书房之中
随着贾蓉迈入书房,看着坐在上首的邢夫人和贾赦,行礼而罢。
贾赦脸色幽沉,道:“蓉哥儿,你刚才也听东府报信的说了,你父亲在南边儿遭了毒手,他才三十出头,怎么说病故就病故,这分明是有人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贾蓉闻听此言,脸色一变,连忙道:“大老爷,京兆衙门的差官,不是说父亲在岭南一病不起,这才……”
贾赦冷哼一声道:“那不过是那人的障眼法,他只要买通押送的牢卒,暗中给你父亲身上做上手脚,你爹还能好得了?”
说来有趣,贾珍被流放于岭南之前,贾族阖族除尤氏外,无有一人相送,但贾珍亡故之后,贾赦却要借机生事。
贾蓉闻言,心头咯噔一下,俊俏的面孔上密布的惊惧,低声道:“大老爷打算做什么?”
贾赦冷声道:“你等会儿去玄真观,要和你太爷说,就说珍哥儿是被害死的,宁国府的新主人要将你们这一脉香火彻底断了,看他怎么说。”
他就是要看一场笑话,最好是贾敬跳出来,闹将一场,折折那小儿的体面,否则任由小儿这般沽名钓誉下去,好名声都是他的,在族里愈发得人心。
贾赦如今在荣国府中,一个明显的感受就是下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之声环绕。
贾赦已隐隐猜到了一些缘故。
一来是贾赦正如贾珩先前所料,荣国府已经没人愿意敬着这位蠢坏的大老爷。
二来也是因着当初贾琏与秋桐那桩混账事,贾赦俨然已成为荣国府的笑料。
贾蓉闻言,心头一沉,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心生抗拒,劝道:“大老爷,若是这般说,只怕要闹出乱子来的。”
他怎么敢挑唆太爷?
万一不可收拾,眼前大老爷绝对实话,他也没想到贾珍年前就病逝了,当初伤其肾经,多少也有个一二年,只能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加之从军路远,颠沛流离。
正思量间,婆子禀告道:“珩大爷,小蓉大爷在前院花厅相候,说有要紧事要和大爷商量呢。”
贾珩闻言,收回思绪,面色诧异了下,举步向前院厅中行去。
彼时,贾蓉坐在前院花厅,已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
贾蓉这会儿事到临头,竟有几分后悔,反过来又想起贾赦若怒起来,他又当何如?
宁荣二府还有他容身之地吗?
正想着是不是悄摸摸离开之时,忽地,听着廊檐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头一沉,而后,一个少年挑着棉帘子,进入厅中。
“珩叔……”贾蓉压下心头的纠结,一见贾珩,就是上前行礼。
贾珩面色淡淡问道:“蓉哥儿,你不往城西报丧,到我这里有事?”
贾蓉面露难色,看了看贾珩一旁侍奉的丫鬟。
贾珩面色顿了顿,情知有事,挥了挥手,将丫鬟屏退。
一时间,厅中就剩下贾蓉与贾珩二人。
“噗通!”
贾蓉竟是跪下地来,膝行两步,恳求道:“珩叔救我……”
贾珩闻言,脸色不由古怪了下。
这珩叔救我,如果不是他娶了秦可卿……
将心头那一丝古怪压下,皱了皱眉,道:“蓉哥儿这是何意?”
贾蓉连忙道:“珩叔,小侄有事回禀。”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贾赦交待于他之事说了,最后仰起脸,苦笑道:“珩叔,侄儿是真没有这等闹事的想法啊,但大老爷那边儿逼迫着,侄儿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侄儿跟着他过活。”
贾蓉越说越熟练,心底甚至闪过一念,当初通风报信卖了老爹一回,也不差这一回了。
贾珩面色默然,思索着其中关要。
贾赦此法也就是恶心恶心他,坏坏他的名声,甚至贾敬按不按贾赦设计好的路子走,都在两可之间。
因为先前宁国易人之时,就已知会过贾敬,贾敬的态度只有四个字,漠不关心。
而贾赦搞得这一波,除了恶心恶心他,也没旁的用。
他真要追究起来,只怕贾赦第一个拿贾蓉出来完,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先回去歇着罢。”
贾蓉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拱手告辞。
待贾蓉离去,贾珩脸色幽沉下来,眸中冷芒闪烁。
贾赦现在就属于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但恶心人。
让贾蓉撺掇贾敬去闹,虽他可让贾母、贾政出面平息,但真闹将出来风波,终究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
所谓流言如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尤其是贾敬、贾蓉这爷孙两个出来闹事,在不明真相之人眼中……
如果这二人都没有什么动静,那么纵有一二浮言,也无大碍。
他如今掌管京营,正被许多人盯着错漏,就需尽量避免卷入这种家事不宁的漩涡。
“贾赦不能留了,过了这个年,就需得动手。”贾珩如是想着,离了花厅,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只是刚至回廊,就见着一个身姿窈窕、风姿绰约的少女,站在回廊尽头的凉亭,灯火映照的侧颜线条柔美、婉约。
“大姐姐。”贾珩远远唤了一声,近得前去,温声问道:“怎么在这儿站着?”
元春这时转将一张丰润、妍丽一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来,静静看向贾珩,展颜一笑道:“珩弟,在里面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
贾珩笑了笑,问道:“妙玉法师还在里间诵读经文?”
以元春的性情,应是不太喜诵经。
元春声音轻轻柔柔,道:“妙玉法师佛法高深,方才念诵经文,倒让人心生空寂、戚然之感。”
“所以,大姐姐就躲了出来?”贾珩轻笑道。
元春转眸看向贾珩,轻笑了下,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流泻着摇曳人心的风姿,那双清眸恍若黑曜石,晶莹明亮:“珩弟也不是吗?刚才见珩弟躲将出来了。”
贾珩望着语笑嫣然的少女,转头看向天空的皎皎明月,道:“如论化外之道,我还是喜欢道家的老庄之说,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五日而后返,对佛门普度之说,实是兴致寥寥,而且我觉得春华茂龄也不该学佛,佛学浩瀚无垠,消极避世,常人穷尽一生难有所成,不经意间,就蹉跎了岁月。”
这其实也是后世南怀瑾所言,青年人不要去学佛以及易学,穷尽一生也无所成,猛然抬头,却发现青春蹉跎,时日无多。
这还不是最悲哀的,更悲哀的是走了邪路,而不自知。
元春明眸闪了闪,丹唇轻启,丰美娴静的玉容上,柔声道:“珩弟所言,我也赞同,佛道倡出世之说,然未经入世,谈何出世?我等年不及长,于人事尚不全知,不在红尘嚣嚣中走过一遭,却学遁空避世之法,青灯古佛相伴,倒是辜负了上苍的厚赐。”
贾珩闻言,打量着明眸熠熠,眉眼温宁的少女,笑了笑道:“大姐姐说的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说来,这也是和元春头一次这般谈人生。
比起探春、黛玉的,元春心理无疑是成熟的,与其交谈也颇多投契。
元春闻言,眸光流波,落在那少年的脸上,轻轻笑了笑,也抬头看向头顶明月,冬夜之月清冷如霜,庭院之风迎面拂来,心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贾珩忽而开口道:“大姐姐擅抚琴,有天籁之技,说来,还未听大姐姐谈过琴。”
元春轻轻一笑,下意识开口想说可卿妹妹也……但也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儿,竟话锋一转:“许久不弹,其实生涩了许多,珩弟若想听,改日我再练练,弹给珩弟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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