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祁风华录》 章节目录 楔子 南祁景泰十七年,天下大旱,河落海干。 旱灾之下,各地农耕不兴,畜牧不旺,粮价物价大幅度上涨,贫苦的灾民为求生计,不得不沿路乞讨,奔向富庶的京城。 自古天灾连人祸,大批民众受灾流亡,举国上下,抢劫、偷盗、流寇作乱之事也频频发生,百姓苦不堪言。平时躬勤政事、宵衣旰食的祁景帝独孤稷却在这紧要关头骤然病倒,卧床数日不起,遂命太子独孤衡监国。 太子独孤衡临危受命,又急于向祁景帝证明自己的贤德与睿智,正好借此机会大展拳脚。一方面,他出兵平定叛乱,安抚百姓;另一方面,他下令各州府开仓赈粮,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同时还想出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挑选年轻力壮,机敏灵活的灾民进入植被茂密的深山挖掘水源,同时也能防止流民大批量涌入京城。约两月有余,国内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其行事之果决,成效之显著,得到了朝野内外一片好评。 常言道,气忌盛,新忌满,才忌露。在太子之位上战战兢兢多年的独孤衡,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在一举取得臣民的信任和拥戴时,也越发沉不住气,不知不觉便开始居功自傲,固执己见,对部分朝臣关于加强边境防御的谏言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扑在平定内乱和救灾善后上。 六月中旬,北原国果然挥戈南下,十万铁骑一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不过数日,南祁北边军事重镇居雁关失守,守将宋廷明被斩杀后悬首于城门之上,满门妻儿老小无一幸免,城中百姓仓皇出逃,流离失所,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惊惶。 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祁景帝闻讯龙颜大怒,一面训斥太子独孤衡监国不力,不堪重用,一面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挂帅征伐,率赤羽军二十万人,北上御敌,收复失地,并擢越国公夏侯渊为车骑将军,夏侯渊长子夏侯翖为屯骑校尉随军作战。 旌旗蔽日敌若云,兵矢交坠士争先。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北原国的入侵蓄谋已久,且储备充足,行的又是雷霆手段,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及之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争悲壮而惨烈。 南祁被动应战,先前又因在国内平乱消耗较大,从一开始就人心惶惶,士气不振,在战场上连连失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践踏,家园被损毁,同胞被屠戮,却也无可奈何。 面对来势汹汹的北原敌军,晋王独孤彻率二十万赤羽军浴血奋战数月,也只是暂时挡住了敌军屡战屡胜的锋芒,并无逆转之势。 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赤羽军奋战数月,将士伤亡惨重,早已心力疲乏。 至十月,天气骤然转寒,战事越发吃紧。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赤羽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首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风越刮越紧,沙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猎猎秋风卷着飞沙,刀刃一般朝将士们迎面扑来,即便是有再多的报国壮志和英雄气概,也难敌亲人难聚、故园难回、手足战死的悲伤,一时间,国恨、乡愁涌上心头,歌声越来越沙哑和低沉,连战马的嘶鸣声也尤为凄烈。 赤羽军大营的主帐里,晋王独孤彻召集众将领进行了三次密谈,最后一致决定由屯骑校尉夏侯翖率精骑绕道溟丘峡谷打入敌军后方,与赤羽军主力部队前后包抄,合力击杀北原军。 夏侯翖领命,立即点齐五百赤羽精骑连夜行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成功越过敌军防线,目的地近在咫尺。不料北原军早有防备,在赤羽精骑途经溟丘峡谷时突然发动袭击。 刹那间,布满枯草的峡谷上面黑压压一片,全是身着身着黑色衣甲的北原士兵,大纛旗上的“原”字依稀可见。 溟丘峡谷长约三公里,碎石嶙峋、谷深难行,两边均是长满荒草的崇山峻岭,夏侯翖一行如入瓮中,插翅难飞。 秋天的暮色中,乱箭如雨点般破风射来,无数中箭者从马背上跌下,发出沉痛的惨叫声,马匹受惊后在峡谷里一阵狂奔,红色衣甲的赤羽骑兵瞬间被乱箭冲散,印着“祁”字的大纛旗也被丢弃在血泊之中。 情急之下,夏侯翖迅速挥起红缨银枪挡下来几支羽箭,号令将士赶紧躲到峡谷里的大石块下,然后一面仔细观察敌情,一面认真分析形势。 纷至沓来的羽箭突然停了,峡谷山头上依然黑蒙蒙一片,黑色铠甲的北原兵团整肃的排列在“原”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激动的望着山谷地下的南祁骑兵,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峡谷里,赤羽骑兵也在两边石块的遮掩下重新聚集成两阵,同样愤怒的望着山头的北原军,准备随时突围。 溟丘峡谷逼仄狭长,一旦进入谷内,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怕敌军设伏。按理说,如此危险的路线,又非通往北原军后营的唯一道路,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必不可选,但这却是通往敌后距离最近,用时最短的一条路。战场上,时间便是机遇,也是生命。当初选择走这条道,也是赤羽军众首将经过反复琢磨探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临行前,夏侯翖已向晋王立下军令状,明日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原军大营后方,配合赤羽军主力部队作战。如果不能按时抵达目的地,那么赤羽军的作战计划将被打乱。一旦两军交战,胜算将会大大低于预期。 面对如此情形,心思敏锐的夏侯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此次行军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当时参加商讨的几个赤羽将领知情,并未通晓全军,就连带出来的这五百精骑,也是临行了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为何北原军会知晓他们的行军路线,并早早设下埋伏? 赤羽骑兵走得匆忙,作的是速战速决的打算,所以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久困在峡谷里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北原军既然能在峡谷两侧设下埋伏,必然不会忽视峡谷的两头出口。形势紧迫,夏侯翖暂且放下心中疑虑,跟身边的几个副手商讨了一番,打算熬到天黑后趁着视线不好突围出去。 北原军似乎早已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因而并未让他们如愿,很快就再次向谷底放箭。这次不光是箭,还有事先准备好的石头,轰隆隆从山顶滚落而下,决意将赤羽骑兵歼灭在峡谷里。 赤羽骑兵的突围计划被打乱,身处低处又无反击之力,随行兵士很快就倒下了三分之一。 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接二连三被敌军屠戮,身死异乡,夏侯翖悲愤不已,渐渐陷入沉思。 此刻已是进退维谷,若是赤羽精骑依然按兵不动,那么接下来不是被敌军的乱箭射杀,就是被山上不断滚落的石头砸死,又或是粮尽援绝而饿死,终归是求生无门。可若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约在天亮之前赶到敌方后营…… 思虑再三,夏侯翖决定带着残余部队奋起一击,也顾不上头顶延绵不绝的羽箭和疯狂滚落的石头,骑着马一路向着北边狂奔。 峡谷上万箭齐发,顽石滚落,峡谷里百马崩腾,视死如归。赤羽精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出了一条通往北原军后方的血路。 夏侯翖带着一众赤羽精骑冒着敌军的坚石箭雨一路冲杀至溟丘峡谷北端的出口,原本五百人的精骑,只剩一半不到,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全无昔日威风飒爽的英姿。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黑骑,为首的男子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目光凌厉、身形魁梧,玄色的戎装外面披一件黑色大氅,肩头立着一只羽毛油黑的碧眼鹰隼,正是北原国大皇子赫连保康。 赫连保康是北原国君赫连鸿烈与皇后塔塔尔氏的长子,通军政、善权谋,心思深沉、处事果决狠辣,在一干兄弟中十分出众,又因其神勇威武,素有北原第一勇士的的美称,深受北原几个大部族的拥戴,是北原国皇储的不二人选。此番北原国派赫连保康亲自出战,必然是做了万全之策。 将才从来不惧生死和输赢,怕的,是生不逢时、战无敌手,英雄无用武之地。十七岁的夏侯翖,亦是年少轻狂,在探明对方首将的身份后,突然兴奋起来,眉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狂。 赫连保康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一身银色铠甲,红色披风,被南祁称为少年英才的夏侯翖。传言,南祁越国公夏侯渊之长子,自幼习武,十三岁便混迹于赤羽军中,智勇双全,堪称人中龙凤,不到十七岁就已经上过三次战场,且屡获奇功,大有南祁未来的“小战神”之象。这背后虽然少不了夏侯氏强大家族势力的加持,以及言传之人的添油加醋,但能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传得神乎其神,这少年必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赫连保康细细的盘算着,再联想起北原军中那些对夏侯翖的赞美之词和畏惧之色,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三百黑骑如饥饿的狼群一般冲杀而来,与刚从虎口逃生的赤羽军残余骑兵厮杀在一起。 蒙蒙夜色中,一红一黑两队骑兵厮杀激烈,兵刃交接声,风声、马蹄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夏侯翖手持红缨银枪,一路过关斩将,一步一步向着他的终极目标——赫连保康靠近。 夜风凌冽,卷起地面的黄沙,夹杂着血腥味儿。 夏侯翖唇角微扬,目光坚定。如果此行注定是身首异处,那么能在临死前一举擒下北原大皇子,也不算亏。 一直保持观战状态的赫连保康,在对夏侯翖的作战招数进行了反复推敲和琢磨之后,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刀。他大喝一声,骑着马向着夏侯翖冲了上来。夏侯翖迅速将身体往后一仰,刀锋堪堪从他的鼻尖划过。 赫连保康嘴角微扬,并不气馁,顺势又是一刀砍来。 这一次,刀锋比前一次要低一些,用力也更猛一些。 夏侯翖见状,双腿一蹬,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完美化解了这杀身之噩。待刀锋划过,他又坐落回马背上,而后长枪挥洒,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尖利的枪头直指赫连保康的喉咙。 “北原大皇子,也不过如此。” 夏侯翖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却听耳边“嗖”的一声响,胸口骤然一窒,身体也因这力道的冲击不由自主向后仰去,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里,透露出惊讶、错愕、愤怒、不甘,终究是没有闭上…… 章节目录 第01章 敢说就敢当 南祁熙平七年,暮春时节,万物复苏。 阴雨连绵大半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南祁京郊东南处的迦南山上草木繁盛,鸟语花香,一派春和景明之象。进山的车道在某次大暴雨后出现多处坍塌,车马尚不能通行,但却挡不住慕名而来的虔诚香客。 进香队伍中,一名红衣少女格外惹眼。 她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驻足四下观望,毫无章法,给这崎岖的山道增添了几分灵动活泼之感。 春日的阳光透过树荫挥洒而下,照在她发间镶着红宝石的赤金发簪和绣着金线莲花的红色襦裙上,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她清丽而娇俏的面容也逐渐清晰,却是挂着一抹不同于其他香客的讥诮和不耐烦。 于她而言,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比关在闺阁中学女红更无趣的事情,那便是到佛寺进香了或者去道观清修了。 随身跟着的碧衣侍女察觉到她逐渐转坏的情绪,佯装上去搀扶她,小声安抚道:“姑娘向来坚韧,且再忍耐一下,等到了护国寺,我一定给你做一碗凉凉的龟苓膏吃。” 红衣少女扫了她一眼,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望梅止渴”这个词,心中顿时窝了一团火,遂乜了对方一眼,闷闷地说:“云溪啊云溪,你愿意自欺欺人就算了,可别觉得我更你一样傻。从进山开始,这句话你都说几遍了?走了这么久,我可是连护国寺的大门都没看到呢!别以为一碗龟苓膏就可以忽悠我。” “那……两碗?”名唤云溪的侍女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她想了想,朝着四周看了看,前后两米之内除了她俩再无旁人,这才悄悄将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变成了三根,压低了嗓子试探着问:“要不……三碗?”大概是怕对方反悔,她赶紧又强调,“三碗已经是极限,不能再多了。这龟苓膏虽然滋补,但吃多了不好,姑娘还是不要贪嘴。” “……” 红衣少女被她气得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我那是在嫌少吗?” 云溪一脸迷茫:“那姑娘是还想吃点其他的?” 遂作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红衣少女气结,觉得自己再跟云溪计较下去挺没意思的。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无比沉痛的说:“早知这里如此无趣,我还不如在府里禁足呢。” 云溪尴尬之余不由得皱了皱眉:“姑娘又说胡话了,这大好春光,哪有人天天想着被禁足的?” 红衣少女没理她,黑着脸继续往前走。 云溪讪讪的笑了笑,讨好道:“护国寺乃我朝第一佛寺,香火鼎盛,风景独特,今日只是不凑巧遇上了车道塌方,才委屈了姑娘要步行上山。礼佛最讲究诚心,心越诚,佛祖就越眷顾。姑娘就再忍耐一下,走完这一遭,回头禁足令也撤了,你想去哪儿都容易些。”说着她又凑近了些,小声提醒,“郡主可在后面看着呢。” 红衣少女闻言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由几个侍女和护卫簇拥着缓缓前行的华裳妇人,默默叹了口气。 那妇人正是云溪口中讳莫如深的“郡主”,也是她的母亲——南祁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先帝亲封的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出身恭王府,本名钟玉卿,乃已故老恭王钟敬独女,继任恭王钟瓒胞妹。钟玉卿其人容貌端庄,气度不凡,年轻时就名满京城。如今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华姿不减,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后的沉着与大气,温婉矜贵中又带着几分身经百战的凌厉与豁达。走了这么远,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大多已气喘吁吁,唯有她面容平静,举止沉着,如同在逛自家后花园。 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刻端庄得体、思虑周全的人,近一个月来却不知为何总是忧心忡忡、不苟言笑,甚至不顾气候恶劣,坚持带着一众人马翻山越岭来进香,实在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红衣少女眯着眼睛向前眺了一眼,迦南山地势险峻,入山的石阶路上人影幢幢,如一条长龙,潜在参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高大巍峨的护国寺掩在茂密的丛林间,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世人皆言神佛圣明,命途天定,而她却觉得虚妄之言不可信,每个人的命运应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算白活了一世。 “母亲就是太相信这些了,她若是能明白世间本无神佛,人定胜天,便也不会如此惆怅和患得患失。”红衣少女说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了一些往事,又是一声叹息,稚嫩的脸庞上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通透,“与其求神拜佛,把希望寄托在无用之处,倒不如求自己。” “你可小声些吧。”云溪再次提醒。 作为贴身服侍的婢女,云溪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性——不过是心直口快发泄一下情绪罢了,大事上还是非常讲规矩、顾大局的。所以她听了一路的抱怨,也耐着性子安抚了一路,生怕被钟玉卿看出端倪来。然而此刻听了红衣少女这番话,她也忍不住偷笑,打趣道:“郡主素来礼佛,要是听了你这番说辞,只怕是要气昏过去。” “怕什么?”红衣少女正色道,“我夏侯纾敢说就敢当。” 后面这句话云溪是相信的,因为夏侯纾出身于南祁勋贵夏侯氏,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遇事也难免心高气傲,无畏无惧。 夏侯氏钟鸣鼎食之家,历来人才辈出,深受朝廷器重,为南祁的安定与强盛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满门英豪。 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开国功臣,世袭一等越国公,身后配享太庙,世代荣光。现任家主夏侯渊胆识过人且骁勇善战,是当今朝廷的肱股之臣,奉旨都督赤羽军西郊大营事务,素有威望。而夏侯纾作为夏侯渊与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如天之骄女,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什么摆不平的烦心事,所以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但是云溪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生死荣辱全在平日的言行举止和主家一念之间。眼下当着自家主母的面,她绝对不能任由夏侯纾胡言乱语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不然不光主子没脸,她这个婢女也要跟着遭殃。 她见夏侯纾一脸不服气,不禁面露忧色,半哄半骗道:“我知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你也看到了,近来郡主心情不佳,气色也不太好,你就当为母尽孝,别再折腾了。” 夏侯纾看着云溪,想着她作为丫鬟夹在自己和母亲之间的两难处境,又想着母亲近来的状态,撇了撇嘴没再说话,转身往前走。 可没有几步,她又道:“说起来,母亲近来的行事确实有些反常。她明知我对拜佛进香这事没什么兴趣,却偏偏要带我来进香。还有这护国寺虽然声名远扬,上山却只有一条车道,一条山路。我们在山脚时就听人说上山的车道塌了,山路也崎岖难行,十分危险,还劝我们最好不要强行上山。可母亲却听不进任何劝导,更是不顾众人的安危执意要上山。我思想来想去,也琢磨不出究竟是何缘故。这太奇怪了!” 云溪也隐约察觉到此行没那么简单,但她也想不明白其中原由,索性就不去深入探究了。不过夏侯纾既然问了,她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只好凭着直觉猜测道:“大概是大公子的生辰快到了,郡主心里难过,所以提前来护国寺祈福吧。” 夏侯纾闻言怔住,脚下也停住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能忘了呢? 她转头望向钟玉卿。这些年来,母亲虽然强撑着体面,尽量去释怀,但人还是一年更胜一年的憔悴了下去。反倒是她这个做女儿和妹妹的粗心大意了,差点忘了四月初六是大哥的生辰。 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位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如天之骄子一般的大哥,她又觉得心里一阵苦涩,连呼吸都不痛快。 夏侯纾上面共有两个兄长,大哥夏侯翖,自幼便天资过人,善谋略,通武艺,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打磨,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先帝在世时,曾夸他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将才,因而对他格外看重,常常宣他入宫与众皇子读书习武;二哥夏侯翊,丰神俊朗,聪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锦绣公子,凭着高贵的出身和英俊的面容赢得了京中无数女子的芳心。然而他却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让那些对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仿佛活在梦里。 在外人看来,越国公府圣恩眷宠,富贵滔天,子孙也争气,各个出类拔萃,玉树盈阶。纵观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已算得上是非常圆满。 然而就像世间万物都要遵循质量守恒定律一样,月满则亏,慧极必伤。 七年前,十七岁的夏侯翖随父亲出征北原国。那是他第三次上战场,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却不幸中了敌军的埋伏,惨遭杀害,尸骨无存,自此便给这个将门世家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阴云。 时至今日,每每提起那段痛苦的往事,人们还是唏嘘不已。 夏侯纾慢慢将自己的思绪从那段悲痛的记忆拉回现实,暗自叹了口气,侧脸吩咐云溪:“回头你给我准备好纸笔,我亲自炒一本《阿弥陀经》,等大哥生忌的时候一并烧了。” 云溪一脸诧异,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姑娘不是说不信神佛吗?” 夏侯纾抬眸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庙宇一角,喃喃道:“我虽然不信,但如果这样能让大哥安息,我也愿意去做。” 章节目录 第02章 求人不如求己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她们刚走了一小段距离,就听到山谷中回荡着一阵急切的呼救声,两人都不由得又停住脚步,仔细听了起来。 那声音是从队伍前方传来的,撕心裂肺般回荡在山谷里,刺耳又惊悚,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时间,整个山道上都在小声议论。 夏侯纾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前面的行人全都陆续停住了脚步。接着便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山道太滑,有个孩子不慎踩空,摔下山崖去了,呼救的正是孩子的母亲。 闻言夏侯纾心中一惊,眼睛不由自主的往石板路外面的斜坡峭壁扫了扫,这山高路滑的,人要是不慎掉下去了,那还有得救吗?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道路上人影幢幢,只听他们议论纷纷。 有的满怀慈悲,一面心急火燎般追问前方情况,一面喃喃自语祈求佛祖保佑,仿佛这样就能感天动地,保佑那孩子平安无事;有的拍拍胸脯暗自庆幸,并提醒同行之人以此为鉴,当心脚下,切勿再踩空了;有的则化身正义使者,指责苦主不该带着孩子来上香,简直是在作孽!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妇人的呼救声还在继续,想来是大家都意识到了山路崎岖,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所以久久无人敢上前营救。 此情此景,夏侯纾忍不住讥诮道:“我就说了吧,性命相关的时候,求神、求佛、求他人都没有用,终归还是得靠自己。” 云溪看了看她,没接话,毕竟她也不是那个有能力出手相助之人。 夏侯纾深深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纾儿……” 夏侯纾停住脚步,转头看到母亲清丽的面容上弥漫着淡淡的忧愁。 做母亲的,在预见到自己的孩子可能面临危险时,大概都是这个反映吧。可想而知,那位嘶喊着的年轻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掉下山崖,却无能为力,一定更加痛心和绝望吧。 夏侯纾露出一个轻松而又灿烂的笑容,柔声安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钟玉卿是信佛之人,心存慈悲,这种时候自然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并且她也了解自己女儿的身手和性格,绝不是那种好强逞能的人。 “去吧,尽了而为,千万别逞强。”钟玉卿点点头道,又侧过脸去叮嘱云溪,“你快跟上去看着。” 夏侯纾拨开止步不前的香客,一路向着事发地点快步走过去。 事发处,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正跪在石板路上嚎啕大哭,神情悲痛又无助,旁边还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从,脸上汗涔涔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山崖下,均是一脸死色。 那妇人衣着考究,神情悲切,若不是两名仆人死死拉着,只怕也要跟着跳下去了。她一边焦急地留意着山崖外的动静,一边向旁边围观的香客苦苦哀求,希望路人能帮她一把。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却不施救,那她还不如即刻去死。然而围观的香客们除了表示同情,却无一人敢上前,哪怕是去安慰一句。 “娘,救救我,我不想死!” 崖壁下,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持续不断,一声比一声微弱,也一声比一声绝望,紧紧牵动着妇人的心神。 妇人泪眼婆娑,望着无辜的孩子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向人群求助:“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今年才满十岁,自幼乖巧懂事,体贴孝顺,今日上山,也是为了给他父亲祈福!” 人群中有细细的叹息声和嘀咕声,却依旧是没人敢站出来。 男孩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不光救不了人,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他们不顾艰险来护国寺上香,也有自己的使命。 没人想把身家性命折在这里。 夏侯纾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顺着众人的视线和孩子的哭喊声往崖壁上瞧了瞧,便见那个掉下去的男孩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好在他运气还不错,正好被长在崖壁上的一棵碗口粗的松树给挡住了,在他下面也参差不齐的长着几棵同样大小的松树。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男孩年纪虽小,体格却健壮有力,此刻正死死地抱着树干,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恐惧,想来也撑不了多久。 夏侯纾快速扫了一圈围观的香客,老幼妇孺居多,但也不乏年轻力盛的男子,然而他们一个个都只是呆呆站着、看着,小声议论着,连个正经想办法的人都没有。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凉,便对跟在身后的云溪说:“你看到了吗?这种时候连佛祖都不保佑前来参拜他的人,何况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呢?难道光这么看着,人就能自己长了翅膀飞上来吗?” 夏侯纾说话的声音不小,除了云溪,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大梦初醒般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一身红衣的夏侯纾,只觉得她的存在格外扎眼,话也尤为刺耳。 立即有好事者反驳道:“好大的口气!你要是厉害,就下去救人啊!光说我们有何用?” 夏侯纾原本只是心直口快,忍不住要讽刺几句,没想过会与人产生口角,骤然听了这话,心里也十分不痛快。她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冷声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救人?” 众人闻言后,看她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怀疑,继而又多了几分嘲讽与蔑视:近来连续下了那么久的大雨,崖壁上湿滑无比,除了那几棵碗口粗的松树,便是一些肆意生长的杂草和青苔,别说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就算是个身手矫健的男子,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把那男孩救上来。一个狂妄自大的小女子而已,说大话也不看清楚清醒情况!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求助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她先是一个劲的朝夏侯纾所在的方向磕头,但当她抬头看清说话的是个年龄只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娇俏女子后,却又愣了一下,眼神里逐渐露出怀疑之色。 她似乎在短暂的片刻就已经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咬紧牙关说:“姑娘大恩,民妇没齿难忘,可这山崖陡峭,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姑娘虽为女子,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我感激不已。可即便我救子心切,也不敢害了姑娘性命啊!” 夏侯纾还没答话,便见人群中,一个男子左右看了看同伴,然后往前站了半步,瞪着夏侯纾挑衅道:“你说你要去救他,你凭什么去救?莫不是空口白牙的说上一句,博个虚名罢了?” 夏侯纾嘴角微扬,睥睨着挑事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就凭我出门不光带了一张嘴,还带了脑子。” “你!”男子被气得青筋暴起,但又自持读书人的气度,不能失了体面,他捂了捂胸口,遂指着夏侯纾说,“你一个小女子,如此目中无人,还出言不逊,简直有辱斯文!” “你倒是斯文。”夏侯纾笑了笑,反唇相讥道,“如此紧急的时刻,你不想着怎么救人,反而言语挑衅我一个想要救人的小女子,我看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牙尖嘴利!毫无教养!”男子气得跺脚大骂起来。 “我有没有教养自有我的父母管教,不需要你来评说。”夏侯纾轻笑着四两拨千斤,却还不忘继续嘲讽他,“只是你自持读书人的清高,却未见读书人的半分气度,你的夫子要是知道了你的这般行径,只怕也会气得不认你这么个学生吧?” “小女子难养也!”男子暴跳如雷,若不是受场地限制,几乎就要扑过去打她,但马上就被同伴拉住了,纷纷劝他别再说话。 “斯文败类!”夏侯纾骂完,也不再理会众人的怀疑与嘲笑,只一心观察崖壁下的情况。 光秃秃的崖壁上,除了男孩抓着的那棵松树,周围还稀稀疏疏的长着四五棵大小相近的松树。 夏侯纾曾听家中侍弄花草的婆子说过,松树的根系发达,向来有百尺盘虬龙之说,这对于营救来说绝对是个优势。计划好如何施救后,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并未散开的香客,一脸严肃道:“生死存亡之际,还请各位行个方便,都站开些。” “对啊,人命关天,你们都赶紧让开一些吧!”云溪早就看不下去了,也帮着在旁边吆喝。心想在场的不乏身强力壮的男人,却都不及自家姑娘一个女子,偏偏苦主还怀疑自己姑娘的能力。她越想越气,接着又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帮着救人就算了,可别耽误我家姑娘救人!” 香客们面面相觑,最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夏侯纾身上,似乎从她冷若冰霜却又写满了认真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坚定,赶紧听话地往旁边挪开。 本就狭窄的空间终于宽敞了些,夏侯纾这才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妇人,说道:“大婶,请你也站到旁边去吧。” “可是……”妇人看了看崖壁下哭丧着的儿子,又望向夏侯纾,神情感激却又有几分不忍。 真正慈悲的人,从来不是慷他人之慨的人。 妇人一心要救自己的孩子,却也担心别人的孩子会不会因为出手相助而有性命危险,这点让夏侯纾稍感欣慰。 夏侯纾笑了笑,安慰道:“大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孩子救上来的。”然后转头看向围观群众,又问:“你们之中可有人携带绳索?” 大家都是来上香的,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带这种无关的东西。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没人回应。 许久之后,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试探着问:“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牵牛绳,你……要吗?” 章节目录 第03章 援救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 老人身量不高,浑身消瘦得只剩皮包骨,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山上的老树皮,头上稀疏的发丝已经完全苍白了,更显老态龙钟。他背着一个颜色沉闷且脏兮兮的包袱,身边还跟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娃。女娃大约七八岁,怯生生的躲在老者身后,双手紧紧拽着老者缝满针脚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交织着好奇与害怕。两人都是很普通的打扮,甚至还有几分寒酸,与周围干净整洁的香客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见众人都盯着他,很是忐忑,半晌才低声解释说:“老朽姓韩,青州人士,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就带着孙女从青州赶来祈福。” 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默默压低了头,苦笑了一声又说:“年前青州发生鼠疫,我的儿子和儿媳都得病没了,只留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和一个不经事的女娃娃。为了给儿子儿媳治病,不得不把与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卖了,家里其他能换钱的也都变卖了,就剩一头养了近十年的牛实在太瘦了没人看得上。”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他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牛老了不中用,人老了就更不中用了,不过苟延残喘,虚度光阴罢了。若不是为了我这孙女,老朽也不愿苟活于世,早就去陪妻儿,共享天伦了。”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女娃,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目光里既温柔、又无奈。他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湿痕,继续说:“我们搭了辆牛车,沿着官道一路赶来。岂料途路遥远,牛老了,还没走到一半路程也没了。无奈之下,老朽只得将牛卖给了牛肉贩子,好说歹说才换取了些许盘缠。又想着那头牛养了近十年,有了感情,便留了一条牵牛绳做念想。” 在场的虽然都各有各的烦心事需要请求佛祖庇佑的,但是听着老人说完,众人都沉默了。他们身上的锦衣华服此刻尤其刺眼。 老者以为众人是在嫌弃他的牵牛绳,又小心翼翼往周围打量了一番,最后看向夏侯纾,解释说:“这牵牛绳我是洗过了的,若是姑娘不嫌弃,能够用它救下这崖下的男娃,也是老朽一家的造化。” 夏侯纾虽然过着比老者奢侈千倍万倍的清闲日子,却并不嫌弃他的牵牛绳,反而觉得这是雪中送炭。不过她此时心里主要琢磨着怎么营救崖壁上的孩子,也没工夫再想其他,便冲着老者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说:“老伯,好人有好报,您与您的孙女一定会福寿安康的。” 老者先是一愣,而后会心一笑,露出了满脸松散的皱纹,遥遥地向夏侯纾作了个揖,道:“借姑娘吉言!” 老者一家身世凄凉,带着个女娃一路赶往京城来拜佛,已是挣扎之后的无奈之举。这一路行来,他们风餐露宿,囊中羞涩,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过他人的善意了,偶然听到夏侯纾一席话,顿感欣慰,赶紧从破旧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条牵牛绳,小心翼翼地转交给身边的人,请他传递过来。 夏侯纾看着牵牛绳顺着人群逐渐向自己传递过来,也看到了钟玉卿慢慢地穿过人群跟了上来。 母女俩目光交织在一起,夏侯纾微微一笑,遥遥安慰母亲不必担忧。然后她转头看向挂在树上的男孩,柔声鼓励道:“你闭上眼睛,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看,不用害怕,姐姐这就下来救你。” 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男孩渐渐停止了哭喊,用尽最后的力量紧紧抱着松树干,同时也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急切地等候着救援。 夏侯纾叫他闭上眼睛,一来是让他暂时屏蔽危险环境带来的视觉冲击,稳住心绪;二来也担心小男孩看到她骤然跳下去被吓到,万一失手再次往下掉,那便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夏侯纾接过围观人群传递过来的用棕树皮搓制而成的牵牛绳,也不顾那绳子上是否有常年拴牛沾上的气味,用力拉扯了几下,还算结实。然后她快速而熟练的将一头系在石板路里面的一棵铁锅粗的松树上,另一头则绑在了自己腰间。 此刻,夏侯纾见男孩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众人也屏息凝视,再没什么干扰,便拉紧了绳子,沿着山体慢慢往下走,轻巧地落在了小男孩左边的一棵松树枝上。随后她又打量了一下男孩和他右下方以及再上面一些的几棵松树,测算好距离后,她再次纵身一跃,用左手将男孩拦腰抱住,右手则紧紧抓住了男孩抱着的树干。 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受惊瞬间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他们共同抓住的那棵并不粗壮的松树,因为突然多了夏侯纾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过度惊吓和害怕让他本能的发出一声尖叫。 围观的众人也随之惊叫出声。 “别害怕。”夏侯纾安慰男孩。眼看树干就要完全断裂,她再次叮嘱他:“这棵树马上就要断了,待会儿我数三个数,你就立刻松开手,我会带你跳到旁边的树上去。” 男孩早已被吓破了胆,于他而言,如今他紧抓着的树干就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里敢轻易放手,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死死地盯着夏侯纾,眼框里盛满了怀疑。 “相信我,我会带你上去的,你母亲还等着你呢。”夏侯纾知道他害怕,并不责怪他的不信任,又说,“如若我没有把握,又何必白白下来搭上一条性命。” 男孩认真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他慢慢收起自己的担忧,再次听话的闭上眼睛,听从夏侯纾的指示。 路上的香客都紧张而好奇地看着崖壁下,他们听不到夏侯绮跟男孩说了什么,但看到两人都抓着一颗不大的松树干,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夏侯纾没功夫理会其他,只一心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并开始数数。 “一!” “二!” “三!” 夏侯纾数到三时,树干正好完全断开,几块木屑蹦在男孩稚嫩的脸上,他本能地睁开眼睛,并惊叫了一声,却依然选择相信夏侯纾,循着口令大胆地放开了手,马上便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带着下坠了一段,吓得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上面的人看到他们往下坠,也惊得尖叫起来,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男孩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落在右下方的树上,离大路更远了一些。而他们之前抓着的那棵树,已经掉下了山崖,只剩一个裂口参差不齐的树桩在原处。 “别看。”夏侯纾提醒道。 她心里清楚,这崖壁上的几棵松树,不论是那一棵,都承受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好在男孩年纪尚小,体格尚未发育完全,体重也轻。而她自己是女子,又习过武,体态更加轻盈。稍作停留还是可以的。于是她抱着男孩,借助腰间绳子的力量,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成功抓住了上面的一棵松树,脚则踩在崖壁上凸起的石块上,那是再好不过的借力点。 男孩再也禁不住好奇,再次睁开眼睛,亲眼目睹夏侯纾带着他再次腾空而起,仿佛长了翅膀似的,最后落在地石板路上。 夏侯纾刚站定,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隆重地掌声。没人再质疑她的年龄、性别和能力,有的只是一派劫后余生的庆喜与赞扬。 夏侯纾没心思关心其他,只是暗自松了口气,扶着男孩站稳了,方问:“你还好吗?身上可有哪里受伤?” 男孩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夏侯纾恍恍惚惚地摇摇头,连害怕都淡忘了。在他眼里,夏侯纾此刻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从前他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许多江湖豪杰武艺高强,会飞檐走壁。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大多是那些胡须拉渣的魁梧大汉,哪知道竟会是一个明媚温和的女子。 “没事就好。” 判定男孩只是轻微擦伤,夏侯纾彻底放心了,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解系在自己腰间的牵牛绳。方才抱着男孩落下去的时候,因为突然增加了男孩的重量,她没掌控好力度,腰间被牵牛绳狠狠肋了一下,硌得生疼,但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当着这么多企图看她笑话的人,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眉头微蹙。 这时,一直胆战心惊的妇人终于放松了心中紧绷的弦,跑过来抱着儿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便拉着儿子就在夏侯纾面前跪下,一个劲说道:“民妇何罗氏,乃京城人士,家住西郊何家村,感谢姑娘救我儿一命。民妇一家老小,此生必当结草携环以报。”说着又拉了拉男孩,“季儿,赶紧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男孩经母亲提醒,赶紧跪下冲着夏侯纾磕头,嘴里大喊着:“小人何季,谢过神仙姐姐救命之恩!” 章节目录 第04章 大恩不言谢 夏侯纾听到“神仙姐姐”几个字时颇有些忍俊不禁,可是看着何罗氏,她又很头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哪里敢坦然接受何家母子俩如此大礼,而且母亲也在远处看着…… 她赶紧伸手将何罗氏扶起来,推辞道:“大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千万别再给我磕头了,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何罗氏脸上神色激动万分,心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感谢,虽心知大恩不言谢,可如此天大的恩情,她觉得这辈子都还不清,只得一边哭哭啼啼的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不住的给夏侯纾磕头。偏生围观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的夸她们一个侠肝义胆,一个知恩图报。 夏侯纾实在看不下去了,搀扶何罗氏的手狠狠用了一把力,总算是将她拉起来了,又转身去扶何季。 何罗氏人虽然站起来了,但依然心潮澎湃,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夏侯纾郑重地说:“姑娘不顾艰险救了我儿一命,于我们家便是如同再造。此等大恩大德,民妇一家没齿难忘。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民妇去到护国寺,一定多添香油钱为姑娘祈福。他日回到家中,告知族老,必当亲自登门重谢!” 尽管南祁民风淳朴,但女子的名字却是不能随便告知外人的。至于家族背景,夏侯纾更是不变言明。 夏侯氏门庭显赫,族人皆是衣食无忧,但却留有祖训,教导子孙后代务必心怀黎明众生,切不可居功自傲,失了人心。为了传承这一教诲,越国公府每年冬天送木炭,夏天送冰块,四邻称赞。平日里施医赠药、搭棚施粥、捐建善堂等更是不计人力物力和财力。他们这么做,不求功,不为名,只图个问心无愧,从来不期待能有什么回报。 今日夏侯纾自告奋勇营救何季,也是秉持初心,做不到见死不救。所以面对一心要报恩的何罗氏,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为了尽快脱身,她赶紧将解下来的牵牛绳递给云溪,请她交还给韩姓老者,并对何罗氏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登门重谢更是不必。”说着她将视线移向站在远处的老者,“你若要谢,便谢这位老伯慷慨借绳,不然我也无法施救。” 何罗氏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过去,饱含善意的向老者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说:“这位老伯要谢,姑娘的大恩更应该重谢!” 看样子是说不通了。 夏侯纾最怕麻烦,对此很是无奈,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何罗氏并未察觉出夏侯纾的不耐烦,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又说:“民妇的丈夫跟着人学着做生意,经常外出。此次来护国寺上香,只因我丈夫出门两月未归,音信全无。家里公婆姑嫂都忧心不已,也派了人去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我与季儿无计可施,便来护国寺祈福,惟愿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不料竟遭此险难。若非姑娘相救,只怕我儿性命不保,我也只能随着一起去了。姑娘救的,并非我儿一人,而是我们母子二人啊!若是姑娘执意不肯告知姓名,民妇如何心安?” 来这护国寺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原由,尤其是这个时节,若非必要,谁会冒险跋涉? 连续听了两个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故事,夏侯纾免不了再一次心软,更加不忍直言拒绝。但她也不希望何罗氏大张旗鼓搞什么报恩,越国公府不需要她这点不足挂齿的善举来提升美誉度,她只想赶紧结束这里的一切,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钟玉卿。 不远处,钟玉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多余的话语,此刻她看穿了女儿的心思,便缓步走过去,出言解救,道:“既然大家都没事了,罗夫人也不必如此执着,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何罗氏抬头看向钟玉卿,满脸困惑。 钟玉卿将何罗氏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紧不慢继续说:“小女今日出手相救,不过是出于本心,实属举手之劳。她小小年纪,哪里担得起你如此重谢?你若心有不安,不如日后多做善事,也算是为小女积功德了。” 何罗氏听完一阵欣喜,立马又跪下来向钟玉卿磕头致谢,连连道:“夫人有女如此,至纯至善,当真好福气。民妇此生必当多行善事,以告姑娘救命之恩,夫人宽仁之义。” 饶是平日里被人跪惯了的钟玉卿,看到这架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谁也不愿意在这狭长的山道上接受一对刚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母子跪拜致谢,何况旁边还有一干驻足观望的香客。 夏侯纾担心这事会一直僵持下去,忙提醒道:“何家大婶,你看,你谢了我,也谢了我母亲,这事到此便算是了结了。你也无需再说什么报恩的话。我瞧着何季受了好大的惊吓,你们可得好好照看着,这山高路滑的,别再出什么意外了。”然后又指了指后面的围观者,“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要去护国寺进香呢,咱们也别一直挡着路,耽误了他人。” 何罗氏喜极而泣,赶紧站起来,让钟玉卿和夏侯纾等人先行上前,自己则吩咐仆从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包裹细软。她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荷包来,稍微打开瞧了瞧,亲自塞到韩姓老者手里,诚恳道:“感谢老伯今日出手相助,小小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韩老头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那荷包,上好的布料上绣着一枝色彩艳丽的牡丹花,心想这哪是他这样出身贫苦的人曾见过的,赶紧就要还回去,却被何罗氏制止了。 他愣了愣,按照何罗氏的意见颤颤巍巍打开来,便见里面是白花花一袋碎银子,瞬间觉得那荷包有千斤重,想都不敢多想便忙神色慌张地递了回去,说:“老朽并未帮上什么忙,愧不敢当,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何罗氏抿了抿嘴,俯身揽了老者身后面黄肌瘦的小女娃,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柔声道:“瞧这女娃生得多么周正,是个美人坯子,就是命苦了些,瘦弱得令人生怜。”继而又抬头望着老者,“老伯就不要推辞了,进了香回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也给女娃买点补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耽误了。” 老者低头怜爱的望着孙女,捧着荷包的手一下子不知该继续伸着,还是收回来。 何罗氏身后的丫鬟眼尖,立刻上前将荷包推了回去,说:“我家夫人是真心想谢你们,你就收着吧,就算是为了孙女。” 老者再次瞧了瞧瘦小的孙女,含着泪向何罗氏道谢,又让孙女给何罗氏磕头,双方相互致谢了好一阵。 后面的香客见已无大事,也渐渐流动起来,继续向着山上前行。 钟玉卿平时鲜少遇到这样执着纠缠的人,此刻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夏侯纾往前走了几步。确定何罗氏母子已经被甩到后面,她才松开夏侯纾的手,对身后的侍女庆芳说:“吩咐下去,不管那对母子如何追问,都不许告诉她我们的身份。另外,封二十两银子给方才借牵牛绳的那位老者,也是个可怜人。”说完她轻叹了一声。 庆芳刚应声,钟玉卿又强调道:“记住,都不许透露身份。” 尽管如此,夏侯纾还是成了进香队伍里的红人,沿途都有人在传颂她不顾个人安危英勇救人的风光事迹。其中不乏有人好奇她们的身份,想尽办法来打听一二。 因着钟玉卿提前叮嘱过,所以不论他们如何变着法的询问和打探,随行人员都选择都三缄其口。香客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又见她们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行事也极为神秘,反而传得更加神乎其神。有说她们是皇亲国戚,微服出访为了安全不便言明身份;有说她们只是家有恒产的普通百姓,不留名是不想惹上是非,引来祸端;更离谱的,说她们是某个神秘的江湖门派,行侠仗义不求回报…… 谣言传来传去,真假难分,许多人都默认她们是江湖人士了,渐渐地也不敢继续追问。 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钟玉卿和夏侯纾耳朵里。 钟玉卿选择无视,夏侯纾却哭笑不得。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名利是一把双刃剑,整个越国公府自夏侯翖罹难后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时刻谨记于心,付诸于行。 今日夏侯纾救人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传出去,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是越国公府教导有方,一片赤诚,连女子都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但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会说他们沽名钓誉、拉拢人心了。 夏侯纾不想表明身份,并非是她清高淡泊,而是怕枪打出头鸟。一则是不想落下什么把柄日后给家族惹麻烦,二则也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至于为何会给自己添麻烦,恐怕还得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进香队伍中说起。 章节目录 第06章 无字佛签 日头越来越毒,长长的求签队伍似乎并没有向前挪动的迹象。 孙嘉柔在太阳下晒久了,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能站稳,随身伺候的两个婢女吓得大气不敢出,赶紧扶着她到一旁去休息了。 夏侯纾对孙嘉柔的娇弱很是诧异,可两人毕竟是初次见面,她也不好多问,不由得撇撇嘴,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连只路过的飞鸟都没有。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阴凉处吃点冰镇的果子消遣时光。可是护国寺山高水远,别说冰镇过的果子,这个时辰连一丝凉风都没有,只有潮热的空气汹涌着往人的身上贴。 百无聊赖,夏侯纾便伸着脖子左顾右盼寻点乐趣,无意间瞄到不远处浓荫如盖的百年菩提树下,钟玉卿跟刘夫人正悠闲地喝着茶,两人言笑晏晏,好不惬意。 晒了那么久,夏侯纾感觉自己的嗓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便也顾不上求什么签了,大大咧咧地走到树荫下让侍女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看到女儿突然回来了,原本跟刘夫人聊得正热络的钟玉卿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疑惑地问:“纾儿,好好排着队你怎么回来了?” 夏侯纾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挥挥手满不在乎道:“母亲,求佛问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不求也罢。”见众人一脸惊恐,她又继续解释说,“佛家常言,世人营营扰扰,如溺海中,而佛以慈悲为怀,普欲度脱一切众生。既是如此,佛祖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等顶着烈日前来上香。酷暑难耐,我们一路跋涉,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阿弥陀佛!小女年幼无知,口无遮拦,罪过罪过!”钟玉卿闻言大惊失色,捂了捂胸口顺气,连忙双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态度诚恳又谦卑。 告完罪,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夏侯纾斥责道:“纾儿,佛门净地,不可胡言乱语!你方才的话若是佛祖听到了,只怕是要怪罪的,还不赶紧向佛祖请罪!” 不过是尊贴了金的泥菩萨而已,哪里有掌控人生的本事? 如果真有,那就让他怪罪吧。 夏侯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喝茶。 “纾儿,求签要有诚意,你去接着排队吧。”钟玉卿突然正色道。也不管夏侯纾是何反应,又强调一句“我便在这里等你,你何时求到签,我们何时去禅院歇息。” 这是在告诫她不规规矩矩去求签,就不能休息。 夏侯纾脑袋嗡了一声,像是有无数小虫子飞过,一口茶水来不及咽下,呛得眼泪都溢出来了。她强力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丑,抬眼看了看母亲,又转头瞪大眼睛看着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的香客,恨得心里在滴血。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孙嘉柔一样弱柳扶风,这样应该就没有人会逼着她去求签了。 奈何钟玉卿向来说一不二,整个越国公府就没有人敢正面违抗她的指令。如今就在母亲眼皮底下,夏侯纾也委实想不出什么阳奉阴违的法子,只得满怀怨念地回去继续排队。 刘夫人静静地看着母女俩斗法,全程低头优雅地喝着茶,完全置身事外。直到锤音落定,她才继续对钟玉卿好言相劝,说什么儿女都是债,做父母的就是来还债的,要多多忍耐,多多教导,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差不多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纾终于进到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 殿内金碧辉煌,高至屋顶的金身如来盘坐在金莲上,面部丰腴而慈祥,似在笑纳世间百态。两侧十八罗汉塑像身躯魁伟、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夏侯纾满头大汗,两腿无力地跪在蒲团上,只想对着莲花宝座上笑容可掬的佛祖翻白眼。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那么多念经的小和尚看着,她也不敢明着胡来。 她深吸一口气,摆正了姿态,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又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看向供台上的签筒。 站在供台前的维纳和尚似乎并没有看到夏侯纾之前对佛祖的无理之举,规规矩矩地朝着她作了一个揖,方问:“施主欲求何签?” 夏侯纾抬头见维纳和尚眉清目秀,满脸的虔诚,仙风道骨,又斯斯文文的,顿时心生敬畏,再也不敢造次。她仔细想了想,来护国寺是母亲要求的,求签也是母亲提议的,她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并无所求,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求什么好。 可母亲明明知道她从小在道观里长大的,为什么非要带着她来护国寺求签呢? 夏侯纾很是疑惑,她转头看向大殿外,恰好看到钟玉卿已经草草结束了与刘夫人的寒暄,正缓步向大殿走来。想着母亲半生辛劳,又经历了丧子之痛,还如此坚强,遂微笑道:“那我就替母亲求支平安签吧。” “阿弥陀佛!”维纳尚说着便将签筒交给夏侯纾,大概是觉得她孝心可嘉,连动作都极其温柔。 夏侯纾抱着签筒,有模有样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母亲平安康乐,别整天盯着她的行踪,那便是她跟整个夏侯家的福气。 还未摇签,便听钟玉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说:“纾儿,寺里的佛签最是灵验,你且为自己求支姻缘签吧。” “姻缘签?”夏侯纾猛然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疑惑不解地看向钟玉卿。心想母亲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好好的求姻缘签做什么?难道方才那两名女子挂红绳求姻缘的事也刺激到了母亲某根敏感的神经? 虽然她已经及芨了,按规矩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但是他们夏侯氏历代皆因女孩子少而显得尤为金贵,也向来不愁嫁,甚至长辈们还要在求亲人选中千挑万选,把女儿留到十七八岁才出阁。记得他们祖上有位太姑婆,自幼沉迷于剑术,十二岁上山拜师学艺,硬是拖到二十五岁了才下山,风声一放出去,也是一家有女千家求。因而她从未想过母亲带她来进香会有这一层意思。 “你没听错,求支姻缘签。”钟玉卿表情严肃,字句清晰,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侯纾满头疑惑,自己刚在外头对着那棵传闻中的“姻缘树”一通奚落,多少人都看到了,如今再来这里装腔作势的求菩萨保佑,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可是她婚事有什么好操心的呢?相比起刚刚及芨的她,父母应该多操心操心即将弱冠了却还未曾定亲的夏侯翊才是。 但她不好当面忤逆母亲的意思,只好装作一脸虔诚地继续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着求支平安签,端着签筒像模像样地摇了摇。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支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蒲团前。夏侯纾忙小心翼翼地将签筒放了回去,然后俯身去捡掉出来的竹签。 却被钟玉卿抢先了一步。 钟玉卿捡起那支签看了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数字,便向维纳和尚施了个礼,不由分说就拉着夏侯纾往偏殿去。 大殿右侧的偏殿里弥漫着浓浓的烛火气息,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标着数字的黄布袋子。钟玉卿按照竹签上的数字找到对应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黄色布条。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看清布条上面的内容后却不由得眉头微蹙,非常奇怪的扫了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察觉到母亲的反常,忙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钟玉卿就已经警惕地将黄布条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里。 “母亲,有什么不妥吗?”夏侯纾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却又被钟玉卿狠狠的扫了一眼,只好把满腔好奇咽了下去。 她这个人向来知情识趣,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当面多问一句的。 反正她想知道的,总能想办法知道。 偏殿靠后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用旧黄布铺着的长桌,上面堆满了香烛纸钱和残缺的古籍,里面坐着一个胡子斑白的老和尚。他看上去年纪很长了,手脚也不太灵便,忙活了半晌也没将手中残破不堪的古籍修补好。 钟玉卿向老和尚作了个揖,简短的说明来意后便将黄布条递了过去。 老和尚停下手中的活计,伸手缓缓便接过黄布条,借着偏殿里幽黄的烛光瞧了瞧,仿佛是眼神不好,又搓了搓眼睛细细查看。这一看不当紧,原本就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就更壮观了,如海波难平。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激动,各种不明情绪交织在一起,苍老的面容显得有十分古怪。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抬眸看了眼前的妇人,随后目光又在一身红衣的夏侯纾身上停留了片刻,才从面前的古籍中抽出了一本仔细翻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夏侯纾以为他是倚老卖老,拿乔装大,心里有些不悦,便想追问一番,却被钟玉卿不着痕迹的按住了。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老和尚,只好撇撇嘴作罢。 半晌,老和尚再次抬头看向钟玉卿,平静地说:“施主,此签无解。” 夏侯纾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往前凑了凑,目光迅速扫过黄布条,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那黄布条上分明一个字也没有! 一般而言,佛签都会分个上中下或者凶吉。她倒好,求了一支什么都没有的签。而且在母亲看来,那还是她的姻缘签。 只是这个空白,到底是代表她没有姻缘,还是说连世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佛都觉得她心不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了呢? 看来神佛也是欺软怕硬的,知道她不信,管都不敢管。 夏侯纾这么想着,再看向老和尚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悯和嘲讽。心想这老和尚真是道貌岸然,一支签而已,什么都没有,是好是坏全凭他一张嘴。而他一时拿不准求签人的心思,肯定不敢随口乱说。 不会解就不会解吧,都一把年纪了,非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故弄玄虚惹人心中不安。 然而深信佛法的钟玉卿却越发愁眉深锁,立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老和尚仿佛是于心不忍,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缘生缘灭,皆有因法。前世种因,今生得果。顺其自然,尽释前缘。”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听懂,钟玉卿却愁容更甚。 夏侯纾刚想宽慰母亲几句,不要听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便见一个清秀明净的中年和尚走了过来。他先向老和尚行了个礼,再转向钟玉卿,微微施礼,朗声道:“小僧子深,我家师傅请女施主到禅房一叙。” 夏侯纾认得子深和尚,他是智空大师座下的弟子,为人诚恳,行事周到妥帖,又精通医术,深得智空大师器重,还曾随智空大师到越国公府做过法事,彼此有过几面之缘。 说起这位智空大师,那可是南祁有名的得道高僧,可谓上知天文,下通古今,言谈举止更是高深莫测,又常常叫人如迷糊灌顶,茅塞顿开。整个南祁,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对他极为尊崇。人们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护国寺,除了上香许愿,最大的渴求就是见上他一面,领会佛经教义,了结心中不平。 以往每年秋天,钟玉卿都会派人来请智空大师去府里小住几日,一来是给英年早逝的长子夏侯翖诵经超度,二来也是慰藉她缠绵多年的丧子之痛。但智空大师已年近古稀,行动渐渐不如从前灵便,近些年来除了皇家的祭祀礼,其他人事物一概不理会,只一心参禅。 今日有幸能见上,实属难得。 “阿弥陀佛!”钟玉卿面露喜色,看着子深小和尚的眼神也极为殷切,“智空大师愿意相见,真是万幸!” 看到母亲激动且欣慰的神情,夏侯纾打心里松了口气。智空大师这回可真是及时雨。有他在,母亲定然不会胡思乱想。 章节目录 第07章 竹林剑影 钟玉卿跟着子深和尚去见智空大师了,夏侯纾一行则在知客和尚的引导下先到后院禅房休息。 护国寺供香客留宿的禅房是两排用石墙分开来的套院,一排住着男客,一排住着女客。住女客的院子里面是半开方式的,香客行走其间,可以去到任意一个房间,虽然体现了众生平等的理念,也便于佛寺的管理,但私密性相对就差了一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住在这里的女客,多的是仆妇环绕,而且大家都是来拜佛上香的,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关心他人。 待随行的侍卫仆妇都安置好,天色已经很晚了,寺里又恢复了宁静。夕阳的余晖将迦南山周围的云彩幻化成一抹橘红色,慢慢沉入山的另一边,唯美而绚烂。 夏侯纾得闲在禅房里喝了会儿茶,无聊之下便随手从书架上翻了几本别人抄录的佛经,字写得很好看,想来是十分用心了,但内容她却看得一知半解的,更是觉得无趣,随即就丢了回去。 云溪领着两个小丫鬟在给她归置从府中带来的随身物品。 夏侯纾就望着窗外的晚霞,发了会儿呆,想着母亲突然让她求姻缘签的事,暗暗有些担心。从前她没往这方面想是觉得夏侯氏有着女儿不早嫁的先例,但是经过今天的事,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父母对她的婚事究竟是何打算。 偏偏母亲又要将它寄托在虚无的神佛之上。 这种无法预估和防备的挫败感让她逐渐烦躁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母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顺手从案上抓了一本佛经抄本就往外走,并叮嘱云溪若是母亲回来了就说她是去找寺里的小师父讨论经书了。 母亲礼佛,即便知道她是在骗自己,听了这个理由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云溪知道拦不住她,只好叹着气答应,继续埋首归置物品。 夏侯纾从禅院出来,恰好遇到白日里往菩提树上挂红绳的两个女孩子,两人皆是步履匆匆。 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正好挡住了视线,夏侯纾看得到她俩,她俩不注意是看不到她的。夏侯纾觉得有些奇怪,又担心出去撞上了难免尴尬,就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儿。 穿粉衣的女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气呼呼地走在前面,白衣女子紧随其后。粉衣女子见四周无人,气急败坏地说:“方才那人真可恶,明明是他先撞了我们,我才跟他说话的,他道歉没有诚意就罢了,还如此不解风情,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简直太没礼数了!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看,我才不愿搭理他呢!” “好妹妹,你人长得漂亮,出身又好,多少儿郎巴巴的上你们家求娶你都看不上,可千万别为了一个不相识的男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白衣女子一边追一边苦口婆心的安抚着,顿了顿又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他长得一表人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也对。”粉衣女子闻言突然停住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瞬间就没那么糟糕了。她抬眼看了看天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又说:“天色这么晚了,别人都怕坏了寺里的规矩,着急忙慌地往禅院走,偏偏他们还要往后山去,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白衣女子见她终于开窍了,又是一番安慰,随后两人心情大好,手拉着手继续往禅院深处走。 四周顿时一片肃静。 绿植背后,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却注意到了“后山”这个关键词,眼瞅着两个女孩子消失在转角处,她鬼使神差地便往后山方向去。 迦南山山势高大陡峭,护国寺就建在迦南山的半山腰,后面有一片竹林,一直延绵到山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那是因为事情没有搁在自己身上。真落在自己身上,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道遁了去。 夏侯纾暗自叹气,就这光景,她并不想当什么见义勇为的女侠,只想明哲保身溜之大吉。所以她没有过多犹豫,提着裙子起身就往回跑。 竹林中地面凹凸不平,夏侯纾光顾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注意脚下,再加上天色渐晚影响了视线,没几步就被一根露在外面的竹根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刚哎哟了一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三个不依不饶的黑衣人正挥着长剑朝她刺来。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没事她跑来看人家打什么架? 白日里走了半日的山路,这会儿待在禅房里看看书、打打瞌睡不好吗? 果然,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古人诚不欺我! 她一边自责,一边咬着牙慢慢撑起身子来。眼看三个目光凶狠的黑衣人越追越近,且剑光凌厉,杀气腾腾,她想要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夏侯纾从小耳濡目染,这个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当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应战了。 夏侯纾抛开了原先的自责,没有再踌躇和犹豫,迅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着黑衣人招呼上去。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经成功地划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冲上来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光不柔弱,而且身手敏捷,狠厉毒辣。 真有意思。 意识到自己轻敌才吃了闷亏,几个黑衣人既震惊,又愤怒。其中一个盯着夏侯纾冷冷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纾看着几个黑衣人,巧笑嫣然,不慌不忙道:“难道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就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 黑衣人简直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其中一个黑衣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真是巧,居然还有来送死的!” “送死?”夏侯纾冷笑,她这辈子尽想着怎么活了,倒还没有想过怎么死。她将散落在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灿然一笑,道:“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匕首答不答应了!” “不自量力!”为首的黑衣人被彻底激怒,他挥手示意同伴重新布阵,语气冰冷道,“杀了她!” 章节目录 第08章 敌人的敌人 天色越来越晚,层层叠叠的竹叶几乎将落日的余晖隔绝在外面,竹林中的血腥味逐渐浓烈,空气中都是簌簌落下的竹叶,仿佛下了一场罕见的竹叶雨。 他们厮杀了十几个回合,胜负难分。 夏侯纾对自身实力向来有比较清晰的认知,不敢轻敌。面对黑衣人一波更胜一波猛烈的进攻,她渐渐意识到继续纠缠下去只会不断消耗体力,即便她神功盖世,最后也讨不着什么便宜。 处于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形式,夏侯纾不得不分心为自己筹谋一二。 她之所以被卷入这场杀戮,完全是因为自己那点该死的好奇心作祟,可那些黑衣人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更不会对她的突然出现视而不见。 既然误会已经产生,杀戮已经开始,她也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可以靠几句话来解释清楚,从而抽身出去。 必要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至少在这一刻,她与被围攻的两名男子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恰好就是他们结盟的基础。 思及至此,她决定先跟两名被围攻的男子统一战线。 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不易折。他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一来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二来也可合力反击,早点结束这场致命的乌龙。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趁着与黑衣人交手之际,一点一点慢慢地向被围攻的两个男子靠近,尽量不让自己处于腹背受敌的劣势。 青衣男子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看穿了夏侯纾的意图,非但没有拒绝她的加入,反而主动为她清除了一方障碍。 很快,被围攻的对象就变成了三个人。 兵刃相接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在这沉沉暮色中格外尖锐清脆。 这场搏斗持久而费神,两拨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周遭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竹叶,空气中还夹杂着灰尘和血液的浑浊气息,令人兴奋,也令人疲惫,而他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猎物,除了拼尽全力,斗个输赢,插翅难飞。 趁着黑衣人休整布阵的空档,夏侯纾看向一旁除了刚受伤时有过表情变化,之后一直以一种王者姿态蔑视群雄般的紫衣男子,心中不禁泛起无限遐想。 这个人太镇定了,冷静得像尊泥塑菩萨一样不真实。夏侯纾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痛觉和喜怒哀乐。 这种情形,即便是夏侯纾这样习过武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而他一个靠着他人保护的人何以能这么镇静? 夏侯纾忍不住好心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泥塑一般的紫衣男子闻言缓缓看向她,眼神冷得仿佛要结出冰来,却不言语。 “看来是我多虑了!”夏侯纾惊愕之余,立刻明白了对方眼神里传达出来的冷漠与疏离,暗自怪自己多事,竟然这般费力不讨好,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禅院里两个小姑娘的对话。起先她还认为是那两个姑娘自讨没趣后的诋毁之词,如今想来不禁感慨万千。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这个男人明明连武功都不会,却还如此孤高自傲,拒人千里之外,完全没有人情味。 紫衣男子的面部依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夏侯纾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似乎在怀疑她出手相助的动机。 夏侯纾一阵心寒,这种不满与失落逐渐表现为脸上的讥笑。她能理解他们在腹背受敌时难免草木皆兵,然而自己已经帮忙帮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吗? 戒备心太重了吧! 紫衣男子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不禁皱了皱眉头,开始自我反思。 夏侯纾却已经不屑于与他多说,转身轻快地挡下了一次袭击。 夏侯纾的兵器是平时用于防身的匕首,虽然早已用得得心应手,但是在黑衣人的长刃面前多少有些吃亏。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厮杀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发体力不支,渐渐疏于防范。 左手手臂一阵剧痛传来,痛感电击雷劈般瞬间穿透她的大脑皮层,夏侯纾吃痛地闷哼一声,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伤处,红色的衣衫染血后颜色瞬间深了一层。 疼痛令人清醒,她不敢再有丝毫懈怠和侥幸,看向敌方的眼神多了几分痛恨。 黑衣人尝到了甜头,兴致大发,趁势再次挥剑而来。 夏侯纾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瞬间蓄满力量。她看准时机,快速地将身一闪,成功避开了黑衣人的正面袭击,并绕到黑衣人右侧,迅捷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带着血污的长剑也应声落地,手腕上顿时血流如注,估计他这辈子只能考虑用左手拿剑了。 如果他还有命活的话。 夏侯纾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和善的好人,要懂得进退有度,还要懂得知恩图报。随着她的年岁渐长,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越来越多,她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便是有仇最后当面就报! 给自己报完仇后,夏侯纾也不敢心存侥幸,她一边继续与围上来的黑衣人交战,一边盘算着这些黑衣人的意图 他们交战这么久,黑衣人的攻击目标始终没有离开中间的紫衣男子,偏偏那紫衣男子似乎一点防身之术都没有,并且还始终板着一张不可一世的脸。青衣男子为了护着他,可谓不遗余力。 被这么多人围击,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夏侯纾很是好奇,开始认真思忖这个问题,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向了紫衣男子。便见混乱的人群中,紫衣男子如仙人般遗世而傲立,神情淡漠而又安静地审视着周围的厮杀,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又或者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夏侯纾不傻,她知道能有这样的魄力和定力的人,身份必然不会简单。即便是她自己,习武这么多年,都还做不到临危不乱,遇上这样的缠斗,也还会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遭到刺杀? 而且还是在这名扬天下的护国寺。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夏侯纾瞬间回过神来,刚喊了一声“小心身后!”,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迅速飞扑过去,将紫衣男子扑倒后一起滚到一旁的竹子下,成功避开了一次致命袭击。 黑衣人偷袭失败,再次挥剑刺过来,却被飞身扑过来的青衣男子一剑了结了性命。 青衣男子眼疾手快,见紫衣男子并无生命之忧,很快又集中精神,干净利落解决了另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唔——” 夏侯纾的腰部正好压在一截露在外面的竹根上,硌得生疼,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疼!太疼了! 夏侯纾感觉浑身的神经都被痛感刺激着、包裹着。再看看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紫衣男子,只觉得像是被从哪儿落下的一个巨石砸中,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眼眶里一阵酸涩,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皱着眉头竭力推了推。 紫衣男子立马反应过来,一改方才的冷漠态度,连忙起身,顺势轻轻扶起夏侯纾。见夏侯纾疼得龇牙咧嘴的,他不禁有些发愣。随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最后落在她负伤的手臂上,突然开口道:“你受伤了。” 无关痛痒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关心。 夏侯纾受伤也不是这一刻才发生的,已经不觉得稀奇。她并不理会对方,只顾着收敛自己的情绪。 刚才摔得那一下,不仅硌到了腰,还撕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此刻她感觉眼睛里有一股热流就要夺眶而出。 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又怕痛。 因为痛,就意味着受到了伤害或者失去,难以治愈;而死亡,会让一切归零,什么都没有了。 她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啊。 但为了维护自己见义勇为的光辉形象,她慌忙把脸别到一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摆手豪气干云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小伤?”紫衣男子显然被夏侯纾前后态度的转变给弄懵了,明明先前还是一副热心肠。他顿了顿,再次追问道:“果真无事?” “我若说有事,你当如何?”夏侯纾反问道,语气里很是不屑。 她的伤在手臂上,此刻正淌着血,而此处荒山野岭的,还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的要他们的性命,他是能立即变个法术,将那些杀手变走?还是能让时间倒流,让她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迅速离开,彻底从这场纠纷中剥离? 紫衣男子被问住了,低头沉默地望着她。 他问的时候,只是处理礼貌随口关怀,确实没想过如果对方回答有事,他该如何。只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很有意思。 一个衣着看上去非富则贵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偏偏长着一副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身手也不错。面对这样的情景,别的女子只怕早就昏过去了,而她,不仅不害怕,还能在反抗之余嘲讽挖苦他,真是有意思。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没用的废话最讨厌。待她确认不会有可疑的情绪流露出来后,方看向还在与黑衣人搏斗的青衣男子。 自紫衣男子受伤后,青衣男子出手也比之前狠了些,再加上有夏侯纾相助,越发没了顾虑,手起刀落间,便不断有人倒下。 尽管黑衣人已经被歼灭了一大半,但战况依然胶着。剩余的黑衣人在这个时候也全都豁了出去,攻击方式更加狠辣,更加不惜性命。 夏侯纾心里非常清楚,若非青衣男子一身好本事,他们三个今天估计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想到这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这些人使的招数阴毒无比,招招致命,怕不只是一般的寻仇吧?” 紫衣男子看着她,神情又变得疏离而诡异,却一声不吭。 若不是方才听他说过话,夏侯纾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哑巴。 夏侯纾向来不是一个擅长事事为他人考虑的人,也不打算顾及对方的心情。见对方又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故意嘲讽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既然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更别牵连他人。我这条命还得留着看这世间万物呢,可不想莫名其妙折在这里!” 紫衣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侯纾,反复推敲着她话里的意思。 许久之后,他忽然问:“姑娘认得我?” 夏侯纾愣了愣,没料到对方沉默半晌,就问出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更不明白对方这么问的用意。 她认识他吗? 答案很明显,她不认识。 若是认识,她就不会傻傻的趟这趟浑水了。可当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紫衣男子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紫衣男子看她的眼神竟然增添了几分警惕。 想着自己不顾自己安危,拼死拼活却换来这样的猜忌,夏侯纾心里又凉了一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较于白天那对想方设法也要求她告知姓名,言辞之间句句都要报答她救命之恩的何氏母子,紫衣男子的表现可谓天差地别。 她自嘲的笑了笑,说:“本姑娘不过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罢了。早知道是费力不讨好,我才懒得掺和。不过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一命吧,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紫衣男子听完竟然勾了勾嘴角,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 权当他是在笑吧,夏侯纾自我安慰。 这男人实在太吝啬笑容了。 既然紫衣男子有所回应,她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捉弄他的机会,故意说:“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可不是一般的小恩小惠,你且说说,打算如何报答我?” 紫衣男子闻言似乎来了兴致,眼睛继续直勾勾地看着夏侯纾,含笑道:“姑娘想我如何报答?” 章节目录 第09章 过河拆桥 夏侯纾感觉心跳都漏了半拍。她逼着紫衣男子要知恩图报其实是带着几分玩味的,并未想过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太桀骜和冷淡了,她很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紫衣男子这么一反问,却像是认真了,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 这是个什么情况?冷若冰霜的紫衣男子突然之间就转性了? 山风轻轻拂过,燥热中带着丝丝血腥味,实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而且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其实是件非常尴尬的事。夏侯纾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体本能地向后倾了一下,恰好碰到后方的一根竹子,疼得她一个激灵。 她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才是该占据主导地位的人,这个动作倒显得她心虚了。 常言道,输人不输阵,对方难得接下了她的的话茬,还带着几分挑衅和意味不明,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怂露怯。她暗自咬了咬牙,赶紧将身体调回原来的弧度,硬着头皮直视着对方。 不就是对视吗?谁怕谁! 风吹过竹林,竹林起起伏伏描绘出风的形状。一束天光从竹子摇晃后的缝隙里照进来,恰好落在紫衣男子的面容上,一明一暗中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和轮廓。 夏侯纾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孤高桀骜,又冷言寡语,情绪变化无常,甚至还有点拎不清形势,可却长着一副好皮囊。 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尽管是在暮色里也仍然可见他精致如刀削般的五官,处处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如同广袤的夜幕,闪烁着点点繁星;又像是深冷的湖水,荡漾着丝丝波澜,但若仔细探索,却又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人又是充满好奇心的生物,越是看不清楚,弄不明白,就越是想要去探究。 夏侯纾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试图努力地从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里探索出他的秘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连风都安静了,周遭的纷乱逐渐遁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有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并企图将对方看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么一张个性分明,除了冷淡和疏离,丝毫不给人任何粗鲁无礼的印象的容颜,夏侯纾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他不同寻常的美,像是戏文里的男主角,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戏文里关于报恩的桥段。 听说江湖人士最是重情重义,讲究有恩必报,尤其是这种如同再造的救命之恩,只要不违背侠义原则,受益者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哪怕是让他们把性命交出来。 夏侯纾倒不是真想他以命相报,只是觉得戏文里的情节过于虚幻,倒不如听听现实里的情况,毕竟人性最是难测的。 尤其是像眼前这位眼高于点什么,便见紫衣男子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手臂上,而后抬首示意青衣男子:“这位姑娘受伤了,看着不轻,你先把药给她吧。” “这……”青衣男子怔了怔,紧握着药瓶显得十分不情愿。随后他极不友善地扫了夏侯纾一眼,带着与紫衣男子先前一样的警惕与戒备,丝毫不顾及情面地说:“这位姑娘形迹可疑,公子莫要轻易相信。” 典型的东郭先生与狼啊! 夏侯纾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脑袋“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什么叫做她形迹可疑,不可轻信? 他们方才的携手抗敌的默契难道是做戏?还有她手臂上的伤,难道也是假的吗? 以为她在演苦肉计呢! 他以为他们是谁!真当自己是香饽饽了? 夏侯纾算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对青衣男子在武术造诣上仅存的那点钦佩也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和愤怒。 果然,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人不能乱帮。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帮的是不是一头白眼狼。而且这白眼狼还可能反咬你一口。 “把药给她吧。”紫衣男子又道,“权当是感谢她好心相助。” 夏侯纾惊愕地望着眼前骤然变得陌生的两个男人,心想这主仆二人也真是绝配,一个是天煞孤星,一个是冷面神,全都一副高不可攀、理所当然的死样子。方才并肩作战的时候,他们主仆可不是这个反应。怎么着?过河拆桥?上树拔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夏侯纾几乎将所有形容忘恩负义的词语都想了一遍,尤不解恨。 “不必了!”夏侯纾赌气道。她原本也对这身份不明的主仆二人没什么期待,只不过想到自己费力不讨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轻易咽不下这口气。就算是她平时出门看到街边有行乞的人,随意打发几个铜板都能得到一句真诚的感谢。怎么如今救了别人的命却还被当作贼了? 紫衣男子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之意,只是垂眸望着她清丽而倔强的脸,温声道:“我瞧着你手上的伤口也不浅,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对你的伤口恢复有好处。” 一瓶来历不明的药就想打发她?呸!看不起谁呢? 夏侯纾冷哼一声,讥讽道:“你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用,谁知道是不是掺了毒?” 紫衣男子却是唇角微扬,一言不发站的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夏侯纾,仿佛她才是那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可理喻的人。 气氛有些微妙,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箭弩拔张起来。 夏侯纾想着青衣男子的手段,不自觉地瞄了一眼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再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不禁心生疑惑,这两人不会是要杀她灭口吧? 这里夜黑风高,偏僻无人,可不正是灭口的好地方吗? 先前那么多武艺高强的杀手,他正在少了顾虑后解决起来也只是费了些力气,何况她一个武艺不敌他三分之一的小女子。 想让她闭嘴,太容易了。 紫衣男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见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整个人都调整成戒备的姿势,忽然就笑了。他没想到这个方才还张牙舞爪,装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居然会露出这个表情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胆子再大,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见到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不害怕才更奇怪吧。 然后他从身旁的青衣男子手中接过一个白色药瓶,蹲下身来兀自往夏侯纾的手心里塞,柔声道:“回去记得小心医治,姑娘家,身上还是不要留疤才好。” 此言一出,不光是夏侯纾,就连他身后的青衣男子都愣了一下。青衣男子刚要出言阻止,就被紫衣男子挥手制止了,只好瞪着夏侯纾不再说话。 夏侯纾觉得青衣男子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柱。 紫衣男子缓缓起身,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再未多说,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夏侯纾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主仆已经走了好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纾顾不上手臂上还有伤,突然跳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喊了几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清凉的晚风。 酉时的钟声就在此刻响起,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山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苍茫的暮色几乎将整个迦南山包裹了起来,方才还热闹的竹林一下子陷入寂静,刺鼻的血腥味肆意的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连着伤口的疼痛感都格外得清晰。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夏侯纾捂着伤口走远了些,才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停了下来。 她忍着痛将左肩的衣服褪下,然后用匕首从贴身的裙子上割了一块布,用牙咬着一头,再用右手简单系上。 血暂时止住了,她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稍作休息后,才拿着那卷经书沿着原路往山下走。 章节目录 第10章 禅房花木深 禅院花木成荫,静谧幽深,禅房里有灯火如豆。 夏侯纾站在自己住的禅房门口,仔细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舒缓,才轻轻推开禅房的门。 钟玉卿果然在她房间里,此刻正坐在靠右边的矮几前翻看经书。 昏黄的烛光下,母亲的面色并不好看。 夏侯纾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尽可能地挡住母亲的视线。好在她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即使沾上了血污,在昏暗的烛光下也不是很显眼。 但她半点不敢放松。 钟玉卿见过智空大师之后似乎并没有解开心结,手中的经书也看得心不在焉,盯着一个地方半晌没反应。 夏侯纾走近了才试探着唤了声“母亲”。 钟玉卿闻声缓缓回过神来,轻柔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目光从经书上移到女儿身上,却并未留意到夏侯纾身上的异常,只是略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出门在外也这样没规矩。我让你先回禅房歇息,不许到处乱跑,你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斋饭也不曾回来吃,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你老实交代,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夏侯纾琢磨着母亲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去向,再偷瞄了一眼旁边正神态自若在斟茶的云溪,便知道没什么大事。 她松了口气,献宝似的地向钟玉卿扬了扬手中的经书,殷勤地说:“我第一次来护国寺,很是新鲜,就出去逛了逛,恰好碰到几个小师父在讨论经书,觉得有趣就多待了一会儿,不料竟这么晚了,倒让母亲担心了。” 知女莫若母,夏侯纾是个什么脾性,有什么喜好,作为母亲的钟玉卿再清楚不过。她目光凌厉地望着女儿,疑惑道:“你何时对这些经书感兴趣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夏侯纾尴尬地笑着,故意装出一副被揭穿后的窘相,继续不慌不忙解释道,“下午我的确是按照你的吩咐在禅房里歇息的,我还看了别人抄录经书呢。”说着她赶紧再次将手中的佛经退给母亲看,以此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见母亲面色稍缓,却依然带着几分不悦和疑惑,她又说:“只不过这些经书过于深奥,我实在是看不太明白。后来听寺里的小师父说放生池里的鱼和龟因为争食打起架来了,我一时好奇就去瞧了瞧。哪知那乌龟行动迟缓,鱼儿又灵活,双方对战许久不能消停,所以……” 她下山的时候确实路过了放生池,发现池里面有许多又大又肥的乌龟和鲢鱼。这鱼和龟养在一处,可不得争食嘛! “住口!”钟玉卿气得捂了捂胸口,露出一脸嫌弃,“你没规矩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没长进!一只乌龟跟鱼争食相斗关你什么事?值得你去看一个下午?” 钟玉卿骂完尤不解气,我可转念一想,她能怎么办?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胡闹她都不能不管,也不得不心软。 钟玉卿缓了口气,这才望着夏侯纾,继续厉声斥责道:“平日教你的规矩都白学了!” “母亲我错了。”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你……” 钟玉卿审视般打量着夏侯纾,见她认错态度端正,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等候着训斥,面色逐渐缓和了下来。大概觉得女儿去看那些无聊的鱼龟打架总比到处惹是生非得强,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留下一声叹息。 身为母亲,钟玉卿对夏侯纾的性情在清楚不过,也为她感到担忧。夏侯纾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并不比养男孩省心。平日里犯了错,没被抓住她的把柄也就罢了,一旦被抓个正着,她认错速度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好,但下次还是会继续犯,只不过会更精明一些罢了。 身为一家主母,钟玉卿平时要操劳越国公府内宅的大小事务,管着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已是心力交瘁。长子的离世更是成了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让她久久不能释怀,时常觉得力不从心。而夏侯纾小时候没能养在自己身边,性子难免就散漫和任性了些,她能理解,也觉得很愧疚,所以只要夏侯纾的行端举止不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夏侯纾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 要不是一个月前夏侯纾跟钟绿芙吵那一架,她都疏忽了,夏侯纾早已过了及笄,该是议亲的时候了。 可是权贵遍地的京城,谁又能成为真心爱护和陪伴女儿后半生的那个人呢? 夏侯纾察觉到母亲并不打算与她计较,只是一时生气骂她两句罢了,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她身上有伤,母亲人在这里,多少还是有败露的危险。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委婉地请母亲离开。 她暗自琢磨了半晌,突然想起下午求的那支无字佛签,便借机转移话题,问道:“母亲,您下午去见了智空大师,大师他可还好?我听寺里的僧人说,智空大师近一年来都不怎么见客。” 钟玉卿心里装着事,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智空大师年事已高,身体状况自然是不及从前了。” 见母亲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夏侯纾连忙趁热打铁,继续说:“智空大师乃得道高僧,想来定有佛祖庇佑,必会福寿延绵。之前常听母亲提起智空大师,说他聪慧过人,深谙佛法,不知大师是否已经解出那支无字签来了?” 钟玉卿听到“无字签”三个字后突然脸色大变,声音沉闷地说:“纾儿,你既然不信这些,今日就当不曾求过什么签,日后也不要再问了。” “这是为何?”见母亲如此大的反应,夏侯纾不禁心生好奇,“是佛签的寓意不好吗?” 夏侯纾倒不是在乎那支无字签代表什么意思,毕竟是好是坏全凭别人胡诌,而是想知道母亲这般惆怅的原因。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失分寸,夏侯纾忙又宽慰道:“神佛之言最是虚无,信则有,不信则无。佛签亦是如此。如若寓意好,的确能鼓舞人心,与人慰藉;可若是寓意不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信了,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反正我是不信的,母亲也不必介怀。” “纾儿!”钟玉卿突然叫住了她,“我说了不许再提!” “女儿知道了。”夏侯纾压下满心的疑惑不再继续追问。心想既然母亲这样说,想来那支无字签必定没有什么好寓意,否则母亲也不会如此讳谟至深。所幸她本不迷信,对这事也看得开,倒不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发生过。 钟玉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以夏侯纾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性格,可能还会激起她的好奇心。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那支无字签的担忧与恐惧,更摸不清女儿是真不感兴趣还是哄她开心,心情甚是烦躁。 下午她去见了智空大师,照例是研讨了一番佛经要义,也诉说了一些对夏侯翖的思念。在智空大师的开导下,她慢慢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还说起了夏侯纾下午求的那支无字的姻缘签。未曾想智空大师却一笑了之,告诉她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则生万变。天命如斯,可为,可不为,倒不如按解签的老和尚所言,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钟玉卿明白智空大师用心良苦,是想劝她放下一些执念,不要活得那么累。但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夏侯纾又是她差点以命相抵才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女儿,她怎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女儿幼时她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本分,现在绝对不能对女儿的婚事静观其变。 当然,这些做母亲的担忧,她也不方便告诉夏侯纾。待她稍微平复情绪后,方说:“纾儿,今日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安置吧。”说完又特别叮嘱云溪,“这禅院里人多嘴杂,你可得跟好了姑娘,别让她到处乱窜胡言乱语惹人闲话。今日的事刘夫人选择装聋作哑是给我们一个面子,可若再犯,传了出去,指不定那天我们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夏侯纾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请母亲回房,这会儿听了母亲的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保证自己一定谨言慎行,不给家族蒙羞。 钟玉卿这才稍稍放心回自己的房间。 夏侯纾目送着母亲回了房,并且关了门,她赶紧拉着云溪回到自己住的禅房,又伸着脑袋四下观察了一遍,没发现其他人,才让云溪把门闩上,然后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云溪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转身却发现夏侯纾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闻了闻,然后放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朝她发号施令:“赶紧趁着没人过来帮帮忙!” “姑娘……你受伤了!”云溪惊得捂住了嘴,看着夏侯纾左手臂上殷红一片,急得不得了,“不是说出去走走吗?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告诉郡主?” “先别管那么多,给我上药吧,再好好抱扎一下,我都快疼死了!”夏侯纾咬着牙利落地脱下外裳,再将里面的中衣褪下一边,露出了玉腕上狰狞可怖的口子。 那伤口其实并未伤到骨头,且经过简单处理,血已经凝住了。可是云溪却吓得跟丢了魂似的,半晌没敢说话。 夏侯纾看了云溪一眼,知道什么都不说是搪塞不过去的,便简短的说:“刚才在竹林里遇到了歹人,轻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到处乱说,尤其不能让母亲知道!” “这里可是护国寺,怎么会遇到歹人?”云溪非常吃惊。 “谁知道呢。”夏侯纾不以为意道,“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谁知道是不是藏污纳垢,窝藏奸邪。” “那伤了你的歹人呢?他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云溪无比担忧。 护国寺就这么大,想要找个人并不难。 夏侯纾笑了笑,说:“你看我是那种吃了闷亏不吭声的人吗?放心吧,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云溪隐隐约约知道夏侯纾“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麻烦”的意思,也不敢多问,只是担心道:“可是你都伤成这样了,天天在郡主眼皮子底下,她能不发现吗?与其哪天被她发现了,还不如主动坦白呢。”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夏侯纾怀疑地看着云溪,“我刚刚解了禁足,母亲就让我来求什么姻缘签,若是让母亲知道我私自跑出去还受了伤,那我以后还有自由吗?” 云溪自知触到了夏侯纾的逆鳞,只好不再坚持,然后拿起小瓷瓶打开放到鼻尖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听说是金创药。”夏侯纾解释说。她方才闻了,药瓶里的气味跟自己从前常用的金疮药很相似,而她身边并未携带功效相似的药,只好赌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 若真是那对主仆做了一场戏给她看,诓着她用了下毒的药,那也是她命数将尽。 云溪立马捕捉到了重点,脸色骇然,追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还有人知道你受伤了?”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我。”夏侯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随后撇撇嘴,又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给我涂上。” “可是……”云溪有些犹豫,做丫鬟的,她不仅知道话不能乱说,药也不能乱用。 而且还是来历不明的药,那就更不能用了。 夏侯纾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上药啊。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着我这伤口感染化脓吗?” 云溪辩不过她,心一横,就着夏侯纾的伤口上抹了一层药粉。 夏侯纾咬紧牙关,一面忍受着敷药后带来的刺痛,一面还不忘安慰云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这药毒不死我。母亲那里我会留心的。这事儿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不是也没露出破绽吗?” 云溪一边红着眼眶继续为夏侯纾上药,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小声嘀咕着,涂完药后又将药瓶和带血的衣物收拾干净,最后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才熄了灯就寝。 章节目录 第11章 看破不点破 晚上房间里异常闷热,伤口也疼得厉害,夏侯纾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完全不受控制,想的全是后山的情状。 莫名其妙地卷进一场血雨腥风里,她怎么可能还天真地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夏侯纾仔细捋了一遍前因后果,便觉得这件事处处都是蹊跷。 护国寺地势险峻,上山只有一条车道,由寺里的僧人日夜把守着,而且近期还因为连续下大暴雨的原因坍塌了,目前尚在抢修,根本过不了人。即便紫衣男子和青衣男子可以借着烧香礼佛的名义随着人群从石阶小路上山,可那十来个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杀手又是如何混进来而不被其他人察觉的呢? 还有那两名男子的着装和仪态,一看便知绝非泛泛之辈,但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尤其是那名傲慢无礼且不通人情的青衣男子,心气跟武艺不相上下,绝非一般人能驱使的。然而他对紫衣男子的维护却拼尽了全力……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被那么多人追杀? 护国寺究竟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都成了一个个疑团,巨石一般压在夏侯纾的心里,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夏侯翊,好问个清楚。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云溪。她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跟了夏侯纾七年,早已成为夏侯纾的心腹。这么多年来,她所知道的有关夏侯纾的秘密,只怕比钟玉卿这个做母亲的还多。可是这次夏侯纾不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只能干着急,还担心万一被钟玉卿看出什么端倪来。 跟着这么一位不让人省心的主子,她可真是太难了! 二更时分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卷走了空气中的闷热,渐渐有湿气灌进来,夏侯纾感觉伤口也疼得有些麻木了,才渐渐有了睡意。 云溪却是一夜没睡着,眼睁睁看着天色由黑变亮,雨也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如断线的珠子缠绵不绝。 雨后的清晨格外清凉,禅院里静悄悄的,雨雾氤氲,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留宿的香客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云溪早早便起了,打算趁着众人还没醒先给夏侯纾换药,再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她刚走到夏侯纾的榻前,就察觉到不对劲,慌忙伸手探了探夏侯纾的额头,才发现她烫得厉害,瞬间便慌了神。 她想着夏侯纾身上有伤,受伤的原因也极为古怪,如果去请寺里懂医术的师父来看诊,那么夏侯纾想要隐瞒的事势必会暴露,钟玉卿知道后必然会追究,少不了会引起轩然大波。偏偏夏侯纾千叮咛万嘱咐,此事决不能让钟玉卿知道。 但如果不及时就医,万一夏侯纾有个什么好歹,她作为贴身侍女,不说处事严厉的越国公会如何处置,就是爱女心切的钟玉卿也不会饶了她…… 怎么办?是说还是不说? 云溪正左右为难,榻上的夏侯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睁开了眼睛,抓着云溪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不要告诉别人,我不会有事的。” “我该怎么办?”云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说,“姑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别急啊……”夏侯纾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云溪,发现她的眼瞎一片黑青,眼睛里却布满血丝,又好笑又好气,缓缓道,“真是个傻丫头。横竖我这会儿是没力气起来了,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昨天上山累着了,新换了住处晚上也没睡好,要多睡一会儿。母亲知道我爱偷懒,不会怀疑的。然后你去找子深小师父,就说我贪凉开着窗睡觉,结果受了寒,嗓子也疼得难受,让他给我准备些治风寒或清热解火的汤药。他心细如尘,又懂医术,听了必然会妥当处置。回头你再悄悄地把药带回来,千万别让母亲看见了。” “可你这哪里是受了风寒……” 云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握着夏侯纾的手,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放心,家里人都说我命硬,轻易死不了的,想必阎王爷也不敢收我。”夏侯纾快被她给气醒了,只得催她赶紧按自己说得去办,“但你若再不去,可就真严重了。” 云溪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明白夏侯纾的意思后,先去钟玉卿的禅房报备了一声,才知钟玉卿也因步行上山累着了,准备用些斋饭后就在禅房里休息,让夏侯纾也好好歇息,晚点再过去请安。 她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赶紧又去找子深小师父要治风寒的汤药。 那子深小师父与夏侯纾有过些许交情,知道夏侯纾不是身体娇弱之人,听了云溪的话,立刻从自己的房间里寻了几粒药丸,借着送斋饭的名头到夏侯纾的禅房里走了一遭。 这一日,夏侯纾昏睡到快下午才觉得回过神来,挣扎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云溪今天寺里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云溪一门心思担心着夏侯纾的伤势和受伤原因,猛然被她这么一问,脑袋里也糊里糊涂的,半晌才摇摇头问:“你说的大事是指什么?” 夏侯纾闻言扶额直叹气,她果真是收了个傻丫头在身边,光长年纪和个头,却不长脑子。她都这个样子了,能联系到的大事还能有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连云溪都没反应过来,那必然是还未有人发现后山的事。 随后夏侯纾便让云溪给自己打了些热水来擦洗身上的汗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处,才挑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衣裳穿上。 云溪看着夏侯纾几度欲言又止,见她对昨晚的事始终只字不提,最后放弃了寻根究底。 夏侯纾虽然不露神色,但还将云溪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想这丫头就这点好,简单又识趣,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总是把握得非常好。 稍晚一些,雨终于停了,禅院的雾气也薄了一层。 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和尚到各间禅院通知,说是昨日夜里下了大暴雨,下山的路面湿滑,又有几处山体滑坡,负责下山采购蔬果的小师父也空手而返。还说目前寺里已派了人去抢修,并叮嘱留宿的香客注意安全,不要随意下山。 夏侯纾身体尚未恢复,也不想走动,对此倒无异议,只是想着昨晚的事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后山发生了命案,死了那么多人,都大半天过去了,总该有人发现才对。 而她曾出现在现场,打斗中难保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万一到时候彻查起来,她担心自己会牵连进去。 她就这样担惊受怕地过了一天。 翌日上午,夏侯纾刚装作若无其事的同母亲用完斋饭,刘夫人又带着女儿来了。 刘夫人一进门就先抱怨了一通这鬼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让人很不自在。随即又说这雨下得好,正好可以与钟玉卿再聊聊天,还客套的请钟玉卿不要嫌她话多。 钟玉卿平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也鲜少与人深交,这两日也不知道是那刘夫人太过有感染力,还是这护国寺过于冷清了,竟然与她相谈甚欢。 两人静坐着闲话家常,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夏侯纾大致听了一下她们的谈话,内容大概是孙少卿家的小儿子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所以刘夫人便带着女儿来护国寺祈福。母女俩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回去的,不料遇到大暴雨,车道毁了,马车下不去,只好继续留宿。 夏侯纾听得仔细,立即发现了刘夫人这话说得前后矛盾,根本经不起推敲。试想一个家中有幼子卧病在床的母亲,光是照顾孩子都已经用光了所有时间和心力了,哪里有心思带着女儿到护国寺长住?更别说还能与人说说笑笑。 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用来忽悠人的。 夏侯纾的疑惑很快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嘉柔那里得到了答案。看孙嘉柔的反应,似乎对她母亲的说辞并不认同,仿佛刻意隐瞒着什么。 钟玉卿是个精明人,不至于听不出刘夫人话里的蹊跷,不过她也不点破,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说,偶尔回应。 有刘夫人陪着说话,钟玉卿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愁容也渐渐散去了。 夏侯纾对她们的聊天内容并不感兴趣,想来孙嘉柔也是如此。她将屋内的人都扫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便向二位长辈请示,要与孙嘉柔结伴出去走走。 孙嘉柔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里露出几分喜色,但这抹亮光很快便淹没在她乌黑色的眸子里,因为刘夫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钟玉卿看了看两个如花般娇俏的女孩子,想着她俩年纪相仿,自然是对她们老一辈的谈话没什么兴趣,而且孙嘉柔又是个病恹恹很守规矩的样子,在寺中也闯不出什么祸来,便对刘夫人说:“刘夫人,你太过谨慎了,这护国寺是佛门净地,就让她们出去走走吧,多拍些人跟着便是。” 刘夫人听了钟玉卿的话,想了想,遂点头同意了,又交代了几句,还命身边叫芸枝和桂枝两个婢女跟着。 夏侯纾跟孙嘉柔从禅房出来,一路沿着石阶小路往后山方向走。云溪则和孙嘉柔的两个婢女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夏侯纾看出了些门道,便拉了拉孙嘉柔,悄声问:“妹妹这般忧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孙嘉柔苦笑,暗示有人跟着不方便说。 夏侯纾会意,立马转身对云溪和另外两个婢女说:“你们都别跟着了,我跟孙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芸枝和桂枝有些诧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便说:“夏侯姑娘,我家姑娘身子娇弱,出来时夫人特意交代了要照看好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担不起罪责,还望姑娘体谅。” “你家夫人说的话你自然要听,但嘉柔妹妹也是你们的主子,难道她的话你们就不用听了吗?”夏侯纾冷声道,“还是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撺掇,把你们家姑娘拐走了?” “奴婢不敢!”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说,“姑娘乃国公府千金,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良善之人。” “口是心非!”夏侯纾继续冷笑道,“你们若真觉得我良善,又何必步步紧跟?你们家姑娘不是囚犯,我也不是人贩子,何必呢?” 两个婢女闻言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齐声说:“夏侯姑娘慎言!两位姑娘都是金贵之躯,奴婢们都是些低贱愚昧的蠢货,哪敢胡乱猜忌?实在是我家夫人有命在先,奴婢们不敢不听!” 夏侯纾不过是想威吓一下她们,让她们识趣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继续耍威风,便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跟远一些,可千万别偷听哦。” 说完夏侯纾便拉着孙嘉柔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定对方听不到她们说话了,她才追问孙嘉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姐姐能帮得了嘉柔一回,却帮不了嘉柔一世。”孙嘉柔说完这话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双眸子里起了雾,吹都吹不散。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孙嘉柔美则美矣,身形却极为消瘦,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像是生过一场大病。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吧。夏侯纾也不禁怜香惜玉起来,拍了拍孙嘉柔的肩膀宽慰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想想看能不能帮你。” 孙嘉柔浓雾弥漫的眸子里似有一弯清泉缓缓流出,想来是感动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想了很久才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母亲带我来护国寺并非是为弟弟祈福,他们只是想把我软禁起来。” 章节目录 第12章 回忆是座城 “软禁?” 夏侯纾愣住,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认真回想着刘夫人的言谈举止,也算是个处事周到、玲珑剔透的人了,不由得疑惑道:“我瞧着令堂大人面容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你又是她亲生的女儿,怎么会……” 孙嘉柔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幽幽道:“父亲和母亲自然是护着我的,只是我有愧为人子女罢了。” 夏侯纾立刻察觉到这里面还有故事,转身飞快地向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心领神会,当下停住脚步,眼睛往芸枝和桂枝身上一扫,指着芸枝腰间的荷包直夸针法罕见,绣工了得,拉着她俩要讨教一番。 芸枝的针线活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本领,此刻听了云溪的夸赞,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有任务在身,热心的传授起技法来。 桂枝却对她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心中暗暗骂了芸枝一句,赶紧继续盯着孙嘉柔,刚要跟上去,就被云溪一把拉住。 云溪笑着说:“这位姐姐看着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不知道你会什么针法?可否也跟我们分享分享心得?” 伸手不打笑脸人,桂枝不好甩脸子,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孙嘉柔身上,随口答道:“我不擅长女工,我是夫人屋里的梳头丫鬟。” “难怪我瞧着刘夫人的发髻十分精巧别致,原来是姐姐的功劳。”云溪立马顺着她的长处聊了起来,“我家姑娘就常说我们梳的发髻没有新意,嫌弃我们手艺不好。我正苦恼着呢,赶巧就遇上了姐姐这样心灵手巧的人,看来我还得多找机会向姐姐请教。”说着她又看了芸枝一眼,“两位姐姐快跟我说说,你们可否请了高人传授?可有什么诀窍?” 芸枝和桂枝自然说没有,都是自己琢磨的。 云溪听了更是一脸崇拜,拉着她俩要进一步交流心得。 芸枝和桂枝两人被云溪缠得有些烦躁,但又念着云溪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敢怒不敢言,只好半真半假的说了些自己的经验。云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又提出些疑问,竟像是真要学习针线和梳头似的。 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自然又拉开了些距离。 孙嘉柔见此情景,先是有些惊愕,她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却甩都甩不掉的“尾巴”,原来还可以这样忽悠住。随后她会心一笑,对夏侯纾就亲切了许多,竟然毫无防备的讲了自己的故事。 去年夏天,孙嘉柔受邀去姨母家的庄子上游玩。庄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湖泊,种满了莲花,女孩子们没事便聚在旁边的八角亭里斗诗说笑。 那日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抓着一个刚刚定亲的表姐调侃起了她未婚夫婿的家世样貌。女孩子脸皮薄,没说几句就羞红了脸,嚷嚷着要撕了她们的嘴,姐妹几个顺势就打闹起来。 追逐中,孙嘉柔脚下一滑,不慎跌入莲池。池中淤泥很多,孙嘉柔不识水性,惊慌之下就胡乱的扑腾起来,未成想竟越动越往下沉,吓得姐妹们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想办法要去救她。 正好有人路过,听到呼救声,立马飞身跳进莲池救她救了起来。 孙家姨母听说了前因后果后吓坏了,将同行的表姐妹都叫去训斥了一顿,罚跪的罚跪,抄书的抄书,禁足的禁足,此后阖府上下便将孙嘉柔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再不敢让她随意出门走动。 一日,贴身丫鬟彩霞突然告诉孙嘉柔,说是有个自称是她救命恩人的年轻公子求见。 孙嘉柔听姨母家的表姐妹们提起过,将她从莲池里救起来的是一个借住在庄子上的书生,她想着到底欠人家一个人情,于是便见了。 那书生名叫余修源,是孙家姨母府上的门客,长得眉清目秀,身姿挺拔,性格也温儒,又颇有几分文采,年纪轻轻便得到了主家的赏识,与府上的公子同窗共读,大有前途。 孙嘉柔久居闺阁,鲜少接触外男,偶然见到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又有着救命的恩情,不禁红鸾星动。 余修源救人时因为太过慌乱,并未记住孙嘉柔的容貌,只记得是个身形柔弱的女子。那日见了正在养病的孙嘉柔,只觉得她柔弱中又带着几分娇媚和憨态,顿生怜爱,恨不能时刻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此后,余修源更是时常借故前来探望。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互生情愫,一头扎进了这场注定悲伤的情爱之中。 孙嘉柔今年才满十五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好年纪。孙家倒也不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只是暗中物色好了女婿人选。 偏偏余修源血气方刚,又志向高远,他在信中请求孙嘉柔给他三年时间,届时他一定会金榜题名,挣个一官半职便来迎娶她。 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孙嘉柔情窦初开,又少不更事,听到这样的海誓山盟自然是心中欢喜如小鹿乱撞,只盼着这三年早早过去,余修源榜上有名,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抬花轿来娶她。 二人互许终身,凭着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传达相思之情,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计划和期待,浑然不知他们之间的私相授受早已被长辈们看出了端倪。 孙家礼教森严,孙励文不相信平日里温顺乖巧的女儿会做出有损家族颜面和自己官声的事情来,笃定是余修源背后教唆,诱拐官家少女。于是派人去查了余修源的底细。方知余家祖上不过是猎户出生,后来改行做药材生意才有了微薄的家底。余修源上过几年学堂,又凭着自己的努力中了秀才,得到监察史的举荐,才到孙家姨母府上做了门客,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即便有朝一日余修源奋发图强受到主家的重用和举荐,有个一官半职,改变了卑微的出身,家里也清贫得很。 而孙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也世代为官,算得上书香门第,在京城里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如此门不当户不对,孙励文自然不同意女儿继续与余修源来往。 孙嘉柔年纪轻不懂得世故迂回,铁了心要嫁给余修源,见家里人逼得紧了,便让侍女彩霞帮忙传递书信,暗中与余修源约好一起私奔。 岂料他们的小把戏早就被阅人无数的孙励文看在眼里,人还没出京城,就被双双抓了个正着。 随后,彩霞因纵主私奔被孙家活活打死。孙嘉柔虽未受皮肉之苦,却被锁在家里关了数月,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幽禁期间,孙嘉柔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她曾绝食反抗,装病逃跑,甚至以死相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都被及时救了回来。 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大概便是情郎的许诺。 在她的多番以死威胁后,孙励文终于失去耐心,他告诫孙嘉柔,如果她继续闹下去,他就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个女儿,立刻去官府状告余修源诱拐官家少女,到时候不仅余修源现有的功名保不住,还可能被发配边疆做奴役,届时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孙嘉柔迷糊灌顶,渐渐意识到,即便她不再寻死觅活,她跟余修源此生也是无缘了。但余修源不一样,他出生低微,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果父亲真的把余修源的前程断了,那她就是彻底害了他。 明白了这个道理,孙嘉柔慢慢就安分了,只是成日郁郁寡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刘夫人是个保守且要脸面的人。她虽对女儿的种种行为颇为不耻,但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到女儿日渐消瘦,她心疼不已,所以才带了孙嘉柔来这佛门净地住一阵,希望她能够早日悔悟,重新开始。 回忆是一座小小的城,困住了孙嘉柔以及她梦中了的那个人,她走不出、忘不掉、好不了,便只能在相思的渡口,守望一枕残梦,任誓言在脑海中痴缠,着上忧伤的颜色,爬满少女年轻的面容。 听完孙嘉柔的叙述,夏侯纾既震惊,又惋惜。她尚未经历情爱之事,没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嘉柔。不过她从前听过的戏文里,这样得不到长辈认可的感情,大概也就两种结局,要么历尽艰险,相濡以沫;要么彼此妥协,相忘于江湖。 为了表现得更真诚一点,夏侯纾甚至假设如果有一天自己面临跟孙嘉柔一样的困境,又会怎么做。毕竟前有钟绿芙,后有孙嘉柔这两个鲜活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也不知道将来在婚事上能不能自己做主。如果她有了相爱的人,父母却横加阻拦,或者执意要把她嫁给其他人,她会不会如同孙嘉柔一般反抗、控诉、逃跑,甚至以死相逼? 如果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她应该是会的吧。 夏侯纾默默思忖着。 想到这里,夏侯纾才发现,她光听孙嘉柔在说了,那么余修源呢? 那个让孙嘉柔心心念念甚至以命相搏的翩翩少年郎,他是早就认命,屈服于不匹配的门庭之下,还是跟孙嘉柔一样思念成疾,守望相助,打定主意抗争到底? 如果余修源屈服了,孙嘉柔所做的一切都只能感动了她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但如果余修源还在坚守,那么她也支持孙嘉柔为自己再搏一搏。 不去争一争,谁知道最后是输是赢呢? 她问:“他呢?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和想法吗?” 孙嘉柔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烁着一束亮光,随后却又苦涩地点点头,道:“他说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章节目录 第13章 各怀心思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戏文里那些爱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痴男怨女似乎也是这样向对方承诺的。只不过后来他们有的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有的却相思相望不相亲,直至形同陌路。 世间男女多为盲婚哑嫁,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无数人的婚事,若是婚后能相敬如宾,夫妻和睦,那也还算不错了,可若是所遇非人,也只能听天由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难得遇上一个品貌具佳且两情相悦的人,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夏侯纾顿时明白了孙嘉柔为何这般惆怅而坚韧。换做是她自己,也肯定不会听之任之。 就冲着孙嘉柔这股子韧劲,夏侯纾也决定支持她再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连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但鼓励的话却不能从她这个仅仅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因为那太虚空无力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虽有心帮妹妹,可在男女之事上我却没什么经验可谈,万一说错了,反而误了妹妹。”夏侯纾想了想,索性把钟绿芙的事稍加改编和美化后用来做正面例子鼓励她,“我有位远房表姐,也是因为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尽管她最后也没能如愿嫁给心仪的人,但却让其他人知道了她的真心,开始关注她的想法。即便她日后要另嫁他人,有朝一日回想起来,也不会有太多遗憾。”说完她看向隐匿在竹林里的台阶,又说,“有言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今日难得能出来一趟,不若妹妹就随我登山如何?”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两旁都是亭亭玉立的翠竹,有风从竹林间吹过,吹得竹叶沙沙直响。 孙嘉柔看着沿着山体延绵而上的石阶,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夏侯姐姐,我们还要往上走吗?” “难道妹妹要半途而废吗?”夏侯纾反问道。 私心里,夏侯纾是希望继续往上走的,这样她才好继续借着登山的理由往那日打斗处走,即便到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她也能假装自己是无意间路过。然而看着已经累得一身薄汗、满脸苍白的孙嘉柔,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劝她继续往上爬,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上山的路确实很难走,也会很累,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山上究竟有什么。可能是片芳草地,百花竞放、蝴蝶纷飞,美不胜收。也可能依然只是一片竹林,平淡无奇,与这里别无二致。不过我们都已经爬到半山腰了,离山顶也不过千步之遥,要不要继续往上走,这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是啊,她都已经走了一半了,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孙嘉柔定定地看着夏侯纾,似乎明白她话里有话。她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上山的石阶,眼神也变得坚毅果断起来。她说:“我愿意。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愿意试一试,即便最后也只是一片竹林,我也要自己去看一看,才不辜负我今日所受的累。”然后感激地看向夏侯纾,“夏侯姐姐,谢谢你!” 芸枝和桂枝闻言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和不解,当着主子的面却也不敢插话。 其实后山并不高,比起从迦南山脚爬到护国寺的艰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只不过大家都是深闺千金,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稍微活动一下就会觉得吃力。尤其是像孙嘉柔这样身子娇弱,气若游丝的,更是苦不堪言。 夏侯纾心里装着事,早就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和伤痛,领着孙嘉柔一口气从山腰爬到了山顶。 孙嘉柔累得脸色苍白,却倔强的咬着牙亦步亦趋。 芸枝和桂枝两人很是诧异,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小姐这般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候的孙嘉柔笑容温婉明媚,单纯善良,屋里养的猫摔伤了,都能哭上好几天,还去请大夫来诊治。大夫匆匆赶来,一看是只猫,气得直骂她荒唐,负气而去。而她却不明所以,继续名人去请大夫,直到后面终于请来了兽医。府中的丫鬟婆子都暗自在猜测以后哪家公子有幸能娶到自家小姐这样的可人儿。 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孙嘉柔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笑,也不关心身边的事,就连她养的猫死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现在,她们既感激夏侯纾三言两语就把孙嘉柔带动了起来,又害怕孙嘉柔强撑着登山闹出事来。 眼看就要到那日的打斗地点了,夏侯纾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孙嘉柔,带着几分询问,几分通知的语气说:“我看我们差不多登顶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夏侯纾看似在征求孙嘉柔的意见,实际上也是在给自己留条退路——她虽然是故意忽悠着孙嘉柔主仆来登山,但那晚的事过于惊骇,她并不希望孙嘉柔真看到什么。毕竟孙嘉柔刚经历过一桩丢魂失魄的伤心事,万一因看到那么多尸体而惊吓过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可没法向双方长辈交代。 孙嘉柔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官千金,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夏侯纾的提议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闻言直点头,然后扶住旁边的一根竹子歇脚。 芸枝和桂枝如蒙大恩,赶紧扶着孙嘉柔问她是否有哪里不适。 孙嘉柔心情格外高兴,对芸枝和桂枝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笑嘻嘻地说自己好久没觉得浑身这么通畅了。 孙嘉柔浅浅的笑着,连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看到孙嘉柔开心得像个孩子,夏侯纾也打心底替她高兴,更加不忍心让她看到血腥的场面。她向一旁的云溪使了个眼色,才对孙嘉柔主仆三人说:“你们就地休息一下,我去前面探探路。” 云溪会意,紧紧跟上她的脚步。 夏侯纾拉着云溪向前走了不到二百米,便到了前一晚的打斗地点。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干干净净,除了满地的竹子和落叶,便只有稀稀疏疏的杂草和露在外面的竹根,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有……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纾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心都漏跳了半拍。难道她眼花了?或者记错了地方? 夏侯纾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半晌才开始仔细辨认。折断的竹子上整齐光滑的刀痕和被践踏过的杂草显示这里就是前晚的打斗地点,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生死搏斗,并且还死过十几个人。 虽说这两天的雨下得很大,可能冲掉了一些痕迹,但也不至于让十几具尸体不翼而飞啊。 除非事后有人将这里彻底清理过! 然而以护国寺目前的路况,能在短短一天内疚无声无息把十几具尸体运走,并且把现场收拾如此干净,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能够不声不响就完成这些的,除了护国寺自己的人,便只有当事的两名男子。然而护国寺是皇家寺庙,一般人肯定指使不动。那么就只有可能是那两名男子了。 那么,那两名男子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他们在护国寺如入无人之境? “姑娘,怎么了?”云溪看出了夏侯纾的不对劲,不免有些担忧,再联想起她莫名其妙受的伤,赶紧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夏侯纾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 云溪不愧跟了夏侯纾六七年,立刻就明白过来,忙追问道:“姑娘前日遇袭,难不成就是在这里?” 夏侯纾点点头,却没有过多解释。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就好像是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但是又压上了另一块巨石,沉重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但她不敢想得太多,也不愿意去联想这件事闹大了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隐隐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就像山洪暴发一样,她无处可逃。 山上的风很清凉,若有似无的缱绻而来,吹面不寒。 “我们回去吧,别让嘉柔妹妹等久了,以免引起怀疑。”夏侯纾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回走。 看到天真单纯的孙嘉柔,夏侯纾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很遗憾的告诉她此处已经是山顶,前面依然还是一片竹林,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早些下山。 孙嘉柔许久没有出来活动,着实有些累了,又听到前面没什么特别的景色,脸上飘过一丝失望。但她马上又换上浅浅的笑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便由两名婢女搀扶着往山下走。 寺院里依旧晨钟暮鼓、人来人往,香火缭绕,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一个寻常日子没什么区别。没有人注意她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手臂上的伤提醒,夏侯纾大概也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章节目录 第14章 幕僚 从护国寺回来后,钟玉卿非但没有解开郁结,反而更加愁眉不展。 夏侯纾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母亲不仅没有告诉她原因,还推说近来府中事务繁多,自己要忙些日子,让夏侯纾没事不要去打扰她。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的伤还没好,常在母亲面前晃悠难免会露出破绽,既然母亲让自己少去她面前晃悠,她也乐得没有管束,借着整理琴谱的名义在住处养伤。 紫衣男子给的药很神奇,用了不到三四天,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约半月有余,便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就如同被轻微擦伤了一样,平时包扎好了用袖子盖住,倒也无碍。 夏侯纾是个爱热闹的人,眼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琴谱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更是闲不住,便带着云溪在府中找乐子。 越国公府是在夏侯氏祖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随着后世子孙的兴旺发达,宅院也越建越大。 从庄重典雅的府门进去,便是一个大海子,深约五六米,约占整个庄园的三分之一。池中常年积水,成了府中一道独有的景致。夏天,一池碧水荷花香,蜻蜓点水蝴蝶忙;冬天,琼浆玉液蓄满塘,清若明镜映天光。尤其是到了晚上,天空中的星子映在水面上,如同沐浴在池中,因而取名洗星池。 洗星池中心有一座水榭,一条曲廊南北蜿蜒相续,移步换景,直通北边的花园。园里山石错置,亭榭林立,草木繁盛,花团锦簇,勃勃生机。花园后为宽阔的青石板小广场,广场东西两侧沿着花园各建了一排工整的套院,东为沐春院,西为隆秋院,住着未在京中置办房产的幕僚及其家眷。 广场以北则是一正两偏、坐北朝南的三座大门。三进深的宅院,正门内沿南北中轴线依次是前堂、中堂和后堂。前堂最宏伟,屋宇高大宽敞,厅堂正中悬挂有太宗皇帝亲笔御赐家匾,两边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样式考究的黄花梨木家具和瓷器摆件,是议事、待客之地。中堂又称颂雅堂,是夏侯氏历代家主寝居之处,屋内装饰典雅不失矜贵,左右厢房分别为家主的书房和私库。后堂为家庙,供奉着夏侯氏各代先祖牌位,庄严肃穆,长日香火不断,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香烛气味。后堂以北积土成山,山上盖了几间别院,古木参天,藤葛攀壁,乃夏日避暑胜地。 东偏门内是一排排布局严整的别致套院,宅院幽深、景色各异,其间甬道相连,是夏侯氏子孙居住之所。再往后便是一片夹杂着柏树的竹林和小花园,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家眷的居所和教育子孙的书塾隔离开来。 西偏门内则井然有序地分布着车棚、牲口棚、库房及仆人住房,人员及进进出出,热热闹闹,烟火气息十足。 而整个越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却是幕僚们居住的沐春院和隆秋院。 闲来无事,夏侯纾最喜欢去沐春院里看父亲的幕僚们辩论或格斗,也因此经常会听到一些朝中发生的大事和京中的传闻与八卦。 最近讨论得最激烈的便是当朝天子喜得皇长子,大赦天下的大喜事。 当朝天子独孤彻,登基七年有余,精明强干,仁厚礼贤,民心所向。在他的治理下,朝政清明,边邻安定,天下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人们都说他有太宗皇帝的遗风。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却也不能事事遂心如愿。 据说独孤彻登基以来,曾两次采选秀女充盈内宫,如今宫中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就有十几个,个个温良贤淑、才色双绝,可多年来除了大行皇后萧氏为天子诞下了一位公主,竟再无一人成功诞下子嗣。 传闻萧皇后敦厚仁慈、贤德淑顺,与天子识于微时,夫妻感情极为深厚。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萧皇后临产前遇上宫中大乱,导致其受惊早产,诞下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天子亦是重情重义,深爱发妻而迟迟未册立新后,内宫诸事皆由其生母姚太后操持,妃嫔相处十分融洽。 尽管天子春秋正盛,可皇嗣不兴,储位空虚,还是让朝臣诟病和担忧。尤其是独孤彻还有两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异母弟弟。一位是妻妾众多、子嗣兴旺的濮王独孤衍,一位是刚满十八岁尚未婚配的纪王独孤律。 皇长子的出生在给皇室带来了新希望,却也打破了宫内宫外原有的平衡格局,掀起了朝堂和内宫之间的暗流,将众人的心思都摊开在阳光下。 一来皇长子生母吕氏出身低微,如今也只是区区一介美人,不堪养育皇子;二来天子年富力强,中宫之位悬置多年,终究是不合规矩。 更有甚者,直言宫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即便偶有孕者,也难以保住胎儿,与六宫无主有关。若立贤德之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届时宗庙告慰,皇嗣延绵,国家必然长盛不衰。 朝臣们请求册立新后的奏章中,早已对新后人选有了主张。 其中,呼声最大的两位,一位是华贵张扬的贵妃姚氏,也是帝太后姚氏的内侄女,皇帝的亲表妹。另一位则是端庄谦和的淑妃佟氏,皇太后杨氏胞妹的女儿,嫡亲的外甥女。 新一轮的后位之争,表面看起来像是姚佟两家的竞争,实际上也是两宫太后之间的斗争。 天下皆知,独孤彻并非先帝嫡子,生母姚氏仅为先帝的德妃。独孤彻即位后,按礼制尊先帝原配皇后杨氏为皇太后,居济和宫;生母德妃姚氏则为帝太后,居毓韶宫。 因济和宫与毓韶宫分别居于内宫的东西两侧,故两宫太后分别又被称为东太后和西太后。 这些年来,杨太后一直避居济和宫吃斋念佛,诸事不问,渐渐没了当年做皇后时的势头。而姚太后是天子生母,又掌控中六宫的实际大权,自然是处处都要压杨太后一头。所以尽管姚佟二妃家世背景雄厚,且都入宫多年,在宫中的荣宠也不相上下,但是姚贵妃背后有以姚太后为首的姚氏家族的全力支持,又有多年协助姚太后打理内宫的经验和手段,似乎在中宫之位的角逐中更占优势。 可佟淑妃也不差。 先帝在世时,佟淑妃就经常随母亲进宫拜见当时贵为皇后的姨母杨氏,自幼与宫中的皇子公主玩在一块儿,言行举止堪称典范。而且她与独孤彻的原配萧氏祖上有亲,因而长相与萧氏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温婉,就连萧氏诞下的福乐公主都与她十分亲近。 夏侯纾托着腮坐在屏风后面听了许久,对幕僚们争论的内容越发没了耐心。 姚、佟、杨三家虽然在南祁位高权重,与皇室历来有着姻亲关系,但世代做的都是文官,而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可谓泾渭分明。 文武官员在政见上向来有所差异,言语冲撞更是屡见不鲜,大多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因此夏侯氏与姚佟两家也不过是同朝为官,共事一君的情谊,私下并无深交。 不论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对越国公府来说影响都不大。 左右都不是自己人。 再者,出生将门的夏侯氏女子,向来不以温柔贤惠、知书达礼见长,也从来不是后妃的最佳人选,所以历代均未有夏侯氏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故而夏侯氏在这场后位之争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府中幕僚们在这里舌枪唇战、高谈阔论,不过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识和远见罢了。 而夏侯纾,也只当是听了回不算多么精彩的书。 幕僚们还在争相发表自己的见解,夏侯纾却再也没有兴致听下去了。她撇撇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领着云溪慢悠悠往外踱去。 走到一个巷子,她见四周无人,便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沐春园里住着夏侯渊招揽的大批江湖名士、文人墨客及武林高手。这些人,身怀绝技,各有所长,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也是夏侯渊戎马生涯中的强大助力,名副其实的智囊团。 这其中有个精通医术的年轻幕僚叫裴浪。 听管家说,裴浪是个孤儿,十二岁就跟着他师父来越国公府了,一住就是十几年,大有生是越国公的人,死是越国公的鬼的意思。 这些年,府中的幕僚来来去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入仕为官,平步青云,志得意满;有人勘破纷扰、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也有人浑水摸鱼,仗着曾经的某次功劳在越国公府滥竽充数,得过且过。只有裴浪淡泊名利,即便是他师父已经过世多年,他也一直住在沐春院的药庐里,每天不是捧着一本医书从早看到晚,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捣鼓药材。偶尔也会进山采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 裴浪不善言辞,没什么知心朋友,也没有红颜知己或者妻儿。从前他师父在世时,曾张罗着要给他娶亲,最后却不了了之。又因他鲜少与人深交,在府上住了那么多年,存在感都非常薄弱。幸得有一手精湛的医术,府中的人待他倒也恭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上不用去外面请大夫。 夏侯纾与裴浪交好,也是看重他的医术。 她是习武之人,又是个能折腾的,经常会受点小伤,受伤原因又不方便告知他人,而裴浪医术精湛,嘴巴又严实,长此以往便有了默契。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她曾听夏侯翊提起,从前大哥夏侯翖还在时,与裴浪相交甚欢,经常与之对弈。 夏侯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能入他的眼,这裴浪必然不简单。 夏侯纾收起自己的回忆。人还未踏进裴浪住的药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便知裴浪又在晒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她沿着虚掩着的院门进去,便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竹编簸箕,每个簸箕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有灵芝、人参、鹿茸等常见的名贵品种,也有其他夏侯纾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药材在太阳的暴晒下,气味十分浓烈,多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更显得有几分怪异,以致府中其他幕僚平时无事大都不愿靠近他的院子。不过这反而合了裴浪的心意,让他可以专心研究医术。 夏侯纾不懂医术,她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药材上面。她站在院子里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裴浪,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裴浪果然在屋子里研磨药材,整个人全神贯注,细致而温柔。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是夏侯纾,脸上露出一个温暖而平和的微笑,柔声道:“三姑娘来了,你且再等等,你要的药马上就好了。” 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他手中正在研磨的药粉,顾自点点头,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静静地看他制药。 在护国寺受伤一事,除了云溪和口风严谨的裴浪,夏侯纾没敢让其他人知道。府里人多嘴杂,即便是她自己住的清风阁,她也辨不清哪些是忠于自己的,哪些又是母亲的眼线。万一哪天沐浴时被身边的人看到伤痕,再多嘴传到母亲耳里,少不了要引起一番波澜。 所以她沐浴时从来不留除了云溪和雨湖以外的丫鬟在房中服侍。 雨湖跟云溪一样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管着她的钱匣子和库房。前些日子雨湖的母亲病重,夏侯纾特许她回家侍疾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夏侯纾一直很注重伤口的治疗和保养。听说裴浪研制了一种祛瘀除疤的膏药,但这药制成之后只能保持三天的功效,她便隔三差五便来跟裴浪讨药。 后面她想想,自己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并非仅仅得益于紫衣男子及时给的金创药,最重要的还是仰仗于裴浪精湛的医术。 裴浪丝毫不避讳夏侯纾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将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末,再倒入半杯琥珀色的膏体与药粉细细觉拌均匀,整个过程他的神情都非常郑重,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大事。 调制好药膏后,裴浪从木柜里找了一个白色的广口瓷瓶装好,又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粘在瓷瓶封口处的药膏擦干净,才交给夏侯纾,并叮嘱她照老样子早晚涂抹患处以及忌口。 夏侯纾接过药膏,顺手将带来的一袋珍珠递给裴浪。 上次她来拿药时,听裴浪说想找些品质好的珍珠来调配一款生肌美白养颜的膏药,正好年前夏侯翊游历回来送了她一袋,她放着也没有多大用处,所以就借花献佛了。 裴浪打开袋子,随手抓了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对着日光瞧了瞧,如获至宝,连连感叹了几句“甚好”,然后他笑了笑,也不故作推辞,只跟夏侯纾道了声谢便悉数收下了。 夏侯纾喜欢跟裴浪打交道,不光是因为他医术精湛和废话少,还因为他的聪明。 与聪明人谋事,大方磊落,点到即止。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笼中之鸟 从沐春院出来,夏侯纾就看到门口有个清瘦的小身影,正趴着门探头探脑的。她停住脚步,定睛细看,可不正是夏侯氏三房嫡子夏侯翎嘛。 夏侯翎是夏侯氏三房夏侯泽的独子,年方十岁,在从兄弟中排行第六,是同辈里最小的孩子。 夏侯泽虽生在武将之家,但自小体弱,没熬过二十五岁便过世了,留下遗孀郭夫人与独子夏侯翎相依为命。 郭夫人性情冷淡,平时寡言少语,也很少出门走动。夏侯泽在世时,她一边照料体弱多病的丈夫,一边养育年幼的儿子,虽然辛苦,倒也还算平和。夏侯泽过世后,她就将全部精力放在儿子身上,因而对夏侯翎看管得极为严苛。平日里,夏侯翎除了去私塾,就是被郭夫人关在霞飞院里念书习字,哪怕是夏侯翊和夏侯纾等一干从兄从姐,也不许时常接触。 寡母幼子住在一处,又不愿与他人多来往,时间久了就把夏侯翎养成了腼腆怯懦的性子。再加上夏侯翎身形、长相、品性都随他父亲,单薄而娇弱,斯斯文文的,这都十岁的人了,竟看不出半点男孩子的气概来。 夏侯翎也看到了夏侯纾。他自知躲不过,索性抱着一本书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三姐姐”。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留意到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身旁也没跟着其他人,十分不符合郭夫人平日里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夏侯纾四下环顾了一圈,才盯着夏侯翎问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平时跟着你那些人呢?” “我,我没有鬼鬼祟祟。”夏侯翎赶紧否认,随后赧然一笑,连忙解释道,“三姐姐千万别误会。我今日原本是要上学堂的,只是魏夫子讲到一半,他家里人急急忙忙来报,说是魏老夫人摔了一跤,伤了胳膊,夫子心里着急,便提前告假回去了。我闲来无事,想着母亲在小祠堂为父亲诵经,不好去打扰。又想着沐春院的众位先生才学过人,就避开了嬷嬷们,过来请教一二。” 给夏侯翎授课的魏夫子年过半百,博学多识,温厚纯善,不端架子,是从前在鸣鹿书院坐过馆的,桃李满天下。魏夫子一向教导弟子要尊师重道,自己也以身作则。因家中老母亲年迈,而鸣鹿书院离京较远,往返一趟不容易,为方便照顾老母亲,魏夫子毅然辞馆回京。后来郭夫人不知从哪里听了他的名号,便求夏侯渊出面请了他来府中给夏侯翎授课,是以夏侯翎这两年的课业突飞猛进。 夏侯纾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夏侯翎在撒谎,却也不打算揭穿。 想来郭夫人此时确实是在小佛堂诵经祈福,但肯定不知道魏夫子提前回去了,只怕还当夏侯翎乖乖在书塾上课呢。 看着事事谨小慎微的堂弟,夏侯纾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多嘴道:“翎儿,你是夏侯家的男儿,日后即便不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也是个铮铮男子汉。在自己家里,你想去哪儿就大大方方地去,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不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 夏侯翎认认真真地听着,然后规规矩矩的点头称是,听话得像个提线木偶。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一番话白说了,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如若三叔还在世,看到夏侯翎这幅胆小懦弱样子,只怕也会难过吧。 夏侯泽离世前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自己拖着一副病躯,无法像他的两位兄长一样上战场,征战杀敌,报效家国。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往事已矣,来事可追。夏侯纾并不想仗着自己是姐姐,年纪长些,就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停跟夏侯翎说教,毕竟他身边有的是教他如何做人处事的人,只怕他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你想请教先生们什么呢?”夏侯纾顺手拿过夏侯翎手里的书瞧了瞧,不过是本《千字文》,算是启蒙书籍了,以夏侯翎的聪明,早就倒背如流了,哪里还需要请教他人。估摸着他是趁着自己的母亲和夫子都不在,甩开了身边的仆从,想寻个借口去哪里野一会儿罢了。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像夏侯翎这样如笼中之鸟。圈养着长大的孩子,但凡抓住机会,就会想尽办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夏侯纾是过来人,深谙夏侯翎此举的目的,也不拆穿,而是说道:“沐春院的先生们此刻正在争论朝政之事,我想你也不感兴趣,正好我今日也闲着,不如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夏侯翎听到夏侯纾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眼睛里瞬间光彩四溢,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这种开心转瞬即逝,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坏了他的美好愿景。 夏侯纾看着他面部一连的串表情变化,并没有给他想推辞理由的时间,转头对云溪说:“云溪,你让人去三婶婶那边走一趟,就说魏夫子告假,翎儿同我在一处,晚些时候便送他回去,请她不必担心。” “可是……” 云溪为难地看向夏侯纾,随后又看了看夏侯翎。在府里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怎会不知道郭夫人的厉害。 自夏侯泽离世后,郭夫人将夏侯翎视若骨中骨,肉中肉,片刻也不准离开自己的可控范围,护犊子的狠劲只怕连执掌中馈的钟玉卿都逊色几分。如果夏侯纾就这么把夏侯翎带走,郭夫人知道了势必会不高兴。而且夏侯纾自己都不是个省心的主,再带个小白兔一样的夏侯翎,万一出点什么差池,只怕日后不得安宁。 夏侯纾看出了云溪的担忧,摆摆手笑得一脸轻松,道:“翎儿是我的弟弟,难道我会害他吗?三婶婶若是怪罪,回头我自己去解释。你只管去通报一声,免得三婶婶见不着人又不知去向着急上火。” 云溪明白自己永远说不过夏侯纾,与其费尽心思劝她放弃,别惹事,还不如按照她说的把事情做得更加圆范。 做丫鬟的,可不就得处处为主子着想吗? 这么想来,云溪心中便开阔了许多,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立刻找人去霞飞院回禀,然后又叫人套了马车,与夏侯纾姐弟一路出了越国公府,沿着东大街往城东的积云巷去。 积云巷里有一个叫庆喜班的杂耍团,养着三十多个伎人,伎人们有男有女,个个身怀绝艺,有唱曲儿的,有说书的,还有表演杂耍的……技艺精绝,令人惊叹。每天当街表演,十分热闹有趣。 庆喜班班主为人仗义,长袖善舞,结交甚广,京城里但凡有脸面的人家,每逢遇上结亲、添丁、过寿等喜事,总是会请他们去唱上一场。平日里没活,伎人们也会在巷子里表演,不光能换取赏银,还能精进技艺,扩大宣传和名气,三全其美。京中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头百姓,闲暇时都会来此观看,来来往往的马车经常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夏侯翎虽然从小在京城里长大,但因母亲管得严,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出门都有一大群丫鬟仆妇前前后后簇拥着,根本没有机会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实打实的路痴一个。就算把他丢在越国公府方圆一里内,他都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难得避开了母亲的关注,甩掉了身边的仆从,轻轻松松出来逛一次,夏侯翎一路上都挑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对什么都觉得新奇,不停地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用。 云溪把他当小孩子,也就高高兴兴的回答他。 突然,夏侯翎指着一个抱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棍走街串巷的年长卖货郎问:“云溪姐姐,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是一棵树吗?上面的果子好漂亮!” “那是糖葫芦。”云溪瞟了一眼说,心里却觉得真是稀奇,居然有人觉得糖葫芦像一棵树。不过仔细一看,又觉得夏侯翎形容得极为贴切。可不就像一棵硕果累累的树么? “糖葫芦是什么?”夏侯翎没有留意到云溪片刻的失神,邹着眉头继续问。他只在书上看到过葫芦,却从未听过什么糖葫芦。 书上记载,葫芦是藤生植物,新鲜的葫芦皮是嫩绿色,果肉为白色。葫芦形状大小各异,有棒状、瓢状、壶状等,未成熟的时候可收割作为蔬菜食用,晒干后掏空其内,又可作为容器,可盛酒水等物,与这红彤彤的果子大相径庭。看来他读的书还是不够多啊! 云溪先是一惊,心想六公子不会连糖葫芦都没吃过吧?东大街的糖葫芦,基本上是两文钱一串,即便是她一个月钱并不富足的丫鬟,一个月也是要出来买上几串尝尝的,更别提一个月十两月例的夏侯纾了。 云溪满脸好奇的人盯着夏侯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郭夫人的脸,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继而耐心解释道:“糖葫芦是一种民间小食,其味酸甜适口,老少皆宜,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喜欢。而且这糖葫芦不仅好吃,还十分好看。它是将野果用竹签串成串后再蘸上麦芽糖,糖浆遇上风,很快就凝固在果子表面,所以它看起来晶莹剔透的。” 夏侯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转头又指着其他的物件询问。 起初云溪还耐烦心十足的一一回答,夏侯翎问得多了,云溪也招架不起,忍不住调侃道:“六公子,你怎么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似的?难道平时嬷嬷们带你出来都没跟你说这些吗?” “我……” 夏侯翎胆子小,嘴又笨,不会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回怼,偏偏自尊心又极强,听到云溪明里暗里嘲笑他,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憋得红彤彤的,但又抑制不住眼里的惊喜和求知欲,坐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云溪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不禁尴尬的咬了咬嘴唇。他们家的六公子,可不就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么? 除了是个男儿身,衣食住行可比夏侯纾这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还娇惯,不知道这些市井吃食和风俗也是常理之中。 夏侯纾是个好姐姐,即便她也觉得云溪说的很有道理,但也看不得夏侯翎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便站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云溪,你别仗着自己对这些市井之事有所了解就尾巴翘上天了。你知道翎儿平时不怎么出府的,还敢嘲笑他,回头我可要好好罚你。” 云溪吐吐舌,笑嘻嘻地转向夏侯翎,讨好道:“我的六公子,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们姑娘说得对,是我胡说八道。我没读过书,也就知道这些市井里的小玩意儿,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六公子你可就不一样了,你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大道理,未来可是要封官进爵,光耀门楣的。” “我,我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夏侯翎毕竟只是个孩子,被云溪一通巴结,瞬间就心花怒放了,继续拉着帘子往外瞧,只是不再东问西问。 章节目录 第16章 槐花树下 马车很快就到了积云巷,远远便见巷子里停满了马车,仅仅只留出能过一辆马车的宽度供他人穿行。夏侯纾怕自己的马车进去找不到地方停放,便让车夫在巷子口的街边找个地方安置,打算带着大家步行进去。 积云巷里热闹非凡,杂技团的伎人们正在卖力表演。有表演飞丸的,有表演走索的,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每个杂技艺人周围都围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有,不分贫富贵贱,他们时而屏息凝视,时而大声惊呼,无不被表演吸引着视线,牵动着情绪。 夏侯纾和云溪虽然也算半个大人了,但毕竟是女子,身个子在男人堆里并不凸显。而夏侯翎还是个孩子,身高更加没有优势。主仆三人站在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外,连着换了几个地方,都挤不进去,几乎看不真切里面的表演内容。 夏侯翎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精彩的表演,既好奇,又心急,围着人群转了好几圈,连蹦带跳,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却又被人群给挤了出来。他不甘心,一咬牙、一狠心,也顾不得姐姐的担心,一头钻进人群里,借着身子瘦小的便利拼命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等他再回头,哪里还有姐姐的身影,瞬间有些慌乱。奈何眼前的表演过于新奇和精彩,他索性不辜负这个好机会,盯着台上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 “翎儿,我们就别去挤了,还是去旁边的茶楼要个雅间吧。”夏侯纾目光在附近视野宽阔的几间茶楼之间徘徊,企图选一家人少的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观看。等她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夏侯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然而她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放弃了,拉着云溪站在旁边紧张地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这六公子平时看着胆小怕事,不声不响的,这个时候倒是机敏得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里面冲,也不怕被人推了或者踩了。这要是伤到了,回去可如何怎么向三夫人交代呢。”云溪比夏侯纾还要着急,恨不能踩了高跷看看里面的情况,再把夏侯翎抓出来狠狠数落一顿。 夏侯翎年纪小,身子也单薄,不是没可能发生这种事。 听了云溪的话,夏侯纾更加担心了。 杂技表演一个接一个,喝彩声连绵不断,振聋发聩。一个光膀子的大汉刚表演完喷火,烧得台上一片火旺,博得围观群众一阵欢呼,立马又换上一个人表演跳剑。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褐衣男子手提三四把短剑走上台来,众人还没看真切他的面容,他便不由分说倏地一下将手中的短剑全部抛向高空,如疾鹰飞窜而去,直击长空。 众人正惊叹着,那短剑却已经到达了峰好话,你倒也不必这么夸张。”夏侯纾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明显就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偶然吃了一口粗茶淡饭,便觉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才会有此感慨。若是真让你天天吃这些,只怕你就要怀念自家小厨房的手艺了。” 夏侯纾说的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小孩子嘛,总不能看他没见过世面,就欺骗他粗茶淡饭才是真,放着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不要。 “可是这槐花糕就是比小厨房做得糕点好吃啊。”夏侯翎依然固执己见,“三姐姐为何不肯承认?” 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翎还较真了,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诚然,她也知道夏侯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毕竟整个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郭夫人对夏侯翎的饮食极为重视。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不能吃都有严格的规定。别说是外面茶铺里的槐花糕,就连一杯水,那也是不能乱喝的。如今才是一碟子糕点就能让他这般高兴,产生绝无仅有的错觉,甚至还与她争上了,若是换做落月坊的美酒佳肴,那岂不是更加惊艳?想到这里,夏侯纾灵机一动,岔开话题说:“要说好吃的,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菜肴才是真的人间美味,比府里小厨房的手艺还好。” “真的吗?”夏侯翎一脸兴奋,瞬间就将方才还念念不忘的槐花糕忘到了九霄云外,迫切地问,“三姐姐能带我去吗?” “带你去当然没问题。”夏侯纾笑道,说完看了看天色,又说,“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们得早点回去,不然你母亲该着急了。” 听到没法去,夏侯翎有片刻的失落,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笑了笑,说:“那我们约好了,下次三姐姐一定要带我去。” “包在我身上。”夏侯纾说着将两碟糕点推到夏侯翎面前,“再尝尝。” 夏侯翎点点头,又抓了一块槐花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夏侯纾忙提起茶壶给夏侯翎空了的茶杯里添满了茶水,柔声道:“慢些吃,槐花糕甜腻,喝点茶水解腻。” 夏侯翎像是得到了鼓舞,继续大快朵颐,两碟糕点基本上都进了他的肚子。 夏侯纾一心顾着夏侯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投射而来的两束异样的目光。 茶铺对面二楼靠窗的位置,两名男子正在喝茶。 片刻后,紫衣男子挥了挥手,对旁边的人说:“去查查她的身份。” 旁边的人愣了愣,远远望着对面笑容可掬的女子,最后恭恭敬敬答了个“是”。 章节目录 第17章 隐秘之殇 主仆三人喝完茶,又去看了会儿杂技表演,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夕阳将云彩的弧度勾勒出来,渲染得如一片片私彩斑斓的锦缎。 夏侯翎很久没有玩得这般快活了,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路上都在追问夏侯纾什么时候再带他出来玩,尤其是她说的那个厨艺比府中大厨还好的神秘所在。 夏侯纾就给他讲落月坊的几样拿手菜,馋得夏侯翎直咽口水。 下了马车,刚进东偏门,夏侯翎脚下突然就停住了,方才的活泼与喜悦也瞬间一扫而尽,换上了一脸的担忧和害怕,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馋猫,不过听到好吃的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吧?”夏侯纾说完便察觉到了异样,抬首往前望去,便看到进门处的假山前,郭夫人领着三五个随身伺候的仆妇等在那里,表情极为凝重。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夏侯纾瞬间明白夏侯翎在害怕什么了,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企图以此安抚他。然后径直走到郭夫人面前,大大方方欠了欠身,叫了声“三婶婶”。 夏侯翎也跟在后面喊了声“母亲”,却是声若蚊蝇。 夏侯纾有点诧异,目光不由得扫了夏侯翎一眼。她有时候也会害怕母亲的威严,但那只是担心被责罚,或者说不想让母亲操心和失望。夏侯翎的害怕不同,夏侯翎看郭夫人的眼神,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慌,丝毫不像一个儿子面对母亲该有的反应。 郭夫人冷冷地看着他们姐弟之间的小动作,直到夏侯纾放开了夏侯翎的手,她才觉得自己那一颗被揪出了褶皱的心渐渐松散,恢复成平整的模样。她装作没有看到夏侯纾,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夏侯翎身上。然后仔仔细细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又开始不平衡。 为什么平日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连笑容都吝啬的儿子,会在他人面前如此放松? 而且还是命硬又能折腾的夏侯纾。 当年越国公府老夫人请了官媒不远千里去浔州郭家提亲,所有人都说越国公府的三公子温文儒雅,擅文不擅武,实乃良配。而且能与越国公府结亲,那是她们郭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没有多想,便带着丰厚的嫁妆满心欢喜的嫁了过来。岂料夏侯泽虽然温柔体贴,却有胎里带来的羸弱,不过几年光阴便撒手人寰,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守在这冷冷清清的深宅大院。 从嫁进越国公府到现在,她苦守了十余年,把自己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丈夫和儿子。现在一个永远的走了,连音容相貌都逐渐模糊了,只留下一块冷冰冰的牌匾,另一个也在渐渐背离她而去……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对他们不好吗?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郭夫人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她极力压制住心中腾腾烧起的怒火,冷冷道:“翎儿,想来你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为娘了,未经允许便敢甩开服侍的人私自出府了。” “母亲,我……” 夏侯翎一张脸憋得通红,他想为自己辩解,告诉母亲自己只是跟着姐姐出去逛了逛,并未惹是生非,可是舌头却又像被什么扣住了一样,到口的话就被生生咽了下去。想起白天对姐姐的承诺,他很是愧疚,可是面对母亲却又不忍心说出半句违逆的话来。 他的目光在郭夫人和夏侯纾之间来回流转,急得额头上冒气了细细的汗珠。 夏侯纾明白夏侯翎的挣扎与不忍,也不怪他出尔反尔不讲义气,冲着郭夫人俏皮地笑了笑,语气诚恳道:“三婶婶莫怪翎儿,今日魏夫子家中突发急事告了假,翎儿本来是要回霞飞院的,是我自作主张带着他出去逛了逛。不过三婶婶放心,我们身边跟着人,绝对没有惹是生非。您瞧,我们这会儿正要送他回去呢,赶巧就遇上您了。” 郭夫人闻言,仿佛这才留意到夏侯纾的存在,然后将目光移向夏侯纾,冷着脸说:“三姑娘,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也要掺和吗?” 夏侯纾是晚辈,别说郭夫人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有什么看不顺眼的教训她几句,按规矩她也得先好好听着。 “三婶婶是长辈,您若要管教翎儿,纾儿自然不敢置喙。”夏侯纾意识到郭夫人要向她发难了,只好先顺着对方的话来说,安抚住郭夫人的情绪。但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看了一眼依然不知所措的夏侯翎,继续不卑不亢解释道:“今天的事是纾儿思虑不周。我原先还以为派个人跟三婶婶通传一声就好了,没想到竟然惹得三婶婶如此动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三婶婶大人有大量,切勿责怪翎儿。” 夏侯纾一股脑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特意强调是自己思虑不周,自作主张,企图将夏侯翎从里面摘出来。 未料郭夫人却不给这个情面,也没打算顺着她给出的台阶下。 “三姑娘身份尊贵,我哪里敢责怪你,只是——”郭夫人盯着夏侯纾,丝毫没有长辈对小辈的怜爱,语气也是冷漠而尖刻,“翎儿是我与亡夫唯一的骨血,年纪尚幼且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你若念及我这么多年对他的苦心栽培,日后请不要随意带他乱跑。” 这话说得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大气不敢出,就连几度欲言又止的夏侯翎也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想法。 夏侯纾用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想来大家都习惯了郭夫人说话时的冷漠与刻薄,又顾及她是主子,轻易不敢反驳,所以纷纷耷拉着脑袋装鹌鹑。 说起来,他们姐弟俩出府玩一趟,原本是件开心的事,放在哪户人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倒也不必被郭夫人说得那么人神共愤。只是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终归是两败俱伤,倒不如她这个做小辈的主动认错,赔礼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又换上笑脸,继续诚恳道:“阖府皆知三婶婶疼惜翎儿,纾儿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况连魏夫子都夸翎儿聪颖正直,赤诚孝顺,哪里就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了?纾儿也将翎儿视作亲弟,想着带他出去逛逛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才先赞后奏。现在仔细想想,此番也确实是纾儿有错在先,纾儿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三姑娘的赔礼道歉我承担不起。”郭夫人并未领会到夏侯纾的苦心,依然冷冷道,“三姑娘尚未婚育,自然不懂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但三姑娘身为长房嫡女,也该知道如今国公府了人丁寥落,经不起你这般折腾。翎儿若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面见亡夫和夏侯氏列祖列宗?” 郭夫人软硬不吃,这倒是夏侯纾没料到的。不过郭夫人说得没错,夏侯氏确实人丁单薄。 偌大的越国公府里,真正姓夏侯的人并不多。 这一代的越国公爵位由夏侯渊承袭,夏侯渊下面还有两个胞弟。其中,二弟夏侯潭,封镇西将军,常年戍守西镜锦凤城,妻妾和膝下的三子二女都迁过去了,夏侯潭作为守将,无召不得入京,他的家眷们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三弟夏侯泽,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到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其他夏侯氏旁支亲戚大多住在京郊祖传的庄子上,各自有营生,逢年过节才会来府中拜贺。因此留在京中的其实也只有夏侯渊一脉和夏侯泽的遗属。 平日里,因钟玉卿喜静,下人们不敢高声言语。郭夫人守寡后常年深居简出,年纪最小的夏侯翎因母亲管教严格,也鲜少出来闲逛。所以越国公府总是冷冷清清的,少有欢声笑语。 渐渐地,住在里面的人也开始变得魔怔起来。 如果说夏侯翖的死是夏侯氏揭开了的伤疤,给整个家族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那么夏侯泽的病逝则是整个越国公府的顽疾,久治难愈,时不时还会流脓生疮。它就像是郭夫人的武器、护甲和盾牌,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郭夫人总要将它拿出来说一说,没有人不向她缴械投降的。 而这,正是夏侯翎最隐秘的痛。 夏侯纾早就明白,有的伤口是必须挑破了,剜去取腐肉和脓血,敷上药晒在阳光下才能好得快,但眼下这情景却不是最佳时机。 郭夫人再怎么刻薄,她对夏侯翎的关爱与付出都毋庸置疑。她是夏侯翎在这个世上最亲之人,也是夏侯氏的功臣,更是她夏侯纾的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纾不能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否则就是在打夏侯翎的脸。 想到这里,夏侯纾再次恭恭敬敬向郭夫人拜了拜,诚心诚意道:“三婶婶教训的是,纾儿必当谨记。” 伸手不打笑脸人。郭夫人没料到一贯骄纵的夏侯纾会如此恭敬温顺,半句怨言都没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想到唯一的儿子竟然被夏侯纾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出逛了一圈,还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就方寸大乱,心里始终无法释怀。正欲说点什么发泄一下,便看到收到消息后就匆匆赶来的钟玉卿,后面还跟着好些个丫鬟仆妇。 钟玉卿走到她们中间才停住脚步,目光凌厉地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夏侯纾想着郭夫人此刻心中不快,若是当着母亲的面添油加醋的说点什么,只怕遭殃的是自己,忙解释说:“母亲,这事说起来都怪我。是我未经三婶婶允许就私自带翎儿出府游玩。我虽是一片好心,却让三婶婶担心受怕了,实在是不该。”然后又转向郭夫人继续说,“三婶婶若是不肯原谅纾儿,纾儿自愿领家法。” 夏侯氏出生行伍,家法也特殊,是军棍,轻易不会请出来。 郭夫人见夏侯纾抢先一步交代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隐瞒,倒也还算满意,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自愿领家法”,立刻就联想起供在祠堂里那柄军棍,非但没有觉得太重了,甚至觉得有几分痛快,于是将目光移向钟玉卿,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夏侯纾故意提“家法”就是笃定母亲不会轻易真打她军棍,碍于颜面只能换作其他惩罚方式,可这对她而言都无伤大雅。 钟玉卿听了却只是淡淡地说:“我当是什么事呢,小孩子家玩闹而已。这府中就他们兄妹三人,走得近些也很正常。”然后看向郭夫人,“翎儿也有十岁了,又是个男孩,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增长一番见识。郭夫人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郭夫人不可置信地望着钟玉卿,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同为女人,她们一个失去作为依靠的丈夫,一个失去最优秀的儿子,两人都因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而郁郁寡欢,更应该同病相怜才对。 她越想越不明白,笃定钟玉卿是想偏颇自己的女儿,于是说:“大嫂,我的苦楚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看吧,又来了!夏侯纾眉头微蹙。 “你说得没错,我都明白,且感受深刻。”钟玉卿丝毫不退缩,反而神色平静地说,“难道因为我承受着痛楚,所以就让孩子们也一起受着吗?” 郭夫人愕然。 钟玉卿又说:“夏侯氏世代出良将,男儿们身先士卒、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不畏生死。翎儿身为三房嫡子,即便将来不打算上战场建功立业,也不能总是像个女子一般终日养在院子里。郭夫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郭夫人没接话。她似乎也觉得钟玉卿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一想到如今三房就剩下夏侯翎这么一个独苗,她却是万万不敢放手的。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钟玉卿原本就没打算追究谁的不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了,才看向夏侯翎。见他把头埋得很低,她默默叹了口气,转而叮嘱伺候的仆妇,“我知道你们都是些得力的,然而六公子毕竟年幼,日后诸位还得好生看护,切勿再出差池。” 一干装聋作哑许久了的丫鬟仆妇赶紧点头答应。 听到钟玉卿特意吩咐大家要关照夏侯翎,郭夫人再无话说,遂领着夏侯翎和随身的仆妇转身离去,清瘦高挑的背影略显不甘。 夏侯纾见势也准备脚底抹油溜走。 “纾儿。”钟玉卿叫住了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听候发落。 等了半晌,却没等来钟玉卿的责骂,只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夏侯纾抬头狐疑地看向母亲,却听到钟玉卿说:“你既已知错,便自己回房反省吧。” 钟玉卿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去。 看来非福也非祸,夏侯纾如临大赦,带着满心疑惑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进卧房,夏侯纾便看见支开的窗户上站着一只气定神闲的白鸽,听到声音正歪着头往屋内看。她回头向云溪使了个眼色,云溪立马往外瞧了瞧,并迅速关上了房门。 夏侯纾这才走到窗前抓了白鸽,从白鸽腿上去下一支小小的布条。 章节目录 第18章 往事入梦来 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晨间的的薄雾尚未散去,夜露在草叶尖头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七八个带着狰狞鬼面具的杀手缓缓前行,沿着丛林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范围逐渐缩小。 树枝上,一只毛色乌黑的百舌鸟突然开始鸣叫,清越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远远传开,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夏侯纾像只走散的小兽,忐忑而无辜地匍匐在一簇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视野之内皆是茂密的茅草和丛生的灌木,如她此刻的处境一般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紧张之余,她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则求助一般紧紧抓住一簇茅草,恨不得连呼吸都藏匿起来,化身为丛林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慢慢爬上头不清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 夏侯纾生于先帝景泰九年腊月初九,那是南祁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不到九月就开始下雪,举国上下一片冰天雪地,数月不见好转,粮食、炭火、寒衣等都十分紧俏。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北原和西边的西岳两国跟约好了似的接连在边境扰民生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不得不派兵前往平乱。 彼时越国公府包括长房夏侯渊和二房夏侯潭等能人将士都分别被派往两处平乱,只留下即将临盆的钟玉卿、刚出小月子的二房夫人章氏、病弱的三房夏侯泽以及一干幼子。 北原国地势广阔且平坦,水草丰美,以畜牧为主;西岳国则为高山之国,农耕不兴,却盛产金矿和铁矿。年岁好的时候,两国都是称霸一方的霸主,与南祁呈三足鼎立之势。然而遇上寒冻这样的天灾,抗灾能力却不如以农耕桑织为主,储备充足的南祁。 北原和西岳两国的经济民生都在这次天灾中受到了重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纷纷囤积粮食和御寒物资,物价一天几个样,而且一天更别一天贵,贫苦的百姓却只能在饥寒交迫中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极度的不平衡加剧了国内矛盾,争斗偷抢事件层出不穷,族派势力纷争不断。两国君主们权衡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水土富饶的南祁。 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故意纵容边境将领带兵骚扰南祁,制造摩擦和矛盾,引得南祁守军奋起反抗。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制止国内频发的骚乱,将注意力和矛头指向敌国,还可以趁机从南祁夺取物资,填补自己的空缺。谋划着万一南祁也因寒冻自顾不暇,他们还能攻下南祁几座城池养兵,甚至将南祁收为囊中之物。 边关战事吃紧,持续数月未有战果,越国公府的琐事也繁复而杂乱。 先是护卫发现有人夜闯内院,并神秘消失,但府中却未丢失任何财物,也未出现任何人员伤亡。紧接着府中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病倒,陆续出现发热呕吐等状况,几乎天天都有大夫进府问诊。 钟玉卿作为家中内宅的主事之人,又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忧心操劳,过得很不安稳。 一天,恭王府突然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恭王妃所生的世子病情加重,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也束手无策,恭王妃哭得晕了过去。 恭王府向子嗣艰难,恭王妃受了很多苦才生下了嫡子,如珠如玉般养到十二岁,却在那个寒冬受了凉,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如今已是药石无医。钟玉卿光是想着就急得坐立难安,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赶紧让人套了买车要回娘家看看,却在大门口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拦下了马车。 那道士衣衫褴褛,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个酒葫芦连站都站不稳,却指着钟玉卿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府上下带来灾难。 无端端的诅咒一个尚未出世,连男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实非君子所为。钟玉卿听了很生气,但心里记挂着娘家的侄儿,也没怎么把疯道士的浑话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 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仅对疯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钟玉卿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洪水猛兽。 腊八节那日,府中难得热闹一番,钟玉卿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 钟玉卿的产期原本是来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稳婆和奶娘住到府中。但因当天是腊八节,钟玉卿想着离产期还远,当下政治正值边关战乱,京中物资也极为紧缺,便赏了粮食和寒衣给稳婆和奶娘,特许她们回家过节,与家人团聚,期盼将来她自己生孩子,她们会更加尽力。 府上一时间也没有懂得生产的人。 钟玉卿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见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强撑着将贴身嬷嬷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来,一一叮嘱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难听恶毒的传言,紧紧拧成一根绳,纷纷行动起来。 李管家领命后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对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娘;馥佩嬷嬷负责调动内宅的人马,提前准备好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等物品,确保钟玉卿平安生产;章夫人将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一处,亲自带人看护;夏侯泽则带领府中所有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机,保障家宅安宁。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钟玉卿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散,却在尚有几分清醒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务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天快亮的时候,主宅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钟玉卿虽因产程过长,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却无性命之忧。 众人皆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天,大雪冰封了三个月的南祁京城迎来了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战场上,夏侯渊带领麾下将士取得了首胜,并斩获敌军首将,俘虏敌军两千人,逼得北原国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国退兵后,西岳国也因后方粮草供给不足宣布投降。 夏侯渊和夏侯潭领兵回朝时,正好赶上元日岁首。景泰帝在宫中设宴,祭拜天地,祷告宗庙。一是祈祷寒灾早日过去,新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二是庆祝平乱将士凯旋还朝,保卫疆土有功。 夏侯渊交还兵符后,在宫宴上连饮了三杯酒,还未等到宴会结束便奏明了老皇帝,马不停蹄赶回了越国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无事,钟玉卿也在大夫的调理下逐渐恢复,夏侯渊才算松了口气。再看襁褓中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儿,他既心疼,又欣喜,遂为其取名为纾,意为纾危解难,逢凶化吉。 但夏侯纾的名字并未像她父亲预想的那样给她带来好运。 夏侯纾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们瘦弱。民间有句俗语,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纾出生时尚不足九个月,又生在那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在生产过程中呛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灾不断。夏侯渊夫妇请遍了京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前来医治,却久久不见好转。 后来有个道士路过越国公府,站在门前喃喃自语。门房立马就认出他是当初拦下宣和郡主的马车,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煞的疯道士,又听到他口中念叨着“命数”“大凶”之类的话语,不禁联想到府内近半年来的各种诡异之事和流言,心中大骇。他既担心疯道士到处乱说坏了主家的名声,又害怕府内真的有什么邪祟。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疯道士请了进去让人看管着,自己则赶紧上报给了管事。 夏侯渊身为武将,倒在他刀下的敌兵数不胜数,从来不信江湖术士的鬼话,可当他见那疯道士并未多问,就说出了府中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怪事,还说出了夏侯纾的生辰八字,也不禁开始疑惑。 疯道士并未在意夏侯渊的态度,也不多说其他,只说夏侯纾的命格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必须送去道观里清修,才能度化厄运,永葆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分文未取。 疯道士走后,夏侯纾又连着病了大半个月,日夜啼哭不止。钟玉卿刚生产完,损耗较大,又要照顾病儿,整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夏侯渊不忍妻子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续蔓延下去,不得不挥泪让人送走夏侯纾。 于是不足半岁的夏侯纾就被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泊云观,在那里度过了无灾无难的八年时光。直到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不幸罹难,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袭击和刺杀,夏侯渊才忽然想起远在泊云观的小女儿。他不愿女儿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顾流言下令将夏侯纾接回越国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满心欢喜,不想却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当时去接她的护卫,领头的叫庄桦,是个非常俊朗且机敏的男子,夏侯纾一见到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庄桦确实也对得起她的信赖,拼尽全力的护着她。 奈何刺客人多,他们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庄桦为了护着她也中了一箭,献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流,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没有吭一声。后来庄桦看到刺客一波接一波的冲上来,担心护不住夏侯纾,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藏在了一处灌木丛里,自己则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半睡半醒之间,夏侯纾仿佛被回忆和梦境紧紧掐住了喉咙,痛苦着、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越国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鬼面人,也没有那支来历不明的羽箭。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章节目录 第19章 难眠之夜 夏侯纾住的清风阁是东偏门内最靠后的院子,与书塾中间只隔着一片竹林。从大门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种着睡莲,睡莲下面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沿墙搭着木架子,紫藤萝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叶片层层叠叠。到了花开的时节,满架花帘,一院幽香。 清风阁的正房共有三间上房,均由夏侯纾一人使用。 正屋中央放着一张圆木桌,配四只雕刻喜鹊登梅图样的木凳;左边的客桌上放着一只插着花的浅碧色歪脖子花瓶,右边则摆着一个棋盘,棋子还未下完。东屋是书房,摆着一套雕花的檀木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桌后是一张雕花的檀木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绘着简单的花草,虽非名家之作,却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琴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蚕丝罩子;靠墙处竖着一排白檀木书架和博古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琴谱,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件别致的瓷瓶和雕饰。西屋是夏侯纾的闺房,进门处放置着一幅白檀木制的折叠式的屏风,装饰屏风的白娟上绣着浅粉色的花朵,与从房,他来很久了? 那么他是不是也听到了自己说梦话? 当年夏侯渊夫妇决定将夏侯纾从泊云观接回来时,夏侯翊正在鸣鹿书院求学,起初并不知情。后来是听府里去给他送衣服的小厮告诉他家中出了大事,他才陆陆续续听到些情况。彼时夏侯翊还不到十三岁,在长兄罹难后,即便知道了常年居住在泊云观的妹妹在回京途中遭遇刺杀,差点身首异处,可除了气愤,他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站在夏侯纾眼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二哥,而是越国公府未来的掌门人。 如果让他知道,她从前的那段经历依然还梦魇一般在纠缠着她,他会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小算盘,夏侯翊有,她也如是。 夏侯纾并不打算和盘托出,不由分说便从夏侯翊手中抢过酒壶,猛灌了一口,哪知是壶烈酒,辛辣的味道瞬间从喉咙直达鼻腔,呛得她连眼睛都不受控制溢出泪花。 夏侯翊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哭笑不得道:“都像你这么喝酒,再好的酒都是浪费。” 夏侯纾泪眼迷离的瞪了夏侯翊一眼,忍不住又连续咳了几声,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夏侯翊见她泪眼花花的,十分狼狈,也不忍心继续打趣她,只是殷勤地给她拍后背顺气,脸上却又忍不住笑意,调侃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以后谁娶了你,不得天天来找我吐苦水?” 夏侯纾很是诧异,虽然夏侯翊经常会开她的玩笑,但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未来的夫君要来找夏侯翊吐苦水。 夏侯翊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样子,说:“俗话说,长兄如父,如今大哥不在了,当然就得靠我这个二哥了。” “父亲母亲尚在,想来也找不到你头上。”夏侯纾反驳道。 “谁家的夫婿敢去向老丈人告妻子的状啊?自然是同辈之间好说话些。”夏侯翊解释道,“或者说,你觉得以咱们父亲的威名,有几个敢在他面前说你的不是?” “说得跟真的一样。”夏侯纾翻了个白眼。 话题就这么岔过去了,夏侯翊自始至终没有问起夏侯纾做了什么梦。 夏侯纾又咳了半晌,才终于好受些,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嘴角。她缓缓抬眸,望着夏侯翊俊朗的面容揶揄道:“大晚上的,你不会真是为了来灌我一壶酒,然后看我笑话吧?” “是又如何?”夏侯翊眼角噙着笑意。 “是吗?”夏侯纾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漫不经心地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胡说八道些什么!”夏侯翊随手打开了她在自己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的手,仰头喝了一口酒,“听说你白日里带翎儿出去了,还被三婶当面斥责了一通,我是特意来安慰你的。” “多大点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而眼里却写满了不屑,“三婶的性子,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这府中,同辈的也就你我和翎儿三人,可这些年来,你我兄妹何曾在她那里得过好脸色?尤其是关系到翎儿的事,她更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怜翎儿,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我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难得的是,今日这事母亲居然没在意。我瞧着这翎儿若是再不觉悟,恐怕以后还有得苦吃。” “三婶要是听了你这话,肯定会跟你拼命的。”夏侯翊笑道。他平日里虽然不爱掺和家中女眷的事,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忠言逆耳,我才不怕她。”夏侯纾轻笑道,“何况三婶是长辈,也不是爱主动挑事的人。” “我看你也就仗着三婶不会真拿你怎样。”夏侯翊道,“我记得三婶刚嫁入府中的时候,也是温婉大方的,待我与大哥也十分亲切。岂料三叔的病情突然恶化,没拖几年就去了。翎儿的身子骨也随三叔。这些年来,三婶着实不容易,你没事就别去招惹她了。” “做母亲的,有几个是容易的?难道咱们的母亲这些年就好过吗?”夏侯纾摆摆手反驳道,“三婶若连翎儿的将来都不好好打算,却要跟我这个小辈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谁哭还不一定。”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夏侯翊手中的酒壶,转移话题道,“好酒需得配好菜,你这样独酌可真没意思。” 夏侯翊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瞄了妹妹一眼,试探着问:“看你这么馋,不如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夏侯纾皱了皱眉,抬头仔细打量夏侯翊的表情,听他这话,再联想起他今晚的种种反常行径,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夏侯翊也不打算过多解释,只说:“明日巳时,你先带着云溪去游湖,我晚些时候便到。” “你为何不与我同去?”夏侯纾疑惑道。 “我这不是怕一同出门太过招摇了?”夏侯翊笑道。见夏侯纾满脸写着不相信,才说,“我有要事要处理。” 夏侯纾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与我游湖只是个幌子罢了。” 章节目录 第20章 琴瑟和鸣 次日一大早,夏侯纾便让云溪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糕点,晚些好带出门,她自己则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夏侯纾来到父母居住的颂雅堂,正好碰到准备出门的夏侯渊。他高大威武的身形,举手投足间仿佛浑然天成的气度,远远地就给人一种威慑感,但又让人莫名的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这个家就能平安顺遂,固若金汤。 夏侯纾抬头瞧了瞧天色,已经过了卯时正刻,以往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在宫门口等着去上早朝了,今日并非休沐日,他怎会在家? 夏侯纾没来得及多想,赶紧迎上去请安。 夏侯渊看到女儿来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先是看了看卧房的方向,在看着女儿说:“你母亲还在梳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陪我走走吧。” “那我送父亲出门。”夏侯纾心领神会,满心欢喜地跟上父亲的脚步,边走边问,“父亲今日不用去上早朝吗?” “近来军营里事务繁多,皇上特许我不用上早朝,直接去军营就行了。”夏侯渊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个更深的笑,指了指卧房处,“这不,上午又可以多陪你母亲半个时辰了。” 常年在军营里和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却露出这个表情来,夏侯纾很是羡慕,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暗自琢磨,原来昨天母亲没有罚自己,是父亲的功劳。 “难怪最近母亲的心情好了许多。”夏侯纾诚心道,“父亲若是能再多些时间陪伴母亲,母亲肯定更高兴。” “你母亲心情好不好,可不是因为我能不能多陪伴她,而是你们兄妹和睦,平平安安。”夏侯渊如老生常谈,说完顿了一下,看着夏侯纾突然正色道,“纾儿,昨天的事,你母亲跟我说了。” 一听父亲提到昨天的事,夏侯纾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她心虚的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心思却百转千回。母亲掌管内宅,除非遇到不能抉择的大事,不然是不会劳烦父亲的。那么,母亲把昨天的事告诉父亲,是为什么?父亲特意跟她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图? 夏侯渊看出了女儿脸上的忐忑,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紧张什么?以为你母亲向我告状了,怀疑我要惩罚你?” 洞察力如此敏锐,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 夏侯纾被看穿了心思,尴尬地笑了笑,随即灵机一动,赶紧给父亲戴高帽,说道:“父亲心里装着的是家国天下,盼着的是民富国强、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哪会有心力来管这内宅的事情?” “那你可说错了。”夏侯渊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她的说法,然后非常认真地解释说,“你们都以为是你母亲在操持这个家,而我对府中事务一窍不通。其实你们都想错了。我虽然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比较多,但又何尝不是时刻在关注着府中的动静?我们这个家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需要你母亲经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都由她来做决定,哪还有喘气的机会?也就你成天只知道胡闹,不会心疼你母亲。” 夏侯纾听完眼前一亮,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操心军营里的事,未曾想他原来这么关心母亲,还帮着留意内宅的事务,赶紧恭维道:“父亲如此疼爱母亲,母亲一定很高兴,纾儿必定以父亲为榜样,好好孝顺母亲。” 夏侯渊忽然停住脚步,伸出食指在夏侯纾额头上点了一下,责备中又带着几分宠溺,道:“你母亲操持家务不容易,尤其是你大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有些不合时宜,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叮嘱她,“日后少给你母亲找气受,不然我饶不了你。” 夏侯纾心里明白,父亲没说出的那句话,应该是说大哥没了后,母亲长年累月的忧思过度,明显比往常疲惫和苍老了许多。但是夏侯翖的名字在越国公府里就像是一个禁忌,即便是父亲先提起,夏侯纾也不敢接茬,只得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大清早的,不说这些。”夏侯渊叹了口气,再次凝视着夏侯纾,又说,“翎儿是你三叔唯一的骨血,自幼被你三婶捧在手心,就是我看了也自叹不如。为人父母者,担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说话难免就急切了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放在心上。” “父亲多虑了。”夏侯纾赶紧解释说,“女儿从未埋怨三婶,只是觉得翎儿始终是个男孩子,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夏侯渊,试探着问,“难道父亲不这么认为吗?” “作为夏侯氏的家主,我自然是希望我夏侯氏的男儿自立自强,百折不挠,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为祖上增光。但我还是一个父亲,也是你两位叔叔的兄长,翎儿的伯父。你三叔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母子,再三恳求我和你母亲要多多关照。”夏侯渊说着又看了看女儿,“纾儿,你还小,不太明白为人父母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心情。等你以后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的。” “不,纾儿明白。”夏侯纾认真地说,“父亲,纾儿虽未为人父母,但父亲刚才不是还说纾儿聪明嘛?纾儿也希望能为父亲母亲分忧。” 夏侯渊闻言一阵感慨,目光灼灼的看了夏侯纾一眼,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半晌,他才说了一句“看来,我的纾儿也长大了。” “年前纾儿就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了,早就是大人了,父亲难道忘了?”夏侯纾笑着说。从她记事起,她就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在泊云观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摆脱师门的桎梏,早点回到越国公府,回到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后来她回来了,但是大哥却没了,她更加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有能力好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是啊。”夏侯渊点点头,“纾儿已经是个大人了。” 父女俩不知不觉便已走到正院大门口,贴身护卫林岐已经牵着夏侯渊的坐骑飞卢在候着了。 夏侯渊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正院的大门,又看向夏侯纾,语重心长道:“纾儿,为父不能时刻在家陪着你们,你要帮着你母亲守好这个家。” 夏侯纾郑重地点点头,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期望。” 夏侯渊面带笑意,遂挥了挥手让她回去,自己则接过林护卫手中的缰绳,飞身坐上马鞍。骑在马上,他又看了夏侯纾一眼,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一挥马鞭,与林护卫纵马往府门方向去。 夏侯纾看着父亲骑着马走远了,才回到颂雅堂给钟玉卿请安。 钟玉卿已经快梳妆完毕,正在选簪子,看到夏侯纾进来了,她微微抬眸,说道:“方才便听说你来了,却没见进来,又听庆芳说你去送你父亲出门了,倒是难得。你父亲都跟你说什么了?” 夏侯纾看着镜中雍容华贵的钟玉卿,笑着说:“父亲最是关心母亲,自然是教导女儿多听母亲的话,为母亲分忧了。” 钟玉卿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心情不错,嘴上却说:“你何时跟你二哥学得油腔滑调的了?” “母亲这可就冤枉我了!”夏侯纾一个劲地喊冤,“父亲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要是不信,回头你自己问父亲去?” “小小年纪,没个正形。”钟玉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高兴。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上那支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怎么看都怪怪的,遂取了下来放在妆奁里,侧脸对夏侯纾说,“今日你姑母要来,你过来替我挑支簪子吧。” 钟玉卿口中的姑母,正是夏侯渊一母同胞的姐姐夏侯湄,越国公府里赫赫有名的女性人物,即便已出嫁多年,但府中之人每每提到她的名字,还是不由得肃然起敬。 在外人看来,夏侯氏向来器重男儿,也是靠着男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但其实对女儿也是宝贝得紧,尤其是在夏侯湄出生前,越国公府已经连续两代没有女孩出生了。 夏侯湄作为长女,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孩,自小便享受着最优越的待遇,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宠溺之下,性子难免心高气傲,睥睨众生。 夏侯湄及笄后,她的父亲夏侯逊将她许配给了门庭清贵的荣安侯府嫡长子许尚瑜。国公府嫡女嫁侯府嫡子,这在当时算是低嫁,因而夏侯湄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都端着一口气,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摆摆她国公府嫡女的谱儿。 夏侯逊夫妇觉得在婚事上有愧于她,不好斥责;荣安侯府忌惮越国公府的权势,也是百般隐忍。久而久之,夏侯湄就更加肆无忌惮。 钟玉卿嫁入越国公府时,夏侯湄认为恭王府没落了,就想拿捏住这个新进门的弟媳。她身在许家,却时刻心系娘家内宅之事,安插了眼线在越国公府,处处与钟玉卿作对,各种言语挑拨给钟玉卿难堪。奈何钟玉卿看上去文静客气,却不是个吃素的,不仅多次当着众人的面戳穿夏侯湄的真面目,将她怼得哑口无言,还打消了她继续干预娘家内务的念头。 夏侯湄吃了亏,就此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掺和娘家事务。但私底下,她却总是与钟玉卿较着劲,继而把目光投向陆续进门的夏侯氏二房和三房夫人,企图拉他们做帮手。可是二房先夫人况氏没两年就过世了,续弦的章氏是个贤惠的,对她的挑拨不怎么搭腔;三房的郭氏因夏侯泽常年生病需静养,也不爱搭理她。 渐渐地,夏侯湄意识到自己在娘家越来越遭人嫌,说话也越来越没有分量,只好把气撒在丈夫、子女和身边的下人身上,搞得荣安侯府家宅不宁。荣安侯许尚瑜为了图个清静,便与一帮好友组了个清谈会,整日饮酒赋诗不着家,还迷上了五石散,日子过得飘飘欲仙,不料却被牵扯进了一桩谋逆案。紧接着,荣安侯府被查封,人人自危,夏侯湄四处奔走却求告无门,不得不回娘家求助。 当时越国公府已经是钟玉卿当家,听闻荣安侯府的事情后,钟玉卿不计前嫌,多方打探斡旋,并动用了恭王府的力量,才帮许尚瑜洗清嫌疑。自那之后,夏侯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月总要往越国公府跑三四回,回回都是带着礼品欢欢喜喜的来,意犹未尽的去。尤其是夏侯翖出事后,夏侯湄更是感同身受,对钟玉卿也关怀备注,俨然一对亲姐妹。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也是对这位姑母避之不及,然而这许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她还庆幸有姑母来陪母亲说说话,所以她赶紧凑过去,将妆奁里的数十根材质花色各不相同的簪子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支玉质的如意簪上,便挑出来轻轻往钟玉卿的发髻上簪,解释说:“方才那支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样式工艺都是顶好的,可是过于华丽,反倒是有些喧宾夺主了。还是这支如意簪好,素净不失贵气,更显得母亲姿色卓绝、气度不凡。” 钟玉卿对着镜子看了看,对女儿选的簪子甚是满意,便说:“你姑母上次来的时候提起你,你也回去收拾下,晚些时候去见见吧。” “今日恐怕不行。”夏侯纾说,“二哥约了我游湖。” 章节目录 第21章 霞飞院 从颂雅堂出来,夏侯纾一个人往郭夫人母子居住的霞飞院踱去。 昨晚因钟玉卿的及时出现,郭夫人没有再跟她计较,但不代表夏侯翎回去后不会受到惩罚。毕竟以郭夫人的脾气,即便往日里有钟玉卿说好话,夏侯翎也没少遭罪。或是跪祠堂,或是罚抄书,虽然不伤皮肉,却伤人心。 郭夫人本名郭连璧,乃浔州郭氏现任家主的长女,自幼便跟随女师读书习字,再大点,又跟着母亲学习管家算账,才貌双全。 浔州郭氏在当地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历代均有子弟入仕为官,只不过品阶不高,大多都是外放,而且也没什么攀附之心,不善于结交权贵,因而对京城里各大世家的情况不甚了解,所以当年越国公老夫人请了官媒去求亲时,郭家连夏侯泽的身体状况都没打听清楚,只是听人说夏侯泽品貌俱佳便将郭夫人嫁了过来。 郭夫人嫁到越国公府的头两年,与夏侯泽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犹如神仙眷侣,只是一直没有孩子。这是让郭夫人很是愧疚,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悄悄看了许多擅长妇科妙手,喝了很多助孕的药,却没有半点用处。 夏侯泽知道后即心疼又愧疚,便道出了实情,让郭夫人别再为难自己,胡乱喝药。 那之后夏侯泽便花重金请了大夫进府为自己诊治,各种药材补品流水一般送进他的院子。 到了第三年,郭夫人终于如愿怀上了孩子,我就是夏侯翎。夫妻俩高兴坏了,却未料到夏侯翎的体质也随他父亲,生下来就孱弱,悉心将养到快两岁,请大夫的次数才少了些。 眼看着日子渐渐明朗起来,夏侯泽却因虚不受补,再加上担心儿子的安危,常年忧思过度而一病不起,不过一年光阴就含恨而终。 夏侯泽病故后,郭夫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温婉的她,逐渐变得冷淡、多疑且刻薄,还整日将自己关在霞飞院里,很少与外面的人接触。越国公府里的事,只要不涉及他们母子,她绝不多看一眼,或者多问一句。 霞飞院的女使嬷嬷们大多是郭夫人娘家浔州郭氏陪嫁过来的,都是些得力的,一个个锦心绣口,精明能干,丝毫不输钟玉卿身边的人。 有时候夏侯纾就会想,如若不是为夏侯泽与夏侯翎父子所累,以郭夫人的才干及她身边人的精明,未必做不得这越国公府的女主人。 这些年来,霞飞院里的仆人们看着郭夫人将夏侯翎看管得十分严厉,远远超过一个孩子的承受范围,心里也有不忍,但又无力劝说。因为每次郭夫人都会用夏侯翎没有父亲作为依靠,只能靠自己这个理由堵回来。 有时候她们看在夏侯纾待夏侯翎也亲厚的份上,私底下也愿意将三房的事情透露一二,还让夏侯纾多多照顾夏侯翎这个命苦的堂弟。 夏侯纾觉得自己会管夏侯翎的事,除了血脉这种神奇力量的促使,以及可怜他年幼丧父,失去依靠,另一个原因就是霞飞院里除了郭夫人之外的其他人的怂恿和纵容。 霞飞院大门常年紧闭,由一个叫郭顺的门房看守着。 郭顺也是郭夫人从浔州娘家带来的人,整个越国公府他只认郭夫人和夏侯翎两个主子,没有郭夫人的首肯,他绝不会乱放任何一个人进霞飞院。哪怕来的人是主持越国公府中馈的钟玉卿。 不过钟玉卿也知道霞飞院的规矩,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有什么小事更不会亲自登门。 夏侯纾照例是没能进得了霞飞院的门,索性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郭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出来提着个篮子出来,她赶紧迎了上去。可出人意料的是,往常待她极为和善的冯嬷嬷,这次却一反常态,看到她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直接走了,留了一个骄傲硬挺的背影给她。 夏侯纾又连着叫了她几声,她都无动于衷。 冯嬷嬷是郭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据说郭夫人还未出阁前就已经跟在身边了服侍了,主仆感情十分深厚,说是形同母女都不过分,因而郭夫人身边的人都很敬重她。 冯嬷嬷在越国公府待了很多年,对霞飞院以外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既不深交,也不得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府中的人知道她不是个能轻易攀交的,也不会上赶着来巴结她。 此外,冯嬷嬷虽然领着越国公府的月钱,但她的身契在郭夫人手里,按照几房多年相处的默契,并不受大房和二房的支使。即便是身为越国公府当家主母的钟玉卿,要指使冯嬷嬷做点什么,都得提前问知会郭夫人一声。所以夏侯纾就算是主子身份,也拿冯嬷嬷无可奈何。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这段日子来先后因为禁足和养伤,连清风阁的院门都没踏出几次,不至于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还得罪了冯嬷嬷啊。而冯嬷嬷这个态度转变明显就很奇怪,但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冯嬷嬷闹的哪门子脾气。 夏侯纾正纳闷着,转头却见郭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舒秀匆匆走了过来,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拉着她往旁边的假山后面走。 夏侯纾不明所以,任由着舒秀将她拉到假山背后,静静等候下文。 舒秀颇为神秘地伸着脖子四下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有其他人,才看向夏侯纾,小声说:“我听文竹她们说三姑娘来了,就赶紧出来看看。方才多有唐突,还望三姑娘勿怪,我也是怕隔墙有耳,传来传去徒生事端。” 文竹是郭夫人屋里伺候膳食的丫鬟,这个时间正好要吃早饭了,所以才会看到她在门外,又悄悄告诉了舒秀。 原本还一头雾水的夏侯纾,受舒秀影响,也开始谨慎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霞飞院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翎儿怎么了?冯嬷嬷之前待我还算亲厚,怎么今日看都不看我一眼?” “没什么大事。”舒秀先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接着说,“说到底,还是因为三姑娘昨天私自带六公子出府。” “可是昨天的事情,不是已经说开了吗?”夏侯纾喃喃道,“何况我也没把翎儿怎么样,她怎的还记恨上我了?” 说完她就想敲一下自己的脑袋,那哪叫说开了啊,明显就是郭夫人不想与母亲正面起冲突,所以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了她而已。不然她自己又何必眼巴巴跑过来打听呢? 这事只怕永远都记在郭夫人的账本上了,日后她夏侯纾就是霞飞院众人排斥的对象。 舒秀看着她,摇摇头解释说:“冯嬷嬷是我家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行事向来妥帖周到,也很严厉,深得夫人信任。原来在浔州老家时,连我家老夫人都要高看她几眼的。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以免开罪她,回头又被告到夫人那里去。偏生她跟夫人一样,将六公子看得极重,夫人因着昨日的事心里不痛快,冯嬷嬷自然也跟着不痛快了。” 夏侯纾哭笑不得,只说:“冯嬷嬷当真是疼爱翎儿得紧。” 舒秀听出夏侯纾话里有话,依旧是叹了口气,又说:“平心而论,冯嬷嬷虽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待人却是极好的,尤其对我们这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小厮多有庇护。与我一同跟着夫人从浔州来的华梅,从前不慎将纸鸢放进了大公子原先住的院子,害怕被发现就偷偷溜进去捡,犯了郡主的忌讳,夫人拿了她的身契说要将她打发回浔州。可怜那华梅在浔州的家里就只有一对嗜赌如命的父兄,原本就是因为输光了家产才将她卖到郭家的,她要是回去,她那见钱眼开的父兄还不知道要再把她卖到哪里去呢。最后还是冯嬷嬷极力劝说,夫人才同意她留下来。今天这事确实是冯嬷嬷不对,但她也只是跟夫人一样,太过紧张六公子的安危了。三姑娘聪明伶俐,应该也能想明白。所以还望三姑娘不要与冯嬷嬷计较。” 这一上午,舒秀是第二个说她聪明的。 因为她聪明,所以有些不好听的话不必说出口,她也能想明白。 夏侯纾算是明白了,舒秀不是来向她透露什么惊天秘密的,而是要维护他们霞飞院众人之间的团结。即便霞飞院里大多数人都觉得郭夫人对夏侯翎的管教方式有问题,但是大家心还是聚在一块儿的,劲儿也向着一处使的。 郭夫人有如此忠仆,是她的福气,以后也会是夏侯翎的福气。 “你都说了,冯嬷嬷是三婶身边的老人,又将翎儿视若珍宝,我怎么会怪她呢?我谢她都来不及呢。”夏侯纾摆摆手道。 “三姑娘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不过了。”舒秀喜笑颜开,随后又欠了欠身,继续道,“舒秀也在此谢过三姑娘对六公子的关照。” “姐姐爱护弟弟,不也是应该的吗?”夏侯纾就着她的话说,又问,“你跟我说一声实话,昨晚翎儿回去后,三婶婶没罚他吧?” “罚了。”舒秀诚实地说,“昨晚六公子回来后,夫人就见他带到小佛堂训斥了一通,又让六公子独自在小佛堂里跪了半个时辰,便让我们备了热水和姜汤服侍六公子睡下了。” 夏侯纾听了直摇头,心想郭夫人真的是魔怔了,明明心疼儿子,叫人提前备下热水和姜汤,却又非得让夏侯翎去罚跪,她自己不觉得矛盾吗?而且昨天夏侯翎跟着她出去一阵疯玩,本来就精疲力尽了,回到家里又被罚跪半个时辰,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站起来好好走路。 舒秀似乎猜到了夏侯纾的担忧,立即说:“六公子今早确实不良于行,但这事我们都有经验,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三姑娘不用担心。” 有经验? 夏侯纾咂舌,心里泛起了无限的心疼和酸楚。但她识趣的没再多问,辞别了舒秀,才往回走。 霞飞院的事她是插不上手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开开心心去赴夏侯翊约呢。她倒要看看,夏侯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章节目录 第22章 陈年旧事 夏侯纾和云溪先到约定的湖边,夏侯翊果然还未到,只有一条小小的游船停靠在岸边等人。 游船是夏侯翊一早就订好的,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姓罗,半白的胡子半白的头发,因常年撑船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手臂也很结实,此刻正半躺在船头打瞌睡。 云溪淘气,抽了根在路上摘的狗尾巴草去挠老翁的鼻子,害得老翁惊醒之余还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她却在旁边偷笑。 老翁定睛一看是个女娇娃,笑骂了一句“丫头好生无礼”,得知她们就是乘船之人,便领着她们上了船。 云溪淘气归淘气,还是把带来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老翁,算是给他赔罪。 老翁笑嘻嘻地收下了,还热心地帮她们生了炭火烹茶。 天色不算好,湖面风很大,湖边的柳条被吹得晃来晃去,像是水中起舞,婀娜多姿,让整个湖面都生动起来。 老翁帮着生了火,便进船舱里来询问是不是先开船,说是看这天气可能待会儿要下雨。 下雨了湖面雾茫茫的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老翁常年风餐露宿,看天吃饭,对天气的变化自然比夏侯纾这样的富贵闲人要敏感些。 夏侯纾不疑有他,又想着夏侯翊也不知何时才会到,一直待在原处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先逛逛,便同意了老翁的提议。 小船沿着湖行了一段,果然不出老翁所料,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湖面很快就生起了水雾,目光所及处,一片烟雨濛濛。近处几株杨柳垂下碧绿的枝条,在微风的搀扶下摇曳生姿,与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相映成趣。 水汽氤氲中,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 史书上记载,南祁开国之初,太宗皇帝独孤靖为了表彰几位得力功臣,破格加封了十位异姓藩王,以示君臣一家,共享太平。这十位异姓藩王分别是襄王长孙铎、荆王孔承钦、肃王罗可敦、惠王张明瑛、敬王郑嘉、信王章怀素、陵王司徒洄、恭王钟朔之、顺王司徒献、益王薛从绩。 其中,恭王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的女婿,也是夏侯纾母亲钟玉卿的祖上。 恭王在十位异姓藩王中虽然排位比较靠后,却深得南祁历代皇帝的信任和仰仗,还成为了获得世袭罔替的三大异姓王之一,不仅是因为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的女婿,还因为恭王手里掌管着神秘组织长青门。 钟家祖上原是前朝大颐王朝司马氏的重臣,专司秘职,为帝王监察百官,同时搜索情报。 大颐王朝末代皇帝司马固骄奢淫逸,不善治国之道。他一边派使臣网罗天下美女充盈六宫,使各地出现“万家生女不敢言,违心矫作男儿养,一朝礼成婚约定,沐浴梳妆变娇娘”的怪象;一边又强行征地修建行宫,大兴徭役。其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之举,逼得百姓不得不揭竿起义。 钟氏一族见大颐王朝日渐式微,司马固视人民如草芥,不得民心,劝谏多次无果,毅然辞官归田。然而司马固忌惮钟氏一族手中的情报网,不断派人前来刺杀,企图将其赶尽杀绝。 钟氏一族为求自保,一怒之下加入了当时由独孤靖领导的义军。 独孤靖出身世家,为人豪爽仗义,用人不拘一格,礼贤下士,不仅厚待自己的追随者,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与盟友的关系,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当时身为钟氏掌门人的钟朔之为妻。 钟朔之也没有辜负独孤靖,他迅速召集旧部重建了情报网,为独孤靖搜罗情报,一路辅佐独孤靖东征西讨,建立了南祁国。 独孤靖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功臣,史称“太宗赐恩”。 百年来,长青门和恭王府钟氏一族互为依托,荣辱与共。 钟氏一族因把控长青门而受到帝王的重用,经久不衰;长青门也因钟氏族人的前赴后继而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南祁历代君主的眼睛、鼻子、耳朵,同时也是最尖锐的兵器。 长青门的核心分为死士和密探两个部分。死士大多出生低微或者家境贫寒的流浪儿和孤儿,后被长青门收留,教习武艺,并经过严苛的训练和筛选后成为君主最忠诚的利刃。而密探的出身则不一致,有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有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平民布衣,不论贵贱。身份的不一致,也更加易于隐藏和探听消息。此外,密探还有严格的等级和权限划分,根据信物分为紫戒、蓝戒、绿戒、银戒四个等级。各级密探直接听命于恭王府,大家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甚至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对方。 钟朔之在世时,钟家外有开国之功,内有南祁公主为妻,成就了长青门的辉煌巅峰。彼时,长青门的死士和密探均由恭王府统领,效忠于君主,诸王皆不敢小瞧恭王府。 时至今日,恭王府虽然名义上掌管着长青门,但事实上长青门统领大权早已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仅有密探部分由恭王府统领,死士则直接听命于君主,从人才筛选到任用,恭王府皆无权过问。 恭王府的辉煌如昙花一现,主要原因是南祁君主对恭王府掌握的隐秘势力的畏惧,害怕恭王府和长青门不受控,对皇权造成威胁;其次便是朝臣们的排挤和陷害,让恭王府不得不更加低调的为人处世。 当然,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便是钟家人丁不兴,好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后继者资质良莠不济还没得选择,以致大权旁落。尤其是到了钟瓒这一代,更是子嗣凋零,门庭衰落。 夏侯纾的外祖父钟敬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钟瓒自幼便抱有振兴家族之志。然而他成年后虽然娶了好几门妻妾,也分别生下了子女,但至今未有一个健康长大的儿子。早前恭王妃和另外几名妾室都曾诞下过麟儿,不过最终不是病逝了,便是因其他各种原因离奇夭折了,其中有一个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岁,却因与别人纵马,不慎坠马而亡,反倒是五个女儿一个胜似一个娇艳。 外面有传言说这是因为恭王府历代豢养的死士和密探造下太多罪孽,才导致无人继承香火。 长青门经手之事向来隐秘,且危险重重,门主之位历来传男不传女。钟瓒在发现自己的振兴之路十分艰难时,便想把这份重任交托给下一代继续完成,实现他的宏图壮志。然而他一直没有儿子,这无疑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因此而焦虑和悲愤。 后来钟瓒想着妹妹钟玉卿育有两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善于伪装的外甥夏侯翊身上。毕竟夏侯翊身上也流着一半恭王府的血液。与其将来过继钟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倒不如把长青门交给自己的亲外甥,也不算是后继无人。 彼时夏侯翖尚在,钟玉卿想着来日长子夏侯翖要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次子夏侯翊继承恭王府统领的长青门也未尝不可,所以并没有反对钟瓒的提议,反倒有意无意地暗中培养夏侯翊。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只知道自己是越国公的独女,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外祖父和舅舅都先后承袭了恭王的爵位,门庭高贵,家世显赫,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并不知道恭王府手里掌握着什么样的势力,更加不清楚夏侯翊早就被选定为恭王府的继承人。每每看到整日与三五好友谈笑风生,不思进取的夏侯翊,她都只当他是个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等父亲百年后袭爵的浪荡子。 直到后来发现猫腻。 当时钟瓒醉心于指导夏侯翊识人用人之道,一门心思要将他打造为最优秀的接班人,所以夏侯翊隔三差五就往恭王府跑,有时候甚至直接住进恭王府,十天半月的不归家。 夏侯纾心生好奇,也借着与诸位表姐妹亲近的由头去恭王府小住,却发现夏侯翊每次进了舅舅的大书房后就会消失不见。 平白无故的就消失大半天,这显然不同寻常。不过夏侯纾生在富贵人家,多少知道点密室这种隐蔽场所,但是她后面好几次借着找舅舅借书的名义去过大书房,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不禁激起了夏侯纾的胜负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真相。 后来有一次,趁着把门的护卫没注意,夏侯纾再次紧随夏侯翊的脚步偷偷溜进了大书房,发誓要找出他们舅甥俩在书房消失的秘密。 那一次,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到处翻找,而是直接坐在舅舅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本书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一边守株待兔。 黄昏时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夏侯纾蓦然转头,便见椅子后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随即里面的一堵厚厚的墙也裂开了来。墙后面是一排通往地下的石板台阶,深不见底。通道两旁的石壁上镶嵌着萤石照明,而钟瓒和夏侯翊,正负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台阶走上来。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掩饰不住惊讶,尤其是夏侯纾。 她之前也怀疑过这些看上去工工整整的书架,还一边翻找一边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回,岂料书架后面的那堵墙故意加厚了,就算她敲破手指也听不出后面是空的。 钟瓒不愧掌管长青门多年,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先是捏着胡子询问夏侯纾为何会出现在书房,接着又斥责她不该随便来自己的书房,最后告诫她以后绝不可靠近书房半步,否则不准她再踏入恭王府,一席话几乎一气呵成。 夏侯纾猛然被舅舅训斥了一通,心里很不是滋味。含着眼泪出了书房,走了好远才察觉到事情不对。但她也不敢去找钟瓒理论,毕竟是自己不请自来,还撞破了别人的秘密,理亏在先。而且钟瓒的口风非常紧,就算她费尽口舌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于是夏侯纾将目标转移到了夏侯翊身上。 在她多番胡搅蛮缠和威逼利诱之下,夏侯翊最终还是缴械投降如实招供了。 夏侯纾起初是惊讶,回去想了一个晚上后,便以此为把柄威胁夏侯翊也帮自己在长青门谋了个职。 夏侯翊傻了眼,没想到人小鬼大的妹妹居然还得寸进尺了,又想着长青门的危险,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 不过夏侯翊最终没有经得住夏侯纾的软磨硬泡。 当然,夏侯纾自认技不如人,在夏侯翊的大力帮助和隐瞒下,也只堪堪捞了个银戒密探。只是做了长青门密探这事是瞒着家里的,就连掌管着长青门的舅舅钟瓒都不知道实情,因为她进入长青门时用的身份叫莫真。 章节目录 第23章 烟雨惑人心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慢,也让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往事。如今记忆里的那段历史已经飞远,他们得马不停蹄做好当下的事。 夏侯纾看了看桌面燃着的香,已经是第二支了,却依然不见夏侯翊的踪影,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 越国公府那么大,即便是二叔一家都在京城也住不过来,想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说话还不容易,夏侯翊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见面呢? 云溪是个贪吃的,并未留意到夏侯纾心思百转千回。她煮好茶后便去找老翁打听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和好吃的。 夏侯纾一个人坐在船舱里,握住茶杯看着外面久久出神,总觉得那迷蒙的烟雨中漂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像极了自己的那个梦,朦朦胧胧的,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杯茶喝完了,夏侯纾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刚喝了一口,猛然见湖面一道身影砸进视线,她鬼使神差地跑到船头,远远地望着那个立在船头的人影,如谪仙,如鬼魅,仿佛这满湖的烟雨都无法将他浸染。 夏侯纾并不是个常犯花痴的人,可远远看着那道身影,隐约中只觉得烟雨中那人有好看的眉眼。 就在夏侯纾出神之际,那道身影忽然消失在浓雾之中,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是她眼花看错了。她不服气,睁大眼睛仔细寻找,搜遍了整个湖面,却一无所获。 “纾儿。” 小船突然微微一震,夏侯翊像片羽毛一样落在夏侯纾身后,雪白的衣裳把他衬托得似神仙下凡般飘逸。 夏侯纾转身看着夏侯翊,又看了看他身后,再看看周围,除了水就是雾,遂焦急地问:“方才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你还约了其他人?”夏侯翊愣了一下,视线往船舱里看去。 “当然没有。”夏侯纾嘴上回答着,心里却有些失望。 原来兄长并未发现湖面还有其他人,或许真是自己看花眼了。 夏侯纾安慰完自己,再看向夏侯翊时,眼里换上了揶揄的笑,说:“我就想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像我们一般志趣高洁的人,大风大雨的还出来游湖,精神可嘉!” 夏侯翊对妹妹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径直走进船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被雨水淋湿的发丝安静的披落在他肩头,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他全然不顾,又伸手去挑选云溪装进白瓷盘里的点心,似乎并不如意,最后勉强挑了一块放入口中尝了尝。 夏侯纾跟了进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夏侯翊神情自若地喝着茶,过了半晌才说:“有些棘手。” 夏侯纾听了眼睛一亮,瞬间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热地盯着兄长。平日里仿佛无所不能的夏侯翊,遇到美女都面不改色,能露出这个表情,肯定是遇到了特别棘手的事。会是什么事呢? 或许是自己的两位兄长都声名在外,过于优秀了,夏侯纾长在这种光环下,难免对能让夏侯翊头疼的事抱着几分好奇和幸灾乐祸。但想着夏侯翊待她向来不薄,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要帮我?”夏侯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脑子里立即蹦出当初夏侯纾能力不足却又不停逼他就范的情形。他缓了缓神,摆摆手毫不留情道:“那倒不必,你只会越帮越忙。” “你可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夏侯纾狠狠挖了他一眼。她虽然只是礼貌性地问一句,还带着几分戏谑,但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愤愤道:“你也别小瞧了我,想当初,我虽然是通过你伪造了身份,但也是凭真本事通过考核的。” “我可不敢小瞧你,至于你的能力吧……”夏侯翊努力地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出“见仁见智”四个字,并不忘提醒道,“要紧的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侯翊方才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让夏侯纾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是出身夏侯氏的高门贵女,背后牵连着越国公府和恭王府,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切勿一时得意忘形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处于险境。另一层便是委婉地提醒夏侯纾不要越级,毕竟银戒在长青门只是最低级别的密探,而他夏侯翊却是长青门未来的接班人,谁更有话语权不言而喻。 夏侯纾对于第一层意思不置可否,但对于夏侯翊让她不要越级的忠告,她听了却只想笑。事实上,夏侯翊自己就不怎么遵守这个规矩,准确地说,是经常干降级的事。例如他就常常暗中协助自己调查案件或打探情报,为她在长青们站稳脚跟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当然,夏侯纾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兄长的告诫,她无从反驳,也不想做毫无意义的辩驳,遂抛开夏侯翊对她实力的质疑,乖巧的点点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又有任务了。”夏侯翊呷了口茶,忽然转移了话题,并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愣了愣,心里一阵狐疑。虽然夏侯翊已在舅舅钟瓒的扶持下开始接手长青门的部分事务,但真正掌权的人依然还是钟瓒,所以并不是长青门的每一件事夏侯翊都了如指掌。 “你会读心术吗?”夏侯纾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布条递给夏侯翊,有意试探他是否真正知情。 这是昨日信鸽送来的新任务,上面只写了“丞相府易舞”五个小楷。 长青门分配任务的方式就像花灯节猜字谜,给你一个谜题,然后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谜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夏侯翊接过布条,看到上面的小字先是一怔。熟悉的字迹确实出自他们的舅舅钟瓒,但这五个字背后的含义却让他惊讶。如果舅舅知道接这个任务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会不会后悔? 夏侯翊很快又恢复平淡,随手将布条还了回去。 夏侯纾将兄长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笃定这个任务是由舅舅钟瓒发出来的,夏侯翊应该也不知情。 其实接到这个任务后,夏侯纾已经认真琢磨过了,但至今毫无半点头绪。她寻思着当朝丞相王崇厚是京官,而且是文官之首,与各藩王关系密切,而夏侯翊这些年一直在留意各地藩王动向,肯定会知道点什么。打定主意后,她便试探着问道:“这些年你没少接触到跟丞相府相关的人和事,你对丞相府的了解有多少?” “不多不多。”夏侯翊谦虚道,“倒是听说不久前死了个侍妾。” “侍妾?”夏侯纾越发疑惑不解,偌大一个丞相府死个侍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如今不光长青门要查,就连夏侯翊都注意到了,肯定有蹊跷。 想到这里,夏侯纾突然灵机一动,追问道:“那个侍妾叫什么?” “说来也巧。”夏侯翊指了指她手里的布条,“正好叫易舞。” 夏侯纾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惊讶与好奇,忽然凑到夏侯翊眼前,如同看怪物一样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一边逼问道:“二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的任务了?不会是你让舅舅给我下的任务吧?” 夏侯翊哑然失色,却佯装镇定自若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到。我觉得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足以证明你确实不适合做密探。要不,还是算了吧?” 得不到正面的回答就算了,还再次被鄙视和奚落,夏侯纾敢怒不敢言,只好不悦的撇撇嘴。 当初夏侯翊确实是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才帮她伪造了一个身份混进长青门,可是自从她通过考核成为密探后,夏侯翊突然又反悔了,隔三差五就来劝她放弃。可夏侯纾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费尽心思要做密探就不是闹着玩的,说到底这也是他们夏侯家的一个心结。 当年长兄夏侯翖深陷敌军埋伏之后,北原国只说夏侯翖及其手下的500骑精兵均已被伏诛,战场惨烈,无法辨认,自始至终没有交还夏侯翊的尸身。后来夏侯渊奉命班师回朝,也只带回了夏侯翖常穿得银色铠甲,并在夏侯家的祖坟处建了衣冠冢,立了牌位供奉在祠堂里。也因为这个,坊间还有传言说夏侯翖并没有死,只是被敌国作为人质关起来了。更有甚者,说夏侯翖之所以被俘,是有人故意向敌军泄露了他的行踪,目的就是为了打压风头正盛的夏侯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夏侯翖尚在人世。 传言归传言,对于夏侯氏的人来说,不论夏侯翊是生是死,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侯纾生得晚,出生后又去泊云观清修了快八年,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但是这几年,她没少看到母亲坐在祠堂里望着夏侯翖的牌位发呆或者默默流泪,也常常撞见父亲盯着夏侯翖年少时留下的书画暗自神伤,甚至父亲书桌上那支常年放置在笔架上却不让任何人碰的狼毫,也是当年夏侯翖用过的…… 夏侯翖是夏侯氏同辈中最为优秀的孩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夏侯纾自然知道他在父母心中分量以及在整个夏侯氏的地位。天之骄子骤然陨落,还尸骨无存,坊间却流言四起,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的。所以她加入长青门的目的,与夏侯翊这些年暗中谋划的事,都是为了追查夏侯翖的下落,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为了不旧话重提,夏侯纾便岔开话题,继续问:“王丞相是京官,而我只是银戒密探,你说舅舅怎么会让我来查这个案子呢?” “我觉得你想多了,舅舅至今都不知道莫真就是你。”夏侯翊没有执着于自己刚才抛出的话题,而是直接打消了她的疑惑。又见夏侯纾似乎生气了,忙又换了个话题道:“今日父亲巡营回来了,似乎心情不太好,你回去的时候当心些,可别触了他的霉头。” 夏侯纾了解夏侯翊,只要是他不想说的,就算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会轻易吐露半个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论是谁下达指令要追查这个案子,又或者这个案子背后有什么隐情,她作为长青门的银戒密探,都是没有权利质疑的。 既然非查不可,那她也不会胆怯。 恰好外面的雨停了,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撇下一抹光辉,暖洋洋地包裹着大地,湖面上的浓雾慢慢散去,露出了两岸清秀的高山以及依山而建的小镇和亭台水阁。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夏侯纾明显被这样的惊喜感染到了,缱绻多日的愁容瞬间消散殆尽,寻了个停靠点便要下船。 刚下过大雨,小镇上人影稀少,偶尔有几个人从家中走出来,或走向田间侍弄蔬果,或去检查岸边早早撒下的网有没有捕到鱼。 夏侯纾拉着云溪沿着湖边的栈道走了半晌,才走到临水的亭子里与夏侯翊汇合。 亭子里有夏侯翊让人提前准备的吃食。夏侯纾这才明白,夏侯翊约她出来游湖,并非仅仅只是个幌子,原来早有安排。 出来久了,夏侯纾这会儿倒真有些饿了。 兄妹二人落座,送菜的客栈掌柜忙不迭地介绍了一下菜品,得意中又带着几分世故。夏侯纾哪里有工夫理会他的鱼是不是当日清晨才钓上来的,只管用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确实鲜美,才让云溪拿了钱打赏。 掌柜收了钱,识趣地退出了亭子,留他二人在亭子里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夏侯纾又向夏侯翊提起丞相府易舞的案子。 夏侯翊这次倒也没有推辞,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章节目录 第24章 夜探相府 夜里,夏侯纾乔装完毕,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潜入丞相府。 丞相府坐落在城西岐水河畔,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素有“京城第一府”之称,引得无数才子英雄竞折腰。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丞相府”三个大字。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前为厅事,后为官舍,如果从上往下俯瞰,整个相府庄园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回”字,数十个院落紧紧将主人环护于宅院中心,象征着主人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府内景致布局也是相当考究,甬道纵横,曲径通幽,园中亭台林立,楼阁相连,假山如屏,池沼片布,绿树环绕,景物交互错置,宛如鬼斧神工。 在京高官均豢养府兵,闲时用来看家护院,遇上骚乱还能上阵杀敌。堂堂一国丞相的府邸,更是戒备森严。夏侯纾照着夏侯翊花了一个晚上时间才绘出来的地图,在丞相府里几经周折,屡次避开巡逻的护卫,耗费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易舞生前的居所。 易舞的住处名唤翠玉轩,位于丞相府后院的西侧,院子里种着些奇花异草,雨季刚过,花朵争相竟放,浓烈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夏侯纾轻轻揉了揉鼻子,悄悄潜伏在一旁的花丛里,借着从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正好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外面把守的十几个装备齐全的护卫。 佳人已故,而她居住的院子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把守,显然不同寻常。 在来之前,夏侯纾已经查到,王丞相的侍妾易舞乃陵都人士,年方十九,人如其名,善舞,且长相美艳妖娆,在讨好男人这方面颇有技巧,因而深得男人欢心,不然年近五旬的王丞相也不会心甘情愿上了她的床榻,还处处护着她。然而一个月前,一直是专房之宠的易舞却突然暴毙在自己的住处,并且很快就被火葬了。 得到这一消息时,夏侯纾的心里就暗自种下了一朵疑云。依照南祁的风俗,人死后通常是土葬。即便是大奸大恶之人,判了斩首之刑,事后也会通知其家属来领回头颅和尸身去一起安葬,鲜少有火葬的。而一般选择火葬的大多有难言之隐,或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不治之症,怕病气蔓延不得已而为之;又或是遭人毒手,为了毁尸灭迹。如果易舞真是染了什么绝症,长青门完全没必要追查其死因。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易舞是死于他人之手。 而在这高门大院里,一个受宠的侍妾的死因,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后院争宠。据夏侯纾所了解,丞相王崇厚出生于世世代代都是大家族的黎川王氏,从小便锦衣玉食,接受着最优质的教育,因而年轻时候的王崇厚也曾仗着家世和才华游戏人间,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王崇厚的正妻为老魏王之女,明嘉郡主独孤氏,名副其实的宗室之女,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但在迎娶明嘉郡主之前,王崇厚便已有一子三女,孩子母亲分别是他安排在外面的外室,勾栏画舫的花魁以及府中的通房丫鬟,甚至其中有一个女儿还是王崇厚与其族弟的妾室所生。 按理说,像王崇厚这样劣迹斑斑、风评极差的世家子弟,当时也无官衔,即便是凭借其家族背景求娶身份地位相当的女子为妻,正经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然而王崇厚却凭借着自己的满腹经纶和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俘获了明嘉郡主的心,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并获得了老魏王的全力支持。接着又因其才华出众,在朝政之事上颇有见解而得到景泰帝的欣赏,开启了他的政治生涯,并一路加官进爵,走向巅峰。 在王崇厚的诸多绯色传闻里,无不在彰显王崇厚的传奇人生以及明嘉郡主的宽容大度。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夏侯纾的母亲也是郡主,身份上虽然比宗室出生的明嘉郡主低了一头,但也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明嘉郡主,并且打过交道。夏侯纾曾听母亲在与舅母恭王妃聊天时提过,明嘉郡主仗着自己是宗室出生,丈夫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哪怕是见到了正统皇室出生的平辈公主,也从无恭敬之意,更别提辈分小的或出身不如她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在自己当家做主的府邸中有那么多王崇厚的新欢旧爱和庶子庶女呢? 王崇厚在正式成亲之前所生的四个子女中,三个女儿都是还未及笄就被指婚给了他想要拉拢的对象,一个庶长子至今还在为家族跑腿,没个正经差事,好不容易请得明嘉郡主去说媒的亲事,新娘子嫁到府中还未到一年便香消玉殒……易舞一个舞妓出生的贱籍女子,想必明嘉郡主连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更加不会容忍她独占王崇厚的宠爱。 京城里有多少世家大族,就有比这还多十倍百倍的腌臜事,所以夏侯纾的怀疑也合情合理。为了探个虚实,她决定继续潜伏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夏日里蚊虫多,尽管夏侯纾穿着夜行衣,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被叮了几个疙瘩,奇痒难耐。而那些护卫一个个仿佛都在原地生根了一样,一动不动,许久也不见离开。无奈之下,她只好换了个隐蔽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爬上房顶探个究竟。 夏侯纾挑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揭开了几片瓦,透过缝隙,可瞧见易舞的房内花团锦簇,银烛辉映着雕花屏风,香气缭绕,曼妙的粉色纱幔随着夜风轻轻飘曳,飘逸而暧昧。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派,夏侯纾从前与母亲进宫觐见后妃时曾见过,但那都是极为受宠的妃嫔才会有的待遇,足见王丞相对易舞生前是宠爱有加。 细细一扫,便见床沿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老当益壮的丞相王崇厚。此刻,他正双目炯炯地看着一块羊脂玉牌,神情悲切,似在缅怀故人。再看那块被他握在手中的玉牌,质地洁白如琥珀,样式是十分罕见的芍药花,做工极为精致。夏侯纾叹了口气,万万没料到王丞相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竟然对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如此情义脉脉,悲伤不能自己。果然身份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多情不止年少。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块玉牌看样式并非男子佩戴之物。 易舞生前是王丞相最宠爱的女人,拥有的宝物肯定不尽于此,然而王丞相却单单留着这块玉牌不肯松手,想来是易舞的贴身之物。即是如此,这块玉牌或许对追查易舞的死因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夏侯纾蹲在房顶上暗自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势,王丞相身边侍卫众多,硬抢是肯定行不通的,若说智取,王丞相贵为文官之首,阅人无数,论圆滑狡诈,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胜过他? 正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细碎的脚步声,像风刮过一般轻盈,越来越近,直叫人脊背发凉。夏侯纾警觉地看向身后,才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黑影。在巨大的银白色月辉里,对方的身影宛如鬼魅,透着桀骜与阴冷,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生吞。 夏侯纾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只见来人身形高挑,一身黑色劲装紧紧地贴着矫健的身躯,更显得英姿飒爽,而他脸上带着一个很别致的银色面具,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即使在夜里也透着寒气与精光。 大晚上做贼都能遇上同道中人?还是说自己早就没发现了,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侯纾赶紧站起身来,全身戒备地紧盯着黑衣人。那黑影似乎也对夏侯纾的存在很是诧异,双双对立在月辉之中,互相打量着对方。 清冷月光下,空气中渐渐升起一股肃杀之气。就在夏侯纾以为免不了一场搏斗之时,那黑影却忽得一晃消失在视线中,不知去向。 夏侯纾愣了愣,一时间搞不明白这消失的黑影到底是敌是友。光看此人的身形,必是男子无疑。可是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跟易舞的案子有关?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夏侯纾沿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相府屋宇密布,院落相接,夏侯纾竭力避开巡夜的护卫在丞相府里兜了几圈,而那黑影却像是鬼魂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点踪迹。夏侯纾察觉到继续找下去只会迷失在这深宅大院里,便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停下,拿出地图来借着月色查看。 按照此处的景物与夏侯翊所绘地图上的指示,这个院落已经是丞相府的外围,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直通西大街。虽然已经宵禁了,但西大街上房屋铺舍林立,十分适合躲避追赶。如果她愿意,从这里跳出去就安全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潜进丞相府,任务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怕是会让夏侯翊笑话。为了那点轻得不能再轻的面子,夏侯纾仍不死心,决计再赌一把。 夏侯纾刚想收起地图,脖子上骤然一片冰凉,手中的地图也因这一瞬间的失神掉在地上。 “你是何人?” 冰冷而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盆雪水将夏侯纾全身浇了个透,瞬间从头凉到脚。 夏侯纾看不见身后的人,也不敢有再大的动作,毕竟此刻对方的剑刃紧紧贴着她的脖子,她若有半点反抗都将会成为剑下之魂。 慌乱之中,夏侯纾突然想起了夏侯翊之前的嘲讽,不由得怀疑身后的人是夏侯翊故意派来吓唬她的。未料她刚试图动一下脖子,脖子上的剑刃就贴得更近了。这下她几乎可以判定对方确实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方才追踪的黑衣人。 夜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夏侯纾方才的自信一点点被吹散,一股凉意和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像冰冷的湖水渐渐将她包裹…… 章节目录 第25章 打草惊蛇 夏侯纾从前在泊云观时,被师父逼着和其他师姐妹一起练习打坐和扎马步,吃了许多苦头,流了无数辛酸泪,也因此练就了不错的功夫底子。回府后又跟着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学了剑术,进步很快,所以她自认武功尚可,平时路见不平,对付三四个地痞流氓都绰绰有余,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也就侥幸能过上七八招。 显然,身后的面具人并非泛泛之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自从进入长青门,夏侯纾执行过大大小小数十次任务,有的容易有的难,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但以前总有夏侯翊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时时护她周全,是以她才每次都能无所顾忌地顺利完成任务,从未出现过大的差错。然而此番为了向夏侯翊证明自己的能力,她一早就拒绝了兄长的帮助。此刻被人拿捏在手,她竟然半点办法都没有。 面具人见夏侯纾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手上不禁又使了一把力。 夏侯纾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锋刃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痕,有火热的液体浸了出来,与金属相撞后又瞬间凝固,阵阵冰冷瞬间传到她的大脑皮层,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下,说不慌是假的,但也逃不掉,除了面对别无他选。 夏侯纾好歹出生于世代簪缨的武将之家,见识过诸多大场面,对父母亲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耳濡目染,又经历过年幼时的追杀以及长青门的多番考验,自然不会轻易露怯。而且兵书上也说了,遇事要沉着冷静,方能以不变应万变。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不择路失了分寸。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强作镇定道:“刀剑无眼,壮士可千万要当心手上。” 面具人对她的反应十分诧异,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怕啊!我当然害怕!”夏侯纾老老实实地说,神情也非常恳切。然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又不知死活地接了句“毕竟这剑刃就贴在我的脖子上,换做是你,你能不怕吗?” 面具人没料到夏侯纾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一时间难以判定她的真实目的。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口气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倒是镇定得很!” 夏侯纾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面具人的性情如何,是不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对方还真跟自己搭上了话,心里紧绷的弦反倒松了几分。 能够沟通,至少说明对方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自己还有脱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夏侯纾企图继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故意装憨示弱,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装的吗?我要是大喊大叫,你也不会放了我吧?”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否则,休怪刀剑无眼!”面具人语气冷硬,暗含怒意,不仅完全领悟不到夏侯纾的冷幽默,甚至还想手起刀落,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的家伙。 被这么直白的拆穿了,夏侯纾只能无奈地撇撇嘴,想了想,换个方式继续说:“壮士,相逢即是缘,你我深夜同游至此,何不交个朋友?” “深夜同游?”面具人如同听了个笑话,随后静静思索起来,似乎在琢磨夏侯纾话里的意思。 “这可不就凑巧了么?”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愣胡说八道,“我听说这京城第一府气势恢宏,风景如画,早就想来看看了。” “哦?”面具人语气略带玩味,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的背影,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对方的身形比起普通男子较为娇小。然后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这里散步?” 当然不能说是。夏侯纾又不傻。心想谁会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的房价值连城,但也足够我等逍遥快活好些年了。你若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可以把它让给你。” 夏侯纾有意误导对方把自己当成一个入室偷盗的小贼。若他是丞相府的人,自然不必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倘若他是丞相府的敌人,那么她作为一个盗贼偷盗丞相府的东西自然也与他无关。 面具人用余光瞄了一眼夜明珠,眼神里露出几分诧异。他原本以为夏侯纾是在衣袋里藏了什么暗器,十分防备。紧接着就看到她掏出一颗夜明珠,还说要让给他,只求换回一条命。这让他十分感兴趣。 的确,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连命都没了,留下钱财还不知道给谁花呢?但他手上却并未松动,丝毫没有消除对夏侯纾的疑心,继续冷声道:“丞相府戒备何等的森严,居然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戒备森严又如何?”夏侯纾作出一副十分不屑的口吻,“我听说丞相府刚死了一个宠姬,所遗物件价值万金。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后顿了顿,继续若有所指道,“再说了,你说相府戒备森严,可你不也进来了么?我要是你,就不会管这些闲事,拿了这颗夜明珠赶紧走人,不然你我都脱不了身。” 面具人听后大概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开始思考。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夏侯纾先前的惊慌渐渐被夜风带走了,意识也越来越清醒。理智战胜恐惧后,她开始琢磨如何寻个机会脱离他的桎梏。但是很明显,面具人手中的刀刃离她的脖子实在太近了,甚至她都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 此情此景,夏侯纾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一个时机。比如面具人突然想通了放过她,又或者他的手酸了…… 夜风习习,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里,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地洒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捉迷藏似的。 他们无人欣赏这份美色,只是僵持着,各怀鬼胎。 “汪——汪——汪——” 几声激烈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不一会儿便见几条身形健硕的大狗从院子的各个入口狂奔而来,龇牙咧嘴的,如同饥肠辘辘的狼群扑向猎物。 自然,那猎物就是夏侯纾和身份不明的面具人。 早闻王丞相生平除了爱美人、金钱和权力,还爱养猎犬,为此他专门修建了一座犬舍,命人精心饲养。每次皇家行围狩猎,王丞相都会献上几条精挑细选出来的猎犬给皇帝,帮着追捕猎物,因而深得皇帝的欢心。 外面传言,王丞相家每年养狗的花销,够一个普通百姓全家吃十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然了,这些猎犬除了在皇帝围猎的时候被当成礼物献出去,平时养在家里,也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趁着面具人惊愕的一刹那,夏侯纾及时避开他的剑,顺势掏出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猎犬是嗅觉极为灵敏的动物,闻到血腥味后迅速锁定目标,恶狠狠地向这边扑过来。 面具人一声闷哼,完全没料到夏侯纾会这么卑鄙,眼看猎犬越来越近,左右都顾不及,更无心理会夏侯纾,情急之下便要越墙逃走。 夏侯纾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桎梏,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从背后偷袭了他一掌,将他推入狗群。 看着被七八条恶犬团团围住的面具人,夏侯纾趁机屏足气息,双足一蹬,跃上高墙。墙外面是一条安静的巷子,此时并无巡卫。她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着面具人灿烂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夜明珠,洋洋得意道:“早就叫你见好就收,不要多事,可你偏偏不听,这下落得个人财两空了吧。我看这些恶犬挺喜欢你的,你就陪它们慢慢玩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会无期”,夏侯纾纵身跳下高墙,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听墙内传来一阵悲壮的犬吠。 今夜,估计丞相府要彻夜难眠了。夏侯纾对着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甚是惋惜的打道回府。 章节目录 第26章 君子有所为 翌日清晨,夏侯纾梳妆完毕便打发云溪去春熹居找撷英和撷芳聊天,以便打听夏侯翊昨晚的去向。 撷英和撷芳是对亲姐妹,专司照顾夏侯翊的日常起居,管着春熹居的大小事务。 云溪心领神会,赶紧按照吩咐去春熹居走了一趟,却被撷英和撷芳姐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回来,说是她俩奉宣和郡主之命,正准备出门为夏侯翊挑选做新衣服的布料,没空搭理她。 云溪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但却旁敲侧击得知夏侯翊今早起得晚,还未出门,赶紧又折回清风阁来禀报。 夏侯翊跟同辈的其他兄弟不一样,他的心思不在军营,更不在征战杀敌保家卫国上。相对于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掌管越国公府诺大的家业,他似乎对舅舅的长青门更感兴趣。 这些年,夏侯翊结交了不少吃喝玩乐的朋友,经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放浪形骸之事屡见不鲜,但在家中却还是安分守己的。只要遇上休沐日,父亲在家,他必然是行为规矩、作息规律,不会有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的举动。 今日恰好就是休沐日,父亲通常会在家陪母亲闲聊或者处理一些需要家主拿主意庶务,而夏侯翊居然破天荒地赖床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夏侯翊昨晚没有早睡。那又为什么没有早睡呢? 答案显而易见。 夏侯纾笑得一脸诡异。 云溪吓了一跳,望着她战战兢兢地问:“姑娘,你打听二公子的去向究竟有何图谋?” “你胡说什么呢?”夏侯纾白了云溪一眼,一本正经地在,“他是我兄长,我敬他爱他还来不及,能对他有什么图谋?” 云溪一脸不相信。她跟在夏侯纾身边这么多年,可没少见她坑夏侯翊。那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是个人都招架不住。 被身边的人当面质疑,这让夏侯纾有些尴尬。她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跟,遂清了清嗓子,准备绕开这个话题,继续说:“你是我院里的人,只管按着我的意思办事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你也别问那么多。”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云溪意有所指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吧?你也看见了,我经常出去一趟回来就会受点伤什么的,不是我不告诉你缘由,实在是为你着想。有的事,你知道得太多了反而没什么好处。” 夏侯纾不说还好,一说到受伤,云溪的目光就紧紧盯着她的脖子。脑海里也浮现出夏侯纾历次受伤后硬着头皮撑着,然后再偷偷医治的情景。尽管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却也是触目惊心,令人见而不忘。 早上夏侯纾特意换了件入夏才穿的纱衣,用白纱将伤口遮住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浅浅的伤痕,方才负责梳洗的小丫鬟翠烟进来服侍还问了一嘴。夏侯纾闻言,却只是对着镜子淡淡扫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是昨晚忘了关窗,被蚊子咬了,有点痒,挠的时候不小心挠伤了。 那伤口细长细长的,不仔细留意确实像是抓痕,翠烟才没有多问。 云溪的一颗心像被劈成了好多瓣吊在半空中一样,七上八下的。有时候她很希望夏侯纾能多透露一下,她才好放心。可夏侯纾提醒她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她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借故自己还有事先出去了。 夏侯纾对云溪的反应十分满意,见她走了,立马就出门,一路小跑来到夏侯翊住的春熹居。 春熹居里植的基本上都是挺拔坚立的树木,鲜少有花香,仅有的几盆兰花,也是撷英和撷芳两个大丫鬟喜欢,才让人买来种上的。 此时正式绿树成荫,兰花将息的季节,草木的气息在晨曦中格外清新。夏侯纾刚进院子,便看见连廊下站着一道白影在喂鸟,远看着侧颜如画,气质超然,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夏侯纾有一瞬间的失神。 中秋节后,夏侯翊便要行及冠礼。可在这之前,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把越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对他心存幻想的女子能从宫门前排到家门口。可他却通通拒绝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跟母亲谈了什么条件,导致母亲对他的婚事也撒手不管了,反而成日里盯着夏侯纾规不规矩。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夏侯纾闷闷地撇撇嘴,视线落在夏侯翊的鸟笼上。 两只画眉是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送的,一直被夏侯翊当作心肝宝贝似的供养着。府里的人背地里都在嘀咕二公子对两只鸟儿过于偏爱。 说起来,灵丘道人也算夏侯纾的半个师父,可惜他只对夏侯翊倾囊相授,不论是武艺还是物件都毫不吝啬,对夏侯纾就抠得很。这么多年来,夏侯纾年年绞尽脑汁给他送礼,变着法的讨他老人家欢心,只求他能靠在自己一片真心的份上多传授一点武艺。然而灵丘道人除了面容和悦了些,却连一根鸟毛都没送过她。 当然了,灵丘道人送给夏侯翊的东西最后也没少落入她的手里,所以她也就不计较了。 这两只画眉也是机灵可爱,公的唤作小画,母的唤作小眉,正是夏侯纾一时兴起给取的。虽然说就是把它们的本名拆开而已,不过一向挑剔的夏侯翊也默认了,这一叫便是好几年。 夏侯翊自从得了这两只画眉后,更是像极了京城里的那些斗鸡遛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自夏侯翖罹难后,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已经不期待夏侯翊能够继承先人之志,投身军营,建功立业,但他们也不希望唯一的儿子不顾惜名节,结交三教九流,还玩物丧志,辱没了夏侯氏世代先祖用鲜血换来的名声与荣耀。然而夏侯翊对那些不好听的传言却丝毫不在乎,每天必会带两只画眉出来溜一圈,跟自个儿媳妇似的宝贝着。 夏侯纾常到春熹居走动,时不时投喂一番,因而两只画眉见了她也格外亲近,像是找到了亲爹妈似的叫唤个不停。然而此刻夏侯纾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没有心情跟两只画眉逗乐,兴致索然地乜了它们一眼。 两只画眉很有灵性,立刻乖乖啄着白瓷盒里的鸟食。 夏侯翊听到脚步声,猜到是妹妹来了,头也不抬地继续给画眉鸟喂食,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云溪刚走没多久,你这来得可真够快的。” 云溪巴结撷英和撷芳这事在府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夏侯纾装作听不懂兄长话里话外的嘲讽,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你如今倒是学得乖了。”夏侯翊诧异地侧眸从妹妹的脸上一扫而过,见她低眉顺目的像个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小媳妇,心里暗自窃喜,又问,“昨晚进展如何?” “还行吧。”夏侯纾随口应了一声。她一边看着夏侯翊喂食,一边暗暗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兄长嘴里套出点线索。以往她有任务,夏侯翊都会询问进展,然后假装不经意间给出几个很有指导性的建议,从而大大提高她的探查效率。 夏侯纾习惯性地等待着下文,可是过了半晌也没等来夏侯翊的关心,反而只顾着给两只画眉喂食。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便问:“你就不问问我昨晚出去打探的结果如何吗?” “我没记错的话,我刚才问你了,你说还行。”夏侯翊漫不经心地说,“即是如此,想必进展很顺利,我又何必多问?” 夏侯纾愣了愣,还能这样反推? “更何况……”夏侯翊继续说,“你先前不是说了,这件事不用我插手吗?” 说着他收拾好没吃完的鸟食,顺手将鸟笼挂在廊檐上,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两只画眉,一边逗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两只画眉吃饱了也不歇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 夏侯纾瞪着两只画眉眉头微蹙。 昨晚在相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已毫无意义,只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更加艰难。且不说她了出口:“我这不是来向你请教了。看在咱们兄妹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你说得不错,看在兄妹情份上我不得不帮,不然倒显得我这兄长小气。”夏侯翊点着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随后他话锋一转,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你我既是兄妹,相处多年,你便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有原则并且守承诺的人。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你之前交代过,此事我千万不能插手,不然就无法证明你的实力。我觉得吧,为了证明你有实力且精明,能够胜任这次任务,我还是不插手为好。” “你……”夏侯纾登时哑口无言。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深刻领会到了。 两只画眉又开始兴奋地叫唤,似乎在为夏侯翊的四两拨千斤摇旗呐喊。 夏侯纾正好找不到撒气的地儿,便冲着它俩没好气地吼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我正烦着呢!再吵我把你们炖汤喝了!” 两只可怜的画眉仿佛听懂了夏侯纾的意思,立刻挤在一起,屏息凝视着她,浑身微微颤抖。 夏侯翊叹着气摇摇头,取下鸟笼安慰道:“今儿个某人火气太旺,咱们招惹不起,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眼见夏侯翊真的提着鸟笼走了,夏侯纾心想自己可能真的火气太旺了,然后很没骨气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到底帮不帮我?” 夏侯翊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扬长而去。 章节目录 第27章 羊脂玉牌 夏侯纾一个人悻悻的回清风阁,路上看到几个管事嬷嬷带着一干丫鬟小厮扛着扫帚端着盆,风风火火往霞飞院去。 看到这仗势,像是霞飞院出了什么事。夏侯纾担心是夏侯翎,一路跟着过去瞧了瞧,却见她们跟霞飞院的管事冯嬷嬷打了照面,说是按规矩来打扫,随后便进去了。 夏侯纾顿觉无趣,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 一进院子,就看到云溪也在指挥着院子里的几个大小丫鬟在做大扫除,顺便还将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抱了出来晾在当阳处,十来个人屋里屋外的忙活着,丝毫没顾及正主已经回来了,也不会注意到她脸上的惊讶之色。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确实是个好天气。不过雨季刚过时,府中上下不是刚做过一次大扫除吗?这才不到一个月而已,何必如此频繁? 她心中疑惑,便叫云溪过来问。 云溪听到夏侯纾在叫她,连忙向手下几个洒扫丫鬟交代了几句,然后飞快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回答说:“姑娘,今日你出门早,还没来得及用早饭,该饿了吧?我瞧着清风阁现在灰烟瘴气的,就让小厨房将早饭温在灶上了,有你喜欢的粳米粥、鲜笋炖鸡汤、葱香煎饼、金乳酥、红枣糕、酸豆角。你这会儿可要吃些?我让人安排在院子里用吧。” 夏侯纾摇摇头。她在夏侯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遂指了指近处忙活的小丫鬟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伙儿都跟约好了似的在打扫屋子?”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云溪摆摆手说,转头示意旁边的小丫鬟去通知小厨房把早饭端过来。这才继续对夏侯纾解释说:“刚才郡主派了庆芳姐姐到各个院子通传,让大家各自将院子彻彻底底清扫一遍。咱们的院子虽然日日都有人打扫,但还是遵照郡主的意思忙碌了起来。” “前些日子不是刚洒扫过吗?近来也没有下雨,不至于受潮发霉吧?”夏侯纾很是不解。 “倒也不是怕受潮。”云溪笑着,“听说太常寺卿霍家的小公子前些日子在府中游玩时不慎被毒虫叮咬,已经连续昏迷发热好几天了,连宫中的太医都请了几回,依然没见好转。郡主想着夏日里蚊虫多,担心府上也出现类似的事,便让我们再做一次清扫罢了。” “原来如此。”夏侯纾点点头。忽然,她又想起昨晚自己在丞相府潜伏时也曾被蚊虫叮咬过,赶紧拉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发现手上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红肿也消了,才舒了一口气。 “确实是该彻底清扫一番,那你们继续打扫吧。”夏侯纾没有继续往屋里走,转身在紫藤萝花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细细思考易舞的事。 云溪很快就带人布了菜,夏侯纾就着吃食扒了几口就兴致缺缺让人撤了。 夏侯纾向来以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自居,还有一身好武艺,因而她坚信,即便没有了夏侯翊的提点和帮助,她照样能把易舞的事查个明明白白。 听说城南得有一间名唤苍澜斋的古玩店,其主人见闻广博,而她目前所知的线索里,便是那块羊脂玉牌,也许可以从苍澜斋打听到些线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凭着记忆将那块白玉牌的大概样子画了下来,然后从库房里找了块羊脂玉,命云溪乔装一番后在城中寻了一家不大的玉器店照着样子仿制了一块。 不出几日,云溪又去将玉牌取了回来。 夏侯纾端着羊脂玉牌看了又看,与记忆中的白玉牌对比一番,便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大大方方地从越国公府的正门走了出来。 这日正好是十五,父亲一早便去军营练兵了,按惯例得日落后才能赶回来。而母亲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吃斋,然后去佛堂静坐,也不会叫他们兄妹过去一同用午饭。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她出门的绝佳时机。 苍澜斋坐落在城南的一个幽深且清静的巷子里,铺面不大,掩在一众老宅子里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儿冷清,就连门头上的书有“苍澜斋”三个字的牌匾也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有些掉漆了,处处透露出一股子古朴与年久失修的陈旧和沧桑感。平时往来苍澜斋的人不多,但大多都是有点见地和学识的人,是以苍澜斋能在城中占有一定名气。 夏侯纾揣着一块玉进了苍澜斋,却见里面安静得出奇,连个上来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一点儿也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她略略一扫,不大的铺子里,只摆了三四个博古架,视线可及处,称得上极品的古玩并不多,但每件物品看上去都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历史和故事。再往里面走了几步,她才发现颇有些年代感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形消瘦、头发花白的老者。 日光透过雕花窗户上的照进来,被窗户纸过滤后显得格外温柔。此刻,老者正悠闲地喝着茶,不时翻看着手中泛黄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生意,还是在消遣时光。甚至都分不清他是苍澜斋的主人,还是客人。 这样学识广博且与世无争的人,多半有些古怪脾气,比如不愿意与看不上眼的人说话,更不喜欢别人突然扰乱他的生活节奏。眼见老者握着书卷看得入迷,夏侯纾不敢突兀打扰,便随手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本有着明显修补痕迹的书籍,一边翻看,一边耐心地等候。 老者日子过得清闲,看书也慢。他一边看一边思考,大概看了四五页,低头喝茶时才发现杯中的茶水空了,便提起小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添了一杯。抬头时恰巧看见站在门口的夏侯纾,先是愣了愣,然后放下茶具,一面缓缓起身,一面问道:“姑娘光临小店,所谓何事?” 进出苍澜斋的多上了年纪的文人雅士,鲜少有像夏侯纾这样年轻生涩的女子。 夏侯纾闻声,赶忙将视线从书中移向老者,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早闻苍澜斋主人博闻强记、慧眼独到,小女现有一物件,想请教苍澜斋主人,不知老伯可否引见?” 老者见她是个小姑娘,又彬彬有礼的,很是满意,遂爽朗一笑,说:“老朽便是,姑娘且进来说话吧。” 苍澜斋的主人姓常,名字不详,人们都尊称他为“常翁”。常翁的确如传言中那般温文尔雅、淡泊宁静,颇有些老庄风范。 夏侯纾没想到能入常翁的眼缘,心中一喜,连忙将手中的古籍合上放回原处,然后在老者的邀请下在他对面坐下。 常翁亲自为夏侯纾斟了茶,才细问她的来意。 夏侯纾也不卖关子,便将仿制的白玉牌拿出来给常翁看,编了个由头说是自己前些日子捡到的,但不知道其来历,想请教他是否知其一二,日后也好将玉牌归还给其主人。 常翁结果玉牌仔细端详了许久,越发眉头深锁,也不知是仿制得不够逼真,还是玉牌的来历非比寻常。 半晌,他抬起头来,问道:“姑娘这玉牌果真是捡来的?” 夏侯纾怕被他看出破绽,只好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我看这玉牌玲珑剔透,色如琼脂,不像是寻常之物,想来丢失玉牌的人定是烦恼焦急,常翁若是知道他的来历,还请相告,也好让这玉牌早日物归原主。” 常翁捋了捋胡须,将羊脂玉牌交还给夏侯纾,徐徐道:“的确非寻常之物,不过你这块是赝品。” “赝品?”尽管知道是假的,夏侯纾还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甚至颇有几分失望,“难怪都没人要寻它,原来竟是如此。” 常翁捋了捋胡子,仿佛安慰她一般笑呵呵地说:“虽是赝品,但这块玉确实是块好玉。” “先生此话何意?”夏侯纾抬头看着常翁,继续装傻充愣。 当初为了让这块玉牌仿制得更真切一点,她确实是选了块好玉,没想到还是被见多识广的常翁看出来了。 “就这块玉的成色来说,在羊脂玉中算得上是上品了,只不过比起玉上镌刻的图案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常温缓缓解释道。 果然有玄机! 夏侯纾心中暗喜,继续勤学好问道:“不过是朵芍药花而已,倒像是女儿家的玩意,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常翁似乎看破了夏侯纾的心思,便说:“若是要探知它的来历,只怕是跟陵王府有关。” “陵王府?”夏侯纾对这个结果表示很诧异,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当年太宗皇帝所封的十位异姓藩王,除了襄王长孙氏、陵王宇文氏、恭王钟氏三家得到了世袭罔替,其他七位藩王均在各种各样的争斗和内耗中消耗殆尽,早已没了昔日辉煌与风光。如今仅存的三位异姓藩王中,最有威望的便是陵王宇文盛,其人手握重兵且战功赫赫,曾在朝廷叱咤风云,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早年,为了笼络陵王,朝廷还曾下嫁了一位公主与他为妻。不过那位照云公主福薄,嫁到陵王府十几载,仅仅生下一个女儿,最后也不幸夭折了。身心受挫的照云公主眼看着宇文盛的其他姬妾一个个陆续诞下子嗣,深感自己愧对宇文家的先祖,便向朝廷请了旨,自愿将陵王妃的位置让出来,然后削发出家了。 太平盛世,又无国丧,堂堂一国公主剃度出家,这在南祁可是破天荒的大事,不仅皇家的面子上过不去,就连陵王府的颜面都不好看,甚至还可能触怒龙眼受到牵连。但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先帝居然应允了照云公主出家的请求,却保留了她公主和陵王妃的尊号。甚至为了让她专心修行,还下令在陵都城郊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庵堂,名为水月庵。 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突然性情大变。昔日骁勇善战,神采奕奕的他终日沉迷于酒色,多年来一直待在封地,几乎不问朝政。 世人都说陵王对照云公主情深义重,但又割舍不下封地的子民,内心苦闷,所以才如此放浪形骸。然而据夏侯翊打探到的情报可知,陵王非但没有颐养天年的打算,近些年来还动作频繁,不仅以娱乐为由广纳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还公开招募府兵,其心思路人皆知。 王丞相是京官,也是文官之首,深受皇恩,更应该明哲保身,与各路藩王保持距离才是,怎么会跟陵王扯上关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今天子会关心丞相府死了一个侍妾的原因。 想来陵王的意图已经能够非常明显了,不然不会引起大内的注意。这可是个大线索,夏侯纾琢磨着回头得跟夏侯翊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常翁似乎没有注意到夏侯纾走神了,又说:“姑娘拾金不昧固然值得赞许,但老朽劝姑娘还是不要与这玉牌牵扯太多,以免惹祸上身。” 常翁语气虽平常,但却带着善意的劝告与警示。 夏侯纾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但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捡到了有特殊意义的玉牌的普通女系,不方便盘根究底。她想着既然能打探到这玉牌的出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接下来查案便有了方向。 章节目录 第28章 漏网之鱼 顺着羊脂玉牌和陵王府这条线索,夏侯纾在丞相府附近蹲守了小半个月,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 丞相府的一个车夫喝醉了酒,曾向旁人提起易舞生前有一个贴身婢女名唤银香,年纪与易舞相仿,长相不算出众,但处事机灵稳妥,易舞初入丞相府时便跟在她身边了,深得易舞信任。奇怪的是,易舞死后,银香却突然失踪了,这些日子丞相府也在暗地里找她。 夏侯纾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会有漏网之鱼。她高兴得一个晚上没睡好,绞尽脑汁计划着接下来的步骤。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追查的思路更清晰,进展也就更快了。 几经周折,夏侯纾终于在漱玉阁的后厨里找到了那个叫银香的婢女。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平时客流云集,龙蛇混杂,想进到后厨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成功混进漱玉阁的后厨,夏侯纾花了两锭金子买通了每日给漱玉阁送新鲜蔬果的年迈老夫妻。 送菜的老夫妻面容和善,男的姓邱,女的姓胡。夫妻二人虽然与漱玉阁做着生意,却完全没有其他商人的圆滑与世故,想来这也是漱玉阁选择与他们做生意的原因。 夏侯纾假扮作邱姓老夫妻的女儿,谎称平时来送菜的胡大娘得了风寒不便出门,而邱老爹年迈,一个人运送不了那么大批量的蔬果,所以跟着过来帮忙。 邱老爹天天给漱玉阁送菜,门房自然是认识他的,并未过多刁难,只不过看到邱老爹身后的夏侯纾时,却还是例行盘问了一番。 夏侯纾此时身着一身浅碧色粗布衣裳,发髻上插着一支木制的发簪,脸上也特意抹黑了些,看上去就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家女儿的样子。门房不疑有他,盘问了几句就没了兴趣,但却半是调侃半认真地叮嘱邱老爹千万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毕竟这漱玉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居之地,别被不长眼的恩客当成了这里的姑娘给调戏了。 邱老爹连忙道谢,转头招呼夏侯纾将木板车上的蔬菜搬进去。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些,搬几筐蔬菜完全不在话下。她一面随着邱老爹一筐又一筐的将新鲜蔬菜搬进厨房,与负责采买的嬷嬷清点,一边暗中留意厨房里的情形。 厨房里大约有十几个人,洗菜的、切菜的、炒菜的、装盘的、端菜的各司其职,杂而不乱。大家都忙得脚下起风,没人注意到邱老爹是否带了个女儿来。而夏侯纾瞧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银香。 等到夏侯纾搬第四筐蔬菜时,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咒骂声。她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的灶台旁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胖厨娘,对着灶台口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虎视眈眈,不时破口大骂,内容极为难听。再一细看,才发现灶台前蹲着一个衣着粗陋且满身油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年轻女子,正在厨娘的咒骂下一个劲得往灶孔里面添柴火。 邱老爹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抑或是不想惹事上身,对眼前的欺凌与咒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搬着自己的菜。 夏侯纾既然扮作邱老爹的女儿,自然也不敢横添麻烦,所以也尽量不正眼去瞧那边,一面继续帮着邱老爹继续搬菜,一面仔细听着,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只听一个满脸横肉的厨娘戳着粗布女子的脸恶狠狠地骂道:“好个下贱蹄子!以为在大户人家当了几天丫鬟就把自己当主子了?依我看就是个命贱的废物,天生的奴才命!” 旁边另一个厨娘也朝她唾了一口,接着骂道:“要我说,说她是奴才都是抬举她了,给我端洗脚水我都嫌晦气。来了这么久了,连个火都看不好,半点用处都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敢用这样的人?” “说得也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野丫头,尽会做梦!如若是真有本事,何必到这腌臜得厨房来,前面院子里当个花魁娘子不好?再不济,去伺候花魁娘子洗澡梳头也行,把娘子们哄高兴了,说不定哪日娘子从良,还真能跟着到大户人家做丫鬟。”胖厨娘很是认同。转眼瞧见粗布女子还在抽泣,突然抡起胳膊冲着银香的脸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唾骂道:“哭!一天天的就会哭,奔丧呢?这么要脸皮,怎的不一头撞死了轻松?” 听完一连串的谩骂声,夏侯纾断定那个烧火丫鬟便是丞相府正四处寻找的银香。那银香大概是被骂得太伤心了,骤然挨了打,整个人都跌倒在灶台前,跪在散乱的柴火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苦苦求饶。她的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看不出究竟是被什么弄伤的。 如此忍辱负重,确实不简单。 夏侯纾将一切看在眼里,笃定银香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她就不会突然离开丞相府,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她也不打算此刻为银香打抱不平,而是筹谋着等到银香走投无路了,再给她指条明路。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更容易击溃心理防线。 在厨娘越来越难听的辱骂声中,银香愈发心神不宁,灶里的柴火作对似的依然没能燃起来,反倒弄了一屋子的烟。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厨娘们被熏得直咳嗽,骂骂咧咧地提着裙子往外面跑,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 银香自己也熏得泪流满面,却依然不停地往灶台里增添柴火,有那么一刻,她下定决心要跟那些常日欺辱她的人同归于尽。 厨房里的浓烟越来越大,火星蹦到助燃的干草上,立马烧了起来。厨娘们一边呼喊着其他人来帮忙,一边提着木桶、木盆、陶罐等一切能装水的东西去井边打水往浓烟滚滚的厨房浇,整个后厨顿时乱作一片…… 邱老爹原本就不想徒惹是非,偏偏管事的厨娘刚才一直在教训不中用的仆人,也没来得及跟他对个账,他不敢贸然离开,毕竟这几筐蔬果都是他和老板精心栽培,又精挑细选出来的,值不少银子。但看现下这光景,他也不敢多问,免得触了霉头,只得满腹心思地站在是非不远处等候下文,时不时又向夏侯纾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离开。 夏侯纾心里也很着急。银香可是她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新线索,若是就这么葬身火海了,岂不就前功尽弃白忙活一场了?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邱老爹的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暴露自己事小,还会连累老头一家,给他们带去无穷无尽的灾难,甚至是性命之忧。 夏侯纾思索再三,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她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邱老爹见夏侯纾既不想办法离开,也不掺和厨房的事,不禁怀疑起她非要假扮自己的女儿混进漱玉阁的真实意图,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邱老爹是农户出身,全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种菜卖菜换点银两糊口,一辈子本本分分,老实巴交的,不成想为了贪夏侯纾的两锭金子,居然碰上这样的事。尽管如此,邱老爹心里也明白自己光着急没什么用,还不如像夏侯纾一样静观其变。他赶紧又往后面较安全的地方退了几步,免得挡住了急着打水救火的人群,更怕不小心连累到自己。 厨房里烟雾缭绕,气味刺鼻。滚滚浓烟里,银香突然睁开眼睛,马上就被熏得泪如雨下,好像扎了一把绣花针进眼睛里,嘴巴和鼻子也几乎不能呼吸。她凭着记忆慢慢摸索到了旁边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就往自己头上淋,浑身湿了个透。 前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冷水一桶一桶地泼上去,浓烟渐渐变小,最后连个火星子都没看见了,大伙儿才松了口气,十分狼狈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再没了力气骂人。 一个身形肥胖的厨娘突然扔了手中的木桶,挽起袖子气鼓鼓地冲进厨房,没一会儿便像拎小鸡一样将浑身湿漉漉的银香揪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啪”的一巴掌扇过去,接着又踢了几脚,才骂道:“下贱的胚子!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着我们陪葬?看我不打死你!” 被浓烟熏得晕乎乎的银香猛然又被扇了一巴掌,还被踢了几脚,只觉得浑身所有感官都是刺痛的,竟然还清醒了不少。她红着眼睛将周围饿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厨娘和杂役都扫视了一遍,心里的悲凉渐渐转为愤怒,突然抓住桎梏着她的肥胖厨娘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趁厨娘吃痛之际拼命地往外跑。 胖胖的厨娘未料到平日里忍气吞声如同哑巴一般的银香会反抗,抱着一只肥硕的手臂嚎得惊天动地。 大伙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全都傻愣愣得站着、看着。 不知谁喊了一声“抓住她!”大家才如梦初醒,遂沿着银香逃跑的方向去追。 夏侯纾知道机会来了,便小声叮嘱邱老爹道:“你先去后门口等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着后厨抓纵火之人与我走散了,要等我一起回去。” 邱老爹先是愣了愣,继而狂点头,马上就要往后门出口处跑。 夏侯纾突然又叫住了他,继续道:“邱老爹,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女儿,你要是一着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而自己却跑了,不光会引起怀疑,就连我许诺你了尾金,你也拿不到了。” 邱老爹这下才算明白夏侯纾的意图,也知道夏侯纾的话不仅只是威胁那么简单,顿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趁乱快步走向一个角落。 章节目录 第29章 侍妾之死 银香这一反击是下了狠心了的,这段日子她已经将漱玉阁后院的各个出口摸熟了。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拼命地往前跑——被抓到横竖就是个死,万一有幸逃出去,说不定还有另一种活法。但她没想到夏侯纾已经等待她多时,她刚从后厨跑出来没多远,就被夏侯纾截住了。 夏侯纾三下两下就将银香制服,然后用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粗纱布捂住了她的嘴,快速将她拉进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成功躲过了其他人的追赶,才逼问她易舞生前的事。 银香躲藏太久了,早就如惊弓之鸟,紧咬牙关表现出一股不怕死的样子,浑身却瑟瑟发抖。 先前在厨房,银香因被几个厨娘围着骂,光顾着埋头伤心和摆脱困顿,根本没有留意到夏侯纾是跟着邱老爹一块儿来送菜的。她瞧着看夏侯纾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却也没有要救自己的意思,更猜不透她的真实身份,心里不由得心擂起了小鼓。她暗自一合计,想着横竖都是死,也顾不得哪边死得更惨,趁夏侯纾打量周围环境的间隙,掉头就走。 夏侯纾眼疾手快,迅速再将她控制住。 她怕银香横冲直撞惊动了其他人误了事,只好点了她的穴道,然后拔出藏在鞋里的匕首放在她的脖颈处,小声警告她要是敢乱叫就杀了她。 银香立马就乖了,眨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拼命向夏侯纾点头。 夏侯纾想了想,才替她将嘴里的粗布取了出来。 “姑娘饶命!”银香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颤颤巍巍的地说,“只要姑娘放过我,我可以把我知道得都告诉你!” “那就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夏侯纾嘴角弯弯,但手上的匕首却没有离开,轻轻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游走,“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放着大户人家的丫鬟不做,干嘛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呢?可让我好找啊!” 话音刚落,银香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我也是有苦衷的!”银香红着眼眶说,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 好像每个犯了事的人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都会这么说,所以“苦衷”两个字反而显得特别廉价。夏侯纾看着她的狼狈模样,打心底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冷冷道:“我看你在丞相府时就敢杀了人一走了之,如今到了这里还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挺有本事的,你能有什么苦衷?” 一说到丞相府,银香就委屈得眼泪吧嗒吧嗒只掉,抽泣着说:“我没有害易夫人,她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至于这里,我不过是想苟且偷生而已,却还是万般艰难……” 银香虽然出身低微,却因长相乖巧、行事妥当而被易舞相中。原先在丞相府时,她做的都是伺候主子梳妆洗漱的细活,从未干过粗使丫鬟的活计,所以对厨房的事情一窍不通。 从前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跟着有钱得宠的主子,当个上等丫鬟,衣食无虞。未料易舞突然暴毙而亡,让她的美梦瞬间成空。她害怕王丞相怀疑是她干的,所以连夜偷溜了出来。然而她在京中没有家人和亲戚,昔日要好的姐妹也在她跟了易舞后过于高调而得罪光了,没人敢收留她,只好先躲在漱玉阁的后厨里作个生火丫鬟,计划待风声没那么紧了再换个身份混出城去。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漱玉阁看上去光彩亮丽,笑语嫣然,却也不是个让人轻松体面的地方。她每天天未亮便要起床干活,夜深人静了还要帮着杂役们收拾厨余残料,万一半夜遇上哪位有钱的恩客饿了,她也得起来忙活…… 光是这些劳苦也就罢了,最让人无法容忍的还是厨娘们的折辱和谩骂。她越想越伤心,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夏侯纾微微侧目,见她神情恳切,似乎并没有说谎。但她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不至于被对方几句话就给蒙了。若银香跟易舞的死真无半点关系,又何必放着丞相府轻松体面的大丫鬟不做,非要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青楼后厨里? 这分明就是自相矛盾。 于是夏侯纾又追问:“既然跟你没关系,那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要是不躲起来,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银香突然大声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夏侯纾未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恐防惊动了正在四处搜寻的人,只得再次将粗布塞进她的嘴里,恶狠狠威胁道:“你要是不想被外面那些人抓起来大卸八块,就省省力气吧!” 银香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忘我,遂乖巧的点点头。 夏侯纾耐着性子替她取下粗布块,同时也放下了匕首。反正她的穴道还未解开想跑也动不了。然后继续追问道:“你方才说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是谁?” 银香并没有正面回答夏侯纾提出的疑问,而是含着泪说:“往常丞相大人最是宠爱易夫人,对咱们夫人更是言听计从,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可是两个月前的一天,丞相大人从外面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易夫人的院子,跟易夫人大吵了一架。” “他们为何争吵?”夏侯纾忍不住插嘴。 “我也不清楚。”银香摇着头说,“当时丞相大人让我们都在外面等候,没人敢近身。只知道他们吵得很凶。我从来没见过丞相大人对易夫人那般生气过,还摔坏了好多花瓶、瓷器和首饰。后来我私下问易夫人出了什么事,还被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并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再后来,丞相大人就不来易夫人的院子了。又没过几天,易夫人就突然死在房间里……” “她怎么死的?”夏侯纾追问道。 银香一边仔细回忆易舞去世当天的情况,一边絮絮叨叨道:“当日易夫人用过午饭后便说想睡一会儿,叫我们都在门外侯着。易夫人平日里就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那阵子她心情不佳,我们也没有多想。易夫人那一觉睡得特别长,直到晚饭时辰都到了都还不见起来。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就进去看了会儿,确实是睡着了,也就没有叫醒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易夫人就是在睡梦中没了的。” 夏侯纾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好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又没病没痛,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死了?银香这么说,肯定有其他用意,她也懒得猜,直接问:“那你如何确定她真死了?” “易夫人刚没了的时候,确实跟睡着了一般,面色红润,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可是没过半个时辰,尸体突然开始发黑发紫,还伴随着一股异香。若非如此,我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夫人没了。”银香一边回想一边说。“听殓尸的仵作说是中毒了,可是易夫人当时的样子就跟睡着了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出中毒了。” 银香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仍然满脸的惊恐,似乎那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此蹊跷的死法,闻所未闻。 夏侯纾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也觉得甚是怪异,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毒药,可以让人在死后保持一段时间容颜不变,然后再迅速溃烂,还会发出异香。然后她又问银香:“既然是中毒了,你又为何要偷偷离开丞相府?”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银香眼里噙着泪颤抖着说,“我是易夫人的贴身丫鬟,当日是我伺候易夫人午休的,后来还去过夫人的房间,而且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刚罚了我,肯定会怀疑是我下的毒手!天地良心,易夫人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会想要去谋害她?她若是还在,丞相府便还有我的安身之处,她不在了,我连猪狗都不如!” “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吧。”夏侯纾松了口气,“你的易夫人死得那么不寻常,就凭你也能做到?你逃走了,不就坐实你是凶手了吗?” 银香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想到这层的,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易夫人生前将府里的其他夫人都得罪尽了,明嘉郡主更是视她为眼中钉,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如今没有易夫人的庇护,她们哪里还容得下我?我若回去也是百口莫辩!” 夏侯纾不打算继续与银香探讨她到底该不该逃走,只关心易舞的事,便问:“易夫人死前可有其他异常举动?” “没有。”银香肯定地说,“易夫人她平时鲜少出门,也很少跟府中的其他夫人来往,更不许除了丞相大人之外的男子进入她的院子。丞相大人不来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跳舞,不让我们伺候。”说到这里银香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忙说,“易夫人暴毙前几天曾邀了丹青妙手崔阆公子为她画像,还是我陪着夫人去的呢!” “好好地,易夫人为什么突然要请人为自己画像?”夏侯纾疑惑道。 南祁民风淳朴,在绘画方面偏好奇山异水、花鸟鱼虫,鲜少画人像。一般请人为自己画像分三种,一种是未出嫁的女儿家,议亲时方便交由媒人带去给相中的男子家说亲;一种是红楼楚馆的花魁,用来吸引或者答谢恩客;还有一种便是纪念已亡人。 易舞虽然出身不高,但彼时已脱了贱籍,是王丞相心尖尖上的枕边人,又无病无痛、锦衣玉食,无须为自己画像。 银香也不清楚易舞真正的心思,只好不确定地说:“去画像的路上易夫人曾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我想她大概是害怕自己会一天天慢慢老去,丞相大人就再也不来了吧……” 美人迟暮确实是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对于以色侍人的美人来说。可这绝不会是易舞这样正值青春年华且荣宠正盛的美人会有的担忧。单就年龄而言,王丞相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了,是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等到易舞半老徐娘时,王丞相只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而且目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易舞跟陵王府有关。然而银香跟在易舞身边这么久,居然都没有把她看透,可见银香其实知道得也不多。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问:“你刚才说易夫人找谁为她画像?可有取回?” “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崔阆公子,他可是丹青圣手,肯定能把易夫人画得倾城倾国。”银香忙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易舞的绝色容颜,她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丝骄傲之色。没过一会儿,她又饱含遗憾地叹了一句:“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回画像,易夫人就没了。” 崔阆公子的名号夏侯纾偶有耳闻,京城里许多到了议亲年龄的官家女子也经常请他为自己画像。 既然易舞的画像还没有取回,那便应该还在画师手里。 听说这个崔阆公子虽然画得一手好丹青,脾气却非常古怪,并非谁请他作画,他都会答应。给谁画,何时画,都得看他的心情,是个随心所欲,恃才自傲的人物。而且他行踪诡秘,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尽管在京城里名声大噪,红极一时,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听闻崔阆公子常有画作挂在晒月斋出售,夏侯纾打算接下来去一趟晒月斋碰碰运气。 章节目录 第30章 脱身 在银香苦苦哀求下,夏侯纾看在她为自己提供了线索的份上,决定在去晒月斋之前顺便将她带出漱玉阁。毕竟银香在这个案子里可能真的是无辜的,反而王丞相才像是杀害易舞的真凶。 得知银香的卖身契仍在丞相府,来漱玉阁不过是冒用他人之名,夏侯纾顿时有了主意。 夏侯纾猫在杂物间光线昏暗的走廊转角处,见一个杂役路过,故意弄出了声响。那杂役果然中计,沿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好奇地走过去。夏侯纾趁他没注意,突然从他背后跳出来,快速将她打晕了。 那杂役虽然看上去清瘦,身体却比女子重许多。银香闻声,赶紧从屋子里出来,同夏侯纾一起将那杂役抬了进去。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下杂役的装扮,指着他身上的衣服对银香说:“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换上。” “这……”银香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杂役,又看了看夏侯纾,满脸的疑惑和为难。她虽然沦落至此,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让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去扒陌生男人的衣服,怎么想都有些别扭。 “赶紧的,别磨蹭。”夏侯纾说完也发现了其中的尴尬之处,但现在绝不是顾及男女有别的时候,遂说,“你多犹豫一刻,我们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银香听了把心一横,立马就蹲下去扒杂役身上的衣裳。 夏侯纾则微微侧身,一边留意着杂役会不会突然醒过来,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银香很快就换好了衣裳,顺便还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些灰,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做杂役的样子了。 夏侯纾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从一堆杂物里找了一条绳子将那被扒得只剩亵裤的杂役手脚绑住,又从银香换下来的粗布衣裳上撕了一块下来塞进他的嘴里。 做完这些,夏侯纾嫌弃的扯了一块布来擦了擦手,随后小心翼翼出了杂物间,带着银香一路避开到处寻找的人往后门方向去。 后厨冒那么大的烟,附近的人都看到了,但除了后厨的人和杂役,前后门的门房们是不能擅自离岗的,并且越到这个时候,门房越是责任重大,要严防死守,以免放走了什么不该放的人。先前邱老爹跑到后门向两个门房诉说里面的情况并央求他们帮忙寻找女儿时,他们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所以更加不着急,也急不来。面对邱老爹走失了女儿心情,他们只能表示遗憾,却不能感同身受。 夏侯纾和银香一前一后来到后门不远处。见搜寻的人已经往其他地方去了,夏侯纾便示意银香先按照自己的计划上去跟看守沟通。 银香虽然心里打着退堂鼓,但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见过大场面,而且如今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更是不能退缩。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便迎了上去。 银香对门房谎称后厨有人纵火伤了人,自己奉命去请郎中。 门房眼瞧着银香面容有些生疏,却又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便照惯例盘问了几句。 银香平时不出门,门房对她自然没有印象,但她在后厨待了一阵子了,倒也能答上几句,只是门房依然有些犹豫,半晌不肯放人。 夏侯纾见门房迟迟不肯放行,保不齐搜寻的人还会折回来,连忙往自己的脸上也抹了些烟灰,佯装惊慌失措地往大门处跑过去。 “阿爹救命!” 夏侯纾一路跑一路大喊,眼角竟然不知不觉间就挤出了一丝泪痕。 门房的视线和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邱老爹闻声赶紧看了过来,仿佛寻回丢失的女儿的老父亲,又惊又喜,差点没掉出眼泪来,一边朝天作揖一边激动地对门房说:“两位爷,你看我没说错吧,里面有人纵火,大伙都帮着抓那纵火之人,岂料就一会儿工夫我这可怜的女儿就找不着了!天可怜见!好在她还算机灵,总算是出来了!谢天谢地!” 两个门房先前就叮嘱过邱老爹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未曾想到竟然一语成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吹嘘自己未卜先知,一面嘲笑邱老爹老糊涂,要是真把女儿丢在里面了,只怕他日见到的就不是这么个人了。 邱老爹顿时老泪纵横,一面奉承两个门房是救人的活菩萨,叮嘱得十分在理,都是金句良言,一面责备自己果真老糊涂了,差点就铸成大错,回去无法跟老婆子交代,还发誓以后就算自己这把老骨头散架了,也不敢再带女儿来这样的地方冒险。 两个门房瞧着邱老爹哭得情真意切,又瞅了瞅夏侯纾一副受惊的可怜样,也不再调侃他们,便让他们赶紧离开。 邱老爹赶紧作揖道谢,又慌乱地从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把碎银子来直往看守的手里塞,感激涕零道:“两位爷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两位爷千万收下!” 两个门房未料到自己三言两语的玩笑话不仅得了邱老爹一个人情,还有银子拿,顿时乐开了怀,亲自将邱老爹和夏侯纾送出后门,还叮嘱他们路上当心。 邱老爹又是千恩万谢,方带着夏侯纾离开。 两个门房分了银子,心情十分愉悦,正商量着晚上去哪里找个地方喝酒消遣消遣,突然想起方才那个被自己盘问的杂役。再一看,那个面黄肌瘦的杂役早已不见踪影。 门房有些慌了,四下看了看,依然没有见到人,也不知道那杂役究竟有没有出门。但他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们的职责不过是看守大门而已,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与他们何干?再说那杂役说是去请郎中,万一因他们的阻拦而误了事,岂不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杂役不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出了漱玉阁的后门,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等到他们知道他们放走的可能就是纵火之人时,两人也很有默契地保持口径一致,坚称自己一直守在后门,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从后门出去过,至于是否是混在客人里面从前门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门的门房自然不敢担下这个雷,但他们又拿不出证据来,这事就这么成了一桩悬案。 夏侯纾原本就无心掺和漱玉阁的事,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探到可靠的情报查完易舞的死因。至于后面将银香从泥潭里解救出来,不过是顺手为之,所以银香从漱玉阁出来后又去了哪里,她也不关心。 夏侯纾与邱老爹推着木板车走了一段,直到确定远离了漱玉阁,后面也没人跟踪后,才停了下来。夏侯纾把木板车交还给邱老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方说:“邱老爹,今天您辛苦了。你放心,您这般为我,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说着便从腰间取下一个锦袋递给邱老爹,“这是尾金。” 邱老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提起袖子擦了擦额间不知何时冒出的细汗,接过锦袋掂了掂重量,又打开来瞧了瞧,忙说:“姑娘,你给多了。先前我们说好是五锭金子,来之前你已经给过我两锭金子了,怎的还给五锭金子?” 夏侯纾笑了笑说:“先前你我商定的确实定是五锭金子,但看在您信守约定的份上,多出来的这两锭金子,便算是我对你的谢意和补偿了。” 邱老爹听完感激涕零,感念自己没有白忙活这一趟,对这两个门房又是作揖又是哭,还破了财,都值了。 夏侯纾见邱老爹如此容易满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经此一闹,只怕你日后再跟漱玉阁做生意也没那么容易了。我看这些钱也够你们再添置几亩地或做点其他买卖,不如就说是被吓着了,或是以后送往漱玉阁的蔬果品质差些,慢慢地就断了这桩生意。” 邱老爹忙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这漱玉阁确实是个是非之地,对蔬菜果子的要求也颇多,大小颜色处处是规矩。先前我那老婆子就劝我断了好,可我思忖着这里管事的出手大方,结账也不含糊,也就一直没舍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正好也断了我的念头。” 尽管邱老爹说得诚恳,但夏侯纾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庄稼人能够找到一个出手大方且从不赊账的长期买家不容易。 不过任何选择都是有得必有失,没了跟漱玉阁的这桩稳定的生意,邱老爹拿着那些酬金去做点其他的也不错,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够他们夫妻用一两年了。这样一想,夏侯纾心中的愧意便淡了许多。 与邱老爹辞别后,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后来她看到一条小河,便径直走到河边捧起河水洗自己脸上的污渍,仔仔细细擦干净后,才起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大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大树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缓缓走出来,正是银香。 “你跟着我干什么?”夏侯纾满脸疑惑,暗暗琢磨着自己已经把她从漱玉阁救出来了,脱离了那个不见天日的泥潭,她却阴魂不散地跟了自己一路,究竟有何图谋? 银香蹑手蹑脚在离夏侯纾五米处站定,懦懦道:“姑娘虽然将我从漱玉阁救出,但丞相府的人还在找我,我……我现在无处可去。” “所以呢?”夏侯纾问道,“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我吗?” 银香有些紧张,但还是态度诚恳且谦卑地说:“姑娘既然肯救我出来,我便知姑娘不是丞相府的人,至于姑娘究竟是何身份,追查易夫人的死因究竟有何图谋,我不敢推测。只是我毕竟是侍奉过易夫人的,姑娘若肯留下我,我必当尽心为姑娘着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跟我说的话并不是全部事实?还有事瞒着我?” 银香一听更加紧张了,连忙解释说:“姑娘误会了,我方才对姑娘所说的句句是真话,绝不敢隐瞒。只是方才过于慌乱,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漏了。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慢慢回忆,说给姑娘听。” 慢慢回忆?那不就得花很长的时间吗? 夏侯纾并不喜欢这个交易,而且自己身份特殊,银香现在又是丞相府正四处追杀的人,若是把她留在身边,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她很直白地拒绝了,道:“我并不想知道其他的事,你还是走吧。” 银香顿时脸色苍白,突然跪倒在地,凄声道:“姑娘,你若不留下我,我就没有活路了!” 说得好像她不发善心就是罪过一样。夏侯纾有点想笑。她最讨厌别人拿生死来威胁自己,遂冷漠道:“你若想死,又与我何干?” 银香愣了愣,望着夏侯纾冷若冰霜的脸,彻底绝望了,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河边走。 夏侯纾本想一走了之,眼不净心不烦,可当她看着河水漫到银香的腰间时,终究还是心软了,便说:“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是此后你便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日后再见到我,也要装作不认识。” 银香顿了顿,许久才转过身来问:“姑娘说的当真?” 夏侯纾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若不信,便继续往河中间走吧。” 章节目录 第31章 再探相府 银香出城前,向夏侯纾表达了最后的忠心。 据银香回忆,易舞当初请崔阆公子画像时并未张扬出去,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就连晒月斋的老板也不清楚她的身份。而且她生前已付过画像的定金,只待画像装裱好后去取时结清尾金。 崔阆公子的画作从来不缺人追捧,但凡打着他的名号,画作总能比别人贵上几倍,还有价无市。不过晒月斋也是个讲规矩和信誉的地方,有主的画像他们是绝对不会随便出售的。好在易舞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晒月斋的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夏侯纾带了头纱,自称是易舞的丫鬟,又按照银香的指示回答了几个提问,并按照约定好的尾金结完账后就轻松拿到了画像。 看到画像的时候夏侯纾都不禁惊叹于崔阆公子的画技卓绝,真是入木三分,简直把人都画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里走出来翩翩起舞。画上的美人不仅有出色的容颜,还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万种风情,最让人着迷的是她那柔弱无骨的身段,眼神里的百媚千娇与楚楚可怜,也难怪年纪都可以当她父亲的王崇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了新的线索,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很快夏侯纾就弄清了易舞的来龙去脉。 易舞原是陵王府中的舞姬,生得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王崇厚前年冬天奉旨出使陵都,陵王宇文盛设宴款待。彼时陵王将自己府中的谋士能臣都叫出来作陪,还安排了歌舞表演。易舞便是当晚献舞之人。 府外白雪皑皑,陵王府内却一派歌舞升平,一向酒量很好的王崇厚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惊为天人,几盏酒下肚竟然就醉了,对舞姬的身形姿容赞不绝口。 宇文盛见状,忙唤领舞的易舞亲自侍奉,做了个顺水人情。 当夜,易舞装扮一新,进了王崇厚的卧房。 王崇厚返京不到三日,陵王便将易舞送到他府中,让他独自欣赏。 或许因为易舞的背后站着的是陵王,向来跋扈的明嘉郡主居然也没有反对,反而在日后的相处中处处容忍,以致易舞成了王崇厚新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的世家大族。 夏侯纾原本想着那易舞姿色卓绝,又颇有手段,深得王崇厚宠爱,难免侍宠生骄,因而与府中其他姬妾积怨颇深,所以不排除为其他姬妾所杀。但据银香所言,易舞平时深居简出,不善与人来往,除了跳舞就是与王崇厚寻欢作乐。丞相府的女人怨恨她,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和宠爱。可在明嘉郡主面前,她们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都是纸老虎。 那么,易舞的死会不会跟明嘉郡主有关呢? 明嘉郡主的彪悍之名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要说是她干的,也说得过去。然而易舞是陵王府费心费力调教出来的舞姬,宇文盛先是千方百计将她送上王崇厚的床榻,再千里迢迢将她送到京城第一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无城府的弱女子? 易舞的盛宠众所周知,明嘉郡主若是要杀她,断然不会容忍她一年之久。况且易舞死了,明嘉郡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丞相府的其他姬妾,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了她。 夏侯纾认真的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结合易舞在丞相府的身份和受宠程度,再联系起她死前与王崇厚的那次激烈的争吵,最后将重点放在了王崇厚身上。 放眼整个丞相府,有能力杀易舞的,除了明嘉郡主就是王崇厚了。 夏侯纾正想夸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却又发现一个疑点——如果易舞真为王崇厚所杀,那王崇厚又何必那般悲切? 当时并没有外人在场,王崇厚没必要演戏给谁看。 情报还是太少了。 思索再三,夏侯纾决定再冒险夜探相府。 夜里,待众人都睡下后,夏侯纾才轻手轻脚地换上夜行衣,偷偷摸摸翻墙出府。出门前,她还特意去云溪的房间瞧了瞧,并在香炉里加了把猛料,估摸着云溪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上一次,由于她的疏忽,弄丢了夏侯翊帮忙绘制的丞相府地图,这次便只能凭记忆找到易舞的房子。 距离第一次夜探相府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之前的戒备已经撤去,四处静悄悄得连只出来溜达的猫都没有。这种诡异的安静不由得让夏侯纾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毕竟有时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危险重重。可转念一想,时间拖得越久留下的线索就越少。 她把心一横,便跳下房易舞曾在请画师画像时曾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那么这岁月对于诸如王崇厚这样的男人来说就太过仁慈了,除了在他的脸上增添了皱纹,更多的却是沉淀后的沉着和气度。 看这仗势,王崇厚像是早已知道她要来似的。夏侯纾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觉得王崇厚就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而自己就是那只愚蠢的兔子。 王崇厚步伐平缓地沿着铁笼子绕了一圈,饶有兴致地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夏侯纾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在她面前停住,一面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慢悠悠地问:“壮士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夏侯纾仔细瞅了瞅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又看了看门外的房着他看向笼子,眼神犀利,“你还是老实交代吧。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夏侯纾心想这回真完了,王崇厚一下子就看出她是受人指使了。但她绝不可能承认,坚称自己就是陵王的人。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王崇厚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越发没了耐性,大手一挥,“杀了吧!” “等一下!”夏侯纾再次制止他,眼睛死死瞪着他身后那些剑拔了三分之一的侍卫,真怕他们全都扑上来。愤怒地问对着王崇厚道:“丞相大人身为百官之首,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叫我辈汗颜!” “草菅人命又如何?”王崇厚低笑一声,抬眸时眼里依然换上了一股子狠厉,冷冷道,“那也得你能活着离开,证明本相确实草菅人命了才行。” “我原来还想着令公子的狠辣是如何而来,现在看来,竟与丞相大人是一脉相承呀。”夏侯纾嗤笑道。 王崇厚不置可否。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也不怕再得罪他,索性直言道:“听说令公子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强抢了一个良家女子,而那女子性情刚烈,不堪凌辱已经自缢了。丞相大人不仅教子无方,还纵子行凶。我朝纪法严明,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事,丞相大人这相位可是有很多人想坐啊!” 王崇厚听到有关自己儿子的混账事时显得有几分不悦,手掌不由得握成一个拳,脸上却只是露出不屑地一笑,冷冷道:“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没想到王崇厚的软肋居然是他与明嘉郡主所生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夏侯纾自以为抓到了对方把柄,不免心中暗喜,继续胡诌道:“陵王早就怀疑丞相大人的真心了,他知道的可不止这些……若是丞相大人以礼相待,我倒是可以据实以告。” 王崇厚端详着夏侯纾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突然露出狡猾地一笑,全无半点慌乱,慢条斯理道:“皇上若是知道了我儿的事,顶多治本相一个管教无方之罪,还不会要了本相的相位!至于陵王……”他顿了顿,轻蔑底扫了夏侯纾一眼,继续说,“他若是知道有人胆敢顶着他的名义冒犯本相,只怕出手更快吧。” 夏侯纾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知道自己低估了王崇厚的睿智和奸猾。而她作为一个刺客,在王崇厚眼里连蝼蚁都不如,还妄想跟他谈条件,岂不是自作聪明? 夏侯纾心里一阵绝望,缓缓闭上了眼睛。便听王崇厚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挥着手中的大刀和长剑向铁笼中刺来。 章节目录 第32章 绝处逢生 夏侯纾怕死,但因为自己选了一条注定难行且危险重重的路,所以她曾经预设过有一天会因为执行任务而身陷险境,身首异处。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 当然,她后悔的不是费尽心思进入长青门,而是不该跟夏侯翊赌气。如果不是她非要争这一口气,嚷嚷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么今晚,将会是另一种结局。 也是在这一刻,她想起了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倒霉大哥夏侯翖。当初他与父亲意气风发的出征北原国,想必也是盼着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吧,岂料最后却落得个下落不明,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会记得夏侯翖,记得他是越国公夏侯渊出类拔萃的嫡长子,少年英豪,一朝陨落。 而谁又会记得她呢? 明早天一亮,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越国公夏侯渊与宣和郡主钟玉卿的独女深夜行刺一国丞相,拒不归捕,被就地处决。然后这个消息就会像晴天的惊雷一样炸开,瘟疫一般蔓延,湮灭夏侯氏和恭王府世世代代用鲜血换来的功勋和荣耀…… 兵刃相交的声音由远及近,断断续续传进她的耳朵,死亡的气息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让她整个人开始眩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清冽的香味,夏侯纾感觉自己像是漂浮着,四肢都不再受控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沿着铁笼缓缓滑落在地上。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痛?是疼痛太过激烈,麻木了吗?那么这香味又是怎么回事? 不对……是清酥露! 清酥露是江湖上传说的一种迷药,据说是用十种具有迷幻作用的花草和石散调制而成,配方古怪、用料精细,炼制过程也异常繁琐,故而十分难得。此药味道清冽,初闻的时候只当是花香,等到反应过来已为时过晚。而且清酥露药效极强,威慑范围也广,据说一滴药水便可迷倒近十人。中此药者全身无力、筋骨酸软,不能动弹,只能任人摆布,严重者则昏睡如死,两三个时辰后才能醒过来。 夏侯纾当初为了进入长青门,曾借着与夏侯翊去别院小住的集会参加过集训。那一次,她与一起试炼的同伴要完成一个任务,不慎中过此药,在密室里昏迷了一夜,差点错失良机,所以对这个香味印象深刻。 清酥露虽然难得,可有心之人还是能想办法弄到。那么这次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用清酥露?目的又是什么? 夏侯纾恍然睁开眼睛,确信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而且未曾受过一点伤,才惊觉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她赶紧屏住呼吸,努力集中精神,看向那些声音传来的方向。 刀光剑影间,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转眼,丞相府的护卫便倒下一大半,就连对面房服自己,然后快步走过去将夏侯纾一把捞起,扛在肩上,飞身一跃跳上房顶,不一会儿便出了相府。 落地后,黑衣人并没有立马将她放下来,而是避开巡逻的卫兵,往路黑人静处走。 夏侯纾自知自己的性命在对方手里,不敢言语,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他们绕了多少条巷子,以便推测目前所在的方位。 黑衣人扛着夏侯纾来到一处僻静的墙角,忽然将她放了下来,也不管她是否有防御能力,快步离开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夏侯纾望着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黑衣人欲哭无泪,奈何自己目前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安安静静地瘫坐在墙角。 夏日里,白天烈日当头,酷暑难耐,到了夜里,暑气消下去后,便多了几分凉爽之意。夏侯纾靠着墙壁安静如鸡,一阵风吹来,只觉得心里凉飕飕的,鼻子酸酸的,眼睛里也涩涩的。 过了很久很久,夏侯纾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打更声。已经四更天了,可她仍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侯纾恍然地看向声音的源头,来人正是方才将她遗弃在这里的黑衣人。她顿时觉得鼻子里一阵酸涩,眼睛里好像又一股热流要夺眶而出。 黑衣人在她身旁半蹲下,然后从胸襟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倒了一粒碧绿色的小小药丸出来,二话不说便抬起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单粗暴。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夏侯纾再次愣住,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黑衣人并未打算解释什么,给她喂完药后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夏侯纾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没那么乏力了,手能抬起来了,脚也可以慢慢挪动了,才恍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黑衣人给自己服下的并非毒药,而是解药。 黑衣人见她慢慢恢复了,也不言语,忽地站起身来往方才来的方向走。 夏侯纾慌忙起身,趔手趔脚跟在他后面,想找个机会把他的面具摘下来证实她的猜测。刚出手就被他给逮住了,只好自圆其说:“壮士,我看你这面具精美无比,应该很值钱吧?” 黑衣人从鼻子里发出一丝不屑,放开夏侯纾的手继续往前走。 “壮士,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好歹也留个名啊!不然他日相见敌我不分可如何是好?”夏侯纾死皮赖脸地蹭上去,趁机扯下了对方的面具。 看清楚那张脸,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好像又中了清酥露一般。 “现在知道怕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戏谑。 夏侯纾愣了很久才接受这一事实,她向夏侯翊缓缓伸出一只手,央求道:“二哥,拉我一把。我……我腿软。” “你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废话么?” 夏侯翊不为所动,依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纾。夜风将他的长发吹起,飒爽中平添了几分妖媚。 “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劝诫,使自己身陷险境。”夏侯纾忙服软,尽管她知道夏侯翊向来不吃这一套。 夏侯翊余怒未消,脸色冷得像一块冰,责问道:“我若是晚来一步,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夏侯纾无言以对,只好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夏侯翊这一生最怕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钟玉卿,一个则是妹妹夏侯纾。钟玉卿严厉,为人处世都无可挑剔,他害怕自己让母亲失望,所以事事恭敬;而夏侯纾则胡搅蛮缠,他常常有理说不清。但偏偏他最敬重的也是这两个女人。 思及至此,他叹了口气,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伸手拉了夏侯纾一把,嘴上仍不忘叮嘱:“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章节目录 第33章 毒花 天空中月色迷蒙,一派清冷。四更天后的东大街格外安静,白日里喧哗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沉浸在睡梦中,连风刮过屋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偶尔有一只小猫出来溜达,也是慢洋洋,静悄悄的,犹如神游。 夏侯纾服过解药后,脑子逐渐清醒,精气神也渐渐恢复如初,劫后余生的喜悦感慢慢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夏侯翊只不过比她大了五岁而已,可他聪睿机敏,思虑周全,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好,总让她觉得信奈可靠。 这种安全感是她在泊云观那孤寂的八年时光里没有体会过的,所以她才会一点点沦陷,贪恋而不知进取。 夏侯翊手握着凤凰纹面具走在前面,步履缓慢。面具上的宝石在月辉照耀下时而闪过一丝亮光。夜风轻轻拂过,挑起他额间的发丝,将他清晰硬朗的轮廓衬托得柔和起来。 夏侯纾难得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后来他假装无意间转头瞥了妹妹一眼,眉头立马皱成了一团。他想不通她为什么明明红着一张脸,眼睛里的笑意却那么深,所以他继续冷着一张脸,不给她任何好颜色。 “二哥……” 夏侯纾想趁机示个好,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她刚叫出声就被瞪了一眼,立马很识趣的不敢多嘴,眼巴巴的看着兄长的背影,亦步亦趋。 南祁的宵禁规定,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三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二十下。如遇疾病、生育以及死丧等特殊情况,也需要如实向巡城卫报备才能通行。但是再严厉的宵禁制度,在早已摸透了巡城卫巡查路线和巡查时间的夏侯翊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尽管他们从城西走到城东,也没有碰上一个巡城卫。 到了越国公府的府门外,兄妹俩默契的没有走大门,而是从旁边的墙角翻了进去。两人脚刚着地,就遇上府中巡逻的护卫。 越国公府的侍卫都是在军营里混过的,机敏异常,身手也是个,“这些花的生长习性及培植方式各有不一,甚至有的都不是南祁盛产之物,如今居然种在一个院子里,想来这户人家很不简单。”说着他看向夏侯翊,“二公子可否能告知这些花的确切出处?” 夏侯纾闻言也顺着裴浪的视线看向夏侯翊,寻思着他今晚能算好时间出手救自己,想必是一路跟踪自己去的。既然是去丞相府,那么…… “我知道了。”夏侯纾突然说。 突兀的声音将旁边两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她接着说:“是丞相府。我刚才看到这些花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后面仔细想想,易舞原先住的院子里就种着这些花草。” 夏侯翊盯着妹妹,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一向镇定的裴浪却惊得目瞪口呆,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然后他的目光正在夏侯翊兄妹之间来回转了几次,联想起这对兄妹平日间的言行举止,似乎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方才收起自己的惊讶,若有所思道:“是了,是了,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那样的人家才有能力获取。” 夏侯纾虽然还对兄长采摘这么多花来找裴浪辨认的目的心存疑惑,但是此时她也的确没什么心思关心这些毒花毒草。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过于惊险。如果不是夏侯翊跟着她,适时将她解救出来,或许明天就是王丞相带着她的尸体到越国公府来讨公道了。 “裴先生。”夏侯翊忽然开口道,“今晚之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尤其是方才纾儿说的话。” 裴浪挥了挥手爽快道:“二公子放心,我们学医者,向来只对这些药材和疑难杂症感兴趣。” 章节目录 第34章 喧闹 越国公府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全家人每天必须一起吃晚饭。早饭但是没那么多讲究,要么从大厨房做了分出来,要么各自的小厨房自己张罗。从前二房夏侯潭一家还在京城时,晚饭往往需要开两桌席面,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其乐融融。自二房家眷随着夏侯潭去锦凤城赴任后,家里就显得格外冷淡,剩下的人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 平日里,夏侯渊每天早出晚归,上完早朝要么去衙门办公,要么去西郊大营练兵,只有休沐日才会在家陪伴妻子或者与幕僚们讨论经纶实策;钟玉卿每日要操劳阖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难得清闲;郭夫人整天不是在张罗着夏侯翎的学业和衣食住行,便是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诵经;夏侯翊生性放浪无拘,也是经常不着家,而且自他弄清了毒花的事情后,突然忙了起来,常常看不到人影,就连晚饭也常常缺席。 夏侯纾从前在泊云观时便养成了早起晨练的习惯,这几年涉足长青门后,更加不敢偷懒。若是天气好,便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拳脚,若是遇上雨雪天气,便在廊下拉拉腿、练练腰。 这日天气很好,夏侯纾照例是早起练了一套拳。刚结束,云溪就匆匆赶来,顺势递上了干净的毛巾。她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二哥昨晚回来了吗?” 云溪摇摇头说:“我一早就过去打听了,撷英姐姐说昨天中午恭王爷派了人来请二公子过去议事,晚些时候又打发人过来说是二公子晚上宿在恭王府了。我回来的时候,也没见着二公子。” “不应该啊。”夏侯纾喃喃道,“自从上次三表姐闹过之后,二哥就很少去恭王府了,偶尔去一趟,也只是在舅舅的大书房里,怎么突然会留宿呢?”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钟绿芙的婚事,又问,“三表姐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听到她问这个,云溪立马就展现出她“百事通”的本领。可女子的婚事是私密之事,在未落定之前都不能随便乱说的,即便是在清风斋,云溪还是十分谨慎。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前几日恭王妃来看郡主,给府里的公子和你带了些礼物,我跟着过去领取,就听王妃身边的秦嬷嬷在跟庆芳姐姐她们诉苦,说是这两个月来,王妃陆陆续续看了七八个人选了,还没给恭王定夺呢,那朱姨娘又开始哭了。钟三姑娘也跟着不吃不喝,还让人传出话来,说她宁愿死,也不愿随便找个人嫁了。恭王妃气得病了好几日,可又不能真不管,这才来找郡主说说话,透透气。” 夏侯纾听了冷笑一声,道:“这朱姨娘可真有本事啊。自己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经常出尔反尔让舅母难堪,也不知道当初舅舅到底看中了她什么。说起来我这位舅母也真是大度了,这么多年来就任着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半点像样的惩戒。若是换作个厉害的主母,哪里还有她兴风作浪的份儿?就是咱们府上,二叔那几位生了公子的姨娘,也没见她们敢这么闹的。” 云溪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忍不住继续八卦,道:“我还听秦嬷嬷说,朱姨娘从小就生得美,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儿,但朱家非常贫寒,她父母为了给她兄长娶亲,准备将她卖了换聘礼。恰好那时恭王妃想给恭王纳几个好生养的良妾,找了媒人去问,这才将她纳入府中的。恭王妃心善,想着她之前的日子过得苦,不仅多番给予赏赐,还想方设法将她引荐给恭王,后面才有了钟三姑娘。哪成想朱姨娘竟不知好歹,处处与恭王妃做对,闹得恭王妃里面不是人。” 夏侯纾听着更生气了,也很心疼恭王妃,但这毕竟是钟家的事,她母亲都不管,她又何必插手,索性就当不知道好了。 她将用过的毛巾递给云溪,又说:“昨天雨湖回来了,我瞧着她这阵子瘦得厉害,眼窝子都深了,你让她先歇着吧,屋里的事放一放。回头你再去库房拿二两燕窝让小厨房炖了给她送过去,多陪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母亲只是病得严重了些,还让人给她带了药材过去,哪成想最后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姑娘真是心善,我就先替雨湖谢过姑娘了。”云溪道,“不过她哪里是闲得住的人。昨天一回来,就让我们把屋里的账本交给她核对,今早又去清点库房了,就怕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小丫鬟们粗枝大叶的没给姑娘管好家。” 主仆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正屋走,还没靠近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吵闹声,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清风阁是夏侯纾的住处,除了她本人,怕是没人敢在她的屋子里喧哗和闹事。云溪立马快步走上前去打探原因。 夏侯纾也没继续停留,缓步跟了上去。 正屋里,站着近身服侍夏侯纾的三四个小丫鬟,一个个都红着眼,早先吵得比较大声的那个丫鬟已在云溪的制止下噤了声,只有翠烟还小声的抽泣着。雨湖则气呼呼的站在她们中间,想来是刚训斥完她们。 “发生什么事了?”夏侯纾扫了大伙一眼,没有发现外人,笃定是自己屋里的丫鬟们发生了冲突,方继续说,“大清早的,你们都吵什么呢?得亏我们住得远,不然其他院子的人都被你们给招来了。” “姑娘你回来得正好。”雨湖见了夏侯纾,立马解释原由,“月前我告假时,是将咱们屋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都交给了翠烟的,所有账目清清楚楚,一应俱全。可我昨晚连夜对了帐,发现这总账上有一百两银子怎么算都对不合。我问了翠烟,她说是姑娘你支走了。我又清点了库房,并未见有添置的物件,反而少了一块羊脂玉佩。我记得那块羊脂玉佩是从前恭王赏给姑娘的,成色极好,值不少银子呢。” 夏侯纾暗暗佩服雨湖的记性和管家算账能力,把自己的钱匣子交给她是对的。 “姑娘!”雨湖见夏侯纾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立马提高了音量,“我知道姑娘在钱财上向来大方,进了多少,出了多少心里也没个数,可一百两不是什么小数目,就是闹到衙门里,那也是大案,得判刑的。我怀疑是屋里的人手脚不干净,或是谁偷偷挪用了,这才把她们叫来询问。” 听完这一番解释,夏侯纾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什么叫做她心里没个数?她不过是觉得这些事既然有专人管着,她就偷个懒,把心思和精力用在其他地方罢了。不过雨湖纠结的这一百两银子,确实是她自己花了,不能让小丫鬟头们背了锅。她清了清嗓子,说:“翠烟说的没错,那一百两银子确实是我花了,没买什么值钱的物价,所以没上单子,你自然就查不到了。至于那块羊脂玉佩,也是我之前让云溪找出来用了,”然后看向云溪,“你去把玉佩找出来给雨湖看看。” 那块玉佩自从被雕刻成芍药花的样式后,夏侯纾担心被有心之人看到惹出事来,就将它交给云溪保管了。 云溪听了,赶紧去耳房从自己的的柜子里翻出了羊脂玉佩,双手奉上。 雨湖仔细端详了那块早已不复当初模样的芍药花玉牌,将信将疑的还给了云溪,又说:“姑娘既然让我来管屋里的财帛银两,那便是对我的信任,我断然是不敢怠慢和辜负的。那一百两银子即便是姑娘自己支取了,也得说个由头,不然日后查问起来,我也不好交差。” 夏侯纾那里能说那笔银子被她拿去疏通关系了,其中一部分换成金子买通了邱姓夫妇帮忙,另一部分则拿去打点给她易舞信息的人了。面对雨湖如此苦口婆心且铁面无私的询问和劝导,她不好拂了她的脸面,更不能因为自己不方便公开真实原因就助长歪风邪气,免得日后自己院子里的人有样学样坏了规矩,只好说:“你说得对,银两出入是得有个由头。不过那一百两银子的的确确是我花了,是用来做善事的。既然是做善事,就不好大张旗鼓。这件事原是我没有想得周全。如今你问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越国公府经常搭棚施粥、或者捐献善堂,或接济庄上的贫苦佃户。钟玉卿去趟寺庙,随便捐个香油钱都至少是五百两银子以上,所以夏侯纾这一百两银子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雨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但是眼下急需解决的已不是那一百两银子的去向,而是屋子里那几个被平白无故怀疑和责骂了一通的小丫鬟。她们一个个都委屈巴巴的看着雨湖,期待着她能给一个说法。 “这件事……” “这件事雨湖做得很好。”夏侯纾抢在雨湖道歉之前接过了她的话,目光将几个小丫鬟扫了一遍,一本正经道,“雨湖管着我院子里的金银财帛,身负重任,自然是要慎之又慎。既然是替我管着账,这一进一出都要仔细登记,即便是我自己花了钱,也得说个数目和由头。你们都应该好好跟她学。只要是向着我的,为我好的,我必定不会亏待。” 小丫鬟们满腹委屈,却还是低眉顺目的齐齐回答了个“是”。 雨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竟她也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先入为主和误判坏了大家共事一主的情分和和彼此之间的信任。 夏侯纾当初选择雨湖管自己的账目,就是看中她做事认真细致,公私分明,如今她得罪了屋里的其他小丫鬟,只怕传出去落得个刻薄和诬陷他人的名声,又想着她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实在不忍心她独自去面对这些, “今日雨湖情急了些,才错怪了大家,让大家受了委屈。我既然知道了,就来给大家主持个公道。”说着夏侯纾向云溪使了个眼色,“回头你们每个人去找云溪领五百个铜板,要吃饭要喝酒都行,权当是我替雨湖给你们赔罪了。” “姑娘……” “姑娘……” 雨湖和云溪同时出声。雨湖是觉得心里愧疚。云溪则是觉得太惊讶了。 府中丫鬟小厮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一等丫鬟一个月一千五百文,二等丫鬟一千文,三等丫鬟和粗使丫鬟都是五百文。而夏侯纾一出手就是一百文,怕是会坏了规矩。 夏侯纾大手一挥,慷慨道:“你们都是为我做事的,我说了不会亏待你们,就得作数。这事既然说开了,日后大家都别放在心上,就当没发生过。” 小丫鬟们委屈会委屈,但做丫鬟的哪里不受点委屈呢,而且夏侯纾如此大方,她们岂有跟银子过不去的?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犯倔,就会被视为挡他人财路的恶人。 几个小丫鬟遂高高兴兴地跟着云溪去领钱去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夏侯纾和雨湖。 “姑娘,我……”雨湖话还没说出来就红了眼睛。 “不必多说。”夏侯纾打断她,“我知道你不是个是非不分,恃强凌弱的人。请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你是替我管着账目。听我的,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都别提了。” 雨湖感激地点点头,道:“多些姑娘宽容。” 夏侯纾啧了一声,道:“管账是把好手,怎么这会儿又犯傻了呢?这事原本就是我思虑不周闹出来的,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有你母亲的事,你也想开点,她人虽然不在了,但只要你心里还惦记着她,她就永远都在。还有,这些日子你也别光顾着对账,赶紧把身子养好,我这院子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万一你再病倒了,我去哪里找你这么认真负责的女账房?” 雨湖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35章 守株待兔 夏侯纾身为女子,向来被家里看管得很严,平时出门虽不至于像堂弟夏侯翎那样不自由,但通常都有人跟着,以致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亲力亲为,瞒着母亲偷偷出府就成了她惯用的伎俩。 如今易舞的死因追查到丞相府又断了,无法继续下去。有了上一次的惊险经历,丞相府她是不敢去了,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奈何她的情报来源和渠道远不如夏侯翊的宽广,只能寄希望于夏侯翊,期盼着他能给自己指点迷津,早日完成任务。至于她之前夸下的海口,她就当自己是一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云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要想俘获一个人的心,必定先抓住他的胃。夏侯纾嘴上不屑,心里却牢牢记住了,并且将之付诸于行动。 一连好些天,夏侯纾让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夏侯翊喜欢的糕点和吃食,精心摆成各种样式,再亲自送上门去,可夏侯翊不是“正好不在”,就是外出有事,吃了好大一通闭门羹。 慢慢的,夏侯纾也咂摸出了点门道,这要不说是夏侯翊故意避之不见,她都想不出还有那么凑巧的事。可无论她怎么蹲守,夏侯翊就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一双眼睛一样,总能巧妙的避开她。 时间拖得越久,线索就会越少,在夏侯翊面前丢脸事小,让长青门怀疑自己的能力,进而引起关注,甚至暴露身份却是她不敢面对的。 夏侯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发坐立不安,但又无计可施,只好让云溪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一根质地翠绿的玉簪子去找撷英,请她“不小心”透露一下夏侯翊的行踪。 话说那撷英心思细腻,行事也妥帖,贯会察言观色,跟在夏侯翊身边多年竟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就连钟玉卿都对她另眼相看,才十七岁就被提拔为夏侯翊院子里的大丫鬟。这样的人,打骨子里就有几分骄傲,很难为他人驱使,而她之所以愿意帮夏侯纾传递消息,除了那根翠玉簪子确实罕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感情极好,也没有苛责过她。 雨湖对夏侯纾的“大方”习以为常,默默在库房的账单上记下了一的院门口,探着个脑袋四处瞧了瞧,发现没什么可疑之处后示意夏侯纾赶紧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隔壁耳房里的雨湖闻声愣了一下,见怪不怪地继续垂眸看账簿。 云溪回到夏侯纾的卧房里,娴熟地将叠好的被子铺开,再往被子里放了几个枕头。做完这些,她又站远了往床上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一双夏侯纾的锦鞋摆在床前,方才松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36章 狭路相逢 落月坊地处东大街和西大街交汇处,整幢建筑足足有三层楼高,红墙青瓦,雕梁画栋,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上天下一绝的菜品佳肴,一跃成为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京师显贵皆以到此宴饮为荣。 夏侯纾身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绣如意云纹的暗红色男装,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跨进落月坊的大门,风姿绰约,仪表堂堂。 店小二刚招呼完一桌客人,看到进来的夏侯纾,立马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热情地询问她是寻人还是单独安排座椅。 夏侯纾却目不斜视,径直避开迎面而来的店小二,走到中庭方停住脚步。然后她往四周略略一扫,一楼整齐划一的摆放着十几张乌木方桌,菜香四溢,往来食客如流,人影幢幢,并未见到夏侯翊半个人影。 夏侯纾仔细回忆出门时云溪对她说的话,笃定自己那支翠玉簪子不会白送。而且以云溪与撷英的交情,以及她们对夏侯翊的共同的迷恋,面对夏侯翊可能在感情上出现的征兆,撷英也不会故意骗云溪,让她给自己带个假消息。 既然不在一楼,那必定是在其他楼层。可是落月坊的二楼和三楼都是装修别致的雅间,选择雅间的客人大多注重隐私,进去后必然会关上门,她总不至于一间一间推门去确认吧。 此时,店小二终于跟了上了,再次笑呵呵地问:“客官,你是找人,还是小的单独给你安排一桌?”然后扫了扫大堂里的空位。 夏侯纾以往时常跟着兄长来此宴饮,早就对落月坊的规模布置了若指掌,也知道夏侯翊在这里有单独的账本,每次吃完饭只需先签个字记在账上,落月坊月底再到越国公府找管事的结一次账。若是落月坊研发了什么新的菜品,也会第一时间送帖子到府上邀请。她抬眸看向二楼的楼梯,方问道:“越国公府的二公子今日可在楼中?” 店小二认真想了想,忙说:“夏侯二公子今日确实来过,不过就坐了一会儿,一盏茶功夫没到就走了。小公子你是否要留下用餐?” “不必。”夏侯纾淡淡说道。心里想着夏侯翊既然来了落月坊,却不用饭,很不符合他往常的作风。随后她扫了四周一眼,又问:“夏侯二公子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约了其他人?” 店小二见夏侯纾不冷不热的,没有要吃饭的意思,还一直追问越国公府的公子的事,态度渐渐没那么热情,只说:“夏侯二公子是什么身份,小的不过是个伙计,哪能时刻关注他的举动?小公子若是要吃饭,小的就为你安排。若是只是想问问其他事,恕小的还有客人要招待,不便奉陪。” 夏侯纾听出了店小二的言外之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吊钱递给他,说道:“去,给我安排一间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好嘞!”店小二接过钱,立马又换上一副笑脸,半弯着腰伸手向楼梯方向指了指,“公子请跟我来。” 店小二不负夏侯纾所望,果然给安排了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夏侯纾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半个皇城尽收眼底。只见京城一片繁华,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派盛世景象。 夏侯纾想起云溪曾提起夏侯翊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绣锦腾錦藤的白衣,便靠着栏杆,任目光沿着每条街巷仔细搜索,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夏侯翊的一袭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正如京城里名流们对他的赞誉——谪仙。 夏侯纾对那些称赞夏侯翊的溢美之词并不完全认同,除了俊美和不近女色,其他都与“仙”沾不上半点干系,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一母同胞,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多年,实在过于熟悉的原因。 奇怪的是,与夏侯翊同行的并非什么旷世奇女子,而是一个与夏侯翊年龄相仿的男子。 夏侯纾大失所望,不由得邹着眉头“啧”了一声。但转念一想,能让夏侯翊精心打扮出来会见的人,即便是个男子,那也不是泛泛之交吧?于是她睁大眼睛继续往夏侯翊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男子身形高挑,体格矫健,一袭青蓝色的镶金线锦袍,衬托得他整个人既精神,又贵气十足。两人一白一蓝,站在一起均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竟有双美之妙,引得年老的频频回眸,年轻的掩面巧笑,年幼的驻足观望。 夏侯纾常日与夏侯翊厮混在一处,对夏侯翊的社交几乎是耳熟能详,大到王孙贵胄,小到山野村夫,然而这人她却从未见过。但就其衣着装束而言,必定也是名门望族子弟。两个世家公子同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看看他们前往的方向夏侯纾不由得愣了一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夏侯纾望着远处的一对人影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那可是漱玉阁,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啊! 夏侯翊往日在她心中如镜子一样纯洁无瑕的形象,瞬间碎成一地。 如同外面的传言一般,夏侯翊交友无数,日子过得懒散,但平日里也只是与他们骑马射箭、饮酒赋诗,又或者斗鸡遛犬,养鸟作乐。除了对家中姐妹和颜悦色,几乎不近女色,以致快弱冠了连亲都没有定,家中也没有通房侍妾。夏侯纾先前只当他是洁身自好,未料他竟有这个癖好。看他们神态自若,轻车熟路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一两次了,而她竟然没有发现。 世间女子千千万,夏侯翊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能总是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啊。越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的将门之家,家教严格。夏侯翊往日的作风虽然与将门子弟的风范大相庭径,好歹被称之为真性情,还赢得了一个“谪仙”的雅号,但若沾染上了女色,只怕名节不保。 想到这里,夏侯纾愤愤地将茶杯扔在小几上,抓着扇子起身往外走。 夏侯纾怒火中烧,开门时力道有点大,恰好有人从门前经过,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两名男子顿了一下,诧异地望向夏侯纾。 六目相对,夏侯纾马上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赶紧颔首表示歉意。 两名男子并未多说,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楼层的尽头。 虽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夏侯纾却莫名的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形和气质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至于究竟是哪里,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夏侯纾心里想着事,脚下走得也慢。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有两个食客急急忙忙从楼下上来,不小心撞到了她,夏侯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护住了自己的受过伤的胳膊。就因为这个动作,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月前在护国寺后山被追杀的两个男子,一模一样冷到令人窒息的冰块脸!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有些人即便遇到过很多次都是陌生人,而有的人,光是一面之缘就让人印象深刻,就如同这两个人。 那些关于他们身份的疑惑突然间又冒了出来。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夏侯纾又折了回去。两个男子早已进了走廊尽头最隐秘的雅间,刚才撞她的两名食客也在表达歉意后跨进了靠左边的雅间。 夏侯纾看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便轻手轻脚走到最后一间,贴在门外听了一会儿,里面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也没有见到店小二送酒水菜肴上来。 落月坊的美食声名远扬,但那两个身形伟岸,气质疏离的男子看上去并非有口腹之欲之人,来这里,要么是借着吃喝之名谈事,要么跟她一样,想借助这个地理位置绝佳的地方众览京城风光。 既然雅间的门是关着的,那就证明里面确实有客人。于是她又贴着门继续听了一会儿,可里面依旧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来这里,难道真是相对无言地静坐着喝茶?或者说是她看错了,他俩并不是在这一间? 夏侯纾侧脸仔细打量了一下楼道,认真推算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停留的长短和关门声,确定那两个人就是进了最后一间房。但至于为什么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恍惚中她又想起那日在护国寺后山上那两名男子的言行举止来。她原本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冷面神那种桀骜不驯的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恭敬如斯,如今想来,这两人或许真是断袖。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日她跟紫衣男子开玩笑说让他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时,紫衣男子一脸会暧昧,然后马上被青衣男子打断了。 原来是吃醋了! 夏侯纾并不歧视这种世俗无法理解的特殊感情,只是觉得有点吃惊而已。她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情,或像她的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或像三叔夏侯泽和郭夫人,阴阳相隔,无尽怀念;又或者像孙嘉柔和余修源,阻碍重重,天各一方。但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大致也跟男女之间的是一样的吧? 就在夏侯纾神游四方之际,雅间的门突然开了,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并将她拖了进去,然后快速关上了门。 夏侯纾大惊失色,脑海里只剩四个字:杀人灭口! 章节目录 第37章 装傻充愣 夏侯纾从不信神佛,可是这一回,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该找座香火灵验的寺庙烧点纸钱上柱香祈求菩萨保佑了,毕竟一个多月时间,她已经三翻四次置身于险境。她甚至有点怀疑,是自己上次去护国寺时口无遮拦得罪了哪路神仙,现在就是报应。 不知道她现在改信佛还来不来得及。 慌乱中,夏侯纾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去摸随身携带的匕首,但身后的人早已看穿她的意图,不仅先一步夺走了她的匕首,还将她的双手反扣在后面,动作迅速又粗暴,疼得她几乎要掉出眼泪来,全无还手之力。 夏侯纾不由得腹诽,天底下有几个女子经得住这样的力道摧残?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难怪会喜欢男人! 可问题是他现在就是男子的装扮啊! 难道他们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撞破,所以打算要灭口? 这也不对啊,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是京城人流量最大、最繁华的街区了,他们就算是真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在这里动手。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着。 然而想象中的凶残情节并没有上演。 夏侯纾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玉冠束发,身形高大,正是当日在护国寺的紫衣人。刀削般精致的面容上因为表情过于吝啬显得十分严肃,还带着丝丝渗人的冷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和疏离感。 他似乎偏好紫色,今日穿的也是紫色衣裳,只是颜色更深一些,衣裳的领、袖、裾等部位的襕边绣着重环纹,也显得更加沉稳。虽然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因着那张美丽的脸,夏侯纾多少对他还有点好感。而将她双手反锁的正是冷面神,只不过他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行头,看上去更加冷酷无情,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夏侯纾心想他们既然没有马上处置她,那就是还有辩解的机会,但她的嘴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实在不方便言语,便赶紧冲着面前的紫衣人眨眨眼睛。后者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她一会儿,便挥了挥手,命冷面神放开对她的桎梏,问道:“你跟踪我们有何目的?” 夏侯纾原本以为是自己女扮男装被认出来了,还有点心虚,毕竟那日发生的事实在过于诡异和隐秘,如今听了这话,反倒踏实了。只要不被认出来,一切都好说。至于紫衣男子说她跟踪他们,她承认自己是刻意偷听他们说话,但绝对没有跟踪他们,现在这个状况完全是个巧合。她甚至连他姓氏名谁都不知道。 不过偷听别人谈话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谁跟踪你们了?我只是正好路过而已,你们却把我掳了进来困在这里,我倒想问问你们意欲何为。”夏侯纾打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说是我跟踪你们?你要是不信,就叫来酒保对质,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没有天理了!”说着她扫了两人一眼,继续趾高气扬地道,“再说了,落月坊是你们家的呀,就只许你来,我不能来?” “你方才明明已经下楼了。”紫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谁下楼了?”夏侯纾死鸭子嘴硬,继续耍赖道,“屋子里热,我开门透透气不行吗?再说我下楼怎么了?他们送来的茶品质不错,我就想去买点带回家喝,有什么问题吗?” 紫衣男子听了她的一番狡辩不仅没有变脸,反而笑了笑,只是盯着她没说话。 冷面神却忍不住插话道:“公子,我看这个人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不如……” “不必。”冷面神的话还未说完,紫衣男子便挥手制止了他,然后看着夏侯纾,神情疑惑,问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 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还是自己被认出来了? 夏侯纾的脑子转得飞快。 当日在护国寺后山的竹林里,虽然光线不太好,但他们靠得那么近,除非真的眼瞎或者夜盲,不然肯定不会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是彼时她身着女装,当下却是作男子装扮。正常人不会联想起来。而且事隔那么久,紫衣男子眼睛再毒,也不至于男女不分,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吧? 夏侯纾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好沉默应对。 紫衣男子见夏侯纾没回答,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可认得我?” 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见过面算是认识的话,那答案是肯定的,但夏侯纾也知道,如果自己说认识,那就相当于同时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可紫衣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追问她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后悔当日没有将她一块儿解决,觉得现在动手也不迟? 没弄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夏侯纾不敢随意回答,只得故意装傻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有名气,所以自大到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认识你?” 紫衣男子唇角微扬,若有所指道:“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得罪你了吗?”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楞,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岔开。然后她看看紫衣男子,又侧脸看看冷面神,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的怀疑。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有意挑开对方可能是断袖的事来误导他们。打定主意,她瞬间挺直了腰板,半是询问半是威胁道:“倒是你们,好端端把我抓进来,意欲何为?我告诉你们,你们别看我长得好看就对我图谋不轨,我年纪还小呢!” “图谋不轨?”紫衣男子闻言起初是疑惑,继而又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琢磨夏侯纾话里的意思。片刻之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夏侯纾,问道:“有多小?” “小?什么小?”夏侯纾愣住,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年纪还小,有多小?”紫衣男子提醒道,顺便还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板。 夏侯纾并未意识到紫衣男子的问话有什么问题,老老实实说道:“男子二十弱冠,才算是成年,而我如今还不到十六,自然是年纪小。” “确实还小。”紫衣男子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不明白他问自己的年龄有什么意图,也没工夫跟他拉扯,赶紧回归正题,道:“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能仗着人多年纪大就欺负我吧,还不赶紧放开我?” 夏侯纾眼睛看着的是紫衣男子,话却是对身后的黑衣冷面神说的。冷面神还不算傻,手上立即又要拔剑。夏侯纾眼疾口快,赶紧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面前突然银光闪烁,一柄长剑已然横在夏侯纾的脖子上,她的呼喊声也戛然而止。 冷面神出手极快,此时正一脸冷漠与厌恶的睥睨着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夏侯纾确实也消停了一会儿,眼睛在两人中间流连了许久,转眼就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愤愤不平道:“你们这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 “我劝你老实点!”冷面神冷声呵斥道。 “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夏侯纾朝他翻了个白眼,笃定对方不敢真把自己怎样,故意往他的剑刃上靠了靠,继续挑衅,“这里可是落月坊,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四处都有巡城卫,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冷面神经不起别人激他,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但又碍于自家主子没发话不敢拿夏侯纾如何。 一直冷眼旁观的紫衣男子似乎看透了夏侯纾的小心思,闻言淡漠地瞥了夏侯纾一眼,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冷面神算了。 冷面神鼻子里发出一丝不屑地冷哼,瞬间收了剑,动作快到夏侯纾都没有看清楚。 骤然遭到这番憋屈,夏侯纾心中十分不痛快,便故意嘀咕道:“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再胡诌一遍!”冷面神闻言怒道。 “我说什么了?”夏侯纾将装傻和扮无辜发挥到了极致,“我就随口一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怎么?难道你们真是在密谋什么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还是说……你俩是躲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 此话一出,不光是冷面神怒了,就连他一向镇定自若的主子都震惊了,眉头皱成一团,说不出是生气了,还是觉得可笑。 夏侯纾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可能会刺激到这两人,让他们狂性大发,要知道,他俩可是能够应付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且还能在一夜之间清理现场,不留下蛛丝马迹的人啊! 夏侯纾正准备说点什么,两人却转身开门走了。 这都是什么情况?夏侯纾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感慨原来做地痞无赖也是要勇气的。 下楼时正好碰到之前的店小二,店小二也是很少见有人坐了雅间却不点菜,只要了一壶茶的,这会儿见了夏侯纾,也想多问几句试试。 夏侯纾见他竟然又迎了上来,趁他还没开口,便问:“方才下来的两个男子,你可认识?” 店小二确实看见了,但是那两个人并不是落月坊的常客,为人也过于冷清,除了跟夏侯纾一样只叫了一壶茶,什么都没要,而且这茶都还没煮开呢,人却走了,他上去问,完全是热脸贴冷屁股。好在那两人也算是大方,房钱茶钱一点没少给,还绰绰有余。 夏侯纾见店小二半晌没答话,立即又想起他对付自己的那套说辞,摆摆手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店小二见识过夏侯纾的大方,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反倒是四下看了看没人留意他们,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具体是什么身份我确实不清楚,但是听掌柜的说好像是皇亲国戚,叫我等好好招待便是,决不能招惹。你也知道,我们落月坊在京中的名气……” 落月坊在京中岂止是有名气,传闻背后那个神秘的老板就有皇室背景,而天天活跃在人前的其实只是人家重金聘请的一个掌柜。 “行了行了,你不必多说了。”夏侯纾赶紧打断店小二的话,虽然落月坊美名远扬,但也经不住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伙计逮着机会鸡碎碎念,太败好感了。 店小二这会倒是很识趣,马上闭嘴走开了。 皇亲国戚吗?那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确实自带贵气,从骨子里散发着浓厚的优越感。可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因为身份尊贵,他们备受瞩目,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抓住把柄,登高跌重。然而背地里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平时还敢明目张胆到处乱晃的皇亲国戚,却是少见。 如果真是皇亲国戚,那可就有意思了。 夏侯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仔细回忆方才那两人的反应,心里捉摸着自己如今身着男装,他们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吧? 章节目录 第38章 慧眼识人 夏侯纾在漱玉阁大门前徘徊了好几回,装潢华丽而气派的漱玉阁就在眼前,门口迎客的姑娘都过来招呼好几回了,她始终没决定好到底是进还是不进。比起上一次毫无心理负担地假装成邱老爹的女儿混进后厨,这次她显得十分慎重。进去吧,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即便穿着男装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不进吧,就没办法知道夏侯翊相约之人是谁。 犹豫不决中,夏侯纾又刻意走远了一些,避开了那些如狼似虎看着她的姑娘们。她一面用折扇拍打着手心缓解紧张情绪,一面在原地徘徊转圈,感觉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胜负难分。 一个说:不就是青楼吗?又不是没有进去过,姑娘们不就是穿得清凉了一些,打扮妖艳了一些,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另一个说:你上次进的只是后厨,与这温香软玉盈满堂的前院大相庭径,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扮成男子逛青楼,传出去你还有名声吗?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之后,夏侯纾终于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唰”的一声展开了折扇,鼓足勇气快步向漱玉阁的大门走去。 漱玉阁是由两座八角的巨型阁楼组成,当街的阁楼是主体,一进门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正中央是一个由一条水渠包围的小型的舞台,水渠里种着荷花,还放了几盏花灯沿着水流不停地打转。舞台上有几个穿着清凉的舞妓在跳舞,舞姿曼妙引人无限遐想。旁边的屏风后端坐着一个抚琴的乐师,琴声婉转悠扬,与舞蹈融为一体,台下看客如痴如醉。舞台周围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圈桌子,坐上的宾客或觥筹交错,快意人生,或左拥右抱,与穿红戴绿的莺莺燕燕们打情骂俏,毫不避讳。 再往后一点便有两座扶梯分别联通两座阁楼的二楼,二楼主要是雅间,一部分供一些比较注重脸面和隐私的恩客使用,一部分则是当红花魁接客的卧房。据说房内四季如春,熏香袅绕,让人乐不思蜀,京中许多浪荡子时常流连于此。 主楼后面的院子则是丫鬟仆妇的生活区域及后厨所在,入口处用一座巨幅屏风挡住,由四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把守,一般不让外人进入,只偶尔有侍女端了酒水菜肴从里面鱼贯而出。 主楼与后院之间是一片人工池塘,池塘里重了莲藕,正当时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通往后院的是一条宽宽的木质走廊,沿着池塘两边修建,被莲叶挡住了一部分,人从上面过,竟像是在莲池中飘荡,靠墙处分别种了一排竹子,将高高的石墙掩在外面。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家花没有野花香。夏侯纾想不到夏侯翊的品味这么与众不同,放着众多对他朝思暮想的名门贵女看都不看一眼,却对这漱玉阁的庸脂俗心醉神迷。 最主要的是,现在还是上午啊!白日宣-淫,传出去整个越国公府都没面子!同辈中还有大批分人都未婚配呢,日后在亲事上就很吃亏! 夏侯纾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立马就有两个妆容妖艳的女子热情地迎上来,一面娇滴滴地叫着“公子”,一面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水蛇一样,晃得人眼花缭乱。 夏侯纾从前虽然也没少跟着夏侯翊出来鬼混,但去的都是闲雅之地,吃饭喝酒听曲看戏都无伤大雅。可这是她第一次踏进烟花之地,心里不免有些慌乱,眼看着两名女子越靠越近,她不得不快速地合了扇子,企图挡住那一双双撩人的玉腕。 那两名女子好像是见惯了她这样没有经验却强装大爷的登徒子,一阵调笑之后更是兴致勃勃地要看她出洋相,随即便有人伸手来拉她的衣领。 夏侯纾担心被姑娘们一个不小心摸到点什么,赶紧又护着自己的胸口。姑娘们笑得更欢畅,引来了另外几个女子,她们手上也就更卖力了。 “停停停——”夏侯纾被惊得连连惨叫,引来了周边众人的注目,待那些人看清是什么情况后,却也是一笑置之,也有好事者不屑地勾起嘴角嘲讽了几句。 夏侯纾长这么大,生死关头都经历过好几次,都没有这么尴尬到手足无措过,不成想有一天会被一堆女人调戏成这副样子。她又气又急,正要发火,便听到有个声音在替她解围。 一直在旁边跟客人调笑的老鸨看到夏侯纾的窘相马上笑盈盈地迎过来,支走了那一群妖艳的女子,眯着眼睛将她打量一番,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头一次来我们漱玉阁?”说着便要来拉她。 夏侯纾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不想再次以身涉险,遂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故作镇定道:“正是。” 漱玉阁老鸨,本姓鹿,人称鹿姨娘,传闻她玲珑剔透、左右逢源、手段通天,与朝中多位官员都颇有渊源,是以她一介女流,却在这关系网盘根错杂的京城里,把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鹿姨娘讪讪地收回一只圆润的玉腕,立马换了个脸色,低声冷笑道:“我说姑娘,你穿成这样来我这里,究竟有何用意?” 夏侯纾戒备地打量着鹿姨娘,这就被认出来了? 夏侯纾女扮男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府中熟悉她的人,还从未被外人认出来过,偏偏就被初次见面的鹿姨娘一语道破。她不服气,狡辩道:“你叫谁姑娘呢?” “你也不看看我做的是什么生意?”鹿姨娘翻了个白眼嘲笑道。见夏侯纾有些紧张了,她又用余光看了看周边没有其他人,继续说:“别说你一个小女娃,就是这来来往往的恩客,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几斤几两,难道还分不出你是男是女?”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即便她刻意换了男装,描粗了眉毛,还把脸涂黑了一些,依然逃不掉鹿姨娘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但是看鹿姨娘似乎并没有要当众揭穿她的意思,她也不再反驳,只好顺坡下驴,夸赞道:“鹿姨娘果然好眼力。” “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还能在这京城里立足吗?”鹿姨娘皮笑肉不笑,“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你的来意了吧?” 夏侯纾努力挤出一个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凑近鹿姨娘悄悄往她手里塞,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越国公府的二公子在这里,麻烦姨娘行个方便。” 鹿姨娘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抬眸继续盯着夏侯纾,似笑非笑道:“就为了这个?” “如若不然,我一个女子为何要来这烟花之地?”夏侯纾满脸真诚。 “这可难说。”鹿姨娘半信半疑道,“我鹿姨娘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我不说天天能遇上,但一个月总能碰到三四个。你们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的丈夫子嗣成天不着家,管不住人就带着人来抓奸的;要么是同行相争,故意来闹事的。我们漱玉阁开门迎四方客,可不怕这些事。”说着她瞥了夏侯纾一眼,又道,“我瞧着你年纪不大,气质不俗,也不像是同行。而且你找的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据我所知,这位二公子至今尚未婚配……” “鹿姨娘果然好眼力!”夏侯纾不由得称赞道。她见鹿姨娘依然心存疑惑,便拉着她再往旁边的角落里走了一段,避开了周围的人,方小心翼翼地说:“越国公与宣和郡主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个公子,国公和郡主一直都担心他的婚事。这眼看着就要议亲了,若是让人知道他经常来光顾漱玉阁,这婚事上难免就不好说。大家都是要体面的,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难看,所以还请鹿姨娘行个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夏侯纾说话的语气过于诚恳,又或者是漱玉阁根本就不怕事,鹿姨娘很快就转变了态度。 “你不用多说了。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姑且信你一回。”鹿姨娘神情怅然,叹了口气又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宣和郡主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鹿姨娘惆怅了一会儿,再次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警告道:“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开门做生意,可不希望谁来砸场子。” “你既给我方便,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夏侯纾赶紧给鹿姨娘喂了颗定心丸,“况且我也是奉命行事,就进去看看,回头也好向主家回禀,保证不会惹事,更不会妨碍到你做生意。”说着夏侯纾又指了指阁中分布在各个角落里的护卫,“再说了,你的这些护卫也不是好对付的吧?” 鹿姨娘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阁中动态的护卫,满意的会心一笑,挥手示意夏侯纾跟她上楼。 夏侯纾紧跟在后面,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发现留在一楼大厅里陪客的姑娘们尽管容貌尚佳,身段婀娜,但却输在气质庸俗。这样的青楼女子,她夏侯纾一个女子都看不上,更何况夏侯翊。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家公子今日见的是哪位姑娘?” “自然是新来的盈月姑娘。”鹿姨娘一脸骄傲,仿佛那盈月姑娘矜贵无比,禁不住又多说了几句,“盈月姑娘可是我们漱玉阁这一届的花魁娘子,不但长得花容月貌,琴技也是堪称一绝。” 夏侯纾也是个擅长抚琴之人,一说到琴自然就有几分自命不凡的气势,若非亲眼所见,自然是不会承认别人比自己技高一筹的,所以她对这个传言中的花魁娘子颇感兴趣,便道:“既然你如此褒扬她,那她必然不能辜负你这般期望。我一定要会会她。” 鹿姨娘颇为不屑,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我们漱玉阁的姑娘,不论是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还是人才相貌,在京城里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公爵侯府里的姑娘,怕是也比不上。”说着瞥了她一眼,故意加重了语调,“不然你们家公子如何来的这?” 夏侯纾撇撇嘴,心有不悦,嘴上却说:“那自然是姨娘教导有方。” 鹿姨娘闻言不由得嘴角微扬。 趁着她兴致好,夏侯纾赶紧说:“既然如此,鹿姨娘不妨提前告知与我家公子同行之人的身份。不然我冒冒失失闯进去,得罪了人可不好。” 鹿姨娘突然停住脚步,转头诧异地看着夏侯纾:“你跟了一路,果真不认识他?” “我应该认识他吗?”夏侯纾皱眉道。她虽然对夏侯翊的交际网有所了解,但碍于是女儿身,大多都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 鹿姨娘无所谓地摇摇头,继续往楼梯上走,仿佛不经意间说:“你可听说过陵王世子?” 光是听到这个名号夏侯纾就觉得呼吸一窒。这大概是她今天接的第三个雷,陵王世子宇文恪,那可是满京城的风月高手! 他们两个几时搅合在一起的? 章节目录 第39章 陵王世子 夏侯纾跟着鹿姨娘上了二楼,沿着旋转走廊绕了几个弯,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她抬头看了看,房门上挂着一个雕花木牌,木牌上写着“琴心”两个字,旁边还挂了红绸和鲜花。这是漱玉阁的规矩,配鲜花代表房间里已经有人了,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入内。 鹿姨娘转身看着夏侯纾,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里面我就不便进去了,但你得谨记承诺,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鹿姨娘能够亲自将她带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夏侯纾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既然答应了不会给漱玉阁添麻烦,就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这里是京城,达官贵人云集,万一闹起来,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夏侯纾拍着胸脯再次向鹿姨娘保证道:“你放心,就算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你这里惹事。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闹大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希望你说到做到。”鹿姨娘点头表示认同,却对夏侯纾的身份却依然是半信半疑。 鹿姨娘在欢场摸爬打滚十来年,见过的人多如繁星,光是看一个人的衣着和行为谈吐,便能大概猜到对方是什么身份。然而面对女扮男装的夏侯纾,她却摸不准她的真实身份。光听夏侯纾的一席话,鹿姨娘猜测她可能是宣和郡主身边的心腹,专门负责留意夏侯翊的行踪的。可是她身上穿着的衣裳和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来的风度,却又不像是一个丫鬟。若说她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曾听闻越国公府上总共就三位姑娘,在京的仅仅只有长房的女儿,恰好就是宣和郡主所生。可宣和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监视自己的亲儿子呢? 夏侯纾一心琢磨着进去了怎么说,并没有留意到鹿姨娘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凝眸看向鹿姨娘,提醒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为了避免牵扯到你,还请你暂时回避。” 鹿姨娘会意,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夏侯纾眼看着鹿姨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却不知鹿姨娘快步下了楼,然后招手叫了一个打手过来,吩咐他上楼去远远地盯着,一旦听到夏侯翊所在的屋子里有什么异动,立即妥善处理。 房内重纱漫卷,香炉里烟雾缭绕,香气氤氲,如入仙境。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面,两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光着脚在跳舞,绯色薄衫裹着玲珑有致的娇躯若隐若现,光洁的脚踝处用红线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叮铃作响,声色和鸣。绣了巨幅荷花的屏风前还有一个绿衣女子静坐在软榻上抚琴,琴声悠扬,声声如泣如诉,远观倒有几分清雅之意。夏侯纾猜测她应该就是老鹿姨娘口中赞不绝口的花魁娘子盈月。 说起来,盈月的长相并不算倾国倾城,甚至还比不上易舞的娇艳妩媚,然而她虽然是新晋的花魁娘子,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气息,反而有一种与漱玉阁格格不入清新脱俗,就像她背后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上她精湛的琴艺,更显得风华卓然,可远观不可亵玩。 大概是夏侯纾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兴致,座上的人全都惊愕地抬头看过来,就连两个翩翩起舞的舞姬都停了下来,疑惑道看着新来的不速之客,唯独盈月旁若无人的抚着琴,仿佛置身之外。 这般心境,倒也有几分花魁娘子的气度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个青楼女子,于夏侯翊的名声无益。 眼下夏侯纾对盈月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鹿姨娘口中的陵王世子很是好奇。她将坐上的几名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系数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首座上的蓝衣公子身上。只见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荡漾着令人炫目的笑容,勾起了两下两侧大大的酒窝,原本是一张刚毅的面容,偏偏又长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多情而妖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想必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的陵王世子宇文恪。 传闻陵王宇文盛的发妻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便将管家大权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侧室薛夫人,并立薛夫人不到十岁的庶长子为世子,也就是宇文恪。然而宇文恪被立为世子没几个月,便被送到京城来做质子了。 宇文恪幼年离开亲长,长期疏于管教,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终日不是流连于秦楼楚馆,便是在宴会上调戏女眷,府中更是姬妾成群,奢靡成风,京中官眷避之不及,以致年过弱冠也没有哪个高门显贵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不过宇文恪对那些鄙夷之辞充耳不闻,时常约上三五纨绔子弟寻欢作乐,抱着美人一边听着曲儿,一边开怀畅饮,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饶是如此,夏侯纾对这个人依然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和戒备。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宇文恪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容小觑。 “你怎么来了?”夏侯翊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迎向夏侯纾,暗自向她使眼色,企图让她赶紧离开。 夏侯纾从未见过夏侯翊这么紧张,这就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对兄长的暗示视而不见,再次扫了一遍房中的众人。无一例外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仗着祖辈父辈的功勋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 即便知道夏侯翊从来不随意与人结交,尤其是这些成天花天酒地的人,可一想到自己可亲可敬的兄长跟着样的人混在一起,觥筹交错,夏侯纾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快,半真半假道:“兄长可真是不厚道,寻了个这么好的地方,却不带我。”随后又看向宇文恪,明知故问道,“想必这位就是陵王世子吧?” 还没等宇文恪回答,夏侯纾便自来熟的挨着夏侯翊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继续抬头看着宇文恪。心想这宇文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只是这做出来的事嘛,实在对不起他这副花容月貌。然后她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夏侯翊,意有所指道:“兄长既然与世子约好了,却不提前告诉我,害我白等那么久,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阁下是?”宇文恪一头雾水,目光在夏侯纾与夏侯翊之间来回徘徊。方才看到夏侯纾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漱玉阁又出了什么新鲜的节目,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他是这里的常客。结果来人却神态自如,不仅没有要表演的意思,还目光怪异地一直盯着他,询问他的身份,最后竟然还毫无规矩地坐了下来。既然夏侯翊与他相识,那总得给个解释吧。 夏侯翊自知送不走夏侯纾这尊大神,只好解释说:“此人莫真,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说完他面露尴尬,又道,“说来惭愧,本来约好今日一起喝酒的,岂料今日我出门得急,竟给忘了。我瞧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所以才找来了,倒让世子见笑了。” “原来如此。”宇文恪点点头,“夏侯兄言重了,既然是夏侯兄的表弟,那便也是小王的朋友,今日有缘相见,也是小王的荣幸。”然后又看向夏侯纾,“莫兄,初次见面,你便给了我一个惊喜,小王甚至欣喜,日后宴饮游园,还望莫兄赏光。” 体面话谁不会说?夏侯纾索性顺着台阶拾级而下,微笑道:“世子抬爱了。”说着她望向夏侯翊,“世子身份尊贵,今日能得世子的青睐,也是沾了兄长的光。” 宇文恪很是受用的点点头,示意旁边服侍的人重新添副酒盏和碗筷。 夏侯纾就老实不客气的就着新餐具尝了一口菜,行为粗鲁又自若,仿佛自己本来就是宴请的宾客之一。同席宴饮的其他几人见状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众所周知,夏侯氏的姻亲众多,有几个穷亲戚来投奔也不足为奇。只是他们一时之间也猜不到眼前这名名唤莫真的到底是夏侯氏哪房哪代的亲戚,竟然如此大胆,连陵王世子的宴席也敢随便闯。 夏侯翊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话语,脸色极为难看。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妹妹了,倔驴一样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求证。可是当下却不是可以任由她胡闹的时机,宇文恪也不是她该接触的人。他依着她坐了下来,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兄长何必明知故问?”夏侯纾咽下一口菜,微微一笑,接着刻意提高了音量,“兄长结交了陵王世子,自己出来寻欢作乐,却又不准我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觉得我出生低微,不配与陵王世子共享一席吗?” 好大的口气!围观者全都惊讶地看向夏侯纾,疑惑中带着几分鄙夷。 “不得无礼!”夏侯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莫兄心直口快,小王甚是欢喜!”宇文恪却笑得跟没事人似的,落在夏侯纾眼里那叫笑里藏刀。他亲自斟了酒,遥遥相邀,谦虚道:“今日也是小王的不是,非得邀夏侯兄喝酒叙旧,小王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还请莫兄赏个脸。” 叙旧?意思是他俩早就相识了? 夏侯纾一脸诧异,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夏侯翊这家伙居然从未提起过。不过转念一想,以夏侯翊在外的行事作风和名声,结识放荡不羁的宇文恪似乎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勉强接了宇文恪的酒,算是卖夏侯翊一个面子。然后大家都坐下来边喝酒边听曲儿。 那盈月姑娘确实琴艺卓绝,而且心静如水,丝毫不受外物影响,即便听众都已经舌枪唇战充满硝烟味儿了,她依然旁若无人地专注于她的曲子,连夏侯纾都打心底佩服,不免夸赞了几句。 一曲终了,盈月姑娘走到中间来欠身行礼。宇文恪放下酒杯,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玲珑玉佩递给盈月,说是赏她的。盈月又惊又喜,连连谢过,表示愿为宇文恪再弹一曲。 夏侯纾注意到那玉佩的样式,似一朵桃花,质地纯洁无瑕,水头极好,且雕刻精致,算得上极品。她知道陵王府富可敌国,但这宇文恪未免也太大方了,这么好的东西随随便便就送了出去。然而再看夏侯翊的表情,似乎对宇文恪的手笔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不愧是名噪一时的风月高手,出手就是大方! 眼看着盈月姑娘的第二支曲子又要弹完了,夏侯纾便故意提高了音调对夏侯翊说:“兄长,我看这盈月姑娘琴艺不凡,倒是让我想起了府中的小表妹,小表妹的琴艺可真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夏侯翊知道夏侯纾口中的小表妹就是她自己,但他不明白夏侯纾为什么要在这里吃这种飞醋,神色复杂的看了夏侯纾一眼,不悦道:“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夏侯纾并不理会他的责怪,继续说:“兄长不必多心,我只是想知道,依兄长所见,比起这盈月姑娘,小表妹的琴艺如何?” 宇文恪似乎也对他们的谈话内容起了兴致,便道:“莫兄不说我倒忘了,早就听闻夏侯兄府中有位琴艺卓绝的妹妹,不知夏侯兄可否引荐?” “舍妹学艺不精,不敢污了世子的耳朵,倒不如听听这盈月姑娘的琴艺,把酒言欢。”夏侯翊不慌不忙道。 明显是在婉拒,宇文恪也不继续自讨没趣,端起酒杯与夏侯翊对饮。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夏侯翊一眼,竟然敢说她学艺不精!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第39章 据理力争 宇文恪对夏侯纾这位不速之客一直是以礼相待,不一会儿大家就相互介绍认识了一遍。 穿朱褐色绸缎衫的名叫姚继辉,是姚太后与姚国舅的亲侄儿,宫中姚贵妃的堂弟。姚继辉成亲好几年了,家里妻妾成群,膝下子女都好几个,但其为人浪荡,仗着宫中有人撑腰,经常在外面眠花宿柳,妻子闵氏及其岳家敢怒不敢言。 穿湖青色缎面裳的叫梁忠平,年方二十一,是礼部侍郎梁家的庶子,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梁四郎,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另外还有两名勋贵世家的子弟,一个叫沈庆松,一个叫沈庆柏,两人是堂兄弟,因着在家排行小,身上又没有官爵,故而天天跟在宇文恪身边溜须拍马得了不少好处,是宇文恪的死忠粉。 几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各自在风月场上的辉煌战绩,就连一旁陪着的盈月都不禁红了脸。 夏侯纾也是听得面红耳赤,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酒掩饰。 与她一样尴尬的还有夏侯翊。 夏侯翎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应付自如,有时候甚至还能附和几声。可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夏侯纾刚及芨没多久,正是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年纪,任着她听这些荒唐话语,终究不妥。 姚继辉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最近新纳的小妾的床第功夫,调侃女人还是得开窍才行,不然没情趣,夏侯翊突然就站了起来。 众人都错愕地看着他,就连笑得一脸奸猾油腻的姚继辉都愣住了。 梁忠平最先反应过来,笑道:“怎么?夏侯兄也有趣事跟我等分享?” 夏侯翊察觉到自己的唐突,很快平复了情绪,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没有像姚兄和梁兄这般享齐人之福,只是刚才在听姚兄一提,我突然想起我家老仆的儿子今日娶亲,我答应了要去的,再晚些可能就赶不上迎亲了。” 夏侯纾微微一怔,她前两天是听云溪他们在说老仆段仁义的儿子要娶亲了,好多丫鬟婆子都约好了要去吃酒,没想到竟然是今天。 姚继辉嗤笑一声,道:“一个老仆而已,夏侯兄何必看得这般重要,还是留下来与我等喝酒听曲儿痛快。” 夏侯翊无奈地笑了笑,说:“姚兄有所不知,这位老仆从前服侍过我那逝去的大哥,府中的人待他格外器重,我自然不敢怠慢了。” 一提到夏侯翖,众人面面相觑,即不敢调侃,也不敢阻拦,只是非常遗憾的摇摇头。 宇文恪也说:“既然夏侯兄还有要事在身,小王自然是不敢挽留,那我们就下次再聚。” 夏侯翊与众人表达了歉意,然后才看向,故意调侃道:“表弟不是特意来做我的吗,如今我要走了,你倒是乐不思蜀了?” 众人一听,不由得哄堂大笑。 夏侯纾一张脸瞬间红得要掐出血来,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心想你若好心要带我走就直接说吧,隔壁说这样的话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 夏侯纾跟着夏侯翊去漱玉阁是想揪住他的小辫子,一则警醒他不要做有辱门楣的事,二则也能以此为把柄逼他在为自己查案提供一些有利信息。岂料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不仅没有讨到好,反倒像是给他们耍了一场猴戏,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以致回家的路上也没给夏侯翊好脸色看。 其实事后仔细回想,夏侯纾心里也能想明白,这次确实是自己行事过于鲁莽了。夏侯翊既然能被选为长青门的接班人,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准则,不会胡来,更不会罔顾家族的荣辱。更何况,他们虽然是亲兄妹,但毕竟是两个人,夏侯翊要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与她并没有多大干系。但不知怎的,看到夏侯翊与宇文恪交好,她就浑身不自在,这种不适感胜过夏侯翊以往来往的任何一个纨绔子弟。又或许,她仅仅只是对宇文恪这个人的身份和风评怀着一种深深的敌意吧。 夏侯翊不紧不慢地跟在夏侯纾身后,一言不发。他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所以他既不理会夏侯纾的无理取闹,也不会解释他为何会与宇文恪搅合在一起。进了越国公府大门,夏侯翊见妹妹还在生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都到家了,你也别摆脸色给我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得罪了你。纾儿,你太胡闹了,今天的事不能怪我。” “我胡闹?”夏侯纾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侯翊,气呼呼地说,“哥哥,这话你可得说清楚!” “今日又是从撷英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吧?”夏侯翊看着妹妹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撷英与你院子里的云溪交好,即便知道她们私底下在传递我的行踪,一直以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我这院子真的是漏得跟筛子一样。” “是又如何?”夏侯纾也不否认,挑衅地看着兄长,“若不是提前得知你的消息,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那现在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又当如何?” “你就不怕我告诉母亲吗?” “随你。”夏侯翊坐了个请便的手势,然后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衫,“只是……倘若一会儿母亲问起你如何知晓,你又当如何作答?” “你……”夏侯纾一时语塞,告诉母亲不过是随口之言,她又哪里敢真的去告黑状。 “无缘无故的你跑到陵王世子面前去做什么?”夏侯翊终于言归正传,言辞间颇有责怪之意“他身份特殊,你又何尝不是,就不怕万一泄露了身份,引火烧身?” 夏侯纾不理解为何夏侯翊要怪自己,与宇文恪交好的明明是他夏侯翊,她是担心他与宇文恪同流合污才跟过去的,怎么倒变成自己的错了?她越想越生气,也不示弱,便说:“你这些日子故意借着上次的事与我生疏,便是与那宇文恪鬼混在一起吧?可是他宇文恪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我胡闹,结果你自己却不知道避嫌!” 夏侯翊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反问她:“那你到说说,宇文恪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纾愣了愣,才察觉其实自己除了知道宇文恪游手好闲、沉迷女色的传言之外,似乎也不了解其他。之所以那么排斥这个人,仅仅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外界的传言。不过京中既然有这样的传言,那定然也不是空穴来风吧。于是她固执己见道:“哥哥,日久见人心,你才认识他多久?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你敢说他与你交好不是有所图谋?” “那他图我什么呢?”夏侯翊继续追问。 “你这话问得真奇怪,他图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夏侯纾脸色极为不悦,愤愤道,“我不知道你帮着他说话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心怀不轨!皇上如今意在削藩,他宇文恪在京住了近十年都与我夏侯家毫无交集,这个时候接近你,摆明了是要拉拢父亲!我不许你不顾夏侯家的安危与荣辱!” 夏侯翊听了却依然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道:“纾儿,你太多疑了。这事到此为止,也别再当着爹娘的面提,回去休息吧。” 夏侯纾承认自己疑心比较重,今日行事也确实鲁莽了些,但她绝不认可夏侯翊单方面的指控,不依不饶地继续反驳道:“宇文恪作为陵王在京人质,身份何等特殊,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我看他终日沉溺于花柳酒巷不过是自污之举,目的就是掩目避世。” “这就是你的判断依据?”夏侯翊的语气颇为遗憾。 “我知道你肯定又说我是在胡思乱想,可是这一次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夏侯纾不服输道,“你再仔细想想,陵王年轻时骁勇善战,雄霸一方,就连先帝在时都要让他三分。如今他却沉迷酒色,不问朝政,父子俩的行为举止如出一辙,这不奇怪吗?” 夏侯翊原本也不是真要跟妹妹争出个子丑寅卯来,听到这里更是不想任着她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以防隔墙有耳,连忙制止道:“行了,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怕我给夏侯家惹来是非,但是我做事自有分寸,这些话你以后还是别再乱说了。” 夏侯纾却不明白哥哥的用心,一心只在把这事拉扯清楚,便不管不顾地大声说:“京城里那么多皇亲贵胄,除了趋炎附势之徒,大多对他避之不及,他为何单单要与你结交?还是不因为咱们父亲手握兵马大权!”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夏侯翊打断她的话,索性给她吃粒定心丸,“京城里与他交情深厚的皇亲贵胄多了去了,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我在外面是什么样的名声,在父亲同僚的眼中是什么形象,你难道不清楚吗?而且这件事你弄错了,不是他宇文恪来接近我,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按照你的推断,难道不是我目的不纯吗?” “我的傻哥哥,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夏侯纾气得直咬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夏侯翊平时精明地跟什么似的,笨起来也真是无可救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夏侯纾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夏侯翊并不在意妹妹的暴跳如雷,更不打算过多解释,只是说:“纾儿,遇事不要光凭眼睛看,还要多用脑子想想。” 这不是在骂她没脑子吗?夏侯纾一听更加生气了,指着夏侯翊怒道:“夏侯翊,你别太自以为是了!这事要是让父亲和母亲知道了,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夏侯翊听了哭笑不得,捂脸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我看这话用在你身上倒也妥帖。” “对,我是女子没错,但是宇文恪他绝对也是个小人!”夏侯纾对夏侯翊的嘲讽满不在乎,而是选择反唇相讥,“宇文恪绝非善类,你跟他来往迟早要出事!” “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夏侯渊的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 夏侯纾吐吐舌,都气糊涂了,连要走后门都忘了。 夏侯纾偷偷瞪了夏侯翊一眼,却见他一脸幸灾乐祸,便做鬼脸威胁他,岂料正好又被走到他们跟前的夏侯渊看见,只好耷拉着脑袋听后父亲的责问。 夏侯渊上下打量了夏侯纾的着装,皱眉道:“你看看你,我堂堂越国公的女儿,穿得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夏侯纾赶紧抬头冲着父亲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满脸无辜道,“父亲,二哥说带女儿出去走走,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不得抛头露面,这才出此下策,望父亲千万不要责怪!” 夏侯渊一生骁勇善战,铁血无私,唯独面对妻女时没有那么多原则可讲。但作为一家之主,他也不能任由儿女胡作非为。他将一双儿女都打量了一遍,依旧板着脸呵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妹俩成天在干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想糊弄我,真当我老糊涂了?老夫让你们熟读史书可不是让你们私下议论朝政,在这里大放厥词!小心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尤其是你,纾儿,为父常常教导你要谨言慎行,锦心绣口,你却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若是传到了有心人耳里,只怕又是一场祸端!”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夏侯纾忙认错。妄论朝政是家里的大忌,今天若非因为宇文恪,她也不会这般直言直语犯了忌讳。 “你啊,也就嘴上这么说,什么时候认真听过老夫的话了?”夏侯渊一脸无奈,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性他太了解了,但又不忍心责罚她,只好叮嘱夏侯翊道,“翊儿,你要看好妹妹,别成天带着她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看好纾儿,不让她生事。”夏侯翊说完故意向夏侯纾投来一个胜利的眼神。 夏侯纾乜了他一眼,告诫他不要得意忘形。 夏侯渊又看了看他俩,目光再次停在夏侯纾身上的衣裳时,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十分嫌弃地说:“赶紧去把你这一身换了,像什么样子!别让你母亲看见了还得说你!”然后又侧脸对夏侯翊说,“翊儿,你随我到书房来。” 夏侯纾松了口气,无比欢畅地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去,还不忘朝着夏侯翊挤眉弄眼并小声说了句“自求多福!” 夏侯翊满脸不屑地瞥了夏侯纾一眼,一边示意她赶紧去换衣服,一边跟上父亲的脚步。 章节目录 楔子 楔子 南祁景泰十七年,天下大旱,河落海干。 旱灾之下,各地农耕不兴,畜牧不旺,粮价物价大幅度上涨,贫苦的灾民为求生计,不得不沿路乞讨,奔向富庶的京城。 自古天灾连人祸,除了大批民众受灾流亡,举国上下,抢劫、偷盗、流寇作乱之事也频频发生,百姓苦不堪言。平时躬勤政事、宵衣旰食的祁景帝独孤稷却在这紧要关头骤然病倒,卧床数日不起,遂命太子独孤衡监国。 太子独孤衡临危受命,又急于向祁景帝证明自己的贤德与睿智,正好借此机会大展拳脚。一方面,他出兵平定叛乱,安抚百姓;另一方面,他下令各州府开仓赈粮,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同时还想出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挑选年轻力壮,机敏灵活的灾民进入植被茂密的深山挖掘水源,以求缓解灾情。约两月有余,国内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其行事之果决,成效之显著,得到了朝野内外一片好评。 常言道,气忌盛,新忌满,才忌露。在太子之位上战战兢兢多年的独孤衡,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在一举取得臣民的信任和拥戴时,也越发沉不住气,不知不觉便开始居功自傲,固执己见,对部分朝臣关于加强边境防御的谏言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扑在平定内乱和救灾善后上。 六月中旬,北原国果然挥戈南下,十万铁骑一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不过数日,南祁北边军事重镇居雁关失守,守将宋廷明被斩杀后悬首于城门之上,满门妻儿老小无一幸免,城中百姓仓皇出逃,流离失所,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惊惶。 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祁景帝闻讯龙颜大怒,一面训斥太子独孤衡监国不力,不堪重用,一面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挂帅征伐,率赤羽军十万人,北上御敌,收复失地,并擢越国公夏侯渊为车骑将军,夏侯渊长子夏侯翖为屯骑校尉随军作战。 旌旗蔽日敌若云,兵矢交坠士争先。此次入侵,北原国敌军蓄谋已久,且储备充足,行的又是雷霆手段,一路势如破竹,所及之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争的悲壮与惨烈在这场战争中显示得淋漓尽致。 南祁被动应战,先前又因在国内平乱消耗较大,从一开始就人心惶惶,士气不振,在战场上连连失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践踏,家园被损毁,同胞被屠戮,却也无可奈何。 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面对来势汹汹的北原敌军,十万赤羽军浴血奋战数月,也只是暂时挡住了敌军屡战屡胜的锋芒,并无逆转之势。 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赤羽军奋战数月,将士伤亡惨重,早已心力疲乏。至十月,天气骤然转寒,战事越发吃紧。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赤羽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首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风越刮越紧,沙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猎猎秋风卷着飞沙,刀刃一般朝将士们迎面扑来,即便是有再多的报国壮志和英雄气概,也难敌亲人难聚、故园难回、手足战死的悲伤,一时间,国恨、乡愁涌上心头,歌声越来越沙哑和低沉,连战马的嘶鸣声也尤为凄烈。 赤羽军大营的主帐里,晋王独孤彻召集众将领进行了三次密谈,最后一致决定由屯骑校尉夏侯翖率精骑绕道溟丘峡谷打入敌军后方,与赤羽军主力部队前后包抄,合力击杀北原军。 夏侯翖领命,立即点齐五百赤羽精骑连夜行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成功越过敌军防线,目的地近在咫尺。不料北原军早有防备,在赤羽精骑途经溟丘峡谷时突然发动袭击。刹那间,布满枯草的峡谷上面黑压压一片,全是身着身着黑色衣甲的北原士兵,大纛旗上的“原”字依稀可见。 溟丘峡谷长约三公里,碎石嶙峋、谷深难行,两边均是长满荒草的崇山峻岭,夏侯翖一行如入瓮中,插翅难飞。 秋天的暮色中,乱箭如雨点般破风射来,无数中箭者从马背上跌下,发出沉痛的惨叫声,马匹受惊后在峡谷里一阵狂奔,红色衣甲的赤羽骑兵瞬间被乱箭冲散,印着“祁”字的大纛旗也被丢弃在血泊之中。 情急之下,夏侯翖迅速挥起红缨银枪挡下来几支羽箭,号令将士赶紧躲到峡谷里的大石块下,然后一面仔细观察敌情,一面认真分析形势。 纷至沓来的羽箭突然停了,峡谷山头上依然黑蒙蒙一片,黑色铠甲的北原兵团整肃的排列在“原”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激动的望着山谷地下的南祁骑兵,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峡谷里,赤羽骑兵也在两边石块的遮掩下重新聚集成两阵,同样愤怒的望着山头的北原军,准备随时突围。 溟丘峡谷逼仄狭长,一旦进入谷内,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怕敌军设伏。按理说,如此危险的路线,又非通往北原军后营的唯一道路,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必不可选,但这却是通往敌后距离最近,用时最短的一条路。战场上,时间便是机遇,也是生命。当初选择走这条道,也是赤羽军众首将经过反复琢磨探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临行前,夏侯翖已向晋王立下军令状,明日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原军大营后方,配合赤羽军主力部队作战。如果不能按时抵达目的地,那么赤羽军的作战计划将被打乱。一旦两军交战,胜算将会大大低于预期。 面对如此情形,心思敏锐的夏侯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此次行军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当时参加商讨的几个赤羽将领知情,并未通晓全军,就连带出来的这五百精骑,也是临行了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为何北原军会知晓他们的行军路线,并早早设下埋伏? 赤羽骑兵走得匆忙,作的是速战速决的打算,所以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久困在峡谷里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北原军既然能在峡谷两侧设下埋伏,必然不会忽视峡谷的两头出口。形势紧迫,夏侯翖暂且放下心中疑虑,跟身边的几个卫兵商讨了一番,打算熬到天黑后趁着视线不好突围出去。 北原军早已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因而并未让他们如愿,很快就再次向谷底放箭。这次不光是箭,还有事先准备好的石头,同时还派兵将溟丘峡谷两头都围堵起来,决意将赤羽骑兵歼灭在峡谷里。 赤羽骑兵的突围计划被打乱,身处低处又无反击之力,只好在峡谷里东躲西/藏,随行兵士很快就倒下了三分之一。 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接二连三被敌军屠戮,身死异乡,夏侯翖渐渐陷入沉思。 此刻已是进退维谷,若是赤羽精骑依然按兵不动,那么接下来不是被敌军的乱箭射杀,就是被山上不断滚落的石头砸死,又或是粮尽援绝而饿死,终归是求生无门。可若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约在天亮之前赶到敌方后营…… 思虑再三,夏侯翖决定带着残余部队奋起一击,也顾不上头顶延绵不绝的羽箭和疯狂滚落的石头,骑着马一路向着北边狂奔。 峡谷上万箭齐发,顽石滚落,峡谷里百马崩腾,视死如归——赤羽精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出了一条通往北原军后方的血路。 夏侯翖带着一众赤羽精骑冒着敌军的坚石箭雨一路冲杀至溟丘峡谷北端的出口,原本五百人的精骑,只剩一半不到,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全无昔日威风飒爽的英姿。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黑骑,为首的男子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目光凌厉、身形魁梧,玄色的戎装外面披一件黑色大氅,肩头立着一只羽毛油黑的碧眼鹰隼,正是北原国大皇子赫连保康。 赫连保康是北原国君赫连鸿烈与皇后塔塔尔氏的长子,通军政、善权谋,心思深沉、处事果决狠辣,在一干兄弟中十分出众,又因其神勇威武,素有北原第一勇士的的美称,深受北原几个大部族的拥戴,是北原国皇储的不二人选。此番北原国派赫连保康亲自出战,必然是做了万全之策。 将才从来不惧生死和输赢,怕的,是生不逢时、战无敌手,英雄无用武之地。十七岁的夏侯翖,亦是年少轻狂,在探明对方首将的身份后,突然兴奋起来,眉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狂。 赫连保康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一身银色铠甲,被南祁称为少年英才的夏侯翖。传言,南祁越国公夏侯渊之长子,自幼习武,十三岁便混迹于赤羽军中,智勇双全,堪称人中龙凤,不到十七岁就已经上过三次战场,且屡获奇功,大有南祁未来的“小战神”之象。这背后虽然少不了夏侯氏强大家族势力的加持,以及言传之人的添油加醋,但能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传得神乎其神,这少年必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赫连保康细细的盘算着,再联想起北原军中那些对夏侯翖的赞美之词和畏惧之色,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三百黑骑如饥饿的狼群一般冲杀而来,与刚从虎口逃生的赤羽军残余骑兵厮杀在一起。 蒙蒙夜色中,一红一黑两队骑兵厮杀激烈,兵刃交接声,风声、马蹄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夏侯翖手持红缨银枪,一路过关斩将,一步一步向着他的终极目标——赫连保康靠近。 夜风凌冽,夏侯翖唇角微扬,如果此行注定是身首异处,那么能在临死前一举擒下北原大皇子,也不算亏。 一直保持观战状态的赫连保康,在对夏侯翖的作战招数进行了反复推敲和琢磨之后,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刀。他大喝一声,骑着马向着夏侯翖冲了上来。夏侯翖迅速将身体后一仰,刀锋堪堪从他的鼻尖划过。赫连保康嘴角微扬,并不气馁,顺势又是一刀砍来。这一次,刀锋比前一次要低一些,夏侯翖见状,双腿一蹬,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完美化解了这杀身之噩。待刀锋划过,他又坐落回马背上,而后长枪挥洒,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尖利的枪头直指赫连保康的喉咙。 “北原大皇子,也不过如此。” 夏侯翖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却听耳边“嗖”的一声响,胸口骤然一窒,身体也因这力道的冲击不由自主向后仰去,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里,透露出惊讶、错愕、愤怒、不甘,终究是没有闭上…… 章节目录 第05章 枪打出头鸟 夏侯纾成了进香队伍里的红人,沿途都有人在传颂她不顾个人安危英勇救人的风光事迹。而那个质疑她并口出狂言的书生则就没那么好运了,连他的同伴都有意无意的与他保持距离。 夏侯纾当然不关心这些,她只顾着往前走,想尽快远离人群和是非。偏偏那些人又对她十分好奇,想尽办法来套近乎,打听她们的身份。 因着钟玉卿提前叮嘱过,所以不论他们如何变着法的询问和打探,随行人员都选择都三缄其口,一笑了之。 香客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见她们带着大批丫鬟仆妇自己护卫,又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行事也极为神秘,反而传得更加神乎其神。 有的说她们是皇亲国戚,微服出访为了安全不便言明身份;有的说她们只是家有恒产的富绅家眷,不留名是不想惹上是非,引来祸端;更离谱的,说她们是某个神秘的江湖门派,才会行侠仗义不求回报…… 谣言传来传去,真假难分,又得不到正主的肯定或者否定,许多人都默认她们是江湖人士了,渐渐地也不敢继续追问,更不敢近身。 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钟玉卿和夏侯纾耳朵里。 钟玉卿选择无视,夏侯纾却哭笑不得。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名利是一把双刃剑,整个越国公府自夏侯翖罹难后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时刻谨记于心,付诸于行。这些年来,南祁君主治下有方,朝野太平,夏侯氏的子弟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就更少,反而能够平安顺遂,修身养性。 今日夏侯纾不顾个人安危大义救人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无数男子都自叹不如。这事传出去,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是越国公府教导有方,一片赤诚,连女子都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但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会说他们沽名钓誉、拉拢人心了。 夏侯纾不想表明身份,并非是她清高淡泊,而是怕枪打出头鸟。一则是不想落下什么把柄日后给家族惹麻烦,二则也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至于为何会给自己添麻烦,恐怕还得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进香队伍中说起。 一个月前,正是倒春寒最厉害的时候,夏侯纾与兄长夏侯翊去恭王府看望身染寒疾、久治不愈的舅舅钟瓒,正好遇上钟家的几个表姐妹。难得姐妹相聚,自然是要窝在一起说说女儿家的私密话。 闲聊中,夏侯纾得知钟瓒夫妇正在给三女儿钟绿芙议亲。 钟瓒妻妾众多,共育有五个女儿,个个生得如花似玉,不可方物。除了长女钟金蓉和次女钟红芸已经出嫁,剩余三个女儿中,三女钟绿芙马上就要满十六岁了,亲事却还没有定下来;四女钟青葵是恭王妃秦氏所出,刚满十四岁;五女钟紫蕖才九岁。 钟绿芙比夏侯纾大六个月,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尤擅书画,却因生母朱氏是个没主见又不受宠的妾室,把她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性子,即便是与姐妹们相处也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显少展露自己的才华,更别说出风头,因而在恭王府也没什么存在感。 按照恭王府的规矩,女子及笄后就要开始议亲了,定下婚事后就要筹备嫁妆,要不了一两年就会出嫁。然而钟绿芙是庶出,京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尤其是嫡出之子,都会选择只比她小了不到两岁的钟家嫡女钟青葵。但若说把钟绿芙许配给哪家年龄相仿的庶子,朱姨娘又第一个不同意,听到点风声就要跑到恭王妃面前哭闹,说钟绿芙温柔娴静,乖巧懂事,这辈子没福气投胎在恭王妃的肚子里做嫡女已是不幸,绝不能再嫁个庶子。 钟家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虽然也是庶出,但却嫁得很好,以至她们的亲娘都被高看一眼。 钟家长女钟金蓉嫁了永川伯府的嫡长子冯敏成,育有一儿一女,如今还跟着婆婆学管家,日后冯敏成请封了世子,她便是世子夫人,诰命加身指日可待。 次女钟红芸嫁了大理寺少卿宋家的嫡三子宋启峰,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既不用劳心劳力的操持内宅事务,又与丈夫恩爱有加,如神仙眷侣,还很受婆家优待,生活幸福且美满。 恭王妃人好,她自己生的嫡长子没能平安长大成人,年近三十了才生下钟青葵,还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她深刻体会过做女子的不容易,所以从来不苛待府里的妾室和庶出子女。想着朱姨娘平日里对自己低眉顺目、言听计从,钟绿芙也谦和礼让、乖巧懂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因而钟绿芙的婚事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现在。 这事说来也怪,钟绿芙从小就心仪夏侯翊,每次见了夏侯翊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对方身上。也只有在夏侯翊来恭王府的时候,她才会变得活泼起来,不时谈论起她最擅长的书画。两家的小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偶尔还会以此来打趣她。长辈们自然也有所耳闻,但偏偏他们并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一个个都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提这个事。 钟绿芙自幼畏惧嫡母的威严,面上表现得毕恭毕敬,温柔孝顺,心里却跟恭王妃不亲近,心事藏了多年也一直不敢去跟恭王妃表明,也不敢求嫡母为她做主。又担心生母没有分寸,弄巧成拙反而毁了她的名声,更不敢告诉朱姨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婚事却悬而未定,一颗心也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过年的家宴上,钟瓒领着恭王妃和十几个妾室及三个未出嫁的女儿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众小辈来给长辈们拜年,钟瓒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三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早该给她议亲了。起初他心里还有一丝愧疚,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内宅之事应该由恭王妃来管,他只用最后审查一下未来女婿的人品家世就行了,所以这事不能全怪他。为此,他还当众责备恭王妃没有尽到做嫡母的本分,耽搁了钟绿芙的婚事。 恭王妃有理无处说,气得发抖,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忍下了。 过完上元节后,恭王妃就开始找媒人帮着物色人家,还特意叮嘱朱姨娘不要再掺和,不然她就撒手不管了,让朱姨娘自己去向钟瓒交代。 朱姨娘自知自己不过是个深宅妇人,而且还是个不能出门交际的妾室,眼光和人脉都不如恭王妃宽广,为了女儿的婚事,自然也就不敢再掺和,只是偷偷关注着媒人的动向。 钟绿芙虽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恭王府的千金,钟瓒的亲生女儿,且才貌俱佳、知书达理,挑夫婿时只要不把目光盯在世家大族和权贵子嗣之间,想要找个门第低一些,人品相貌尚可,衣食富足的人家的嫡子,也不是太难。 媒人很快就有了回音。 钟绿芙眼瞅着媒人陆陆续续向恭王妃推荐了好几个人选,却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愁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原本想着,恭王妃待她虽然不如亲生女儿那般亲热,但比起京中其他府里的庶女已是十分优待了,即便是盲婚哑嫁,也不至于给她找个品行相貌和家世很差的夫婿。大不了她就认命了,没准也能像大姐姐和二姐姐那样过得很好。可那日见到夏侯翊兄妹,看着那个扎根在自己心里多年的英俊少年郎,她又惊又喜,决定做最后一搏。 碍于女儿家的颜面,钟绿芙不好当面向夏侯翊表明心意,便悄悄把夏侯纾拉到一边。 夏侯纾以为钟绿芙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还挺激动,便说:“我刚才就瞧见三表姐心事重重的,还不时的看我,可当着众姐妹的面我也不好直接问,既然你把我拉出来了,你就说说是有什么好事吧。” 钟绿芙听了面色一红,道:“我就知道妹妹是个聪明伶俐的,不像我笨嘴笨舌的,还没什么眼力见。” 夏侯纾听完眉头一皱。几个表姐妹中,若说察言观色,钟绿芙自认第二,应该就没有人敢居第一了,只是她向来是个闷葫芦,所以才会给人一种笨拙的感觉。可夏侯纾不傻,立马就说:“自家姐妹,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 钟绿芙见夏侯纾面上不虞,这才进入正题。她道:“妹妹经常到府上走动,自然是了解我的。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长处,但待人向来一片赤诚,绝不是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妹妹刚才也听说了,母亲正在为我择婿,可是我瞧着那些人虽然家世清白,人品也端正,却都非我所愿。” 夏侯纾立马就听明白了,便问:“那三表姐可有跟舅母明说?” 钟绿芙摇摇头。 夏侯纾便说:“舅母向来宽厚,你去跟她说说,她必然会为你考虑的。” 钟绿芙低下了头,幽幽道:“我自是知道母亲一向待我们如亲生女儿般疼爱,衣食住行无不精细,所以挑的人都是极好的,可你也知道我胆子小,平时都不敢乱说话,这种事情更是不敢去说。” “那三表姐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夏侯纾一脸不解。 “妹妹。”钟绿芙突然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我是什么心思,全府上下都知道,你也是清楚的。我知道翊哥哥是嫡子,将来还会继承越国公府的诺大家业,而我只是个庶女,人微言轻,配不上他。可即便只是嫁给他做个妾室,我也是愿意的。” 章节目录 第06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三表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夏侯纾哑然失笑,“即便是庶出,你也是恭王府的人,是舅舅亲生的女儿。朱姨娘光是听说没人给你找的是个庶子就要去找舅母闹,怎么会同意你去做妾?况且你我两家本就是亲戚,就算你愿意,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 钟绿芙听了面色一片迷茫,手中绣着君子兰的丝帕被绞得如同咸菜干,邹邹巴巴的。 夏侯纾看着有些心疼,但也不希望她误入歧途,刻意提醒道:“三表姐,你要想清楚,即便是给二哥哥做妾,那也只是个妾。妾是什么身份地位,我不说,你也知道。大表姐和二表姐同你一样是庶出,她们尚且能自尊自爱闯出一片天地,你又何苦作践自己?” 钟绿芙立马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双手绞着帕子:“如果能做翊哥哥的妻,谁愿意做妾,可我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不敢奢望。” 自从夏侯纾知道钟绿芙的心思的那一天起,她就琢磨过将来自己的亲表姐会不会成为自家嫂嫂,但这念头很快就被长辈们的态度打消了。毕竟大哥不在了,夏侯翊将来要接任越国公之位,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他的妻子必然得是个知书识礼,有胸襟、有谋略、有远见、有魄力,关键时候能独当一面的女子。而钟绿芙光性格和眼力这一条就达不到标准。并且夏侯翊平日里虽然待众姐妹都不错,但从来都是有理有节,并未表露过对钟绿芙有超乎兄妹之情的好感,只怕钟绿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弄不好还会给夏侯翊惹麻烦。 夏侯纾思来想去,不论是作为钟绿芙的表妹,还是作为夏侯翊的亲妹妹,她都找不到立场去掺和长辈们都避之不谈的事儿。便说:“这件事你跟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呀。” 钟绿芙擦了一把眼泪,情绪激动的说:“不,妹妹,我也不求你也给我做主,只求你去帮我跟父亲和母亲说说,或者你跟姑父姑母说说。你自小聪明伶俐,长辈们都喜欢你,只要你去说,他们一定会听的。若是我能嫁给翊哥哥,将来在府里,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向着你的。” “三表姐太看得起我了吧?”夏侯纾心里已经微微不悦,“平日里谁不是说我胡闹瞎折腾,大家怎么会听我的话?再说了,这是表姐你的婚事,我一个未出阁的表妹,哪里敢掺和?你还是自己去找舅母说清楚吧。” “我若是能在长辈哪里说得上话,又何必劳烦妹妹?”钟绿芙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些年来,父亲一心求子,何曾管过我们这些姐妹?即便是母亲亲生的四妹妹,也不过是比我们多见几次父亲,多得一些赏赐罢了。” 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夏侯纾不想评说,更不想听钟绿芙毫无意义的诉苦,便说:“三表姐,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这件事让我去说,我也很为难啊。” 钟绿芙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已是鼓足了勇气,并对夏侯纾抱着非常高的期望。被拒绝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再看夏侯纾的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和震惊,还有一点莫名的愤怒。 同为女子,夏侯纾活得潇洒自在、万事不愁,要体面有体面,要荣宠有荣宠。哪里像她,一出生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生母也不争气,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半点正经主意都没有。她长这么大,她那一心求子的父亲都没正眼瞧过她几回,更别说关心她的想法,体谅她的难处,以致她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更不能说,婚事才一拖再拖。若是自己能有夏侯纾一般的宠爱和体面,又何至于此? 她越想越委屈,便拉着夏侯纾的袖子哭得更凶了。 钟绿芙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不声不响、委曲求全的柔弱女子,而此刻她拉着夏侯纾哭闹不止,如梨花带雨,弱柳扶风,反而像是被夏侯纾欺负了似的,引来了旁人的指指点点。 一个婆子说:“我就说了嘛,表姑娘每次来不闹出点事就不会消停,没想到这次居然找到三姑娘头上去了。” 另一个婆子附和道:“可不是。咱们三姑娘性子最是温柔善良,平时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哭成这样,这得受了多大委屈呀?” 前一个婆子拍了拍后者,说:“表姑娘是越国公府的人,又是郡主唯一的女儿,我们也惹不起,还是赶紧去禀报王妃吧。” 后者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两人就赶紧往恭王妃的住处去。现场还有其他没眼力的,也只敢远远站着偷偷嘀咕,不敢上前劝说。 夏侯纾听得心头直冒火,扫了周围的人一眼,道:“你们都没事做吗?有功夫在这里嚼舌根,倒不如把你们温柔良善的三姑娘送回去,免得在这里被我欺负。” 自然是没人敢上前去。 钟绿芙也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且围观的人越多,她哭得越厉害,在旁人看来,就真像是夏侯纾欺负了她一般。 慢慢的,夏侯纾也就明白了钟绿芙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生平最讨厌别人无理取闹,而且看钟绿芙这架势,颇有几分以弱相挟的意思了,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 她毫不客气地说:“三表姐,就算你哭晕过去,我也还是那句话,这事我做不了主,也不想掺和。你有这功夫在我这里哭,让人误会,倒不如此刻就去找你的嫡母,我的舅母说清楚。” “你……”钟绿芙没想到夏侯纾会如此坚定而决绝,心里既委屈又无助,彷徨不知所措。 她又继续哭闹了一会儿,见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才缓缓站起身来,让自己的目光与夏侯纾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随后她饱含委屈和泪水的眼睛突然瞪大,透出眼底的失望和愤怒:“我一向当你是亲妹妹,什么事都跟你说,也不怕你笑话。可没想到你竟然也很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这个庶出之女。也罢,你本来就是金尊玉贵的越国公府嫡女,怎会明白我。是我看走了眼,信错了人,不怪你。” 夏侯纾听得一头雾水。 围观的人却立马响应起来。他们这位表姑娘可不得了,仗着自己是越国公府的嫡女,向来是能折腾的,连宣和郡主都十分头疼,会欺负舅舅家庶出的表姐,也就说得通了。 夏侯纾这些年时常出入恭王府,待人接物都客套有加,虽然偶尔也会有点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但也不至于十恶不赦。她听了那些话被气得脑仁疼,便顺势拉着钟绿芙理论道:“我自问对众位表姐妹一视同仁,从未因嫡庶之别而轻视过谁,也未因关系亲疏而怠慢过谁。怎么到了三表姐嘴里,我就成了欺负你是庶出的恶人了?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不然谁也别好过。” 钟绿芙不回答,只是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哭泣。 夏侯纾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理无处说。辩解无门的她头疼不已,忘了自己是来做客,叉着腰跟钟绿芙吵了起来,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不知道是谁叫来了钟青葵。她一来就看到夏侯纾咄咄逼人的瞪着自家亲姐姐,而姐姐则像只柔弱的小猫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先入为主的就有了跟其他人一样想法。她看了看夏侯纾,皱着眉头道:“纾表姐,这里是恭王府,不是越国公府。大家都是姐妹,就算三姐姐有什么不对的,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呀。” 夏侯纾被钟绿芙气得肝疼,如今再加一个不问是非就要当礼中客的钟青葵,她直接就气笑了,说:“四表妹想当和事佬,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不对吧?你怎么不问问三表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底是我让她难堪了,还是她自己让自己难堪?” 钟绿芙害怕夏侯纾把她刚才说的事抖落出来,赶紧摸了一把泪,抢先说:“都是我的错,我一个庶女,就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纾妹妹怪我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什么叫做不该有的念头? 夏侯纾瞪着她,可婚事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直接揭她的短。 钟青葵也看出这事非同寻常,只得吩咐身边的人赶紧去催恭王妃。 很快恭王妃就来了。她遣退了围观的众人,然后把几个姑娘叫到自己的屋里问了个清楚。 结果这事传回了越国公府,夏侯纾便因顶撞表姐和出言无状被母亲狠狠斥责了一通,还被罚禁足一个月。 如外界的传言,夏侯纾是个能折腾的,所以禁足对于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隔三差五就会碰上一回,因而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也借此机会挡住了钟绿芙的后续骚扰,每日得过且过,潇洒快活。 直到钟玉卿突然出现在她住的清风阁,说是要带她到护国寺进香。 彼时夏侯纾已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终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装模作样的弹琴练字,或者抄佛经,早就觉得自己要发霉长芽了。骤然听到能正大光明出门,一时间高兴得分不清南北,也就顾不得是去御苑赏花,围场赛马,还是去护国寺上香,满心欢喜就应下了。 岂料这趟护国寺之行并不顺利。她们到了迦南山脚下才发现平时畅通无阻的车道因为连续下了几场暴雨而引发的山洪冲得塌方了,马车上不了山。然而钟玉卿却说拜佛须得诚心,要有遇山开路,遇水架桥的恒心和毅力,不能因为路不通就放弃,不然菩萨是不会保佑的。随后还下令除了看管车马的人留在山下等候,其他人自行携带随身细软徒步上山。 迫于母亲的威严,夏侯纾不敢当面违抗,只好自己想着办法偷懒。 如今再回想起当日在恭王府的事,夏侯纾仍然后悔不已。如若当日不是顾及姐妹情谊,看到钟绿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好心跟她去旁边听她诉苦,怎会因为意见不一跟她吵起来?又或者她当时沉得住气,看到钟绿芙纠缠起来直接掉头就走,又怎会把事情闹大,最后还被禁足一个月? 那一个月的禁足对她来说虽然不足为道,但是整日被人盯着,关在屋子里哪都不能去的滋味还是不好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夏侯纾心如明镜,深知要想得到安宁,还是少管闲事、少惹事非。所以面对何罗氏母子的报恩,众人的追问,她是真的怕了,只想赶紧逃离现场,躲得远远的。 章节目录 第07章 神树 护国寺是百年古刹,也是南祁第一大佛寺,香火鼎盛,天下闻名。 每天清晨,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山里升起的云雾融为一体,如丝带一般环绕在迦南山的山腰间。彼时苍山青翠空灵,云雾飘渺缭绕、飞鸟盘旋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画。而到了中午,浓雾徐徐散去,香烛烟火袅袅升起,山间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朴而肃穆的庙宇楼台才渐渐明晰,处处透露出一种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 大概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又或是有忧虑疑患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平了,无一处尖锐的棱角。 未时过后,夏侯纾一行才终于到了护国寺的大门口。与同行的其他香客一样,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躺下歇口气。 知客和尚早已恭候在山门处,客套的与众香客说着话。 夏侯纾料到一会儿母亲必然会让她去大雄宝殿上柱香,便趁着母亲在与知客和尚交涉,悄悄游说云溪去替她排队进香。哪知云溪这丫头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的不肯同意,还拿郡主在旁边看着,不敢越俎代庖等借口来说事。夏侯纾一一反驳,又是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钟玉卿却突然开口,说进香拜佛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进香队伍一步一步往里走。 进了院门,远远地便看见西南角立着一棵高高的约合抱粗的菩提树,树枝上挂满了红绳,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如花串飞舞,在这色调古朴且单一的佛寺中极为显眼。 菩提树下站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清一色的女性,大家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其中有一白一粉两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子,分别握着一把红绳,正一蹦一跳奋力地往树上扔。 那红绳随着力道抛向空中,在树枝间跳跃。有的挂得高,有的挂得低,有的干脆就没挂上,在空中走了一遭又落回地面。 围观的亲信女使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孩手中的红绳上,眼瞅着自家主子挂上了,便欢呼雀跃,互相鼓劲打气;没挂上,就都不作声,默默去捡回地上的红绳,交回主子手中继续扔。 而在她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静静观望的黄衣女子,旁边则陪同着一位衣着矜贵的夫人和三四个丫鬟。 夏侯纾第一次来护国寺,对此甚是好奇,停住脚步问云溪:“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虽比夏侯纾大不了多少,但却是个喜欢八卦的,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别人对她没什么防备,因而总能听到不少新鲜事。许多夏侯纾听都没听过的奇闻轶事,云溪却是耳熟能详,堪称越国公府的“百事通”。 此刻,云溪的目光也被菩提树下的情景吸引了过去,艳慕之情溢于言表。听到夏侯纾的询问,她眯着眼睛乐呵呵道:“她们在求姻缘呢。” 夏侯纾听得满头雾水。 云溪见她眉头微蹙,赶紧解释说:“听说护国寺有棵上百年的姻缘树,很是有灵性。未出阁的女子只要将红绳挂到树上,便能求得姻缘神保佑,觅得好夫婿,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想来这就是姻缘树了。从前姑娘不爱来佛寺,我也没机会跟着来,这回倒是长见识了。” 夏侯纾闻言颇为惊讶,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她没想到坊间竟有这样可笑的传闻,遂仔细打量了那棵被称之为“姻缘树”的老菩提树。粗粗的树干和苍老的树皮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历史感和沧桑感了,只因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红绳,颇有几分老树逢春的喜感。但这并不足以让她相信这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缘的“神树”。 夏侯纾认认真真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玄机来,忍不住讥诮道:“若说往树上挂上几根红绳就能求得好姻缘,那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愁了,每天在家强身健体,养足精神,到了婚嫁的年纪就来这护国寺,抡起胳膊往树上挂一根红绳,便能心想事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又说:“你既知道这个传闻,就应该早些告诉钟绿芙。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必为了自己的婚事忧心忡忡,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闹,平白无故让我来背锅遭罪。她直接找块牌子将二哥和她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再系上红绳往这树上一搁,什么都解决了。万一成不了,也不会说是我欺负她,那是他们缘分未到,连菩萨都没让他们在一块儿啊。” 云溪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但又不愿承认姻缘树名不副实,只好辩驳道:“姑娘尽说胡话,这么多人求姻缘,姻缘神肯定忙不过来,自然是要看眼缘的,所以说心诚则灵嘛。” “什么心诚则灵,不过是努力后的谦虚之词罢了。”夏侯纾不以为然,用脚尖踢了踢地钻缝里的小石子。那小石子像一只蟋蟀跳进了草丛,瞬间不见了踪影。 云溪知道她是不耐烦了。 然而夏侯纾并未就此打住,她沉吟了片刻,方说:“钟家的人都说大表姐和二表姐嫁得好,衣食无忧,风光无限。可谁又关心过她们为了这表面的风光付出了多少,承受着什么?大表姐作为庶出的长姐,在家要敬重嫡母、扶持生母,疼爱幼妹,时时刻刻要给妹妹们做榜样。如今出嫁了还要看婆家的脸色。既要孝顺公婆、又要体贴丈夫,教育子女,还要操持内务,打理一大家子的生活琐事,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就这样,也未必得到一句好话,她活得有多累?还有二表姐,她性子好,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争不抢,也从不说人是非。可她夫家的两个嫂嫂又岂是好相与的?不是挤兑她的出身不好,就是暗地里克扣她的份例,欺负她进门晚没根基,也不好意思在长辈那里搬弄口舌,只能忍气吞声,拿自己的嫁妆来补贴屋里的吃穿用度。若不是她乐观大度,又拼死生下双生子,得了婆婆的重视,丈夫的怜悯,日子哪会像现在这般好过?” 没等云溪搭话,她又说:“众人眼里的好姻缘,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就如此。只不过两位表姐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结果也比大多数人幸运些罢了。所以说不论做人做事,还是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光是自己想想,或者寄希望于他人,什么都成不了。” 云溪跟在夏侯纾身边多年,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凡事喜欢在面子上争个输赢,实际上并不会怎么去计较。 恭王府两位表小姐的婚后生活内幕她也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她来说,表面的风光那也是风光,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苦点也无所谓。况且夏侯纾无论出身还是个性都比两位庶出的表姑娘强太多,又有宣和郡主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她并不担心夏侯纾以后在婚事上会吃亏。 夏侯纾也从来不是那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反倒是她自己……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满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然而她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没到年龄或者没有主家的准许,她是不能随意婚配的。好在夏侯纾看重她,曾许诺在她二十岁之前,一定会为她挑个好夫婿。现在离她二十岁只剩两年时间了,她也期待着能早点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云溪看着菩提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夏侯纾很少见到云溪这副痴样,便顺着她的目光又往菩提树那便瞅了一眼,见那两个女孩子依然在往树上扔红绳,似乎一点儿不觉得累。她很是不解,困惑道:“她们扔了那么多根红绳,难道是想多为自己求几段姻缘吗?” “当然不是!”云溪恨不能立刻堵住夏侯纾的嘴。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她偷偷瞅了瞅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才假装咳了咳,非常严肃地说:“她们只是想把红绳挂得高一点而已。” 夏侯纾这才发现,这棵可怜的菩提树上,树冠下端红绳挂得密密麻麻,树冠:“姑娘可千万别胡说,小心得罪姻缘神!” 夏侯纾望着满脸紧张的云溪,差点没笑出声来,随即她下巴微扬,一脸不屑地说:“一个子虚乌有的神仙,得罪了又如何?难不成他还真能让我孤独一生?即便他真有这本事,我也不怕。” 余光却瞥见那黄衣女子在身旁妇人的带领下盈步向她们走来,朝着钟玉卿打了个招呼。 钟玉卿在京城里是有口皆碑的好名声。对外,她聪慧大义,玲珑通透,能为夫君出谋划策尽心辅佐;对内,她操持家业、教育子女,团结妯娌,堪称巾帼之典范。所以在这贵胄满地的护国寺遇上个把认识的她的人并不稀奇。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少不了又要谴责她说话没规矩了。 章节目录 第08章 自欺欺人的把戏 “早就听说郡主勤心礼佛,看来传言非虚啊。” 那妇人身形丰满,圆润饱满的脸上透露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祥和与贵气。她说完见钟玉卿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迷茫,倒也不生气,笑着解释说:“我家老爷年前刚升任了宗正寺少卿,当时郡主还派人送来了贺礼。只不过随后又是年节,这一耽搁就没有登门致谢,今日能在这里遇上,实在是幸会。”说着又给钟玉卿行了个谢礼。 宗正寺少卿,那便是四品大员了。 经她一提醒,钟玉卿立马就想了起来。年前原任礼部员外郎的孙励文迁任宗正寺少卿,这种连升几级的跨领域提拔在京城里传唱一时。 越国公府原本是与孙家没什么交集的,然而大家都住在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然知道了,多少要有点表示。偏偏她那阵子正在忙着筹备夏侯纾的及笄礼,就只让手下的人按府中的惯例送了贺礼去,连孙家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后来派去送礼的人回来禀报,说孙少卿的夫人姓刘,是个和蔼可亲,八面玲珑的人。 钟玉卿微微颔首:“孙少卿新官上任,又身居要职,自然是有许多事要忙的,刘夫人不必客气。”说完又看向她身旁一脸娇羞的女孩,“这位便是令嫒吧?” “正是小女。”刘夫人喜上眉梢,转头对女儿说,“嘉柔,赶紧见过郡主。” 那女孩儿立即向钟玉卿屈身行礼:“小女孙嘉柔见过郡主。” 见此情状,夏侯纾也不得不顺势代母亲向对方回了个礼。 “孙家的姑娘果然是温柔娴静,知书识礼,有大家风范。”钟玉卿目光柔和的望着孙嘉柔,示意身后的庆芳递给她一个荷包,“是几枚戒指,孙姑娘拿去戴着玩吧。” 孙嘉柔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得到首肯之后才接过去,又道了谢。 刘夫人立马就招了身边的一个女使过来,也拿了一个荷包给夏侯纾。 夏侯纾道过谢,便将荷包交给了云溪。后来云溪告诉她,那是一袋金锞子。相对于钟玉卿送出去的几枚镶各色宝石的戒指,倒也不算厚重。 刘夫人大概是觉得都互相送了见面礼了,就算是熟人了,立马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夏侯纾的手,笑眯眯将她一通夸赞,溢美之词层出不穷,仿佛一本活的礼赞宝典。 夏侯纾默默听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也不知刘夫人是怎么做到在听了自己方才那样的说辞后还能昧着良心说出这些漂亮话来的。 钟玉卿眉眼弯弯,统统笑纳。 刘夫人像是受了鼓舞似的,态度越发热切,话语之间越发亲昵,说着说着就邀了钟玉卿去旁边的树荫下乘凉。 钟玉卿有片刻的犹豫。这一路来,车马颠簸,又沿途跋涉,她早就累了。可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最是注重礼仪伦常,而刘夫人是宗正寺少卿的家眷,又是个能言善辩的,万一她哪天无意间将夏侯纾方才的狂妄之言说了出去,岂不就坏了女儿的名声? 她略一思索,便让随从先去跟寺里的知客和尚打个招呼,提前安置好行李,自己则应了刘夫人的邀约,到一旁的石凳上歇脚喝茶。 夏侯纾对长辈们之间家长里短东拉西扯的寒暄并不感兴趣,但又不能走,只好一心一意地从周围找点乐子消遣时光。 眼瞅着在菩提树下挂红绳的女孩子越扔越没力气,红绳也掉了很多在地上,她恨不得冲过去帮帮忙。不过那两名少女也很快就如愿以偿地挂完了红绳,带着随侍的仆妇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不知她们的姻缘是否真能像各自期待的那样美满幸福。 夏侯纾望着她们离去的的背影暗暗思忖着。 钟玉卿早就看出了夏侯纾心不在焉,听着刘夫人话里话外都没提及夏侯纾的言行不妥,倒也松了口气,便打发夏侯纾先去佛堂求签。 刘夫人闻言,也让她美丽娇羞的女儿跟夏侯纾一起去求签。 孙嘉柔也是才过及笄,比夏侯纾小一个月,模样生得标致,身形却极为纤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她身着一件浅黄色的对襟儒裙,外面罩着一件绣着梅花的粉白色薄衫,与裙摆上的点点梅花交相呼应,将她衬得肤白如雪,娇嫩可爱。 大概是孙家礼教森严,孙嘉柔虽然气质不俗,却腼腆得很,清澈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忧愁,再加上身子娇弱,一路上都由婢女紧紧搀扶着。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只好各自沉默。 日头越来越毒,长长的求签队伍似乎并没有向前挪动的迹象。 孙嘉柔在太阳下晒久了,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能站稳,随身伺候的两个婢女吓得大气不敢出,赶紧扶着她到一旁去休息了。 夏侯纾对孙嘉柔的娇弱很是诧异,可两人毕竟是初次见面,她也不好多问,不由得撇撇嘴,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连只路过的飞鸟都没有。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阴凉处吃点冰镇的果子消遣时光。可是护国寺山高水远,别说冰镇果子,这个时辰连一丝凉风都没有,只有潮热的空气汹涌着往人的身上贴。 百无聊赖,夏侯纾便伸着脖子左顾右盼寻点乐趣,无意间瞄到不远处浓荫如盖的百年菩提树下,钟玉卿跟刘夫人正悠闲地喝着茶,两人言笑晏晏,好不惬意。 晒了那么久,夏侯纾感觉自己的嗓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便也顾不上求什么签了,大大咧咧地走到树荫下让侍女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看到女儿突然回来了,原本跟刘夫人聊得正热络的钟玉卿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疑惑地问:“纾儿,好好排着队你怎么回来了?” 夏侯纾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挥挥手满不在乎道:“母亲,求佛问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不求也罢。”见众人一脸惊恐,她又继续解释说,“佛家常言,世人营营扰扰,如溺海中,而佛以慈悲为怀,普欲度脱一切众生。既是如此,佛祖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等顶着烈日前来上香。酷暑难耐,我们一路跋涉,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阿弥陀佛!小女年幼无知,口无遮拦,罪过罪过!”钟玉卿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双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态度诚恳又谦卑。 告完罪,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夏侯纾,斥责道:“纾儿,佛门净地,不可胡言乱语!你方才的话若是佛祖听到了,只怕是要怪罪的,还不赶紧向佛祖请罪!” 不过是尊贴了金的泥菩萨而已,哪里有掌控人生的本事? 如果真有,那就让他怪罪吧。 夏侯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喝茶。 “纾儿,求签要有诚意,你去接着排队吧。”钟玉卿突然正色道。也不管夏侯纾是何反应,又强调一句“我便在这里等你,你何时求到签,我们何时去禅院歇息。” 这是在告诫她不规规矩矩去求签,就不能休息。 夏侯纾脑袋嗡了一声,像是有无数小虫子飞过,一口茶水来不及咽下,呛得眼泪都溢出来了。她强力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丑,抬眼看了看母亲,得到的是不容反驳的严肃,又转头瞪大眼睛看着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的香客,心里又痛又恨。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孙嘉柔一样弱柳扶风,这样应该就没有人会逼着她去求签了。 奈何钟玉卿向来说一不二,整个越国公府就没有人敢正面违抗她的指令。如今就在母亲眼皮底下,夏侯纾也委实想不出什么阳奉阴违的法子,只得满怀怨念地回去继续排队。 刘夫人静静地看着母女俩斗法,全程低头优雅地喝着茶,完全置身事外。直到锤音落定,她才劝说钟玉卿:“儿女儿女都是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就是来还债的,郡主如此通透的一个人,早该想明白了才是。我瞧着三姑娘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毕竟年纪小,有些孩子气罢了,郡主不妨慢慢教导,总会好的,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差不多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纾终于进到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 殿内金碧辉煌,高至屋顶的金身如来盘坐在金莲上,面部丰腴而慈祥,似在笑纳世间百态。两侧十八罗汉塑像身躯魁伟、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夏侯纾满头大汗,两腿无力地跪在蒲团上,只想对着莲花宝座上笑容可掬的佛祖翻白眼。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那么多念经的小和尚看着,她也不敢明着胡来。 她深吸一口气,摆正了姿态,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又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看向供台上的签筒。 站在供台前的维纳和尚似乎并没有看到夏侯纾之前对佛祖的无理之举,规规矩矩地朝着她作了一个揖,方问:“施主欲求何签?” 夏侯纾抬头见维纳和尚眉清目秀,满脸的虔诚,顿时心生敬畏,再也不敢造次。她仔细想了想,来护国寺是母亲要求的,求签也是母亲提议的,她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并无所求,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求什么好。 可母亲明明知道她从小在泊云观长大,为何非要带着她来护国寺求签呢?若是觉得她在家太闹腾,看着心烦,直接罚她去泊云观小住即可。 夏侯纾很是疑惑,她转头看向大殿外,恰好看到钟玉卿已经草草结束了与刘夫人的寒暄,正缓步向大殿走来。想着母亲半生辛劳,又经历了丧子之痛,还如此坚强,心里顿生敬意,遂微笑道:“那我就替母亲求支平安签吧。” “阿弥陀佛!”维纳尚便将签筒交给夏侯纾,大概是觉得她孝心可嘉,连动作都极其温柔。 夏侯纾抱着签筒,有模有样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母亲平安康乐,别整天盯着她的行踪,那便是她跟整个夏侯家的福气。 “纾儿。”钟玉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旁站定,接着说:“寺里的佛签最是灵验,你就为自己求支姻缘签吧。” 章节目录 第09章 无字佛签 “姻缘签?” 夏侯纾猛然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疑惑不解地看向钟玉卿。心想母亲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好好的求姻缘签做什么?难道方才那两名女子挂红绳求姻缘的事也刺激到了母亲某根敏感的神经? 虽然她已经及芨了,按规矩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但是他们夏侯氏历代皆因女孩子少而显得尤为金贵,也向来不愁嫁,甚至长辈们还要在求亲人选中千挑万选,至少要把女儿留到十七八岁才出阁。记得他们祖上有位太姑婆,自幼沉迷于剑术,十二岁上山拜师学艺,说是及芨了就回家,结果硬是拖到二十五岁了才下山,风声一放出去,也是一家有女千家求。因而她从未想过母亲带她来进香会有这一层意思。 “你没听错,求支姻缘签。”钟玉卿表情严肃,字句清晰,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侯纾满头疑惑,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她方才在外头对着那棵传闻中的“姻缘树”一通奚落,半点不留情,很多人都看到了,如今再来这里装腔作势的求菩萨保佑,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可是她婚事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相比起刚刚及芨的她,父母应该多操心操心即将弱冠了却还未曾定亲的夏侯翊才是。 但她不好当面忤逆母亲的意思,只好装作一脸虔诚地继续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着求支平安签,端着签筒像模像样地摇了摇。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支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蒲团前。夏侯纾忙小心翼翼地将签筒放了回去,然后俯身去捡掉出来的竹签。 却被钟玉卿抢先了一步。 “母亲……”夏侯纾的手就呈捡拾的姿势僵在那里。 钟玉卿并未搭理她,只是捡起那支签看了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数字,便向维纳和尚施了个礼,不由分说就拉着夏侯纾往偏殿去。 夏侯纾实在是看不透母亲的心思,便跌跌撞撞跟了过去,快出门时还转头对着正点笑容可掬的大菩萨翻了个白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住她! 大殿右侧的偏殿里弥漫着浓浓的烛火气息,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标着数字的黄布袋子。钟玉卿轻车熟路地按照竹签上的数字找到对应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黄色布条。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看清布条上面的内容后却不由得眉头微蹙,非常奇怪的扫了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察觉到母亲的反常,忙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钟玉卿就已经警惕地将黄布条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里。 “母亲,有什么不妥吗?”夏侯纾忍不住开口询问,却又被钟玉卿狠狠的扫了一眼,只好把满腔好奇咽了下去。 她这个人向来知情识趣,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当面多问一句的。反正她想知道的,总能想办法弄清楚。 偏殿靠后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用旧黄布铺着的长桌,上面堆满了香烛纸钱和残缺的古籍,里面坐着一个胡子斑白的老和尚。他看上去年纪很长了,手脚也不太灵便,忙活了半晌也没将手中残破不堪的古籍修补好。 钟玉卿走过去向老和尚作了个揖,简短的说明来意后便将黄布条递了过去。 老和尚停下手中的活计,伸手缓缓便接过黄布条,借着偏殿里幽黄的烛光瞧了瞧,仿佛是眼神不好,又搓了搓眼睛细细查看。这一看不当紧,原本就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就更壮观了,如海波难平。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激动,各种不明情绪交织在一起,苍老的面容显得有十分古怪。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抬眸看了眼前的妇人,随后目光又在一身红衣的夏侯纾身上停留了片刻,才从面前的古籍中抽出了一本仔细翻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夏侯纾以为他是倚老卖老,拿乔装大,心里有些不悦,便想追问一番,却被钟玉卿不着痕迹的按住了。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老和尚,只好撇撇嘴作罢。 半晌,老和尚再次抬头看向钟玉卿,平静地说:“施主,此签无解。” 夏侯纾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往前凑了凑,目光迅速扫过黄布条,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那黄布条上分明一个字也没有! 一般而言,佛签都会分个上中下或者凶吉。她倒好,求了一支什么都没有的签。而且在母亲看来,那还是她的姻缘签。 只是这个空白,到底是代表她没有姻缘,还是说连世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佛都觉得她心不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了呢? 看来神佛也是欺软怕硬的,知道她不信,管都不敢管。 夏侯纾这么想着,再看向老和尚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悯和嘲讽。心想这老和尚也是个道貌岸然、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不过是一支签而已,什么都没有,是好是坏全凭他一张嘴。而他却因一时拿不准求签人的心思,不敢随口乱说,反而把那佛签说得神乎其神。 不会解就不会解吧,都一把年纪了,非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故弄玄虚惹人心中不安。真是枉为出家人! 夏侯纾这厢十分鄙夷,而深信佛法的钟玉卿却越发愁眉深锁。 “大师这话是何意?”钟玉卿焦急的追问道,“难道是说我儿的姻缘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还是这解释佛签指意的黄布条原本就是放错了位置?误断了?” 夏侯纾震惊的望着母亲,不得不佩服她们果然是亲母女,连想法都大差不差。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欣赏母亲的思虑周全,居然会想到是那黄布条放错了位置。可即便如此,她似乎也没转过弯来,既然所有黄布条都是寺里的僧人写的,那么结果好坏都是他人之言。 她想不明白,这些明明是自己的事,为什么非要听别人怎么说呢? 当年父母若不是听信了术士的言论,她又怎么会在前八年里得不到父母的关怀与呵护呢?甚至她先在之所以对各大佛寺和道观那么抵触,也是因为那些困顿无助的记忆。 钟玉卿分明是没有精力和心思去琢磨女儿此时的想法的, 老和尚仿佛是于心不忍,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缘生缘灭,皆有因法。前世种因,今生得果。顺其自然,尽释前缘。”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听懂,钟玉卿却愁容更甚。她好像是不能接受似的,立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我就说了我不信这个吧,母亲偏偏要我去求签,如今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夏侯纾宽慰道,“母亲不妨仔细想想,我们家的姑娘何时就差了,怎么就得不到好姻缘?还需要求吗?”说着她有意无意的瞟向那黄布桌后面神态自若的老和尚,“与其听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倒不如把心放宽一点,就像这位大师所说的,顺其自然吧。” 老和尚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面上依然云淡风轻的,甚至还顺手将桌面上的古籍捡了起来继续慢条不紊的修补起来。 夏侯纾的心里瞬间窝了一团火,却又不好发泄,只是看那老和尚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责备和厌恶。你老人家三言两语把别人搞得心神不宁了,自己倒是相当惬意嘛!若是这天底下的出家人都像你这样说话行事,只怕也没几座庙宇可以流芳百世了。 夏侯纾越想越气,终究还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遂看着那老和尚故意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叫什么?贵庚几何?是本寺的僧人呢,还是外来的挂单和尚?我听说这人年纪大了吧,眼神不太好,脑子也容易糊涂,不知道大师你……” “不得无礼!”钟玉卿怒斥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说完就向老和尚赔罪。 老和尚一笑了之。 夏侯纾心里愤愤不平,可碍于母亲的颜面不好再次发作,只好冷哼一声,不甘心的侧过身去,便见一个清秀明净的中年和尚走了过来,看着有几分眼熟。 中年和尚先向老和尚行了个礼,再转向钟玉卿,微微施礼,朗声道:“小僧子深,乃智空大师坐下弟子,我家师傅请女施主到禅房一叙。” 难怪总觉得眼熟,竟然真是熟人。 夏侯纾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看着子深和尚。他是智空大师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为人诚恳,行事周到妥帖,又精通医术,曾随智空大师到越国公府做过几场法事,因而夏侯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说起这位智空大师,那可是南祁有名的得道高僧,可谓上知天文,下通古今,言谈举止更是高深莫测,又常常叫人如迷糊灌顶,茅塞顿开。整个南祁,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对他极为尊崇。人们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护国寺,除了上香许愿,最大的渴求就是见上他一面,领会佛经教义,了结心中不平。 以往每年秋天,钟玉卿都会派人来请智空大师去府里小住几日,一来是给英年早逝的长子夏侯翖诵经超度,二来也是慰藉她缠绵多年的丧子之痛。但智空大师已年近古稀,行动渐渐不如从前灵便,近些年来除了皇家的祭祀礼,其他人事物一概不理会,只一心参禅。 今日有幸能见上,实属难得。 “阿弥陀佛!”钟玉卿面露喜色,看着子深小和尚的眼神也极为殷切,“智空大师愿意相见,真是万幸!” 看到母亲激动且欣慰的神情,夏侯纾打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智空大师这回可真是及时雨。有他开导,母亲定然不会胡思乱想。 章节目录 第10章 八卦的气息 护国寺供香客留宿的禅房是两排用石墙从中间分开来的套院,一排住着男客,一排住着女客,靠墙处还特意植了青翠的松柏。住女客的院子里面是半开放式的,每个小院子之间只隔着一堵花墙或者一个月洞门。香客行走其间,轻轻松松便可以去到任意一个小院,虽然体现了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也便于佛寺的管理,但私密性相对就差了一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住在这里的女客,多的是仆妇环绕,派个人守着院门就是了,想来也没有谁会乱闯。再者,大家都是来拜佛上香的,谁也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人。 夏侯纾一行分到的禅院比较靠边,只有一头住着其他香客,比起那些两头都住着人的禅院就清净了些。而且听说隔壁住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性子喜静,每日作息也十分规律,乃至整个院子都规规矩矩的没什么大的声响。 夏侯纾她们刚住进来时,隔壁还特意派了个女使站在月洞门那里瞧了半晌,最后拉了个看着地位比较高的丫鬟委婉的表示他们家老夫人睡眠浅,请他们多担待,说话做事都尽量小声点。 当时听到这话的是钟玉卿身边一个叫红螺的二等丫鬟,她虽然笑着应下了对方的要求,甚至还笑容满面的从食盒里挑了一碟子点心送过去,但一回到屋里,她就拉着庆芳大吐苦水。 “隔壁院子也不知道是住着哪家的女眷,竟矜贵得不行,开口闭口就让我们不要扰了他们的清净。真是狗眼看人低!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家,哪里就没规矩到扰得四邻不安了?” 正指使着小丫鬟打扫禅房的庆芳听了,沉吟了片刻,安慰道:“这护国寺向来藏龙卧虎,即便是住着皇亲国戚也不稀奇。如今我们住在这里,自然比不上在府中自由,说话做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免得落人口实。你刚才就做得很好,既给了他们面子,也没有少了我们的礼数。她们若是有眼力的,也不会再来说什么。” 得到了庆芳的夸奖,红螺这才心里宽慰些,随即自告奋勇地说:“今日她们并未表明身份,我心里有气也没有多问。等明日我再寻个机会去打探一下,看看她们究竟是哪家的女眷,免得真是皇亲国戚得罪了不好。” 庆芳想了想,又说:“如今邻里邻居的住着,肯定是彼此心里有个数才好,免得闹出误会。不过我看这事还是得等郡主回来定夺,若隔壁真是住着皇亲贵胄,还是得郡主出面拜访才不会显得唐突。” 红螺觉得庆芳说的话在理,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忙去了。 待随行的仆妇都安置好,天色已经很晚了,夕阳的余晖将迦南山周围的云彩幻化成一抹橘红色,慢慢沉入山的另一边,唯美而绚烂。整个佛寺就像是骤然被抽走了薪火的沸水一样,一点一点冷却下来,渐渐恢复了宁静。 夏侯纾得闲在禅房里喝了会儿茶,又吃了几块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无聊得很。 云溪则领着两个小丫鬟在给她归置从府中带来的随身衣物和细软,暂时没功夫关注她的情绪。 其实护国寺的禅房因为来往的香客比较多,几乎每天都有僧人在打扫,可是钟玉卿比较讲究,她虽然从来不嫌弃别人住过的屋子,但还是觉得要自己再打扫一遍才住得安心,所以跟来的一众丫鬟仆妇就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将整个禅院里里外外都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把时间拖晚了。 夏侯纾见大家都在忙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便起身在房内转了转。大概是护国寺建在半山腰,人多地少,也不好向四周扩建,因而每个小禅院都很小,若是哪家的丫鬟仆妇带得比较多的,就得三四个人挤一间屋子。而且各间禅房的布局也很普通,只有几件简单的松木家具,擦的程亮程亮的,很有年代感了。倒是那面靠墙的书架上稀稀落落的放着几本书,给这禅房填了点人气。 夏侯纾走到书架前随手翻了翻,竟都是别人抄录的佛经,字写得很好看,但内容她却看得一知半解的,更是觉得无趣,随即就丢了回去。 云溪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打趣道:“姑娘,你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这就坐不住了?”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平日里果然是太纵着云溪了,她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开自己的玩笑。 云溪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有失分寸,便换了个话题说:“姑娘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今日会遇上智空大师吧?” 说实话,夏侯纾并不好奇。但既然云溪提起来了,她也就假装很感兴趣样子,问道:“你又听到了什么?” 云溪见她接了自己的话茬,也就放心了,便说:“先前你去求签的时候,我听庆芳姐姐说,这次来护国寺,并非郡主临时起意,实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也提前送了帖子来,所以郡主才会不管不顾的非要冒险上山。不过好在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反倒是姑娘还救下了那何家母子,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一听到何家母子,夏侯纾就有些烦躁,说:“那何家母子跟了我们一路,这会子不会又跟过来吧?” “那哪能呢?”云溪一脸骄傲,“何家那孩子都多大了,京城里功勋之家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都已经知事了,怎能让他跟女眷们住在一起?再说郡主也不想被叨扰,所以进来的时候就跟知客和尚说了,给他们安排了别处的禅院,住的都是像他们这种孩子半大不小的香客。” 夏侯纾松了口气,又问起那对韩姓祖孙。 “那祖孙当真是可怜,今日能遇上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云溪说着便有些激动,“先前郡主瞧着他们可怜,赏了二十两银子。后来那何罗氏为了表示感谢,也封了近二十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不管他们是回青州,还是在京城周围租个小院子住着,两三年内也可以衣食无虞了。待那女娃再大些,日子就好过了。” 好人就该有好报。夏侯纾觉得这样甚好。 随后她就望着窗外的晚霞发了会儿呆,想着母亲突然让她求姻缘签的事,暗暗有些担心。从前她没往这方面想是觉得夏侯氏有着女儿不早嫁的先例,但是经过今天的事,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父母对她的婚事究竟是何打算。 偏偏母亲又要将它寄托在虚无的神佛之上。 这种无法预估和防备的挫败感让她逐渐烦躁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母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顺手从案上抓了一本佛经抄本就往外走,并叮嘱云溪若是母亲回来了就说她是去找寺里的小师父讨论经书了。 母亲礼佛,即便知道她是在骗自己,听了这个理由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云溪知道拦不住她,只好叹着气答应,继续埋首归置物品。 夏侯纾漫无目的的在禅院周围转了几圈,就看到大家陆陆续续往回走,也有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往膳房那边去。 从禅院出来,恰好遇到白日里往菩提树上挂红绳的两个女孩子,两人皆是步履匆匆,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纾立马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八卦气息,赶紧闪身躲进了一旁花坛里。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正好挡住了视线,夏侯纾看得到对方,对方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到她的。 穿粉衣的女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气呼呼地走在前面,白衣女子紧随其后,一边追一边让她等等自己。 粉衣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见四周无人,气急败坏地说:“方才那人真可恶,明明是他先撞了我们,我才跟他说话的。他道歉没有诚意就罢了,还如此不解风情,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说走就走。简直太没礼数了!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看,我才不愿搭理他呢!” “好妹妹,你出身好,人又长得漂亮,京中多少世家大族的儿郎巴巴的上你们家求娶你都看不上,可千万别为了一个不相识的男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白衣女子一边喘着气一边苦口婆心的安抚着,顿了顿又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看他长得一表人才,衣着不俗,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也对。”粉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瞬间就没那么糟糕了。她抬眼看了看天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和恨意,又说:“天色这么晚了,别人都怕坏了寺里的规矩,着急忙慌地往禅院走,偏偏他们还要往后山去,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看着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若是好人才怪了。” 白衣女子见她终于开窍了,又是一番安慰,随后两人心情大好,手拉着手继续往禅院深处走。 四周顿时一片肃静。 绿植背后,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却注意到了“后山”这个关键词,眼瞅着两个女孩子消失在转角处,她慢慢走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往后山方向去。 章节目录 第11章 好奇心害死猫 迦南山山势高大陡峭,护国寺就建在迦南山的半山腰,后面有一片竹林,一直延绵到山的那样,说是藏龙卧虎也不足为过。奇人异士聚集多了,难免会想切磋一番,论个高下。 夏侯纾对武艺高强的江湖名士有着天然的好感和崇拜,首先想到的就是有高人在此切磋。但是细细一听,又觉得打斗的声音很混乱,不像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对决,反而像是一场混战。 护国寺深受朝廷仰仗,大事小务都有朝廷过问,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难道他们就不怕把事情闹大吗? 带着满腹的疑问,夏侯纾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穿过密密的竹林,又走了许久,便听到打斗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夏侯纾慢慢放轻脚步,一面将经书藏进怀里,一面在竹林里寻找隐匿之处,最后躲进了一簇茂密的竹丛里耐心观察。 竹林深处,十来个矫健的身影斗得难舍难分,刀与剑狠狠撞到一起,声音刺耳又惊心。 暮色霭霭,林风阵阵,夏侯纾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弄清楚被围击的是一青一紫两名男子。 青衣男子身手矫健,反应敏捷,脸色跟他手中的剑一样冰冷而凛冽。而他身后的紫衣男子虽然没有出手,却神态自若,像棵苍峻的松树立于纷乱之间,丝毫不为自己身处劣势而担忧。 袭击他们的共有十四个人,全部身着黑衣,手持大刀,头上戴着黑乎乎的傀儡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在外面,甚是吓人。 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手不凡,出刀也干净利落,两名男子身处围剿中心,如同困兽,搏斗激烈而缠绵。 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看样子却是斗了十几个回合也难分胜负,夏侯纾既好奇,又钦佩,注意力全在被围击的两名男子身上。尤其是那名青衣男子,他的剑术极高,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仿佛那剑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夏侯纾见过许多用剑的男子,包括她二哥夏侯翊偶尔也会手持长剑在自己的院子里挥舞几下过过瘾。但是与夏侯翊的凌厉轻快相比,青衣男子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如长虹贯日,气势千钧、威力无比。 尽管如此,青衣男子终是寡不敌众,而且他还得护着身后的紫衣男子,多方受掣,基本上是以防守为准,虽然没受伤,但也占不到上风。 夏侯纾也是这时候才看明白,那个桀骜不羁的紫衣男子,似乎并不会武功,甚至连防身之术都没有。 二十几个回个下来,青衣男子渐渐漏出了破绽。十来个黑衣人正好看中这个机会,互相打了个暗号后再次联合攻击。 习武之人多有崇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侠气,夏侯纾也不例外。见青衣男子以少敌众,威风凛凛,她内心十分钦佩。又见他顾虑繁多,分身乏术,她恨不能立刻跳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可转念一想,她今日上山时大出风头,不少人都记住了她这张脸,贸然出手容易暴露身份。而且对方人手过多,实力也不容轻视,自己也未必就是对手。更何况她连对方是谁,为什么在此搏斗都搞清楚,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小心翼翼地往竹林密处挪了挪,以便继续观战。 刀光剑影间,几个黑衣人趁青衣男子注意力分散之际,使出一招声东击西。一部分人继续纠缠着青衣男子,令他分身乏术,另一部分人则挥刀攻击他身后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虽然气质不俗,但没有功夫傍身,紧急情况下更是躲闪不及,胳膊毫不意外地被黑衣人划了一道,脸色也随之大变。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触目惊心的红了一片。 夏侯纾全身心都系在被围攻的两个男子身上,默默地为他们摇旗呐喊,此刻见紫衣男子骤然受了伤,心中一急,手不经意间便拍打在旁边的竹子上,惊动了正在打斗的众人。 “谁!” 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颇有点气吞山河的气势。随即他的目光直直地扫过来,快速锁定了蹲在竹林中一脸发懵的夏侯纾——她身上的红衣即便在暮色里也格外显眼。 都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那是因为事情没有搁在自己身上。要真落在自己身上,那是好奇也没了,新鲜也没了,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道遁了去,装作是做了一场噩梦。 夏侯纾暗自叹气,就这光景,她并不想当什么见义勇为的女侠,只想明哲保身溜之大吉。所以她没有过多犹豫,提着裙子起身就往回跑。 竹林中地面凹凸不平,夏侯纾光顾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注意脚下,再加上天色渐晚影响了视线,没几步就被一根露在外面的竹根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刚哎哟了一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三个不依不饶的黑衣人正挥着银晃晃的大刀朝她砍来,仿佛她就是那只待宰的愚蠢羔羊。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没事她跑来看人家打什么架?这会儿待在禅房里看看书、打打瞌睡不好吗? 果然,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古人诚不欺我! 夏侯纾悔恨不已,咬着牙慢慢撑起身子来。眼看三个目光凶狠的黑衣人越追越近,且刀光凌厉,杀气腾腾,她想要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夏侯纾从小耳濡目染,这个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当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应战了。 夏侯纾抛开了原先的自责,没有再踌躇和犹豫,迅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着黑衣人招呼上去。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经成功地划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冲上来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光不柔弱,而且身手敏捷,狠厉毒辣。 意识到自己轻敌才吃了闷亏,几个黑衣人既震惊,又愤怒。其中一个盯着夏侯纾冷冷发问道:“你是何人?” 夏侯纾看着几个黑衣人,巧笑嫣然,不慌不忙道:“难道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就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 黑衣人简直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其中一个黑衣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真是巧,居然还有来送死的!” “送死?”夏侯纾冷笑。她这辈子尽想着怎么活了,倒还没有想过怎么死。她将散落在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灿然一笑:“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匕首答不答应了!” “不自量力!”为首的黑衣人被彻底激怒,他挥手示意同伴重新布阵,语气冰冷道,“杀了她!” 章节目录 第12章 敌人的敌人 天色越来越晚,层层叠叠的竹叶几乎将落日的余晖隔绝在外面,竹林中的血腥味逐渐浓烈,空气中都是簌簌落下的竹叶,仿佛下了一场罕见的竹叶雨。 他们厮杀了十几个回合,胜负难分。 夏侯纾对自身实力向来有比较清晰的认知,这种时候更加不敢轻敌。面对黑衣人一波更胜一波猛烈的进攻,她渐渐意识到继续纠缠下去只会不断消耗体力,即便她神功盖世,最后也讨不着什么便宜。 处于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形式,夏侯纾不得不分心为自己筹谋一二。 她之所以被卷入这场杀戮,完全是因为自己那点该死的好奇心作祟,可那些黑衣人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更不会对她的突然出现视而不见。 既然误会已经产生,杀戮已经开始,她也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可以靠几句话来解释清楚,从而抽身出去。 必要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至少在这一刻,她与被围攻的两名男子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恰好就是他们结盟的基础。 思及至此,她决定先跟两名被围攻的男子统一战线。 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不易折。他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一来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二来也可合力反击,早点结束这场致命的乌龙。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趁着与黑衣人交手之际,一点一点慢慢地向被围攻的两个男子靠近,尽量不让自己处于腹背受敌的劣势。 青衣男子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看穿了夏侯纾的意图,非但没有拒绝她的加入,反而主动为她清除了一方障碍。 很快,被围攻的对象就变成了三个人。 兵刃相接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在这沉沉暮色中格外尖锐清脆。 这场搏斗持久而费神,两拨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周遭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竹叶,空气中还夹杂着灰尘和血液的浑浊气息,令人兴奋,也令人疲惫,而他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猎物,除了拼尽全力,斗个输赢,插翅难飞。 趁着黑衣人休整布阵的空档,夏侯纾看向一旁除了刚受伤时有过表情变化,之后一直以一种王者之姿蔑视群雄般的紫衣男子,心中不禁泛起无限遐想。 人有五识,而这个人太镇定了,冷静得像尊泥塑菩萨一样不真实。夏侯纾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痛觉和喜怒哀乐。 这种情形,即便是夏侯纾这样习过武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安危捏一把汗,而他一个靠着他人保护的人何以能这么镇静? 夏侯纾忍不住好心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泥塑一般的紫衣男子闻言缓缓看向她,眼神冷得仿佛要结出冰来,却不言语。 “看来是我多虑了!”夏侯纾惊愕之余,立刻明白了对方眼神里传达出来的冷漠与疏离,暗自怪自己多事,竟然这般费力不讨好,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禅院里两个小姑娘的对话。起先她还认为是那两个姑娘自讨没趣后的诋毁之词,如今想来不禁感慨万千。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这个男人明明连武功都不会,却还如此孤高自傲,拒人千里之外,完全没有人情味。被骂也是活该! 紫衣男子的面部依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夏侯纾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似乎在怀疑她出手相助的动机。 夏侯纾一阵心寒,这种不满与失落逐渐表现为脸上的讥笑。她能理解他们在腹背受敌时难免草木皆兵,然而自己已经帮忙帮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吗? 戒备心太重了吧! 紫衣男子在她凌厉还充满责备的目光的注视下,不禁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自我反思。 夏侯纾却已经不屑于与他多说,转身轻快地挡下了一次袭击。 夏侯纾的兵器是平时用于防身的匕首,虽然早已用得得心应手,但是在黑衣人的长刃面前多少有些吃亏。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厮杀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发体力不支,渐渐疏于防范。 左手手臂一阵剧痛传来,痛感电击雷劈般瞬间穿透她的大脑皮层。夏侯纾吃痛地闷哼一声,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伤处,红色的衣衫染血后颜色瞬间深了一层。 疼痛令人清醒,她不敢再有丝毫懈怠和侥幸,看向敌方的眼神多了几分痛恨。 黑衣人尝到了甜头,兴致大发,趁势再次挥刀而来。 夏侯纾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瞬间蓄满力量。她看准时机,快速地将身一闪,成功避开了黑衣人的正面袭击,并绕到黑衣人右侧,迅捷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带着血污的长剑也应声落地,手腕上顿时血流如注,估计他这辈子只能考虑用左手拿刀了。 如果他还有命活的话。 夏侯纾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和善的好人,要懂得进退有度,还要懂得知恩图报。随着她的年岁渐长,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越来越多,她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便是有仇最好当面就报! 给自己报完仇后,夏侯纾也不敢心存侥幸,她一边继续与围上来的黑衣人交战,一边盘算着这些黑衣人的意图 他们交战这么久,黑衣人的攻击目标始终没有离开中间的紫衣男子,偏偏那紫衣男子似乎一点防身之术都没有,并且还始终板着一张不可一世的脸。青衣男子为了护着他,可谓不遗余力。 被这么多人围击,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夏侯纾很是好奇,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向了紫衣男子。便见混乱的人群中,紫衣男子如仙人般遗世而立,神情淡漠而又安静地审视着周围的厮杀,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又或者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夏侯纾不傻,她知道能有这样的魄力和定力的人,身份必然不会简单。即便是她自己,习武这么多年,遇上这样的缠斗,都还做不到临危不乱。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遭到刺杀? 而且还是在这名扬天下的护国寺。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夏侯纾瞬间回过神来,刚喊了一声“小心身后”,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迅速飞扑过去,将紫衣男子扑倒后一起滚到一旁的竹子下,成功避开了一次致命袭击。 那黑衣人偷袭失败,再次挥刀砍过来,却被飞身扑过来的青衣男子一剑了结了性命。 青衣男子眼疾手快,见紫衣男子并无生命之忧,很快又集中精神,干净利落解决了另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唔——” 夏侯纾的腰部正好压在一截露在外面的竹根上,硌得生疼,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疼!太疼了! 夏侯纾感觉浑身的神经都被痛感刺激着、包裹着。再看看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紫衣男子,只觉得像是被从哪儿落下的一个巨石砸中,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眼眶里一阵酸涩,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皱着眉头竭力推了推。 紫衣男子立马反应过来,一改方才的冷漠态度,连忙起身,顺势轻轻将她扶起。见她疼得龇牙咧嘴的,他不禁有些发愣。随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最后落在她负伤的手臂上,突然开口道:“你受伤了。” 无关痛痒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关心。 夏侯纾没少受伤,早已经不觉得稀奇。而且伤口在自己身上,也不用他提醒。她并不理会对方,只顾着收敛自己的情绪。 刚才摔得那一下,不仅硌到了腰,还撕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此刻她感觉眼睛里有一股热流就要夺眶而出。 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又怕痛。因为痛,就意味着受到了伤害或者失去,难以治愈;而死亡,会让一切归零,什么都没有了。 她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做不到视死如归。 但为了维护自己见义勇为的光辉形象,她慌忙把脸别到一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摆手豪气干云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小伤?”紫衣男子显然被夏侯纾前后态度的转变给弄懵了,明明先前还是一副热心肠。他顿了顿,再次追问道:“果真无事?” “我若说有事,你当如何?”夏侯纾反问道,语气里很是不屑。 她的伤在手臂上,此刻正淌着血,而此处荒山野岭的,还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的要他们的性命,他是能立即变个法术,将那些杀手变走?还是能让时间倒流,让她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迅速离开,彻底从这场纠纷中剥离? 紫衣男子被问住了,低头沉默地望着她。 他问的时候,只是处理礼貌随口关怀,确实没想过如果对方回答有事,他该如何。只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很有意思。 一个衣着看上去非富则贵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偏偏长着一副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身手也不错。面对这样的情况,别的女子只怕早就昏过去了,而她,不仅不害怕,还能在反抗之余嘲讽挖苦他,真是有意思。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咆哮。这种时候,没用的废话最讨厌。 待她确认不会有可疑的情绪流露出来后,方看向还在与黑衣人搏斗的青衣男子。 自紫衣男子受伤后,青衣男子出手也比之前狠厉和许多,再加上有夏侯纾相助,他越发没了顾虑,手起刀落间,便不断有人倒下,粘稠的血液喷溅在竹子上,染出一道道猩红。 尽管黑衣人已经被歼灭了一大半,但战况依然胶着。剩余的黑衣人在这个时候也全都豁了出去,攻击方式更加轻快、狠辣。 夏侯纾心里非常清楚,若非青衣男子一身好本事,他们三个今天估计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想到这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这些人使的招数阴毒无比,招招致命,怕不只是一般的寻仇吧?” 章节目录 第13章 不如你以身相许? 紫衣男子的神情瞬间又变得疏离而诡异。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好似结了一层冰,里面关着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破冰而出,咬上它她一口。然而他却也只是这样静默无声的看着她,不肯定,也不否定。 若不是方才听他说过话,夏侯纾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便不觉得对方的眼神那么渗人了。 夏侯纾并不是一个擅长事事为他人考虑的人,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更不打算要去顾及对方的情绪。见对方又是一副爱搭不理、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便故意嘲讽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你觉得有,那可能就是你在无意间得罪了别人而不自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既然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只是别牵连他人。我这条命还得留着看这世间万物呢,可不想莫名其妙折在这里!” 听了这话,紫衣男子的神情居然缓和了下来,仿佛又换了一个人似的阴晴不定。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侯纾,反复推敲着她话里的意思。 许久之后,他忽然问:“姑娘认得我?” 夏侯纾愣了愣,她以为对方在憋什么大招,却没料到他沉默半晌,就问出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更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 她认识他吗? 答案很明显,她不认识。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在听到打斗声时转身就走,绝不趟这一潭浑水。 夏侯纾的短暂沉默让刚刚才有所缓和的紫衣男子又警惕起来。他直直的看着她,眼神晦涩不明。 夏侯纾忽然有点难过,还有点寒心。相较于白天那对言辞之间句句都要报答她救命之恩的何氏母子,紫衣男子的表现可谓天差地别。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知道自己不顾自己安危,拼死拼活却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猜忌,她又何必奋力相助? “我从前没有见过你,现在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夏侯纾一脸的鄙夷,随即又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本姑娘不过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罢了。早知道是费力不讨好,我才懒得掺和。”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含酸带涩的,索性也不装大方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论怎么说,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一命吧,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紫衣男子听完竟然勾了勾嘴角,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 权当他是在笑吧,这男人实在太吝啬笑容了。 夏侯纾盲目的自我安慰着。 既然他有所回应,那就证明这个话题还聊得下去。夏侯纾心里有愤懑、有不甘,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故意提高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可不是一般的小恩小惠,你且说说,打算如何报答我?” 紫衣男子闻言似乎来了兴致,眼睛继续直勾勾地看着夏侯纾,含笑道:“姑娘想我如何报答?” 这样好奇中又带着几分玩味的语气,再配上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夏侯纾感觉心跳都漏了半拍。 其实她也只是想看看他的态度。他太桀骜和冷淡了,她很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是置若罔闻,还是暴跳如雷,矢口否认? 可是他这么一反问,却像是认真了,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 这是个什么情况?冷若冰霜的紫衣男子突然之间就转性了? 山风轻轻拂过,燥热中带着丝丝血腥味,刀剑相交的声音尚未停止,实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而且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其实是件非常尴尬的事。夏侯纾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体本能地向后倾了一下,恰好碰到后方的一根竹子,疼得她一个激灵。 她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才应该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这个动作倒显得她心虚了。而且对方难得接下了她的的话茬,还带着几分挑衅和意味不明,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怂露怯。 输人不输阵。夏侯纾暗自咬了咬牙,赶紧将身体调回原来的弧度,硬着头皮直视着对方。不就是对视吗?谁怕谁!难不成他以为他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服软,不再跟他计较?谁给他的脸! 风陆陆续续吹过竹林,竹林起起伏伏描绘出风的形状。一束天光从竹子摇晃后的缝隙里照进来,恰好落在紫衣男子的面容上,一明一暗中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和轮廓。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尽管是在暮色里也仍然可见他精致如刀削般的五官,处处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如同广袤的夜幕,闪烁着点点繁星;又像是深冷的湖水,荡漾着丝丝波澜,但若仔细探索,却又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夏侯纾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性格孤高桀骜,又冷言寡语,情绪变化无常,甚至还有点拎不清形势,可却长着一副好皮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连风都安静了,周遭的纷乱逐渐遁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并企图将对方看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么一张个性分明,除了冷淡和疏离,丝毫不给人任何粗鲁无礼的印象的容颜,夏侯纾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他不同寻常的美,像是戏文里的男主角。 她的脑子里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戏文里关于报恩的桥段。 听说江湖人士最是重情重义,讲究有诺必践,有恩必报,尤其是这种如同再造的救命之恩,那就更要诚心相报。只要不违背侠义原则,受益者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哪怕是让他们把性命交出来。 夏侯纾倒不期待他能以命相报,只是觉得戏文里的情节过于空洞和虚幻,倒不如听听现实里的情况,毕竟人性最是难测的。 尤其是像眼前这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男人。 他会领情吗?知道感恩吗? 如果会,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感激? 夏侯纾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脸坏笑,大着胆子调侃道:“不如你以身相许?” 这话带着点匪气,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都不会说出口的措辞。 夏侯纾原以为紫衣男子会惊讶、生气,甚至愤怒,并狠狠地斥责和嘲讽她无耻下流,有伤风化。可他非但没有觉得唐突,反而笑得更加绚烂了,浮在眼眸里的那层坚冰瞬间化为虚无,如一片汪 洋大海,波光粼粼的海面映着满天繁星。 他看着夏侯纾,柔声问道:“此话可当真?” 果然,假流氓不如真流氓,假流氓见了真流氓还是得缴械投降。 夏侯纾自叹不如,赶紧深摆摆手道:“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难道姑娘又不想让我报恩了吗?”偏偏紫衣男子并不罢休,还一副勤学好问的样子,“你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夏侯纾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极力表现自己的无私和大度。且不说她不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就冲着对方这手无缚鸡之力却被那么多杀手追杀的天煞体质,她也不敢跟他扯上关系啊!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满脸写着“神功盖世,生人勿近”的冷面神。 这样的人,光站在那里就已经很容易招惹是非了。 “姑娘是没想好,还是不想要?”紫衣男子不依不饶的追问,神情也变得十分恳切,与他方才睥睨万物的气质截然相反。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有区别吗?”夏侯纾眉头微蹙,心想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一个事绕来绕去还没完没了。 多大的人了,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然而在对方愈发灼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在这个突然变得和蔼可亲的陌生男子面前,夏侯纾竟然有点无所适从。隐约又觉得对方那张诚恳的面容背面,更多的是试探和戏弄。一种调戏不成反被撩拨的羞愤和懊恼让她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烫起来。 “当然有区别。”紫衣男子一脸认真地说,“想要,但尚未想好要什么是一回事,不想要又是另一回事。你若是没想好,我大可给你时间慢慢想。但你若是根本就不想讨要这个人情,那我……” “等等!”夏侯纾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她都被绕糊涂了,什么叫给她时间慢慢想?难道他真的想要以身相许偿还她的恩情不成?那大可不必,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又是个本该待在闺中的女子,即便他长着一张俊朗不凡的脸,她日后也不打算再见到他了。而且她误打误撞卷入这场纷争,本来就已经很惊骇了,她更多的是想要自保。 “公子——” 夏侯纾还没想好找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身后就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本就难以持续的对话。 她顿时就有些不悦。套用紫衣男子的逻辑,她主动结束话题是一回事,被别人无礼打断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转头瞪着青衣男子,恨不能在他身上挖出两个洞来。 好好的男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章节目录 第14章 过河拆桥 青衣男子已经解决了剩余的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他收了剑,正大步流星的向他们走来,威风凛凛,像个大杀四方、凯旋归来的将军。然而他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突然出声扫了别人的兴,甚至完全无视夏侯纾眼睛里飞出的刀子,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紫衣男子,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关切地问:“公子,您的伤可有大碍?” 看来两人的确是主仆,一样的眼高于,还亲眼看见到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不害怕才更奇怪吧。 想到这里他就上前了一步,企图靠她近一些。 “你站住!”夏侯纾怒目圆瞪,“我知道你们很厉害,但如果你们想杀我灭口,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说着她便扬起了手里的匕首,心想他不会武功,只要他胆敢往前走一步,她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个垫背的。 紫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看了她半晌,方叹了口气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杀你。” 夏侯纾连脚指头都不相信。她的目光透过他落在他身后的青衣男子身上,问道:“那他呢?” 她的眼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紫衣男子侧脸看了看青衣男子,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后者手中接过一个白色药瓶,蹲下身来兀自往夏侯纾的手心里塞。 夏侯纾一时间没有弄清楚情况,挥着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愰铛——” 夏侯纾感觉手腕一阵刺痛,而她手中的匕首也被青衣男子用剑挑飞了好远,最后扎进了土里,明晃晃孤零零的显得落寞又可笑。 紫衣男子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他侧目扫了一眼那把锋利光洁的匕首,再转过头来时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指了指那个白瓷瓶,柔声道:“回去记得小心医治,姑娘家,身上还是不要留疤才好。” 此言一出,不光是夏侯纾,就连旁边的青衣男子都愣了一下,刚要出言阻止,就被紫衣男子挥手制止了,只好瞪着夏侯纾不再说话。 夏侯纾觉得青衣男子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柱,尖锐刺骨。 紫衣男子缓缓起身,四下打量了一遍,再未多说,随后转身离去。 待夏侯纾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主仆已经走了好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纾顾不上手臂上还有伤,突然跳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喊了几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清凉的晚风。 酉时的钟声就在此刻响起,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山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苍茫的暮色几乎将整个迦南山包裹了起来,方才还热闹的竹林一下子陷入寂静,刺鼻的血腥味肆意的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连着伤口的疼痛感都格外得清晰。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夏侯纾从地上爬了起来,捡回了自己的匕首,然后捂着伤口走远了些,才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停了下来。 她忍着痛将左肩的衣服褪下,然后用匕首从贴身的裙子上割了一块布,用牙咬着一头,再用右手简单系上。 血暂时止住了,她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稍作休息后,才拿着那卷经书沿着原路往山下走。 章节目录 第15章 禅房花木深 禅院花木成荫,静谧幽深,禅房里灯火如豆。 夏侯纾站在自己住的禅房门口,仔细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舒缓,才轻轻推开禅房的门。 钟玉卿果然在她房间里,此刻正坐在靠右边的矮几前翻看经书。昏黄的烛光下,她的面色并不好看。 夏侯纾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尽可能地挡住母亲的视线。好在她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即使沾上了血污,在昏暗的烛光下也不是很显眼。然而她半点不敢放松。 钟玉卿见过智空大师之后似乎并没有解开心结,手中的经书也看得心不在焉,盯着一个地方半晌没反应。 夏侯纾走近了才试探着唤了声“母亲”。 钟玉卿闻声缓缓回过神来,轻柔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目光从经书上移到女儿身上,却并未留意到夏侯纾身上的异常,只是略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出门在外也这样没规矩。我让你先回禅房歇息,不许到处乱跑,你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斋饭也不曾回来吃,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你老实交代,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夏侯纾琢磨着母亲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去向,再偷瞄了一眼旁边正神态自若在斟茶的云溪,便知道没什么大事。 她松了口气,献宝似的地向钟玉卿扬了扬手中的经书,殷勤地说:“下午我在屋子里吃了些从家里带来的糕点,便不觉得饿。又想着是第一次来护国寺,就出去逛了逛,恰好碰到几个小师父在讨论经书,觉得有趣就多待了一会儿,不料竟这么晚了,倒让母亲担心了。” 知女莫若母。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脾性,有什么喜好,作为母亲的钟玉卿再清楚不过。她目光凌厉地望着女儿,疑惑道:“你何时对这些经书感兴趣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夏侯纾尴尬地笑着,故意装出一副被揭穿后的窘相,继续不慌不忙解释道,“下午我的确是按照你的吩咐在禅房里歇息的,我还看了别人抄录经书呢。”说着她赶紧再次将手中的佛经退给母亲看,以此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见母亲面色稍缓,却依然带着几分不悦和疑惑,她又说:“只不过这些经书过于深奥,我实在是看不明白。后来听寺里的小师父说放生池里的鱼和龟因为争食打起架来了,我一时好奇就去瞧了瞧。哪知那乌龟行动迟缓,鱼儿又灵活,双方对战许久不能消停,所以……” 她下山的时候确实路过了放生池,发现池里面有许多又大又肥的乌龟和鲢鱼。这鱼和龟养在一处,可不得争食嘛! “住口!”钟玉卿气得捂了捂胸口,她到底是养了个女儿,还是养了个整天只知道胡闹的小子? “你没规矩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没长进!一只乌龟跟鱼争食相斗关你什么事?值得你去看一个下午?” 钟玉卿骂完尤不解气,可转念一想,她能怎么办?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胡闹她都不能不管,也不得不心软。想到这里她缓了口气,这才望着女儿,继续厉声斥责道:“平日教你的规矩都白学了!” “母亲我错了。”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你……”钟玉卿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息一声。 钟玉卿审视般打量着夏侯纾,见她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等候着训斥,面色逐渐缓和了下来。大概觉得女儿去看那些无聊的鱼龟打架总比到处惹是生非得强,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留下一声叹息。 身为母亲,钟玉卿非常清楚夏侯纾的性情,也常常为她担忧。夏侯纾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并不比养男孩省心。平日里胡闹犯了错,没被抓住她的把柄也就罢了,一旦被抓个正着,她认错速度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好,但下次还是会继续犯,只不过会更精明一些罢了。 身为一家主母,钟玉卿平时要操劳越国公府内宅的大小事务,管着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已是心力交瘁。长子的离世更是成了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让她久久不能释怀,时常觉得力不从心。而夏侯纾小时候没能养在自己身边,性子难免就散漫和任性了些,她能理解,也觉得很愧疚,所以只要夏侯纾的行端举止不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夏侯纾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 要不是一个月前夏侯纾跟钟绿芙吵那一架,她都疏忽了,女儿早已过了及笄,该是议亲的时候了。可这权贵遍地的京城,谁又能成为真心爱护和陪伴女儿后半生的那个人呢? 夏侯纾自然是没法知道母亲的担忧,她只是敏锐的察觉到母亲并不打算与她计较,不过是一时生气骂她两句罢了,也就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她身上有伤,母亲人在这里,多少还是有败露的危险。 她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委婉地请母亲离开。 她琢磨了半晌,突然想起下午求的那支无字佛签,便借机转移话题,问道:“母亲,您下午去见了智空大师,大师他可还好?我听寺里的僧人说,智空大师近一年来都不怎么见客。” 钟玉卿心里装着事,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智空大师年事已高,身体状况自然是不及从前了。” 见母亲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夏侯纾连忙趁热打铁,继续说:“智空大师乃得道高僧,想来定有佛祖庇佑,必会福寿延绵。母亲常说智空大师聪慧过人,深谙佛法,肯定比我们中午遇到了那位解签和尚厉害,不知智空大师是否已经解出那支无字签来了?” 钟玉卿听到“无字签”三个字后突然脸色大变,声音沉闷地说:“纾儿,你既然不信这些,今日就当不曾求过什么签,日后也不要再问了。” “这是为何?”见母亲如此大的反应,夏侯纾不禁心生好奇,“是佛签的寓意不好吗?” 夏侯纾倒不是在乎那支无字签代表什么意思,毕竟是好是坏全凭别人胡诌,而是想知道母亲这般惆怅的原因。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失分寸,夏侯纾忙又宽慰道:“神佛之言最是虚无,信则有,不信则无。佛签亦是如此。如若寓意好,的确能鼓舞人心,与人慰藉;可若是寓意不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信了,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反正我是不信的,母亲也不必介怀。” “纾儿!”钟玉卿突然叫住了她,“我说了不许再提!” “女儿知道了。”夏侯纾压下满心的疑惑不再继续追问。心想既然母亲这样说,想来那支无字签确实就像先前解签的老和尚说的那样,必定没有什么好寓意,否则母亲也不会如此讳谟至深。所幸她本不迷信,对这事也看得开,倒不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发生过。 钟玉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以夏侯纾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性格,自己这样说可能还会激起她的好奇心。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那支无字签的担忧与恐惧,更摸不清女儿是真不感兴趣还是哄她开心,心情甚是烦躁。 下午她去见了智空大师,照例是研讨了一番佛经要义,也诉说了一些对长子夏侯翖的思念。在智空大师的开导下,她慢慢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还说起了夏侯纾下午求的那支无字的姻缘签。未曾想智空大师却一笑了之,告诉她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则生万变。天命如斯,可为,可不为,倒不如按解签的老和尚所言,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钟玉卿明白智空大师用心良苦,是想劝她放下一些执念,不要活得那么累。但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夏侯纾又是她差点以命相抵才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女儿,她怎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女儿幼时她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本分,本就心存愧疚,现在绝对不能对女儿的婚事静观其变。 当然,这些做母亲的担忧,她也不方便告诉夏侯纾。 待稍微平复情绪后,钟玉卿道:“纾儿,天色不早了,今日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安置吧。”说完又特别叮嘱云溪,“这禅院里人多嘴杂,你可得跟好了姑娘,别让她到处乱窜胡言乱语惹人闲话。今日的事刘夫人选择装聋作哑是给我们一个面子,可若再犯,传了出去,指不定哪天我们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夏侯纾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请母亲回房,这会儿听了母亲的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保证自己一定谨言慎行,不给家族蒙羞。 钟玉卿这才稍稍放心回自己的房间。 夏侯纾目送着母亲回了房,关了门,她赶紧拉着云溪回到自己住的禅房,又伸着脑袋四下观察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才让云溪把门闩上,然后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云溪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正准备问,转身却发现夏侯纾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闻了闻,然后放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朝她发号施令:“赶紧趁着没人过来帮帮忙!” 章节目录 第16章 真傻还是假傻? “姑娘,你……”云溪刚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外面没什么响动,才压低了嗓音说,“你怎么受伤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的手臂,那里殷红一片,将原本鲜艳的红色染成了暗红色,看不出到底伤得如何。她一着急就显得又些手足无措,忍不住喃喃道:“不是说出去走走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告诉郡主?” “嘘——”夏侯纾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此刻并没有心思和精力一一回答云溪的一连串提问,只是故作从容道:“先别管那么多。我方才已经想办法止了血,你快给我上药吧,再好好抱扎一下,我都要疼死了!” 说完她咬着牙缓缓脱下外裳,再将里面的中衣褪下一边,露出了左侧的手臂,那条大约两个手指节长的猩红色伤口在白皙柔嫩的肌肤的衬托下格外扎眼。不过那伤口虽然看着狰狞可怖,但并未伤到骨头,且经过简单处理,血已经凝住了,只是旁边有些红肿。 然而云溪却吓得跟丢了魂似的,盯着她的伤口半晌没敢说话。 夏侯纾知道什么都不说是搪塞不过去的,便简短的说:“刚才在竹林里遇到了歹人,轻敌了。”说着她看了云溪一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到处乱说,尤其不能让母亲知道!” “遇到了歹人?”云溪非常吃惊,“这里可是护国寺,怎么会遇到歹人?” “谁知道呢。”夏侯纾不以为意道。说完她不禁想起来那两名紫衣男子,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去了哪里,会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 “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谁知道是不是藏污纳垢,窝藏奸邪。”夏侯纾忽然说。 云溪心里自然是清楚夏侯纾对这些佛寺道观有种天然的抵触,她自动忽略她话语里的嘲讽,追问道:“那伤了你的歹人呢?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他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护国寺就这么大,想要找个人并不难。偏偏白日里夏侯纾刚因为救了何家孩子的事出过风头,此刻更像是一个活靶子。 想到白天救人的事,云溪马上就联想起那名自称为读书人的男子,他们发生过口角,她怀疑夏侯纾是不是糟了遭到了报复。 “不是他,他没那个胆子。”夏侯纾看穿了云溪的心思,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看我是那种吃了亏闷不吭声的人吗?怎么着也得如数奉还吧。” 云溪有点发懵。 夏侯纾又说:“放心吧,那个伤我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至于另外两人就不好说了。 云溪隐隐约约知道夏侯纾“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麻烦”的意思,更加不敢多问。可她心里却无法平静,担忧道:“可是你都伤成这样了,那人下手得多狠呀!如今咱们跟郡主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能不发现吗?与其哪天被她发现了,还不如主动坦白呢。”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夏侯纾眉头微蹙,“我刚刚解了禁足,母亲就莫名其妙的要带我来护国寺,然后让我去求什么姻缘签。母亲究竟在想什么我都还没弄清楚呢,若是让她知道我私自跑出去还受了伤,那我以后还有自由吗?” 云溪自知触到了夏侯纾的逆鳞,便不再坚持,然后拿起小瓷瓶打开放到鼻尖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听说是金创药。”夏侯纾解释说。她方才闻过了,药瓶里的气味跟自己从前常用的金疮药很相似。只不过她们这次是来上香的,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因而身边并未携带功效相似的药。而今形势所迫,只好赌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若真是那对主仆做了一场戏给她看,诓着她用了下毒的药,那也是她命数将尽。 云溪立马捕捉到了重点。她脸色骇然,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还有人知道你受伤了?” 夏侯纾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对方未必就看得清楚。就算对方看清了我的脸,也未必就能知道我是谁。” 夏侯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当时他们离得那么近,只要对方不瞎,应该都能看清自己的长相。以他们的手段,如果真要查自己的身份,估计也不会有多难。 云溪见夏侯纾走神了,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夏侯纾回过神来,撇撇嘴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给我涂上。” “可是……”云溪有些犹豫,做丫鬟的,她不仅知道话不能乱说,药也不能乱用。而且这还是来历不明的药,那就更不能用了。 夏侯纾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上药啊。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着我这伤口感染化脓吗?” 云溪辩不过她,索性心一横,按照夏侯纾的要求在她的伤口上小心翼翼抹了一层药粉。 夏侯纾咬紧牙关,一面忍受着敷药后带来的刺痛,一面还不忘安抚云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这药毒不死我,我的命硬着呢。母亲那里我也会留心的。这事儿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不是也没露出破绽吗?” “你总是这样。” 云溪一边红着眼眶继续为夏侯纾上药,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小声嘀咕着,涂完药后又将药瓶和带血的衣物收拾干净,最后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才熄了灯就寝。 晚上房间里异常闷热,伤口也疼得厉害,夏侯纾明明很困很累,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完全不受控制,想的全是后山的情状。 莫名其妙地卷进一场血雨腥风里,她怎么可能还天真地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夏侯纾仔细捋了一遍前因后果,便觉得这件事处处都是蹊跷。 护国寺地势险峻,上山只有一条车道,由寺里的僧人日夜把守着,而且近期还因为连续下大暴雨的原因坍塌了,目前尚在抢修,根本过不了人。即便那紫衣男子和青衣男子可以借着烧香礼佛的名义随着人群从石阶小路上山,可那十来个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杀手又是如何混进来而不被其他人察觉的呢? 那两名男子的着装和仪态,一看便知绝非泛泛之辈,但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尤其是那名傲慢无礼且不通人情的青衣男子,心气跟武艺不相上下,绝非一般人能驱使的。 然而他对紫衣男子的维护却拼尽了全力,可见那紫衣男子身份非同寻常。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被那么多人追杀? 护国寺究竟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徘徊、盘旋,乌云一般压在她的心里,占据了她的思绪。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夏侯翊,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替她找到答案。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云溪。 她跟了夏侯纾快七年,早已成为夏侯纾的心腹。这么多年来,夏侯纾的秘密,她只怕比钟玉卿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得还多。可是这次夏侯纾不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有何打算,她也只能看着干着急。另一边,她又担心被钟玉卿看出什么端倪来。 跟着这么一位不让人省心的主子,她觉得自己太难了! 二更时分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卷走了空气中的闷热,渐渐有湿气灌进来,夏侯纾感觉伤口也疼得有些麻木了,才渐渐有了睡意。 云溪却是一夜没睡着。她眼睁睁看着天色由一片漆黑变成幽蓝色,然后又被橘红色的朝霞替代。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扇照进屋内,这糟心的一夜才总算是过去了。 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如断线的珠子缠绵不绝。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晨格外清凉,禅院里静悄悄的,雨雾氤氲,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留宿的香客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云溪早早便起了,打算趁着众人还没醒先给夏侯纾换药,再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她刚走到夏侯纾的榻前,就察觉到不对劲,几乎是本能的,她伸手探了探夏侯纾的额头,才发现她烫得厉害,瞬间便慌了神。 云溪按照夏侯纾从前教她的方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分析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才不会引起注意。 夏侯纾身上有伤,受伤的原因也极为古怪,如果去请寺里懂医术的师父来看诊,那么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的事情势必会暴露,钟玉卿知道也必然会追究,少不了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如果不及时就医,万一夏侯纾有个什么好歹,她作为贴身侍女,不仅知情不报,还服侍不当,爱女心切的钟玉卿也不会饶了她…… 怎么办?是说还是不说? 云溪正左右为难,榻上的夏侯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睁开了眼睛,抓着云溪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母亲,我再躺一会儿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我该怎么办?”云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说,“姑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别急啊……”夏侯纾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云溪,发现她的眼下一片黑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知道她是一夜没睡。她又好笑又好气,缓缓道:“真是个傻丫头,一点都沉不住气。我说了我不会有什么大事,你还担心什么?” “怎么就没事了?”云溪不服气的噘着嘴 ,伸手抓着她的手,“你试试我的手,看看你都烫成什么样了。” 夏侯纾只觉得她的手十分柔软,还有一丝冰凉,忍不住就想挨近。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说:“定是昨晚这伤口处理不及时才引起的发热,不打紧的,再过一会儿就会消下去。” 云溪仍旧愁苦不已。她知道夏侯纾是习武之人,体质比普通女子要强些,但发热哪里一时半会儿就能消下去?而且天都已经亮了,一会儿其他人就会进来伺候她洗漱,说不定郡主还会叫她过去一起用早膳。 屋里的丫鬟还好应付,吩咐下去不让她们近身服侍就行了,可郡主那边可如何瞒得住? 章节目录 第17章 玄学打败玄学 夏侯纾看云溪一张脸都要纠结成苦瓜了,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她就会一直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那自己就不用休息了。 夏侯纾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云溪见状,赶紧扶了她一把。 夏侯纾故意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横竖我这会儿是没力气起来了,这事也不让你为难。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昨天上山累着了,而且新换了住处晚上也没睡好,要多睡一会儿。母亲只会当我是在闹脾气,不会怀疑的。然后你再去找子深小师父,说我夜里贪凉开着窗睡觉,结果受了寒,嗓子也疼得难受,让他给我准备些治风寒或清热驱火的汤药。他心细如尘,又懂医术,听了必然会妥当处置。回头你再悄悄地把药带回来,千万别让母亲和其他人看见了。” “可你这哪里是受了风寒……”云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握着夏侯纾的手,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放心,家里人都说我命硬,轻易死不了的,想必阎王爷也不敢随便收我。”夏侯纾快被她给气醒了,只得催她赶紧按自己说得去办,“但你若再不去,可就真严重了。” 云溪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夏侯纾说的很有道理。她扶着夏侯纾躺下,又出门去丫鬟住的屋子里叮嘱了几句,才去见钟玉卿。 钟玉卿也说昨天步行上山累着了,准备用些斋饭后就在禅房里休息,让夏侯纾也好好歇息,早饭就不用一起吃了,晚点再过去请安。 云溪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赶紧又去找子深和尚要治风寒的汤药。 那子深小师父从前陪着智空大师去过越国公府好几次,多多少少听府里的人提到过夏侯纾,也知道她的不是身体娇弱之人。听了云溪的话,他立刻从自己的房间里寻了几粒药丸,借着送斋饭的名头亲自到夏侯纾的禅房里走了一遭。 这一日,夏侯纾昏睡到快中午才觉得回过神来,而且服了子深小师父的药丸后,高热也退下去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便看到云溪靠在她的榻前打瞌睡。许是她的动作幅度较大,云溪很快就醒了。 “姑娘醒了?”云溪差点就要喜极而泣,“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便赶探了探她的额头,“总算是没那么烫了。” 夏侯纾点点头,望向半开着的窗户,问:“快到午饭时间了吧?” “姑娘这是饿了吧?”云溪善解人意道,“早上送来的斋饭你都没怎么吃,我看都是白米粥和馒头,还有一小碟子腌萝卜,你也不爱吃,就没留。你这会儿要是饿了,我就先去拿些糕点来垫垫肚子,等到吃午饭了,再过去跟郡主一起用饭。” “我不饿。”夏侯纾摇摇头道。她刚退热,这会儿只觉得身上很乏力,也没什么胃口。她扫了一眼屋内,没见这其他人,方压低了声音问:“我睡的这一上午,寺里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云溪一门心思担心着夏侯纾的伤势和受伤原因,猛然被她这么一问,脑袋里也糊里糊涂的,半晌才摇摇头问:“你说的大事是指什么?” 夏侯纾闻言扶额直叹气,她果真是收了个傻丫头在身边,光长年纪和个头,却不长脑子。她都这个样子了,能联系到的大事还能有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连云溪都没反应过来,后山的事必然还未被人发现。 随后夏侯纾便让云溪给自己打了些热水来擦洗身上的汗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处,才挑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衣裳穿上。 云溪看着夏侯纾几度欲言又止,见她对昨晚的事始终只字不提,最后放弃了寻根究底。 夏侯纾虽然不露神色,但还将云溪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想这丫头就这点好,简单又识趣,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总是把握得非常好。 稍晚一些,雨终于停了,禅院的雾气也薄了一层,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 有个小和尚到各间禅院通知,说是昨日夜里下了大暴雨,下山的路面湿滑,又有几处山体滑坡,负责下山采购蔬果的小师父也空手而返。还说目前寺里已派了人去抢修,朝廷也派了人来增援,不日就能通行。同时又再三叮嘱留宿的香客注意安全,不要随意下山。 夏侯纾身体尚未恢复如初,也不想走动,她对此倒无异议,只是想着昨晚的事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后山发生了命案,死了那么多人,都大半天过去了,总该有人发现才对。 而她曾出现在现场,打斗中难保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万一到时候彻查起来,受到牵连…… 她赶紧让云溪找个机会把她昨天穿的衣服收好,寻个机会处理掉。 云溪却向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昨晚就收好了,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不一会儿,庆芳就过来了,说是郡主请她去自己的房里一起用饭。 夏侯纾便跟着过去了。 钟玉卿已经坐在桌子前,红螺正在向她汇报事情。 桌子上,丫鬟已经布好了菜。夏侯纾略略扫了一眼,总共四个素菜,一碟豆腐,一碟鲜笋、一碟鲜蘑菇、一碟腌萝卜,还有一道白菜豆腐汤。看来她不用自己带人上山挖笋了。 夏侯纾走过去坐下,正好也跟着停听了一回。 红螺稍稍向夏侯纾行了个礼,继续向钟玉卿汇报说:“早上我按照您的吩咐又给隔壁送了一碟子马蹄糕和一碟子红枣糕,还有一包新制的雨前龙井,是昨天那个叫梓莲的丫鬟收的,没见着里面的人。我就趁机跟她聊了几句。那梓莲口风非常紧,只说她们的主子是从前在宫里服侍过贵人的,姓江,她们都叫她江夫人,至于服侍的贵人是谁,她不肯说。那江夫人如今是年纪大了出宫荣养的,今年正月刚过完就住到护国寺来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红螺说完顿了顿,见钟玉卿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接着说:“我瞧着她们不愿意多透露,就想着她们既然住了那么久,寺里的僧人肯定熟悉,所以刚才我去膳房领斋饭的时候,趁机就问了知客和尚。那知客和尚听说咱们是越国公府的,就悄悄跟我透了个底。的确是像梓莲说的那样,隔壁住的那位江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还说江夫人身子骨似乎不太好,平时不怎么出门,连院子都懒得出,每日的斋饭和汤药都是她身边的丫鬟亲自去膳房那边守着做,从不假手于人。” 钟玉卿一边吃着饭,一边静静地听着,见红螺没有继续往下说了,方道:“既然那江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你们务必以礼相待,一言一行都谨慎些,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府里的人没规矩。” 听到“没规矩”三个字,红螺立马就想起了昨天下午她们刚住进来时梓莲那趾高气昂叮嘱她们不要吵吵闹闹的样子,不由得撇撇嘴,最后言不由衷的答了个“是”。 钟玉卿心细如尘,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红螺的耳根子立马就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她想了想,才说:“其实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适才没敢跟郡主汇报。” 钟玉卿索性放下筷子扫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明明是个直肠子,藏不住半句话,还在我跟前装深沉。说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 红螺咂咂舌,只好全都说了:“我听寺里的小师父说,那江夫人原先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她的一个老姐妹,姓李,原先就住在咱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不过前几天她们发生了争执,李嬷嬷就带着随行的人冒雨下山了,不料遇上山体坍塌,至今没找到人。”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庆芳立马就沉不住气了,愤愤道:“我这就去找知客和尚,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是瞧不上咱们府上还是怎的,竟然让我们住一个刚死了人的院子。”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站住!”钟玉卿叫住了她,“你这样去问他能问到什么?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难不成都得拆了重建或者直接废弃?更何况这人也不是死在寺里。他既然敢安排我们住这间院子,那便是笃定我们不会闹,你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庆芳仍然心有不平:“可是郡主,难道咱们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钟玉卿笑了笑说:“我既然礼佛,就知道心中无愧便无鬼。既然我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 夏侯纾很是认同母亲这句话,但是看看屋子里其他人的神情和反应,她又迟疑了,道:“要不,我们还是换一间院子院子吧?” “不必。”钟玉卿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她,“这护国寺香客云集,每天留宿的人不知凡几,但凡是人,总有生老病死,阳寿殆尽的那一天。谁敢保证哪间禅院住过的人现如今都活得好好的?我们若是连这个都要计较,那就索性别住了。” “可是这生老病死还是有区别的,若是寿终正寝,那也没什么,可那位李夫人却是死于灾祸,这才没几天,难免心有怨念。”夏侯纾说。 庆芳赶紧附和说:“三姑娘说得有理,郡主还是忌讳一些好。” “这里是佛门净地,有什么好忌讳的?”钟玉卿说完看向女儿,似笑非笑道,“纾儿,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些的吗?” 得,自己打自己脸了! 夏侯纾只好撇撇嘴不再说话。 钟玉卿这才侧脸庆芳和红螺等人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门。吩咐下去,这事不许乱传。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就赶出府去。这院子我们该住还是得住着,我就不信还真有鬼半夜来敲门。要真有,那我也得会会他。” 夏侯纾很是诧异,她是真没想到,母亲那么信佛的一个人,别人说一句话,或者一点异象她就奉为真理,深信不疑,如今遇到这样的事,居然还是靠着佛理来说服自己,连带着说服身边的人。这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话,玄学打败玄学吗? 但是她不敢说,只能埋头乖乖吃饭。 章节目录 第18章 虚伪 翌日上午,夏侯纾照例是梳洗过后就去跟母亲一同用早饭。红螺去膳房领斋饭去了,还没回来,钟玉卿正坐在窗前抄写佛经。夏侯纾问了安便先坐在旁边看她抄写经书。 钟玉卿写得一手隽秀的小楷,力道均匀,一笔一划都十分工整,看得出她此刻心思十分纯澈。 庆芳凑到夏侯纾耳边偷偷告诉她这些经书都是打算在大公子的生忌烧的。夏侯纾听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看向母亲的眼神便带着几分不忍。 钟玉卿显然也察觉到了,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问道:“你们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夏侯纾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而是带着几分怒意说:“庆芳她刚才说我的字还不如母亲写得一半好,让我好好学学。母亲,我知道她是你看重的人,可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负我啊。” 庆芳闻言愣了愣,心里咆哮道:你就算不想让郡主伤心而撒谎,也别这么污蔑我啊!我连你写的字都没见过几次,哪里会嘲讽你?何况你是主子我是仆,我哪里来的胆子欺负你啊? 钟玉卿不疑有他,居然还笑了一声,十分认同道:“她说的没错,你的字迹着实难看,根本就拿不出手。上次你给我抄的那本佛经后来被你姑母看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是你写的。” 钟玉卿说的佛经是去年她过生辰时夏侯纾为表孝心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可费了一番心思,没想到居然会被嫌弃字写得难看。 夏侯纾撇撇嘴反驳道:“这字写出来,最主要的是看得清,辨得明,意思到位就行了,何必在意那些细节?若是人人都以母亲为榜样,那不都成了书法圣手了?” 钟玉卿与庆芳对视了一眼,笑道:“你瞧,说她字难看,她还不高兴了。尽会给自己找借口。难怪会说你欺负她。”又看着夏侯纾认真道,“我倒不期望你能成为书法圣手,只盼着你能写得工整规范些,日后当家做主了,少不了要用上。” 夏侯纾索性也装作生气的样子,没好气道:“母亲既然在我身边安排了那么多得力的人,那自然是要帮着我的,我不会的,或是做不好的,有他们帮衬着,我还愁什么?” 钟玉卿闻言不由得愣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下去。她挑了有能力又乖巧的人放在她屋里,确实是为了用心服侍她,必要时还能替自己看着她,哪成想她竟然就将此当成了可以散漫偷懒的理由了。 夏侯纾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故意忽略母亲的叹息,装作负气的样子,转身坐到了另一边。 钟玉卿摇摇头,继续埋首抄经书,庆芳则在方便伺候笔墨。 夏侯纾见没人再理她,便想起了其他事来,思绪逐渐飞到九霄云外。 这都过去一天两夜了,后山的事今天该有个结果了吧。就算寺里的香客没有像她这样喜欢到处乱窜的,巡山的僧人去也该发现了才是。而且这两天一会儿雨一会晴的,只怕那地方已经惨不忍睹了。 她一边担心没人发现后山的事,一边又担心万一真的被人发现了,会不会闹大。她就这样矛盾的胡思乱想了很久,便看到红螺拎着食盒回来了,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先前接待过她们的知客和尚。 那知客和尚法号慧能,惯会察言观色,说话做事八面玲珑。他一进门就一脸诚恳的跟钟玉卿道歉:“听其他师兄弟说昨日郡主在打听原先住在这院子里的那位李施主的事情,小僧这才赶紧过来向郡主解释一番,免得郡主听了不实的传言造成误会。” 钟玉卿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红螺,红螺担心她怀疑自己乱嚼舌根,立马解释说:“我昨天也是无意间听到别人在说才多问了一句,并未刻意去打听什么。”然后看了看慧能和尚,“先前在外面碰到小师父,小师父只说是有要是要见郡主,却不肯透露半分,我还疑惑着呢。” 红螺这一番说辞,既阐明了自己并没有违背钟玉卿的指令乱嚼舌根,也解释了她是在门外遇到的慧能和尚,并未多说什么。 庆芳最先反应过来。她是跟在钟玉卿身边多年的人了,有时候就是钟玉卿的另一张嘴,许多钟玉卿不好说的话,就得她来说。没等钟玉卿开口,庆芳便说:“慧能小师父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我家郡主和姑娘在这里住得好好地,小师父做什么要道歉?” 慧能听了眉头微蹙,定定的看了钟玉卿一眼,见对方神色从容,不愠不怒,心想难道传言有误,宣和郡主根本就不介意? 有了庆芳开门见山的铺垫,钟玉卿这才笑容可掬的说:“小师父的话也让我好生疑惑,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慧能也就不好隐瞒了,便说:“郡主前些日子递了帖子来,小僧就已经为郡主安排了这间院子。后来住在隔壁的两位女施主发生了龃龉,李施主就提出要搬过来住几天,寻个天晴的日子才下山。由于近半个月来一直断断续续在下雨,许多留宿的香客下不了山,寺里的禅院都住满了,实在是腾不出其他院子来,我们就想着还未到郡主要来的日子,就先安排给李施主稍住几日。后来那位李施主也确实提前将院子退了出来,未曾想她下山时竟遇上了滑坡……” 慧能说完又看了看钟玉卿,才继续说:“虽然人不是在我们寺里没的,但终归是刚从这里离开。我们原想着重新给郡主安排一个院子。可郡主也瞧见了,自车道被毁以来,这寺里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却不停地往寺里来。佛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进来,以致近来这禅院更是紧俏。我们就是想给郡主换一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完他又像是怕钟玉卿突然震怒似的,赶紧又说:“这事原本前日郡主上山时就想当面告知郡主的,可那日人多,小僧不好直言,后来又听说郡主去见智空师父了,就给耽搁了,这才赶紧来给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宽宏大量。” 夏侯纾觉得这和尚真虚伪,明明就没打算告知她们,这都过去一两天了,却因为她们从其他渠道听到了,这才不得不来道个歉,而且这道歉也挺没诚意,全程是在推卸责任和甩锅。 就像钟玉卿说的,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只不过这提前知道和事后被他人告知,感受完全不一样。不过以钟玉卿的性格,她昨天刚听到时都没有生气,此刻当着慧能和尚的面,更加不会介意。 果然,钟玉卿听完只是淡淡地说:“小师父有心了。如今我们住在这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慧能和尚这才算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施礼道歉。 钟玉卿不是个喜欢把事情颠来倒去反复赘述的人,就没再说话。 她旁边的庆芳立刻心领神会,笑了一声说:“小师父这般小心翼翼,难不成是忘了我们府上是做什么的了?我们国公爷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出生入死,马革裹尸,可从来没听说因为一个传言就胆怯了的。郡主与国公爷夫妻一体,又何尝惧怕这些?” 慧能和尚讪讪的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辞了。 夏侯纾却觉得很可笑。世人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还成天念叨着什么众生平等,可是在绝对的权势和利益面前,还不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讨好着?谁的地位高,谁给的香油钱多,谁就有话语权,也就能受到更优渥的待遇。 尽管夏侯纾在这一方面是受益者,她还是忍不住要鄙夷一番。 不一会儿红螺就跟几个小丫鬟布好了菜,庆芳则伺候着钟玉卿净了手。夏侯纾扫了一眼今天的早饭,依然还是白米粥和馒头,只是把腌萝卜换成了咸菜。 红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夏侯纾脸上挂着一丝不悦,立马解释说:“我听膳房的人说,自上山的车道坍塌后,寺里的一应吃食都只能有僧人们从山下运上来,近来寺里留宿的香客又极多,这吃食方面就更加紧俏了。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下去,只怕后山的竹笋都要被挖空了。” 虽然有点夸张,也不好笑,夏侯纾还是忍俊不禁。去后山挖笋好啊,只要有人去,就能发现异常。 钟玉卿正好入座了,听了这句调侃,忍不住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样的饭菜寻常百姓家吃得,我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自然也是吃得的。你们怎能因饭菜粗简了些就生了厌弃之心?再说了,我们来寺里,就不是为了来享清福的。”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被教育了一通,心里顿时有些不忿。她不是看不上清粥小菜,只是对类似于腌萝卜、腌黄瓜、咸菜这样的食物不感兴趣,毕竟从前在泊云观的那几年,她都要吃吐了。如今天天珍馐美味的养着,嘴也叼了。人们常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然而母亲说的确实在理,她也只能虚心受教。 饭后天气放晴了,夏侯纾陪着母亲到院子里散步消食。钟玉卿见她依然心不在焉的,以为她还惦记着换禅院的事,便说:“你知道我为何坚持不肯换院子吗?” 夏侯纾实则是在担忧后山的事,猛然听母亲提起换禅院,就摇摇头。 钟玉卿抬眸看向院墙处高大的柏树,笑了笑说:“我虽然礼佛,但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她转头见女儿一脸讶异,接着说,“如果世上真有鬼,那么我的翖儿一定会来看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也没有。” 章节目录 第19章 看破不点破 天气确实逐渐好转起来,这日直到傍晚都没有在下雨。她们刚午休完,刘夫人就带着女儿找来了。 刘夫人一进门就说:“知道郡主上山累着了,昨日就没敢过来叨扰。我估摸着郡主今日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又看天气难得放晴,就厚着脸皮过来了,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我没规矩。” 上门皆是客,钟玉卿就算心里真有什么不悦的,也不会当面拒绝。更何况孙家的地位现在也是水涨船高,日后免不了会打交道。 钟玉卿赶紧请刘夫人母女入座,一边吩咐红螺去泡茶,一边命庆芳去请夏侯纾过来陪孙嘉柔。 刘夫人笑盈盈的挨着钟玉卿在她右边坐了下来,红螺赶紧奉上茶。她先抱怨了一通这鬼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让人很不自在。随即又说这雨下得好,正好可以与钟玉卿再聊聊天,还客套的请钟玉卿不要嫌她话多。随即又看到了钟玉卿手抄的佛经,毫不吝啬的夸赞她字如其人,言语动作都十分浮夸。 夏侯纾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刘夫人夸张的表情,暗暗皱了皱眉。 双方见过礼,夏侯纾就挨着钟玉卿坐在了另一边的杌子上,静静的听她们说话。 钟玉卿平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也鲜少与人深交,交往的人中关系最密切的一个是她娘家的嫂子即恭王妃秦氏,另一个则是大姑姐夏侯湄。今日也不知道是那刘夫人说话太有感染力,还是这护国寺过于冷清了,让人生出了寂寥感,钟玉卿竟然与她相谈甚欢。 两人静坐着闲话家常,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夏侯纾大致听了一下她们的谈话,内容大概是孙少卿家的小儿子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她们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所以刘夫人便带着女儿来祈福。母女俩已经在护国寺住了快一个月了,原本打算这几天就回去的,不料遇到大暴雨,车道毁了,马车下不去,只好继续留宿。 夏侯纾听得仔细,立即就发现了刘夫人这话说得前后矛盾,根本经不起推敲。试想一个家中有幼子卧病在床的母亲,光是照顾孩子都已经用光了所有时间和心力了,哪里还有心思带着女儿到护国寺长住?更别说还能这样轻松的与人说笑。 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用来忽悠人的。 夏侯纾的疑惑很快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嘉柔那里得到了答案。看孙嘉柔的反应,似乎对她母亲的说辞并不认同,仿佛刻意隐瞒着什么。 钟玉卿是个精明人,不至于听不出刘夫人话里的蹊跷,不过那毕竟别人家的事,她也看破不点破,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说,偶尔回应一两句。 刘夫人就像是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年前太后娘娘的寿宴聊到了京中几位显贵家的花宴,又从某位夫人的衣料和配饰,再聊到他们家的内宅之事,五花八门,无不精彩。 钟玉卿显然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不感兴趣,但有刘夫人陪着东拉西扯的说着话,她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愁容也渐渐散去了。 夏侯纾对她们的聊天内容就更加兴致缺缺了,想来孙嘉柔也是如此。 她默默将屋内的人都扫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便起身向钟玉卿行了个礼,道:“母亲,今日天气极好,我能跟孙家妹妹出去逛逛吗?” 孙嘉柔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里露出几分喜色,但这抹亮光很快便淹没在她细长乌黑的眸子里,因为刘夫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相约一起出去走走,这放在哪家哪户都是再正常不过事,偏生刘夫人就像是手里的金翅鸟要飞了一般,眉头深锁,却又碍于当着钟玉卿的面不好直言拒绝。 钟玉卿看了看两个如花般娇俏的女孩子,料定她们对老一辈的谈话没什么兴趣,硬生生把她们掬在屋子里,只怕夏侯纾第一个要闹脾气,又想着孙嘉柔是个病恹恹且很守规矩的样子,在寺中也闯不出什么祸来,便对刘夫人说:“刘夫人,你太过谨慎了,这护国寺是佛门净地,到处都有人来往,你就让她们出去走走吧,多派些人跟着便是。” 刘夫人听了钟玉卿的话,想了想,遂点头同意了,又交代了几句,还命身边叫芸枝和桂枝两个婢女跟着。 夏侯纾跟孙嘉柔从禅房出来,一路沿着石阶小路往后山方向走。云溪则和孙嘉柔的两个婢女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夏侯纾看出了些门道,便拉了拉孙嘉柔,悄声问:“妹妹这般忧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孙嘉柔苦笑,暗示有人跟着不方便说。 夏侯纾会意,立马转身对云溪和另外两个婢女说:“你们都别跟着了,我跟孙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芸枝和桂枝有些诧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便说:“夏侯姑娘,我家姑娘身子娇弱,出来时夫人特意交代了要照看好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担不起罪责,还望姑娘体谅。” “你家夫人说的话你自然要听,但嘉柔妹妹也是你们的主子,难道她的话你们就不用听了吗?”夏侯纾冷声道,“还是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撺掇,把你们家姑娘拐走了?” “奴婢不敢!”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说,“姑娘乃国公府千金,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良善之人。” “口是心非!”夏侯纾继续冷笑道,“你们若真觉得我良善,又何必步步紧跟?你们家姑娘不是囚犯,我也不是人贩子,何必呢?” 两个婢女闻言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齐声说:“夏侯姑娘慎言!两位姑娘都是金贵之躯,奴婢们都是些低贱愚昧的蠢货,哪敢胡乱猜忌?实在是我家夫人有命在先,奴婢们不敢不听!” 夏侯纾不过是想威吓一下她们,让她们识趣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继续耍威风,便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跟远一些,可千万别偷听哦。” 说完夏侯纾便拉着孙嘉柔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定对方听不到她们说话了,她才追问孙嘉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姐姐能帮得了嘉柔一回,却帮不了嘉柔一世。”孙嘉柔说完这话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双眸子里起了雾,吹都吹不散。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孙嘉柔美则美矣,身形却极为消瘦,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像是生过一场大病。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吧。夏侯纾也不禁怜香惜玉起来,拍了拍孙嘉柔的肩膀宽慰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想想看能不能帮你。” 孙嘉柔浓雾弥漫的眸子里似有一弯清泉缓缓流出,想来是感动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想了很久才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母亲带我来护国寺并非是为弟弟祈福。正月里我那庶弟确实是感染风寒病了一场,可父亲去宫里请了御医为他诊治,又有他亲娘照顾找,母亲并不会多操心。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只是想把我软禁起来。” “软禁?”夏侯纾如同听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认真回想着刘夫人的言谈举止,也算是个处事周到、玲珑剔透的人了,不由得疑惑道:“我瞧着令堂大人面容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你又是她亲生的女儿,怎么会……” 孙嘉柔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幽幽道:“父亲和母亲自然是护着我的,只是我有愧为人子女罢了。” 夏侯纾立刻察觉到这里面还有故事,转身飞快地向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心领神会,当下停住脚步,眼睛往芸枝和桂枝身上一扫,指着芸枝腰间的荷包直夸针法罕见,绣工了得,拉着她俩要讨教一番。 芸枝的针线活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本领,此刻听了云溪的夸赞,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有任务在身,热心的传授起技法来。 桂枝却对她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心中暗暗骂了芸枝一句,赶紧盯着孙嘉柔,刚要跟上去,就被云溪一把拉住。 云溪笑着说:“这位姐姐看着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不知道你会什么针法?可否也跟我们分享分享心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又是越国公府的人,桂枝不好甩脸子,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孙嘉柔身上,随口答道:“我不擅长女工,我是夫人屋里的梳头丫鬟。” “难怪我瞧着刘夫人的发髻十分精巧别致,原来是姐姐的功劳。”云溪立马顺着她的长处聊了起来,“我家姑娘就常说我们梳的发髻没有新意,嫌弃我们手艺不好。我正苦恼着呢,赶巧就遇上了姐姐这样心灵手巧的人,看来我还得多找机会向姐姐请教。”说着她又看了芸枝一眼,“两位姐姐快跟我说说,你们可否请了高人传授?可有什么诀窍?” 芸枝和桂枝自然说没有,都是自己琢磨的。 云溪听了更是一脸崇拜,拉着她俩要进一步交流心得。 芸枝和桂枝两人被云溪缠得有些烦躁,但又念着云溪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敢怒不敢言,只好半真半假的说了些自己的经验。 云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又提出些疑问,竟像是真要学习针线和梳头似的。 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自然又拉开了些距离。 孙嘉柔见此情景,先是有些惊愕,她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却甩都甩不掉的“尾巴”,原来还可以这样忽悠住。随后她会心一笑,对夏侯纾就亲切了许多,才说:“我心里装了一个人,我一直在等他……” 章节目录 第20章 回忆是座城 去年夏天,孙嘉柔受邀去姨母家的庄子上避暑。庄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湖泊,种满了莲花,女孩子们没事便聚在旁边的八角亭里斗诗说笑。 那日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抓着一个刚刚定亲的表姐聊起了她未婚夫婿的家世样貌,说着说着便调侃了表姐几句。女孩子脸皮薄,没说几句就羞红了脸,嚷嚷着要撕了她们的嘴,姐妹几个顺势就打闹起来。 追逐中,孙嘉柔脚下一滑,不慎跌入莲池。 池中淤泥很多,孙嘉柔不识水性,惊慌之下就胡乱的扑腾起来,未成想竟越动越往下沉,吓得姐妹们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想办法要去救她。 正好有人路过,听到呼救声,那人想都没有多想就飞身跳进莲池将她救了起来,一路送回孙嘉柔的住处。 孙家姨母听说了前因后果后吓坏了,便将同行的表姐妹都叫去训斥了一顿,罚跪的罚跪,抄书的抄书,禁足的禁足,此后阖府上下便将孙嘉柔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再不敢让她随意出门走动。 关在屋子里养病的日子就显得更加无趣了。 一日,贴身丫鬟彩霞突然告诉孙嘉柔,说是有个自称是她救命恩人的年轻公子求见,问她见还是不见。 孙嘉柔在醒来后就听姨母家的表姐妹们提起过,将她从莲池里救起来的是一个借住在庄子上的书生,当日把她送到住处后就离开了,也没邀功讨赏,可见人品很高洁。她想着自己到底欠了人家一个人情,于是便见了。 那书生名叫余修源,是孙家姨母府上的门客。他身姿挺拔,长得眉清目秀,性格也温儒端正,还颇有几分文采,因而年纪轻轻便得到了主家的赏识,与府上的公子同窗共读,大有前途。 孙嘉柔久居闺阁,鲜少接触外男,偶然见到这么一个品性端庄、气质不凡的少年郎,又有着救命的恩情,不禁红鸾星动。 余修源救人时因为太过慌乱,并未记住孙嘉柔的容貌,只记得是个身形柔弱的女子,他抱着她从莲池一路走到她的闺房都不觉得累。那日见了正在养病的孙嘉柔,他只觉得她柔弱中又带着几分娇媚和憨态,顿生怜爱,恨不能时刻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此后,余修源更是时常借故前来探望,或是送她一支笔,或是送她一本书,又或者只是假装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互生情愫,一头扎进了这场注定悲伤的情爱之中。 孙嘉柔当时才十四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好年纪。孙家倒也不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只是暗中物色好了女婿人选,是个家世不错的贡生。 余修源血气方刚,又志向高远,他在信中请求孙嘉柔给他三年时间,届时他一定会金榜题名,挣个一官半职便来迎娶她。 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孙嘉柔情窦初开,又少不更事,听到这样的海誓山盟自然是心中欢喜如小鹿乱撞,只盼着这三年早早过去,余修源榜上有名,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抬花轿敲锣打鼓来娶她。 二人互许终身,凭着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传达相思之情,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计划和期待,浑然不知他们之间的私相授受早已被长辈们看出了端倪。 孙家礼教森严,而且那时候正是孙励文提拔的关键时期,即便知道了孙嘉柔的不耻行为,他们也不敢声张。 孙励文不相信自己平日里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的女儿会做出有损家族颜面和自己官声的事情来,笃定是余修源背后教唆,诱拐官家少女。于是他派人去查了余修源的底细。 探子很快就回来禀报。余家祖上不过是猎户出生,后来改行做药材生意才有了微薄的家底。余修源上过几年学堂,又凭着自己的努力中了秀才,得到监察史的举荐,才到孙家姨母府上做了门客,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即便有朝一日余修源奋发图强受到主家的重用和举荐,有个一官半职,改变了卑微的出身,家里也清贫得很。 而孙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也世代为官,算得上书香门第,在京城里是有头有脸的清流人家。 如此门不当户不对,孙励文自然不同意女儿继续与余修源来往。 孙嘉柔年纪轻不懂得世故迂回,铁了心要嫁给余修源,见家里人逼得紧了,便让侍女彩霞帮忙传递书信,暗中与余修源约好一起私奔。 岂料他们的小把戏早就被阅人无数的孙励文看在眼里,人还没出京城,就被双双抓了个正着。 随后,彩霞因纵主私奔被孙家活活打死,还连累一家老小都被发卖了。而孙嘉柔虽未受皮肉之苦,却被锁在家里关了数月,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幽禁期间,孙嘉柔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她曾绝食反抗,装病逃跑,甚至以死相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都被及时救了回来。 最后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大概久是情郎的许诺。 在她的多番以死威胁后,孙励文终于失去耐心,他告诫孙嘉柔,如果她继续闹下去,他就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个女儿,立刻去官府状告余修源诱拐官家少女,到时候不仅余修源现有的功名保不住,还可能被发配边疆做奴役,届时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孙嘉柔迷糊灌顶,渐渐意识到,即便她不再寻死觅活,她跟余修源此生也是无缘了。她自己好歹还是孙家的女儿,孙励文就算再不留情面,也不会真对她下狠手。但余修源不一样,他出生低微,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果父亲真的把余修源的前程断了,那她就是彻底害了他。 明白了这个道理,孙嘉柔慢慢就安分了,不哭不闹,只是成日郁郁寡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刘夫人看上去热情活泼,但骨子里还是个保守且要脸面的人。她虽然对孙嘉柔的种种出格行为感到羞耻,但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到女儿日渐消瘦,她心疼不已,所以才带了孙嘉柔来这佛门净地住一阵,希望她能够早日悔悟,重新开始。 回忆是一座小小的城,困住了孙嘉柔以及她梦中了的那个人,她走不出、忘不掉、好不了,便只能在相思的渡口,守望一枕残梦,任誓言在脑海中痴缠,着上忧伤的颜色,爬满少女年轻的面容。 听完孙嘉柔的叙述,夏侯纾既震惊,又惋惜。她尚未经历情爱之事,没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嘉柔。不过她从前听过的戏文里,这样得不到长辈认可的感情,大概也就两种结局,要么历尽艰险,相濡以沫;要么彼此妥协,相忘于江湖。 为了表现得更真诚一点,夏侯纾只好假设有一天自己面临跟孙嘉柔一样的困境,又会怎么做。毕竟前有钟绿芙,后有孙嘉柔这两个鲜活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也不知道将来在婚事上能不能自己做主。 事实上,夏侯纾对嫁人这件事是没有多么期待的。为人妻为人母这种事也从来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她甚至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一辈子不嫁人才算好,这样她就可以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想来他日夏侯翊即便成了亲,也不会亏待她这个妹妹。 不过按照母亲这两日又是带着她来进香,又是逼着她求姻缘签的状况,她觉得不出一年,父亲和母亲就会给她安排亲事。既然是父亲和母亲看中的人,那么家世和人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嫁不嫁都没有多大关系。最好是对方家世没有自己好,这样就算她嫁过去了,对方也不敢对她干涉太多,她还是可以腾出大把时间来做自己的事。 当然万事都没那么绝对,夏侯纾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分析得这么理智,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万一哪天她有幸有了相爱的人,为此改变了心意,而父母却横加阻拦,或者执意要把她嫁给其他人,她应该也会如同孙嘉柔一般反抗、控诉、逃跑,甚至以死相逼。 只要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她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守护。 夏侯纾默默思忖着。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光听孙嘉柔在说了,那么余修源呢? 那个让孙嘉柔心心念念甚至以命相搏的翩翩少年郎,他是早就认命,屈服于不匹配的门庭之下,还是跟孙嘉柔一样思念成疾,守望相助,打定主意抗争到底? 如果余修源屈服了,孙嘉柔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独角戏,最后也只能感动了她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但如果余修源还在坚守,那么她也支持孙嘉柔为自己再搏一搏。 不去争一争,谁知道最后是输是赢呢? 夏侯纾问:“他呢?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和想法吗?” 孙嘉柔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烁着一束亮光,随后却又苦涩地点点头,道:“他说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章节目录 第21章 各怀心思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戏文里那些爱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痴男怨女似乎也是这样向对方承诺的。只不过后来他们有的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有的却相思相望不相亲,直至形同陌路。 世间男女多为盲婚哑嫁,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无数人的婚事和后半生的悲欢。若是婚后能相敬如宾,夫妻和睦,那也算是运气好,可若是所遇非人,也只能听天由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难得遇上一个品貌具佳且两情相悦的人,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夏侯纾顿时明白了孙嘉柔为何这般惆怅而坚韧。换做是她自己,肯定也不会听之任之。 就冲着孙嘉柔这股子韧劲,夏侯纾决定支持她再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连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但鼓励的话却不能从她这个仅仅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因为那太虚空无力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虽有心帮妹妹,可在男女之事上我却没什么经验可谈,万一说错了,反而误了妹妹。”夏侯纾想了想,索性把钟绿芙的事稍加改编和美化后用来做正面例子鼓励她,“我有位远房表姐,也是因为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尽管她最后也没能如愿嫁给心仪的人,但却让其他人知道了她的真心,开始关注她的想法。即便她日后要另嫁他人,有朝一日回想起来,也不会有太多遗憾。”说完她看向隐匿在竹林里的台阶,又说,“有言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今日难得能出来一趟,不若妹妹就随我登山如何?”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两旁都是亭亭玉立的翠竹,有风从竹林间吹过,吹得竹叶沙沙直响。 孙嘉柔看着沿着山体延绵而上的石阶,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夏侯姐姐,我们还要往上走吗?” “难道妹妹要半途而废吗?”夏侯纾反问道。 私心里,夏侯纾是希望继续往上走的,这样她才好继续借着登山的理由往那日打斗处走,即便到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她也能假装自己是无意间路过。然而看着已经累得一身薄汗、满脸苍白的孙嘉柔,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劝她继续往上爬,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上山的路确实很难走,也会很累,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山上究竟有什么。可能是片芳草地,百花竞放、蝴蝶纷飞,美不胜收。也可能依然只是一片竹林,平淡无奇,与这里别无二致。不过我们都已经爬到半山腰了,离山顶也不过千步之遥,要不要继续往上走,这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孙嘉柔定定地看着夏侯纾,似乎明白她话里有话。是啊,她都已经走了一半了,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孙嘉柔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上山的石阶,眼神也变得坚毅果断起来。她说:“我愿意。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愿意试一试,即便最后也只是一片竹林,我也要自己去看一看,才不辜负我今日所受的累。”然后感激地看向夏侯纾,“夏侯姐姐,谢谢你!” 芸枝和桂枝闻言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和不解,当着主子的面却也不敢插话。 其实后山并不高,比起从迦南山脚爬到护国寺的艰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只不过大家都是深闺千金,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稍微活动一下就会觉得吃力。尤其是像孙嘉柔这样身子娇弱,气若游丝的,更是苦不堪言。 夏侯纾心里装着事,早就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和伤痛,领着孙嘉柔几乎是一口气从山腰爬到了山顶。 孙嘉柔累得脸色苍白,却倔强的咬着牙亦步亦趋。 芸枝和桂枝两人很是诧异,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小姐这般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候的孙嘉柔笑容温婉明媚,单纯善良,屋里养的猫摔伤了,她都能哭上好几天,还去请大夫来诊治。大夫匆匆赶来,一看是只猫,气得直骂她荒唐,负气而去。而她却不明所以,继续命人去请大夫,直到后面终于有人开窍请来了兽医。府中的丫鬟婆子都暗自在猜测以后哪家公子有幸能娶到自家小姐这样的可人儿。 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孙嘉柔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笑,也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事,就连她养的猫死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现在,她们既感激夏侯纾三言两语就把孙嘉柔带动了起来,又害怕孙嘉柔强撑着登山闹出事来。 眼看就要到那日的打斗地点了,夏侯纾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孙嘉柔,道:“我看我们差不多登顶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夏侯纾看似在征求孙嘉柔的意见,实际上是在通知她暂时止步。 夏侯纾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下,也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今日她虽然是故意忽悠着孙嘉柔主仆来登山,但那晚的事过于惊骇,她并不希望孙嘉柔真看到什么。毕竟孙嘉柔刚经历过一桩丢魂失魄的伤心事,万一把她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她可没法向双方长辈交代。 孙嘉柔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官千金,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夏侯纾的提议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闻言直点头,然后扶住旁边的一根竹子歇脚。 芸枝和桂枝如蒙大恩,赶紧扶着孙嘉柔问她是否有哪里不适。 孙嘉柔心情格外高兴,对芸枝和桂枝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笑嘻嘻地说自己好久没觉得浑身这么通畅了。 孙嘉柔浅浅的笑着,连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看到孙嘉柔开心得像个孩子,夏侯纾也打心底替她高兴,更加不忍心让她看到血腥的场面。她向一旁的云溪使了个眼色,才对孙嘉柔主仆三人说:“你们就地休息一下,我去前面探探路。” 云溪会意,紧紧跟上她的脚步。 夏侯纾拉着云溪向前走了不到二百米,便到了前一晚的打斗地点。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干干净净,除了满地的竹子和落叶,便只有稀稀疏疏的杂草和露在外面的竹根,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有……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纾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心都漏跳了半拍。难道她眼花了?或者记错了地方? 夏侯纾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半晌才开始仔细辨认。折断的竹子上整齐光滑的刀痕和被践踏过的杂草显示这里就是前晚的打斗地点,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生死搏斗,并且还死过十几个人。 虽说这两天的雨下得很大,可能冲掉了一些痕迹,但也不至于让十几具尸体不翼而飞啊。 除非事后有人将这里彻底清理过! 然而以护国寺目前的路况,能在短短一天内疚无声无息把十几具尸体运走,并且把现场收拾如此干净,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能够不声不响就完成这些的,除了护国寺自己的人,便只有当事的两名男子。然而护国寺是皇家寺庙,一般人肯定指使不动。她虽然对这护国寺无感,却也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么就只有可能是那两名男子了。可他们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能在护国寺如入无人之境? 夏侯纾很想回到那个晚上,在他们离开之前把一切问个清楚。 “姑娘,怎么了?”云溪看出了夏侯纾的不对劲,不免有些担忧,再联想起她莫名其妙受的伤,赶紧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夏侯纾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 云溪不愧跟了夏侯纾六七年,立刻就明白过来,忙追问道:“姑娘前日遇袭,难不成就是在这里?” 夏侯纾点点头,却没有过多解释。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就好像是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但是又压上了另一块巨石,沉重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但她不敢想得太多,也不愿意去联想这件事闹大了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隐隐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就像山洪暴发一样,她无处可逃。 山上的风很清凉,若有似无的缱绻而来,吹面不寒。 “我们回去吧,别让嘉柔妹妹等久了,免得引起怀疑。”夏侯纾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回走。 看到天真单纯的孙嘉柔,夏侯纾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很遗憾的告诉她此处已经是山顶,前面依然还是一片竹林,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早些下山。 孙嘉柔许久没有出来活动,着实有些累了,又听到前面没什么特别的景色,脸上飘过一丝失望。但她马上又换上浅浅的笑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便由两名婢女搀扶着往山下走。 寺院里依旧晨钟暮鼓、人来人往,香火缭绕,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一个寻常日子没什么区别。没有人注意她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手臂上的伤提醒,夏侯纾大概也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章节目录 第22章 幕僚 从护国寺回来后,钟玉卿非但没有解开郁结,反而更加愁眉不展。 夏侯纾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母亲不仅没有告诉她原因,还推说近来府中事务繁多,自己要忙些日子,让她没事不要去打扰她。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的伤还没好,常在母亲面前走动难免会露出破绽,既然母亲让自己少去她面前晃悠,她也乐得少了管束,借着整理琴谱的名义在住处养伤,还把之前承诺的《阿弥陀经》也抄写了一本,并亲自送到了祠堂里,等着夏侯翖生忌的时候一同化了。 紫衣男子给的药很神奇,用了不到三四天,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约半月有余,便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就如同被轻微擦伤了一样,平时包扎好了用袖子盖住,倒也无碍。 反倒是云溪每次看到这个伤口就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 云溪一直都知道夏侯纾那日带着孙嘉柔爬山是有意为之,可是后来她们看到了那片乱遭奥的竹林,夏侯纾除了表现出失望和震惊,并未再说其他。后来车道修好了,她们下了山,夏侯纾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事实上,夏侯纾确实是刻意的要忘却那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只有这样,她才会停止追查那两个人的身份。而忘掉一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 夏侯纾是个爱热闹的人,眼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琴谱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更是闲不住,便带着云溪在府中找乐子。 越国公府是在夏侯氏祖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随着后世子孙的兴旺发达,宅院也越建越大。从庄重典雅的府门进去,便是一个大海子,深约五六米,约占整个庄园的五分之一。池中常年积水,随着季节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风光,成了府中一道独有的景致。夏天,一池碧水荷花香,蜻蜓点水蝴蝶忙;冬天,琼浆玉液蓄满塘,清若明镜映天光。尤其是到了晚上,天空中的星子映在水面上,如同沐浴在池中,因而取名洗星池。 洗星池中心有一座水榭,一条曲廊南北蜿蜒相续,移步换景,直通北边的花园。花园里亭榭林立,山石错置,草木繁盛,花团锦簇,十分养眼。花园后为宽阔的青石板小广场,广场东西两侧沿着花园各建了一排工整的套院,东为沐春院,西为隆秋院,住着夏侯渊的众多幕僚。 广场以北则是一正两偏、坐北朝南的三座大门。三进深的宅院,正门内沿南北中轴线依次是前堂、中堂和后堂。前堂最宏伟,屋宇高大宽敞,典雅肃穆,厅堂正中悬挂有太宗皇帝亲笔御赐家匾,两边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样式考究的黄花梨木家具和瓷器摆件,是议事、待客之地。中堂又称颂雅堂,是夏侯氏历代家主寝居之处,屋内装饰雅致,左右厢房分别为家主的内书房和私库。后堂为家庙,供奉着夏侯氏各代先祖牌位,长日香火不断,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香烛气味。后堂以北积土成山,山上盖了几间别院,古木参天,藤葛攀壁,乃夏日避暑纳凉的胜地。 东偏门内是一排排布局严整的别致套院,乃夏侯氏子孙居住之所。各个小院落都是按照主人的喜好布置,因而景色各异。再往后便是一片夹杂着柏树的竹林和小花园,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家眷的居所和教育子孙的书塾隔离开来。书塾后还有一道小门,方便坐馆的夫子进出。 西偏门内则井然有序地分布着车棚、牲口棚、库房及仆人住房,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热热闹闹,烟火气息十足。 而整个越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却是幕僚们居住的沐春院和隆秋院。 闲来无事,夏侯纾最喜欢去这两处看府上的幕僚们辩论或格斗,也因此经常会听到一些朝中发生的大事和京中的传闻与八卦。 最近讨论得最激烈的便是当朝天子喜得皇长子,大赦天下的大喜事。 当朝天子独孤彻,登基七年有余,是南祁开国以来的第五位君主。这位年方二十七的年轻帝王,精明强干,仁厚礼贤,民心所向。在他的治理下,朝政清明,边邻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人们都说他有太宗皇帝的遗风,有望创下南祁的另一个辉煌。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却也不能事事遂心如愿。 据说独孤彻登基以来,曾两次采选秀女充盈内宫,如今宫中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就有十几个,个个温良贤淑、才色双绝。可多年来除了大行皇后萧氏为天子诞下了一位公主,竟再无一人成功诞下子嗣。 传闻萧皇后敦厚仁慈、贤德淑顺,与天子识于微时,夫妻感情极为深厚。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萧皇后临产前遇上宫中大乱,导致其受惊早产,诞下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天子亦是重情重义,深爱发妻而迟迟未册立新后,内宫诸事皆由其生母姚太后操持,妃嫔相处十分融洽。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天子春秋正盛,年富力强,可皇嗣不兴,储位空虚这一事实还是让朝臣担忧和诟病。尤其是独孤彻还有两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异母弟弟。一位是妻妾众多、子嗣兴旺的濮王独孤衍,一位则是刚满十八岁但尚未婚配的纪王独孤征。 皇长子的出生给皇室带来了新的曙光,却也打破了宫内宫外原有的平衡,掀起了朝堂和内宫之间的暗流,将众人的心思都摊开在阳光下。 一来皇长子生母吕氏出身低微,如今也只是区区一介美人,不堪担当养育皇子的重任;二来天子年富力强,中宫之位却悬置多年,帝太后长期代掌风印,既不符合祖制,也不能平衡六宫。 更有甚者,直言宫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即便偶有孕者,也难以保住胎儿,与六宫无主有关。若立贤德之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届时宗庙告慰,皇嗣延绵,国家必然长盛不衰。 朝臣们请求册立新后的奏章中,早已对新后人选有了主张。 其中,呼声最大的两位,一位是华贵张扬的贵妃姚氏,也是帝太后姚氏的内侄女,皇帝的亲表妹。另一位则是端庄谦和的淑妃佟氏,皇太后杨氏胞妹的女儿,嫡亲的外甥女。 新一轮的后位之争,表面看起来像是姚佟两家的竞争,实际上也是两宫太后之间的斗争。 天下皆知,独孤彻并非先帝嫡子,生母姚氏仅为先帝的德妃。独孤彻即位后,按礼制尊先帝原配皇后杨氏为皇太后,居济和宫;生母德妃姚氏则为帝太后,居毓韶宫。因济和宫与毓韶宫分别居于内宫的东西两侧,故两宫太后分别又被称为东太后和西太后。 这些年来,杨太后一直避居济和宫吃斋念佛,诸事不问,渐渐没了当年做皇后时的势头。而姚太后是天子生母,又掌控着六宫的实际大权,自然是处处都要压杨太后一头。所以尽管姚佟二妃家世背景雄厚,且都入宫多年,在宫中的荣宠也不相上下,但是姚贵妃背后有以姚太后为首的姚氏家族的全力支持,又有多年协助姚太后打理内宫的经验和手段,似乎在中宫之位的角逐中更占优势。 可佟淑妃也不差。 先帝在世时,佟淑妃就经常随母亲进宫拜见当时贵为皇后的姨母杨氏,自幼与宫中的皇子公主们玩在一块儿,言行举止堪称典范。而且她与独孤彻的原配萧氏祖上有亲,因而长相与萧氏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温婉,就连萧氏诞下的福乐公主都与她十分亲近。 夏侯纾托着腮坐在屏风后面听了许久,对幕僚们争论的内容越发没了兴趣。 姚、佟、杨三家虽然在南祁位高权重,与皇室历来有着姻亲关系,但世代做的都是文官,而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可谓泾渭分明。 文武官员在政见上向来有所差异,言语冲撞更是屡见不鲜,大家不过是同朝为官,共事一君的情谊,私下并无深交。所以不论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对越国公府来说影响都不大。 左右都不是自己人,倒不如安安静静当个看客。 再者,出生将门的夏侯氏女子,向来不以温柔贤惠、知书达礼见长,也从来不是后妃的最佳人选,所以南祁开国以来,历代均未有夏侯氏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故而夏侯氏在这场后位之争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府中幕僚们在这里舌枪唇战、高谈阔论,不过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识和远见罢了。而夏侯纾,也只当是听了回不算多么精彩的书。 “依我说,还是立佟氏为后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个叫丁运生的幕僚在一众支持立姚氏为后的呼声中占据了音量的优势,瞬间将其他争辩之声压了下来,“诸位不妨想想,陛下登基这么多年都不肯册立新后,难道是因为宫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说到这里丁运生顿了一下,没等他人抢答,他又说:“当然不是!按理说姚氏与陛下有着血浓于水的情义,可姚氏入宫多年,再怎么受宠,如今也只是个贵妃,而且膝下无子。那同样无子的佟氏的优势在哪里呢?自然是她与大行萧皇后祖上的渊源。且如今陛下唯一的爱女福乐公主也与之亲近,那么她无子便也是有子了。” 丁运生的措辞很是大胆,甚至有些自负和放肆,但周围的听众们却像是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便有人附和起来,连带着先前还鼓吹姚氏有胜算的好几个人都倒戈了。 那些坚定的姚氏支持者自然不同意,立马有人反驳道:“即便福乐公主与佟氏亲近,可福乐公主终究是个女子,将来继承大统的还得是皇子才行。照丁兄这么说,若是姚氏抚养了皇长子,岂不是稳操胜券?” 丁运生并不赞同,又说:“如今皇长子还未满月,朝中就已经为立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把皇长子交给除了皇子生母之外的任何人抚养的,不然你我今日也不会在此争论了。” “……” 幕僚们还在争相发表自己的见解,夏侯纾却再也没有兴致听下去了。她撇撇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立马有人向她行礼。 夏侯纾扫了众人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我听你们在这里争论了半天也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不如你们直接开一场赌局好了,我就勉为其难的来做个庄,你们觉得如何?” 章节目录 第23章 裴浪 夏侯纾领着云溪慢悠悠往外走,到了一个巷子,她见四周无人,便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沐春园里住着夏侯渊招揽的大批江湖名士、文人墨客及武林高手。这些人,身怀绝技,各有所长,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也是夏侯渊戎马生涯中的强大助力,名副其实的智囊团。 这其中有个精通医术的年轻幕僚叫裴浪。 听管家说,裴浪是个孤儿,是裴允晨当年上山采药的捡回来的。彼时他尚在襁褓之中,饿得奄奄一息。裴允晨大概是觉得他被丢弃在山里好几天,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野兽叼走很是稀奇,就勉强将他养在了身边,并取名为裴浪,以师徒相称。 随着裴浪一天天长大,裴允晨发现他竟然有学医的天赋,不论是上的医理知识,还是山里的草药,他都能很快的记住,并能准确的说它们的功效、用法和用量。裴允晨大喜过望,感慨自己一身好医术总算是后继有人了,此后待他就更加重视了。 裴浪十二岁那年,裴允晨带着他来了越国公府。 夏侯渊年轻时多次遇袭。有一次,他与自己手下的将士被冲散了,还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出包围,他已经筋疲力尽,累倒在一个山洞里,幸得遇上了上山采药的裴允晨才保住了性命。听说裴允晨要留在越国公府,夏侯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命人赶紧收拾了一个小套院。 于是裴允晨师徒就这样住了下来,并且一住就是十几年,而他们住的那个小院也成了府中人人皆知的药庐。 这些年,府中的幕僚来来去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入仕为官,平步青云,志得意满;有人勘破纷扰、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也有人浑水摸鱼,仗着曾经的某次功劳在越国公府滥竽充数,得过且过。只有裴浪无欲无求,大有生是越国公的人,死是越国公的鬼的意思。即便是他师父裴允晨已经过世多年,他也一直独自住在沐春院的药庐里,每天不是捧着一本医书从早看到晚,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捣鼓药材,研究新的配方。偶尔也会进山采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 裴允晨虽然医术了得,但他脾气暴躁又执拗,常常对裴浪又吼又骂。裴浪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性子也比较孤僻,既不善言辞,也不懂社交,所以基本没什么知心朋友,也没有红颜知己或者妻儿。 裴允晨去世后,裴浪更是深居简出,因而在一众善于表现自己的幕僚中十分不起眼。幸得有一手精湛的医术,府中的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上不用去外面请大夫。往往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会想起他。 夏侯纾与裴浪交好,也是看重他的医术。 她是习武之人,又是个能折腾的,经常会受点小伤,受伤原因又不方便告知他人,只能自己偷偷想办法治疗保养,而裴浪医术精湛,人际关系简单,嘴巴又严实,长此以往便有了默契。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她曾听夏侯翊提起,从前大哥夏侯翖还在时,与裴浪相交甚欢,经常与之对弈。 夏侯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裴浪能入他的眼,此人必然不简单,至少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夏侯纾收起自己的回忆,只是她人还未踏进裴浪住的药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便知裴浪又在晒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 她沿着虚掩着的院门进去,便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竹编簸箕,每个簸箕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有灵芝、人参、鹿茸等名贵品种,也有天麻、杜仲、当归等常见的普通药材,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药材在太阳的暴晒下,气味十分浓烈,多种气味交织在一起便显得有几分怪异,以致府中其他幕僚平时无事大都不愿靠近他的院子。不过这反而合了裴浪的心意,让他可以专心研究医术。 夏侯纾不懂医术,她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药材上面。她站在院子里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裴浪,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裴浪果然在屋子里研磨药材,整个人全神贯注,细致而温柔。 听到脚步声,裴浪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是夏侯纾,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温暖而明朗的笑容,像是开在田野间的向日葵。 “三姑娘来了,你先坐在旁边等一等,你要的药马上就好了。”裴浪说完继续埋头捣鼓。 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他手中正在研磨的药粉,顾自点点头,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静静地看他制药。 在护国寺受伤一事,除了云溪和口风严谨的裴浪,夏侯纾没敢让其他人知道。府里人多嘴杂,即便是她自己住的清风阁,她也辨不清哪些是忠于自己的,哪些又是母亲的眼线。所以她沐浴或者更衣时从来不留除了云溪和雨湖以外的丫鬟在房中服侍,就怕哪天被人看到了再多嘴传到母亲耳朵里。 雨湖跟云溪一样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管着她的钱匣子和库房。前些日子雨湖的母亲病重,夏侯纾特许她回家侍疾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夏侯纾一直很注重伤口的治疗和保养。听说裴浪研制了一种祛瘀除疤的膏药,但这药制成之后只能保持三天的功效,她便隔三差五便来跟裴浪讨药。 后面她想想,自己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并非仅仅得益于紫衣男子及时给的金创药,最重要的还是仰仗于裴浪精湛的医术。 裴浪丝毫不避讳夏侯纾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将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末,再倒入半杯琥珀色的膏体与药粉细细觉拌均匀,整个过程他的神情都非常郑重,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大事。 “裴大哥,你今年多少岁了?”夏侯纾忽然问。 裴浪诧异的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笑道:“我比大公子长三岁,今年二十七了。三姑娘问这个,也是想给我寻门亲事吗?”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究竟是谁说裴浪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的,这明明就很会说话嘛!都会跟她开玩笑了。 说到亲事,夏侯纾倒是听说从前裴允晨在世时,曾张罗着要给裴浪娶亲,只不过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这事就不了了之。 其实夏侯纾有时候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女子看上裴浪。但凡她们多了解他一点,就会发现裴浪除了不善言辞和交际外,不论是外形还是人品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再加上一身精湛医术的加持,养家糊口乃至买田置地都没有问题,是个十分适合居家过日子的男人。而且以他温吞和善的性子,绝对不会对另一半不好。 “那裴大哥想过要娶亲吗?”夏侯纾好奇道,“或者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我听说你曾经是说过一门亲事的。” 突然被问及个人隐私,裴浪并不觉得尴尬,他想了想,老实说:“我若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娶亲,你信吗?” “我信。”夏侯纾说,“因为我也没有想过要嫁人。” 裴浪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云溪却慌了神,看着夏侯纾说:“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 夏侯纾笑了笑,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女子,可我确实没有想过啊。” 云溪还是不能接受,皱着眉头说:“可就算你是这么想的,这种事情你也不能随便跟裴大夫说啊。” “为什么不能说?”夏侯纾疑惑道,“是不能跟裴大哥说,还是跟所有人都不能说?” “自然是对谁都不能乱说。”云溪面露难色,“更何况裴大夫是男子,姑娘尚未出阁,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夏侯纾哑然失笑,道:“我与裴大哥彼此坦诚相待,心里皎洁如明月,怎能因他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就要遮遮掩掩,刻意欺瞒?” “哎呀!”云溪说不过她,急得直跺脚,“你这话要是让外人听了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固然重要,但我与裴大哥之间的情义也很重要。”夏侯纾不以为然,说着她看了裴浪一眼,“而且我听说裴大哥的生辰与我大哥是同一天,只是年份不同罢了,所以我视裴大哥如亲兄长一般。亲兄妹之间,何须讲究那么多规矩?” 这回不光是云溪吃惊,连裴浪都稍微走了一会儿神。 夏侯纾说这句话,不说有十分的真心,起码也有七八分。裴浪真正的生辰是哪一天怕是只有他那不知姓氏名谁的亲生父母知道,他现在的生辰是从他师父捡到他的那一天算起的。大概因为这个,从前夏侯翖才会注意到他。也因为这个,在夏侯翖罹难后,他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 偏偏这府中除了父母兄弟,裴浪就是最了解夏侯翖的人了,所以夏侯纾不得不接近他,讨好他,然后发现他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裴浪调制好药膏后,从木柜里找了一个白色的广口瓷瓶装好,又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粘在瓷瓶封口处的药膏擦干净,才交给夏侯纾,并叮嘱她照老样子早晚涂抹患处以及忌口。 夏侯纾接过药膏,顺手将带来的一袋珍珠递给裴浪,道:“上次来的时候,你说想找些品质好的珍珠来调配一款养颜膏,正好年前二哥游历回来送了我一袋,我放着也没有多大用处,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裴浪打开袋子,随手抓了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对着日光瞧了瞧,如获至宝,连连感叹了几句“甚好”,然后他笑了笑,也不故作推辞,只跟夏侯纾道了声谢便悉数收下了。 夏侯纾喜欢跟裴浪打交道,不光是因为他医术精湛和废话少,还因为他的聪明和识大体。 与聪明人谋事,大方磊落,点到即止。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笼中之鸟 从沐春院出来,夏侯纾就看到门口有个清瘦的小身影,正趴着门探头探脑的。她停住脚步,定睛细看,可不正是夏侯氏三房嫡子夏侯翎嘛。 夏侯翎是夏侯氏三房夏侯泽的独子,年方十岁,在从兄弟中排行第六,是同辈里最小的孩子。 夏侯泽虽生在武将之家,但自小体弱,没熬过二十五岁便过世了,留下遗孀郭夫人与独子夏侯翎相依为命。 郭夫人性情冷淡,平时寡言少语,也很少出门走动。夏侯泽在世时,她一边照料体弱多病的丈夫,一边养育年幼的儿子,虽然辛苦,倒也还算平和。夏侯泽过世后,她就将全部精力放在儿子身上,因而对夏侯翎看管得极为严苛。平日里,夏侯翎除了去私塾上课,其余时间基本都是被郭夫人关在霞飞院里念书习字,哪怕是夏侯翊和夏侯纾等一干从兄从姐,也不许他时常接触和玩闹。 寡母幼子住在一处,又不愿与他人多来往,时间久了就把夏侯翎养成了腼腆怯懦的性子。再加上夏侯翎身形、长相、品性都随他父亲,单薄而斯文,这都十岁的人了,竟看不出半点男孩子的气概来。 夏侯翎也看到了夏侯纾。他自知躲不过,索性抱着一本书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三姐姐”。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留意到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身旁也没跟着其他人,十分不符合郭夫人平日里严防死守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夏侯纾四下环顾了一圈,才盯着夏侯翎问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平时跟着你那些人呢?” “我,我没有鬼鬼祟祟。”夏侯翎赶紧否认,随后赧然一笑,连忙解释道,“三姐姐千万别误会。我今日原本是要上学堂的,只是魏夫子讲到一半,他家里人急急忙忙来报,说是魏老夫人摔了一跤,伤了胳膊。夫子心里着急,便提前告假回去了。我闲来无事,想着母亲在小祠堂为父亲诵经,不好去打扰。又想着沐春院的众位先生才学过人,就避开了嬷嬷们,过来请教一二。” 给夏侯翎授课的魏夫子年过半百,博学多识,温厚纯善,不端架子,是从前在鸣鹿书院坐过馆的,桃李满天下。魏夫子一向教导弟子要尊师重道,自己也以身作则。因家中老母亲年迈,而鸣鹿书院离京较远,往返一趟不容易,为方便照顾老母亲,魏夫子毅然辞馆回京。后来郭夫人不知从哪里听了他的名号,便求夏侯渊出面请了他来府中给夏侯翎授课,是以夏侯翎这两年的课业突飞猛进。 夏侯纾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夏侯翎在撒谎,却也不打算揭穿。 想来郭夫人此时确实是在小佛堂诵经祈福,但肯定不知道魏夫子提前回去了,只怕还当夏侯翎乖乖在书塾上课呢。 看着事事谨小慎微的堂弟,夏侯纾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多嘴道:“翎儿,你是夏侯家的男儿,日后即便不进军营不上战场,也是个铮铮男子汉。在自己家里,你想去哪儿就大大方方地去,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不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 夏侯翎认认真真地听着,然后规规矩矩的点头称是,听话得像个提线木偶。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一番话白说了,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如若三叔还在世,看到夏侯翎这幅胆小懦弱样子,只怕也会难过吧。 夏侯泽离世前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自己拖着一副病躯,无法像他的两位兄长一样上战场,征战杀敌,报效家国。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往事已矣,来事可追。可夏侯纾并不想仗着自己是姐姐,年纪长些,就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停跟夏侯翎说教,毕竟他身边有的是教他如何做人处事的人,只怕他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你想请教先生们什么呢?”夏侯纾顺手拿过夏侯翎手里的书瞧了瞧,不过是本《千字文》,算是启蒙书籍了,以夏侯翎的聪明,早就倒背如流了,哪里还需要请教他人。估摸着他是想趁着自己的母亲和夫子都不在,甩开了身边的仆从,寻个借口去哪里野一会儿罢了。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像夏侯翎这样如笼中之鸟。圈养着长大的孩子,但凡抓住机会,就会想尽办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夏侯纾是过来人,深谙夏侯翎此举的目的,也不拆穿,而是说:“沐春院的先生们此刻正在争论朝政之事,我想你也不感兴趣,正好我今日也闲着,不如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夏侯翎听到夏侯纾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眼睛里瞬间光彩四溢,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这种开心转瞬即逝。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坏了他的美好愿景。 夏侯纾看着他面部一连的串表情变化,并没有给他想推辞理由的时间,转头对云溪说:“云溪,你让人去三婶婶那边走一趟,就说魏夫子告假,翎儿同我在一处,晚些时候便送他回去,请她不必担心。” “可是……”云溪为难地看向夏侯纾,随后又看了看夏侯翎。在府里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怎会不知道郭夫人的厉害。 自夏侯泽离世后,郭夫人将夏侯翎视若骨中骨,肉中肉,片刻也不准离开自己的可控范围,护犊子的狠劲只怕连执掌中馈的钟玉卿都逊色几分。如果夏侯纾就这么把夏侯翎带走,郭夫人知道了势必会不高兴。而且夏侯纾自己都不是个省心的主,再带个小白兔一样的夏侯翎,万一出点什么差池,只怕日后都不得安宁。 夏侯纾看出了云溪的担忧,摆摆手笑道:“翎儿是我的弟弟,难道我会害他吗?三婶婶若是怪罪,回头我自己去解释。你只管去通报一声,免得三婶婶见不着人着急上火。” 云溪明白自己永远说不过夏侯纾,与其费尽心思劝她放弃,别惹事,还不如按照她说的把事情做得更加圆范。 做丫鬟的,可不就得处处为主子着想吗? 这么想来,云溪心中便开阔了许多,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立刻找人去霞飞院回禀,然后又叫人套了马车,与夏侯纾姐弟一路出了越国公府,沿着东大街往城东的积云巷去。 积云巷里有一个叫庆喜班的杂耍团,养着三十多个伎人,伎人们有男有女,个个身怀绝艺,有唱曲儿的,有说书的,还有表演杂耍的……技艺精绝,令人惊叹。每天当街表演,十分热闹有趣。 庆喜班班主为人仗义,长袖善舞,结交甚广,京城里但凡有脸面的人家,每逢遇上结亲、添丁、过寿等喜事,总是会请他们去唱上一场。平日里没活,伎人们也会在巷子里表演,不光能换取赏银,还能精进技艺,扩大宣传和名气,三全其美。京中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头百姓,闲暇时都会来此观看,来来往往的马车经常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夏侯翎虽然从小在京城里长大,但因母亲管得严,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出门都有一大群丫鬟仆妇前前后后簇拥着,根本没有机会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实打实的路痴一个。就算把他丢在越国公府方圆一里内,他都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难得避开了母亲的关注,甩掉了身边的仆从,轻轻松松出来逛一次,夏侯翎一路上都挑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对什么都觉得新奇,不停地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用。 云溪把他当小孩子,也就高高兴兴的回答他。 突然,夏侯翎指着一个抱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棍走街串巷叫卖的卖货郎问:“云溪姐姐,他手里拿的是一棵树吗?上面的果子好漂亮!” “那是糖葫芦。”云溪瞟了一眼说,心里却觉得真是稀奇,居然有人觉得糖葫芦像一棵树。不过仔细一看,她又觉得夏侯翎形容得极为贴切。可不就像一棵硕果累累的树么? “糖葫芦是什么?”夏侯翎没有留意到云溪片刻的失神,邹着眉头继续问。他只在书上看到过葫芦,却从未听过什么糖葫芦。 书上记载,葫芦是藤生植物,新鲜的葫芦皮是嫩绿色,果肉为白色。葫芦形状大小各异,有棒状、瓢状、壶状等,未成熟的时候可收割作为蔬菜食用,晒干后掏空其内,又可作为容器,可盛酒水等物,与这红彤彤的果子大相径庭。看来他读的书还是不够多啊! 云溪先是一惊,心想六公子不会连糖葫芦都没吃过吧?东大街的糖葫芦,基本上是一文钱一串,即便是她一个月钱并不富足的丫鬟,一个月也是要出来买上几串尝尝的,更别提一个月三两月银的夏侯纾了。 云溪满脸震惊和好奇的人盯着夏侯翎。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她忽然就看到了另一张脸,是已故的夏侯泽,他们父子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太像了。随后两张脸逐渐重合,变成了郭夫人冰冷而严肃的面庞,吓得她一个激灵。 云溪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看向夏侯翎时,她的眼神里就多了几份怜悯。明明自己才是个丫鬟,却心疼高高在上的主子,她觉得自己真的病得不轻。 夏侯翎并不知道云溪已经默默上演了一场内心大戏。他疑惑不解的看着云溪,安慰道:“云溪姐姐,就算你也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也不该这样打自己呀。” 章节目录 第25章 呆子 云溪听了夏侯翎的话简直想翻白眼,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冲动,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知道了?” 夏侯翎立刻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云溪撇了撇嘴,耐心解释道:“糖葫芦就是用糖浆包裹着的野果。他们采了山楂、大枣、小苹果等野果,洗净之后用竹签串成串,再蘸上麦芽糖。糖浆遇上风,很快就凝固在果子表面,所以它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其味酸甜适口,老少皆宜,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喜欢。” 夏侯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转头又指着其他的物件询问。 起初云溪还耐烦心十足的一一回答,夏侯翎问得多了,云溪也招架不起,忍不住调侃道:“六公子,你怎么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似的?难道平时嬷嬷们带你出来都没跟你说这些吗?” “我从来没见过……”夏侯翎瞬间涨红了脸。他胆子小,嘴又笨,不会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回怼,偏偏自尊心又极强,听到云溪明里暗里嘲笑他,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憋得红彤彤的,但又抑制不住眼里的惊喜和求知欲,坐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云溪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不禁尴尬的抿了抿嘴唇。 他们家的六公子,除了是个男儿身,衣食住行可比夏侯纾这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还娇惯,可不就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么?所以他不知道这些市井吃食和风俗也是常理之中。 夏侯纾是个好姐姐,即便她也觉得云溪说的很有道理,但也看不得夏侯翎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便站出来打圆场。她故意斥责道:“好了,云溪,你别仗着自己对这些市井之事有所了解就尾巴翘上天了。你知道翎儿平时不怎么出府的,嬷嬷们也不敢随便把外面的东西带到他跟前。他不清楚,你告诉他就是了,还敢嘲笑他,回头我可要好好罚你。” 云溪吐吐舌,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转向夏侯翎,讨好道:“六公子是男子汉大丈夫,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们姑娘说得对,是我胡说八道。我没读过书,也就知道这些市井里的小玩意儿,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六公子你可就不一样了,你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大道理,未来可是要封官进爵,光耀门楣的。” 听完这一番巴结,夏侯翎的脸更红了,垂着头道:“我,我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夏侯翎毕竟只是个孩子,被云溪一通巴结,瞬间就心花怒放了,继续拉着帘子往外瞧,只是不再东问西问。 马车很快就到了积云巷,巷子里停满了马车,仅仅只留出能过一辆马车的宽度供他人穿行。夏侯纾怕马车进去找不到地方停放,便让车夫在巷子口的街边找个地方安置,自己带着大家步行进去。 积云巷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杂技团的伎人们正在卖力表演。有表演飞丸的,有表演走索的,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每个杂技艺人周围都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不分贫富贵贱。他们时而屏息凝视,时而大声惊呼,无不被表演吸引着视线,牵动着情绪。 夏侯纾和云溪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但毕竟是女子,身个子在男人堆里并不凸显。而夏侯翎还是个孩子,身高更加没有优势。主仆三人站在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外,连着换了几个地方,都挤不进去,完全看不清里面的表演内容。 夏侯翎生平第一次近身观看这样精彩的表演,既好奇,又心急,围着人群转了好几圈,连蹦带跳,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却又被人群给挤了出来。他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瞅准了时机,也顾不得姐姐的担心,一头钻进人群里,借着身子瘦小的便利拼命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等他再回头,哪里还有姐姐的身影,瞬间有些慌乱。奈何眼前的表演过于新奇和精彩,他索性不辜负这个好机会,盯着台上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 夏侯纾正在观察附近的几间茶楼,最后目光锁定了其中一间视野宽阔的,便说:“翎儿,我们就别去挤了,还是去旁边的茶楼要个雅间吧。” 说着她回过头,却没见着夏侯翎,再往四周一看,正好看见夏侯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云溪也注意到了,急得直跳脚:“这六公子平时看着胆小怕事,不声不响的,这个时候倒是机敏得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里面冲,也不怕被人推了或者踩了。这要是伤到了,回去可如何向三夫人交代?” 云溪说着就冲过去扒那些围观的人,恨不能踩了高跷看看里面的情况,再把夏侯翎抓出来狠狠数落一顿。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挤不进去,反而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一身汗。 听了云溪的话,夏侯纾更加担心了。夏侯翎年纪小,身子也单薄,弱不禁风的,很容易出事。可里面人挤人,她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放弃了,拉着云溪站在旁边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杂技表演一个接一个,喝彩声连绵不断,振聋发聩。一个光膀子的大汉刚表演完喷火,烧得台上一片火旺,博得围观群众一阵欢呼,立马又换上一个人表演跳剑。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褐衣男子手提三四把短剑走上台来,众人还没看真切他的面容,他便不由分说倏地一下将手中的短剑全部抛向高空,如疾鹰飞窜而去,直击长空。 众人正惊叹着,那短剑却已经到达了峰顶,立即掉转头直直往下落,若电光下射,剑刃在日光的映射下闪烁着银色十分刺眼,眼看就要落到头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惊喝了一声,其他人便像是被传染了一样,立刻跟着尖叫起来,瞬间便作鸟兽散。 一时间,尖叫声,逃窜声不绝于耳。 众人还未平息过来,褐衣男子已经轻松地抓起旁边的剑鞘将四五柄短剑一一接住,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踌躇。 众人停住脚步,定神往台上瞅了瞅,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回归原位,立刻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然而褐衣男子却只是轻轻鞠了一躬,缓缓退场,深藏功与名。 夏侯纾早在众人慌乱退散之际就已经冲进去将看傻了的夏侯翎拉到一边,直到表演者退场了,她才算松了口气。 她是经历过刺杀的人,对一些潜在的风险非常敏感。心想早知道夏侯翎这般痴迷,她就不带他来看这么危险的表演了。 夏侯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张脸都吓白了。许久,他抬头看着夏侯纾,心有余悸道:“太惊险了,还好三姐姐将我救了出来!” “你这个呆子!”夏侯纾心里着急,说话也少了分寸,“我看你就是平时读书读傻了,看到那么多剑落下来,竟然都不知道躲开,难道你没看见其他人都散开了吗?” 这事不是夏侯纾大惊小怪,而是夏侯翎这孩子的安危牵连甚广,如若今日真有个什么闪失,且不说常日冷着脸的郭夫人会不会撕了她,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那里都不好交待,那她可真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夏侯翎没想到姐姐真的生气了,颇为自责,低垂着脑袋,轻轻说了声“对不起,都是我太贪玩了。” 夏侯纾听到这声道歉,立马察觉到自己着急过头了。看到夏侯翎难过的样子,她终究是于心不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这事本不该怪你,要怪就怪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清楚。这里鱼龙混杂,难保不会遇到危险。当然了,我也不是对他们的表演没有信心,只不过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万一他失手伤了你,我可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三姐姐不必担心,你好心带我出来玩,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方才是我莽撞,才让姐姐担心了。如若是真不慎出了事,我必然不会怪你的。”夏侯翎赶紧说。他怕夏侯纾不相信,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正色道:“至于母亲那边,我也会自己向她解释。” 男孩子嘛,不论年长年幼,都得有个男子汉的模样才行。 难得夏侯翎有这份担当,夏侯纾很是欣慰。 夏侯纾知道,夏侯翎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他只是自幼失怙,少了父亲的倚仗和鼓励,又被母亲管得太紧,害怕让别人失望罢了。 夏侯泽在世时,夏侯翎也曾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时常囔囔着让嬷嬷带他来找哥哥姐姐们玩,甚至还自告奋勇要跟夏侯翊学射箭。尽管他那时候年幼力气小,身子才跟弓一般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连弓都拉不开。后来他父亲没了,郭夫人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逼着他读书练字,放弃自己原来的喜好和玩伴。过度的关心和期待都像山一样压在他肩头,让他小小年纪就承受着巨大的重量。他不敢贪玩,不敢有主见,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害怕稍有不慎就担上不孝的骂名。 夏侯纾渐渐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言不由衷,迫不得已。越是了解,越是慈悲。 她掏出手绢替夏侯翎擦了擦额间因过于惊吓而冒出的细密汗珠,笑着柔声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疼你一场。”然后指了指一旁老槐树下的一间茶铺,“走吧,去喝杯茶压压惊,顺便休息一下。” 章节目录 第26章 槐花树下 姐弟二人在茶铺中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云溪去找掌柜要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 茶铺里掌柜是一对中年夫妻,满脸堆笑,忙出忙进的像个陀螺一样。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可流量也大,茶铺的生意很不错,因而掌柜都没有心思换换那些老旧的陈设,茶具碗碟也是陶土的,看上去很粗糙,但却别有一番韵味。与这简陋古朴的插曲十分融洽。 夏侯翎从小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有他母亲精心照料,依然是没见过这样的茶具。他犹犹豫豫地端起茶杯,睁大眼睛凑近仔细瞧了瞧,确认茶杯只是质地不佳,并无污渍后,才松了口气似的轻轻抿了一口。然而味道也与他平日喝的茶不一样,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是益甘茶。”夏侯纾解释说,“里面有金银花、决明子、大枣、苦荞、蒲公英、葛根、栀子、桑叶等花和药材,有清热解毒、通经活络等疗效。这个夏季湿热,喝益甘茶正正好。” 夏侯翎点点头,又大胆的品了一口,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桌子上的点心却不敢下手。 桌面上的两碟糕点,一碟是槐花糕,一碟是花生酥。 夏侯纾看着堂弟的一连串表情变化,立马猜到他是谨记郭夫人的教导,不敢随意在外进食。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挑了一块槐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循循善诱道:“这是槐花糕,你别看它样式简单,入口却能闻到槐花的香味。”说着便指了指茶铺前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你瞧,那便是槐花树。这槐花糕就是用它的花瓣来做的。” 夏侯翎顺着姐姐的指引看过去,便见茶铺前高大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粉白色的花串,一条又一条的花串如帘子一般将老槐树装饰得焕然一新,还散发着阵阵扑鼻的清香。 夏侯翎平时在府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完成了课业后可以去逛逛自家的后花园。花园里春有玉兰、海棠、桃花、梨花满园芬芳;夏有牡丹、芍药、睡莲争奇斗艳;秋有菊花、金桂处处飘香;冬天的腊梅凌寒傲雪。每当身处花园,无拘无束的感受着花草的清香,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光。 然而见惯了家中花园里的奇花异草的夏侯翎,骤然看到如此普通却又热闹无比的槐树和花串,竟然觉得无比惊艳。心想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有了这个认知,他便学着姐姐的样子兴致勃勃地抓了一块槐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嗅觉和味觉仿佛在刹那间合二为一。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他吃完一块槐花糕,才问:“味道如何?” “味道好极了!”夏侯翎忙不迭地点头,一脸的意犹未尽,“枉我自幼长在京城,竟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尤其是这槐花糕,看着平平无奇,却比府里小厨房做的糕点好吃多了,这应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 夏侯纾忍俊不禁,郑重道:“这里可没人逼着你说好话,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尽管实话实说。” 夏侯翎立马说:“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 夏侯纾摇摇头说:“你这明显就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觉得腻了,偶然吃了一口粗茶淡饭,便觉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才会有此感慨。若是真让你天天吃这些,只怕你就要怀念自家小厨房的手艺了。” 夏侯纾说的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小孩子嘛,总不能看他没见过世面,就欺骗他粗茶淡饭才是真,放着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不要。不然日后他受够了清贫,回想起来是被自己姐姐忽悠了,还不得记恨她? “可是这槐花糕就是比小厨房做得糕点好吃啊。”夏侯翎依然固执己见,“三姐姐为何不肯承认?” 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翎还较真了,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诚然,她也知道夏侯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毕竟整个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郭夫人对夏侯翎的饮食极为重视。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不能吃都有严格的规定。别说是外面茶铺里的槐花糕,就连一杯水,那也是不能乱喝的。如今才是一壶茶、一碟子糕点就能让他这般高兴,产生绝无仅有的错觉,甚至还与她争上了,若是换做落月坊的美酒佳肴,那岂不是更加惊艳? 想到这里,夏侯纾灵机一动,岔开话题说:“要说好吃的,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菜肴才是真的人间美味,比咱们府里小厨房的手艺还好,只不过他们的厨子都是签了长期契约的,轻易挖不走,不然二哥都打算带两个回府。” 能被夏侯翊惦记的厨子,那还能差到哪里去? “真的吗?”夏侯翎一脸兴奋,瞬间就将方才还念念不忘的槐花糕忘到了九霄云外,迫切地追问,“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在京城吗?” 见他如此感兴趣,夏侯纾也不卖关子,问他:“你听说过落月坊吗?” 夏侯翎毫不意外的摇摇头,怅然道:“也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吗?” 夏侯纾点点头:“起码在京城是很有名气的。” 夏侯翎顿时觉得有点遗憾,原来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那么多。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明白了许多大道理就能立足于世。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出来看了看,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幻境里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难怪连云溪都敢嘲笑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姑娘。 不过与这些遗憾相比,夏侯翎更多的是顿悟和好奇。对他而言,越国公府之外的世界,光怪陆离,多姿多彩,他从未真正踏入,所以迫切的需要去了解。他拽了拽姐姐的手,央求道:“那你跟我说说吧。” 说到落月坊,夏侯纾就有太多可说的了。她便将落月坊的拿手菜介绍了一遍,顺便还夸赞了那里的服务周到。 夏侯翎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里全是羡慕与向往,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璀璨而明亮。他知道堂姐是经常跟着二堂兄一起出门的,可他竟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活内容那么丰富多彩,知道的那么多。如果今后自己也能跟着他们出门,那该有多好。 “三姐姐能带我去吗?”夏侯翎试探着问。 “带你去当然没问题。”夏侯纾笑道。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又说:“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们出门有段时间了,得早些回去,不然你母亲该着急了。” 听到没法去,夏侯翎有片刻的失落,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笑了笑,说:“那我们约好了,下次三姐姐一定要带我去,不许反悔和耍赖。” “瞧你这点小心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夏侯纾乜了他一眼,承诺道,“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保准让你心服口服。” 夏侯翎立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夏侯纾便将两碟糕点都推到夏侯翎面前,柔声道:“再尝尝。” 夏侯翎点点头,又抓了一块槐花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佳肴。 夏侯纾忙提起茶壶给夏侯翎空了的茶杯里添上茶水,柔声道:“慢些吃,槐花糕甜腻,喝点茶水解腻。” 夏侯翎点点头,喝了茶继续大快朵颐,两碟糕点基本上都进了他的肚子。 吃完糕点,又喝了杯茶,云溪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三串糖葫芦。她笑着说:“正好看到有个老头在卖糖葫芦,我想着六公子没吃过就买了几串,也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东大街的味道。” 说着云溪就给每个人发了一串。 夏侯翎看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小心翼翼的端详了很久,满目的欣喜,像是得到了一件贵重的宝物。 夏侯纾倒没觉得多么新鲜,直接拿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咬了半颗细细品尝起来,随后点点头说:“不比东大街的差。” 云溪很高兴,也尝了半颗。 三人其乐融融的品尝着糖葫芦,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投射的两束异样的目光。 茶铺对面二楼靠窗的位置,两名男子正在喝茶。 着紫衣的男子玉冠束发,神色从容。他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文文静静吃着糖葫芦的红衣少女,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了。 第一次是在护国寺那场乱斗里。她张牙舞爪的,反应果断敏捷,毫不手软,心眼也特别多,还有些沉不住气。她不敢问他们的身份,却又敢以恩相挟,甚至让他以身相许。 而这一次,她又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都落落大方,拉着个半大的孩子各种讨好献殷勤。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呢? 紫衣男子思忖着。片刻后,他挥了挥手,问旁边的人:“你上次可查清楚了,她真的是夏侯氏的人?” 旁边的青衣男子远远望着对面笑容可掬的女子,闻言转过头恭恭敬敬地答答道:“确实是夏侯渊的女儿,幼时是养在外面的,所以钟氏并不怎么带她进宫。当日在护国寺,她与她母亲就住在江氏隔壁的院子。听说她还因为不瞒执殿和尚解的签,把那和尚辱骂了一通。” 紫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女,是个妙人。” 章节目录 第27章 隐秘之殇 主仆三人喝完茶,又去看了会儿杂技表演,不知不觉间暮色降临,夕阳将云彩的弧度勾勒出来,渲染得如一片片私彩斑斓的锦缎。 夏侯翎很久没有玩得这般快活了,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路上都在追问夏侯纾什么时候再带他出来玩,尤其是她说的那个厨艺比府中大厨还好的神秘所在。 夏侯纾就给他讲落月坊的几样拿手菜,馋得夏侯翎直咽口水。 下了马车,刚进东偏门,夏侯翎脚下突然就停住了,方才的活泼与喜悦也瞬间一扫而尽,换上了一脸的担忧和害怕,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馋猫呢。”夏侯纾调侃道,“不过听到好吃的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吧?” 说完夏侯纾也察觉到了异样,抬首往前望去,便看到进门处的假山前,郭夫人领着三五个随身伺候的仆妇等在那里,表情极为凝重。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夏侯纾瞬间明白夏侯翎在害怕什么了,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企图以此安抚他。然后她松开了夏侯翎的手,径直走到郭夫人面前,大大方方欠了欠身,叫了声“三婶婶”。 夏侯翎也跟在后面喊了声“母亲”,却是声若蚊蝇。 夏侯纾有点诧异,目光不由得扫了夏侯翎一眼。她有时候也会顾忌自己母亲的威严,但那只是不想被责罚,或者说不想让母亲担心和失望。而夏侯翎看郭夫人的眼神,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慌,丝毫不像一个儿子面对母亲该有的反应。 郭夫人本名郭连璧,乃浔州郭氏之女。浔州郭氏在当地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风优良,子嗣也都温恭谦让、宽厚仁慈。而这些美好的词汇,与夏侯纾心中的三婶婶却都不沾边。 郭连璧冷冷地看着他们姐弟之间的小动作,直到夏侯纾放开了夏侯翎的手,她才觉得自己那一颗被揪出了褶皱的心渐渐松散,恢复成平整的模样。她装作没有看到夏侯纾,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夏侯翎身上。然后仔仔细细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又开始不平衡。 为什么平日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连笑容都吝啬的儿子,会在他人面前如此放松?偏偏这个人还是命硬又能折腾的夏侯纾。 郭连璧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 当年越国公府老夫人请了官媒不远千里去浔州郭家提亲,所有人都说越国公府的三公子温文儒雅,擅文不擅武,实乃良配。而且以郭家的家世和地位,能与越国公府结亲,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没有多想,便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带着丰厚的嫁妆满心欢喜的嫁了过来。岂料夏侯泽虽然温柔体贴,却有胎里带来的羸弱,不过几年光阴便撒手人寰,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守在这冷冷清清的深宅大院。 从嫁进越国公府到现在,她苦守了十余年,把自己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丈夫和儿子。现在一个永远的走了,连音容相貌都逐渐模糊了,只留下一块冷冰冰的牌匾,另一个也在渐渐背离她而去……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对他们不好吗?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郭连璧极力压制住心中腾腾烧起的怒火,冷冷道:“翎儿,想来你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为娘了,便敢甩开服侍的人私自出府了。” “母亲,我……”夏侯翎一张脸憋得通红,他想为自己辩解,告诉母亲自己只是跟着姐姐出去逛了逛,并未惹是生非,可是舌头却又像被什么扣住了一样,到口的话就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的目光在母亲和堂姐之间来回流转,急得额头上冒气了细细的汗珠。想起白天对堂姐的承诺,他很是愧疚,可是面对母亲却又不忍心说出半句违逆的话来。 夏侯纾明白夏侯翎的挣扎与不忍,也不怪他出尔反尔不讲义气,冲着郭连璧俏皮地笑了笑,语气诚恳道:“三婶婶莫怪翎儿,今日魏夫子家中突发急事告了假,翎儿本来是要回霞飞院的,是我自作主张带着他出去逛了逛。不过三婶婶放心,我们身边有人跟着,绝对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让翎儿受罪。您瞧,我这会儿正要送他回去呢,赶巧就遇上您了。” 郭连璧闻言,仿佛这才留意到夏侯纾的存在,然后将目光移向夏侯纾,冷着脸说:“三姑娘,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也要掺和吗?” 夏侯纾是晚辈,别说郭连璧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有什么看不顺眼的教训她几句,按规矩她也得先好好听着。 “三婶婶是长辈,您若要管教翎儿,纾儿自然不敢置喙。”夏侯纾意识到郭连璧要向她发难了,只好先顺着对方的话来说,安抚住郭连璧的情绪。但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看了一眼依然不知所措的夏侯翎,继续不卑不亢解释道:“今天的事是纾儿思虑不周。我原先还以为派个人跟三婶婶通传一声就好了,没想到竟然惹得三婶婶如此动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三婶婶大人有大量,切勿责怪翎儿。” 夏侯纾以为自己把所有责任揽在身上,就能将夏侯翎从风暴中心摘出来。未料郭连璧却不给这个情面,也没打算顺着她给出的台阶下。 “三姑娘身份尊贵,我哪里敢责怪你,只是——”郭连璧盯着夏侯纾,丝毫没有长辈对小辈的怜爱,语气也是冷漠而尖刻,“翎儿是我与你三叔唯一的骨血,年纪尚幼且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你若念及我这么多年对他的苦心栽培,日后请不要随意带他乱跑。不然就是闹到祖宗牌位前,我也不会轻易作罢。” 这话说得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大气不敢出,就连几度欲言又止的夏侯翎也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想法。 夏侯纾用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想来大家都习惯了郭连璧说话时的冷漠与刻薄,又顾及她是主子,不敢反驳,所以纷纷耷拉着脑袋装鹌鹑。 说起来,他们姐弟俩出府玩一趟,原本是件开心的事,换做别人家,只会说他们是姐弟情深。然而在郭连璧眼里,却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奸大恶之事。只是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夏侯纾也不好直接顶撞,毕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终归是两败俱伤。倒不如她这个做小辈的主动认错,赔礼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又换上笑脸,继续诚恳道:“阖府皆知三婶婶疼惜翎儿,纾儿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况连魏夫子都夸翎儿聪颖正直,赤诚孝顺,哪里就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了?纾儿也将翎儿视作亲弟,想着带他出去逛逛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才先斩后奏。现在仔细想想,此番也确实是纾儿有错在先,纾儿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三姑娘的赔礼道歉我担不起。”郭连璧并未领会到夏侯纾的苦心,依然冷冷道,“三姑娘尚未婚育,自然不懂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但三姑娘身为长房嫡女,也该知道如今国公府了人丁寥落,经不起你这般折腾。翎儿若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面见亡夫和夏侯氏列祖列宗?” 郭连璧软硬不吃,这倒是夏侯纾没料到的。不过郭连璧说得没错,夏侯氏确实人丁单薄。偌大的越国公府里,真正姓夏侯的人并不多。 这一代的越国公爵位由长房夏侯渊承袭,夏侯渊下面还有两个胞弟。其中,二弟夏侯潭,熙平二年封镇西将军,常年戍守西镜锦凤城,妻妾和膝下的三子二女都迁过去了。夏侯潭作为守将,无召不得入京,他的家眷们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三弟夏侯泽,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到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其他夏侯氏旁支亲戚要么从军,要么从商,或在京中择一处自立门户,或住在京郊的庄子上,各自有营生,逢年过节才会来府中拜贺。因此越国公府住着的其实也只有夏侯渊一脉和夏侯泽的遗属。 平日里,因钟玉卿喜静,下人们不敢高声言语。郭连璧守寡后常年深居简出,年纪最小的夏侯翎因母亲管教严格,也鲜少出来闲逛。所以越国公府总是冷冷清清的,少有欢声笑语。 渐渐地,住在里面的人也开始变得魔怔起来。 如果说夏侯翖的死是夏侯氏揭开了的伤疤,给整个家族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那么夏侯泽的病逝则是整个越国公府的顽疾,久治难愈,时不时还会流脓生疮。它就像是郭连璧的武器、护甲和盾牌,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郭连璧总要将它拿出来说一说,没有人不向她缴械投降的。 而这,正是夏侯翎最隐秘的痛。 章节目录 第28章 非福也非祸 夏侯纾早就明白,有的伤口是必须挑破了,剜去腐肉和脓血,敷上药露在阳光下才能好得快,但眼下这情景却不是最佳时机。 郭连璧再怎么言语刻薄,她对夏侯翎的关爱和付出都尽心尽力,毋庸置疑。她是夏侯翎在这个世上最亲之人,也是夏侯氏的功臣,更是她夏侯纾的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纾不能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否则就是在打夏侯翎的脸。 想到这里,夏侯纾再次恭恭敬敬向郭连璧拜了拜,诚心诚意道:“三婶婶教训的是,纾儿必当谨记。但是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还望三婶婶不要怪罪翎儿。”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笑嘻嘻的向自己示好的小辈。 郭连璧没料到一贯骄纵,连自己母亲都敢敷衍的夏侯纾会如此恭敬温顺,半句怨言都没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原本也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人,便思索着要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自己把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就是。只是当她看向垂着头的夏侯翎,想到唯一的儿子竟然被夏侯纾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出逛了一圈,还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就方寸大乱,心里始终无法释怀。 “翎儿是我的儿子,要怎么管教他是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郭连璧冷声道,“三姑娘已经及笄,也算是个大人了,做事还这般没有分寸,不顾及他人感受,实在是白费了大嫂的一番苦心。” 夏侯纾闻言看了郭连璧一眼,这话她实在不好接茬。 郭连璧见夏侯纾不说话了,心里的那团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正欲再说点什么发泄一下,便看到收到消息后就匆匆赶来的钟玉卿,后面还跟着好些个丫鬟仆妇。她心里不由得冷笑,这府里的耳报神可真是多如牛毛,这才多大功夫,就把当家主母给请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告诫一下其他人,不要企图妨碍她管教儿子。 钟玉卿走到她们中间才停住脚步,目光凌厉地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夏侯纾想着郭连璧此刻心中不快,若是她当着母亲的面添油加醋的说点什么,只怕遭殃的是自己,忙解释说:“母亲,这事说起来都怪我。是我未经三婶婶允许就私自带翎儿出府游玩。我虽是一片好心,却让三婶婶担心受怕了,实在是不该。”然后又转向郭连璧继续说,“三婶婶若是不肯原谅纾儿,纾儿自愿领家法。” 夏侯氏出生行伍,家法也特殊,是军棍,轻易不会请出来,尤其是不会用来惩戒女眷。 郭连璧见夏侯纾抢先一步交代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隐瞒和为自己开脱,倒也还算满意。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自愿领家法”,立刻就联想起供在祠堂里那柄军棍,非但没有觉得太重了,甚至觉得有几分痛快,于是将目光移向钟玉卿,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夏侯纾故意提“家法”就是笃定母亲不会轻易真打她军棍,碍于颜面只能换作其他惩罚方式,或是禁足,或是抄书,又或者扣她一两个月的月银,这些对她而言都无伤大雅。只要三婶婶把这口气顺了,也就免得夏侯翎再遭罪。 钟玉卿听了却只是淡淡地说:“不过小孩子家玩闹而已,我当是什么事呢,看把这些人给急得。”说着她又扫了一眼现场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仆妇,“如今这府中的小辈就他们兄妹三人,走得近些也很正常。” 庆芳见势连忙解释说:“方才下面的人来找郡主,说得十万火急的,郡主还以为是三姑娘冲撞了三夫人,这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要我说,这三姑娘疼爱幼弟,带六公子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打紧事。平日里,二公子也时常带三姑娘出去走动。这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三姑娘可是比我们这些下人还清楚呢。” 待庆芳说完,钟玉卿方看向郭连璧,道:“说起来,翎儿今年也有十岁了,又是个男孩,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增长一番见识。三弟妹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郭连璧不可置信地望着钟玉卿,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同为女人,她们一个失去作为依靠的丈夫,一个失去最优秀的儿子,两人都因失去了至亲至爱而郁郁寡欢,更应该同病相怜才对。她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郭连璧越想越不明白,笃定钟玉卿是想偏颇自己的女儿,于是说:“大嫂,我的苦楚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看吧,又来了!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郭连璧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是自己年纪轻轻就丧夫,抚育幼子有多么多么不容易等等。 钟玉卿显然也是听惯了郭连璧重复多年的那一套说辞,却并未有丝毫退让,反而神色从容道:“你说得没错,我都明白,甚至感同身受。”说完她凝视着郭连璧,反问道,“难道我们自己承受着痛楚还不够,非得让孩子们也一起受着吗?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郭连璧愕然。 钟玉卿又说:“夏侯氏世代出良将,男儿们身先士卒、保家卫国,不畏生死。我的翖儿虽然没那么走运,但他能继承祖志,死在了战场上,我这个做母亲的即便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我也以他为荣。翊儿和纾儿作为翖儿的弟弟妹妹,我不需要他们为他的死而悲痛,我只希望他们为自己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骄傲。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郭连璧很是诧异,她望着钟玉卿久久没有言语。 夏侯纾也很惊讶。这些年,她是亲眼看着愁绪和思念怎么一点一点爬上母亲的眉梢的。所以她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大哥,生怕再刺激到母亲。她竟没想到原来在母亲心里是这样想的。 他们确实都以有夏侯翖这样一位兄长而感到骄傲,同时还有一点遗憾。如果夏侯翖不是死在了北原之乱的那场战争上,他还可以娶妻生子,陪伴父母兄弟,继续报效家国,创造更大的辉煌。 钟玉卿并未理会众人心里的百转千回,而是继续对郭连璧说:“翎儿身为三房嫡子,即便将来不打算上战场建功立业,也不能总是像个女子一般终日养在院子里。三弟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郭连璧还是没接话。她似乎也觉得钟玉卿说的有几分道理。做父母的,谁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一事无成,依附着越国公府平淡度日。可一想到如今三房就剩下夏侯翎这么一个独苗,她却是万万不敢放手的。 郭连璧抬眸望向钟玉卿,道:“大嫂,我知道你教育子女一向是有方法的。今天的事,我也不是有心要责备三姑娘,实在是翎儿这孩子自幼就胆子小,遇事没什么主意。万一他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活呀?” 钟玉卿闻言看了夏侯翎一眼,见他把头埋得很低,她默默叹了口气,道:“几个孩子中,翎儿年纪最小,凡事都有你这个母亲周全着,自然是不用自己拿主意。可他终究会一天天长大,三弟妹又能为他做主到何时呢?既然三弟妹觉得他遇事没什么主意,何不稍微松松手,大事上继续由你把关,小事上则让他自己做决定?” 夏侯翎愣愣的抬起头来,看向钟玉卿的眼神充满的感激和期待,然而当他再转向自己的母亲,与郭连璧疑惑的目光触碰时,又像是被烈火灼伤了一般,赶紧又低下了头。 这对母子,一个独断专横,又觉得儿子没主见。一个渴望自由,却又什么都不敢说。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钟玉卿原本就没打算追究谁的不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众人都不敢说话。 钟玉卿摇摇头,转而叮嘱服侍夏侯翎的仆妇:“我知道你们都是些忠心得力的,然而六公子毕竟年幼,许多事都还懵懵懂懂,日后诸位还得好生看护,切勿再出差池。” 一干装聋作哑许久了的丫鬟仆妇赶紧点头答应。 听到钟玉卿特意吩咐大家要关照夏侯翎,郭连璧再无话说,遂领着夏侯翎和随身的仆妇转身离去,清瘦高挑的背影略显不甘。 夏侯纾见势也准备脚底抹油溜走。 “纾儿。”钟玉卿叫住了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听候发落。 等了半晌,却没等来钟玉卿的责骂,只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夏侯纾狐疑地抬头看向母亲,却听到钟玉卿说:“你既已知错,便自己回房反省吧。” 钟玉卿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去。 看来非福也非祸,夏侯纾如临大赦,带着满心疑惑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进卧房,夏侯纾便看见支开的窗户上站着一只气定神闲的白鸽,听到声音正歪着头往屋内看,十分可爱。她回头向云溪使了个眼色,云溪立马往外瞧了瞧,并迅速关上了房门。 夏侯纾这才走到窗前抓了白鸽,从白鸽腿上去下一支小小的布条。 章节目录 第29章 往事入梦来 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晨间的的薄雾尚未散去,夜露在草叶尖头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七八个带着狰狞鬼面具的杀手缓缓前行,沿着丛林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范围逐渐缩小。 树枝上,一只毛色乌黑的百舌鸟突然开始鸣叫,清越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远远传开,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夏侯纾像只走散的小兽,忐忑而无辜地匍匐在一簇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视野之内皆是茂密的茅草和丛生的灌木,如她此刻的处境一般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紧张之余,她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则求助一般紧紧抓住一簇茅草,恨不得连呼吸都藏匿起来,化身为丛林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慢慢爬上头不清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 而因为这个梦,她又不得不去回想那些关于自己身世和命格的传言。 夏侯纾生于先帝景泰九年腊月初九,那是南祁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不到九月就开始下雪,举国上下一片冰天雪地,数月不见好转,粮食、炭火、寒衣等物资都十分紧俏。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北原和西边的西岳两国跟约好了似的接连在边境扰民生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南祁朝廷不得不派兵前往平乱。 彼时越国公府包括长房夏侯渊和二房夏侯潭等能人将士都分别被派往东西两处平乱,只留下年事已高的越国公老夫人林氏,即将临盆的钟玉卿,刚出小月子的二房夫人章氏,病弱的三房夏侯泽以及一干幼子。 北原国地势广阔且平坦,水草丰美,以畜牧为主,国中男女皆是胆识过人之辈;西岳国则为高山之国,易守难攻,虽然农耕不兴,却盛产金矿和铁矿,富甲一方。年岁好的时候,两国都是称霸一方的霸主,与南祁呈三足鼎立之势。然而一旦遇上寒冻这样的天灾,抗灾能力却不如以农耕桑织为主,储备充足的南祁。 北原和西岳两国的经济民生都在这次天灾中受到了重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纷纷囤积粮食和御寒物资,物价一天几个样,而且一天更别一天贵,贫苦的百姓却只能在饥寒交迫中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极度的贫富差距加剧了国内矛盾,民众争斗偷抢事件层出不穷,族派势力纷争不断。两国君主们权衡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水土富饶的南祁。 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故意纵容边境将领带兵骚扰南祁,不停制造摩擦和矛盾,挑起事端,引得南祁守军不得不奋起反抗。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出兵的借口。不仅可以制止国内频发的骚乱,将注意力和矛头指向南祁,还可以趁机从南祁夺取物资,填补自己的空缺。同时谋划着万一南祁也因寒冻自顾不暇,他们还能攻下南祁几座城池养兵,甚至将南祁收为囊中之物。 边关战事吃紧,持续数月未有战果,朝中君臣殚精竭虑,而越国公府的琐事也繁复而杂乱。 先是护卫发现有神秘人夜闯内院,然后又凭空消失,但府中却未丢失任何财物,也未出现任何人员伤亡。紧接着府中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病倒,陆续出现发热呕吐等状况,几乎天天都有大夫进府问诊。大家这才知道,那个夜闯内院之人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在水井里投了毒。这种毒药对抵抗力强的大人没什么影响,但体质较弱的小孩子却招架不住。万幸的是这种毒药只是伤身,不至于要人性命。 钟玉卿作为家中内宅的主事之人,又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忧心操劳,过得很不安稳。 一天,恭王府突然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恭王妃所生的世子病情加重,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也束手无策,恭王妃哭得晕了过去。 恭王府向子嗣艰难,恭王妃受了很多苦才生下了嫡子,如珠如玉般养到十二岁,却在那个寒冬受了凉,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如今已是药石无医。钟玉卿光是想着就坐立难安,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赶紧让人套了买车要回娘家看看。 她们刚出大门就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拦下了马车。 那道士衣衫褴褛,抱着个酒葫芦,喝得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却指着钟玉卿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府上下带来灾难。 好端端的诅咒一个尚未出世,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实非君子所为。钟玉卿听了很生气,但心里记挂着娘家的侄儿,也没怎么把疯道士的浑话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 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仅对疯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钟玉卿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洪水猛兽。 章节目录 第30章 梦醒人未清 腊八节那日,府中难得热闹一番,钟玉卿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 钟玉卿的产期原本是来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稳婆和奶娘住到府中。但因当天是腊八节,钟玉卿想着离产期还有些日子,且当下正值边关战乱,京中物资也极为紧缺,便赏了粮食和寒衣给稳婆和奶娘,特许她们回家过节,与家人团聚,期盼将来她自己生孩子,她们会更加尽力。 府上一时间也没有懂得生产的人。 钟玉卿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见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强撑着将贴身嬷嬷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来,一一叮嘱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难听恶毒的流言,紧紧拧成一根绳,纷纷行动起来。 李管家领命后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队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娘;馥佩嬷嬷负责调动内宅的人马,提前准备好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等物品,确保钟玉卿平安生产;章夫人将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林老夫人居住的颐鹤堂,亲自带人看护;夏侯泽则带领府中所有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机,保障家宅安宁。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钟玉卿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散,却在尚有几分清醒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务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天快亮的时候,颂雅堂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钟玉卿虽因产程过长,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却无性命之忧。 众人皆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天,大雪冰封了三个月的南祁京城迎来了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战场上,夏侯渊带领麾下将士取得了首胜,并斩获敌军首将,俘虏敌军两千人,逼得北原国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国退兵后,西岳国也因后方粮草供给不足递来降书。 夏侯渊和夏侯潭领兵回朝时,正好赶上元日岁首。祁景帝独孤稷祭拜天地,祷告宗庙后便在宫中设宴,一是祈祷寒灾早日过去,新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二是庆祝平乱将士凯旋还朝,保卫疆土有功。 夏侯渊交还兵符后,在宫宴上连饮了三杯酒,还未等到宴会结束便奏明了老皇帝,马不停蹄赶回了越国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无事,钟玉卿也在大夫的调理下逐渐恢复气色,夏侯渊才算松了口气。再看襁褓中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儿,他既心疼,又欣喜,遂为其取名为纾,意为纾危解难,逢凶化吉。 然而夏侯纾的名字并未像她父亲预想的那样给她带来好运。 夏侯纾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们瘦弱。民间有句俗语,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纾出生时尚不足九个月,又生在那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在生产过程中呛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灾不断。夏侯渊夫妇请遍了京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前来医治,却久久不见好转。 后来有个道士路过越国公府,站在门前喃喃自语。 门房立马就认出他是当初拦下宣和郡主的马车,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煞的疯道士,又听到他口中念叨着“命数”“大凶”之类的话语,不禁联想到府内近半年来的各种诡异之事和流言,心中大骇。他既担心疯道士到处乱说坏了新出生的三姑娘的名声,又害怕府内真的有什么邪祟作乱,自己知情不报害了大家。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疯道士请了进去让人看管着,自己则赶紧上报给了上面的管事。 那管事也不敢私自做决定,便继续上报给了夏侯渊。 夏侯渊身为武将,倒在他刀下的敌兵数不胜数,从来不信江湖术士的鬼话,可当他见那疯道士并未多问,就说出了府中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怪事,还说出了夏侯纾的生辰八字,也不禁开始疑惑。 疯道士丝毫不在意夏侯渊的态度和其他人的质疑,也不多说其他,只说夏侯纾的命格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必须送去道观里清修,才能度化厄运,永葆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分文未取。 疯道士走后,夏侯纾又连着病了大半个月,日夜啼哭不止。钟玉卿刚生产完,损耗较大,又要照顾病儿,整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夏侯渊不忍妻子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续蔓延下去,不得不挥泪让人送走夏侯纾。 于是不足半岁的夏侯纾就被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泊云观。 说来也神奇,夏侯氏去了泊云观后,果然无灾无难,竟一天天精神起来,到了两岁时就成了一个白净圆润的糯米团子。直到她八岁那年,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不幸罹难,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袭击和刺杀,夏侯渊才忽然想起远在泊云观的小女儿。他不愿女儿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顾流言下令将夏侯纾接回越国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满心欢喜,不想却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当时去接她的护卫,领头的叫庄桦,是个非常俊朗且机敏的男子,夏侯纾一见到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庄桦确实也对得起她的信赖,拼尽全力的护着她。 奈何刺客人多,他们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庄桦也中了一箭,鲜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流,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没有吭一声。 那是夏侯纾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杀戮,整个人都处于惊吓和迷茫状态。 刺客一波接一波的冲上来,庄桦担心护不住夏侯纾,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藏在了一处灌木丛里,自己则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半睡半醒之间,夏侯纾仿佛被回忆和梦境紧紧掐住了喉咙,痛苦着、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越国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鬼面人,也没有那支来历不明的羽箭,更没有鲜血淋漓。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夏侯纾住的清风阁是东偏门内最靠后的院子,与书塾中间只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和一片竹林。从大门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种着睡莲,睡莲下面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沿墙搭着木架子,紫藤萝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叶片层层叠叠。到了花开的时节,满架花帘,一院幽香。 清风阁的正房共有三间上房,均由夏侯纾一人使用。 正屋中央放着一张圆木桌,配四只雕刻喜鹊登梅图样的木凳;左边的客桌上放着一只插着花的浅碧色歪脖子花瓶,右边则摆着一个棋盘,棋子还未下完。东屋是书房,摆着一套雕花的檀木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桌后是一张雕花的白蜡木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绘着简单的花草,虽非名家之作,却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琴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蚕丝罩子;靠墙处竖着一排白蜡木书架和博古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琴谱。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件别致的瓷瓶和雕饰。西屋是夏侯纾的闺房,进门处放置着一幅白檀木制的折叠式的屏风,装饰屏风的白娟上绣着浅粉色的花朵,与从房顶悬挂而下的珠帘相互映衬,温柔而灵动;靠北边的黄梨木雕花绣床上挂着柔软的纱帐,每个角上系了一个装了花瓣和安神香的月白色绣花香囊,浅粉色的绣花被子和枕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西南角的梳妆台上放着几盒脂粉与一个大而精致的首饰盒,布置素雅且不失女子的柔美。 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供丫鬟婆子当值居住用的耳房,云溪就住在东边的耳房里。 屋外静悄悄,屋内温度刚刚好,正是深夜好眠时。 夏侯纾当初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希望能离书塾近一些,早上上学前能够多睡一会儿。谁知住了这些年后,才发现到了晚上,这里竟成了府中最寂静的地方,除了巡逻的护卫,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想来云溪睡得很沉,连她在主屋里叫得那么大声都没有听到。 一瞬间,夏侯纾生出了一种长夜漫漫,无人相伴的孤独和惆怅之感。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湮灭在黑暗里。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额头。当下这情形,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索性从一边拿过外裳随意披着,摸黑点了一盏灯,然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想要散一散心中的闷气。 窗户被打开,窗前月色清冷,竹影婆娑,隔着一道抄手游廊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树,像是忠诚的卫士,一动不动地守在院子周围。 有微风吹过,顺着洞开的窗户钻进了屋里,瞬间一室清凉。 夏侯纾闭上眼睛,静静体会微风拂过的轻柔感,却恍惚觉得风中带着几分奇异的酒香。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酒香? 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夏侯氏家塾,这个时间该是没有人的啊。 夏侯纾眯了眯眼睛,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竹林后的假山上,俨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手支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十分惬意。 “又做噩梦了?”夏侯翊语气带笑,远远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有兴趣喝一口吗?” 章节目录 第31章 难眠之夜 夏侯纾想都没想就摇摇头,她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裴浪也多次叮嘱她最好忌辛辣刺激之物。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就让自己光洁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丑陋可怖的疤。 夏侯翊似乎早就料到夏侯纾会拒绝,并没有继续劝她,而是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 前两日他看到夏侯纾带着云溪鬼鬼祟祟地进了沐春院的药庐,便猜到她身上有伤,肯定是去找裴浪讨药。后来他在裴浪那里看到自己送夏侯纾的一袋珍珠,也就完全明白了。 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夏侯纾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夏侯翊住的春熹居与大哥夏侯翖从前住的畅旭堂紧挨在一起,夏侯翖不在后,畅旭堂一直空置着,除了每日负责洒扫的下人,钟玉卿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渐渐便显得有些冷清。后来夏侯翊搬进隔壁的院子,带着丫鬟小厮十来个人,每日吵吵闹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再加上夏侯翊交友甚广,平时来往的人员较多,时常还将交情较深的好友请到春熹居把酒言欢,那一带俨然成了东偏门内最热闹的所在。府中女眷为了避嫌,白日里基本上都是绕开春熹居走。 而今夜,夏侯翊却抛开了他的热闹,躲在她这偏僻的小院里喝闷酒,显然是有心事。 夏侯纾盯着兄长的神情看了许久,见他得意飞扬的眉眼之间果然含着几分愁绪,却也还是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夏侯翊的语调带着几分醉意。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却见夏侯翊面上笑意盈盈,却不似往日那般精神,这让她不得不琢磨着他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正琢磨着,假山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便见夏侯翊从假山上跳下来,身姿矫健,然后慢悠悠走到她面前。 兄妹俩隔着窗,一人窗外,一人窗里。 夜风轻轻拂过,温热中带着一丝清凉,将酒香扩散开来,光是闻着都有几分醉意了。 夏侯翊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眉眼含笑地望着夏侯纾,漫不经心解释道:“今日得了壶好酒,原本想过来找你共饮,见你房里静悄悄的,又怕吵醒你,所以在外面等你醒来。” 夏侯纾闻言心中骤然一紧。这么说,他来很久了? 那么他是不是也听到了自己说梦话? 当年夏侯渊夫妇决定将夏侯纾从泊云观接回来时,夏侯翊正在鸣鹿书院求学,起初并不知情。后来是听府里去给他送衣服的小厮告诉他家中出了大事,他才陆陆续续听到些情况。彼时夏侯翊还不到十三岁,在长兄罹难后,即便知道了常年居住在泊云观的妹妹在回京途中遭遇刺杀,差点身首异处,可除了气愤,他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站在夏侯纾眼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二哥,而是越国公府未来的掌门人。 如果让他知道,她从前的那段经历依然还梦魇一般在纠缠着她,他会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小算盘,夏侯翊有,她也如是。 夏侯纾并不打算和盘托出,不由分说便从夏侯翊手中抢过酒壶,猛灌了一口,哪知是壶烈酒,辛辣的味道瞬间从喉咙直达鼻腔,呛得她连眼睛都不受控制溢出泪花。 夏侯翊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哭笑不得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喝酒,再好的酒都是浪费。” 夏侯纾泪眼迷离的瞪了夏侯翊一眼,忍不住又连续咳了几声,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夏侯翊见她泪眼花花的,十分狼狈,也不忍心继续打趣她,只是殷勤地给她拍后背顺气,脸上却又控制不住笑意,调侃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以后谁娶了你,不得天天来找我吐苦水?” 夏侯纾很是诧异,虽然夏侯翊经常会开她的玩笑,但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未来的夫君要来找他吐苦水。 夏侯翊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样子,说:“俗话说,长兄如父,如今大哥不在了,当然就得靠我这个二哥了。” “父亲母亲尚在,几遍真有那么一天,想来也找不到你头上。”夏侯纾反驳道。 “谁家的夫婿敢去向老丈人告自己妻子的状啊?自然是同辈之间好说话些。”夏侯翊解释道,“或者说,你觉得以咱们父亲的威名,有几个敢在他面前说你的不是?” “说得跟真的一样。”夏侯纾翻了个白眼。 话题就这么岔过去了,夏侯翊自始至终没有问起夏侯纾做了什么梦。 夏侯纾又咳了半晌,才终于好受些,方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嘴角。她缓缓抬眸,望着夏侯翊俊朗的面容揶揄道:“大晚上的,你不会真是为了来灌我一壶酒,然后看我笑话吧?” “是又如何?”夏侯翊眼角依旧噙着笑意。 “是吗?”夏侯纾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漫不经心地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胡说八道些什么!”夏侯翊随手打开了她在自己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的手,仰头喝了一口酒,“听说你白日里带翎儿出去了,还被三婶当面斥责了一通,我是特意来安慰你的。” “多大点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而眼里却写满了不屑,“三婶婶的性子,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的是被她言语刻薄又敢怒不敢言的。如今这府中,同辈的也就你我和翎儿三人,可这些年来,你我兄妹何曾在她那里得过好脸色?尤其是关系到翎儿的事,她更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怜翎儿,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我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难得的是,今日这事母亲居然没在意,反而劝三婶不要把翎儿管得那么紧。我瞧着这翎儿若是再不觉悟,恐怕以后还有得苦吃。” “三婶要是听了你这话,肯定会跟你拼命的。”夏侯翊笑道。他平日里虽然不爱掺和家中女眷的事,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忠言逆耳,我才不怕她。”夏侯纾轻笑道,“何况三婶是长辈,也不是爱主动挑事的人。” “我看你也就仗着三婶不会真拿你怎样。”夏侯翊说完着便回想起了儿时的事情,“我记得三婶刚嫁入府中的时候,也是温婉大方的,待我与大哥也十分亲切。岂料三叔的病情突然恶化,没拖几年就去了。翎儿的身子骨也随三叔。这些年来,三婶着实不容易,你没事就别去招惹她了。” “做母亲的,有几个是容易的?难道咱们的母亲这些年就好过吗?”夏侯纾摆摆手反驳道,“三婶若连翎儿的将来都不好好打算,却要跟我这个小辈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谁哭还不一定。” 夏侯翊笑了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聪明的一面呢?” 夏侯纾噘着嘴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那是因为你把眼睛看向别处了,都不关心我。” “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夏侯翊十分不满。 “怎么没良心了?”夏侯纾反问道,“你若关心我,便会知道我除了聪明伶俐,还活泼开朗,善解人意。能有我这样的妹妹,是你的福气。” 夏侯翊但笑不语,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方说:“对了,我还听说你上午去了沐春院,扬言要开赌局,还要自己坐庄?” 夏侯纾脸色一黑,闷闷道:“二哥,你不觉得咱们家里的这些人都不太靠谱吗?我白天说的一句话,晚上就传到你耳朵里了,想必父亲和母亲那里也听说了吧。这个家真的漏得跟筛子一样。” 夏侯纾笑着点点头,说的却是:“你放心,这件事也就在家里传一下罢了,出不了门的。” 夏侯纾哪里能放心,皱着眉头继续说:“那你也得让父亲好好管他们呀。一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大老爷们,怎么也喜欢嚼舌根?” “父亲知道怎么做,这倒不用你操心。”夏侯翊道,“不过你说你要做庄,又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夏侯纾呵呵直笑,“那些人就喜欢争论不休博人眼球。只要把这事换成赌局,而我来做庄,不论他们赌谁赢,那我就稳赚不赔。” 夏侯翊疑惑道:“你怎么就知道自己稳赚不赔?” “这不是明摆着吗?”夏侯纾笑得更欢心了,“他们不是押姚氏赢就是押佟氏赢,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输的那一方总得心甘情愿掏钱吧?我就赚个中间差价,那也不是一笔小钱。” “你很缺银子吗?”夏侯翊一脸鄙夷,“万一他们谁都没赢呢?”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夏侯纾心有成竹。 “你如何这般肯定?”夏侯翊有些好奇。 夏侯纾差异的看着兄长,道:“二哥,我知道你耳聪目明,手里的情报也多,但你别拿这个问题来试探我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中宫之位,只会落在她们其中一人身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的。” “万一有呢?”夏侯翊依然坚持。 “不会有万一。”夏侯纾斩钉截铁道,“如果有,早就出现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说着她看了夏侯翊一眼,笑道,“难不成二哥觉得皇长子之母有这个能力吗?她连连皇子都生下了都还只是个美人,如今更是连亲自抚养孩子都尚且不能做主,还敢祈求其他吗?” 夏侯翊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夏侯纾又瞥了一眼夏侯翊手中的酒壶,转移话题道:“好酒需得配好菜,你这样独酌可真没意思。” 夏侯翊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便识趣的没有再提。 过了一会儿,他瞄了妹妹一眼,笑着问:“看你这么馋,不如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夏侯纾皱了皱眉,抬头仔细打量夏侯翊的表情,听他这话,再联想起他今晚的种种反常行径,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夏侯翊也不打算过多解释,只说:“明日午时,你先带着云溪去游湖,我晚些时候便到。” “你为何不与我同去?”夏侯纾疑惑道。 “你今日才得罪三婶,我这不是怕一同出门太过招摇了?”夏侯翊笑道。见夏侯纾满脸写着不相信,才说,“我有要事要处理。” 夏侯纾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与我游湖只是个幌子罢了。” 章节目录 第32章 铁骨柔情 次日一大早,夏侯纾便让云溪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糕点,晚些好带出门,她自己梳洗好后便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夏侯纾来到父母居住的颂雅堂,正好碰到准备出门的夏侯渊。 夏侯渊身形高大,常年行军打仗的人,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种浑然天成的霸气,远远地就给人一种威慑感,但又让人莫名的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这个家就能平安顺遂,固若金汤。 夏侯渊平时忙于军务,不怎么着家,话也不多,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指令,下面的人都遵之照之,不敢违抗。然而面对妻子和女儿,他又似乎总是很有耐心,和颜悦色的。 夏侯纾八岁之前都没有长在父母跟前,但并不耽误她与父母亲近。尤其是对父亲,她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和爱戴。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已经过了卯时正刻。以往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在宫门口等着去上早朝了,今日并非休沐日,他怎会在家? 夏侯纾没来得及多想,赶紧迎上去请安。 夏侯渊看到女儿来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先是看了看卧房的方向,再看向女儿,轻声说:“你母亲还在梳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陪我走走吧。” “那我送父亲出门。”夏侯纾心领神会,满心欢喜地跟上父亲的脚步,边走边问,“父亲今日不用去上早朝吗?” “近来军营里事务繁多,皇上特许我不上早朝,直接去军营就行了。”夏侯渊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个更深的笑,指了指卧房处,“这不,上午又可以多陪你母亲半个时辰了。” 常年在军营里和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却露出这个表情来,夏侯纾立马就想到了“铁骨柔情”这个词。她很是羡慕父母之间的感情,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暗自琢磨,原来昨天母亲没有罚自己,是父亲的功劳。那她可得讨好父亲这道保命符。 “难怪前阵地母亲心情不舒畅,近来却似乎好了许多。”夏侯纾诚心诚意的说着,“父亲若是能再多些时间陪伴母亲,母亲肯定更高兴。” “你母亲心情好不好,可不是因为我能不能多陪伴她,而是你们兄妹和睦,平平安安。”夏侯渊如老生常谈,说完顿了一下,看着夏侯纾突然正色道,“纾儿,昨天的事,你母亲跟我说了。” 一听父亲提到昨天的事,夏侯纾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昨天的事可不止一件,就是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件。 夏侯纾心虚的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心思却百转千回。母亲掌管内宅,除非遇到不能抉择的大事,不然是不会劳烦父亲的。那么,母亲把昨天的事告诉父亲,是为什么?父亲特意跟她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图? 夏侯渊看出了女儿脸上的忐忑,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紧张什么?以为你母亲向我告状了,怀疑我要惩罚你?” 洞察力如此敏锐,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 夏侯纾被看穿了心思,尴尬地笑了笑,随即灵机一动,赶紧给父亲戴高帽,说道:“父亲心里装着的是家国天下,盼着的是民富国强、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哪会有心力来管这内宅的事情?” “那你可说错了。”夏侯渊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她的说法,然后非常认真地解释说,“你们都以为是你母亲在操持这个家,而我对府中事务一窍不通,好忽悠。其实你们都想错了。我虽然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比较多,但府中的动静也瞒不过我。我们这个家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需要你母亲经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都由她来做决定,哪还有喘气的机会?也就你成天只知道胡闹,不会心疼你母亲。” 夏侯纾听完眼前一亮,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操心军营里的事,未曾想他原来这么关心母亲,还帮着留意内宅的事务,赶紧恭维道:“父亲如此关爱母亲,处处为母亲着想,妥善周到,母亲一定很高兴,纾儿必定以父亲为榜样,好好孝顺母亲。” 夏侯渊忽然停住脚步,伸出食指在夏侯纾额头上点了一下,责备中又带着几分宠溺:“你母亲操持家务不容易,尤其是你大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有些不合时宜,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叮嘱她,“日后少给你母亲找气受,不然我饶不了你。” 夏侯纾心里明白,父亲没说出的那句话,应该是说大哥没了后,母亲长年累月的忧思过度,明显比往常疲惫和苍老了许多。但是夏侯翖的名字在越国公府里就像是一个禁忌,即便是父亲先提起,夏侯纾也不敢接茬,只得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大清早的,不说这些。”夏侯渊叹了口气,再次凝视着夏侯纾,又说,“翎儿是你三叔唯一的骨血,自幼被你三婶婶捧在手心,就是我看了也自叹不如。为人父母者,担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说话难免就急切了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放在心上。” “父亲多虑了。”夏侯纾赶紧解释说,“女儿从未埋怨三婶婶,只是觉得翎儿始终是个男孩子,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夏侯渊,试探着问,“难道父亲不这么认为吗?” “作为夏侯氏的家主,我自然是希望我夏侯氏的男儿自立自强,百折不挠,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为祖上增光。但我还是一个父亲,也是你两位叔叔的兄长,翎儿的伯父。你三叔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母子,再三恳求我和你母亲要多多关照。”夏侯渊说着又看了看女儿,“纾儿,你还小,不太明白为人父母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心情。等你以后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的。” “不,纾儿明白。”夏侯纾认真地说,“父亲,纾儿虽未为人父母,但父亲刚才不是还说纾儿聪明嘛?纾儿也希望能为父亲母亲分忧。” 夏侯渊闻言一阵感慨,目光灼灼的看了夏侯纾一眼,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半晌,他才说了一句“看来,我的纾儿也长大了。” 夏侯纾假装没听懂父亲话里的深意,笑道:“纾儿年前就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了,早就是大人了,父亲难道忘了?” 从记事起,夏侯纾就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在泊云观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摆脱师门的桎梏,早点回到越国公府,回到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后来她回来了,但是大哥却没了,她更加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有能力好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是啊。”夏侯渊点点头,“纾儿已经是个大人了。” 父女两又无声的走了几步,夏侯渊才说:“沐春院和隆秋院你以后还是少去吧。就是去了,也尽量少说话,别惹事。” 果然还是逃不掉这茬。 夏侯纾抿了抿嘴,识趣的低下了头装鹌鹑。 夏侯渊像是认真思索了很久,又说:“我也不是说不让你接触我手下的人,你们若是能多听听外面的声音,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的。只是别做多余的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听完父亲的这一番话,夏侯纾反而松了一口气。 未料夏侯渊又说:“你上次到隆秋院找谢霄比武,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夏侯纾的头又低了一些。 谢霄是众多门客中的一名剑客,听说他师父被仇家杀死了,他就去报仇。结果仇报了,他也受了重伤,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正好夏侯渊从西郊大营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他,就将他带了回来交给裴浪医治,没想到养了半年竟然又生龙活虎了。为了感谢夏侯渊的救命之恩,谢霄决定留在越国公府,以十年为期,只为夏侯渊办事。 夏侯纾偷看过谢霄练剑,自然是知道他的厉害。可她那日执意要跟谢霄比武,并非她自不量力,而是因为她在外面受了伤,担心瞒不过身边的人,所以假装找谢霄比武输了,还受了伤,企图以此蒙混过关。 谢霄起初是不同意跟夏侯纾比武的。在他看来,夏侯纾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屑于与之较量。而且夏侯纾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女儿,于情于理他都不方便出手。但是夏侯纾一直各种挑衅和刺激他,活像个泼皮无赖。他被逼急了才不得不出招。可他刚出了三招,就察觉到夏侯纾的不对劲,于是第四招就如她所愿的将她打趴在地。 那日为了把戏做足,夏侯纾故意大声嚷嚷,所以围观看热闹的人非常多,于是她狂妄自大,被谢霄四招制服的事就传得全府皆知了。 此后夏侯纾就谎称是被谢霄打伤了,窝在清风阁养了半个月。而谢霄也没有为自己辩解,所以大家都以为夏侯纾真是被谢霄所伤。 为此,夏侯纾被府里的人明里暗里的笑话了很久。 夏侯渊眉头微蹙:“那谢霄是什么样的人,功夫如何,你是知道的。那日你怎么会死乞白赖的要找他比武?” 夏侯纾当然不会告诉父亲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好悻悻地说:“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谢霄的实力,正好那阵子跟灵丘道人新学了几招,就想去试试看。没想到我还是太大意了,这才闹了笑话。” “你啊……” 夏侯渊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指责她。 父女俩不知不觉便已走到正院大门口,贴身护卫林岐已经牵着夏侯渊的坐骑飞卢在候着了。 夏侯渊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正院的大门,又看向夏侯纾,语重心长道:“纾儿,为父不能时刻在家陪着你们,你要帮着你母亲守好这个家。” 夏侯纾郑重地点点头,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期望。” 夏侯渊面带笑意,遂挥了挥手让她回去,自己则接过林护卫手中的缰绳,飞身坐上马鞍。骑在马上,他又看了夏侯纾一眼,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一挥马鞭,与林护卫纵马往府门方向去。 章节目录 第33章 姑母来了 夏侯纾看着父亲骑着马走远了,才回到颂雅堂给钟玉卿请安。 钟玉卿已经快梳洗完毕,正在选簪子,看到夏侯纾进来了,她微微抬眸,说道:“方才便听红螺说你来了,却没见进来。庆芳又说你去送你父亲出门了,这倒是难得。你父亲都跟你说什么了?” 夏侯纾看着镜中雍容华贵的钟玉卿,笑着说:“父亲最是关心母亲,自然是教导女儿多听母亲的话,为母亲分忧了。” 钟玉卿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心情不错,嘴上却说:“你何时跟你二哥学得油腔滑调的了?” “母亲这可就冤枉我了!”夏侯纾一个劲地喊冤,“父亲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要是不信,回头你自己问父亲去?” “小小年纪,没个正形。”钟玉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高兴。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上那支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怎么看都怪怪的,遂取了下来放在妆奁里,侧脸对夏侯纾说:“今日你姑母要来,你过来替我挑支簪子吧。” 钟玉卿口中的姑母,正是夏侯渊一母同胞的姐姐夏侯湄,越国公府里赫赫有名的女性人物,即便已出嫁多年,但府中之人每每提到她的名字,都会默默表现出一派肃然。 在外人看来,夏侯氏器重男儿,也是靠着男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事实上对女儿也是宝贝得紧,尤其是在夏侯湄出生前,越国公府已经连续两代没有女孩出生了。 夏侯湄作为长女,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孩,自小便享受着最优越的待遇,衣食住行无不精细,随身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有十几个。宠溺之下,夏侯湄的性子难免骄纵了些,对人对事总是带着几分睥睨众生的傲气。 夏侯湄及笄后,她的父亲夏侯逊将她许配给了门庭清贵的荣安侯府嫡长子许尚瑜。国公府嫡女嫁侯府嫡子,这在当时算是低嫁,因而夏侯湄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都端着一口气,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摆摆她国公府嫡女的谱儿。 夏侯逊夫妇觉得在婚事上有愧于她,不好斥责;荣安侯府忌惮越国公府的权势,也是百般隐忍。久而久之,夏侯湄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钟玉卿刚嫁入越国公府时,夏侯湄认为恭王府没落了,就想拿捏住这个新进门的弟媳。她身在许家,却时刻心系娘家内宅之事,不仅安插了眼线在越国公府监视钟玉卿的一举一动,还隔三差五就回娘家,处处与钟玉卿作对,各种言语挑拨给钟玉卿难堪。奈何钟玉卿看上去文静客气,却不是个吃素的,不仅多次当着众人的面戳穿她的用心险恶,将她怼得哑口无言,还打消了她继续干预娘家内务的念头。 夏侯湄在钟玉卿那里数次栽了跟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跑去找母亲林老夫人吹耳边风,试图通过林老夫人来治一治钟玉卿。林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但她也拿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儿没办法,又不想得罪长媳和恭王府,索性把越国公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了钟玉卿,自己则躲到颐鹤堂吃斋念佛图个清静。 夏侯湄吃了亏,就此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掺和娘家事务。但私底下,她却总是与钟玉卿较着劲,继而把目光投向陆续进门的夏侯氏二房和三房夫人,企图拉她们做帮手。可是二房先夫人况氏婚后没两年就过世了,续弦的章氏是个贤惠的,对她的挑拨离间不怎么搭腔;三房的郭氏因夏侯泽常年生病需静养,也不爱搭理她。 渐渐地,夏侯湄意识到自己在娘家越来越遭人嫌,说话也越来越没有分量,只好把气撒在丈夫、子女和身边的仆从身上,搞得荣安侯府家宅不宁。新继任荣安侯的许尚瑜为了图个清静,便与一帮好友组了个清谈会,整日饮酒赋诗不着家,还迷上了五石散,日子过得飘飘欲仙,不料却被牵扯进了一桩谋逆案。紧接着,荣安侯府被查封,人人自危,夏侯湄四处奔走却求告无门,不得不回娘家求助。 当时越国公府已经是钟玉卿当家,听闻荣安侯府的事情后,钟玉卿不计前嫌,多方打探斡旋,并动用了恭王府的力量,才帮许尚瑜洗清嫌疑。自那之后,夏侯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月总要往越国公府跑三四回,回回都是带着礼品欢欢喜喜的来,意犹未尽的去。尤其是夏侯翖出事后,夏侯湄更是感同身受,对钟玉卿也关怀备注,俨然一对亲姐妹。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听到身边人对夏侯湄的评价,也是对这位姑母避之不及。然而这许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她还庆幸有姑母来陪母亲说说话,解解闷。所以她赶紧凑过去,将妆奁里的数十根材质花色各不相同的簪子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支玉质的如意簪上,便挑出来轻轻往钟玉卿的发髻上簪,解释说:“方才那支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样式工艺都是是姑太太到了,她才打起精神来。 夏侯湄照例是带了一堆礼物过来,她身边的林嬷嬷不停地在跟庆芳解释每件礼物分别是给谁的,有什么功用。 夏侯湄跟钟玉卿打了招呼,立马拉着向她行晚辈礼的夏侯纾,惊喜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许久不见纾儿,越发出落得娇俏可人了。” 夏侯纾对姑母的这一番说辞相当腹诽。明明年前及笄礼时才见过,她还拉着母亲的手感慨时光易逝,她们都老了。如今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哪里有那么多变化。但她不能说出来,只好笑了笑。 夏侯湄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继续说:“早知道今日你在家,我就带若谦一起来了。你们表兄妹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也该多走动走动。” 许若谦是夏侯湄的二儿子,在荣安侯府许家同辈中排行第八,平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对诗词歌赋很有见解。不过夏侯纾与他并不对脾气,所以平时见了也只是相互见个礼,并没有什么深交。 夏侯纾一时之间不太明白姑母让她跟许若谦多走动是什么意思。 钟玉卿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立马打圆场说:“纾儿这孩子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了,只是这性子却收不住,整天胡闹没个正形的。若谦那孩子文雅喜静,只怕兄妹俩见了也处不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夏侯纾与许若谦就是后者。 果然之女莫若母! 夏侯纾立马感激的看向母亲。 夏侯湄却没在意。她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无比怀念的说:“我瞧着纾儿呀,就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府中这一辈的三个姑娘,我从前觉得绮儿的脾气像我,如今看来,还是纾儿最像我,所以看着就格外亲切。” 夏侯湄口中的“绮儿”便是夏侯潭与已过世的先夫人况氏所生的大女儿夏侯绮,比夏侯纾大七岁,随她父亲搬到锦凤城的第二年就嫁给了锦凤城城主的嫡长子韩廷誉,如今已儿女双全。此外夏侯潭与继室章氏还有一个小女儿夏侯纯,只比夏侯纾大两岁。 钟玉卿看得明白,便说:“三个姑娘性子都像你,只不过这两年就纾儿一个人在你眼前晃悠,你才会觉得她最像你。” 夏侯湄听了,似乎也觉得是那么回事,这才放开了夏侯纾。 夏侯纾松了口气,挨着母亲在下首坐了下来。 夏侯湄接过女使奉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怅然若失道:“平心而论,三个姑娘里,大姑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是最上心的。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开始牙牙学语,路都不会走,我看着真是心疼不已。这孩子真是命苦了些。好在章氏是个敦厚良善的,进门之后也没亏待她,把她养得很好。眼瞅着她一天天长大,我这里心也欢喜,原是打算在京中给她再说门好亲事,所以她父亲要去锦凤城赴任时就想把她留下。哪里知道她怎么都不肯听劝,执意要跟过去,不到一年就嫁给了韩廷誉。锦凤城我没去过,但是听人说那里气候不好,夏天热得慌,冬天又极为寒冷,而且处在两国交界地,不怎么太平。她若是肯听我的,不嫁那么远,平时也还能走动走动。如今一年也就逢年过节时送来节礼和几封请安的信。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钟玉卿的脸色早就在夏侯湄提到夏侯绮不肯留在京城时变得不悦起来。她耐着性子待夏侯湄说完,便毫不客气的说:“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大姐还提它做什么?如今大姑娘与大姑爷琴瑟和谐,儿女双全,乃是世间美事。而且大姑娘是个和善懂事的孩子,这两年也是被两个孩子牵绊住了,等过两年孩子大了,还怕大姑娘不回来看你?” 夏侯湄听了钟玉卿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章节目录 第34章 夏侯氏的女儿 夏侯纾就在心里默默思忖着姑母和母亲说的话。 夏侯纾刚回府时,夏侯绮和夏侯纯姐妹还没有离京,而且她也在身边人的提点下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她听说原先的二婶婶况氏是因为产后虚弱,久治不愈,最终气血两亏才亡故的。彼时夏侯绮出生还不到八个月,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后来夏侯潭又求娶了章氏婶婶进门。 章氏本名章婉莹,是个十分贤德良善的人。她非但没有计较夏侯潭有个女儿,还将夏侯绮视如亲生女儿,衣食住行无不尽心。因而夏侯绮也没有像其他继母带出来的孩子那样谨小慎微,处处要看人脸色。相反,她与章婉莹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宛如亲生母女,性格也非常张扬,心里有事从来不憋着,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夏侯潭去锦凤城赴任是熙平二年的八月份,中秋节过后。而在那之前,夏侯绮早就与征南将军蒋家的嫡长子蒋沣珉交换了庚帖,签了婚书。原本是定好等夏侯绮满了十八岁就嫁过去的,婚期就定在次年的五月。 然而熙平二年初,蒋家却突然派人来商量提前举办婚礼。 婚期是两家请人合了八字才定下来的,哪里能说改就改。 章婉莹见蒋家催得急,就派人去打听究竟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蒋沣珉的屋里服侍的丫鬟怀了身孕,孩子是蒋沣珉的,发现时已经快四个月了,那丫鬟实在瞒不住了才坦白的。 尽管蒋沣珉一口咬定那是酒后失德才惹下的祸根,可是错已经酿成,说什么都晚了。而且蒋家子嗣单薄,蒋家长辈看着那丫鬟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就希望能留下那个孩子,这才来找章婉莹商量提前举办婚礼。 知道实情后章婉莹十分气愤,当即就摔了一个茶碗,但是念及夏侯绮与蒋沣珉的感情不好自作主张,就去问了夏侯绮的意见。 夏侯绮与蒋沣珉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所以之前两家定亲的时候她也是很满意的,为此她甚至还学习绣花,准备亲自绣自己的嫁衣。然而听说蒋家是因为蒋沣珉屋里的丫鬟怀了身孕才要求提前办婚礼,企图一次掩盖自己做下的丑事,她想都没有多想就回绝了。顺便还让章婉莹带话给蒋家,她夏侯绮要嫁人就得三书六礼,风光大嫁,一步一步按照礼制来,也不绝不去给别人擦屁股。 蒋家人听了,非但没觉得自己失礼,还责怪夏侯绮心高气傲,不识大体,随后便让蒋沣珉亲自来找夏侯绮说好话。 蒋沣珉游说完,信心满满的回了家。蒋家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开始着手筹备婚礼。 到了第三天,蒋家人正热火朝天的在挂红灯笼,布置庭院,夏侯绮突然着一身艳丽的红装走进了蒋家大门。而她手上拿着的是她事先写好并签了自己名字的退婚书和蒋沣珉的庚帖。 蒋家人听说她是去退婚的,当下就翻了脸,对夏侯绮各种指责,说什么丧妇长女不能娶,出尔反尔一点教养都没有。同时还派了人到越国公府谴责章婉莹教女不严。 当时章婉莹正与钟玉卿说着蒋家要提前办婚礼的事,顺便盯着夏侯纯和夏侯纾练字。听了蒋家人的指着,章婉莹立马就拉下了脸,一向好脾气的她竟然对着那蒋家来的传信之人破口大骂,吓得屋里练字的两个女孩子大气不敢出。 钟玉卿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便让人将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俩带下去玩,随后她俩亲自去了一趟蒋家。 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均是一脸痛快,身后还跟着红衣夏侯绮。 没等两个妹妹先问,夏侯绮骄傲的向她们展示了蒋沣珉签了字,而且加盖了官府印鉴的退婚书和自己的庚帖,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 当时夏侯纯十二岁,夏侯纾十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她们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长姐明明就很喜欢蒋沣珉,却非要退婚不可,但是十分钦佩长姐的勇气,纷纷夸她做得好,还顺势把蒋家臭骂了一顿。 后来她们才知道,蒋家之所以那么痛快的答应退婚,是因为章婉莹和钟玉卿上门替夏侯绮撑腰。 章婉莹当着蒋家众人和围观群众的面直言蒋家家风不正,蒋沣珉尚未娶妻就与屋里的丫鬟苟且,让丫鬟怀了身孕不说,还想利用夏侯绮来兜底,欺人太甚。夏侯氏的女儿向来有骨气,绝不会嫁这样的人家。 也是那一次,夏侯纯和夏侯纾才发现原来一向坚强骄傲的长姐居然也会哭,而且哭得那么伤心,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 不过夏侯绮的脆弱也只在那段时间展露过一次。 随后夏侯潭接了调令,远赴锦凤城任职。他原本打算留在京中的家眷也都跟过去了,越国公府一下子就空了许多。 夏侯绮到锦凤城的第二年春天,就嫁给了锦凤城城主之子韩廷誉,次年生下长子韩怀钦。再过了两年,又生下了长女韩怀锦。 听夏侯纯心中说,夏侯绮嫁给韩廷誉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那韩廷誉人品贵重,洁身自好,与夏侯绮志趣相投。两人日久生情,才结了亲。 而蒋沣珉在退婚后,很快就找官媒说了一个外地小官家的女儿唐氏。唐氏欢欢喜喜嫁进了蒋家,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但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隔三差五就闹上一回,把家丑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最后那丫鬟虽然平安生了一个男婴,可唐氏就是不愿给孩子的母亲名分,致使那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处让人笑话。 这么些年过去了,唐氏与蒋沣珉夫妻不和,膝下并无一男半女,而蒋沣珉被唐氏闹得满头满脑的包,也再无心思去考虑男女之事,成日混迹在军营里不着家,孩子则交由蒋家二老抚养。 夏侯纾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妙,缘起缘灭就在一刹那间。如果夏侯绮当初妥协了,以她那吃不得半点亏的性格,没准今日她的处境就跟唐氏一样,甚至比唐氏闹得还惨烈。 这事就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含在嘴里恶心,咽又咽不下去,倒还不如早早就吐出来。 她很庆幸当年夏侯绮小小年纪能那么清醒理智,毫不犹豫的斩断孽缘,然后潇潇洒洒的远走他乡,另寻所爱。 想来母亲和二婶婶也不曾后悔去帮她退婚。 然而此刻姑母突然提起这茬来,话里话外的遗憾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尤其是钟玉卿,她当年可是亲自出面为夏侯绮撑腰的人。 夏侯湄沉默了许久,大概也是不想伤钟玉卿的心,便笑了笑,道:“真是年纪大了就容易犯糊涂。大姑娘当年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若是留在京中,只怕也过得不开心。锦凤城虽然偏远,但有韩姑爷疼惜,又有两个孩子日日陪在身边,她是个有福气的。” 钟玉卿点点头道:“大姐能这么想就好。” 夏侯纾却不完全认同,她插嘴道:“姑母这话说得好像是大姐姐落荒而逃的样子。依我看,大姐姐当初去锦凤城就只是单纯的想去散散心,只不过恰好遇到了韩姐夫,彼此交心了才会嫁给他。若是没有韩姐夫,大姐姐留在京城里,照样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夏侯湄噗嗤一笑,道:“纾儿说得对,大姑娘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我才说她像我嘛。换做是我,我也会在京城里重新挑选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夫妻和和美美的,气死蒋家那不要脸的。” 夏侯纾还是摇头,解释说:“那件事之前,大姐姐或许对蒋沣珉还有几分情谊。可出了那样的事,大姐姐心里便再也没有他了。所以蒋家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她也不必花费心思去气他。她现在能过得好,完全是因为她坦荡磊落,聪明果断,拿得起也放得下。” “哎哟!哎哟!”夏侯湄突然夸张的大叫起来,指着夏侯纾对钟玉卿说,“我就说了吧,这大一岁是一岁的事,纾儿及笄后,果然就懂事了许多。瞧这话说得,是我们夏侯氏的女儿,有骨气!” 钟玉卿面上笑着,但那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而是深深的打量着夏侯纾。心想夏侯湄说得没错,大一岁是大一岁的事,夏侯纾确实不小了,她得打起精神来,认真给她的婚事做打算了。 夏侯湄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是直白的问夏侯纾:“纾儿如今也及笄了,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 这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夏侯纾心里愰铛一声,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突然被哪里飞来的锤子敲了一下,镜面就沿着受力点呈放射状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补救。 夏侯纾求助的看向母亲。 未料钟玉卿竟然也跟着附和了起来:“对呀,纾儿,从前母亲觉得你还小,也没问过你对自己婚事的看法。既然今日提到了,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你若有什么想法,大可私下告诉我。我也不是那独断专横之人,你的婚事,我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夏侯湄闻言看了钟玉卿一眼,眼里露出一片惊讶,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夏侯纾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能自己做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你真是有个好母亲。” 夏侯纾立马就猜到姑母是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婚事上没能自己做主,心里有无限的遗憾,所以才会有此感慨。 “我才刚及笄,你们就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了。难道我昨天还是个孩子,就因为今天满了十五岁,就得是个大人了?”夏侯纾一脸的不解,“再说了,咱们府上也没有女儿早嫁的先例呀。” 夏侯湄瞬间就被她这话逗笑了,拍手道:“你说的没错,咱们府上没有女儿早嫁的先例。没有关系,咱们慢慢挑,总能挑到顺眼合心的。” “我可没那闲工夫。”夏侯纾立刻反驳道,“我呢,就想再安安心心陪父亲母亲几年,若是哪日父亲母亲厌烦我了,我就上泊云观找师父和师姐她们去,那里清净,她们也不会嫌弃我。” 钟玉卿若有所思,没说话。 夏侯湄却呸了一声,道:“从前是因为那疯道士危言耸听,你父亲母亲才不得不送你去的。如今你都回来好几年了,也没见着府上有什么不好的事。你怎么还记着那些事?泊云观虽好,可你终归是夏侯氏的女儿,将来还是要嫁人的。” 夏侯纾可不想再与她扯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了,赶紧转移话题问:“姑母,你今日这么早来找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夏侯湄一拍大腿,仿佛这才想起来正事似的,兴致勃勃道:“前两天下面送了几头羊过来,是野山羊,他们专门上山猎的。我瞧着肉质精瘦细腻,味道也十分可口,所以今日特意早点叫人送了一只过来。方才进门的时候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宰了,午饭就能吃上。” 夏侯纾闻言不由得望了望外面。四月的天气依然还是多雨,甚至有些阴晴不定,但是气温已经很高了,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得换上夏装了。 她不由得幽幽道:“姑母,这个季节吃羊肉,是不是太早了些?” 章节目录 第35章 霞飞院 夏侯湄吃过午饭后就回去了,夏侯纾才终于能够脱身。她从颂雅堂出来,一个人往郭连璧母子居住的霞飞院踱去。 昨晚因钟玉卿的及时出现和劝说,郭连璧没有再跟她计较,但不代表夏侯翎回去后不会受惩罚。毕竟以郭连璧的脾气,往日里即便有长辈帮着说好话,夏侯翎也没少遭罪,甚至还会罚得更严重一些。或是跪祠堂,或是罚抄书,或是背孝经,虽然不伤皮肉,却伤人心。 郭连璧乃浔州郭氏现任家主的长女,自幼便跟随女师读书习字,再大点,又跟着母亲学习管家算账,算得上是才貌双全。 浔州郭氏历代均有子弟入仕为官,只不过品阶不高,且大多都是外放。一家子从老到幼都没什么攀附之心,既不钻营巴结上司,也不善于结交权贵,因而对京城里各大世家的情况不甚了解。所以当年越国公老夫人请了官媒去求亲时,郭家连夏侯泽的身体状况都没打听清楚,只是听人说夏侯泽品貌俱佳,为人正直便将郭连璧嫁了过来。 郭连璧嫁到越国公府的头两年,与夏侯泽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犹如神仙眷侣,只是一直没有孩子。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年无子这事让郭连璧很是愧疚。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背着夏侯泽悄悄看了许多擅长妇科的妙手,喝了无数助孕的药,却没有半点用处。 夏侯泽知道后即心疼又愧疚,便道出了实情,让郭连璧别再为难自己,胡乱喝药反而伤身体。 那之后夏侯泽便不顾外人的眼光,花重金请了大夫进府为自己诊治,各种药材补品流水一般送进他的院子。 到了第三年,郭连璧终于如愿怀上了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夏侯翎。 夫妻俩高兴坏了,几乎日日焚香祈祷。 未料夏侯翎的体质也随他父亲,生下来就孱弱,悉心将养到快两岁,请大夫的次数才少了些。 眼看着日子渐渐明朗起来,夏侯泽却因虚不受补,再加上一直担心儿子的健康,忧思过度而一病不起,不过一年光阴就含恨而终。 夏侯泽病故后,郭连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温婉的她,逐渐变得冷淡、多疑且刻薄,还整日将自己关在霞飞院里过日子,不怎么与外面的人接触,大有画地为牢的意味。越国公府里的事,只要不涉及他们母子,她绝不多看一眼,或者多问一句。 霞飞院的女使嬷嬷们大多是郭连璧娘家陪嫁过来的,都是些得力的,一个个锦心绣口,精明能干,丝毫不输钟玉卿身边的人。 有时候夏侯纾就会想,如若不是为夏侯泽与夏侯翎父子所累,以郭连璧的才干及她身边人的精明,未必做不得这越国公府的女主人。 这些年来,霞飞院里的仆人们见郭连璧将夏侯翎看管得十分严厉,远远超过一个孩子的承受范围,心里也有不忍,但又无力劝说。因为每次郭连璧都会用夏侯翎没有父亲依靠,只能靠自己这个理由堵回来。 她们看在夏侯纾待夏侯翎亲厚的份上,私底下也愿意将三房的事情透露一二,还让夏侯纾多多照顾夏侯翎这个命苦的堂弟。 夏侯纾觉得自己会管夏侯翎的事,除了血脉这种神奇力量的促使,以及可怜他年幼丧父,失去依靠,另一个原因就是霞飞院里除了郭连璧之外的其他人的怂恿和纵容。 霞飞院大门常年紧闭,由一个叫郭顺的门房看守着。 郭顺也是郭连璧从浔州娘家带来的人,整个越国公府他只认郭连璧和夏侯翎两个主子,没有郭连璧的首肯,他绝不会乱放任何一个人进霞飞院。哪怕是主持越国公府中馈的钟玉卿。 不过钟玉卿也知道霞飞院的规矩,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夏侯纾照例是没能进得了霞飞院的门,索性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郭连璧身边的冯嬷嬷提着个篮子出来,她赶紧迎了上去。可出人意料的是,往常待她极为和善的冯嬷嬷,这次却一反常态,看到她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直接走了,留了一个骄傲硬挺的背影给她。 夏侯纾又连着叫了她几声,风嬷嬷都无动于衷。 冯嬷嬷是郭连璧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据说郭连璧还未出阁前就已经跟在身边了服侍了,主仆感情十分深厚,说是形同母女都不过分。因而郭连璧身边的人都很敬重她。 冯嬷嬷在越国公府待了很多年,对霞飞院以外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既不深交,也不得罪,说话做事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府中的人知道她不是个能轻易攀交的,也不会上赶着来巴结她。 此外,冯嬷嬷虽然领着越国公府的月钱,但她的身契在郭连璧手里,按照几房多年相处的默契,并不受大房和二房的支使。即便是身为越国公府当家主母的钟玉卿,要指使冯嬷嬷做点什么,都得提前问知会郭连璧一声。所以夏侯纾就算是主子身份,也拿冯嬷嬷无可奈何。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这段日子来先后因为禁足和养伤,连清风阁的院门都没踏出过几次,不至于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冯嬷嬷。而冯嬷嬷这个态度转变明显就很奇怪,但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冯嬷嬷闹的哪门子脾气。 夏侯纾正纳闷着,转头却见郭连璧身边的大丫鬟舒秀匆匆走了过来,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往旁边的假山后面走。 夏侯纾不明所以,任由着舒秀将她拉到假山背后,静静等候下文。 舒秀颇为神秘地伸着脖子四下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有其他人,才看向夏侯纾,小声说:“我听文竹她们说三姑娘来了,就赶紧出来看看。方才多有唐突,还望三姑娘勿怪,我也是怕隔墙有耳,传来传去徒生事端。” 文竹是郭连璧屋里伺候膳食的丫鬟,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所以才会看到她在门外,又悄悄告诉了舒秀。 原本还一头雾水的夏侯纾,受舒秀影响,也开始谨慎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霞飞院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翎儿怎么了?冯嬷嬷之前待我还算亲厚,怎么今日看都不看我一眼?” “没什么大事。”舒秀先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接着说,“说到底,还是因为三姑娘昨天私自带六公子出府。” “可是昨天的事情,不是已经说开了吗?”夏侯纾喃喃道,“何况我也没把翎儿怎么样,她怎的还记恨上我了?” 说完她就想敲一下自己的脑袋,那哪叫说开了啊!明显就是郭连璧不想与母亲正面起冲突,所以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了她而已。不然她自己又何必眼巴巴跑过来打听呢? 这事只怕永远都记在郭连璧的账本上了,日后她夏侯纾就是霞飞院众人排斥的对象。 舒秀看着她,摇摇头解释说:“冯嬷嬷是我家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行事向来妥帖周到,深得夫人信任。原来在浔州老家时,连我家老夫人都要高看她几眼的。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以免开罪她,回头又被告到夫人那里去。偏生她跟夫人一样,将六公子看得极重,夫人因着昨日的事心里不痛快,冯嬷嬷自然也跟着不痛快了。” 夏侯纾哭笑不得,只说:“冯嬷嬷当真是疼爱翎儿得紧。” 舒秀听出夏侯纾话里有话,依旧是叹了口气,说道:“平心而论,冯嬷嬷虽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待人却是极好的,尤其对我们这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小厮多有庇护。与我一同跟着夫人从浔州来的华梅,从前不慎将纸鸢放进了大公子原先住的院子,害怕被发现就偷偷溜进去捡,犯了郡主的忌讳,夫人拿了她的身契说要将她打发回浔州。可怜那华梅在浔州的家里就只有一对嗜赌如命的父兄,原本就是因为输光了家产才将她卖到郭家的,她要是回去,她那见钱眼开的父兄还不知道要再把她卖到哪里去呢。最后还是冯嬷嬷极力劝说,夫人才同意她留下来。” 听起来冯嬷嬷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舒秀看了夏侯纾一眼,又说:“今天这事确实是冯嬷嬷不对,但她也只是跟夫人一样,太过紧张六公子的安危了。三姑娘聪明伶俐,应该也能想明白。所以还望三姑娘不要与冯嬷嬷计较。” 这一上午,舒秀是第二个说她聪明的。 因为她聪明,所以有些不好听的话不必说出口,她也能想明白。 夏侯纾算是明白了,舒秀不是来向她透露什么惊天秘密的,而是要维护他们霞飞院众人之间的团结。即便霞飞院里大多数人都觉得郭连璧对夏侯翎的管教方式有问题,但是遇到有可能影响他们团结的外来人和事时,大家还是一致对外的。 郭连璧有如此忠仆,是她的福气,以后也会是夏侯翎的福气。 夏侯纾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你都说了,冯嬷嬷是三婶身边的老人,又将翎儿视若珍宝,我怎么会怪她呢?我感谢她都来不及呢。” “三姑娘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不过了。”舒秀喜笑颜开,随后又欠了欠身,继续道,“舒秀也在此谢过三姑娘对六公子的关照。” “姐姐爱护弟弟,不也是应该的吗?”夏侯纾就着她的话说,又问,“你跟我说一声实话,昨晚翎儿回去后,三婶婶没罚他吧?” “罚了。”舒秀诚实地说,“昨晚六公子回来后,夫人就将他带到小佛堂训斥了一通,又罚他在小佛堂里跪了半个时辰,便让我们备了热水和姜汤服侍六公子睡下了。” 夏侯纾听了直摇头,心想郭连璧真的是魔怔了,明明心疼儿子,叫人提前备下热水和姜汤,却又非得让夏侯翎去罚跪,她自己不觉得矛盾吗?而且昨天夏侯翎跟着她出去一阵疯玩,本来就精疲力尽了,回到家里又被罚跪半个时辰,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站起来好好走路。 舒秀似乎猜到了夏侯纾的担忧,立即说:“六公子今早确实不良于行,但这事我们都有经验,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三姑娘不用担心。” 有经验? 夏侯纾咂舌,心里泛起了无限的心疼和酸楚。但她识趣的没再多问,辞别了舒秀,才往回走。 霞飞院的事她是插不上手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开开心心去赴夏侯翊约呢。她倒要看看,夏侯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章节目录 第36章 陈年旧事 夏侯纾和云溪赶到约定的湖边,夏侯翊依然还未到,只有一条小小的游船停靠在岸边等人。 游船是夏侯翊一早就订好的,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姓罗,半白的胡子半白的头发,因常年撑船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手臂也很结实。大概是等得太久了,老翁此刻正盖着个斗笠半躺在船头打瞌睡。 云溪淘气,在路边抽了根狗尾巴草,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揭开了罗老翁盖在脸上的斗笠,然后用狗尾巴草挠他的鼻子,害得老翁惊醒之余还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她却在旁边偷笑。 罗老翁定睛一看是个女娇娃,笑骂了一句“丫头好生无礼”,得知她们就是乘船之人,便笑呵呵的领着她们上了船。 云溪淘气归淘气,还是诚心诚意的把带来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老翁,算是给他赔罪。 罗老翁笑嘻嘻地收下了,连连道谢,还热心地帮她们生了炭火烹茶。 天色不算好,湖面的风很大,湖边的柳条被吹得晃来晃去,像是在水中起舞,婀娜多姿,让整个湖面都生动起来。 罗老翁帮着生了火,便进船舱里来,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道:“昨日来定船的公子说姑娘会先到,是否开船皆由你来决定。可近来多雨,我瞧着这天色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变天,姑娘要不要先沿湖游览一番?若是下了雨,湖面雾茫茫的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夏侯纾仔细观察了一下天色,上午还有些光亮的云层此刻都暗淡下来,乌泱泱的堆在空中,说不住什么时候就能破开一条口子,泄下倾盆大雨。她想着罗老翁常年风餐露宿,看天吃饭,对天气的变化自然比自己要敏感些,而且夏侯翊也不知何时才会到,她们一直待在原处等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先逛逛,便同意了老翁的提议。 小船沿着湖游行路一段,天色越来越暗,果然不出老翁所料,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雨来。湖面很快就生起了水雾,目光所及处,一片烟雨濛濛。近处几株杨柳垂下碧绿的枝条,在微风的搀扶下摇曳生姿,与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相映成趣。 两岸景色依次向后漂移,山映水中,水绕山行,繁花似锦,演绎着美丽的蜕变。水汽氤氲中,夏侯纾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色布条,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思绪也逐渐飞远了。 史书上记载,南祁开国之初,太宗皇帝独孤靖为了表彰几位得力功臣,破格加封了十位异姓藩王,以示君臣一家,共享太平。 这十位异姓藩王分别是襄王长孙铎、荆王孔承钦、肃王罗可敦、惠王张明瑛、敬王郑嘉、信王章怀素、陵王宇文洄、恭王钟朔之、顺王司徒献、益王薛从绩。其中,恭王钟朔之便是现任恭王钟瓒和钟玉卿兄妹的曾祖父,也是夏侯纾的太外祖父,还是太宗皇帝的女婿。 恭王在十位异姓藩王中虽然排位比较靠后,也没有什么军功,却深得南祁历代皇帝的信任和仰仗,还成为了除了襄王长孙氏和陵王宇文氏之外,获得世袭罔替的三大异姓王之一。这样的荣耀,不仅是因为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独孤靖的女婿,还因为恭王手里掌管着神秘组织长青门。 钟家祖上原是前朝大颐王朝司马氏的重臣,专司秘职,为帝王监察百官,同时搜集天下情报。 大颐王朝末代皇帝司马固骄奢淫逸,不善治国之道。他一边派使臣网罗天下美女充盈六宫,使各地出现“万家生女不敢言,违心矫作男儿养,一朝礼成婚约定,沐浴梳妆变娇娘”的怪象;一边又强行征地修建行宫,大兴徭役。如此好大喜功,劳民伤财,逼得百姓不得不揭竿起义。 钟氏一族见大颐王朝日渐式微,司马固视人命如草芥,不得民心,劝谏多次无果,毅然解散情报网,辞官归田。 然而司马固虽然昏庸,却不蠢笨,他忌惮钟氏一族手中的情报网,随后派人前来刺杀,钟朔之的发妻和不足三岁的幼子不幸被捕、命丧敌手。但司马固并未就此罢手,甚至加派了自己的亲卫军多番围追堵截,企图将钟氏一族赶尽杀绝。 钟氏一族为求自保,一怒之下加入了当时由独孤靖领导的义军。 独孤靖出身世家,胸有雄才,为人豪爽仗义,用人不拘一格,且礼贤下士。他不仅散尽家财厚待自己的追随者,还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与盟友的关系,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静亭公主许配给了当时身为钟氏掌门人的钟朔之作为续弦。 钟朔之也没有辜负独孤靖的器重,带着对原配发妻和儿子的思念以及对大颐王朝的仇恨与憎恶,他迅速召集旧部重建了情报网,为独孤靖搜罗情报,一路辅佐独孤靖东征西讨,建立了南祁国。 独孤靖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功臣,史称“太宗赐恩”。 百年来,长青门和恭王府钟氏一族互为依托,荣辱与共。 钟氏一族因把控长青门而受到帝王的重用,跻身于皇亲贵族之中;长青门也因钟氏族人的前赴后继而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南祁历代君主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同时也是最尖锐的兵器。 长青门的核心分为死士和密探两个部分。死士大多出生低微或者家境贫寒的流浪儿和孤儿,后被长青门收留,教习武艺,并经过严苛的训练和筛选后成为君主最忠诚的利刃。而密探的出身则不一致,有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有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平民布衣,不论贵贱。身份的不一致,也更加易于隐藏和探听消息。 此外,密探还有严格的等级和权限划分,根据信物分为紫戒、蓝戒、绿戒、银戒四个等级。各级密探直接听命于恭王府,大家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甚至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对方。 钟朔之在世时,钟家外有开国之功,内有南祁公主为妻,风头无两,也成就了长青门的辉煌巅峰。彼时,长青门的死士和密探均由恭王府统领,效忠于君主,诸王皆不敢小瞧恭王府。 然而时至今日,恭王府虽然名义上掌管着长青门,但事实上长青门大权早已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仅有密探部分由恭王府统领,死士则直接听命于君主,从人员筛选到任用,恭王府皆无权过问。 恭王府的辉煌如昙花一现,一方面是南祁君主对恭王府掌握的隐秘势力的畏惧,害怕恭王府和长青门不受控制,对皇权造成威胁,重蹈大颐王朝的覆辙;另一方年也是长青门的存在损害了部分士族的利益,从而遭到排挤和陷害,让恭王府不得不更加低调的为人处世。 当然,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便是钟家人丁不兴,已连续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后继者资质良莠不济还没得选择,以致大权旁落。 尤其是到了钟瓒这一代,更是子嗣凋零,门庭衰落。 夏侯纾的外祖父钟敬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钟瓒自幼便抱有振兴家族之志,然而他成年后虽然娶了好几门妻妾,也分别生下了子女,但至今未有一个健康长大的儿子。早前恭王妃和另外几名妾室都曾诞下过麟儿,不过最终不是病逝了,便是因其他各种原因离奇夭折了。其嫡长子钟玄黎生来体弱,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岁,却被一场风寒夺去生命。另一个庶子钟蓝江倒是健康又活泼,然而十二岁时与别人纵马,不慎坠马而亡,只余下五个女儿一个胜似一个娇艳。 外面有传言说这是因为恭王府历代豢养的死士和密探造下太多罪孽,才导致钟家无人继承香火。 偏偏长青门经手之事极为隐秘,且危险重重,因而门主之位历来传男不传女。钟瓒在发现自己的振兴之路十分艰难时,便想把这份重任交托给下一代继续完成,实现他的宏图壮志。然而他一直没有可以继承意志的儿子,这无疑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随着钟瓒的年纪越来越大,他慢慢对生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这件事失去了信心。后来他想着妹妹钟玉卿育有两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善于伪装的外甥夏侯翊身上。毕竟夏侯翊身上也流着一半恭王府的血液。与其将来过继钟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倒不如把长青门交给自己的亲外甥,也不算是后继无人。 彼时夏侯翖尚在,钟玉卿想着来日长子夏侯翖要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次子夏侯翊无心军营,将来继承恭王府统领的长青门也未尝不可,所以并没有反对钟瓒的提议,反倒有意无意地暗中培养夏侯翊。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只知道自己是越国公夏侯渊的独女,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外祖父和舅舅都先后承袭了恭王的爵位,门庭高贵,家世显赫,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并不知晓恭王府手里掌握着什么样的势力,更加不清楚夏侯翊早就被选定为恭王府的继承人。每每看到整日与三五好友谈笑风生,不思进取的夏侯翊,她都只当他是个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等父亲百年后袭爵的浪荡子。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猫腻。 章节目录 第37章 烟雨惑人心 当时钟瓒醉心于指导夏侯翊识人用人之道,一门心思要将他培养成长青门最优秀的接班人,完成他的理想抱负,所以夏侯翊隔三差五就往恭王府跑,有时候甚至直接住进恭王府,十天半月的不归家。 夏侯纾对他们舅甥之间的感情既羡慕又好奇,便也借着与诸位表姐妹亲近的由头去恭王府小住,实则偷偷观察夏侯翊的踪迹。然后她发现夏侯翊每次进入舅舅的大书房后就会消失不见,而过一段时间又会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书房。 这样的事情连续出现几次后,她就开始怀疑舅舅的大书房里藏着一间密室,而且这间密室还不小,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待那么久。但是她后面好几次借着找舅舅借书的名义去过大书房,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不禁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真相,勘破他们舅甥俩在书房消失的秘密。 后来有一次,趁着守门的护卫没注意,夏侯纾再次紧随夏侯翊的脚步偷偷溜进了大书房,里面依然是空无一人。 那一次,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到处翻找,而是直接坐在舅舅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本话本子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 直到黄昏时分,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夏侯纾正看到话本最精彩的部分,完全没有留意时间过去多久。听到声音,她蓦然转头,便见椅子后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随即里面的一堵厚厚的墙也裂开了来。墙后面是一排通往地下的石板台阶,整齐有致,深不见底。通道两旁平滑的石壁上镶嵌着萤石照明,而钟瓒和夏侯翊,正负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台阶走上来。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掩饰不住惊讶,尤其是夏侯纾。 她之前也怀疑过书房里那些看上去工工整整的书架有问题,还一边翻找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一边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回,岂料书架后面的那堵墙故意加厚了,就算她敲破手指也听不出后面是空的。 钟瓒不愧掌管长青门多年,心思敏捷,反应迅速。 他先是捏着胡子怒气冲冲的质问夏侯纾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书房,接着又斥责她不该随便来自己的书房,最后告诫她以后绝不可靠近书房半步,更不能将今日的事说出去,否则就不准她再踏入恭王府。 钟瓒的一席话几乎一气呵成,不留给人半点思考的空隙。 夏侯纾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又冷不丁被舅舅狠狠训斥了一通,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含着眼泪出了书房,走了好远才察觉到事情不对。但她也不敢回去找舅舅理论,毕竟恭王府有明令,任何人不得乱闯钟瓒的书房。而今她不请自来,还撞破了别人的秘密,理亏在先。而且钟瓒的口风非常紧,就算她费尽口舌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于是夏侯纾将目标转移到了夏侯翊身上。 夏侯翊当时才满十六岁,处事尚没有如今的沉着和圆滑。在夏侯纾的多番胡搅蛮缠和威逼利诱之下,他不得不缴械投降并如实招供。 知道兄长还有这么一层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夏侯纾起初是惊讶,接着是钦佩,然后她回去想了一个晚上后,便以此为把柄威胁夏侯翊也帮自己在长青门谋个职,不然她就嚷嚷得让恭王府的表姐妹们都知道。 夏侯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妹妹平时人小鬼大不安分也就罢了,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进长青门,但长青门是什么地方,是她该去的地方吗? 夏侯翊借口长青门行事危险果断拒绝了她。 夏侯纾也不气馁,继续发挥她软磨硬泡的本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往夏侯翊的院子里跑,或是装模作样的在他眼前练功,或是给他弹一支曲子,又或者啥也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往他屋里一坐,拿着本书漫不经心的看着,待茶喝足了,点心也吃够了,再聘聘婷婷的回自己的院子。 她这样纠缠不清了两个多月,夏侯翊的心理阴影非常大,再也扛不住了。 在夏侯翊的掩护下,夏侯纾虽然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了长青门的试炼与考核,但也只堪堪捞了个最低等级的银戒密探,至今连长青门的总舵都没去过,更别说接触到长青门的核心。并且她做的这些事一直瞒着双亲,就连掌管长青门的舅舅钟瓒都不知道实情,因为她进入长青门时用的身份叫莫真。 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暴露了,父母和舅舅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慢,也容易让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往事。而如今记忆里的那段历史已经飞远,他们得马不停蹄做好当下的事。 夏侯纾将布条收回了袖中,深吸一口气,再看香炉里的燃着的香,已经是第二支了,却依然不见夏侯翊的踪影,她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 越国公府那么大,即便是二叔一家都在京城也住不过来,想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说话还不容易,夏侯翊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见面呢? 云溪是个贪吃的,并未留意到夏侯纾心思百转千回。她煮好茶后便去找罗老翁打听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和好吃的,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夏侯纾却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走到船舱口问船夫:“船家,昨天订船的公子可有说他何时上船?在哪里上船?” 罗老翁见他们一男一女,郎才女貌,还一前一后的来,便在心里琢磨他们是不是出来幽会的小情侣,可方才他与云溪聊了半晌,却听说他们只是兄妹,他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如今再看到夏侯纾着急的样子,他又在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被云溪给骗了。他在这片湖上谋生了大半辈子,可还没见过哪家的兄妹二人出来游湖的。多的是打着兄妹的幌子掩人耳目,实则吟诗作赋,谈情说爱的。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 罗老翁心里想着事,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安慰道:“姑娘莫慌,昨天那位公子虽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但我瞧着他风度翩翩,是个诚恳的人,定然不会抛下姑娘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夏侯纾一时之间也说不出那里怪。 云溪却马上接话说:“那是肯定的了,我们家二公子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约了我家姑娘来游湖,就不会食言的。” 罗老翁一听,又看了看夏侯纾的神情,心想难道还真是兄妹? 夏侯纾并不知道罗老翁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满湖的薄雾和岸边朦朦胧胧的山色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咱们也沿湖走了一段了,可别越走越远了。还是往回走吧。这湖面雾大,万一兄长到了,也看不到我们在哪儿。” 罗老翁立马笑着说:“姑娘不必担心,这片湖虽然大,中间又有许多小山,可上下船的口岸也多,但我常年在此摆渡,还是清楚路线的,大概也猜得到那位公子会从那几个地方上船。” 夏侯纾点点头:“那就劳烦船家先返航,去你说的那几个地方看看。” 船夫得令,立马调转了船头,不过他没有完全沿着来时的岸边往回走,而是把船划到了对岸,沿着另一边的风景往他们来的方向划。 夏侯纾对这里不熟悉,自知自己站在那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便又回到船舱里坐下,握住茶杯看着外面久久出神。 昨天晚上夏侯翊来找自己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还一个人躲在假山上面喝闷酒。随后他约她来游湖,却又说上午有事,让她先来,那么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是不是长青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如果是长青门出了事,最担忧的难道不是他们的舅舅吗?怎么也轮不到夏侯翊着急上火呀。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会让夏侯翊那般失态呢? 夏侯纾想不明白,索性就劝自己别去想了,等夏侯翊到了,直接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也就真的不去想了。她凝神聚目,抬眼往外面望去,隐约看见离他们不过三十来丈的湖面漂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像极了自己的那个梦,朦朦胧胧的,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杯茶喝完了,夏侯纾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刚喝了一口,便见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切,连着那道身影都清晰起来,一袭紫衣在灰蒙蒙的薄雾中如谪仙,如鬼魅,偏偏又气质卓然,仿佛这满湖的烟雨都无法将他浸染。 她丢下茶盏鬼使神差地跑到船头,睁大眼睛远远地望着那个立在船头若影若现的人影,只觉得那人有好看的眉眼。 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探视的目光,侧目看了她一眼。 夏侯纾顿时心中一窒。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护国寺睥睨众生的紫衣男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夏侯纾胡思乱想之际,那道身影连着船忽然消失在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她不服气,睁大眼睛继续寻找,却一无所获。视线之内唯余一片水雾迷茫,船夫惬意的撑着船桨,云溪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火。 章节目录 第38章 巧合 “纾儿。” 随着一声呼唤,小船微微一震,夏侯翊像片羽毛一样落在夏侯纾身后,雪白的衣裳把他衬托得似神仙下凡般飘逸。 夏侯翊偏爱着白衣。他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不同的面料,不同的款式,不同的花纹,只有颜色总是这种梨花一般的白。而夏侯翊的皮肤白皙光洁,这样素净的颜色反而衬托得他面如冠玉。 夏侯纾烦躁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夏侯翊,又看了看他身后,再看看周围,视线之内除了水就是雾。 这里虽然靠近岸边,却不是罗老翁说的渡口,他是从哪里上船的? 不过眼下这并不是夏侯纾最关心的问题,她紧紧盯着兄长问:“方才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你还约了其他人?”夏侯翊愣了一下,视线往船舱里看去。 船舱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香即将燃尽。 “当然没有。”夏侯纾嘴上回答着,心里却有些失望。 大概真是自己看花眼了,湖面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可就算是看花了眼,她怎么会看成是哪个紫衣男子呢? 夏侯纾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左手臂,那里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如初。 或许就像人会做梦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她一直惦记着手臂上的伤口,忘不掉伤口的来历,所以才会看花了眼,甚至潜意识里看到了那张冷淡而疏离的脸。 夏侯翊不疑有他,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雨珠,又问:“你方才在找什么呢?” 夏侯纾再看向夏侯翊时,眼里就换上了揶揄的笑意:“我就想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像我们一般志趣高洁的人,这大风大雨的还出来游湖,实在是精神可嘉!” 夏侯翊对妹妹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径直走进船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被雨水淋湿的发丝安静的披落在他肩头,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他全然不顾。 在船的另一头烹茶的云溪听到了声响,立刻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看见夏侯翊坐在那里,她两眼亮晶晶的,再看到他一身的水气,又惊讶道:“二公子,你是淋了多久的雨啊,怎么湿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她就将茶壶放在小几上,快速掏出帕子来替他擦头发上的水。 夏侯翊稍微向旁边避了一下,除了他屋里常年服侍他衣食的撷英和撷芳,他并不习惯别的丫鬟乱碰他。 云溪讪讪的收回了帕子。她早已习惯了夏侯翊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也没觉得多委屈和丢面子,转身殷勤的替换了小几上快要喝完的温茶,又指了指白瓷盘里的点心对夏侯翊说:“二公子,你饿了吧?这是今早刚做的点心,特意少放了糖,你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夏侯翊闻言扫了一眼小几上的茶点,似乎并不如意,最后勉强挑了一块放入口中尝了尝。 云溪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二公子,你可还喜欢?” “尚可。”夏侯翊说的很委婉,没等云溪再劝他继续尝一块,他便会了挥手说,“你先到后面去吧,别让那船夫进来,我跟纾儿有话要说。” 云溪得到了认可,欢天喜地的端着换下来的茶壶出去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侯纾目送云溪的背影出去,这才走近了些,含酸带涩的调侃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你是我的兄长,不然光是看着我屋里的人一个个都把心扑在你身上都能把我气死。” 夏侯翊自动忽略了妹妹了调侃,神情自若地喝着茶。 夏侯纾默默瞪了他一眼,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言归正传道:“你这一上午去了哪里?” 夏侯翊笑笑不说话。 因为他们俩的身份特殊,所以兄妹俩曾经做过约定,如果遇到不方便告知对方的事,大家就一笑了之。 夏侯纾立即明白,夏侯翊上午去办的事不能告诉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厚着脸皮追问,只得换了个角度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夏侯翊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如果回答的话,似乎也不算违反约定。 他想了半晌才说:“有些棘手。” 有些……棘手? 夏侯纾听了眼睛一亮,瞬间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热地盯着兄长。 平日里仿佛无所不能的夏侯翊,遇到美女都面不改色,如今露出这个表情,肯定是遇到了真的特别棘手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或许是自己的两位兄长都过于优秀且声名在外,夏侯纾长在这种光环下,难免就会有压力,所以对能让夏侯翊头疼的事总是抱着几分好奇和幸灾乐祸。但她始终惦记着夏侯翊待自己不薄,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要帮我?”夏侯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脑子里立即蹦出当初夏侯纾能力不足却又不停逼他就范的情形。 他缓了缓神,摆摆手毫不留情道:“那倒不必,你只会越帮越忙。” “你可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夏侯纾狠狠挖了他一眼。 她虽然只是礼貌性地问一句,还带着几分戏谑,但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继而愤愤道:“你也别小瞧了我。想当初,我虽然是靠着你伪造了身份,但后面也是凭自己的真本事通过考核的。” “我可不敢小瞧你,至于你的能力吧……”夏侯翊努力地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出“见仁见智”四个字,并不忘提醒道,“要紧的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侯翊方才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让夏侯纾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是出身夏侯氏的高门贵女,背后牵连着越国公府和恭王府,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切勿一时得意忘形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处于险境。另一层便是委婉地提醒夏侯纾不要越级,毕竟银戒在长青门只是最低级别的密探,探查的也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情报,根本就不起眼。而他夏侯翊却是长青门未来的接班人,谁更有话语权不言而喻。 夏侯纾对于第一层意思不置可否,但对于夏侯翊让她不要越级的忠告,她听了却只想笑。 事实上,夏侯翊自己就不怎么遵守这个规矩。准确地说,是经常干降级的事。例如他就常常暗中协助夏侯纾调查案件或打探情报,为她在长青们站稳脚跟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当然,夏侯纾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兄长的告诫,她无从反驳,也不想做毫无意义的辩驳,遂抛开夏侯翊对她实力的质疑,乖巧的点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又有任务了。”夏侯翊呷了口茶,忽然转移了话题,并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愣了愣,心里一阵狐疑。虽然夏侯翊已在舅舅钟瓒的扶持下开始接手长青门的部分事务,但真正掌权的人依然还是钟瓒,所以并不是长青门的每一件事夏侯翊都了如指掌。 “你会读心术吗?”夏侯纾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之前看过的那张布条递给夏侯翊,有意试探他是否真正知情。 这是昨日信鸽送来的新任务,上面只写了“丞相府易舞”五个小楷。 长青门分配任务的方式就像花灯节猜字谜,给你一个谜题,然后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谜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夏侯翊接过布条,看清上面的小字后先是一怔。熟悉的字迹确实出自他们的舅舅钟瓒,但这五个字背后的含义却让他惊讶。如果舅舅知道接这个任务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会不会后悔? 夏侯翊的脸色很快又恢复平淡,随手将布条还了回去,说:“看来这次还是个大任务。” 夏侯纾将兄长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笃定这个任务是由舅舅钟瓒发出来的,夏侯翊应该也不知情。 其实接到这个任务后,她已经认真琢磨过了,但至今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当朝丞相王崇厚是京官,而且是文官之首,与各藩王关系密切,想要探查他的事,可不就像夏侯翊说的那样,是个大任务?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怀好意的看向夏侯翊。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留意各地藩王动向,对他们的家私密辛有多了解,肯定会知道点什么。如果这次依然能得到他的帮助,那么自己就会省事很多。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笑得更殷切了:“这些年你没少接触到跟丞相府相关的人和事,你对丞相府的了解有多少?” “不多不多。”夏侯翊谦虚道,“倒是听说不久前死了个宠妾。” “宠妾?”夏侯纾满心的狐疑和震惊。 京中权贵多如牛毛,多少人家里不是三妻四妾,今天这个风光无限,明天那个满面春风,却是花无百日红,出来主事的依然还得是当家的主母。所以偌大一个丞相府死个宠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就连夏侯翊都注意到了,肯定有蹊跷。 夏侯纾又认真看了看自己的那张布条,突然灵机一动,追问道:“那个宠妾叫什么?” “说来也巧。”夏侯翊指了指她手里的布条,“正好叫易舞。” “易舞死了?”夏侯纾又是一脸震惊。 夏侯翊面无波澜的点点头。 “怎么会这么巧?”夏侯纾喃喃道,然后看着兄长再次确认,“所以说这次是让我去查易舞的死因?” “有什么问题吗?”夏侯翊反问道。 “不是……”夏侯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二哥,我既不是仵作,也不是大理寺的,为什么要让我去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死因呢?” 夏侯翊耸耸肩:“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 心照不宣的秘密 夏侯纾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惊讶与好奇,双手撑在小几上往前凑了凑,如同看怪物一样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二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的任务了?还是说这次任务其实是你特意让舅舅分配给我的?”夏侯纾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侯翊,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样安排究竟有何意图?是想考验我,还是认为我能力有限,想看我的笑话?” 面对夏侯纾突然凑近的脸和一连串的发问,夏侯翊哑然失色。他悄悄往后避了避,确保有一定安全距离,才佯装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我知不知情其实并不重要,是否有意为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如期完成任务。而且我觉得你能问出这些个问题,足以证明你不够理智,也不适合做这件事。”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要不,还是算了吧?” 夏侯纾得不到兄长的正面回答,还被质疑和奚落,心里很不服气,可她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不悦的撇撇嘴,瞪着他不说话。 夏侯翊瞥了她一眼,笑道:“实话伤人,你这样气鼓鼓的看着我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你不如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夏侯纾冷哼一声:“知道伤人你还说?” 回想当初,夏侯翊确实是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才帮她伪造了一个身份混进长青门,她十分感激。可自从她通过考核成为密探后,夏侯翊突然又反悔了,隔三差五就来劝她放弃。然而她哪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她费尽心思要进长青门就不是闹着玩的,她看中的也不是密探本身,而是长青门的情报网,她要利用它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到底这也是他们夏侯家的一个心结。 当年长兄夏侯翖深陷敌军埋伏,北原国只说夏侯翖及其手下的五百骑精兵均已被伏诛,战场惨烈,尸首无法辨认,自始至终没有交还夏侯翊的尸身。后来夏侯渊奉命班师回朝,也只带回了夏侯翖常穿得银色铠甲和那柄红缨银枪,并在夏侯家的祖坟处建了衣冠冢,立了牌位供奉在祠堂里。 也因为这个,坊间有传言说夏侯翖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被敌国作为人质关起来了。更有甚者,说夏侯翖之所以被俘,是有人故意向敌军泄露了他的行踪,目的就是打压风头正盛的夏侯氏,从而消弱夏侯氏在赤羽军中的影响力,进而牵制南祁军队的攻势。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夏侯翖尚在人世。 传言归传言,对于夏侯氏的人来说,不论夏侯翊是生是死,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侯纾生得晚,出生后又去泊云观清修,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但是回家后的这几年,她没少看到母亲坐在祠堂里望着夏侯翖的牌位发呆或者默默流泪,也常常撞见父亲盯着夏侯翖年少时留下的书画暗自神伤。甚至父亲书桌上那支常年放置在笔架上却不让任何人碰的狼毫,也是当年夏侯翖读书时用过的…… 夏侯翖是夏侯氏同辈中最为优秀的孩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夏侯纾自然知道他在父母心中分量以及在整个夏侯氏的地位。天之骄子骤然陨落,还尸骨无存,坊间却流言四起,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的。所以她加入长青门的目的,与夏侯翊这些年暗中谋划的事,都是为了追查夏侯翖的下落,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这是夏侯纾与二哥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段回忆过于沉痛,每每提起来都叫人悲伤,夏侯纾不想旧话重提,便岔开话题,继续问:“你不是说我这样的身份尽量不要去接触京官,尤其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吗?可王丞相是京官,还是文官之首,而我只是银戒,丞相府的事根本就不在我探查的权限范围内,你说舅舅怎么会让我来查这个事呢?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我觉得你想多了。”夏侯翊没有执着于自己刚才抛出的话题,而是直接打消了她的疑惑,“舅舅至今都不知道莫真就是你。” 莫真,换个意思就是不真实,不存在。 当初为了伪造这个身份,夏侯翊还去特意结交了户部尚书温家的公子,这才给夏侯纾伪造了一份以假乱真的户籍资料,然后又在密探选拔中做了手脚,是以夏侯纾能在长青门的考察中一路平安通过。 大概是他们同期通过考核的一共有十来个人,而夏侯纾化名的莫真既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垫底的,所以才没有引起钟瓒的怀疑。 如今夏侯翊自称不清楚舅舅让她越级查探易舞死因的用意,夏侯纾也就识趣的没有再多问。她了解夏侯翊,只要是他不想说的,就算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会轻易吐露半个字。 不论是谁下达指令要追查易舞的死因,又或者这个易舞之死背后有什么隐情,她作为长青门的银戒密探,都是没有权利质疑。 既然非查不可,那她也不会胆怯。 夏侯翊见妹妹的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突然说:“你最近在府中风头正盛,母亲对你的事也格外上心,我建议你还是收敛一点好。咱们的母亲是个聪明人,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些事,只怕我也担不起。” 夏侯纾点点头表示自己行事会更加谨慎的。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夏侯纾还真想起了自己有事要问他,便说:“我前阵子跟母亲去护国寺,遇到了一件怪事,之前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可今日我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觉得还是说出来听听你的意见好。” 夏侯翊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说你受伤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夏侯纾很是诧异,马上又换上一脸疑惑,“你的眼睛是用鹤:“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夏侯纾立刻撅了嘴,嗔道:“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 随后他们便让船夫寻了个渡口下船。 刚下过大雨,小镇上人影稀少,偶尔有几个人从家中走出来,或走向田间侍弄蔬果,开渠放水,或去检查岸边早早撒下的网有没有捕到鱼。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看清小镇入口的牌匾上写着“桃溪镇”三个字,字迹遒劲飞扬,却因年代久远而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她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个世外桃源!” 夏侯渊点头说:“据说他们当初也是效仿书中桃源村的样子修建的,因此还在后面的山上种满了桃树。” 说着他指了指小镇后面的山上,只不过如今已经入四月,山上的桃花早已芳华谢幕,结出了毛茸茸的绿色桃子。 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夏侯纾还是很高兴,便拉着云溪沿着湖边的栈道走了半晌,才到临水的亭子里与夏侯翊汇合。 亭子里有夏侯翊让人提前准备的吃食。 夏侯纾这才明白,夏侯翊约她出来游湖,并非仅仅只是个幌子,原来真的早有安排。她再次好奇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侯翊指了指湖面说:“上回一个人租了一条船想事情,结果就飘到这里来了。那会儿桃花还未谢,漫山如霞,是真好看。” 夏侯纾想象着那样的景致,不由得点点头道:“现在也不差。” 兄妹二人落座,送菜的客栈掌柜忙不迭地介绍了一下菜品,得意中又带着几分世故。 出来久了,夏侯纾这会儿倒真觉得有些饿了。哪里有工夫理会他的鱼是不是当日清晨才钓上来的,蔬菜也是新采摘的,只管用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确实鲜美,才让云溪拿了钱打赏。 掌柜收了钱,识趣地退出了亭子,留他二人在亭子里大快朵颐。 章节目录 第40章 夜谈 自先帝景泰十七年与北原和西岳的那场大战以来,南祁已经近七年没有过上规模的战争,小摩擦倒是时有发生。国泰民安之时,武将的风头就回被文官压下去,而各地驻军却也没有闲着。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也得时常校阅才行,所以天子决定在端午节前驾临赤羽军西郊大营校阅大军。 赤羽军西郊大营住宅在京城西边的一个两面环山的平原上,距离京城约十五里地,共有守军二十万,主要负责拱卫京城,关系着皇权的稳固,责任重大,因而历代天子均对西郊大营的日常操练和实战能力十分关注,派驻的将领也都是天子亲近之人。 夏侯渊作为赤羽军西郊大营大都督,近来也因为天子阅兵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连续五六天没能回家。难得到了休沐日,天子阅兵一事也基本安排妥当,夏侯翊才终于回家休息一日。 夏侯渊本是个闲不住的人,平常遇到休沐日,多半是跟钟玉卿闲话家常,偶尔也会约上三五故交畅谈一番,日子过得十分闲适。因而府中经常出现的一幕场景就是夏侯渊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练习枪法,钟玉卿则坐在廊下的躺椅里看书或者做针线活,平静又温馨,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而这一日,夏侯渊却没什么心思练枪,甚至因着这段时间的连轴转,他连动都不想动,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一本古人留下来的兵法著作。 钟玉卿安排完府中事务,便急急忙忙的往书房去,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跟丈夫商量了,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女儿的事。 “纾儿这孩子眼看着也是个大姑娘了,可这心性却还是不沉稳,当着我们的面乖巧懂事,背着我们就如同一匹脱缰了的野马,成日里瞎胡闹。只怕这样下去以后要吃亏的。”钟玉卿一提到女儿就满脸担忧。 夏侯渊顿时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妻子身上,安慰道:“我虽然不及夫人心思细腻,但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纾儿这孩子性子是跳脱了些,却是个有主见,明是非的好孩子,这点随你。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大可慢慢教导。随着年龄增长,她也会体谅你我的苦心的。” 钟玉卿却不敢完全认同。她承认女儿的本性不坏,有主见,明是非,可她就是太有主意了,隔三差五就惹出些事来,总是不叫人放心。她也知道这事需得徐徐图之,然而女儿从泊云观回来也差不多六七年了,性子虽然收敛了一些,但比起京中同龄的贵女,还是有一定差距。 想到这些,钟玉卿便觉得疲惫。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相当自责:“这事也怪我,若是当初我能再坚持一下,把她留在身边教养,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听了妻子的话,夏侯渊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他走过去将妻子扶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方说:“夫人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当初那疯道士说的话确实唬人,惹来了诸多流言蜚语。可纾儿是早产儿,当时又病成那个样子,若是不狠心将她送到泊云观清修,只怕也长不了这般大。我现在瞧着她,也不期待她能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无忧无虑。你是她的母亲,经历了这么些事,想来也是与我同心同德的。” 钟玉卿看了丈夫一眼,惆怅道:“我又何尝不是同你一样的想法。只是这孩子总是不叫人省心,原想着等她大一些就好了,可她年龄越大就越能折腾。如今还在家里,她怎么胡闹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惩大诫。可若以后许了人家,哪里还能由着她胡来?” 夏侯渊闻言一怔。他想起年前女儿及笄时,他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和激动,却没想得那么长远。女子及笄后就得议亲了。说起来,他的这个小女儿虽然没能从小在自己膝下长大,可如今能长成这般活奔乱跳的模样,他已经觉得非常欣慰。一想到要将她许配人家,他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钟玉卿心里也不乐意,可女大不中留,女儿现在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什么想法,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再想起大姑姐夏侯湄前阵子来串门时说的那番话,她不得不多想,便说:“前些日子大姐来府上说了好些话,我瞧着她那意思,是想打咱们纾儿的主意。” 一提到自己的这位大姐,夏侯渊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追问道:“大姐她说了什么话?你说她打纾儿的注意又是怎么回事?” 钟玉卿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隐瞒,便说:“大姐这人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是个纸老虎,尤其是大姑爷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反倒是把心思放在了子女身上。先前翖儿还在的时候,她就想把若水许给翖儿,可后来……” 说到这里钟玉卿顿了一下,又默默扫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刻意避开了长子已然身故的事,继续喃喃道:“好在若水后来也许了好人家,这事也就作罢了。不过大姐她转头又把目标放在了翊儿身上,先是说要把荣安侯府二房生的五姑娘嫁过来,后来又说将她家庶出的六姑娘嫁过来给翊儿做妾,我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推说翊儿尚未及冠,不着急婚事她才肯罢休。岂料如今纾儿刚及芨,她又看上了纾儿。” 夏侯渊越听脸色越黑,却一直隐忍不发。 他们是同母姐弟,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什么心性再清楚不过。他敬重夏侯湄是长姐,几十年来都没有当面跟她红过脸,即便是钟玉卿刚嫁进来时她处处使绊子,他也忍了,只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请求母亲去劝导长姐。可如今大家都是做人父母甚至祖父母的人了,她若再不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也不想继续客气了。 钟玉卿没注意丈夫的神色,又说:“若谦那孩子只比翊儿小了不到半岁,但是怀着的时候,老夫人还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分,岂料这两个孩子性格天差地别,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儿。老实说,若谦是个实心眼的,性子也温吞,行为举止没什么不妥的。可纾儿就是同他不对脾气,回府这几年话都没与他说过几句。大姐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夏侯渊终于忍不住了,气得一拳打在案几上,愤愤道:“大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纾儿是我的掌上明珠,父母兄长俱在,婚事岂能由她这个做姑母的来安排?若谦那孩子做我的外甥我无话可说,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着他。可他若想做我的女婿,那是万万不能的!就他那个软弱的性子,再加上大姐的跋扈,哪家的女儿能在他家过得舒坦?” 在军营里摸爬打滚几十年的人,肯定是看不上许若谦的柔弱的。 钟玉卿心里对丈夫的态度很是满意,毕竟有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和从夏侯渊的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她嫁给夏侯渊近三十年,即便对这一大家子的行事作风不甚满意,也咽下了不少委屈,却从来没有在夏侯渊面前说过兄弟妯娌或者姑姐的半句坏话,为的就是不想让丈夫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肚量的长舌妇。而今夏侯渊能看得这般透彻,又亲自说出这番话,她也就放心了不少。 夏侯渊还在气头上,显然没有注意到妻子心里的小心思。他想了想,极为严肃的说:“以后大姐再跟你提起纾儿的婚事,你就说我还没有打算给纾儿相看人家,让她趁早死心。她要是还纠缠不休,就让她直接来找我,我来跟她说道说道。” 摸清了丈夫的态度,钟玉卿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夏侯渊心里却不痛快,晚膳后他到书房接见了一位匆匆赶来商讨军务的部下,随后就让人去唤夏侯纾到他的书房问话。 派出去的丫鬟跟快就回来了,不过跟来的不是夏侯纾,而是夏侯翊。 夏侯渊看着儿子,原本还有些疑惑,可他望着儿子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立马意识到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自己商量,便挥手让随身服侍的人都下去,然后指了指靠窗的案几上的棋盘说:“你我父子许久没有对弈了。来,陪为父下一局吧。” 夏侯翊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老实不客气地走到父亲对面盘腿坐下,一本正经道:“父亲若是输了,可不许耍赖。” 夏侯渊白了儿子一眼,不悦道:“你先赢了我再说吧。” “又不是没赢过。”夏侯翊毫不客气的怼回去,非常自觉的拿了白子。 夏侯渊哼了一声,坐下来,两指夹了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中央。 父子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的在棋盘上较量起来,谁也没说多余的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渊扫了儿子一眼,心想这臭小子可真沉得住气啊,明明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却偏偏什么也不说,就等着他这个当爹的主动问呢!既然如此,他还真就不问了,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翊没等来父亲的问询,不得不妥协了,说道:“父亲,前几日我见了个人。” 章节目录 第41章 终究还是起疑了 夏侯翊结交甚广,平日里常常是呼朋唤友的到处吃喝玩乐,因而出门见个人不足为奇。可他突然强调自己见了个人,必然是这个人身份很特殊。 夏侯渊抬眸看了儿子一眼,却见他神情严肃,立马就明白了此事非同寻常。他又落下一子,方问:“见了何人?” “当今陛下。”夏侯翊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又隐隐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严肃和迷茫。 “陛下?”夏侯渊有些惊讶,目光也从棋盘上收回来,“何时的事?” 夏侯翖罹难后,外面的人都默认夏侯翊是下一代越国公,可夏侯渊仍然对长子存在一丝希冀,至今没有上书请封次子为世子,所以夏侯翊目前仍然还是白身,没道理会得到天子的单独召见。 这阵子他虽然不着家,却也没听说夏侯翊进过宫。 既然不是在宫里见的,那就是在外面。 偏巧他也听人说天子最近经常微服出宫,至于所谓何事,无人知晓。 天子的行踪非常隐秘,夏侯渊都没有探听到的事,夏侯翊就更不清楚了。他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把整件事完整的传达给父亲,一边跟着落了一子,正好截住了父亲的一条出路。 夏侯渊扫了一眼棋盘,眉头微蹙,暗自骂了一句儿子是个滑头。 夏侯翊不慌不忙地说:“那日我特意约了纾儿去游湖,其实就是以她为幌子去见了陛下。” 夏侯渊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想起自己那天出门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夏侯翊确实在那期间来给他们请安,说他约了妹妹要出门游湖。再后来,夏侯纾也来请安,他们父女还说了一会儿话。 “陛下为何要见你?”夏侯渊问。 “因为长青门的事。”夏侯翊毫不犹豫的说。 这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几天了,他一直在斟酌该怎么办,如今既然说到了这里,索性也就不再隐瞒。他略一思索,继续说:“长青门密探共有四个部,舅舅的意思是让我先接手其中两部。我本是想应下来的,不成想陛下突然传了话要见我,我也没有多想便去了。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并不希望我这么快接手。当时他虽然说了些原因,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托辞罢了。” 夏侯渊愣住,连眼前的棋局都顾不上了。半晌,他叹道:“看来陛下终究还是起疑了。” 夏侯翊也拿了一粒白子轻轻摩挲着,他担心的不仅是天子对夏侯氏的疑心,还有夏侯纾的事,偏偏这个时候舅舅又给了夏侯纾一个超出她的职权范围的任务。可不就赶巧了吗? 如果夏侯纾的身份因此而暴露,难保不被人拿捏。 夏侯渊见儿子没有反应,又说:“依你之见,陛下是想收回我的兵权,还是想要恭王府的手中的长青门?” “陛下心思深沉,我也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也许他都想要,也许他又什么都不想要。”夏侯翊满脑子的疑惑全都显示在了脸上,“不过那日陛下只说让我不要急于接手长青门,却未提及父亲。我想着陛下若是真想收回父亲手中的兵权,应该也不至于只是暗中召见我吧。” 夏侯渊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别说你看不透他,我看看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长这么大,二十多年了也没将他看透。这些年,更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他若让我交出兵权,我绝无二话,必定双手奉上,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 夏侯翊愣了愣,迟疑道:“父亲在军中的威信,并非因为一块兵符,军心所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取代的。而长青门在钟氏一族手中经营了几百年,也不是谁想要就能随便拿得走的。即便我是舅舅的亲外甥,又有他的全力支持,然而这么多年了,长青门都没有完全信服于我。陛下英明睿智,不至于看不明白。” “军令如山,我若没了兵权,空有威信,也不能号令赤羽军。”夏侯渊发至内心的笑道,“其实我倒无所谓了。自从你大哥走了之后,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军功,什么荣耀,什么权势,都是过眼云烟,若是这些可以换来你大哥的安生,我宁愿做个山野村夫,带着你们母子去过安宁的日子。倒是你舅父那里,怕是有些麻烦了。” 夏侯翊点头称是,又说:“这事我还没有告诉舅舅,这几天就想着该怎么跟他说,正好也请父亲拿个主意。” “照实说吧。”夏侯渊这才落下一子,“你舅父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我明日就去趟恭王府。”夏侯翊说着又跟着落了一子。 父子俩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默契的没再说话。 夏侯渊的书房外有一片大池塘,连着外面的袭星池。池塘里种满了莲藕,这个时节莲花还没开,莲叶却已长得郁郁葱葱,不少青蛙隐匿其间,迎着夜色低低吟唱。 蛙声一阵阵传进书房,父子俩仍旧静默的下着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琳琅清脆。 过了许久,夏侯翊又问:“父亲,你说若是没有了长青门,恭王府还会是恭王府吗?” 他的语气有点惆怅,又带着些许迷茫。 南祁开国以来,钟家历经四代,势头日薄西山,甚至到了第五代竟然无子嗣可继。武将世家的荣耀来自于历代子孙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是看得见的,而恭王府的荣耀却是无数人在隐秘处的前赴后继。有人羡慕恭王府的富贵,却没人想过这富贵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尸骸与积流成河的鲜血。如果钟氏一族能够摆脱长青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关键是舅舅钟瓒愿不愿意放弃,又怎么放弃。 夏侯渊没想到儿子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还真就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方笑道:“这应该是你舅父该考虑的事情,又何须我来操心?” 夏侯翊没接话。 夏侯渊却话锋一转,又道:“当年太宗皇帝加封的十位异姓王,如今也不过只剩三家。钟家除了你舅舅,只剩满门妇孺,不足为惧,陛下是个明君,倒不至于被赶尽杀绝落人口实。而且我听你母亲说,你舅父打算让青葵招婿入赘,若是能诞下男孙,继承爵位也不是难事。” 可钟青葵今年才十四岁,等到她成亲生子,至少也得四五年吧,万一到时候还是没有诞下男孩,恭王府又该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舅舅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夏侯翊还在为恭王府的事情担忧着,夏侯纾却已经乔装完毕,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潜入丞相府。 丞相府坐落在城西岐水河畔,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素有“京城第一府”之称,引得无数才子英雄竞折腰。 丞相府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丞相府”三个大字。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前为厅事,后为官舍,如果从上往下俯瞰,整个相府庄园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回”字,数十个院落紧紧将主人环护于宅院中心,象征着主人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府内景致布局也是相当考究,甬道纵横,曲径通幽,园中亭台林立,楼阁相连,假山如屏,池沼片布,绿树环绕,景物交互错置,宛如鬼斧神工。 在京高官均豢养府兵,闲时用来看家护院,遇上骚乱还能上阵杀敌。堂堂一国丞相的府邸,更是戒备森严。 夏侯纾找了个隐蔽处蹲下,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来,把自己走过的地方与地图对照了一番,又默默记了一遍方位和建筑物。 那日游湖结束后,夏侯纾趁着酒兴央求了夏侯翊半天,他才同意帮自己绘制一副丞相府的地图。 照着夏侯翊花了一个晚上时间才绘出来的地图,夏侯纾屡次避开巡逻的护卫,耗费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易舞生前的居所。 易舞的住处名唤翠玉馆,位于丞相府后院的西侧,院子里种着些奇花异草,雨季刚过,花朵争相竟放,浓烈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夏侯纾轻轻揉了揉鼻子,然后悄悄潜伏在一旁的花丛里,借着从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正好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外面把守的十几个身形魁梧的护卫。 佳人已故,而她居住的院子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把守,显然不同寻常。 在来之前,夏侯纾已经查到,王丞相的宠妾易舞乃陵都人士,年方二十,人如其名,善舞,且长相美艳妖娆,在讨好男人这方面颇有技巧,因而深得男人欢心。不然年近五旬的王丞相也不会心甘情愿上了她的床榻,还处处护着她。 然而一个月前,一直是专房之宠的易舞却突然暴毙在住处,并且很快就被火葬了。 得到这一消息时,夏侯纾的心里就暗自种下了一朵疑云。 依照南祁的风俗,人死后通常是土葬。即便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判了斩首之刑,行刑后也会通知其家属或亲族来领回头颅和尸身去一起入土安葬,鲜少有火葬的。 而一般选择火葬的大多有难言之隐,或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不治之症,怕病气蔓延不得已而为之;又或是遭人毒手,为了毁尸灭迹。 如果易舞真是染了什么绝症,长青门完全没必要追查其死因。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易舞是死于他人之手。 章节目录 第42章 夜探相府 侯门深似海。在这高门大院里,后院争宠是永恒不变的戏码,无数才情惊艳或温良贤惠的女子在这里沉沦,斗得你死我活。而易舞这样一个常年霸占着家主又没有子嗣的宠妾,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联想她的死因。 众所周知,丞相王崇厚出生于煊赫了几百年的黎川王氏,是大家族。 黎川王氏最早发迹于司马氏掌权的大颐王朝,其族人识人心、懂进退、善权谋,祖上出过十六位帝师,十一位丞相,入朝为官的更是过如过江之卿。名声显赫,威望极高,风头无两。 出生在这样一个百年世家的王崇厚从小锦衣玉食,接受着最优质的教育,来往之人都非富则贵,其眼界、胆识、智谋都非常人能及。年轻时他也曾仗着家世和才华游戏人间,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王崇厚的正妻乃老魏王独孤骁之女,封号明嘉郡主,是名副其实的宗室之女,身份极为尊贵。两人的婚姻可谓强强联合。婚后二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已出嫁,儿子名叫王昱坤,尚未及冠。 然而在迎娶明嘉郡主之前,王崇厚便已有一子三女。孩子母亲一个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一个是勾栏画舫的花魁,一个是他母亲身边的丫鬟,甚至其中有一个女儿还是他与其族弟的妾室所生。 按理说,像王崇厚这样不顾伦常、劣迹斑斑、风评极差的世家子弟,当时也无官衔,即便是凭借其家族背景求娶身份地位相当的女子为妻,正经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然而王崇厚却凭借着自己的满腹经纶和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俘获了明嘉郡主的心,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并获得了老魏王的全力支持。 老魏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公,也是宗室的族长,兼任宗正寺卿一职,德高望重,人人敬仰。 有了这一强大助力,王崇厚又凭着出众的才华和过人的胆识,以及在朝政之事上奇思妙想而得到祁景帝独孤稷的欣赏,开启了他的灿烂的政治生涯,并一路加官进爵,走向巅峰。 在王崇厚的诸多绯色传闻里,无不在彰显王崇厚的传奇人生以及明嘉郡主的宽容大度。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夏侯纾的母亲也是郡主,身份上虽然比宗室出生的明嘉郡主低了一头,但也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明嘉郡主,并且打过交道。 夏侯纾曾听母亲在与舅母恭王妃闲聊时提过,明嘉郡主仗着自己是宗室出身,丈夫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哪怕是见到了正统皇室出生的平辈公主,或者位分相当的妃嫔,也从无恭敬之意,更别提辈分小的或出身不如她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王崇厚养着众多的新欢旧爱和庶子庶女呢? 王崇厚在正式成亲之前所生的四个子女中,三个女儿都是还未及笄就被指婚给了他要拉拢的对象,成为了联姻工具;一个庶长子至今还在为家族跑腿,没个正经差事。好不容易请得明嘉郡主出面去说媒的亲事,新娘子嫁到府中还未到一年便香消玉殒…… 这些很难说跟明嘉郡主没有关系。 易舞一个舞妓出生的贱籍女子,想必明嘉郡主连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更加不会容忍她独占王崇厚的宠爱。 京城里有多少世家大族,就有比这还多十倍百倍的腌臜事,所以夏侯纾的怀疑也合情合理。 为了探个虚实,她决定继续潜伏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夏日里蚊虫多,尽管夏侯纾穿着夜行衣,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被叮了几个疙瘩,奇痒难耐。而那些护卫一个个仿佛生根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也不见离开。无奈之下,她只好换了个隐蔽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爬上房顶探个究竟。 夏侯纾挑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揭开了几片瓦,透过缝隙,可瞧见易舞的房内花团锦簇,银烛辉映着雕花屏风,香气缭绕,曼妙的粉色纱幔随着夜风轻轻飘曳,飘逸而暧昧。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派,夏侯纾从前听二叔家的两位堂姐进宫觐见后妃回来时曾提过,但那都是极为受宠的妃嫔才有的待遇。 可见王丞相对易舞生前是真的宠爱有加。 细细一扫,便见床沿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老当益壮的丞相王崇厚。此刻,他正双目炯炯地看着一块羊脂玉牌,神情悲切,似在缅怀故人。再看那块被他握在手中的玉牌,质地洁白如琥珀,样式是十分罕见的芍药花,做工极为精致。 夏侯纾叹了口气,万万没料到王丞相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竟然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如此情义脉脉,悲伤不能自己。 果然身份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多情不止年少。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块玉牌看样式并非男子佩戴之物。 易舞生前是王丞相最宠爱的女人,拥有的宝物肯定不尽于此,然而王丞相却单单留着这块玉牌不肯松手,想来是易舞的贴身之物。 即是如此,这块玉牌或许对追查易舞的死因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夏侯纾蹲在房顶上暗自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势:王丞相身边侍卫众多,硬抢是肯定行不通的。若说智取,王丞相贵为文官之首,阅人无数,论圆滑狡诈,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胜过他? 正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细碎的脚步声,像风刮过一般轻盈。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叫人脊背发凉。 夏侯纾警觉地看向身后,才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黑影。 在巨大的银白色月辉里,对方的身影宛如鬼魅,透着桀骜与阴冷,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生吞。 夏侯纾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只见来人身形高挑,一身黑色劲装紧紧地贴着矫健的身躯,更显得英姿飒爽,而他脸上带着一个很别致的银色面具,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即使在夜里也透着寒气与精光。 大晚上做贼都能遇上同道中人?还是说自己早就没发现了,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侯纾赶紧站起身来,全身戒备地紧盯着黑衣人。那黑影似乎也对夏侯纾的存在很是诧异,半晌没有动。 双双对立在月辉之中,互相打量着对方。 清冷月光下,空气中渐渐升起一股肃杀之气。就在夏侯纾以为免不了一场搏斗之时,那黑影却忽的一晃消失在黑夜里。 夏侯纾愣了愣,一时间搞不明白这消失的黑影到底是敌是友。光看此人的身形,必是男子无疑。可是这人究竟是谁?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跟易舞的案子有关?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夏侯纾沿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相府屋宇密布,院落相接,夏侯纾竭力避开巡夜的护卫在丞相府里兜了几圈,而那黑影却像是鬼魂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点踪迹。夏侯纾察觉到继续找下去只会迷失在这深宅大院里,便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停下,拿出地图来借着月色查看。 按照此处的景物与夏侯翊所绘地图上的指示,这个院落已经是丞相府的外围,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直通西大街。虽然已经宵禁了,但西大街上房屋铺舍林立,十分适合躲避追赶。 如果她愿意,从这里跳出去就安全了。然而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请了夏侯翊画了丞相府的地图,并潜进丞相府,如今任务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怕是会让夏侯翊笑话。 为了那点轻得不能再轻的面子,夏侯纾仍不死心,决计再赌一把。 夏侯纾刚想收起地图,脖子上骤然一片冰凉,手中的地图也因这一瞬间的失神掉在地上。 “你是何人?” 男人冰冷而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盆雪水将夏侯纾全身浇了个透,瞬间从头凉到脚。 他是什么时候近身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可见对方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夏侯纾看不见身后的人,也不敢有再大的动作,毕竟此刻对方的剑刃紧紧贴着她的脖子,她若有半点反抗都将会成为剑下之魂。 夜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夏侯纾方才的自信一点点被吹散,一股凉意和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像冰冷的湖水渐渐将她包裹…… 慌乱之中,夏侯纾突然想起了夏侯翊之前的嘲讽,不由得怀疑身后的人是他故意派来吓唬自己的。长青门高手如云,以夏侯翊在长青门的身份,想要指使几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未料她刚试图动一下脖子,脖子上的剑刃就贴得更近了。冰冷的利刃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下她几乎可以判定对方确实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方才追踪的黑衣人。 他会是谁呢?真的会杀了她吗? 章节目录 第43章 打草惊蛇 夏侯纾从前在泊云观时,被师父逼着和其他师姐妹一起练习打坐和扎马步,吃了许多苦头,流了无数辛酸泪,也因此练就了不错的功夫底子。回府后又跟着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学了剑术,进步很快,所以她自认武功尚可,平时路见不平,对付三四个地痞流氓都绰绰有余,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也就侥幸能过上七八招。 显然,身后的面具人并非泛泛之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自从进入长青门,夏侯纾执行过大大小小数十次任务,有的容易有的难,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但以前总有夏侯翊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时时护她周全,是以她才每次都能无所顾忌地顺利完成任务,从未出现过大的差错。然而此番为了向夏侯翊证明自己的能力,她一早就拒绝了兄长的帮助。此刻被人拿捏在手,她竟然半点办法都没有。 面具人见夏侯纾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手上不禁又使了一把力。 夏侯纾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锋刃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痕,有火热的液体浸了出来,与金属相撞后又瞬间凝固,阵阵冰冷瞬间传到她的大脑皮层,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下,说不慌是假的,但也逃不掉,除了面对别无他选。 夏侯纾好歹出生于世代簪缨的武将之家,见识过诸多大场面,对父母亲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耳濡目染,又经历过年幼时的追杀以及长青门的多番考验,自然不会轻易露怯。而且兵书上也说了,遇事要沉着冷静,方能以不变应万变。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不择路失了分寸。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强作镇定道:“刀剑无眼,壮士可千万要当心手上。” 面具人对她的反应十分诧异,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怕啊!我当然害怕!”夏侯纾老老实实地说,神情也非常恳切。然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又不知死活地接了句“毕竟这剑刃就贴在我的脖子上,换做是你,你能不怕吗?” 面具人没料到夏侯纾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一时间难以判定她的真实目的。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口气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倒是镇定得很!” 夏侯纾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面具人的性情如何,是不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对方还真跟自己搭上了话,心里紧绷的弦反倒松了几分。 能够沟通,至少说明对方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自己还有脱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夏侯纾企图继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故意装憨示弱,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装的吗?我要是大喊大叫,你也不会放了我吧?”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否则,休怪刀剑无眼!”面具人语气冷硬,暗含怒意,不仅完全领悟不到夏侯纾的冷幽默,甚至还想手起刀落,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的家伙。 被这么直白的拆穿了,夏侯纾只能无奈地撇撇嘴,想了想,换个方式继续说:“壮士,相逢即是缘,你我深夜同游至此,何不交个朋友?” “深夜同游?”面具人如同听了个笑话,随后静静思索起来,似乎在琢磨夏侯纾话里的意思。 “这可不就凑巧了么?”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愣胡说八道,“我听说这京城第一府气势恢宏,风景如画,早就想来看看了。” “哦?”面具人语气略带玩味,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的背影,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对方的身形比起普通男子较为娇小。然后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这里散步?” 当然不能说是。夏侯纾又不傻。心想谁会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的房价值连城,但也足够我等逍遥快活好些年了。你若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可以把它让给你。” 夏侯纾有意误导对方把自己当成一个入室偷盗的小贼。若他是丞相府的人,自然不必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倘若他是丞相府的敌人,那么她作为一个盗贼偷盗丞相府的东西自然也与他无关。 面具人用余光瞄了一眼夜明珠,眼神里露出几分诧异。他原本以为夏侯纾是在衣袋里藏了什么暗器,十分防备。紧接着就看到她掏出一颗夜明珠,还说要让给他,只求换回一条命。这让他十分感兴趣。 的确,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连命都没了,留下钱财还不知道给谁花呢?但他手上却并未松动,丝毫没有消除对夏侯纾的疑心,继续冷声道:“丞相府戒备何等的森严,居然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戒备森严又如何?”夏侯纾作出一副十分不屑的口吻,“我听说丞相府刚死了一个宠姬,所遗物件价值万金。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后顿了顿,继续若有所指道,“再说了,你说相府戒备森严,可你不也进来了么?我要是你,就不会管这些闲事,拿了这颗夜明珠赶紧走人,不然你我都脱不了身。” 面具人听后大概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开始思考。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夏侯纾先前的惊慌渐渐被夜风带走了,意识也越来越清醒。理智战胜恐惧后,她开始琢磨如何寻个机会脱离他的桎梏。但是很明显,面具人手中的刀刃离她的脖子实在太近了,甚至她都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 此情此景,夏侯纾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一个时机。比如面具人突然想通了放过她,又或者他的手酸了…… 夜风习习,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里,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地洒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捉迷藏似的。 他们无人欣赏这份美色,只是僵持着,各怀鬼胎。 “汪——汪——汪——” 几声激烈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不一会儿便见几条身形健硕的大狗从院子的各个入口狂奔而来,龇牙咧嘴的,如同饥肠辘辘的狼群扑向猎物。 自然,那猎物就是夏侯纾和身份不明的面具人。 早闻王丞相生平除了爱美人、金钱和权力,还爱养猎犬,为此他专门修建了一座犬舍,命人精心饲养。每次皇家行围狩猎,王丞相都会献上几条精挑细选出来的猎犬给皇帝,帮着追捕猎物,因而深得皇帝的欢心。 外面传言,王丞相家每年养狗的花销,够一个普通百姓全家吃十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然了,这些猎犬除了在皇帝围猎的时候被当成礼物献出去,平时养在家里,也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趁着面具人惊愕的一刹那,夏侯纾及时避开他的剑,顺势掏出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猎犬是嗅觉极为灵敏的动物,闻到血腥味后迅速锁定目标,恶狠狠地向这边扑过来。 面具人一声闷哼,完全没料到夏侯纾会这么卑鄙,眼看猎犬越来越近,左右都顾不及,更无心理会夏侯纾,情急之下便要越墙逃走。 夏侯纾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桎梏,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从背后偷袭了他一掌,将他推入狗群。 看着被七八条恶犬团团围住的面具人,夏侯纾趁机屏足气息,双足一蹬,跃上高墙。墙外面是一条安静的巷子,此时并无巡卫。她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着面具人灿烂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夜明珠,洋洋得意道:“早就叫你见好就收,不要多事,可你偏偏不听,这下落得个人财两空了吧。我看这些恶犬挺喜欢你的,你就陪它们慢慢玩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会无期”,夏侯纾纵身跳下高墙,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听墙内传来一阵悲壮的犬吠。 今夜,估计丞相府要彻夜难眠了。夏侯纾对着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甚是惋惜的打道回府。 章节目录 第44章 翩翩少年郎 翌日清晨,夏侯纾梳妆完毕便打发云溪去春熹居找撷英和撷芳聊天。 撷英和撷芳是对亲姐妹,专司照顾夏侯翊的日常起居,管着春熹居的大小事务,夏侯翊的动向,她们总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云溪心领神会,赶紧按照吩咐去春熹居走了一趟,却被撷英和撷芳姐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回来,说是她俩奉宣和郡主之命,正准备出门为夏侯翊挑选做新衣服的布料,没空搭理她。 云溪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但却旁敲侧击得知夏侯翊今早起得晚,还没有出门,赶紧又折回清风阁来禀报。 夏侯翊跟同辈的其他兄弟不一样,他的心思不在军营,更不在征战杀敌光耀门楣上。相对于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掌管越国公府诺大的家业,他似乎对舅舅的长青门更感兴趣。 这些年,夏侯翊结交了不少吃喝玩乐的朋友,经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放浪形骸之事屡见不鲜,但在家中却还是安分守己的。只要遇上休沐日,父亲在家,他必然是行为规矩、作息规律,不会有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的举动。 今日恰好就是休沐日,父亲通常会在家陪母亲闲聊或者处理一些需要家主拿主意庶务,而夏侯翊居然破天荒地赖床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夏侯翊昨晚没有早睡。那又为什么没有早睡呢? 答案显而易见。 夏侯纾笑得一脸诡异。 云溪吓了一跳,望着她战战兢兢地问:“姑娘,你打听二公子的去向究竟有何图谋?” “你胡说什么呢?”夏侯纾白了云溪一眼,一本正经地在,“他是我兄长,我敬他爱他还来不及,能对他有什么图谋?” 云溪一脸不相信。她跟在夏侯纾身边这么多年,可没少见她坑夏侯翊。那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是个人都招架不住。 被自己的亲信当面质疑,这让夏侯纾有些尴尬。她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跟,遂清了清嗓子,准备绕开这个话题,继续说:“你是我院里的人,只管按着我的意思办事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你也别问那么多。”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云溪意有所指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吧?你也看见了,我经常出去一趟回来就会受点伤什么的,不是我不告诉你缘由,实在是为你着想。有的事,你知道得太多了反而没什么好处。” 夏侯纾不说还好,一说到受伤,云溪的目光就紧紧盯着她的脖子。 早上夏侯纾特意换了件入夏才穿的纱衣,用白纱将伤口遮住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浅浅的伤痕,方才负责梳洗的小丫鬟翠烟进来服侍还问了一嘴。夏侯纾闻言,却只是对着镜子淡淡扫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是昨晚忘了关窗,被蚊子咬了,有点痒,挠的时候不小心挠伤了。 那伤口细长细长的,不仔细留意确实像是抓痕,翠烟才没有多问。 云溪的一颗心像被劈成了好多瓣吊在半空中一样,七上八下的,脑海里也浮现出夏侯纾历次受伤后硬着头皮撑着,然后再偷偷医治的情景。尽管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却也是触目惊心,令人见而不忘。 有时候她很希望夏侯纾能多透露一下,她才好放心。可夏侯纾提醒她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她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借故自己还有事先出去了。 夏侯纾对云溪的反应十分满意,见她走了,立马就出门,一路小跑来到夏侯翊住的春熹居。 春熹居里植的基本上都是挺拔坚立的树木,鲜少有花香,仅有的几盆兰花,也是撷英和撷芳两个大丫鬟喜欢,才让人买来种上的。 此时正式绿树成荫,兰花将息的季节,草木的气息在晨曦中格外清新。夏侯纾刚进院子,便看见连廊下站着一道白影在喂鸟,远看着侧颜如画,气质超然,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夏侯纾有一瞬间的失神。 中秋节后,夏侯翊便要行及冠礼。暗中附中的规矩,男子弱冠、女子及笄都要开始议亲。可在这之前,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把越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对夏侯翊心存幻想的女子能从宫门前排到家门口。可他却通通拒绝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跟母亲谈了什么条件,导致母亲对他的婚事也暂且撒手不管,反而成日里盯着夏侯纾规不规矩。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夏侯纾闷闷地撇撇嘴,视线落在夏侯翊的鸟笼上。 两只画眉是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送的,一直被夏侯翊当作心肝宝贝似的供养着。府里的人背地里都在嘀咕二公子对两只鸟儿过于偏爱。 说起来,灵丘道人也算夏侯纾的半个师父,可惜他只对夏侯翊倾囊相授,不论是武艺还是物件都毫不吝啬,对夏侯纾就抠得很。这么多年来,夏侯纾年年绞尽脑汁给他送礼,变着法的讨他老人家欢心,只求他能看在自己一片真心的份上多传授一点武艺。然而灵丘道人收了礼,除了面容和悦了些,却连一根鸟毛都没送过她。 当然了,灵丘道人送给夏侯翊的东西最后也没少落入她的手里,所以她也就不计较这茬了。 这两只画眉也是机灵可爱,公的唤作小画,母的唤作小眉,正是夏侯纾一时兴起给取的。虽然说就是把它们的本名拆开而已,不过一向挑剔的夏侯翊也默认了,这一叫便是好几年。 夏侯翊自从得了这两只画眉后,更是像极了京城里的那些斗鸡遛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自夏侯翖罹难后,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已经不期待夏侯翊能够继承先人之志,投身军营,建功立业,但他们也不希望唯一的儿子不顾惜名节,结交三教九流,还玩物丧志,辱没了夏侯氏世代先祖用鲜血换来的名声与荣耀。然而夏侯翊对那些不好听的传言却丝毫不在乎,每天必会带两只画眉出来溜一圈,跟自个儿媳妇似的宝贝着。 夏侯纾常到春熹居走动,时不时投喂一番,因而两只画眉见了她也格外亲近,像是找到了亲爹妈似的叫唤个不停。然而此刻夏侯纾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没有心情跟两只画眉逗乐,兴致索然地乜了它们一眼。 两只画眉很有灵性,立刻乖乖啄着白瓷盒里的鸟食。 夏侯翊听到脚步声,猜到是妹妹来了,头也不抬地继续给画眉鸟喂食,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云溪刚走没多久,你这来得可真够快的。” 云溪巴结撷英和撷芳这事在府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不清楚内情的人都以为是因为云溪心仪夏侯翊,想借机接近,但夏侯翊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是知道真实原因的。 夏侯纾装作听不懂兄长话里话外的嘲讽,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你如今倒是学得乖了。”夏侯翊诧异地侧眸从妹妹的脸上一扫而过,见她低眉顺目的像个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小媳妇,心里暗自窃喜,故意问,“昨晚进展如何?” “还行吧。”夏侯纾随口应了一声。 她一边看着夏侯翊喂食,一边暗暗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兄长嘴里套出点线索。以往她有任务,夏侯翊都会询问进展,然后假装不经意间给出几个很有指导性的建议,从而大大提高她的探查效率。 夏侯纾习惯性地等待着下文,可是过了半晌也没等来夏侯翊的关心,反而只顾着给两只画眉喂食。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便问:“你就不问问我昨晚出去打探的结果如何吗?” “我没记错的话,我刚才问你了,你说还行。”夏侯翊漫不经心地说,“即是如此,想必进展很顺利,我又何必多问?” 夏侯纾愣了愣,还能这样反推? “更何况你先前不是说了,这件事不用我插手吗?”夏侯翊说着就收拾好没吃完的鸟食,顺手将鸟笼挂在廊檐上,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两只画眉,一边逗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两只画眉吃饱了也不歇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 从前只听说狗仗人势,原来鸟也如此。 夏侯纾瞪着两只画眉眉头微蹙。 昨晚在相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已毫无意义,只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更加艰难。且不说她顶着越国公之女的名头不方便随时出府查探,就是这事本身也怪异,让人毫无头绪,但又觉得处处都是线索。可若是仔细推敲,又不得其宗旨。除了求助夏侯翊,她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快捷的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现在不是她嘴硬的时候。 “我是说过不用你插手,但你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吧。”夏侯纾试探着问,“你妹妹我昨晚差点就没命了,这个……你也不关心吗?” 这京中,除了舅舅家那几个对他虎视眈眈的表姐妹,她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了。 “是吗?”夏侯翊侧目扫了夏侯纾一眼,面色平静地道,“你如今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能说能吼的,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夏侯纾有点不自信了。她不禁回想起从前夏侯翊为了帮她进入长青门,不光与她分享重要情报,还经常跟在她身后替她解决麻烦,不然她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进入长青门,更加不可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在长青门站稳脚跟。 夏侯纾想了想,索性直接问道:“你昨晚真没有跟踪我?” 章节目录 第45章 君子有所为 夏侯翊坦然一笑,摇摇头说:“我昨晚在书房陪父亲下棋,三更天才回房,就是想跟踪你也分身乏术。” “你若没有跟踪我,又如何知道我出去了?”夏侯纾明显不信,还对自己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而沾沾自喜。 夏侯翊对妹妹眉眼里的喜色嗤之以鼻,并且无情地掐断了她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昨日父亲回来得早,原本是派了人要唤你去与他对弈的,若不是我知道了,自告奋勇替你挡了雷,你认为你有时间出去吗?” 有这事吗?她怎么不知道? 夏侯纾一脸不相信。 夏侯翊继续睥睨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你房里的云溪跟我院里的撷英和撷芳一向交好,这几天尤其殷勤。不如,你让她去问问?” “看来我还得谢谢你。”夏侯纾哭笑不得。 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她太过高估自己。那天他们一起游湖回来,她就逼着夏侯翊给她画丞相府的地图,承诺除此之外绝不再找他帮忙,甚至还让夏侯翊保证绝不插手,不然就是看不起她。现在弄的自己灰头土脸的,却反过来责怪他不出手相助也忒没意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做之前,她也不知道这次任务会有这么多巧合。不过夏侯翊在长青门熏陶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辨物的慧眼和一颗能迅速勘破奥秘的七窍玲珑心,如果能得他提点,完成任务指日可待。于是夏侯纾将自己昨晚的见闻跟兄长细细地说了一遍。 夏侯翊听得仔细,时不时也会询问几句细节,眉头却越锁越紧,尤其是听到银色狐狸面具人的时候,他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份担忧。 夏侯纾顿时明白那个戴银色面具的人不是夏侯翊派去的。那他又是什么人呢? 夏侯纾暗自思忖着那个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黑衣人,手不自觉的就抚上了脖子上细长的伤口,心有余悸道:“他那副面具倒是精致又罕见,一看就是你会喜欢的样式。如若不是他后来真伤了我,我还以为是你派去看我笑话的了……所以你认为这个人会不会跟易舞有关?” 话刚问出口,夏侯纾就发现自己的目的过于明显了,与当日夸下的海口背道而驰。她赶紧装作随口问问的样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鸟笼里的两只画眉,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生怕错过什么有利的话语。 未料夏侯翊沉思半晌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神色如常道:“是否有关联暂时难以断定。” 夏侯纾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的看着兄长。 夏侯翊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不慌不忙地说:“丞相府乃京城第一府,戒备森严,闲人勿近,谁会大半夜的没事去那里晃悠?盗窃更是无稽之谈。那人敢只身前往,可见不一般,你若是聪明,直接避开就是了。可你却去跟踪他,还指望他不对你起杀心,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他顿了顿,看了夏侯纾一眼,又说:“而且你这是因小失大。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非但没有查到有关易舞的半点线索,反而打草惊蛇,甚至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日后再查,只怕更加难以着手,实乃下下策。” “我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容我多想……”夏侯纾拉扯着两根衣带琢磨着是面子重要还是任务重要。这事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问题,谁叫她自己当初夸下海口?如今覆水难收,她也只能做小伏低认下了,只求兄长不计前嫌再帮她一把。不然就这么放弃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她也不甘心。 她一咬牙,憋在心里的话还是说了出口:“我这不是来向你请教了。看在咱们兄妹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你说得不错,看在兄妹情份上我不得不帮,不然倒显得我这兄长小气。”夏侯翊点着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随后他话锋一转,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你我既是兄妹,相处多年,你便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有原则并且守承诺的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之前交代过,此事我千万不能插手,不然就无法证明你的实力。我觉得吧,为了证明你有实力且精明,能够胜任这次任务,我还是不插手为好。” “你……”夏侯纾登时哑口无言。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深刻领会到了。 两只画眉又开始兴奋地叫唤,似乎在为夏侯翊的四两拨千斤摇旗呐喊。 夏侯纾正好找不到撒气的地儿,便冲着它俩没好气地吼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我正烦着呢!再吵我把你们炖汤喝了!” 两只可怜的画眉仿佛听懂了夏侯纾的意思,立刻挤在一起,屏息凝视着她,浑身微微颤抖。 夏侯翊叹着气摇摇头,取下鸟笼安慰道:“今儿个某人火气太旺,咱们招惹不起,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眼见夏侯翊真的提着鸟笼走了,夏侯纾心想自己可能真的火气太旺了,然后很没骨气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到底帮不帮我?” 夏侯翊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扬长而去。 夏侯纾一个人悻悻的回清风阁,路上看到几个管事嬷嬷带着一干丫鬟小厮扛着扫帚端着盆,风风火火往霞飞院去。 看到这仗势,像是霞飞院出了什么事。夏侯纾担心是夏侯翎,一路跟着过去瞧了瞧,却见她们跟霞飞院的管事冯嬷嬷打了照面,说是按规矩来打扫,随后便进去了。 夏侯纾顿觉无趣,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 一进院子,就看到云溪也在指挥着院子里的几个大小丫鬟在做大扫除,顺便还将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抱了出来晾在当阳处,十来个人屋里屋外的忙活着,丝毫没顾及正主已经回来了,也不会注意到她脸上的惊讶之色。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确实是个好天气。不过雨季刚过时,府中上下不是刚做过一次大扫除吗?这才不到一个月而已,何必如此频繁? 她心中疑惑,便叫云溪过来问。 云溪听到夏侯纾在叫她,连忙向手下几个洒扫丫鬟交代了几句,然后飞快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回答说:“姑娘,今日你出门早,还没来得及用早饭,该饿了吧?我瞧着清风阁现在灰烟瘴气的,就让小厨房将早饭温在灶上了,有你喜欢的粳米粥、鲜笋炖鸡汤、葱香煎饼、金乳酥、红枣糕、酸豆角。你这会儿可要吃些?我让人安排在院子里用吧。” 夏侯纾摇摇头。她在夏侯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遂指了指近处忙活的小丫鬟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伙儿都跟约好了似的在打扫屋子?”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云溪摆摆手说,转头示意旁边的小丫鬟去通知小厨房把早饭端过来。这才继续对夏侯纾解释说:“刚才郡主派了庆芳姐姐到各个院子通传,让大家各自将院子彻彻底底清扫一遍。咱们的院子虽然日日都有人打扫,但还是遵照郡主的意思忙碌了起来。” “前些日子不是刚洒扫过吗?近来也没有下雨,不至于受潮发霉吧?”夏侯纾很是不解。 “倒也不是怕受潮。”云溪笑着,“听说太常寺卿霍家的小公子前些日子在府中游玩时不慎被毒虫叮咬,已经连续昏迷发热好几天了,连宫中的太医都请了几回,依然没见好转。郡主想着夏日里蚊虫多,担心府上也出现类似的事,便让我们再做一次清扫罢了。” “原来如此。”夏侯纾点点头。忽然,她又想起昨晚自己在丞相府潜伏时也曾被蚊虫叮咬过,赶紧拉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发现手上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红肿也消了,才舒了一口气。 “确实是该彻底清扫一番,那你们继续打扫吧。”夏侯纾没有继续往屋里走,转身在紫藤萝花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细细思考易舞的事。 云溪很快就带人布了菜,夏侯纾就着吃食扒了几口就兴致缺缺让人撤了。 夏侯纾向来以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自居,还有一身好武艺,因而她坚信,即便没有了夏侯翊的提点和帮助,她照样能把易舞的事查个明明白白。 听说城南得有一间名唤苍澜斋的古玩店,其主人见闻广博,而她目前所知的线索里,便是那块羊脂玉牌,也许可以从苍澜斋打听到些线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凭着记忆将那块白玉牌的大概样子画了下来,然后从库房里找了块羊脂玉,命云溪乔装一番后在城中寻了一家不大的玉器店照着样子仿制了一块。 不出几日,云溪又去将玉牌取了回来。 夏侯纾端着羊脂玉牌看了又看,与记忆中的白玉牌对比一番,便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大大方方地从越国公府的正门走了出来。 这日正好是十五,父亲一早便去军营练兵了,按惯例得日落后才能赶回来。而母亲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吩咐完府中事务后就会去佛堂静坐,不会叫他们兄妹过去一同用午饭。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她出门的绝佳时机。 章节目录 第46章 羊脂玉牌 南祁京城是座四方城,是在大颐王朝宫城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全城布局严谨美观,由宫城、皇城、外廓城三部分组成,波澜壮阔的岐水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孕育了满城的繁荣。 外廓城从东西南三面拱卫皇室居住的皇城与衙署林立的宫城,这是百姓和官员的住宅区,也是京城商业区所在地。外城郭每面各开三门,一正两副,共十二个门。城内的街道东西和南北方向排列,相互垂直,呈棋盘状,共有十四条东西大街,十一条南北大街,无数的胡同和巷子。其中,最宽的四条大街呈十字形连接外郭城的四个正大门,按东西南北向分别叫青龙大街、白虎大街、玄武大街、朱雀大街。这些纵横交叉的大街把京城分隔成一百余个坊里,每个坊里都有不同的名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住宅、寺院、书院及市场,而其中最大的三个市场,分别是东市、西市和南市。 苍澜斋就坐落在城南靠近南市的一个幽深且清静的巷子里。 夏侯纾平时鲜少到城南一带走动,对城南的布局并不熟悉,但因苍澜斋往来无白丁,在城中颇具名气,所以她只需随便打听一下就找到了。 苍澜斋的铺面不大,掩在一众老宅子里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儿冷清,就连门头上的书有“苍澜斋”三个字的牌匾也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有些掉漆了,处处透露出一股子古朴与年久失修的陈旧和沧桑感。 夏侯纾揣着一块玉进了苍澜斋,却见里面安静得出奇,连个上来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一点儿也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她略略一扫,不大的铺子里,只摆了五六个个博古架,视线可及处,称得上极品的古玩并不多,但每件物品看上去都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历史和故事。靠墙的架子上则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半新不旧的书籍。再往里面走了几步,她才发现颇有些年代感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形清瘦但精神尚可的老者。 日光透过糊了纸的雕花窗户上的照进来,被窗户纸过滤后显得格外温柔。此刻,老者正悠闲地喝着茶,不时翻看着手中泛黄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生意,还是在消遣时光。甚至都分不清他是苍澜斋的主人,还是客人。 夏侯纾平日里常跟府中的幕僚打交道,知道这样看上去学识广博且与世无争的人,多半有些古怪脾气,或是自恃清高,不愿与他们眼里的凡夫俗子为伍,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或是自得其乐,厌恶别人突然扰乱他的生活节奏;又或是为人古板,喜欢独行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今她是有求于人,自然不想给对方留下个粗俗无礼的印象。 眼见老者握着书卷看得入迷,夏侯纾不敢突兀打扰,便随手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本有着明显修补痕迹的书籍,那是一本前朝游士记载山川河流和各地风土人情的册子,像是誊抄的。她一边翻看,一边耐心地等候。 老者日子过得清闲,看书也慢。他一边看一边思考,大概看了四五页,低头喝茶时才发现杯中的茶水空了,便提起小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添了一杯,十分惬意的呷了一口。 喝了茶,老者放下茶杯,又拿起那本书翻了一页,余光却瞄到一抹艳丽的红色,在他这间颜色暗淡老旧的铺子里显得十分亮眼。他不由得抬眸望向靠门的方向,正安安静静看书的红衣少女就落入他的视线。 像一幅画。 老者这么想着,索性也不看书了,一面缓缓起身,一面问道:“姑娘光临小店,所谓何事?” 进出苍澜斋的多上了年纪的文人雅士,鲜少有像夏侯纾这样年轻生涩的女子。 夏侯纾闻声,赶忙将视线从书中移向老者。意识到对方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小女有一物件想请教苍澜斋主人,不知老伯可否引见?” 老者见她是个小姑娘,又彬彬有礼的,很是满意,遂爽朗一笑,说:“老朽便是,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苍澜斋的主人姓常,名字不详,人们都尊称他为“常翁”,的确如传言中那般温文尔雅、淡泊宁静,颇有些老庄风范。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能入常翁的眼缘,心中一喜,连忙将手中的游记合上放回原处,然后随着常翁的邀请在他对面坐下。 常翁亲自为夏侯纾斟了茶,才细问她的来意。 夏侯纾也不卖关子,便将仿制的白玉牌拿出来给常翁看,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捡到的,至今无人来寻。我听说您博闻强记、慧眼独到,特来请教,不知您是否知其一二。” 常翁接过玉牌仔细端详了许久,又摩挲了一下上面雕刻的花纹,越发眉头深锁,也不知是仿制得不够逼真,还是玉牌的来历非比寻常。 半晌,他抬起头来,问道:“姑娘这玉牌果真是捡来的?” 夏侯纾怕被他看出破绽,只好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我看这玉牌玲珑剔透,色如琼脂,不像是寻常之物,想来丢失玉牌的人定是烦恼焦急,只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才没有找回来吧。您若是知道他的来历,还请相告,也好让这玉牌早日物归原主。” 常翁捋了捋胡须,将羊脂玉牌交还给夏侯纾,徐徐道:“的确非寻常之物,不过你这块是赝品。” “赝品?”尽管知道是假的,夏侯纾还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甚至颇有几分失望的喃喃,“难怪都没人要寻它,原来是这样。” 常翁捋了捋胡子,仿佛安慰她一般笑呵呵地说:“虽是赝品,但这块玉确实是块好玉,姑娘不必觉得可惜。” “先生此话何意?”夏侯纾抬头看着常翁,继续装傻充愣。 当初为了让这块玉牌仿制得更真切一点,她确实是从自己的仓库了选了块好玉,没想到还是被见多识广的常翁看出来了。 常温缓缓解释道:“就这块玉的成色来说,在羊脂玉中算得上是上品了,只不过比起玉上镌刻的图案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果然有玄机! 夏侯纾心中暗喜,却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笑道:“不过是朵芍药花而已,倒像是女儿家的玩意,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只不过我也是女子,深知这种贴身之物若是不小心落到了有心之人手里,将来可能会对自己的名声有损,这才不得不慎重。” 女子担心名声受损,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完美。然而常翁显然没有全信。至不过他目前对夏侯纾的印象还不错,倒也不打算隐瞒,便说:“若是要探知它的来历,只怕是跟陵王府有关。” “陵王府?”夏侯纾对这个结果表示很诧异,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当年太宗皇帝所封的十位异姓藩王,荆王孔氏、顺王司徒氏因造反被诛了三族,肃王罗氏因叛国通敌被抄家,惠王张氏因科举舞弊被流放,信王章氏因族中女子谋害皇嗣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敬王郑氏和益王薛氏因子孙过于平庸而在多年的争斗和内耗中消耗殆尽,仅有襄王长孙氏、陵王宇文氏、恭王钟氏三家得到了世袭罔替。而这仅存的三位异姓藩王中,又以陵王风头最盛。现任陵王名叫宇文盛,手握重兵且战功赫赫,曾在朝廷叱咤风云,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祁惠帝独孤骋在位时,为了笼络宇文盛,还将自己的女儿照云公主嫁与他为妻。不过那位照云公主福薄,嫁到陵王府十几载,仅仅生下一个女儿,最后也不幸夭折了。身心受挫的照云公主眼看着宇文盛的其他姬妾陆续诞下子嗣,深感自己愧对宇文家的先祖,便向她当时已登基的皇兄祁景帝独孤稷请了旨,自愿将陵王妃的位置让出来,然后削发出家了。 太平盛世,又无国丧,堂堂一国公主剃度出家,这在南祁可是破天荒的大事,不仅皇家的面子上过不去,就连陵王府的颜面都不好看,甚至还可能触怒龙颜受到牵连。但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先帝居然应允了照云公主出家的请求,却保留了她“公主”和“陵王妃”的尊号,继续享受供奉及护卫。甚至为了能让她专心修行,还下令在陵都城郊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庵堂,名为水月庵。 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突然性情大变。昔日骁勇善战,神采奕奕的他终日沉迷于酒色,多年来一直待在封地,几乎不问朝政。 世人都说陵王对照云公主情深义重,但又割舍不下封地的子民,内心苦闷,所以才如此放浪形骸。然而据夏侯翊打探到的情报可知,陵王非但没有颐养天年的打算,近些年来还动作频繁,不仅以担心自身安危为由广纳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还公开招募府兵,其心思路人皆知。 王丞相是京官,也是文官之首,深受皇恩,更应该明哲保身,与各路藩王保持距离才是,怎么会跟陵王扯上关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今天子会关心丞相府死了一个宠妾的原因。 想来陵王的意图已经能够非常明显了,不然不会引起大内的注意。 这是个大线索,夏侯纾琢磨着回头得跟夏侯翊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常翁似乎没有注意到夏侯纾走神了,又说:“姑娘拾金不昧固然值得赞许,但老朽劝姑娘还是不要与这玉牌牵扯太多,以免惹祸上身。” 常翁语气虽平常,但却带着善意的劝告与警示。 夏侯纾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但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捡到了含有特殊意义的玉牌的普通女子,不方便盘根究底。不过既然能打探到这玉牌的出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接下该怎么做也就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 章节目录 第47章 漏网之鱼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的思路也就更清晰了。很快,她便在漱玉阁的后厨里找到了那个叫银香的婢女。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平时客流云集,龙蛇混杂,因而请了许多门房和护卫,想进到后厨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为了能成功混进漱玉阁的后厨,夏侯纾花了两锭金子买通了每日给漱玉阁送新鲜蔬果的一对中年老夫妻。 老夫妻男的姓邱,女的姓胡,面容和善,一看就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夫妻二人虽然与漱玉阁做着生意,却完全没有其他商人的圆滑与世故,想来这也是漱玉阁选择与他们做生意的原因。 夏侯纾打听到邱姓老夫妻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便扮作他们的女儿,谎称平时来送菜的胡大娘得了风寒不便出门,邱大叔一个人运送不了那么大批量的蔬果,所以跟着过来帮忙。 邱大叔天天给漱玉阁送菜,门房自然是认识他的,并未过多刁难,只不过看到他身后的陌生女子时,却还是例行盘问了一番。 夏侯纾此时身着一身浅碧色粗布衣裳,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木制的发簪,脸上也特意抹黑了些,目光怯懦,看上去就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家女的样子。门房不疑有他,盘问了几句就没了兴趣,但却半是调侃半认真地叮嘱邱大叔千万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毕竟这漱玉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居之地,别被不长眼的恩客当成了这里的姑娘给调戏了。 邱大叔连忙道谢,转头招呼夏侯纾将木板车上的蔬菜搬进去,他自己则殷勤地陪着负责采买的厨娘清点货物。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些,搬几筐蔬菜完全不在话下。她一面随着邱大叔的指示将新鲜蔬菜一筐有一筐的搬进厨房,一面借机留意厨房的情形。 厨房里大约有十几个人,大家各司其职,有洗菜的、有切菜的、有炒菜的、有装盘的、有端菜的,杂而不乱。众人都忙得脚下起风,没人注意到邱大叔是否带了个女儿来。而夏侯纾瞧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银香。 等到夏侯纾搬第四筐蔬菜时,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咒骂声。她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的灶台旁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胖厨娘,她们正对着灶台口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虎视眈眈,不时破口大骂,内容极为难听。再一细看,才发现灶台前蹲着一个衣着粗陋且满身油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年轻女子,正在厨娘的咒骂下一个劲得往灶孔里面添柴火。 邱大叔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抑或是不想惹事上身,对眼前的欺凌与咒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搬着自己的菜。 夏侯纾既然扮作邱大叔的女儿,自然也不敢横添麻烦,所以尽量不正眼去瞧那边,一边继续搬着菜,一边仔细听着,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只听一个满脸横肉的厨娘戳着粗布女子的脸恶狠狠地骂道:“好个下贱蹄子!以为在大户人家当了几天丫鬟就把自己当主子了?依我看就是个命贱的废物,天生的奴才命!” 旁边另一个厨娘也朝她唾了一口,接着骂道:“要我说,说她是奴才都是抬举她了,给我端洗脚水我都嫌晦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来了这么久了,连个火都看不好,半点用处都没有。这样的人,哪个大户人家敢用?” 胖厨娘很是认同,故意提着嗓子说:“说得也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野丫头,尽会做梦!如若是真有本事,何必到这腌臜的厨房来,前面院子里当个花魁娘子不好?再不济,去伺候花魁娘子洗澡梳头也行,把娘子们哄高兴了,说不定哪日花魁娘子从良,或是给哪位大官人做了妾,还真能跟着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胖厨娘说完又瞪了那粗布女子一眼,见她还在抽泣,突然抡起胳膊冲着银香的脸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唾骂道:“哭!一天天的就会哭,奔丧呢?这么要脸皮,怎的不一头撞死了轻松?” 听完一连串的谩骂声,夏侯纾仔细分析了一下,断定那个烧火丫鬟便是丞相府正四处寻找的银香。她的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看不出究竟是被什么弄伤的。 银香大概是被骂得太伤心了,骤然又挨了打,整个人都失去重心跌倒在灶台前,乱糟糟的发丝立刻被灶台里的火苗舔了一簇,一股烧焦的气味瞬间四散开来。 银香吓得大叫一声,未料竟引得围观着哄堂大笑,随后又有一记飞退踹在她的腰间,疼的她眼泪哗哗直流。然而她还是不敢反抗,只得忍着痛,跪在散乱的柴火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苦苦求饶。随后在厨娘的呵斥中继续往灶台里添柴火。 如此忍辱负重,确实不简单。 夏侯纾将一切看在眼里,笃定银香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她就不会突然离开丞相府,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她也不打算此刻为银香打抱不平,而是筹谋着等到银香走投无路了,再给她指条明路。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更容易击溃心理防线。 在厨娘越来越难听的辱骂声中,银香愈发心神不宁,腰间的疼痛感也越来越清晰。而灶里由于她塞了太多柴火,火苗作对似的越来越小,最后竟然熄灭了,反倒弄了一屋子的烟。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厨娘们被熏得直咳嗽,骂骂咧咧地提着裙子往外面跑,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 银香自己也熏得泪流满面,却依然不停地往灶台里增添柴火,有那么一刻,她下定决心要跟那些常日欺辱她的人同归于尽。 厨房里的浓烟越来越大,火星蹦到助燃的干草上,立马烧了起来。厨娘们从门口看见了,一边呼喊着其他人来帮忙,一边提着木桶、木盆、陶罐等一切能装水的东西去井边打水往浓烟滚滚的厨房浇,整个后厨顿时乱作一片…… 邱大叔知道漱玉阁不是清净地,原本就不想管闲事徒惹是非,偏偏管事的厨娘刚才一直在教训不中用的仆人,也没来得及跟他对个账。虽说也是老熟人了,可漱玉阁的规矩就是讲求钱货当面点清,事后概不负责,他自然是不敢贸然离开,毕竟这几筐蔬果都是他和老伴精心栽培,又精挑细选出来的,值不少铜板。但看现下这光景,他也不敢多问,免得触了霉头,只得满腹心思地站在不远处等候下文,时不时又向夏侯纾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离开。 夏侯纾心里也很着急。银香可是她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新线索,为了找到她还花了自己好大一笔钱,若是就这么葬身火海了,岂不就前功尽弃白忙活一场了?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邱大叔的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暴露自己事小,还会连累邱大叔一家,甚至是性命之忧。 夏侯纾思索再三,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她伸手拍了拍邱大叔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邱大叔见夏侯纾既不想办法离开,也不掺和厨房的事,不禁怀疑起她非要假扮自己的女儿混进漱玉阁的真实意图,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邱大叔是农户出身,全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种菜卖菜换点银两糊口,一辈子本本分分,老实巴交的,不成想为了贪夏侯纾的两锭金子,居然碰上这样的事。 尽管如此,邱大叔心里也明白自己光着急没什么用,还不如像夏侯纾一样静观其变。他赶紧又往后面较安全的地方退了几步,免得挡住了急着打水救火的人群,更怕不小心连累到自己。 厨房里烟雾缭绕,气味刺鼻。 滚滚浓烟里,银香突然睁开眼睛,马上就被熏得泪如雨下,好像扎了一把绣花针进眼睛里,嘴巴和鼻子也几乎不能呼吸。 她凭着记忆慢慢摸索到了旁边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就往自己头上淋,浑身湿了个透。 前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冷水一桶一桶地泼上去,浓烟渐渐变小,最后连个火星子都没看见了,大伙儿才松了口气,十分狼狈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再没了力气骂人。 一个身形肥胖的厨娘突然扔了手中的木桶,挽起袖子气鼓鼓地冲进厨房,没一会儿便像拎小鸡一样将浑身湿漉漉的银香揪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啪”的一巴掌扇过去,接着又踢了几脚,才骂道:“下贱的胚子!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着我们陪葬?看我不打死你!” 被浓烟熏得晕乎乎的银香猛然又被扇了一巴掌,还被踢了几脚,只觉得浑身所有感官都是刺痛的,竟然还清醒了不少。她红着眼睛将周围饿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厨娘和杂役都扫视了一遍,心里的悲凉渐渐转为愤怒,突然抓住桎梏着她的肥胖厨娘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趁厨娘吃痛之际拼命地往外跑。 胖胖的厨娘未料到平日里忍气吞声如同哑巴一般的银香会反抗,抱着一只肥硕的手臂嚎得惊天动地。 大伙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全都傻愣愣得站着、看着。 “抓住她!”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才如梦初醒,遂沿着银香逃跑的方向去追。 夏侯纾知道机会来了,便小声叮嘱邱大叔:“你先去后门等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着后厨抓纵火之人与我走散了,要等我一起回去。” 邱大叔先是愣了愣,继而狂点头,马上就要往后门出口处跑。 夏侯纾突然又叫住了他,继续道:“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女儿,你要是一着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而自己却跑了,不光会引起怀疑,就连我许诺你了尾金,你也拿不到了。” 邱大叔这下才算明白夏侯纾的意图,也知道夏侯纾的话不仅只是威胁那么简单。他顿了半晌,认真思考一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趁乱快步走向一个角落。 章节目录 第48章 苦衷 银香这一反击是下了狠心了的,这段日子她已经将漱玉阁后院的各个出口摸熟了,所以她从厨房里跑出来后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拼命地往前跑。反正被抓到横竖就是个死,万一有幸逃出去,说不定还有另一种活法。但她没想到夏侯纾已经等待她多时,她刚从后厨跑出来没多远,就被夏侯纾截住了。 夏侯纾三下两下就将银香制服,然后用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粗纱布捂住了她的嘴,并快速将她拉进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成功躲过了其他人的追赶,这才叫出了她的名字。逼问她易舞生前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任何人……” 银香迷茫的望着夏侯纾。她躲藏得太久了,早就如惊弓之鸟,紧咬牙关表现出一股不怕死的样子,浑身却瑟瑟发抖。 先前在厨房,银香因被几个厨娘围着骂,光顾着埋头伤心和摆脱困顿,根本没有留意到夏侯纾是跟着邱大叔一块儿来送菜的。 她瞧着看夏侯纾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却也没有要救自己的意思,更猜不透她的真实身份,心里不由得心擂起了小鼓。她暗自一合计,想着横竖都是死,也顾不得哪边死得更惨,趁夏侯纾打量周围环境的间隙,掉头就走。 夏侯纾眼疾手快,迅速再将她控制住。她怕银香横冲直撞惊动了其他人误了事,只好拔出藏在鞋里的匕首放在她的脖颈处,小声警告道:“你要是敢乱叫我就杀了你!” 银香立马就乖了,眨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拼命向夏侯纾点头。 夏侯纾想了想,才替她将嘴里的粗布取了出来。 “姑娘饶命!”银香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颤颤巍巍的地说,“只要姑娘放过我,我可以把我知道得都告诉你!” “那就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夏侯纾嘴角弯弯,但手上的匕首却没有离开,轻轻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游走,故意威胁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放着大户人家的丫鬟不做,干嘛非要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呢?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话音刚落,银香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我也是有苦衷的!”银香红着眼眶说,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 好像每个犯了事的人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都会这么说,所以“苦衷”两个字反而显得特别廉价。 夏侯纾看着银香的狼狈模样,打心底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冷冷道:“我看你在丞相府时就敢杀了人一走了之,如今到了这里还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挺有本事的,你能有什么苦衷?” 一说到丞相府,银香就委屈得眼泪吧嗒吧嗒只掉,抽泣着说:“我没有害易夫人,她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至于为何会流落到这里,我不过是想苟且偷生而已,却还是万般艰难……” 银香虽然出身低微,却因长相乖巧、行事妥当而被易舞相中。原先在丞相府时,她做的都是伺候主子梳妆洗漱吃食的细活,从未干过粗使丫鬟的活计,对厨房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因而这段时间来她没少遭罪,不由得掩面呜呜哭起来。 “从前我以为跟着易夫人,当个上等丫鬟,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虞。没想到易夫人突然暴毙而亡,我害怕王丞相怀疑是我干的,所以连夜偷溜了出来。可我在京中没有家人和亲戚,昔日要好的姐妹也在我跟了易夫人之后得罪光了,一个个都避而不见。我没办法,正好看到漱玉阁在招后厨杂役,就偷了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的文契混了进来,作个生火丫鬟,想等风头过去了再换个身份混出城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漱玉阁看上去光彩亮丽,却也不是个让人轻松体面的地方。我每天天未亮便要起床干活,夜深人静了还要帮着收拾厨余残料,万一半夜遇上哪位有钱的恩客饿了,也得起来忙活……光是这些劳苦也就罢了,最让人无法容忍的还是那些凶神恶煞不讲道理的厨娘,她们每天动辄对我折辱打骂……” 银香越想越伤心,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夏侯纾微微侧目,见她神情恳切,似乎并没有说谎。但她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不至于被对方几句话就给蒙了。若银香跟易舞的死真无半点关系,又何必放着丞相府轻松体面的大丫鬟不做,非要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青楼后厨里? 这分明就是自相矛盾。 夏侯纾冷声道:“既然跟你没关系,那你为何要躲在这里?” “我要是不躲起来,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银香突然大声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夏侯纾未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恐防惊动了正在四处搜寻的人,只得再次将粗布塞进她的嘴里,恶狠狠威胁道:“你要是不想被外面那些人抓起来大卸八块,就省省力气吧!” 银香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忘我,遂听话的点点头。 夏侯纾耐着性子替她取下粗布块,同时也放下了匕首,然后继续追问道:“你方才说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是谁?” 银香并没有正面回答夏侯纾提出的疑问,而是含着泪说:“往常丞相大人最是宠爱易夫人,对咱们夫人更是言听计从,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可是两个月前的一天,丞相大人从外面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易夫人的院子,跟易夫人大吵了一架。” “他们为何争吵?”夏侯纾忍不住插嘴。 “我也不清楚。”银香摇着头说,“当时丞相大人让我们都在外面等候,没人敢近身。只知道他们吵得很凶。我从来没见过丞相大人对易夫人那般生气过,还摔坏了好多花瓶、瓷器和首饰。后来我私下问易夫人出了什么事,还被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说我多嘴多舌,居然敢管她的事,并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再后来,丞相大人就不来易夫人的院子了。又没过几天,易夫人就突然死在房间里……” “她怎么死的?”夏侯纾追问。 银香一边仔细回忆易舞去世当天的情况,一边絮絮叨叨道:“当日易夫人用过午饭后便说想睡一会儿,叫我们都在门外侯着。易夫人平日里就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那阵子她心情不佳,我们也没有多想。易夫人那一觉睡得特别长,直到晚饭时辰都到了都还不见起来。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就进去看了会儿,确实是睡着了。易夫人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有人打扰,所以我们谁也没敢叫醒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易夫人就是在睡梦中就没了。” 夏侯纾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好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又没病没痛,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死了?银香这么说,肯定有其他用意,她也懒得猜,直接问:“那你如何确定她真死了?” “易夫人刚没了的时候,确实跟睡着了一般,面色红润,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可是没过半个时辰,我们再进去看的时候,就发现她整个人发黑发紫,还伴随着一股异香,早就没了呼吸。若非如此,我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夫人没了。”银香一边回想一边说。“后来听去请来的大夫说是中毒了,却没说中了什么毒。可是易夫人当时的样子就跟睡着了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出中毒。” 银香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仍然满脸的惊恐,似乎那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此蹊跷的死法,闻所未闻。 夏侯纾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也觉得甚是怪异,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毒药,可以让人在死后保持一段时间容颜不变,然后再迅速溃烂,还会发出异香。然后她又问银香:“既然是中毒了,你又为何要偷偷离开丞相府?”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银香眼里噙着泪颤抖着说,“我是易夫人的贴身丫鬟,当日是我伺候易夫人午休的,后来还去过夫人的房间,而且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刚罚了我,肯定会怀疑是我下的毒手!天地良心,易夫人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会想要去谋害她?她若是还在,丞相府便还有我的安身之处,她不在了,我连猪狗都不如!” “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吧。”夏侯纾松了口气,“你的易夫人死得那么不寻常,就凭你也能做到?你逃走了,不就坐实你是凶手了吗?” 银香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想到这层的,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易夫人生前将府里的其他夫人都得罪尽了,明嘉郡主更是视她为眼中钉,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如今没有易夫人的庇护,她们哪里还容得下我?我若回去也是百口莫辩!” 夏侯纾不打算继续与银香探讨她到底该不该逃走,只关心易舞的事,便问:“易夫人死前可有其他异常举动?” 章节目录 第49章 求助 银香跟着易舞的时间比较长,因而对易舞的个人喜好和日常生活习惯及动向还是比较熟悉的,听了夏侯纾的问询,她非常认真的回忆着易舞死前那段时间的行为举止。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说:“没有。丞相府的内宅是由明嘉郡主主事,另外几位如夫人、公子和姑娘们都对明嘉郡主马首是瞻。易夫人进府一年多,平时鲜少出门,也很少跟府中的其他夫人来往,就是明嘉郡主她也不愿去见的。丞相大人喜爱易夫人,就下令免除了她给主母晨昏定省的规矩,而她住的翠玉馆也不许除了丞相大人之外的男子进入。丞相大人不来的时候,易夫人便把自己关在关在房中跳舞,不让我们伺候。” 说到这里银香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忙说:“要说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易夫人暴毙前几天曾邀了丹青妙手崔阆公子为她画像,还是我陪着夫人去的呢!” 夏侯纾闻言一脸愕然。 南祁民风淳朴,在绘画方面偏好奇山异水、花鸟鱼虫,鲜少画人像。一般请人为自己画像的情况分三种:一种是未出嫁的女儿家,议亲时方便交由媒人带去给相中的男子家说亲;一种是红楼楚馆的花魁,用来吸引或者答谢恩客;还有一种便是纪念已亡人。 易舞虽然出身不高,但彼时已脱了贱籍,是王丞相心尖尖上的枕边人,又无病无痛、锦衣玉食,没有什么理由为自己画像。 “好好的,易夫人为什么突然要请人为自己画像?”夏侯纾好奇道。 银香虽然是易舞信奈之人,可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猜不准易舞的心思,只好模棱两可道:“去画像的路上我曾问过易夫人,可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我想她大概是担心自己会一天天慢慢老去,丞相大人就再也不来了吧……” 色衰而爱迟。大概所有以色侍人的美人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吧。可易舞这样正值青春年华且荣宠正盛的美人会有这样的顾虑吗? 单就年龄而言,王丞相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了,已是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等到易舞半老徐娘时,王丞相只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而且目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易舞跟陵王府有关,陵王府总不至于白白扔了这么大一颗棋子吧。 然而银香跟在易舞身边这么久,居然都没有把她看透,可见银香其实知道得也不多。 不过能从银香的嘴里听到这些,也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钱。 侯纾又问:“你刚才说易夫人找谁为她画像?” 都说易舞是个美人,可美人与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或是美在皮囊,或是美在骨相,或是美在独特的风姿神韵……总有一处闪光点,而各方面都恰到好处的屈指可数。 她很好奇易舞是哪一种。 银香忙说:“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崔阆公子,他可是丹青圣手,肯定能把易夫人画得倾城倾国。”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易舞的绝色容颜,银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崔阆公子的名号夏侯纾偶有耳闻,京城里许多到了议亲年龄的官家女子也经常请他为自己画像,因而十分抢手。据说钟家两个年纪较长的表姐在出嫁前就曾请过他为自己画像,两个表姐夫都是看到了她们的画像才让媒人安排了见面,所以后面男方家也就没那么介意她俩是庶出。 夏侯纾没见过崔阆公子的画,但她清楚钟家的几个表姐妹长相都十分出色,而且恭王妃非常注重她们的教养,行为举止和气质也不差,即便崔阆公子画技没有传闻中那么精湛,也不至于把她们画成丑八怪。 “那幅画可有取回?”夏侯纾又问。如果能看看那幅画,也许她会对易舞这个人更加了解。 银香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回画像,易夫人就没了,想来那幅画现在还在崔阆公子手中。” 如果没有取回,那确实应该还在画师手里。 夏侯纾想了想又说:“我听说这个崔阆公子虽然画得一手好丹青,脾气却非常古怪,并非谁请他作画,他都会答应。给谁画,何时画,都得看他的心情,是个随心所欲,恃才自傲的人物。而且他行踪诡秘,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尽管在京城里名声大噪,红极一时,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你们当时是如何见上他的?” 银香说:“崔阆公子虽然行踪不定,可他常有画作挂在晒月斋出售,与晒月斋的赵掌柜十分熟捻。当初易夫人也是通过赵掌柜联系上的,后来作画时是选在了百鹤原。” 百鹤原是京中一大奇景,位于城东与城南的交界处,地处岐水河的下游,因那一处地势平坦,穿城而过的河水被各条岔道分流后水流量大大减少,在此积滞,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湿地,引来了几百只鹤在此栖息,因而名为百鹤原。 百鹤原的鹤,不仅数量多,种类也多,有象征长寿,吉祥和高雅的丹:“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崔阆公子罢了。” 银香有点沮丧,想了想再次问道:“那姑娘是否想拿到易夫人的画像?” 夏侯纾不由得郑重的看了银香一眼,看来她也不是个傻的。 银香心领神会,赶紧说:“当初我们去晒月斋找赵掌柜牵线搭桥时,赵掌柜曾让我们先付了定金,然后选好了地方,说是崔阆公子会提前到约定的地方等候。还说待画像装裱好后,我们再去晒月斋取就是了。所以如果姑娘想要那副画的话,只需要带上尾金去晒月斋找那赵掌柜。” 夏侯纾当然不会相信会这么容易就拿到画像,不然岂不是谁都能把别人的画取走? 银香抿了抿嘴唇,忙说:“易夫人原先是打算待那幅画装裱好之后让我去取的,所以就留了我的名字和笔迹,如果你真的需要那幅画的话,我可以把我的笔迹写给你看。” 银香知道自己不方便路面,所以只说给出她的字迹。 确实是个聪明人,夏侯纾在心里默默称赞,便打算接下来拿着银香的笔迹去一趟晒月斋碰碰运气。 银香见夏侯纾的视线和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身上,担心自己再无任何价值,又说:“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查易夫人的事,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坏人。我如今在这里生不如死,求你看在我提供了这么多线索的份上,救救我吧。” 坏人也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呀。 夏侯纾看着银香,觉得她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是个能成事的。至于救她脱离苦海这件事,她更是爱莫能助。 漱玉阁的门房不是摆设,她自己都是花了重金假扮邱大叔的女儿才混进来的,再带个人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银香见夏侯纾犹豫不决,立马就跪下来给她磕头,言辞恳切道:“我知道姑娘为难,可我今日闯了大祸,漱玉阁肯定是容不下我了,只求姑娘能给我一条生路,出了漱玉阁,我绝不会再打扰!” 章节目录 第50章 脱身 在银香苦苦哀求下,夏侯纾决定在去晒月斋之前顺便将她带出漱玉阁。 在易舞的死上,银香可能真的是无辜的,因为她确实没有动机。 联想到银香的卖身契仍在丞相府,来漱玉阁不过是冒用他人之名,夏侯纾顿时有了主意。 夏侯纾猫在杂物间外面光线昏暗的走廊转角处,看着那群人到处搜索银香的踪迹,但他们并没有搜杂物间,反而很快就离开了这一片。 过了一会儿,有个杂役折返了回来,他似乎是对这几间几乎废弃的杂物间起了疑,一遍慢慢的往紧闭的大门处走,一遍竖着耳朵听动静。 越靠近,他的脚步越轻。 夏侯纾正愁着去哪里找个冤大头,没想到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她故意弄出了声响。 那杂役果然中计,看着转角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轻手轻脚地沿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好奇地走过去。 夏侯纾立刻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那杂役从自己面前走过,待他信心满满的走到转角深处,整个人都掩在阴影里,她便突然从他背后跳出来,趁他没反应过来就快速将他打晕。 杂役失去意识后便如一趟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夏侯纾怕声音太过响亮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还特意用手扶了一把。 那杂役年纪不大,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身形不高,有些清瘦,却还是比女子重许多,夏侯纾拖了几下也没有将他走走多远。 杂物间的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条小缝,随后银香露出一个头来。她惊慌失措的四下扫了一眼,才赶紧又把门打开了些,快步出来帮着夏侯纾将那杂役抬了进去。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下杂役的身型和装扮,指着他身上的脏兮兮的衣服对银香说:“我看他身形与你差不多,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换上。” “这……” 银香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杂役,又看了看夏侯纾,满脸的疑惑和为难。她虽然沦落至此,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让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去扒陌生男人的衣服,怎么想都有些别扭。 “都什么时候了在顾虑那么多,赶紧的,别磨蹭。”夏侯纾说完也发现了其中的尴尬之处,但现在绝不是顾及男女有别的时候,遂提醒她,“你多犹豫一刻,我们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银香听了把心一横,立马就蹲下去扒杂役身上的衣裳。 如今天气已经热起来了,那杂役平时干的是跑腿和体力活,出汗重,又不爱洗澡,粗布衣服也是臭烘烘的。银香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连厨房那样油污腌臜的地方都能忍受下来,自然也不怕这点汗臭味。 夏侯纾则微微侧身,一边留意着杂役,防着他突然醒过来,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就怕他们找了半晌没找到人忽然又搜回来。 银香很快就换好了衣裳,顺便还就着杂物间里的灰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做杂役的样子了。 夏侯纾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从一堆积满灰尘的杂物里找了一条绳子将那被扒得只剩亵裤的杂役手脚绑住,又从银香换下来的粗布衣裳上撕了一块下来塞进他的嘴里,防止他万一突然醒过来大喊大叫。 做完这些,夏侯纾才嫌弃的扯了一块布来擦了擦手,随后小心翼翼出了杂物间,带着银香一路躲躲闪闪避开到处寻找的人往后门方向去。 后厨冒那么大的烟,附近的人都看到了,但除了后厨的人和杂役,前后门的门房是不能擅自离岗的,并且越到这个时候,门房越是责任重大,要严防死守,以免放走了什么不该放的人。 先前邱大叔跑到后门向两个门房诉说里面的情况并央求他们帮忙寻找女儿时,他们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所以更加不着急,反正也急不来。面对邱大叔走失了女儿心情,他们只能表示遗憾,却不能感同身受。 夏侯纾和银香一前一后来到后门,躲在一面墙后观察四周的情况。 搜寻的人跟两个门房交流了几句便往其他地方去了,两个门房也打起精神站在进门处守住,邱大叔则站在一边焦急地搓着手。 夏侯纾便示意银香先按计划上去跟门房沟通。 银香虽然心里打着退堂鼓,但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见过大场面,而且如今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更是不能退缩。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便迎了上去。 银香对门房谎称后厨有人纵火伤了人,自己奉命去请郎中。 门房眼瞧着银香面容有些生疏,却又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便照惯例盘问了几句。 银香平时不出门,门房对她自然没有印象,但她在后厨待了一阵子了,倒也能答上几句,只是门房依然有些犹豫,半晌不肯放人。 夏侯纾见门房迟迟不肯放行,担心搜寻的人还会再折回来,连忙往自己的脸上也抹了些烟灰,佯装惊慌失措地往大门处跑过去。 “阿爹救命!” 夏侯纾一路跑一路大喊,眼角竟然不知不觉间就挤出了一丝泪痕。 门房的视线和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 比起那个灰头土脸的杂役,夏侯纾这样长得娇滴滴又惊慌失措的模样更让他们怜悯。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邱大叔闻声看了过来,仿佛寻回丢失的女儿的老父亲,又惊又喜,差点没掉出眼泪来。他一边朝天作揖,一边激动地对门房说:“两位爷,你看我没说错吧,里面有人纵火,大伙都帮着抓那纵火之人,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敢往前凑,只好赶紧出来报信。岂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这可怜的女儿就找不着了!天可怜见!好在她还算机灵,总算是出来了!谢天谢地!” 两个门房早就叮嘱过邱大叔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未曾想到竟然一语成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吹嘘自己未卜先知,一面嘲笑邱大叔老糊涂,要是真把女儿丢在里面了,只怕他日见到的就不是这么个人了。 邱大叔顿时老泪纵横,一面奉承两个门房是救人的活菩萨,叮嘱得十分在理,都是金句良言,一面责备自己果真老糊涂了,差点就铸成大错,回去无法跟老婆子交代,还发誓以后就算自己这把老骨头散架了,也不敢再带女儿来这样的地方冒险。 两个门房瞧着邱大叔哭得情真意切,又瞅了瞅夏侯纾一副受惊的可怜样,也不再调侃他们,便让他们赶紧离开。 邱大叔赶紧作揖道谢,又慌乱地从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串铜板来直往门房的手里塞,感激涕零道:“两位爷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两位爷千万收下!” 两个门房哪里想到自己三言两语的玩笑话不仅得了邱大叔一个人情,还有钱拿,顿时乐开了怀,亲自将邱大叔和夏侯纾送出后门,还叮嘱他们路上当心。 邱大叔又是千恩万谢,方带着夏侯纾离开。 两个门房分了铜板,心情十分愉悦,高一点的那个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矮一点的立马用手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得意忘形,然后两人就开始小声商量晚上去哪里找个地方喝酒消遣消遣。 两人讨论了半晌,刚做好打算,矮一点的门房突然拍了拍脑袋,想起方才那个被自己盘问的杂役。再一看,那个面黄肌瘦的杂役早已不见踪影。 高个子的门房也有些慌了,两人赶紧四下看了看,却没有见到人,也不知道那杂役究竟有没有出门。 但他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小声议论这事。 高个子的说:“我们的职责不过是看守大门而已,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与我们何干?” 矮个子附和道:“那杂役说是去请郎中,我们哪里知道是真是假,万一因我们的阻拦而误了事,岂不给自己找麻烦?” 高个子的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杂役!我们在这里守了一个上午,除了邱家那对送菜的父女,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 矮个子的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杂役不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出了漱玉阁的后门,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等到他们知道他们放走的可能就是纵火之人时,两人也很有默契地保持口径一致,坚称自己一直守在后门,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从后门出去过,至于是否是混在客人里面从前门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门的门房自然不敢担下这个雷,但他们又拿不出证据来,这事就这么成了一桩悬案。 而此刻已经成功离开漱玉阁的夏侯纾就更加轻松了。 夏侯纾原本就无心掺和漱玉阁的事,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银香打探可靠的情报查到易舞的死因。后面将银香从泥潭里解救出来,不过是顺手为之,至于银香从漱玉阁出来后又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 章节目录 第51章 活路 夏侯纾与邱大叔推着木板车走了一段,直到确定远离了漱玉阁,后面也没人跟踪后,他们才停了下来。 夏侯纾把木板车交还给邱大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方说:“邱大叔,今天您辛苦了。你放心,您这般为我,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锦袋递给邱大叔,“这是尾金。” 承诺兑现,邱大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提起袖子擦了擦额间不知何时冒出的细汗,接过锦袋掂了掂重量,又打开来瞧了瞧,脸色大变,忙说:“姑娘,你给多了。先前我们说好是五锭金子,来之前你已经给过我两锭金子了,怎的还给五锭金子?” 夏侯纾没所谓的挥了挥手,解释说:“先前你我商定的确实是五锭金子,但看在您信守约定的份上,多出来的这两锭金子,便算是我对你的谢意和补偿了。” 邱大叔听完感激涕零,感念自己没有白忙活这一趟,对这两个门房又是作揖又是哭,还破了财,都值了。 夏侯纾见邱大叔如此容易满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经此一闹,只怕你日后再跟漱玉阁做生意也没那么容易了。我看这些钱也够你们再添置几亩地或做点其他买卖,不如你就说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或是以后送往漱玉阁的蔬果品质差些,漱玉阁注重品质,看你越来越敷衍,慢慢地就断了这桩生意。” 邱大叔忙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这漱玉阁确实是个是非之地,对蔬菜果子的要求也颇多,大小颜色新鲜程度处处是规矩。先前我那老婆子就说家里还有未嫁的闺女,劝我少同这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做生意,可我思忖着这里的管事出手大方,结账也不含糊,也就一直没舍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正好也断了我的念头。” 邱大叔说得诚恳,夏侯纾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庄稼人能够找到一个出手大方且从不赊账的长期买家不容易。 不过任何选择都是有得必有失,没了跟漱玉阁的这桩稳定的生意,邱大叔拿着那些酬金去做点其他的也不错,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够他们一家舒舒服服的花一两年了。 这样一想,夏侯纾心中的愧意便淡了许多。 与邱大叔辞别后,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后来她看到一条小河,便径直走到河边捧起河水洗自己脸上的污渍,水面映着她清丽的面庞,眉眼逐渐变得干净而清晰。她又掏出一张丝帕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才起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大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大树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缓缓走出来,正是银香。 “你先前不是说离开漱玉阁之后在不打扰吗?现在又跟着我干什么?”夏侯纾满脸警惕,暗暗琢磨着她却阴魂不散地跟了自己一路,究竟有何图谋。 银香蹑手蹑脚在离夏侯纾大约五米处站定,懦懦道:“姑娘虽然将我从漱玉阁救出,但丞相府的人还在找我,我……我现在无处可去。” “所以呢?”夏侯纾问道,“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我吗?” 她非常痛恨这种言而无信的人。 银香有些紧张,但还是态度诚恳且谦卑地说:“姑娘既然肯救我出来,我便知姑娘不是丞相府的人,至于姑娘究竟是何身份,追查易夫人的死因究竟有何图谋,我不敢推测。只是我毕竟是侍奉过易夫人的,姑娘若肯留下我,我必当尽心为姑娘着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跟我说的话并不是全部事实?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银香一听更加紧张了,连忙解释说:“姑娘误会了,我方才对姑娘所说的句句是真话,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只是方才过于慌乱,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漏了。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把我带在身边,待我慢慢回忆,说给姑娘听。” 慢慢回忆?那不就得花很长的时间吗? 她可没这个闲工夫。 夏侯纾并不喜欢这个交易,而且自己身份特殊,银香现在又是丞相府正四处追杀的人,若是把她留在身边,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并不想知道其他的事,你还是走吧。”夏侯纾说。 银香顿时脸色苍白,突然跪倒在地,凄声道:“姑娘,你若不留下我,我就没有活路了!” 又是这一套!说得好像她不发善心就是罪过一样。 夏侯纾有点想笑。她最讨厌别人拿生死来威胁自己,钟绿芙是她的亲表姐,尚且不能打动她,何况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银香。 夏侯纾冷漠道:“你若想死,又与我何干?” 银香愣了愣,望着夏侯纾冷若冰霜的脸,彻底绝望了。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河边走。 夏侯纾本想一走了之,眼不净心不烦,可当她看着河水漫到银香的腰间时,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你得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并且此后你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日后再见到我,也要装作不认识。” 银香顿了顿,许久才转过身来问:“姑娘说的当真?” 夏侯纾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若不信,便继续往河中间走吧。” 银香不想死,立刻就从河里爬上了岸。 出城前,银香向夏侯纾表达了最后的忠心。 据银香回忆,易舞当初请崔阆公子画像时并未张扬出去,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就连晒月斋的赵掌柜也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而且她生前已付过画像的定金,只待画像装裱好后去取时结清尾金。 崔阆公子的画作从来不缺人追捧,但凡打着他的名号,画作总能比别人贵上几倍,还有价无市。不过晒月斋也是个讲规矩和信誉的地方,有主的画像他们是绝对不会随便出售的。好在易舞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晒月斋的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夏侯纾带了头纱,自称是易舞的丫鬟,又按照银香的指示回答了几个提问,签了字,并按照约定好的尾金结完账后就轻松拿到了画像。 看到画像的时候夏侯纾都不禁惊叹于崔阆公子的画技卓绝,真是入木三分,简直把人都画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里走出来翩翩起舞。 画上的美人不仅有出色的容颜,还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万种风情,最让人着迷的是她那柔弱无骨的身段,眼神里的百媚千娇与楚楚可怜,也难怪年纪都可以当她父亲的王崇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很快就弄清了易舞的来龙去脉。 易舞原是陵王府中的舞姬,生得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王崇厚前年冬天奉旨出使陵都,陵王宇文盛设宴款待。彼时陵王将自己府中的谋士能臣都叫出来作陪,还安排了歌舞表演。 易舞便是当晚献舞之人。 府外白雪皑皑,陵王府内却一派歌舞升平,一向酒量很好的王崇厚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惊为天人,几盏酒下肚竟然就醉了,对舞姬的身形姿容赞不绝口。 宇文盛见状,忙唤领舞的易舞亲自侍奉,做了个顺水人情。 当夜,易舞装扮一新,进了王崇厚的卧房。 王崇厚返京不到三日,陵王便将易舞送到他府中,让他独自欣赏。 或许因为易舞的背后站着的是陵王,向来跋扈的明嘉郡主居然也没有反对,反而在日后的相处中处处容忍,以致易舞成了王崇厚新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的世家大族。 只不过这样的消息基本都是在长辈和那些经常在外的男子才能知道,很难传到像夏侯纾这样未出阁的名门闺女耳里。 夏侯纾原本想着那易舞姿色卓绝,又深得王崇厚宠爱,难免侍宠生骄,因而与府中其他姬妾积怨颇深,所以不排除为其他姬妾所杀。但据银香所言,易舞平时深居简出,不善与人来往,除了跳舞就是与王崇厚寻欢作乐。丞相府的女人怨恨她,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和宠爱。可在明嘉郡主面前,她们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都是纸老虎。 那么,易舞的死会不会跟明嘉郡主有关呢? 明嘉郡主的彪悍之名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要说是她干的,也说得过去。然而易舞是陵王府费心费力调教出来的舞姬,宇文盛先是千方百计将她送上王崇厚的床榻,再千里迢迢将她送到京城第一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无城府的弱女子? 易舞的盛宠众所周知,明嘉郡主若是要杀她,断然不会容忍她一年之久。况且易舞死了,明嘉郡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丞相府的其他姬妾,成日活在明嘉郡主的强压下,就怕行差踏错被明嘉郡主抓住把柄,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了她。 夏侯纾认真的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结合易舞在丞相府的身份和受宠程度,再联系起她死前与王崇厚的那次激烈的争吵,最后将重点放在了王崇厚身上。 放眼整个丞相府,有能力杀易舞的,除了明嘉郡主就是王崇厚了。 夏侯纾正想夸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却又发现一个疑点——如果易舞真为王崇厚所杀,那王崇厚又何必那般悲切? 当时并没有外人在场,王崇厚没必要演戏给谁看。 情报还是太少了。 思索再三,她决定再冒险去一次丞相府。 章节目录 第52章 再探相府 夜里,待众人都睡下后,夏侯纾才轻手轻脚地换上夜行衣,偷偷摸摸翻墙出府。 出门前,她还特意去云溪的房间瞧了瞧,见她睡得毫无知觉,又在香炉里加了把猛料,估摸着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上一次,由于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也让她弄丢了夏侯翊帮忙绘制的相府地图,她也不好再去求夏侯翊,只能凭记忆去找易舞的房子。 距离第一次来相府已经过去好些天了,翠玉馆周围的戒备已经撤去,四处静悄悄得连只出来溜达的猫都没有。 夜黑风高,四下寂寥,这种诡异的安静不由得让夏侯纾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毕竟有时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危险重重。 可她转念一想,时间拖得越久,易舞留下的线索就越少,她也就越难查清易舞的死因。 她索性把心一横,轻快的跳下房:“即是无用之人,那便杀了吧!” “等等!”夏侯纾大惊,她光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利弊,却万万没料到王崇厚平日里看着端庄威严,号称宅心仁厚,在说出“杀了吧”三个字时竟然如此随意,仿佛在说“这杯茶凉了,倒了吧”一样轻松寻常。 王崇厚很满意夏侯纾的反应,继续望着她。 在王崇厚静听下文的同时,夏侯纾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和所搜集到的线索。如果她没猜错,王崇厚与陵王宇文盛的关系非同寻常,并且这层关系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所以才会大肆宣扬易舞的来历,用一段风流韵事来掩盖他们真实的交情。 事已至此,夏侯纾不认为自己还能像上次那样装成江洋大盗就能忽悠过去,倒不如将计就计,诈他一回。于是她鼓足勇气,故作镇定地说道:“丞相大人怕不是忘了与陵王的君子之约?” “陵王?”王崇厚愣了一下,目光深沉,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抑或是想起了他们之间某个真实存在的约定。 夏侯纾以为自己猜对了,稍稍松了口气。 不料王崇厚突然变了脸色,嗤笑道:“本相杀一个潜入府中的刺客,与陵王何干?” 这是摆明了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夏侯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挑衅道:“那易夫人呢?” “易夫人如何?”王崇厚反问道。 夏侯纾脑子一转,立即模棱两可地说:“明人不说暗话,易夫人的事,难道还要让我来提醒丞相大人吗?” 王崇厚露出一丝异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概是“易夫人”几个字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柔软处,又或者说是易舞的死过于突然和诡异,他终于动怒了,音量都提高了不少。 总算是蒙对了一回,夏侯纾暗自庆幸。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正色道:“易夫人是陵王府调教出来的美人儿,如珠如玉般交给了丞相大人,可你却让她碎了,你觉得陵王还会再信任你吗?” 夏侯纾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没有底。她原本也只是猜测易舞是陵王安插在丞相府的棋子,再加上银香曾告诉她易舞在去世前与王崇厚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所以她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在当事人面前难保不被拆穿。 她暗暗祈祷自己能瞎猫碰上死老鼠! 王崇厚一阵沉默。 夏侯纾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得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以便猜测他的下一步打算。 “自作聪明!”王崇厚忽然说,阴冷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狡黠,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本相与易夫人的事,岂是你等小儿可以置喙的?” 未等夏侯纾作出反应,他又看向大铁笼,眼神犀利如鹰,冷声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三番五次的闯入我的府邸,又有何目的?” 说着他有靠近了些,骤然提高了音量:你若够聪明的话,就老老实实的交代吧,没准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三番五次?可她这明明就是第二次呀!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误解? 会不会是上次那个戴狐狸面具的…… 夏侯纾心想这回真完了,王崇厚把所有的罪责都集中算在她身上了,那还不得把她撕碎了?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通,突然福至心灵,既然王崇厚觉得她是受人指使,那如果她身后站的是陵王呢? 夏侯纾坚称自己就是陵王的人。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王崇厚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越发没了耐心,大手一挥,“杀了吧!把尸体拖出去喂狗!” 喂……狗? 夏侯纾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上次见过的那些身形健硕、牙尖嘴利、目光凶猛的猎犬,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等一下!”夏侯纾再次出言制止。她宁愿被乱箭射死,也不要被那群猎犬撕咬、吞食。 王崇厚眉头微蹙,心想这人真有意思,真以为他是吓唬他不成? 夏侯纾死死瞪着王崇厚身后那些刀都拔了三分之一的侍卫,就怕他们全都扑上来。 即便他们一人一刀,她也没命活着出去了。 夏侯纾既紧张又愤怒,她瞪着王崇厚义正词严道:“丞相大人身为百官之首,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叫我辈汗颜!” “草菅人命又如何?”王崇厚低笑一声,抬眸时眼里已然换上了一股子狠厉,“那也得你能活着离开,证明本相确实草菅人命了才行。” 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她确实得先想办法离开才行。可她如今如同困兽,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又如何离开呢? 夏侯纾想了想,方目光坚定地看向王崇厚,道:“我还知道令公子的一个秘密,如果今晚我死在这里的话,明天这个秘密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届时,不光令公子要受罪,丞相大人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雕虫小技!”王崇厚嗤之以鼻。 “此言差矣!”夏侯纾也不示弱,故作镇定继续说,“我既然敢孤身前来,就是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了的。但人嘛,总是贪生怕死的,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如果丞相大人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尽管可以立刻杀了我,但你想要掩盖的那个秘密就藏不住了。” 王崇厚这才终于正眼瞧她,并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秘密了。” 章节目录 第53章 厚颜无耻 眼看鱼儿终于上钩了,夏侯纾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心中的弦反而蹦得更紧了。亮完这一张底牌,她可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就算王崇厚此刻发狠杀了她,他的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提前做过什么安排。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多给自己留点后手,即便自己有一天真的不幸一命呜呼,也能拉个垫背的。 如果这个垫背的是王崇厚,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夏侯纾又看了王崇厚一眼,见对方衣服气定...... 《南祁风华录》第53章 厚颜无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54章 错觉? 夏侯纾怕死,但因为自己选了一条注定难行且危险重重的路,所以她曾经预设过有一天会因为执行任务而身陷险境,身首异处。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 当然,她后悔的并非费尽心思进入长青门,而是不该跟夏侯翊赌气。 如果不是她非要争这一口气,嚷嚷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么今晚,将会是另一种结局。可是现在说这些似乎都晚了。 也是在这一刻,她想起了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倒霉大哥夏侯翖。 当初夏侯翖与父亲意气...... 《南祁风华录》第54章 错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55章 终究还是错信了! 夏侯纾从未遇到过这样不讲道理还拒绝沟通的人,她快速扫了眼人事不知的王崇厚和周围那些东倒西歪的侍卫,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清酥露的药效本来就因人而异,万一王崇厚神人天相突然醒过来,大喊一声引来府中的其他侍卫,或者召来了猎犬,她可不就白高兴一场了? 如果黑衣人不肯帮忙,就算王崇厚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她也出不去。丞相府戒备森严,王崇厚既然提前安排了这次抓捕,必然还有藏着其他招数,比如说那些穷凶极恶的猎犬…… 再...... 《南祁风华录》第55章 终究还是错信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56章 现在知道怕了? 黑衣人并未解释什么,给她喂完药后就好整以暇的在旁边坐了下来,是不是还会侧脸瞥她一眼。 夏侯纾脸色发白,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给她灌了毒药还不算,还得亲眼看着她毒发身亡?太无耻!太狠毒了! 夏侯纾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助,便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可她哭着哭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便咬着牙道:“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你要杀便杀了,何必给我再给我下药?” 黑衣人侧脸瞪了她一眼。 夏侯纾继续说:“我说过你若救了我,我必然...... 《南祁风华录》第56章 现在知道怕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57章 毒花 南祁的京城有严格的宵禁制度,即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全城禁止出行,彼时东南西北十二道城门全部关闭,无天子诏令不得开;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 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三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二十下。 如遇疾病、生育以及死丧等特殊情况,也需要如实向巡城卫报备才能在城内通行。 但是再严厉的宵禁制度,对于早已摸透了巡城卫巡查路线和巡查时间的夏侯翊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尽管...... 《南祁风华录》第57章 毒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58章 人善被人欺 越国公府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管有多忙,全家人每天得一起吃顿晚饭,饭后再交流一下当日的见闻趣事。早饭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要么公中出钱,由大厨房统一采购食材做好了分给各房,要么各房自己掏钱设立小厨房,厨娘、菜品、口味都可以自己把控。 从前二房夏侯潭一家还在京城时,晚饭往往需要开两桌席面,长辈一桌,小辈一桌,用餐时一大家子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而自二房家眷随着夏侯潭去锦凤城赴任后,家里就显得格外冷淡...... 《南祁风华录》第58章 人善被人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59章 护短 正屋里站着五六个小丫鬟,都是清风阁的人,一个个都红着眼,早先吵得比较大声的那个丫鬟看到夏侯纾进来立马噤了声,只有翠烟还小声的抽泣着,云溪正扶着她小声安慰。 雨湖则气呼呼的站在她们中间,想来是刚训斥完她们。 夏侯纾皱着眉头扫了大伙儿一眼,没有发现外人,看来是自己屋里的丫鬟们发生了冲突。可这一大早就吵起来了也太不像话了。 夏侯纾说:“大清早的,你们吵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得亏我们住得远,不然其他院...... 《南祁风华录》第59章 护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0章 守株待兔 夏侯纾身为女子,向来被家里看管得很严,平时出门虽不至于像堂弟夏侯翎那样不自由,但通常都有人跟着,以致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亲力亲为,瞒着母亲偷偷出府就成了她惯用的伎俩。 如今易舞的死因追查到丞相府又断了,无法继续下去。有了上一次的惊险经历,丞相府她是不敢去了,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奈何她的情报来源和渠道远不如夏侯翊的宽广,只能寄希望于夏侯翊,期盼着他能给自己指点迷津,早日完成任务。至于她之前夸下的海口,她就当自己是一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云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要想俘获一个人的心,必定先抓住他的胃。夏侯纾嘴上不屑,心里却牢牢记住了,并且将之付诸于行动。 一连好些天,夏侯纾让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夏侯翊喜欢的糕点和吃食,精心摆成各种样式,再亲自送上门去,可夏侯翊不是“正好不在”,就是外出有事,吃了好大一通闭门羹。 慢慢的,夏侯纾也咂摸出了点门道,这要不说是夏侯翊故意避之不见,她都想不出还有那么凑巧的事。可无论她怎么蹲守,夏侯翊就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一双眼睛一样,总能巧妙的避开她。 时间拖得越久,线索就会越少,在夏侯翊面前丢脸事小,让长青门怀疑自己的能力,进而引起关注,甚至暴露身份却是她不敢面对的。 夏侯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发坐立不安,但又无计可施,只好让云溪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一根质地翠绿的玉簪子去找撷英,请她“不小心”透露一下夏侯翊的行踪。 话说那撷英心思细腻,行事也妥帖,贯会察言观色,跟在夏侯翊身边多年竟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就连钟玉卿都对她另眼相看,才十七岁就被提拔为夏侯翊院子里的大丫鬟。这样的人,打骨子里就有几分骄傲,很难为他人驱使,而她之所以愿意帮夏侯纾传递消息,除了那根翠玉簪子确实罕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感情极好,也没有苛责过她。 雨湖对夏侯纾的“大方”习以为常,默默在库房的账单上记下了一的院门口,探着个脑袋四处瞧了瞧,发现没什么可疑之处后示意夏侯纾赶紧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隔壁耳房里的雨湖闻声愣了一下,见怪不怪地继续垂眸看账簿。 云溪回到夏侯纾的卧房里,娴熟地将叠好的被子铺开,再往被子里放了几个枕头。做完这些,她又站远了往床上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一双夏侯纾的锦鞋摆在床前,方才松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61章 狭路相逢 落月坊地处东大街和西大街交汇处,整幢建筑足足有三层楼高,红墙青瓦,雕梁画栋,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上天下一绝的菜品佳肴,一跃成为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京师显贵皆以到此宴饮为荣。 夏侯纾身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绣如意云纹的暗红色男装,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跨进落月坊的大门,风姿绰约,仪表堂堂。 店小二刚招呼完一桌客人,看到进来的夏侯纾,立马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热情地询问她是寻人还是单独安排座椅。 夏侯纾却目不斜视,径直避开迎面而来的店小二,走到中庭方停住脚步。然后她往四周略略一扫,一楼整齐划一的摆放着十几张乌木方桌,菜香四溢,往来食客如流,人影幢幢,并未见到夏侯翊半个人影。 夏侯纾仔细回忆出门时云溪对她说的话,笃定自己那支翠玉簪子不会白送。而且以云溪与撷英的交情,以及她们对夏侯翊的共同的迷恋,面对夏侯翊可能在感情上出现的征兆,撷英也不会故意骗云溪,让她给自己带个假消息。 既然不在一楼,那必定是在其他楼层。可是落月坊的二楼和三楼都是装修别致的雅间,选择雅间的客人大多注重隐私,进去后必然会关上门,她总不至于一间一间推门去确认吧。 此时,店小二终于跟了上了,再次笑呵呵地问:“客官,你是找人,还是小的单独给你安排一桌?”然后扫了扫大堂里的空位。 夏侯纾以往时常跟着兄长来此宴饮,早就对落月坊的规模布置了若指掌,也知道夏侯翊在这里有单独的账本,每次吃完饭只需先签个字记在账上,落月坊月底再到越国公府找管事的结一次账。若是落月坊研发了什么新的菜品,也会第一时间送帖子到府上邀请。她抬眸看向二楼的楼梯,方问道:“越国公府的二公子今日可在楼中?” 店小二认真想了想,忙说:“夏侯二公子今日确实来过,不过就坐了一会儿,一盏茶功夫没到就走了。小公子你是否要留下用餐?” “不必。”夏侯纾淡淡说道。心里想着夏侯翊既然来了落月坊,却不用饭,很不符合他往常的作风。随后她扫了四周一眼,又问:“夏侯二公子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约了其他人?” 店小二见夏侯纾不冷不热的,没有要吃饭的意思,还一直追问越国公府的公子的事,态度渐渐没那么热情,只说:“夏侯二公子是什么身份,小的不过是个伙计,哪能时刻关注他的举动?小公子若是要吃饭,小的就为你安排。若是只是想问问其他事,恕小的还有客人要招待,不便奉陪。” 夏侯纾听出了店小二的言外之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吊钱递给他,说道:“去,给我安排一间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好嘞!”店小二接过钱,立马又换上一副笑脸,半弯着腰伸手向楼梯方向指了指,“公子请跟我来。” 店小二不负夏侯纾所望,果然给安排了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夏侯纾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半个皇城尽收眼底。只见京城一片繁华,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派盛世景象。 夏侯纾想起云溪曾提起夏侯翊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绣锦腾錦藤的白衣,便靠着栏杆,任目光沿着每条街巷仔细搜索,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夏侯翊的一袭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正如京城里名流们对他的赞誉——谪仙。 夏侯纾对那些称赞夏侯翊的溢美之词并不完全认同,除了俊美和不近女色,其他都与“仙”沾不上半点干系,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一母同胞,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多年,实在过于熟悉的原因。 奇怪的是,与夏侯翊同行的并非什么旷世奇女子,而是一个与夏侯翊年龄相仿的男子。 夏侯纾大失所望,不由得邹着眉头“啧”了一声。但转念一想,能让夏侯翊精心打扮出来会见的人,即便是个男子,那也不是泛泛之交吧?于是她睁大眼睛继续往夏侯翊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男子身形高挑,体格矫健,一袭青蓝色的镶金线锦袍,衬托得他整个人既精神,又贵气十足。两人一白一蓝,站在一起均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竟有双美之妙,引得年老的频频回眸,年轻的掩面巧笑,年幼的驻足观望。 夏侯纾常日与夏侯翊厮混在一处,对夏侯翊的社交几乎是耳熟能详,大到王孙贵胄,小到山野村夫,然而这人她却从未见过。但就其衣着装束而言,必定也是名门望族子弟。两个世家公子同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看看他们前往的方向夏侯纾不由得愣了一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夏侯纾望着远处的一对人影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那可是漱玉阁,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啊! 夏侯翊往日在她心中如镜子一样纯洁无瑕的形象,瞬间碎成一地。 如同外面的传言一般,夏侯翊交友无数,日子过得懒散,但平日里也只是与他们骑马射箭、饮酒赋诗,又或者斗鸡遛犬,养鸟作乐。除了对家中姐妹和颜悦色,几乎不近女色,以致快弱冠了连亲都没有定,家中也没有通房侍妾。夏侯纾先前只当他是洁身自好,未料他竟有这个癖好。看他们神态自若,轻车熟路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一两次了,而她竟然没有发现。 世间女子千千万,夏侯翊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能总是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啊。越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的将门之家,家教严格。夏侯翊往日的作风虽然与将门子弟的风范大相庭径,好歹被称之为真性情,还赢得了一个“谪仙”的雅号,但若沾染上了女色,只怕名节不保。 想到这里,夏侯纾愤愤地将茶杯扔在小几上,抓着扇子起身往外走。 夏侯纾怒火中烧,开门时力道有点大,恰好有人从门前经过,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两名男子顿了一下,诧异地望向夏侯纾。 六目相对,夏侯纾马上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赶紧颔首表示歉意。 两名男子并未多说,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楼层的尽头。 虽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夏侯纾却莫名的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形和气质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至于究竟是哪里,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夏侯纾心里想着事,脚下走得也慢。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有两个食客急急忙忙从楼下上来,不小心撞到了她,夏侯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护住了自己的受过伤的胳膊。就因为这个动作,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月前在护国寺后山被追杀的两个男子,一模一样冷到令人窒息的冰块脸!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有些人即便遇到过很多次都是陌生人,而有的人,光是一面之缘就让人印象深刻,就如同这两个人。 那些关于他们身份的疑惑突然间又冒了出来。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夏侯纾又折了回去。两个男子早已进了走廊尽头最隐秘的雅间,刚才撞她的两名食客也在表达歉意后跨进了靠左边的雅间。 夏侯纾看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便轻手轻脚走到最后一间,贴在门外听了一会儿,里面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也没有见到店小二送酒水菜肴上来。 落月坊的美食声名远扬,但那两个身形伟岸,气质疏离的男子看上去并非有口腹之欲之人,来这里,要么是借着吃喝之名谈事,要么跟她一样,想借助这个地理位置绝佳的地方众览京城风光。 既然雅间的门是关着的,那就证明里面确实有客人。于是她又贴着门继续听了一会儿,可里面依旧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来这里,难道真是相对无言地静坐着喝茶?或者说是她看错了,他俩并不是在这一间? 夏侯纾侧脸仔细打量了一下楼道,认真推算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停留的长短和关门声,确定那两个人就是进了最后一间房。但至于为什么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恍惚中她又想起那日在护国寺后山上那两名男子的言行举止来。她原本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冷面神那种桀骜不驯的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恭敬如斯,如今想来,这两人或许真是断袖。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日她跟紫衣男子开玩笑说让他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时,紫衣男子一脸会暧昧,然后马上被青衣男子打断了。 原来是吃醋了! 夏侯纾并不歧视这种世俗无法理解的特殊感情,只是觉得有点吃惊而已。她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情,或像她的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或像三叔夏侯泽和郭夫人,阴阳相隔,无尽怀念;又或者像孙嘉柔和余修源,阻碍重重,天各一方。但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大致也跟男女之间的是一样的吧? 就在夏侯纾神游四方之际,雅间的门突然开了,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并将她拖了进去,然后快速关上了门。 夏侯纾大惊失色,脑海里只剩四个字:杀人灭口! 章节目录 第62章 装傻充愣 夏侯纾从不信神佛,可是这一回,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该找一间香火灵验的寺庙烧点纸钱上柱香祈求菩萨保佑了。她甚至有点怀疑是自己上次去护国寺时口无遮拦得罪了哪路神仙,而最近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三翻四次身陷险境就是报应。 不知道她现在改信佛还来不来得及。 夏侯纾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去摸随身携带的匕首。然而她身后的人早已看穿她的意图,不仅先一步夺走了她的匕首,还将她的双手反扣在背后,动作迅速又粗暴,疼得她几...... 《南祁风华录》第62章 装傻充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3章 慧眼 夏侯纾并不知道两个男子已经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在他们走后,她又在雅间里缓了一会儿才离开,下楼时正好碰到之前的店小二。 店小二也是很少见有人坐了雅间却不点菜,只要了一壶茶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赶紧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夏侯纾见他竟主动凑了上来,便趁他还没开口,抢先问道:“方才下来的两个男子,你可认识?” 店小二确实看见了,但是那两个人并不是落月坊的常客,为人也过于冷清,除了跟夏侯纾一样只叫了一壶茶,什么都没要...... 《南祁风华录》第63章 慧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4章 识时务 夏侯纾这些年为了应付母亲的各项突然袭击,早已练就了一项撒谎不红脸的技能,看到鹿姨娘满脸的疑惑,她立即殷勤而真诚的回答说:“如若不然,我一个女子为何要来这烟花之地?” “这可就难说了。”鹿姨娘半信半疑道,“我鹿姨娘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我不说天天能遇上,但一个月总能碰到三四个吧。你们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的丈夫子嗣成天不着家,心生怨怼,然而你们自己管不住...... 《南祁风华录》第64章 识时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5章 陵王世子 眼下夏侯纾对盈月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直接越过夏侯翊那张写满了惊讶与慌张的脸,径直往看向宴会上形态各异的众人。 她将坐上的几名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悉数扫了一眼,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首座上的蓝衣公子身上。只见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原本是一张刚毅的面容,偏偏又长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多情而妖娆,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荡漾着令人炫目的笑容,勾起了脸颊两侧大大的酒窝,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这...... 《南祁风华录》第65章 陵王世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6章 纨绔 席上众人逐渐活络起来,互相敬着酒,赏着乐,一派和睦。 宇文恪亲自斟了酒,对着夏侯氏遥遥相邀,道:“今日也是小王的不是,非得邀夏侯兄喝酒叙旧,小王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还请莫贤弟赏个脸。” 叙旧?意思是他俩早就相识了? 夏侯纾一脸诧异,目光不由得已向夏侯翊,这家伙藏得够深啊,居然从未提起过! 不过转念一想,以夏侯翊在外的行事作风和名声,结识放荡不羁的宇文恪似乎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勉强喝了一杯...... 《南祁风华录》第66章 纨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7章 错了 姚继辉早已有妻儿和无数小妾,他在这个时候问起陈家姐妹的事就显得非常不合适,甚至很无礼。 然而梁忠平却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很认真的想了想,方说:“这个我倒不清楚,不过听我母亲说她在家里同辈女儿中排行第五,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想来姐妹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室之女。姚兄若是感兴趣,回头我再帮你问问。” 沈庆松一听,立马又找到了话题,忙说:“即便是嫁了又如何,以姚兄的家世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弄不...... 《南祁风华录》第67章 错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8章 据理力争 夏侯翊闻言,不由得怀疑她是真摔还是假摔。他的神色立马冷了下来,提醒道:“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说好了互不干涉。” “也对,我们有约定的。”夏侯纾自顾自点点头,却又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早晚的事。”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胡闹了。伤人伤己,何必呢?”夏侯翊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胡闹?”夏侯纾一脸错愕,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侯翊,气呼呼地说,“二哥,这话你可得说清楚!” “今日又...... 《南祁风华录》第68章 据理力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69章 围场 夏侯纾松了口气,欢畅地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去,分别前还不忘朝着夏侯翊挤眉弄眼并小声说了句“自求多福!” 夏侯翊满脸不屑地瞥了夏侯纾一眼,一边示意她赶紧去换衣服,一边跟上父亲的脚步。 经过这件事,夏侯纾彻底放弃了依靠兄长走上人生巅峰的念头。当她转换个角度,把目标放在陵王在京的宅子时,很快就从一个做错了事被发配到庄子上的老仆那里得到了答案。 结果与她之前查到的线索大同小异。 易舞是在王崇厚出使陵都前突然出现在陵王...... 《南祁风华录》第69章 围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0章 挑衅 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夏侯纾也不相信两个无亲无故的人会长得如此相似。她高价购买的那幅易舞的画像,跟眼前的女子何其神似,又或者说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也许就是这个易舞死因的关键。 夏侯纾还沉浸在震惊和猜测之中,丝毫没注意有人关注到了自己。 宇文恪唇角弯弯,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散发出浓浓的酒香。他看着夏侯纾,忽然说:“莫贤弟,你盯着小王的美姬,...... 《南祁风华录》第70章 挑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1章 我不行 夏侯纾没心思亲自上场射箭,抱着双臂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时不时瞄一眼那个被称之为“白芍”的女子消失的帐篷。 此女名唤白芍,与画像上的女子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并且都是出自陵王府,唯一不同的是画像上的女子名叫易舞。 只不过名字可以改换,人的气质却不容易更改。 善舞之人天生就比常人多一股自然的柔媚与灵动,举手投足间皆可显现,是掩盖不了的。白芍的举手投足间恰恰也有这样的气质。还有那夜王崇厚手中握着的那块白玉牌,正好刻...... 《南祁风华录》第71章 我不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基本没有人想到要去挽救。夏侯纾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突然一道白影拦在宇文恪前面,快速将他推开,那支箭便从宇文恪的发梢穿刺而过,最后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围观的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随后一些人去关心宇文恪,一些人则看向罪魁祸首,试图让她给个说法。 夏侯纾脑子里乱的像一团浆糊。她想着自己差点成了谋杀陵王世子的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 《南祁风华录》第7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3章 都是狠人 白芍闻言找了个椅子坐下,仿佛一下子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她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她说:“我跟白芍原是一对孪生姐妹,本姓童,幼时家里虽然不富足,但是爹娘恩爱,对我们姐妹也是视若珍宝,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后来隔壁村的恶霸看上了我娘,趁着我爹下地干活把我娘抓走了。我爹知道了就去找我娘,此后便也没有再回来。村里的人看我们可怜,就收养了我们。收养姐姐的那户人家姓白,所以姐姐就改名为白芍。而我被易家收养,跟随养...... 《南祁风华录》第73章 都是狠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4章 我帮不了你 夏侯纾问话的时候,就设想过自己会得到白芍的白眼,然而白芍却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只是笑了笑,平静的说:“有,但也不全是。” 夏侯纾觉得白芍算是个很爽快的女子了,问她的话,她大多数都十分坦诚的回答了,可一到关键时刻她就惜字如金,要么是无可奉告,要么是只说半句,模棱两可的让人抓耳挠腮。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方问:“此话何意?” 白芍怅然一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喜欢花,我爹就种了满院子的花,我跟姐姐经常在花丛...... 《南祁风华录》第74章 我帮不了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5章 受罚 夏侯翊这次说帮不了,是真的帮不了,而且也不打算继续替她隐瞒了。 翌日,钟瓒就面色沉重的上了门,没等管事去通报就径直去了夏侯渊的外书房,冲着妹夫就是一通抱怨:“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若不是翊儿主动坦白,我都不知道她还能这样胆大妄为……” 夏侯纾跟着来传话的侍女赶到书房时,就见书房里除了夏侯渊和钟瓒,还有母亲和夏侯翊。他们各个神情凝重,似乎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执。而夏侯翊则是跪在中堂。 看到她时,大家脸上的凝...... 《南祁风华录》第75章 受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6章 约见 夏侯翊具体还受了什么惩罚,夏侯纾不得而知。但是没过两天夏侯翊就不动声色的收拾了行囊出门远行了,说是要去眠象山找他的师父灵丘道人,还要住上一阵子,端午节前都不会回来。 同时夏侯翊还放出风声,说是此行会随身携带远房表亲莫真。 夏侯纾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父母安排的,故意将他们兄妹分开,免得她憋着什么坏主意再去纠缠夏侯翊,从而断了她要进长青门的念头。 夏侯纾寻思着不许就不许吧,夏侯翊总不至于在外面住一辈子,只要...... 《南祁风华录》第76章 约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7章 自欺欺人 孙嘉柔住在孙府西边院子的厢房里,院子里种满了茉莉花,白色的花、绿色的叶子,就像是一簇簇白色的雪花点缀在翡翠上面,微风拂过,一院子的清香,淡雅怡人。而此刻,孙嘉柔正坐在窗前,看着自己摔伤的右腿发呆,一旁放着一副拐杖。 夏侯纾的心里顿时心生怜悯,她挥手示意桂枝和云溪不必跟着,自己则提了提裙子迈进屋内。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孙嘉柔缓缓转过头来,看清了来人后,不禁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颤抖,道:“姐姐,你总算来了...... 《南祁风华录》第77章 自欺欺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8章 凭什么算了? 夏侯纾光顾着整合线索,全然没发现旁边的茶座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个人。两个男子中一个着一身紫色衣裳,金冠束发,气质高贵而清冷;一个则身着一袭简单而整洁的青衫,手持一柄古朴的长剑,浑身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肃杀。 两人也要了一壶茶,心不在焉的品着。 “真让人头疼!”夏侯纾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深锁。这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早知这般繁琐,她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孙嘉柔的请求,白白给自己增添麻烦。 想到这里她又赶紧...... 《南祁风华录》第78章 凭什么算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79章 演戏 盈月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布置华丽,花团锦簇、香气袭人,云溪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夏侯纾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云溪立马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强忍住自己的不适。 引路的婢女向盈月汇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关好了。 夏侯纾见云溪也做好了准备,便带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缓步向里面走去。 巨幅荷花的屏风前,身着浅碧色纱衣的盈月正屈膝坐在案前泡茶,一头乌丝柔顺的静静地垂在肩头,清丽而温婉,丝毫没有风尘气...... 《南祁风华录》第79章 演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0章 躲不过 夏侯纾已经猜到后面肯定发生了变故,不然盈月不会进入群芳会,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更不会被沦落在这烟花之地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可惜什么?” “我跟他们走散了。”盈月不慌不忙地说,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忆,“那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到处冰天雪地的,山里的动物冻死了一大片,以致余叔叔很久都没有打带一只猎物,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后来他们决定搬到城里去住,说是学着做点药材生意,还同意带上我...... 《南祁风华录》第80章 躲不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1章 背信弃义 待外面风声慢慢平静,夏侯纾才以出门逛街为由带着云溪去漱玉阁的旧址看看。漱玉阁早已不复存在,原来的雕楼画栋早已化为一片狼藉,杂乱不堪的废墟上依旧还冒着缕缕浓烟。周边的房屋楼宇也受到了牵连,到处都是没有烧尽的焦木、残破的砖块和瓦片。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真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昔日歌舞升平的漱玉阁会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尽管已经过去一天了,里面依然还有大批官兵正协同仵作在废墟中搜索受...... 《南祁风华录》第81章 背信弃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2章 胭脂铺 夏侯纾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自从那日从孙府回来后,她就经常梦到孙嘉柔。梦中,孙嘉柔在莲池与余修源相遇,然后相知相爱,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当她告诉孙嘉柔余修源背叛了他们的誓言时,孙嘉柔那张原本就消瘦的脸上,从满怀期待到悲伤、绝望以及绝望后的愤怒。不过短短一瞬间,整个人就像经历了一生。 心死了,人也像朵花一样瞬间枯萎了。 夏侯纾原本也不明白为什么余修源宁愿做一个负心汉,也不肯当面给孙嘉柔...... 《南祁风华录》第82章 胭脂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3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纾心中纵然有许多的怀疑与困惑,可当着宇文恪的面,想着他背后的老陵王及各种势力,她也不能继续激化矛盾,只好委曲求全道:“上次都怪我莽撞,差点误伤了世子,为此表兄已经罚我在家闭门思过好些天了,又带着我去眠象山吃苦受罪,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不与在下计较。” 宇文恪对她的回答很是吃惊,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心想着眼前伏低做小的人还是他以往认识的莫真吗?难不成他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他派了人暗中查访过莫真的身份...... 《南祁风华录》第83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4章 情面 夏侯纾松了口气,不过是禁足而已,她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惩罚了,更何况,今日见了宇文恪后,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心思出门了。家里人费尽心思的要抹掉关于她莫真的假身份,她也该配合一点。 钟玉卿见女儿站在那里走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赶紧去把衣裳换了!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尽做些不成体统的事!” 夏侯纾闻言瞬间回过神来,赶紧讨好道:“母亲教训的是!纾儿必定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 却不说...... 《南祁风华录》第84章 情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5章 别把他人当傻子 夏侯纾把翠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以前倒是小看她了。 原以为翠烟只是爱慕虚荣,又爱贪点小便宜,其他方面没什么大的问题,留她在身边服侍也没有不妥,还指望着总有一天能够靠真心感化她,如今才知道她还是个刚做不敢当的。这样的人,她是万万留不得了。 看来母亲也有看人走眼的时候。只是这事该怎么跟母亲说呢? 翠烟并不知道夏侯纾此刻正审视着她,兀自埋着头哭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一面...... 《南祁风华录》第85章 别把他人当傻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6章 旧债 馥佩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面无波澜的模样,冷冷道:“姑娘多虑了,我不过是一个家仆,哪里敢与姑娘作对?” 这话夏侯纾可不爱听了,便也不客气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馥佩嬷嬷听了果然面露不悦,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 这样视若仇敌的眼神夏侯纾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敬重嬷嬷是个人物,为了成全你的体面,平日里也是以礼相待,却不知原来你竟是这样敢做不敢当...... 《南祁风华录》第86章 旧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87章 表亲也是亲 弄清楚了馥佩嬷嬷的恨意为何而起之后,夏侯纾的心情却没有好起来。 她每天规规矩矩的晨昏定省,吃完早饭后先去家祠里给大哥的牌位上柱香,再去小祠堂里给庄护卫的牌位上柱香,然后再回到清风阁。平时热闹非凡的沐春院和隆秋院见不到她的身影,府中其他地方也听不到她的笑声。没事她就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发发呆,看看云,或者弹弹琴,偶尔也跟云溪抢点心果子吃,逗个趣。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慢悠悠的过着。 钟玉卿难得见女儿这么安分,心里甚至慰藉,慢慢地也就看得没那么紧了,最后直接撤了禁足令。奈何夏侯纾原本就不在乎那禁足令,再加上上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情绪低落,所以过去好些天了也没有表现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急不可耐。 未料夏侯纾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让钟玉卿更加疑惑了。 钟玉卿派人又暗中观察了女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这才完全放心。 这天,夏侯纾正跟云溪在研究她新得的竹蜻蜓,远远便看见颂雅堂的庆芳进了院子,顿时兴致全无。 庆芳是钟玉卿身边继馥佩嬷嬷之后最得力的丫鬟,心思活络,处事通透,代表着钟玉卿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不知道她今天又来传达什么指示。 夏侯纾暗自忖度着,却见那庆芳款步走到她跟前欠了欠身子,笑语嫣然道:“三姑娘,荣安侯夫人来了,说是要见你,郡主让我来请你过去呢。” 夏侯纾依稀记得,这个月她已经是第四次听到姑母来家里了。她放下手中的竹蜻蜓,望着庆芳疑惑不解道:“姑母最近来得有点频繁啊,怎么次次都说要见我?” “这我们哪里知道?”庆芳说着看了看旁边的云溪,又说,“可能是侯夫人许久没有见到三姑娘,记挂得紧。” “往日姑母来府上,哪次不是奔着母亲那里去?”夏侯纾冷笑道,“你跟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姑母记挂我们这些小辈了?上次母亲特意留我见了姑母,结果她说的都是大姐姐从前的事,听着就添堵。” 当面被揭穿,庆芳面上略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解释说:“荣安侯夫人自然是记挂着诸位公子和姑娘的,而且这次不止荣安侯夫人,若谦公子也来了。” 若谦是夏侯湄的二儿子,在荣安侯府同辈中排行第八,平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没什么不良嗜好,品行也端正。 夏侯纾对许若谦印象尚可,平时见到也乐意打个招呼,但想到他不擅交际,天天跟个大姑娘似的待在家里看书,无趣得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追问道:“若谦表哥来做什么?” 庆芳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 夏侯纾料定庆芳知道了也不会告诉自己,便将竹蜻蜓递给云溪让她收好,又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过于单薄,不宜见外客,便对庆芳说:“你先回去吧,我换件衣裳就过去。@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庆芳的消息已送到,便依言先回去了。 夏侯纾赶紧回房间象征性地换了件衣裳,就往颂雅堂那边去。 刚进门,便听到夏侯湄洪亮的声音。不知道他们聊的什么,夏侯湄此刻正在夸她的小儿子许若谦仪表堂堂,品行高洁,满腹经纶等等,恨不得把所有形容男子的美好词汇都用上。 夏侯纾撇撇嘴,心想自己这姑母真是长了一张厉害的嘴。 夏侯湄膝下二子二女,除了许若谦年纪偏小还未定亲,其他一子二女均觅得高门良配,靠的就是她舌灿莲花。如今她竟领着许若谦到娘家来大肆褒扬,想来是准备给许若谦议亲了,想让钟玉卿帮忙牵线搭桥。 不知道她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夏侯纾缓步进去依次向大家行了礼,刚抬头便见夏侯湄正打量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古怪。 岂料下一秒夏。(本章未完!) 第87章 表亲也是亲 侯湄就喜笑颜开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许久不见纾儿,越发出落得娇俏可人了。” 夏侯纾对姑母的这一番说辞极为腹诽,明明四月份时才见过,还一起吃了羊肉,两个月都不到,哪里有那么多变化? 却见夏侯湄伸手拉了拉钟玉卿,亲亲热热地说:“郡主啊,我寻思着纾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恰好我家若谦也该娶亲了,郡主要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亲上加亲如何?” 夏侯纾闻言一脸惊讶,她以为姑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请母亲保媒,没想到她看中的是自己。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钟玉卿慢条斯理地用茶杯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含笑不语;夏侯湄喜上眉梢,好似已经见到了儿媳妇红着脸给她敬茶的场景;就连许若谦,也是面容平静地坐在下首默默喝茶,时不时偷瞄夏侯纾一眼,仿佛事先便已知晓。 难怪姑母最近频繁来找母亲,还每次都吵着要见自己…… 敢情这是在给她下套呢! 夏侯纾心里顿时一片明了。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然后颇为震惊地看着夏侯湄,提高嗓音说:“姑母,纾儿一直将若谦表哥当做亲哥哥,你怎么能让我嫁给自己的哥哥呢?” 夏侯湄也被她的话吓到了,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茶盏,赶紧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胸脯顺气,才望着夏侯纾说:“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们是表亲,又不是血亲,哪里来的亲哥哥。” 夏侯纾可不管什么表亲血亲,总之,亲上加亲这事儿没门! 她继续装作十分惶恐的样子,正色道:“可是在纾儿看来,表亲也是亲,若是再结亲,那就是有悖伦常。姑母你想想,父亲跟二叔和三叔是一母同胞,所以二叔与三叔的孩子与我是兄弟姐妹。那么,姑母与二叔三叔又有何异?姑母的孩子自然与我也是兄弟姐妹。” 这话说起来确实是这个理,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夏侯湄顿时哑口无言,明显被夏侯纾的一番说辞震撼住了。可是她的目的不是要把表兄妹变成亲兄妹,而是来说亲的。她要把内侄女变成儿媳妇,让荣安侯府与越国公府永永远远绑在一起。 夏侯湄想了想,继续辩驳说:“这哪能一样?你二叔三叔的孩子都姓夏侯,可是你表哥姓许。” “这姓许还是姓夏侯,不就是一个姓氏吗?如果姑父同意,表哥也可以随着姑母姓夏侯。想来父亲应该也不会拒绝夏侯氏多一个子嗣。”夏侯纾小声嘀咕,正好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你——” 夏侯湄瞪着夏侯纾,整个人彻底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给绕进去了,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夏侯纾当众调侃许若谦姓许而不是姓夏侯,难道是在讽刺自己这些年雷厉风行,但其实是个纸老虎吗? 可除了那些招了赘婿的人家,哪家的子嗣不是跟着父亲姓?荣安侯府可不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破落户! 夏侯纾分明就是在混淆视听,强词夺理! 果然从小没有母亲亲自教导的女孩子没规矩。若不是看在她是钟玉卿亲生的女儿,而越国公府同辈的女儿中另外两个都许了人家,她是如何也不愿意把夏侯纾这样心性的女孩子娶进门做儿媳妇的! 不幸的是,她拿自己这个侄女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为了荣安侯府和小儿子的前程,她是打定主意要跟越国公府再结姻亲。 事情闹成这样,钟玉卿这个做母亲和弟媳的不得不管,她立马斥责女儿道:“纾儿,你是小辈,怎么能这样跟你姑母说话?这要是外人,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_o_m ” 她这话一语双关,既斥责了夏侯纾没有礼数,又用“不是外人”来笼络住了夏侯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夏侯湄辩不过夏侯纾,很给面。(本章未完!) 第87章 表亲也是亲 子的转头看向钟玉卿,言归正传道:“郡主,这儿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原本就是一家,知根知底,若是能亲上加亲,那也是我们若谦的福气。不知你是何意见?” 钟玉卿原本觉得夏侯纾是小辈,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让夏侯湄下不来台,所以才不得已要斥责她两句。其实她心里是赞同夏侯纾的说法的,所以才纵容着她说了那么多,这样一来,没准就能打消夏侯湄结亲的念头。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也是小儿女之间的白首之约,关系着以后几十年的幸福。在钟玉卿眼里,许若谦是个性子温润的书呆子,没有哪里不好,但却镇不住自己的女儿。而且光是看他们表兄妹之间往日的相处,她也不觉得两人有什么超出亲情的爱意。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与夏侯湄亲上加亲的想法。 钟玉卿希望双方都能顺着她给出的台阶下,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夏侯湄偏偏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故意挑破。挑破就挑破吧,夏侯湄还刻意问她的意见。她能怎么表达意见,难不成还真的不顾颜面直言拒绝? 她若直白的告诉她不愿结亲,依夏侯湄的性子,不又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仗势欺人了? 钟玉卿思索良久,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将茶盏放在小桌上,方抬起头来,婉言道:“你我都是过来人,方知女儿家生来便艰难。纾儿年前才及笄,年纪尚小,性子也不沉稳,没少闯祸惹事的,我跟他父亲倒不急着将她嫁出去,还想留在家里好好管教几年呢。” 夏侯湄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话,立马笑着道:“年纪小、不沉稳这些不碍事,嫁了人慢慢就懂事了。我家若谦比翊儿还小几个月呢,成亲的话肯定也要行冠礼之后,不过可以提前把婚事定下来嘛。我这个做姑母的,总不至于亏待了亲侄女是不是?” 这是要把话都堵死了呀! 夏侯纾焦急的看了看姑母,又看了看母亲。这破事一趟赶一趟的,就不能让她安生一段时间吗?。 第87章 表亲也是亲 章节目录 第88章 一码归一码 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夏侯湄却一脸热切的望着钟玉卿,期待着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也不枉她这一番苦心。 许若谦从进来到现在,除了给长辈见礼,就没说过话,倒像是很口渴似的,茶都添了几盏了,也没见将茶杯放下。 如此没有主见的样子,不光夏侯纾不满,钟玉卿也很不满。 “姑母……” “大姐……” 母女俩几乎同时开口,随后钟玉卿瞥了女儿一眼,夏侯纾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首发更新@ 钟玉卿想起上一次与夏侯渊说起大姑姐有意掺和女儿的婚事时丈夫的回复,依旧笑意盈盈的望着夏侯湄,道:“儿女婚事,关乎一生,切勿操之过急。大***惜爱纾儿,我跟夫君也喜欢若谦。可光是我们喜欢有什么用?大姐可问过若谦的意思?” 说着钟玉卿的目光便移向依旧低头喝茶的许若谦,道:“若谦,你别光顾着喝茶了。你若是喜欢这茶,回头我让庆芳取来新的茶叶给你带回去慢慢品。你母亲说了半天了,你且说说你的意思吧。” “我……”许若谦仿佛神游时突然被人拉回了现实,愣了一下,看了看舅母,又看了看自家母亲,最后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夏侯纾,一下子就没了勇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每说出一句话来。 夏侯湄脸上泛起一丝对儿子的不悦,暗骂这个傻儿子,平时看着学富五车的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她赶紧打圆场说:“你瞧若谦这孩子,都快及冠的人了,说的自己的亲事,还害羞了呢!” 那哪是害羞啊,那明明就是不敢说啊! 夏侯纾看得真真的,丝毫不给他们母子继续狡辩的机会,直直的望着许若谦,问道:“若谦表哥,昔日我看你与文人们吟诗作赋的时候,也是能言善语的,并不逊色。你我兄妹自小便认识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的。你倒是说句实话,姑母刚才说到的,真的都是你的意思?” 许若谦面露窘色,望着表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欣赏夏侯纾的快人快语和勇气,但只是当做表妹来欣赏,然而母亲却说他必须娶了夏侯纾,日后在仕途上才有助力…… 许若谦憋了半天,最终说:“我……我很敬重纾儿妹妹的。” 敬重?敬重好啊!夏侯纾也敬重他此时此刻敢于说出真心话。 钟玉卿心如明镜,便笑着对夏侯湄说:“若谦这孩子实诚,我瞧着她对纾儿的确是当亲妹妹疼爱的,看来大姐又白操心了。” 夏侯湄暗暗瞪了儿子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许若谦立马就低下头去,心里暗暗担心自己好像搞砸了。 钟玉卿将他们母子间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了大半,方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无皱纹的衣袖,郑重道:“两个孩子确实也不小了,既然两他们并无此意,我们也就不要勉强他们了。日后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反而耽误了他们。” 夏侯湄心里也不高兴了,奇道:“这话是我们当着面说的,能传出什么闲话来?郡主莫不是想拿这话来搪塞我吧?”说着她看向夏侯纾,“你家纾儿出身好,模样好,我家若谦也不差的呀!” 钟玉卿道:“大姐你有多心了。没人说若谦不好。只是前些日子夫君同我说了,纾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她的婚事还得他来做主,让我不要自作主张。大姐若是有什么疑问,还是去同夫君商量吧。” 夏侯湄不傻,自然是听出了钟玉卿的言外之意,脸上瞬间就挂不住了,冷着脸讥诮道:“郡主不会是觉得我们荣安侯府的门庭,配不上你们国公府的嫡女吧?想当初,我也是遵着父母之命,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嫁给了荣安侯府的嫡子,怎么到了纾儿这里,就不行了呢?” 未等钟玉卿回答,她又说:“是了,纾儿。(本章未完!) 第88章 一码归一码 不光是国公府的嫡女,背后还有恭王府这个外家,倒是我家若谦高攀了。” 知情人都清楚,夏侯湄的另外一子二女娶的是高门贵女,嫁的是王亲贵胄,甚至其次女许若兰嫁的还是赵王府的嫡子,虽然日后不能袭爵,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钟玉卿对夏侯湄前面的一大通嘲讽置若罔闻,只说:“原本就是一家人,兄妹之间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阿姐千万别多心了,免得坏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义。再说了,恭王府不过是萌阴受封的异姓王而已,也就是个闲职,手无实权,哪里比得上你家若兰,嫁的可是真正的皇室宗亲,那赵王爷是何等尊荣,便是当今的君上见了,也得尊称一声“皇叔”。” 钟玉卿这番话,重点强调了许若谦和夏侯纾的兄妹之情,又特意提了一嘴许若兰的高嫁,那可是夏侯湄最得意的事。 眼瞧着夏侯湄的脸色缓和了些,钟玉卿忙让候在一旁的庆芳给夏侯湄斟茶。 夏侯湄对此很是受用,气也消了些。她端起新斟的茶抿了一口,抬眼瞟了夏侯纾,想着她方才说的一番话,不知怎的,心里的火气瞬间又升上来了。她猛地将茶盏掼在小桌上,语气不耐地对许若谦说:“谦儿,我们走,我就不信,凭着荣安侯府的名头,我还不能为你说一门满意的亲事。” 一直尴尬的抬不起头来的许若谦如临大赦,也没听清楚前面说了什么,光听到母亲让他走,还说要给他寻一门满意的亲事,立马就站了起来,稍稍向钟玉卿行了个礼便跟在母亲后面走了。 钟玉卿知道夏侯湄心中的这股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的,便一路送她们母子离开了颂雅堂,才让下人继续送他们出府。 眼看夏侯湄母子已经离开了视线,夏侯纾方看向钟玉卿,问:“母亲,你方才婉拒了姑母,是真觉得女儿没到年纪呢,还是看不上荣安侯府?” 钟玉卿扫了她一眼,道:“你那么聪明,你说呢?” 夏侯纾便试探着说:“或许,两者都有吧?” 钟玉卿但笑不语。 夏侯纾松了口气,赶紧上去扶住母亲的手,亲昵道:“我还以为母亲与姑母交好,就会答应了这门亲事呢!看来,母亲还是向着我的。” 钟玉卿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柔声道:“这事一码归一码。你姑母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她嫡亲的侄女,也是我跟你父亲的女儿,自然是看你千好万好。可若你真嫁到许家,成了她的儿媳妇,那她看你就不再只是姑母对侄女的眼光,而是一个婆婆对儿媳的挑剔。侄女可以天真烂漫,任性妄为,儿媳却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就是不敬、不孝。” 夏侯纾没想到母亲居然看得这么通透,心里既庆幸,又钦佩。 “不过,今日你跟你姑母说的那一番话,只怕她要记恨上了。”钟玉卿提醒道。方才夏侯湄那番火气,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的。 “可是纾儿今日说的也没错啊。”夏侯纾心中很是不平。 “你确实没说错,但是你姑母却不会这么想。”钟玉卿一边往回走,一边耐心解释,“当年你祖父执意将你姑母嫁到荣安侯府,并非意气用事,而是经过千挑万选、深思熟虑的,目的也是不想你姑母卷入是非。可是荣安侯府历经几代,到你姑父这一代,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名。只不过是仗着祖上的萌荫,堪堪担得起清贵二字。你姑母向来心高气傲,哪里能明白你祖父的一番心思,这才闹了许多年。后来你姑父被卷入谋逆案,你姑母四处奔走却无人理会,万不得已,只能求到娘家来。@精华\/书阁*首发更新~~那时候她就明白了,荣安侯府气候将尽,只有倚靠越国公府这棵大树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所以这些年来,你姑母为了子女的亲事也是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处处筹谋。我跟你父亲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却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与其说你姑母看重你,倒不如说她是看重越国公府。(本章未完!) 第88章 一码归一码 的权势。” 夏侯纾对荣安侯府的事自然是有几分了解,外面的人都说荣安侯夫人夏侯氏教子有方,儿女均温恭贤良、觅得良缘,却不知道夏侯湄为了这些花了多少心思。只是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娘家人身上。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问:“既然母亲明白姑母的意图,那父亲呢?他可知晓?会不会怪我们得罪了姑母?” 钟玉卿苦涩一笑,道:“这些话,若不是你父亲主动跟我说起,我又怎么会去说?” 夏侯纾一脸惊讶,原来父亲看得如此明白。但又碍于夏侯湄是自己的亲姐姐,不好表明态度伤了她的心。 “其实你姑母大可不必如此的。”钟玉卿又说,“许家的小辈里面,不乏品行端正,才识过人的孩子,稍加教养,必然能成大器,可是你姑母看不见,一心只想凭借儿女婚事攀龙附凤,走捷径。” 夏侯湄靠着儿女的婚事确实走了捷径,得到了不少人的羡慕,也因为尝到了甜头,类似的行为就越演越烈了。 夏侯纾忙点头道:“母亲说的对,原先我也觉得,荣安侯府里面,除了姑母所生的若语、若谦两位表哥,其他几个表哥为人处世也是周全妥帖,有礼有节的,并不比京城里有才名的公子们差。” 钟玉卿叹了口气说:“你姑母要是早日看明白,只怕现在荣安侯府里面的孩子,早已封官晋爵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夏侯纾对此十分认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我之前还听说,姑母想把许家二房的女儿嫁给二哥,可有其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桩旧事,钟玉卿就眉头紧蹙,不悦道:“先前你姑母的确是想把许家二房夫人生的五姑娘嫁过来的,只是后来你姑母与许二夫人生了龃龉,这才作罢。不然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后来她就琢磨着把她那庶出的六姑娘嫁过来给你二哥做妾,可你二哥尚未娶妻,哪有先纳妾的道理?亏得你姑母没有与翊儿年纪相仿的亲生女儿,不然肯定要闹着跟我们结亲。” 夏侯湄亲生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许若水比夏侯翊大9岁,二女儿许若兰比夏侯翊大五岁。 还好夏侯翊晚出生了几年,不然真的要被逼着结亲了。 当然更让夏侯纾庆幸的是,自家父母都没有再与荣安侯府结亲的打算。。 第88章 一码归一码 章节目录 第89章 争执 夏侯湄带着儿子怒气冲冲的出了越国公府。直到马车行了一段路,她才回过味来——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她与钟玉卿交好的这几年,表面上虽然亲如姐妹,但各自揣着什么心思的彼此都清楚。只不过钟玉卿是个喜藏心底,厌置身后的人,轻易不会伤人颜面。 _o_m 她呢,也就假装看不懂钟玉卿的心思,明里拉拢讨好,暗里借着交好之便捞点好处。如今看来,钟玉卿还是原来那副硬心肠。 她最讨厌钟玉卿那副面面俱到、事事周全的样子了!显得她这个做大姑姐的多么不懂事似的! 夏侯湄顾自回忆了一段从前的过往,恍悟她与钟玉卿明争暗斗的那些年里,自己其实并未讨到过什么好处,反而是让父母兄弟都厌弃了自己。如果不是后来钟玉卿不计前嫌,还帮她与丈夫脱困,有可能荣安侯府早就被抄家了,她都不知道后半生的日子要怎么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钟玉卿宽容大度,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是夏侯翖没了之后,她更加能体会钟玉卿的悲伤与不容易,多番安抚宽慰。也因此,钟玉卿在荣安侯府的大事小务上也从不吝啬钱财和力量。此番若是真因为儿女的婚事与钟玉卿闹翻了,只怕她以后再要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办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在她的儿女都大了,前头的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如今都有了得力的亲事,不愁借不了力。 小儿子的婚事,她还是得再绸缪绸缪。 想到这里,夏侯湄不由得瞪了一眼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的小儿子一眼,责备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平时在家也是能说会道的,怎么每次见到夏侯纾那丫头就说不出话来呢?” 许若谦还想着方才母亲在大舅母那里扔下的那一番话,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去道个歉。他倒不是想攀附什么,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说开了免得日后见面尴尬。而且,舅父舅母的人品,他是真心钦佩的。 骤然听到母亲在指责自己,许若谦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闷闷道:“母亲张口闭口就要我娶纾儿,却从不问我是否心悦于她,如何教儿子心甘情愿?纾儿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她恭王府的表姐妹都不放在眼里,我若敢说半句假话让她难堪,日后她还不得给我苦头吃?” 夏侯湄听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天底下的夫妻,多是盲婚哑嫁,有几个是一开始就心悦彼此的?真正做了夫妻,有了孩子,感情也就慢慢培养出来了。纾儿那丫头再厉害,她能越过她父亲母亲?你怕她做什么?你与她相识多年,她可曾真的对你动过粗?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日后我还能指望你如何飞黄腾达?” 许若谦本来就觉得今天已经够丢脸的了,冷不丁又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气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大声道:“母亲就只管自己耍威风了,可曾顾及过儿子的颜面?方才在颂雅堂,母亲难道看不出大舅母根本就不愿意把纾儿嫁到我们家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母亲好歹也是女子,怎么会看不懂纾儿的心思?她待我客气,不过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而我也从来不去她面前招惹她,稍微给我几分薄面,你还真当她是对我有意?” 夏侯湄那里听不出钟玉卿和夏侯纾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她只不过是装作听不懂罢了。此刻被儿子这么拆穿,心里便堵得慌,回怼道:“你跟我吼什么?方才在你大舅母和表妹面前,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敢用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去跟她们说,我才佩服你!” 许若谦不想跟母亲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争吵,遂将脸别到一边去。 夏侯湄看了更生气,继续说:“你怪我耍威风,让你没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我若不出头,你敢出头吗?若是靠你自己,我看你一辈子也别想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许若谦是读书人,。(本章未完!) 第89章 争执 从小又被母亲教导着要恭敬孝顺,平日里在家里,母亲要作威作福的时候,他就把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家都说女子以夫为纲,可他父亲都尚且在口舌上占不到母亲的半点便宜,何况是他这做儿子的呢?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它是原则问题,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许若谦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火,认真的问:“母亲让我娶妻,究竟是要娶你满意的,还是我满意的?” 夏侯湄愣了愣,意识到儿子居然敢反驳自己,她心中便升起了一团无名之火,怒道:“什么叫做你满意的?什么又叫做我满意的?你才活了多少年,你知道什么叫满意吗?娶妻首要的就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就是模样生得再好,人品再敦厚,那也不般配。纾儿性格虽然不甚讨喜,也不是个温和的,但她是越国公独女,母族又是恭王府,光凭这点,她就比许多人强。你的兄姐亲事都那般好,你若娶个身份地位还不如你的,日后怎么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我是你的亲娘,难不成我会害你吗?” 提到门当户对和兄姐的婚事,许若谦哑然失笑。母亲在儿女婚事上一直强调门当户对,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样的婚事对于儿女来说究竟幸不幸福,甚至连儿女的不幸也选择性的看不见。 他的嫂嫂钱氏母族强势,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钱氏性格也强势,偏偏遇到过同样强势的婆婆夏侯湄,所以大哥许若语只能在妻子和母亲中间夹着尾巴做人,一个不慎就两头挨骂,满头满脑的官司无处诉说,时常拉着他喝酒哭诉。 还有她的二姐姐许若兰,人人都羡慕她嫁给赵王嫡子,成了皇室宗亲。可那独孤显跟他父亲赵王一样,是个闲散倦怠的性子,仕途上毫无进益,屋里的通房和姬妾倒是养得的不少。许若兰光是要操持她们的吃穿用度都焦头烂额,还经常回娘家要钱贴补,在外面不过是强撑着体面。 大姐姐许若水的丈夫赵升海家世不如另外两家显赫,原先是赤羽军的一个小头领,后来在夏侯渊的举荐下转到了兵部任职。@精华\/书阁·无错首发~~可他们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赵升海对许若水并不喜爱,甚至毫无感情可言。他每日早出晚归,即便衙门里并不忙碌,也是不到天黑不回家;即便是回家了,也喜欢宿在书房里,还不许人打扰。既不关心妻儿是否心情愉悦,身体安好;也不操心家中庶务,人情来往。就连岳父许尚瑜十五大寿,许若水千叮咛万嘱咐,他也还是“忘了”。事后就只让小厮来象征性的道了个歉。 想到兄姐婚后的种种不如意,又看着母亲饱含期待、责备、懊恼等复杂的眼神,许若谦不禁悲从中来,失望道:“说来说去,母亲就是舍不得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却又打着为我好的幌子,非要让我娶纾儿。母亲既然这么看不上荣安侯府,又何必留在府中整日看我们父子生气?倒不如我去求求大舅父,让你回到越国公府继续过好日子!” 夏侯湄噎了噎。说她贪恋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笑话!她用得着去贪恋吗?她就是从越国公府嫁出来的,她的祖父是越国公,父亲是越国公,兄弟也是越国公,那荣华富贵本就有她的一份! 若不是嫁了许尚瑜这个不争气又没良心的男人,她至于这样汲汲营营,为了儿女的婚事舔着脸到处说项吗? 真当她原本就是不顾及自己脸面的么? 夏侯湄被儿子的话戳到了伤心往事,气得失去理智,顺手就操起小几上一个装着糕点的瓷盘砸了过去,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敢编排起父母来了?” 那瓷盘先是砸到许若谦的身上,然后掉落在马车里碎了,又弹了一块碎片在许若谦的额头上,他光洁***的额头瞬间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顺着面部轮廓流到眼窝,透过睫毛又滴在了他胸前,鸦青色配杏白的文士袍瞬间如绽开了一朵红梅,耀。(本章未完!) 第89章 争执 眼夺目。 许若谦惨叫一声,手不由自主的往额头上扶去。 “伤着哪儿了?”夏侯湄慌了神,赶紧扑过去检查儿子的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按住伤口,“是我大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若谦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处,鲜艳粘稠的液体便糊了一手,腥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疯了!疯了!他的母亲真的疯了! 许若谦心中一阵悲鸣,厌恶的打开了母亲的手。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消失在母亲的面前! 夏侯湄没有防备,被儿子推开的瞬间,那沾了血的手绢就掉在了许若谦的腿上,污了裤腿。她赶紧又去捡起来,哀伤道:“我的儿,母亲方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砸伤你的。快让母亲看看,伤得重不重?” 许若谦只觉得母亲虚伪,身体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夏侯湄不以为忤,再往前凑了凑,见儿子还在躲自己,一咬牙,索性直接双手齐上,用力固定住儿子的头颅,再去看那道口子,目光如鹰。 那道口子是碎瓷片所致,伤口细长,因为流着血,看不清深浅。然而它离眼睛实在太近了,若是再不幸一点,可能伤到的就是眼睛了。 好好的儿郎如果坏了一只眼睛…… 夏侯湄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对外面的车夫喊:“快!公子受伤了,就近找一家医馆!要快!”。 _o_m 第89章 争执 章节目录 第90章 女大当嫁 夏侯纾自然是不知道夏侯湄母子发生了什么样的争执,也不关心他们回去后会作何打算。有了父母的支持,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姑母再找上门来。 夏日的天气总是很晴朗,白云悠闲,和风阵阵,院子里靠墙处的老梧桐树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蝉,知了知了的叫了半晌也没见来个伙伴回应,大概是累了,声音也慢慢的小了。 庭院里的几株芭蕉刚抽了新叶,碧绿碧绿的很是清爽,一株株亭亭玉立,清雅秀丽,叶丛中抽出淡黄色的大型花朵,与旁边的几株翠竹掩映成趣。花房的老嬷嬷似乎独爱芭蕉,侍弄花草之余便跟夏侯纾细数着芭蕉的种种功效。夏侯纾听得入神,偶尔也会问两句。她原本觉得这芭蕉看上去平平无奇,未曾想到其根、茎、叶乃至果实都药食兼用,有清热化瘀、消肿止痛之功效,颇为兴奋。 长廊另一端快步走来一个小丫鬟,施施然向夏侯纾行了个礼,说是国公爷请她去书房有事相商。 夏侯纾愣了会儿,脸上的喜悦渐渐收敛起来,再三确认是去书房才丢下手中的芭蕉叶往那边去。 夏侯渊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守卫森严,平时没什么大事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即便是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未经传唤也不敢造次。 上一次她被叫去书房,是因为夏侯翊把她是长青门密使的事情告知了舅舅和双亲,还让她失去了密使的身份,受了罚,这件事应该也算是揭过去了。如今又让她去,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姑母真找到父亲哪里去了? 母亲明明说了父亲并不同意把他许配给许若谦,那么这种事也不好当面叫她这个女儿去问话吧? 夏侯纾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到了书房,只见装饰素雅清贵的书房中并无其他人,唯有夏侯渊正襟危坐在书桌后面,手中握着一卷兵书,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某处,颇有些心不在焉。 夏侯纾暗自松了口气,走过去给夏侯渊欠了欠身,轻声唤了一句“父亲”,夏侯渊才回过神来。 书房的窗扇上特意糊了一层避光的纸,照进来的光线也就没有外面那么强烈刺眼,但也挡住了一片绿荫。夏侯渊的的身形一如既往的魁梧硬挺,只是神情看上去有几分忧虑和疲惫,就像是要应对一场旷日持久战役。 夏侯渊一边示意夏侯纾先坐下,一边放下手中的兵书,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神情古怪地看着夏侯纾,就如同在探索如何进军敌营一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叹气。 他刚从西郊大营回来,妻子就告诉了他大姐带着儿子上门求娶之事。好在他们事先商量过,这事也就敷衍过去了。可女儿毕竟是到议亲的年纪了,今天回绝了许家,保不准明天还有张家、李家、王家……他既然说了女儿的婚事要由他来做主,那就得言出必行。可问题是,京中有哪家的儿郎可以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还能管得住她呢? 别人家嫁女儿,都希望女儿在夫家硬气,才不容易被欺负。@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可他这个女儿,他从来不愁她不硬气,就怕她太硬气了,夫家吃不消。 真是愁煞人也! 夏侯纾本就对父亲的突然传唤很是忐忑,再一看父亲这神色,不禁开始对自己最近的行为举止作了深刻反思。 自被禁足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满府的撒野闯祸了,一是丢了长青门密使的身份,再没什么事情牵绊;二是知道府中盯着她的人很多,她也不敢做得太过惹眼落人把柄。最近这些日子她更是足不出户、安分守己,连沐春院和隆秋院都不怎么去了,不至于会被父亲抓住什么把柄。 她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得个结果,最后实在经不住父亲那考究的目光,索性直接问:“父亲,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夏侯渊却还是不说话,仍然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也怪他把许多心思都花在军营里去了,至今也。(本章未完!) 第90章 女大当嫁 没觅得一个合适的女婿人选。 那日夏侯湄带着儿子来说亲,结果求娶不成,回去路上砸伤外甥的事他也听说了。平时在夏侯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心修道的许尚瑜看到儿子被砸伤的脑袋也怒不可遏,跟妻子吵了几句之后就直接骑马去了西郊大营,找他这个做妹夫的诉苦。好在许尚瑜还算识趣,话里话外都没敢提把夏侯纾嫁去荣安侯府的事。 也是在那一天,夏侯渊意识到,以他们家在朝中的地位,女儿的婚事若是迟迟没有个定论,指不定日后还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夏侯纾心想父亲为人爽快,言谈举止一向干净利落,从不含含糊糊、拖泥带水,此番的行为实为怪异。她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忍不住狐疑道:“父亲,你不会是让女儿来看你叹气的吧?” 夏侯渊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一个极为不忍的事实,末了又看着夏侯纾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就已经十五了……” 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已算成年,可自由婚配。如果到了二十岁还嫁不出去,那就是老姑婆了。正因如此,长辈们似乎特别热衷于张罗儿女的婚事,也不管子女是否愿意。就比如说她的姑母。 说到姑母……看来父亲真对这件事上心了。 夏侯纾心中顿时一片明朗。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再联想起那日在护国寺母亲非让她求一支姻缘签的事情,她大概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尽管夏侯纾目前并无嫁人的打算,但还是在脑子里暗暗将父亲的同僚们的家中的适婚男子全搜索了一遍,有爵位的、没爵位的、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去某个一官半职或在家赋闲的,高矮胖瘦、才子武夫,各色人物都有。按照门第观念,她寻思着父母至少也会在京城里挑一户配得上越国公府门楣的人家,但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豪族勋贵,光就门第高低而言,这样的人家实在太多了,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到父亲究竟中意哪位。 夏侯渊也认真打量着女儿的神色,突然道:“纾儿,你可有意中人了?” 说完他紧紧地盯着女儿,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小眼神。 “意中人?”夏侯纾愣住。父亲为什么这么问?他是已经有了人选,先探探她的口风?还是根本就没有人选,只是随口一问? 那么她是该有,还是不该有呢? 有会如何?没有又如何? 夏侯纾看着父亲模棱两可的表情狐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父亲,你不会真打算把我嫁出去了吧?” 夏侯渊听了眉头一皱,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妥?” 夏侯纾又想起了母亲说过,她的婚事由父亲来做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这位父亲可比母亲好忽悠多了。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夏侯纾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撒娇道,“长幼有序,二哥如今尚未娶亲,女儿还小,不着急婚事。 无错更新@” 夏侯渊丝毫未受影响,严肃道:“翊儿尚未及冠,他的婚事为父自会为他留意,如今重在考虑你的婚事。” “为何?”夏侯纾不理解父亲的用意。嫂嫂都还没有娶进门,就想先把他这个小姑子嫁出去了?这是怕他们以后出现姑嫂矛盾么?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侯渊一本正经的说,“虽然我们家没有女儿早嫁的规矩,但是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两年大些了再成亲。你头上的两个姐姐都是这样的。” 夏侯纾想了想,还真是。 二叔家的两位堂姐都是刚及笄就定了亲,尽管大姐姐最后没有嫁给最初定亲之人。这么说起来,二姐姐的婚期似乎也近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自己并不想这么早就定亲。如果定了亲,以后的束缚就会更多,还要学更多的规矩,学着怎么与丈夫。(本章未完!) 第90章 女大当嫁 相处,怎么服侍公婆,怎么教养孩子,管理家务……她可没那闲工夫! 夏侯纾想了想,便自贬身价游说道:“父亲您不是常说女儿规矩没学好嘛,女儿这个样子,肯定没人敢娶的。不如让女儿多留在家里陪陪您和母亲,也多多听取教诲,日后才不辱没了越国公府的名声。” “胡说!我堂堂越国公的女儿,谁敢说个不字!”夏侯渊说话的时候一脸威严,好像如果真有人敢拒绝他就马上将他处决。 转头见女儿一脸惊愕,他又说:“我本是个开明之人,想问问你的意思。既然你没有意中人,那就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所以说了半天,其实父亲连个人选都没有? 夏侯纾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你要是跟谁有仇就把我嫁给谁吧。” 夏侯渊方才在想事情,恰好没听到女儿的碎碎念,不仅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又在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夏侯纾赶紧敷衍过去,心想父亲这态度应该是提前通知她,真要嫁人,也还要一段时间来物色人选吧。 时间越久,变数越大,她得有个应对措施才行啊。 夏侯渊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便由我与你母亲来操办吧。” 夏侯纾闻言,想都没想就立刻大声说:“不行!” 她以为父亲今天特意把她叫过来,向觉得她的年纪该议亲了,所以先给她提个醒,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未料到父亲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门心思要把她嫁出去的样子。她也就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父亲,女儿的婚事想自己做主。”。@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第90章 女大当嫁 章节目录 第91章 心烦意乱 夏侯渊听了一脸错愕,看着女儿久久不语,似乎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又有些出乎意料。他自己是个利落人,不喜欢那些圆滑之人弯弯绕绕的做派,希望身边的人说话做事光明磊落,不遮遮掩掩。可是女儿这般坦荡的说出她的心声,他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他跟妻子谈过之后都想了好些天了,至今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一个刚及笄的女娃娃能怎么做主?难不成她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她刚才怎么回答的来着?不对,她方才根本就没有好好回答! 夏侯渊立马摆出严肃的神态,说:“纾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要不然你为何老打岔?” 还能这么反推的么?夏侯纾哭笑不得,回答道:“父亲,我回京的这些年,鲜少出去参加各家的宴会,偶尔出去一趟,也有母亲和女使嬷嬷们在一旁看着,从无出格之举。我甚至到现在连京中各大家族的贵女都还没认清,哪里来的心上人?你可别冤枉我。” “没有就没有呗,怎么能说我冤枉你呢?”夏侯渊说着又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你母亲了。你母亲说你经常偷偷溜出去,还当她不知道。起初我们以为你是有了心仪之人,偷偷出去见面,不过后来你舅父又说你是去找线索了,我们也就没放在心上。” 夏侯纾都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样的误会,还好现在父亲主动说出来了,不然她还被蒙在鼓里呢。她想了想,认真地说:“父亲,你可以怀疑我贪玩,也可以怀疑我不学无术,甚至怀疑我出去闯了什么祸,辱没门楣,但你不能怀疑我出去私会情郎,这是原则问题!” 夏侯渊大手一挥,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正色道:“那就按照我方才说的,你的婚事主要还是由我跟你母亲来操心,我们务必给你找个合适又满意的夫家。不过你若是在我们找到合适人选之前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早些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好好替你参谋参谋。 首发更新@ ” 说完这话,他大概又担心夏侯纾会为了证明自己能做主自己的婚事就随便找个人嫁了,赶紧又叮嘱道:“婚姻不是儿戏,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家世财富这些不重要,若是他没有,我们有也行,人品学识才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你一定得睁大眼睛慢慢挑,好好挑,切不可操之过急,随便拉个人来充数,那样反而会耽误自己的终身幸福。明白了吗?” 若是换做别家女儿,听到自家父亲如此深明大义,舐犊情深,一定会感动的涕泪四流,说不定马上就会一边哭着一边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婚事全权交由父母做主。她夏侯纾偏偏就不上这个当! 夏侯纾一脸戒备的思考着父亲这话的用意,狐疑道:“父亲叫我不要操之过急,可我怎么觉得父亲比我更着急呢?” 他急了吗?夏侯渊还真就非常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便道:“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我急什么?只不过有句话叫做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跟你母亲既不愿意你将来在这件事上恨我们,也不想让别人家笑话。” 夏侯纾撇撇嘴说:“我嫁不嫁人是我的事,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不去听就行了。再说了,现在是我自己不愿意嫁人,你们担心什么?” 夏侯渊沉默着不说话。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能有些突兀了,让她身经百战的父亲都难以接下话茬。她想了想,改走温情路线,恳切道:“女儿幼时体弱多灾,父亲说是不得已才将女儿送到泊云观去静养。泊云观的日子清苦,女儿盼了好些年,才盼到与家人团聚。那时候父亲就说以后再难,也不会再让女儿离开你们。我听了好欣喜,才觉得自己不是被丢在深山里的野孩子。如今不过七年,难道父亲要出尔反尔了吗?” 这话似乎戳中了夏侯渊心中某个柔软的位置,他的神色也变得柔和。(本章未完!) 第91章 心烦意乱 而悲伤,望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犹豫了。 他本该金尊玉贵般养大的女儿,竟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被丢弃在深山里的野孩子。换作哪家的父亲听了不难过? 夏侯渊开始思考在长子早逝,次子身体健康且尚未娶妻的情况下,让小女儿找个赘婿上门合不合规矩。那样的话,女儿就会一直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呵护着,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起不了什么风浪,也不至于嫁到别家去受气,或者给婆母添堵。 夏侯纾寻思着父亲果然吃这一套,继续说:“这些年,女儿一直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难免就恃宠生娇了,只盼着这样的日子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如今父亲却说我大了,要把我嫁出去。我这个性子,连你们都不放心,若是嫁到别家去,指不定受了气也没个人说。又或者得罪了姑嫂也不自知。难道父亲就忍心看到女儿遭人嫌弃吗?咱们家这么大,想来也不缺女儿这一口吃的。日后女儿必定省吃俭用,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尽量不给父亲增加负担。所以,父亲,你还是把女儿留在家里吧。” 听完最后一句话,夏侯渊才明白女儿说了那么大一串,并不是要煽情,而是真不想嫁人。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家大业大,不说一个女儿,就是再有十个女儿,也不会缺吃少穿,用不着省吃俭用,节俭开支。可是一直留着女儿不嫁,这样真的合适吗? 夏侯渊摸着胡子叹了口气,示意女儿先回房去,自己再考虑考虑。 对于身经百战的夏侯渊来说,女儿偶尔撒个娇卖个乖还有是有用的,但若是胡搅蛮缠不听劝,绝对是毫无用处,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夏侯纾深知其中奥妙,顺从的退了出来。 首发更新@ 回到清风阁,夏侯纾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父亲的个性她太了解了,这事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不然也不会看着她在那里煽情了半天也不直接打消这个念头。万一父亲真的一时心急把她许了人家,她该如何是好? 当初大姐姐能够顺利退婚,那是因为蒋家先对不起大姐姐,母亲和二婶气不过才亲自上门退的婚。如果换做自己,在对方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只怕这婚一旦定下来就不好退了吧? 偏偏这个时候夏侯翊音信全无,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该怎么办呢? 夏侯纾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绕着房中的小圆桌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卧房的另一端是书房,云溪正伏案奋笔疾书。 夏侯纾回京的这些年,钟玉卿总担心她在泊云观里没认识几个字,日后被人耻笑,所以总是给她安排满满当当的功课。事实上,泊云观的不光教人强身健体,最重要的是识文断字,明辨是非。只不过她那会儿年龄小,又惯爱在读书上偷懒,书卷读得没有那么多,说起话来也不能处处引经据典,卖弄文采罢了。 母亲的好意,夏侯纾不敢驳回,十分乖巧的将任务接了下来,转头就趁着没人把云溪叫进书房来伺候笔墨,实则是替她写功课,是以云溪如今也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不熟悉夏侯纾字迹的人,或者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出哪些是夏侯纾写的,哪些是云溪写的。 夏日里天气炎热,房间里虽然放了冰,但还是压不住暑气的熏蒸。再加上夏侯纾在房中踱来踱去的脚步声毫无章法,云溪被扰得心烦意乱,手下的字也写得不规整了,连续写错了好几个笔画。 云溪不堪其扰,抬头看向夏侯纾,抱怨道:“姑娘,你转得我头都晕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手中的笔和书桌上一大摞纸,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可这依然无法缓解她的焦虑,便道:“要不你再去找撷英打听打听,看看二哥有没有来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都去了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本章未完!) 第91章 心烦意乱 云溪平时做事风急火燎的,这次却平静得有些反常,头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说:“姑娘,我看是你不能没有二公子吧。春熹居那边我都都去问了好几回了,再去,撷英姐姐该烦我了。 _o_m 二公子临行前确实没说过具体归期,也没有捎过任何口信回来。你且稍安毋躁吧。” 夏侯纾可没法心平气和,继续站起身来围着圆桌转圈圈。 云溪摇摇头,一面努力集中精力描字,一面不慌不忙地说:“自你从国公爷的书房里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究竟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是你前些日子偷偷跑出去喝酒的事败露,连国公爷都知道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夏侯纾像棵蔫了的小禾苗,双手捂着脸哀叹道,“我出去喝酒的事,有馥佩嬷嬷兢兢业业的给父亲上眼药,还愁他不知道吗?不过这都是小事,父亲不会跟我计较,顶多让母亲对我严加看管。” “那你怎么了?”云溪不解道。 夏侯纾想着父亲跟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瞬间觉得人生多艰,深深叹了一口气,悲愤道:“父亲准备给我议亲了!”。 第91章 心烦意乱 章节目录 第92章 好消息 “什么!议亲?真的吗?国公爷真这么说?”云溪一惊,像是终于元神归位似的开始大嗓门,手中的羊毫也掉在书桌上,墨汁溅了一片。 夏侯纾忍不住感慨:刚才写的字全白费功夫了。 云溪反应过来呜咽了一声,赶紧将干净的纸张收起来放在一边,再去收拾那些已然毁了的字幅,心有惋惜的同时还不忘抽出神来八卦:“国公爷看中了哪家公子?姑娘可曾见过?”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夏侯纾沮丧地说。 “这就难办了。”云溪擦了擦额头因为过于激动和紧张而冒出来的汗,继续说,“要是知道国公爷的心思,清楚对方是谁,姑娘至少可以先考验一下那位公子的人品,看看是否配得上做你未来的夫婿,顺便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到时候嫁过去尴尬。” 夏侯纾如被人当头一棒,眼前一片漆黑。 之前府中的人都说她的思路清奇,如今看来云溪的想法才叫怪异。敢情她到现在还分不清情势呐!她如此焦躁不安、心神不宁落在云溪眼里竟成了在为见不到还没有定下来的未婚夫而苦恼。为什么云溪就觉得她会提前去观察未来的夫君呢?她有这么无聊么? 云溪自以为猜对了夏侯纾的心思便开始大放厥词,道:“姑娘,你迟早得嫁人的不是?国公爷和郡主向来对你疼爱有加,为你挑选的夫婿必定非富则贵,品行相貌也定是极好的,你又何必忧心忡忡?” 夏侯纾越听越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别提这些了,我现在只想让父亲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就像他们忘了要给夏侯翊议亲一样。 夏侯氏家规之一,女儿不早嫁,男儿不早婚。 _o_m 具体来说就是女儿及笄之前不议亲,男儿弱冠之前不婚配。甚至还鼓励男儿先立业,再成家。 只因男女有别,她及笄至今不到半年,议亲之一就已经正式提上了议程。而夏侯翊还差几个月才满二十岁,所以全家人都没关注他的婚事。 这也太不公平了! “姑娘,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云溪白了夏侯纾一眼,颇有几分老气横秋的味道,完全忘了前阵子是谁还嚷嚷着“世上的男人都不靠谱”。 “是吗?”夏侯纾凑过去直直地盯着云溪的眼睛,打趣道,“云溪,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半,下个月该过生辰了吧?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些嫁出去然后好给你自己找一个婆家?说吧,这般心急是看上了哪家的汉子了?你若是肯告诉我,即便我现在还没嫁人,也可以给你做主。” 云溪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伸手佯做推了她一把,嗔骂道:“姑娘,这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该说的话么?都不害臊!”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瞧你这小脸红得跟柿子似的,可不就是思春了?”夏侯纾故意戏弄她,见她越来越害羞又好心说,“你放心,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肯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的!说不定到时候你感念我们姐妹情深还让我当个干娘什么的。哎呀,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好美满!” “你……”云溪急得话也不会说了,直接丢下手中的活儿来打夏侯纾。 于是两人便跟两个疯子似的在房里追逐了半天。 闹完之后,夏侯纾又坐下来仔细斟酌这件事。自那天与父亲谈完话后,府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听说母亲请了哪家的官媒入府商量。不过夏侯纾深知父亲是个行动派,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不给人犹豫的机会,就怕自己一时疏忽,婚事就板上钉钉了扭不转局面。 她越想越不安,接下来这段时间,整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你们说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夏侯纾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两只小画眉玩,可是两只小画眉记仇得很,自她那天给它们喂食的时候故意逗了几下之后,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肯理她,傲娇地偏着个脑袋看向。(本章未完!) 第92章 好消息 别处。 连只鸟如此不识抬举,跟她作对,夏侯纾微怒,瞪着它们威胁道:“连你们也不理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真把你们炖汤喝了?” 两只画眉颤了颤,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活泼了起来。 “这才乖嘛。”夏侯纾满意地点点头,“放心,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真把你们给炖了呢?肯定会把你们养得肥肥的,那样烤起来才香嘛!” 两只画眉鸟鸟食也不吃了,疯狂的在笼子里上下乱窜。 夏侯纾满意地点点头,道:“对,还是得多动一动,肉质才会有韧性。 _o_m ” 画眉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也不敢停下来,因为那样更可怕,只是跳动的频率少了一些。 云溪像只小鸟一般雀跃的蹦到夏侯纾面前,看到她正跟两只小画眉“倾心交谈”,也没放在心上,而是欢天喜地地说:“姑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二哥回来了吗?”夏侯纾望眼欲穿,激动地站起身来,两只画眉见没有了威胁立刻耷拉着脑袋开始抑郁了。 云溪瞄了一眼鸟笼,心疼了一会儿那两只画眉,然后摇摇头说:“是比这个更好的好消息!” “有什么你就快说,别弄得神神秘秘的!”夏侯纾一边心急地催促,一边在心里幻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好事情。 云溪神秘地一笑,故意卖关子说:“前些日子邺国公府上办了学堂,请的是鼎鼎大名的孔学究来授课,京城里好多世家公子都去他们家上学了,就连王丞相家的公子也去了呢!” 夏侯纾静静地听完,然后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云溪解释说,“这些世家公子要么是功臣之后,富贵无双,要么满腹才华、前途无量。国公爷大概也看中了这些,所以全都邀来府上做客了,其中便有邺国公家的六公子和七公子,同时还邀请了几名颇得圣心的新科举子,这不就是在给姑娘你挑选夫婿嘛!” “这就是你要说的好消息吗?”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想以后云溪要再跟她说惊喜她一定得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从来都只惊不喜! 邺国公章氏与夏侯氏两家颇有渊源,所以邺国公家膝下的八儿四女她都有所耳闻,除了二公子和五公子头脑比较灵活,其他几个公子跟许多世家子弟一样,多是资质平平之辈,毫无建树,日后给我挑夫婿吗?我还不能去看看?” “还是不要吧……”云溪小声道,“来的都是外男,国公爷知道知道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会打死我的。” “你怕什么?”夏侯纾啧了一声,“父亲难道还不知道你根本拦不住我的?我就去看看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第92章 好消息 章节目录 第93章 择婿 前院花园里花木繁盛,蝴蝶翩飞,花香与洒香混成一片。走得近了,便见园子里的长亭下坐了十来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大家正望着洗星池摇头晃脑的吟诗作赋。而夏侯渊则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喝着茶,偶尔与上前恭维的年轻少年交谈几句,神情温和得像个儒者。 夏侯纾停住脚步,躲在一片绿荫里仔细辨认起来,亭子里除了几个有点眼熟的世家子弟,还有几个作儒生打扮的面生的少年,唯独没有王丞相家的嫡子王昱坤。 看来消息有误啊。夏侯纾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王昱坤估计也在庆幸自己没来,因为杀敌无数的夏侯渊居然出了个题目让十来位青年男子现场作诗。以王昱坤那点浅薄的才学,在这些有真才实学的新科举子面前,非得颜面扫光不可。 但是夏侯纾还是不理解父亲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将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邀请一众文官子嗣来家中作诗,所以默默地躲到了假山后面静观其变。 假山周围花草茂盛,不大的空间里放了一张圆形的石桌和两个石凳,像是特意为了偷听亭子里的讲话摆放得一样。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离亭子不远,正好听得到他们说话,但对方又看不到她们。 夏侯纾在石凳上坐下,随后又让云溪去拿一些糕点过来,不然光这么傻傻的坐着也挺无聊的。 云溪得令,赶紧乖乖按照吩咐去做了。 亭子里的诸才子兴致都很高,尤其是新科举子,毕竟得到越国公的青睐对他们的仕途有很大的益处。大伙儿略一斟酌之后,陆续用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大展文采起来,然后互相吟诵和传阅。 夏侯纾对诗词不是很有心得,但是听着父亲的那些夸赞之词,似乎也觉得他们之中有好几位青年确实才华横溢。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疑惑不解。 两个堂姐的夫婿中,大姐夫韩廷誉是个能文善武的,只不过他是锦凤城少城主,没有武职;已经定了亲的未来二姐夫贺子彦是太尉之子,目前在金吾卫中任职,也是个文武全才。为何偏偏她的夫婿要从文人里面挑选?是觉得她学识不够,所以挑个满腹经纶的举子给她做夫婿?还是说父亲希望夏侯氏的女婿要从她开始弃武从文? 眼看着亭中的文人才子们越发热情高涨,叫好声一阵一阵传过来,夏侯纾嘴里的糕点也渐渐没了滋味,更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择婿方式,她有点看不懂啊。 夏侯纾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扔回碟子里,兴致索然的起身走了。 云溪不明所以,只好将剩下的糕点收回食盒里,跟上夏侯纾的步伐。 夏日里有着令人难忘的严严酷日,却是绝大多数生命最为旺盛灿烂的季节,满园的扶桑花、石榴花、芍药和紫薇争相竞放,姹紫嫣红,幽香馥郁。@精华\/书阁·无错首发~~夏侯纾沿着花园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了一段,便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转圈——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只要遇上自己捉摸不透或者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会漫无目的的不停转圈圈。 云溪看着自家姑娘的神情十分着急,顺手把手里的糕点交给了一个正好路过的丫鬟手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期待她能跟自己说点什么。 不知转了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向她们问路。 夏侯纾回过神来看向对方,只见他俊眉星目,身形高挑、气度不凡,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怕自己唐突了,也不敢直视着夏侯纾,忙低头自报家门道:“小生王昱桢,当朝丞相是我父亲,今日承蒙国公爷厚爱,受邀到赴宴,未料府上景观别致,一不留神竟然迷了路,还望姑娘帮助指引。” 事实上,王昱桢是今日出门前被弟弟王昱坤拉着去尝小厨房新为他调制的乳酪。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一边感激弟弟的盛情邀请,一边喝了一碗乳酪,当时只觉得香。(本章未完!) 第93章 择婿 甜可口,比往日里吃过的味道都要好。然而等他到了越国公府,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就开始腹泻,所以才不停地往茅房跑。 刚开始府中的小厮还热情的领着他去如厕,可次数多了,不光同行之人嘲笑他有失风度,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别人,便按着记忆一路找去。岂料越国公府太大,他们所处的前院花园处处都是假山池沼,曲径通幽,他左拐右拐的竟然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夏侯纾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方才在亭子里见过他。之前她调查过丞相府,也知道一些王家的轶闻秘事。这个叫王昱桢的,是王崇厚的庶长子,人品学识都在嫡子王昱坤之上,只因出生不高、生母早亡,再加上现在的主管内宅的明嘉郡主厉害,一直得不到王丞相的重视,反而对资质平平的王昱坤宠爱有加,以致王昱坤恃宠生骄,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性子。不过眼前这个王昱桢,倒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夏侯纾对他颇有好感,便追问他要去哪里。 本来吃喝拉撒都是人之常情,但是当着两位姑娘的面,王昱桢说得含蓄。夏侯纾细听之后,又见他不时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面部表情也很是微妙,忍耐得很辛苦,才知道他吃坏了肚子,想找个地方如厕。 夏侯纾还未回答,云溪便先红着脸给他指了方向。 王昱桢是个识礼之人,也不多问其他,谢过之后便红着脸顺着云溪指的方向去了。 望着王昱桢远去的背影,云溪喃喃道:“我瞧着这王家公子彬彬有礼的,跟你说的王公子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夏侯纾回答说,“我之前说的是王家嫡出的公子,而这位,虽然年纪较长,但却是庶出。 无错更新@” 想来去邺国公家学堂里求学的并不是王家不学无术的嫡子王昱坤,而是颇有几分才识的王昱桢。以王昱桢的相貌、人品和才学,王崇厚但凡多加指点,又或在外面多替他美言几句,也不至于二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 “原来是这样啊……”云溪十分惋惜,“那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夏侯纾笑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嫡庶之别,嫡子未必就比庶子差,至少在人品学识上,这个王昱桢就比王家的嫡子更上一筹。只不过他再优秀,都不会在父亲的选择范围内。” 云溪听她这么说,突然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一个传闻,便说:“我听说王家大公子之前是成过亲了的,只不过他那发妻福薄,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我瞧着他的年纪比咱们二公子还大许多呢,也不知如今续弦了没有。想来国公爷今日宴请他,也不过是顺便为之。” 夏侯纾自然是清楚王昱桢没有续弦的,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只怕是想续弦也不容易。毕竟王昱坤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有心攀附王家的,都会愿意把女儿嫁给王昱坤,哪里还看得上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庶长子。只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自她追查完易舞的事情后,就对丞相府的人和事避而远之,完全不想沾上半点干系。 父亲比她更有城府,所以这次宴请名单里会有王昱桢,一来是因为王昱坤跟其他文人同在邺国公府上求学,请一个不请一个的得罪人。二来也不想让别人看透他的心思。 夏侯纾摇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对语重心长道:“云溪啊,你有时间去可怜一个丞相府的公子,倒不如先可怜可怜我吧。” 云溪一脸懵懂,小声问:“姑娘你有什么可怜的?” 夏侯纾提醒道:“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要被逼着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我不可怜吗?” 云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地说:“我瞧着国公爷今日宴请的数位公子都挺不错,要学识有学识,要相貌有相貌,想来国公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不会挑错。姑娘你现在不认识,等将来。(本章未完!) 第93章 择婿 婚事定下来了,你再慢慢了解也不迟。” 简直鸡同鸭讲,夏侯纾撇撇嘴,兴致索然地摇着头走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王昱桢早已从她的穿着打扮猜到了她的身份,毕竟越国公府目前在京的只有一个女儿。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对夏侯纾有任何肖想,后面同来的人问他刚才去了哪里,他也只是不好意思的说了一下自己的难处,其他一概不提。 当日下午,夏侯渊在府中设宴款待了众才子后,又特意命人将他们一一安全护送了回去,可谓关怀备至。而他自己也有些醉了,由护卫搀扶着回房休息。钟玉卿赶紧用湿帕子替他擦了脸,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夏侯纾猜不到父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去母亲那里打探虚实,而钟玉卿的话恰好证实了夏侯纾的猜测——夏侯渊的确是打算从今科举子挑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做女婿,至于其他王侯世子,不过都是陪衬。 听了母亲的话,夏侯纾更加迷惑了。 士族子弟的姻缘,往往与家族的兴盛连在一起。而据夏侯纾了解,今科举子里,大多出身贫寒,家境富庶的寥寥无几,更别提与夏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她自己虽然对门庭高低没有太多偏见,可父亲那么在意家族荣辱,难道如今也不介意了吗? 都说寒门出贵子,并非是出身寒门的人就比出生在世家大族的孩子聪明用功,而是寒门子弟要想步入仕途,唯有通过科考,所以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勇气年复一年的寒窗苦读,对拼了命换来的功名和其他身外物也格外珍惜。而世家大族的子弟,多的是进入仕途的门路,当寒门子弟还在起跑线上时,他们可能已经站在终点了,多的是闲工夫来游戏人间。 今科的寒门举子里,果真有如此出类拔萃之人吗?。@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第93章 择婿 章节目录 第94章 试探 夏侯纾没有等来确切的答复,只听到府中有传言,夏侯渊非常中意一位名叫商茗川的新科举子,常常称赞他满腹珠玑、才思敏捷,虽然不在三甲之列,但举止文雅、人情达练,不愁今后在仕途上没有大作为。 自从听到了府中的传言后,夏侯纾便牢牢记住了商茗川这个名字,然后明里暗里多番打听了这个人的人品和学识,顺便还了解了一下他的家境和出身。得知商茗川出身书香门第,祖上都做着微不足道的地方小官,背景单纯,不算大富大贵,倒也殷实...... 《南祁风华录》第94章 试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95章 人红是非多 商茗川气得脸都泛红了,可他很快就把这种不悦掩饰了下去,反而仔细打量着夏侯纾,似乎对她的言行举止产生了几分兴趣。一个传送就谁的丫鬟,却故意跟着他到花园里来,还企图纠缠不清,这到底是越国公在考验他呢,还是同行者中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夏侯纾也不怯场,双手把在胸前,气势汹汹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倒想看看,他这个自诩清高的文人,遇到她这样不讲道理甚至到打一把的女子是如何应对的。还能不能继续保持之前的那份沉稳。 《南祁风华录》第95章 人红是非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96章 寿宴 赵王文不成、武不就,但是生儿子的能力在整个皇族中都是屈指一数的,除了赵王妃所生的长子独孤昊、次子独孤晃、次女独孤昙、三子独孤显,还有妾室所生的七个儿子、九个女儿,一共是十子十女。就是他的亲兄长,曾经贵为天子,拥有三宫六院的祁景帝独孤稷,膝下也只有五个皇子,七位公主,而且皇长子还早夭了。 赵王膝下子女大多已成家,姻亲甚多,再加上京中的其他勋贵及其家眷,寿宴当日真可谓宾客如流。 夏侯纾与父母同乘一辆马车至...... 《南祁风华录》第96章 寿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97章 亲戚 这个问题可把夏侯纾问住了。她再怎么不喜欢夏侯湄,那到底也是她的亲姑母,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她们姻亲之间的矛盾还轮不到她来评说。不过提问的是钟青葵,她倒也没那么多顾忌,便道:“我家这位姑母最是要面子,即便心里有什么不快,在外面总是笑盈盈的,只会关起门来耍威风教训人,不至于会对赵王妃的寿宴有什么意见。不过我看她身后跟着若兰表姐,或许是若兰表姐有什么言语冲突,她才不高兴了。” 钟青葵蹙了蹙眉,不解道:...... 《南祁风华录》第97章 亲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98章 女中豪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许若兰手捧着两只金镯子受宠若惊。 许若兰出嫁时,夏侯纾还在泊云观清修,所以两人之间并没什么深厚的情谊,甚至连照面都没打过几个。后来许若兰也只听到母亲提过这个表妹,还说要娶她进门做儿媳妇,信心满满的要上门去提亲。再后来又听许若谦说大舅母一家都不同意,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她没想到,这个并不常来往,传言性格不太好的表妹出手会这么大方。 不过提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许若兰的心立马就软得...... 《南祁风华录》第98章 女中豪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99章 王府密辛 自南祁开国以来,便有律法规定,女子的嫁妆属于个人私产,婚后可自由支配,不计入夫家的产业。女子若是在夫家过得顺遂,生下儿女,待儿女婚嫁时可把嫁妆转赠给新人,百年之后也可留给子女。若是没有儿女,或是绝婚了,病故了,改嫁了,娘家是可以把嫁妆要回去的,夫家不得阻拦和私吞,不然打起官司来,男方也是没理的。 普通百姓都知道动用女子嫁妆的男人上不了台面,会被人看不起,没想到赵王府这么一大家子体体面面的男人,竟然将...... 《南祁风华录》第99章 王府密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0章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夏侯纾看着满屋子神色各异的人,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不论是母亲、舅母,还是姑母,在各自的家中都是独当一面的女主人,可是面对若兰表姐这奇葩的婆家,全都像是被拿住了命门一样,纷纷没了主意。钟家姐妹尚未出阁,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糟心事,听着大气也不敢出。而若兰表姐呢,自己是苦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样下去可怎么能行? 夏侯纾心里着急,便看了看许若兰,问道:“表姐,你能不能劝劝姐夫,你们自己带着孩子分出去住?我听...... 《南祁风华录》第100章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1章 阴阳怪气 独孤昙说话刻薄,本来就是想恶心她们,好让对方先气急败坏乱了分寸。此刻听到夏侯湄上钩了,她不由得嘴角弯弯,歪着头说:“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荣安侯夫人可别自己对号入座了,又赖在我头上。” “你……”夏侯湄怒不可遏,看到独孤昙脸上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对方的当。她狠狠挖了独孤昙一眼,继续道:“我若没记错的话,郡主出嫁都有近十年了吧,你那夫家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吗?成日放你回娘家来耍威风。什么时候外嫁之女也能...... 《南祁风华录》第101章 阴阳怪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2章 多管闲事 夏侯纾琢磨着她都跟独孤昙吵成这样了,几个长辈也没有阻拦,那就是故意纵容的意思了。他们长辈怕事情闹大了大家颜面上不好看,甚至有损宗室威仪,可她却不怕。大不了就是女孩子不懂事,吵了几句嘴罢了。可他们赵王府做的这些事,传出去才是臭不可闻。 夏侯纾灵机一动,立马想到了一个由头,便一本正经地说:“若兰表姐出嫁时,姑母特意为她寻了一座玉石屏风作嫁妆,听说十分精致。我近日也想要一座屏风,恰好听到姑母说起那座玉石屏...... 《南祁风华录》第102章 多管闲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3章 讨公道 钟玉卿话音刚落,越国公府、恭王府及荣安侯府三家跟来的以庆芳为首的侍女就撸了袖子去跟独孤昙的几个侍女较劲。 夏侯纾看着她们扭打在一起,不是用手掐腰,或者用指甲抓人,就是揪头发,有的甚至还用嘴咬,惨叫声跟杀猪现场似的,半晌也分不出个胜负来,她整个心都揪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其实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对付几个光有傲气没有功夫的侍女,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但是她现在不能暴露了自己的强项,免得落人口实,便装得弱不禁风的...... 《南祁风华录》第103章 讨公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4章 责问 赵王妃心里叫苦连天,却又不能躲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然而真要赏罚分明,她又做不到,难道让她当众打自己女儿一巴掌给她们出气吗? 她只是喜欢装糊涂,又不是真糊涂。 夏侯湄见赵王妃犹豫不定,心里暗暗咒骂了对方几句。她思忖着如果光说夏侯纾被打一事,可能还得不到大家的关注和支持,毕竟就像赵王妃说的那样,把它归到为小辈之间的玩闹,只是闹得过分了一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事关几家女眷的名声,他们过后连说都不敢乱说。与...... 《南祁风华录》第104章 责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5章 闹起来 非议长辈是大忌,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多言和不孝的罪名。许若兰看了看赵王妃,又看了看夏侯湄,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王妃就知道许若兰不敢乱说,心情好了点,立刻得意道:“你们看到了吧,许氏自己都说不出来,那便证明我从未苛责虐待过她。你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捏造是非的人,若是被我找出来,必定乱棍打死!” “婆母怎么又说那个字了?”房氏立马说,然后作了几个揖,继续安抚道,“你可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赵王妃...... 《南祁风华录》第105章 闹起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6章 姜还是老的辣 房氏楞了一下,刚酝酿出来的些许水花就那样收回了眼眶里。她回过神来赶紧掏出手帕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痕,方道:“荣安侯夫人,你们先是说长宁郡主怠慢你们,好,是我们失礼在先,我们认了。可你说我们挪用三弟妹的嫁妆,这你可有证据?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你当众污蔑我们,我们也是可以去打官司的!” 夏侯湄这个人做事有时候是有点冲动,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指控他人,她轻蔑的扫了眼义愤填膺的房氏,冷声道:“那你还真是错看...... 《南祁风华录》第106章 姜还是老的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7章 道歉 夏侯渊说话的语气既认真又平静,让人无法反驳和拒绝,众人便都望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处理。 夏侯渊眉头微蹙,对赵王府的人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家女儿是在你们府上被你们家的人所伤,难道你们不该给我和小女一个说法吗?” 又是要说法。赵王妃和房氏光是听到这几个字都会生理上的不舒服。 赵王妃继续冷着脸叹气,房氏也继续装哭,谁也不肯说。 赵王看着妻子和长媳,又看了看静默不言的夏侯纾,也不知道先安抚哪边,便问:“...... 《南祁风华录》第107章 道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8章 休妻还是和离 许若兰看了看赵王和赵王妃,又看了看一旁站着发懵的丈夫,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原来她是可以选择的吗? 许若兰当初嫁给独孤显,是她母亲费尽心思去求来的。因为这个,她这几年没少被妯娌嘲讽和挖苦,从来不敢回嘴。好在刚开始那两年独孤显待她还有几分情谊,所以她就认了。可是自从婆母姑嫂一个又一个往她房里塞人,独孤显的心思就不在她身上了,甚至连对孩子都没从前那么上心了。如今还有几分真情,她也说不准。 原先她觉得...... 《南祁风华录》第108章 休妻还是和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09章 鸭子死了嘴也硬 赵王妃也就是嘴上喊得凶,还真不敢试。 当今陛下礼遇赵王府,但不代表赵王府可以在他面前恃宠生娇,狮子大开口,不然他们赵王府也不必下作到去花儿媳的嫁妆撑面子。 有了夏侯渊的这一番话,夏侯湄彻底没了顾虑。她环视了众人,热打铁道:“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就赶紧准备笔墨,写了和离书来,大家签了字,就此别过!” 独孤昊也十分厌烦内宅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闻言赶紧推了推从进门就一直瞠目结舌,至今没有一个正常表情的...... 《南祁风华录》第109章 鸭子死了嘴也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0章 落幕 赵王妃听到夏侯湄竟然敢骂她,立马暴怒跳脚,指着夏侯湄骂道:“好啊!你这个毒妇!居然敢咒骂我,我一定要向陛下陈述实情!” 看那样子,恨不得要冲上来不殴打夏侯湄。房氏和独孤昊吓了一大跳,夫妻双双将母亲拉住,不停地劝说。 夏侯湄刚咽下去的那口气腾的又升了起来,回应道:“行啊,你们赵王府不是宗室嘛,进宫可比我们这些人容易多了,你不如趁现在就去,把你们是怎么盘剥我家若兰的嫁妆,逼着她给丈夫纳妾,还有长宁郡主是如...... 《南祁风华录》第110章 落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1章 故意的 回去的马车上,夏侯纾安静的趴在雪白的兔毛软垫上安静如己,旁边也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钟青葵。 刚才从赵王府出来的时候,恭王妃特意拉了钟青葵到一边说悄悄话,劝她过些日子再去越国公府。但她觉得做人要讲义气,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抛弃夏侯纾。而且夏侯纾脸上还肿着呢,估计好些天都不能出门了,她得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免得她想不开。 钟绿芙听了,却嘲讽她想多了,还说谁想不开都有可能,但夏侯纾不会。为此,她还跟自家...... 《南祁风华录》第111章 故意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2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许若兰回娘家之后,住回出嫁前住过的院子,她陪嫁的那些丫鬟婆子也都安置了下来。趁着这些日子,她又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嫁妆整理了一遍。 这些年日日被赵王府盘剥,她的现银早已花光,值钱的书画和摆件要么拿出去当掉应急了,要么拿去做人情了,衣裳首饰倒还留了些来撑门面,不过也没剩多少了。好在她陪嫁的两间铺子和三十亩水田都还在,铺子是临街的,每月都有不错的进账,水田的话,佃户一年交一次租子,所有收益加在一起,养活他们...... 《南祁风华录》第112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3章 通透 “去荣安侯府?”夏侯纾愣了愣,虽然两家是姻亲,可她回京后也只跟着父母去过荣安侯府两回,一次是庆祝荣安侯许尚瑜五十大寿,一次是恭贺大表兄许若语喜得千金。这个时候去,就为了从许若兰那里探听赵王府的八卦,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钟青葵则目光殷切的望着表姐。 夏侯纾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钟青葵小巧精致的鼻尖,惊讶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八卦呢?光听了还不算,还要亲自上门去问,你就不怕舅母知道了罚你?” “我...... 《南祁风华录》第113章 通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4章 年少并不无知 许若兰愕然。 比起赵王府的那些糟心人和糟心事,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要能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那么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她也觉得没什么了。只要能把孩子留在身边! 夏侯纾也十分震惊,立刻摆出了做姐姐的架势,问道:“青葵,你今年到底几岁,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钟青葵耸耸肩说:“你们别当我年龄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明白着呢。远的我不清楚,也不敢胡说,可你看我们家。我...... 《南祁风华录》第114章 年少并不无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5章 稀客 钟青葵懵懵懂懂的被夏侯纾拉着走了好远,直到看不见夏侯翎他们的身影了,两人才停下来。 钟青葵喘了一口气,问道:“那个郭楷到底什么来路呀?他真的是三舅母娘家的侄儿?我听说三舅母家的那些兄弟,大多是外放为官的,在任上也作出了许多功绩,这样的人家,总不至于养出来的孩儿这般胆小吧?” 夏侯纾对青州郭氏了解不多,所以对郭氏嫡系的子嗣品性如何不做评说。不过关于郭楷这个郭氏旁支的后代,她倒是能向钟青葵透露一二。 夏侯纾...... 《南祁风华录》第115章 稀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6章 相府提亲 夏侯纾拉着云溪轻手轻脚地来到前厅,只见院子里站了十来个丞相府的小厮,而他们身前放着六个一样大小的红木箱子,盖子已经打开了,里面装着满满的绫罗绸缎和珠宝玉器,在太阳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云溪忍不住露出了惊羡之情。都还没个准的事情,王家这也太有诚意了吧!第一次上门就带了这么多好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财大气粗,富得流油,万一真的谈成了,聘礼岂不是要专门拿间屋子来放? 云溪刚想与夏侯纾咬耳朵,可转头看到后者...... 《南祁风华录》第116章 相府提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7章 你是个好人 《黄帝内经》中记载,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此五者,有辛、酸、甘、苦、咸,各有所利,或散、或收、或缓、或急、或坚或软,四时五脏,病随五味所宜也……五菜谓葵、藿、葱、韭、薤,充实于脏腑者也。 夏侯纾之前与花房的老嬷嬷讨论花草的食药功用时,就曾听老嬷嬷提到山葵这种被称为五菜之首的植物。不过山葵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高,一般生长在冷凉潮湿的高山和野溪谷里,京...... 《南祁风华录》第117章 你是个好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8章 来不及了 第118章来不及了 郭楷听了夏侯纾的话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神不再躲闪,说起话来也利索多了。 郭楷边回忆边说:“我家祖上原本是有些恒产的,祖父在娶我祖母之前,曾经娶过一门何氏祖母,生了我姑母一人,名讳叫做元娘。何氏祖母因病过世后,何家老太公担心我祖母进门后会苛待姑母,就将她接到了何家抚养。姑母自幼在何家长大,与我们这边并不常来往,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探望祖父,也不会多住些时日。后来也是由何家替她定下了亲事...... 《南祁风华录》第118章 来不及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19章 猪一样的队友 钟玉卿虽然对夏侯纾的恭维之词很受用,但她丝毫没有被女儿的花言巧语蒙蔽,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正色道:“你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也得自己扛。” 夏侯纾也不是被吓唬长大的,听了母亲这番话,不仅不畏惧,反而笑嘻嘻道:“我不怕,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跟父亲总会替我周全的!” 钟玉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事实证明,父母比她见多识广,预知能力也比她强。 自王崇厚...... 《南祁风华录》第119章 猪一样的队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劲棠的话问得很及时,也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插话。 夏侯渊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道:“背主忘恩之人,不值得我多费心思。”然后看向一旁的林岐,又道,“先把他送到御史台,让他自己去跟那些御史解释,若是解释不清,那就送到西郊大营去,军中人员众多,吃喝是大计,倒是缺几个挑水、做饭的伙夫。” 这话听起来不痛不痒,似乎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是大家都知道,丁运生是个靠脑子和嘴皮子吃饭的文人,肩不能扛...... 《南祁风华录》第12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1章 流言蜚语 人声嘈杂的面食铺子里,几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人正一边吃面,一边互相交换京城里最新的八卦。只听一个较年轻的妇人尖着嗓子说:“你们都听说了吗?丞相府的二公子原本与越国公府的三姑娘订了婚约,也不知为何,眼看着越国公府的三姑娘及笄了,丞相府才上门提亲,结果发现那三姑娘表里不一,并非像传闻中那么明理孝顺,性子可顽劣了。丞相府的二公子说什么都不肯娶,直接给退婚了!” “难怪丞相府的人又把聘礼抬回去了呢!”另一个妇...... 《南祁风华录》第121章 流言蜚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2章 威胁 此时的巷道里,除了他们四个人,再无其他活物,倒是靠的比较近的一家杂货铺子里传出了几声顾客与店主讨价还价的争论声。 青衣男子抬头看向马车里满脸讶异的年轻少女,彬彬有礼的朝她拱了拱手,沉声道:“夏侯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夏侯纾立马明白,对方是刻意在这里等她,心中的烦躁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心想这对主仆真是奇怪,他们之间虽然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但彼此只不过萍水相逢,还没熟到可以私下见面的地步。遥想上一次偶然...... 《南祁风华录》第122章 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3章 示好 “罢了。”夏侯纾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云溪不必再多费口舌,因为就算说干了口水,对方也不会听进去,更不会妥协。 以前做长青门密使的时候,更隐蔽更危险的地方她都去过,更狠毒的人她也应付过,多少次身陷绝境,险象环生,如今不过是间小小的书斋而已,还真当她怕了他们不成? 夏侯纾看向冷面神,冷声道:“我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不过我可把云溪交给你了。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或者掉一地眼泪,我都跟你没完!” 冷面没回答,直接将...... 《南祁风华录》第123章 示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4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初遇的那一天,夏侯纾一定会狠狠的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以此告诫自己做人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更不要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能离开禅房去后山。 即便去了后山,也不要心血来潮去凑热闹。 或者从根源改变,哄也好,骗也好,装病也好,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母亲去护国寺! 不去护国寺,就不会遇到齐南,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没有万一!”夏侯纾郑重的说,语气里带着强烈的...... 《南祁风华录》第124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5章 不该招惹的人 “她还是不肯收?” 南蒲书斋的后院里,齐南端详着自己刚送出去,却又马上回到自己手里的金叶子,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笑。然后他又仿佛在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自语道:“也对,她拒绝得那么干脆,怎么可能被我两句话就吓唬住?” 齐南顿了顿,又叹息道:“我早该猜到的。” 崔掌柜摸不准齐南的意思,只得垂手站在原处听候发落。 褚黎安显然比崔掌柜轻松得多,扫了一眼金叶子,冷冷道:“既然她不领情,公子又何必执着?” “她若是领情,她就...... 《南祁风华录》第125章 不该招惹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6章 文人风范 马车缓缓驶进越国公府的大门,又绕过洗星池和前院花园,最后在主宅门口停下。董效率先跳下马车,熟练地将下马凳摆放好,云溪便掀开车帘钻了出来,然后又转身去扶夏侯纾。 夏侯纾这一路都躺在软垫上走神,也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听到云溪的声音,她这才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搭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三人刚站定,便见从大门里面走出来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原本谈笑风生的几个人,看到门口的马车和下来的人之后,立刻噤了声。 夏侯...... 《南祁风华录》第126章 文人风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7章 符家兄弟 夏侯纾一阵风一样跑进颂雅堂,便看到母亲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夏侯翊,眼神慈爱,嘴角含笑。而夏侯翊则有声有色的汇报着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母亲不时问上几句,所以这个话题就一直没能停下来。 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一下子戳中了夏侯纾的心脏,她便愣在门口看了许久。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哥还在,或许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得更多。 庆芳进来奉茶时看到了,笑道:“三姑娘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夏侯纾这才回过神来,伸出食指放...... 《南祁风华录》第127章 符家兄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8章 陵都 兄妹俩边走边说话,很快就到了春熹居。 春熹居的丫鬟仆妇还有小厮们早已恭候多时,分别以撷英和撷芳为首,站成了两排等候在大门口,阵仗隆重得像是迎接什么大人物似的。 夏侯纾忍不住小声喃喃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夏侯翊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挥挥手,示意望眼欲穿的撷英和撷芳带着符家兄弟先去安置。 按照夏侯翊的意思,符家兄弟算是他的同门师弟,又是灵丘道人的亲传弟子,所以他一回来就跟母亲商量好了,准备把春熹居的两间厢...... 《南祁风华录》第128章 陵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29章 掉包 “什么?”夏侯纾大惊失色,赶紧又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说他可能不是陵王的儿子?” 未等夏侯翊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传闻当年照云长公主与薛夫人同一天产子,结果照云长公主产下了一名女婴,而薛夫人却平安产下了一名男婴……如果宇文恪不是薛夫人的儿子,那就是说,当年薛夫人为了争宠,抱了别人的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儿子?难怪他们会舍得把宇文恪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心疼啊!” 夏侯翊见她分...... 《南祁风华录》第129章 掉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0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夏侯翊看着妹妹激忿填膺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但凡知晓照云长公主的遭遇的人,估计都会这么想,堂堂皇家公主,何至于被自己的丈夫和丈夫的侧室欺负成这个样子,这岂不有失皇家颜面? 他深深叹了口气,显然不认同妹妹的观点,便说:“皇家公主也不不过是表面光鲜,并非无所不能。” 夏侯纾对此很是诧异和不解。她长这么大,尚未有机会与皇室过多接触,但在她短浅的认知里,所有皇室的人,似乎都有一股眼高于顶的傲气。赵王夫妇如此,...... 《南祁风华录》第130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1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夏侯翊一边点着头,一边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细细琢磨着。 许久,他突然道:“宇文恪早已不是当年不足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相反,他的城府极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极擅长伪装和经营,行事作风更是与年轻时的陵王不相上下。他人虽然在京城,可耳目却安插到了陵都陵王府,身边也有很多忠实的拥护者。得知陵王的打算后,他就明里暗里的开始反击了。只怕养尊处优的宇文恺不是他的对手。” 对此,夏侯纾表示理解。毕竟宇文恪年...... 《南祁风华录》第131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2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符息年纪长一些,心性也比较沉稳,而且身手敏捷,轻功尤其了得,所以夏侯翊喜欢带着他外出办事。而符止心思活络,擅长察言观色和信息分析归总,也将是夏侯翊逐步接手长青门的一大助力。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灵丘道人教导了几个好徒弟。 符家兄弟对于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比夏侯纾想象的要好很多,很快他们就摸清了越国公府的大概情况,还成了府中演武场上的常客。而夏侯纾成日在家无聊,府中突然多出两个身手好的年轻人,对她而言就如同棋...... 《南祁风华录》第132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3章 强扭的瓜不甜 钟青葵拉着夏侯纾一路直奔洗星池里的水榭才松开手,然后一边喘气一边四下打量了一番,方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夏侯纾也跟着她的视线环视了一圈,这里四面环水,确实是个说悄悄话的绝佳之处。 “你这般神秘,究竟有何要事要跟我说?”夏侯纾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钟青葵认真地说,“你们府上这传话的速度我信不过,所以还是避开人说的好。” 越国公府里的人喜欢背地里传话这事是不争的事实,夏侯纾无法反驳,只得尴尬的笑了笑,又...... 《南祁风华录》第133章 强扭的瓜不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4章 避风头 送走了钟青葵,夏侯纾的心情突然低落起来,也没心情回演武场了。她独自一人慢慢走回清风阁,之前赛马时的汗液已经被风吹干了,但她依然觉得身上有种黏糊糊的不适感,便让巧铃烧了热水放进房间来泡个澡。 巧铃赶紧麻溜的去准备了。 夏侯纾刚泡了一会儿,云溪便进来了,笑嘻嘻道:“姑娘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大白天就开始泡澡了?” 夏侯纾不想解释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有意岔开话题,便道:“我听说若兰表姐搬了新居,与恭王府就隔...... 《南祁风华录》第134章 避风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5章 客栈 泊云观坐落于距离京城百余里望苍峰上,与护国寺的巍峨气派相比,泊云观显得十分不起眼。 钟玉卿信佛,但是当年她听信了术士的建议后却将夏侯纾送去了泊云观,一来是因为佛门不收女弟子,恰好泊云观的主持曲白师太是智空大师的故交,便介绍了过去;二来也是因为进入望苍峰地势险峻深幽,易守难攻,入山只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就连马车都很难通行,把夏侯纾寄养在那里相对比较安全。 当然了,夏侯纾在泊云观住了八年都没能逃下山,也...... 《南祁风华录》第135章 客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6章 误会 “你别出声,我没有恶意。”对方低声道。 没有恶意?这是夏侯纾最近听过最多也最恐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大半夜的,他一个男人都避开她的护卫,偷偷摸摸潜入到她的卧房里来了,还叫没有恶意?那什么才叫做恶意? 面对暴力制服,夏侯纾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她用没被控制住的左胳膊肘狠狠顶向对方的腰腹,趁着他躲避的刹那快速地挣脱他的桎梏,发起反击,但不过两招,又被对方控制住了。 她大惊失色,抬头诧异地望着他道:“你不是...... 《南祁风华录》第136章 误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7章 再入泊云观 云溪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这事闹大了对夏侯纾的名声无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赶紧出去提醒廖护卫,让他们千万把院子给收好了,但凡有个什么好歹,回去谁都不好交差。 廖护卫原本还有点相信夏侯纾说是被老鼠吓着了的,可听了云溪的话,他反而更加迷惑了,不由得暗自揣摩起方才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来。不过那毕竟是女子的卧房,未经允许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所以他有意无意的从门口往里面看,确认夏侯纾好好地在里面,才...... 《南祁风华录》第137章 再入泊云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8章 久别重逢 夏侯纾一行启程得匆忙,从收到妙如的书信到决定来泊云观,再到收拾行囊集体出发,前后加起来统共没超过十二个时辰,所以没有按照惯例先派人上山通报,泊云观的人自然不知道她们会来得这么快。 行到山门处,车道越来越窄,马车已经不能再往里面走了,马车里的人不得不下车步行。廖护卫等人则帮着几个车夫搬运车上给泊云观众人带的礼物。 趁着大家在忙活,夏侯纾领着云溪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山门后有一大一小两个熟人。大的纤瘦高挑,...... 《南祁风华录》第138章 久别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39章 师徒?母女? 榻上的老人闻声慢慢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陌生的少女。少女娇俏的容颜渐渐与她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孩童面容融合在一起。她亲手抚养了十几个孩子,可夏侯纾无疑是最特别也是她最不能看透的那一个。小小年纪心思就重,却又不愿跟身边的人说。其他弟子好歹一直跟着她,可夏侯纾自从回京后,礼品是没断过,人却从来不曾露面。她不曾一次的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愿见自己。 看着看着,曲白师太慢慢就热泪盈眶...... 《南祁风华录》第139章 师徒?母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0章 一念之差,千步之遥 夏侯纾七年没回泊云观,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房屋建筑还是原来那几栋,只是墙上逐渐长满了青苔,显得更为老旧,每年都要请人来对房顶和墙体进行翻修;师父变老了,病入膏肓,风采早已不复从前;众师姐妹都长大了,一个个都变得成熟漂亮,风姿飒爽;当年种下的树苗长大的,花草长高了,花开花谢换了好几个春秋…… 她们走到一处院落,妙非忽然指着一颗橘子树问夏侯纾:“你还记得这棵橘子树吗?” 夏侯纾顺势打量...... 《南祁风华录》第140章 一念之差,千步之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1章 心事 夏侯纾一行被安排住在靠外院的一间小院,廖护卫等人的职责是将夏侯纾安全送达,所以午后就带着那些押运物资的车夫自行下山了。 临走前,夏侯纾特意叮嘱廖护卫赶紧回京将曲白师太的病情告知钟玉卿,并让裴浪来一趟。廖护卫应下后便先行骑马回去,留了四个护卫跟着押运物资的车夫们在后面赶路。 夏侯纾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把带给众师姐妹的礼物挑出来,其中有一把焦尾琴,那是她特意为七师姐妙离准备的,做工巧妙,音质也非常醇...... 《南祁风华录》第141章 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2章 遗愿 曲白师太的目光聚焦在屋里那座青铜缠枝烛台上,眼睛里也闪耀着星星火光,她的记忆也被拉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她,用目光描绘着她的容貌,不忍打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她还记得,幼时母亲常来看她,但是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回去。为此她总要情绪低落好长一阵子,吃不香、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总是被噩梦惊醒。每每醒来,就能看到师父安静地坐在床沿上,温柔的看着自己。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入睡。 时间缓...... 《南祁风华录》第142章 遗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3章 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曲白师太的离世让泊云观里的众人都陷入了悲伤之中,以妙非为首的几个师姐更是与夏侯纾不共戴天,要不是妙如极力劝说,只怕几个就要打起来了。这事之后,泊云观里除了向来和蔼可亲的大师姐妙如和心思单纯的妙情偶尔会给她一个善意的眼神,其他师姐妹直接视她为隐形人,既不理睬,也不责怪。在安排好曲白师太的丧仪后,她们一个个都将夏侯纾送出去的礼物还了回来,告诉她此生不必再有交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初在泊云观,夏侯纾交...... 《南祁风华录》第143章 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4章 怪事 转眼到了曲白师太的头七,钟玉卿接到京中的来信,说是二房长子夏侯翓将护送胞妹夏侯纯回京待嫁,还有许多嫁妆需要钟玉卿回去帮忙采办。 夏侯纯早年与太尉贺宗道的三子贺子彦定下了亲事,过完年到三月便是婚期了。距离现在虽然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是中秋节过后就快年底了,年底事情更多,必然不好筹备嫁妆,所以钟玉卿权衡再三,决定先回京做准备。而夏侯纾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就留下来继续吊唁。 钟玉卿不放心夏侯纾,就把廖护卫和裴...... 《南祁风华录》第144章 怪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5章 名声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看着匣子里的两个白瓷瓶久久出神。 那日妙如把她们召集太清殿问话,妙辰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曲白师太生前病得古怪,一个常年习武的人,身体硬朗,怎么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病成那个样子,甚至殒命于此?再联想起曲白师太病着的那段时间咳过血,再加上当日出现红疹的都是在灵堂里接触过棺椁的人,所以他便做出了曲白师太可能是染了什么疫病。如果继续停灵、做法事,将可能让疫病继续传开,不论是对泊云观还是外面的...... 《南祁风华录》第145章 名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6章 保密 夏侯纾轻轻抚摸装着曲白师太骨灰的白瓷瓶,摇摇头道:“师父的骨灰是大师姐和二师姐她们亲自收殓并放进祭塔的,她们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自己。就像她们明明知道师父有中毒迹象,却依然选择封锁消息一样。而且她们为了防止我使坏,还派了两个师姐专门看着我,直到我们下山都没有松懈,难不成我还能分身去换师父的骨灰?” 那日与泊云观众人发生争执后,妙如和妙非态度坚决,发誓只要她们还在,夏侯纾就休想打曲白师太遗体的主意,接着就...... 《南祁风华录》第146章 保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7章 及时行乐 夏侯纾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放在了倚香苑的密室里,并再三叮嘱夏侯翊要严加看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才坐上马车回越国公府。 钟玉卿听说她回京后不是先回家,而是去倚香苑,不由得就多问了几句,夏侯纾早就猜到母亲会有此疑问,于是撒谎说是自己离京前答应了夏侯翊要从望苍峰给他带几株植物,所以要去倚香苑种下。 钟玉卿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的,也没闲工夫去验证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事便这么糊弄过去了。 紧接着就是中秋节,夏侯渊从...... 《南祁风华录》第147章 及时行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8章 宫闱秘辛 夏侯纾还在想着堂姐的话,夏侯纯却轻轻抿了一口茶,再次转头看向齐南所在的位置,喃喃道:“这个人我应该是见过的。” “你再仔细想想?”夏侯纾顿时来了兴致。她琢磨了那么久都没有弄清楚的人,如果能从堂姐这里知道他的底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凑近夏侯纯小声提示:“他曾说他叫齐南,还经营着一家书斋。” “姓齐?”夏侯纯愣了愣,“京中姓齐的人家……齐御史?” “你确定吗?”夏侯纾心惊道。 御史齐襄,以直言不讳、刚正不阿...... 《南祁风华录》第148章 宫闱秘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9章 忠与孝 老皇帝深知自己已积劳成疾,再加上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恐怕已时日无多。当下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实在不宜易储。而齐御史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也不能偏颇护短寒了老臣之心。略一沉思之后,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让太子以侧妃之礼迎娶齐吟霜。 齐襄父子闻言十分震惊,看向老皇帝的眼神并没有感激,更多的是心寒。他们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一般抚养长大的女儿和妹妹,在宫中遭受了这样的侮辱,结果却申告无门,这太讽刺了! 太子却听明...... 《南祁风华录》第149章 忠与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0章 这个人,我查定了! 太子占领皇宫的第三天,手段用尽,终于从老皇帝手中拿到了印玺,并下了传位诏书,随后命文武百官进宫觐见,庆贺新帝登基。对于新建战功的三弟独孤彻,太子则以班师回朝多日却拒不交回兵符为由给他安了一个谋逆之名,下令查封晋王府,并全国通缉,生死不论。 新帝登基大典上,太子与太子妃身着最新赶制出来的帝后服饰接受朝臣跪拜,高氏族人也趾高气昂、作威作福。期间偶有几个不肯屈服的正直之臣,立刻被就地斩杀,鲜血染红了地板。 《南祁风华录》第150章 这个人,我查定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1章 人心易变 夏侯纾说干就干,立马找了之前的渠道去打听南蒲书斋的底细,结果查到南蒲书斋的主人并不是齐南,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姓萧的男子,而且屋主的亲戚中也没有姓齐的人。 这个结果多少让夏侯纾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齐南并不叫齐南,连名字都是假的? 夏侯纾琢磨了许久,还没有确定下一步计划,就到了邺国公太夫人七十大寿。 这一代的邺国公名叫章至信,交际甚广,因而太夫人龙氏的寿宴几乎宴请了京城里所有王公贵族。夏侯潭的继室夫人章氏与...... 《南祁风华录》第151章 人心易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2章 手帕交 云溪送夏侯纾回到亭子里继续听戏,然后去了另一边专门安置丫鬟仆从的小花厅找人聊天。 那些丫鬟仆妇听说云溪是越国公府的丫鬟,也没有排斥,反而热心的跟她嘀咕了一阵。云溪这才知道孙家原先相中的那个贡生被别家选做了女婿,如今都已经小定了。孙家碍于孙嘉柔跟余修源有过一段私情,自知理亏,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再重新物色人选。而这个新的女婿人选就是邺国公夫人严氏娘家的侄儿,名叫严广森。所以刘夫人这阵子与...... 《南祁风华录》第152章 手帕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3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夏侯纯的一席话问得直白,掷地有声,胡芷茜自知理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尴尬的愣在原地。 在她的记忆里,夏侯氏这一代的女儿中,性格最强势的是夏侯绮,凡事认死理,半点不饶人。人们都说是她幼年丧母,无人教养的缘故。而夏侯绮因为有着章氏夫人的教养,幼时性格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没想到去了锦凤城几年,回来后,性格竟然也与她姐姐如初一则。再联想起夏侯纾之前在赵王府干的那些事,以及与丞相府的传闻,她越发觉得这是...... 《南祁风华录》第153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4章 秋弥 转眼到了八月底,夏侯渊下完朝回来时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天子将在九月初到南苑狩猎,钦点了朝中过半的王公大臣和官员随行,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家中年轻力壮的男子均可报名参加。 南祁有春蒐和秋弥之分,自太宗皇帝起开始盛行,随后就流传了下来。原本是每年举行一次春蒐,一次秋弥,场面一场盛大。祁成帝在位时,觉得春天万物复苏、繁衍生息,应以慈悲为怀,遂将春蒐定为每三年举行一次,秋弥依旧一年举行一次。 每次行围狩猎,天子除...... 《南祁风华录》第154章 秋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5章 授丝礼 第155章 授丝礼 钟青葵眼里怒火丛生,换做是在家里,她一定会痛斥夏侯纾一通,可这里是南苑行宫的别院,周围又有那么多高门贵女,她不能被夏侯纾拿话一激就失了仪态。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也顾不得两家之间的关系,冷冷道:“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闲聊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也不管钟青葵了。 夏侯纾有些吃惊,毕竟钟绿芙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自从她们发生争执以后,钟绿芙就再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更别说...... 《南祁风华录》第155章 授丝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6章 你家后院失火了 众人领完彩色丝带,授丝礼就正式开始了。 台上,端庄华丽的姚贵妃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莲步轻移,从侍者手里挑了跟红色镶金线的丝带替天子系在手腕上,并祝他箭无虚发。 台下,每个年轻女子都托着手中的丝带快速走向心中的那个人。好几个才貌双全的男子立马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当着圣驾的面,大家还算是有涵养,没有做出非常夸张的争抢场面。 夏侯纾三步并作两步往夏侯翊所在的方向走过去,结果还是被其他贵女捷足先登了,一群年轻貌...... 《南祁风华录》第156章 你家后院失火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7章 狩猎开始了 授丝礼尚未正式结束,钟绿芙的突然离场既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若是被有心人编排一番,那就是大不敬之罪。夏侯纾和钟青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许若谦一贯是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尤其遇到夏侯纾,再联想起不久前他才在母亲的强迫下去求过亲,他心里就更加发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可是想到见钟绿芙走的时候那样的伤心,他又非常愧疚,觉得是自己的无作为才逼得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被当众谴责。...... 《南祁风华录》第157章 狩猎开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8章 患难见真情 皇家行围时,除了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女子也是可以入场的。不过好些女子进入山林并不是想打到什么猎物求个恩赐,而是想借机亲近自己心仪的“猎物”,因而刚才参加授丝礼的好几个女子都在礼毕后进帐篷里换围猎穿的射服了。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原本就只是来凑个热闹,并没有打算要进围场去跟一大帮男人争抢猎物,自然就没有准备方便骑射的衣裳。好在她俩今天穿的衣裳都是直袖的,倒也还算将就。 布围官兵看到夏侯纾姐妹也进了山林,一...... 《南祁风华录》第158章 患难见真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59章 来者不善 钟绿芙跑啊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小队骑着马背着弓箭的男子迎面奔腾而来。她如同看到了希望,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众人勒住缰绳,看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很是好奇。其中一人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道:“绿芙,你怎么了?” 钟绿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过去,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哭着央求道:“翊表哥,我求求你,你快去救救若谦哥哥!” 听到许若谦的名字,夏...... 《南祁风华录》第159章 来者不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0章 魄力 夏侯纾骑着马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确定宇文恪没有跟上来,她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等夏侯纯。 河流的下方,有一队人在河边饮马,趁着这个空档,他们正在商量接下来的狩猎计划,随从们则在清点他们猎到的猎物,多是些野兔和鸟,其中还有一只山羊。 夏侯纾撇了撇嘴,如果不是宇文恪的突然打断,没准她与夏侯纯合力也能猎到一只山羊。想到这里她又往自己刚才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不明白汤姐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夏侯纾下了马...... 《南祁风华录》第160章 魄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1章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可是你把我们的腰带拿走了,我们怎么办?”穿浅灰色射服的男子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腰间,皱着眉头道,“再说了,许若谦他自己不也有腰带吗?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他的?” 夏侯纾扫了许若谦的腰间一眼,不急不缓的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破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再把他的腰带取下来,一会儿马背上再一颠簸,他岂不是要人前失礼了?” “可你拿走了我们的腰带,我们也可能人前失礼啊!”橘衣男子说。这种时候,他不...... 《南祁风华录》第161章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2章 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狩猎才开始没多久,许多未进入围场的王公大臣都还在大营里等着。他们一边饮酒喝茶,一边听着前方探子回来汇报各家子弟的战绩,都想看看谁家的子弟能在第一天拔得头筹。听到哪家子侄表现出色,同僚之间就会互相恭维,赞扬一句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听到表现不尽如意的,大家也会互相安慰鼓励,因而现场看上去一派和睦。 夏侯纾一骑红尘滚滚而来,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夏侯渊正与同僚寒暄着,突然看到女儿一身狼狈的跑回来,后面...... 《南祁风华录》第162章 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3章 虎父无犬女 自及笄以来,夏侯纾最怕听到父母夸她长大了,懂事了,虽然大多时候他们都是用赞赏和欣慰的语气说出来,可她还是会暗暗担心,生怕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而他们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故意这样说。 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夏侯纾想了想,既然父亲觉得她长大了,那她就得拿出一个懂事的姑娘的态度来。于是她便说:“父亲,先前在林子里,因为情况紧急,我向两位公子借了腰带。因着这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女儿想着还是得跟父亲说一声,免得日后...... 《南祁风华录》第163章 虎父无犬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4章 何为天作孽,何为自作孽的? 夏侯氏姐妹赶到恭王府家眷居住的别院,便见门口已经有恭王府的护卫严密把守了,而且都是钟瓒非常信任的人。刚开始他们不肯放夏侯氏姐妹进去,说是恭王交代了,不论是谁来,都不准放行。 夏侯纾刷脸无果,只好厚着脸皮软磨硬泡,最后趁着护卫绞尽脑汁想拒绝理由的时候拉着堂姐就往里面冲。那些护卫也怕惹出事来,只得赶紧去追,但又不敢下手太重,所以就有些投鼠忌器。 因为这里是行宫的别院,院子比较小,住宅离大门也很近,钟瓒很快...... 《南祁风华录》第164章 何为天作孽,何为自作孽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二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个舅父呀,平时在家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不论是舅母还是几个表姐,但凡有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一通,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偏偏他们府里的几个姨娘又不是好相与的,为此我舅母受了好些委屈,却只能跟我母亲私下说说。可我母亲对付舅父就很有手段。”夏侯纾说着眨了眨眼睛,“你别看我母亲平时一团和气,办事也周到细致,可是当着舅父的面,她说话可冲了,不光据理力争,还会大声指责...... 《南祁风华录》第16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6章 揭穿 夏侯翊挨得近,立马就察觉到了夏侯纾的紧张与慌乱,但他并不知道妹妹曾经与他说过的人就是眼前的天子,只好装作镇定的回禀道:“微臣夏侯翊,参见皇上!臣的胞妹与堂妹仰慕天子威仪,臣斗胆带她们前来参加围猎,不知会惊扰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秋弥盛会,本就是想让各家有识之士互相切磋,展示我朝人才济济的之风貌,朕又如何会怪罪于你们?”独孤彻笑容恬淡,语气平静,“众卿家都起来吧。” “谢皇上!”夏侯翊和夏侯纯齐声...... 《南祁风华录》第166章 揭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7章 殊荣 晚上,天子在行宫的紫桂园设宴犒劳臣众。届时金桂飘香,众王公大臣和世家子弟按照品阶依次坐落在大殿两边,各家女眷则隔了一道屏风坐在自家家主和男丁的后面,宴席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君臣尽欢。 夏侯纾照例是跟夏侯纯坐在一起,而恭王府的两个姑娘一个因“摔倒了腿”,一个因“身体不适”双双缺席了,所以钟瓒的身后十分空旷。不过钟瓒依然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应付自如的与周围的同僚寒暄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南祁风华录》第167章 殊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8章 是我引诱了夏侯三公子 夏侯翓自从在授丝礼上得到了卢映雪的青睐,整个人就像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方才在宴会上,他也是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甚至还跟着堂兄一起去拜见了几位长辈,得到了不少后生可畏的称赞。然而卢映雪一个眼神,他又着了魔一般跟了出来。 紫桂园的小花园里桂花飘香,沁人心脾。卢映雪站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微弱昏黄的宫灯照在她粉紫色的襦裙上,温柔而美好,又有几分神秘。紧随其后的夏侯翓惊为天人,好半晌都没回...... 《南祁风华录》第168章 是我引诱了夏侯三公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69章 灌了什么迷魂汤? 宇文恪也察觉到了夏侯纾满含幽怨与愤怒的目光,脸上顿时笑开来,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不禁泛起了点点星光,随即又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委屈道:“夏侯三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故意把陛下和贵妃娘娘带过来的?” 这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做派,不是你还能是谁? 夏侯纾心里暗暗咒骂。 宇文恪见她没说话,又说:“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陛下跟贵妃娘娘说要过来赏桂,所以就一起来了,实在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南祁风华录》第169章 灌了什么迷魂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0章 理直气壮 “我没疯!”卢映雪语气坚定,“纪王表哥,我知道姨母和我母亲都想让我嫁给你,可是我真的只是将你当作兄长。你不也是视我为妹妹吗?既然如此,你就成全我们吧!”说着她又朝着独孤彻和姚贵妃所在方向磕了几个头,央求道,“陛下,贵妃娘娘,是我不知羞耻,不守规矩,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你这孩子!”姚贵妃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关系到你一生的名节!” 卢映雪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南祁风华录》第170章 理直气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1章 维护 夏侯纾说得对,独孤律之所以能成为纪王,只是因为他是先皇的小儿子,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并未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功绩。比起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夏侯氏儿郎,他完全没有资格把自己放得那么高。 独孤律被怼的无言以对,只好骂道:“你强词夺理!” “我有没有强词夺理,你自己不清楚吗?”夏侯纾轻蔑一笑,“纪王指责我三堂兄的时候,可不是趾高气昂的吗?怎么到了自己就不能说了?” 夏侯纯觉得今天这一家子兄弟姐妹都疯了,一个个都不要...... 《南祁风华录》第171章 维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2章 冷静 夏侯翓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甚至至今都还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锦凤城的时候,因为他是镇西将军的儿子,容貌和身手都很出色,经常也有姑娘向他示好。可他每一次都能毫无波澜的拒绝,怎么今天遇到了卢映雪之后,就沦陷得这么彻底呢? 夏侯翓把头垂得更低了,满怀愧疚道:“大伯父,是侄儿一时鬼迷了心窍,害得大家都跟着我一起受苦。是我对不起大家!” 夏侯渊身为家主,下面的小辈都是他看着出生然后一点一点慢慢长...... 《南祁风华录》第172章 冷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3章 你居然还救过陛下? 紫桂园的宴席已经结束,众位王公大臣均已回到所住的别院。由于这一处的别院都挨得比较近,所以门外偶尔还能听到隔壁院落传来酒醉之人的吆喝声,然后很快又被身边的人拦住。 夏侯纾姐妹也担心隔墙有耳,所以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一边小声嘀咕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侯纯想着接下来都不能出别院,心里很是郁闷,便小声抱怨道:“这下好了,钟家的两位姑娘刚被禁足,我们也被禁足了,谁都出不去,什么热闹都看不见了。”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 《南祁风华录》第173章 你居然还救过陛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4章 圣旨 为了避风头,夏侯纾将戒指交给云溪收好,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大家闺秀。在家静了一段日子,钟玉卿对她的反常行为感到十分满意,认为她是可造之材,专门请了个据说绣工在京城非常有名的绣娘来教她女红。夏侯纾哭笑不得,又不好驳回母亲的好意,只得装模作样的学学。可是学了半个月愣是没有绣出一朵花来,最后绣娘万念俱灰,态度坚决地向钟玉卿请辞回家。钟玉卿无奈,转而叫夏侯纾勤背诗书。 京城里关于夏的不堪传言已经渐渐平息。其实所...... 《南祁风华录》第174章 圣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5章 平康长公主 夏侯纾曾听人说香车宝马,彼时极为钦慕,如今自己坐上了这传闻中的宝马香车,竟然毫无欣喜之情。路过十里长街时,夏侯纾轻轻掀起车帘一角。街上人来人往,各走各的路,各怀各的心思。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另一半的人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夏侯纾竟然睡着了。 到了宫门口,前来接夏侯纾的小太监唤了几声见她迟迟不肯下车,便掀开车帘来瞧,结果看到的竟是睡得不省人事的夏侯纾。小太监先是一惊,继而好脾气的将...... 《南祁风华录》第175章 平康长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6章 初来乍到 “那又如何?”平康长公主缓缓坐起身来,用宫娥递上去的丝绢擦了擦手指,方才看向夏侯纾,“到时候本公主就说你吃不惯宫中的食物,宁愿饿着。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横竖也与我无关。” “卑鄙!”夏侯纾骂道。 “大胆!”平康长公主一脸诧异,“你竟敢辱骂本公主!” “骂你怎么了?”夏侯纾气极便口不择言,“独孤媞,如果我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胆贱婢,竟敢直呼本公主名讳!”平康长...... 《南祁风华录》第176章 初来乍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7章 内应 夏侯纾以为平康长公主会将她引以为傲的姚贵妃拉出来对付自己,结果好几天过去了也没看到动静,她不由得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随口说说。后来才发现,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被自己的学业给绊住了。 平康长公主平时不肯读书,眼看月试快到了,陈夫子布置的抄书功课也还有一大堆没完成,她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命令瑶雪苑里会写字的内侍和宫女都替她拼命地赶功课。 夏侯纾虽然也没到学富五车的地步,但由于平时没什么事做,功课都认认真真...... 《南祁风华录》第177章 内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8章 尊卑贵贱 在整个瑤雪苑宫女内侍齐心协力的忙活下,平康长公主终于宣告完成了功课。夏侯纾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那字简直可以用“鬼画桃符”四个字来形容,连她这个平时爱偷懒的人都叹为观止。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如平康长公主这般,只追求数量过关,结果毫无质量保障,任谁看了都知道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偏偏平康长公主还很没有自知之明,扬言自己从未落下过功课。 陈夫子看后直摇头叹息,苦着一张脸走开了,毕竟自己的学生是天子...... 《南祁风华录》第178章 尊卑贵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79章 罚跪 平康长公主怔住,她当然不敢与夏侯纾当面对质。 她平时欺负独孤姣,是因为独孤姣的生母余氏原先只是杨太后身边服侍的宫女,祖上好几代都是杨家的奴仆,出身十分卑微。杨太后好心留她在身边服侍,还带她入宫,做了自己的心腹,可她却趁着杨太后沉浸于丧子之痛时暗中勾搭先帝,还生下了独孤姣,然后母凭子贵成了先帝的美人。 杨太后所生的昭成太子病故后,杨太后虽然又过继了后来的戾太子独孤衡抚养,但彼时独孤衡年龄已经大了,跟她也...... 《南祁风华录》第179章 罚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0章 讨好 余太妃喜欢偷东西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清容听了夏侯纾的话,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余太妃的趋炎附势,胆小如鼠的嘴脸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齿的神色。 她努力的压制住这种不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来叙述这件往事,方道:“昭成太子薨逝后,杨太后缠绵病榻一年多,连后宫都没有心思管理,时常还疯疯癫癫打骂宫人。先帝毕竟是个男子,他心中虽然也痛,但到底还要为天下着想,尤其是看到杨太后那个样子,他渐渐的就心灰意冷,转而宠幸了...... 《南祁风华录》第180章 讨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1章 宫里的女人 御花园临水亭里,重纱漫卷,可以清晰地看见亭外的花簇。临水亭周围只栽种了海棠和山茶花,正值盛开的季节,满园盛开的花朵,层层叠叠地生长在一起,宛如织出的锦缎,缤纷里溢散出一份华美,颜色亮丽得宛如人工染过一般,簇拥着亮堂堂的阳光,锦绣如画。不知道是谁在里面放了一个火盆,烘得整个亭子里都暖融融的。 夏侯纾下学后循着海棠花的芬芳而来,欣喜之下就摘了几朵。远远见亭子里空空的,她又在旁边蹲守了片刻,一直没有见到有...... 《南祁风华录》第181章 宫里的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2章 月试 “小皇子大哭不止可能是病了,病了就应该请太医,你来找陛下做什么?”姚贵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小宫女身上,言辞尽是责备与不善。 小宫女喏喏的不敢做声,只是期盼的等着独孤彻发话。 适才吕美人说了,她今天要是不能把陛下请到尚林殿,她就不用回去了。若非如此,给她十个脑袋她也不敢当着姚贵妃和佟淑妃的面抢人啊! 可是这些隐情,她又不能说。即便说了,谁又会可怜她一个宫女呢? 独孤彻这才终于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如同神游了一场...... 《南祁风华录》第182章 月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3章 苦肉计 夏侯纾暗自同情自己,真是躺着也给她们当炮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吕氏是四品美人,名唤吕洛儿,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在宫中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而后来插进来的那个是婕妤白氏,叫白世伶,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为人虽然有几分泼洒,但还是忌讳着姚贵妃。在场的还有一位五品才人孟氏,名叫孟宓,是个小县丞的女儿,大概是因为出生小门小户,平时也不多话。她们都是宫里最得宠的几位妃子。 “这宫外真是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吕美人...... 《南祁风华录》第183章 苦肉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4章 掖庭狱 二十大板打下来,夏侯纾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最后连动都不能动,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被人拖了出去。 夏侯纾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过久,等她再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那从腰部到腿部再到大腿的刀扎锥刺般的疼痛又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经醒了。 等她终于适应了黑暗,她才幡然醒悟——她被关起来了! 这是一间不透光的小黑屋,泥砖结构的墙体,地面铺着一层稻草,阴暗潮湿,在这个季...... 《南祁风华录》第184章 掖庭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5章 撑下去 “三天三夜了。”静宜长公主说,“从出事那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出来的时候刚过酉时正刻,如今应该是戌时了。” 没想到她竟然被扔在这里这么久了,而且也没有进食过,如今还能睁开眼睛醒过来说话,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静宜长公主以为夏侯纾在怪她来得太晚,连忙解释说:“出事之后,整个瑤雪苑都鸡飞狗跳的,姚太后还让人关闭了月华门与和光门,我没有办法出来。昨天六皇姐的伤势稳定之后,姚太后才下令打开和光门,允许大家出...... 《南祁风华录》第185章 撑下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6章 福乐公主 宽敞明媚的房间里,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暖洋洋的照在床上的少女身上。夏侯纾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趴着睡太久了,她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便尝试着换个姿势,可她刚一动,一阵剧痛传遍全身,侵噬着她脆弱的神经。 痛!太痛了!比被打的时候还痛! 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中,夏侯纾终于还是疼得叫出声来。 立刻有一个身着绯色宫女服饰的女子跑进来,十分稳重地向她欠了欠身,关切道:“姑娘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又疼...... 《南祁风华录》第186章 福乐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7章 争锋相对 夏侯纾最终还是没有如愿的出宫,她仍然是要陪公主读书,只不过由平康长公主变成了人小鬼大的福乐公主。夏侯纾对这样的安排相当腹诽,按惯例,陪读一般都是找年龄相仿的人,而她早已行过及笄之礼算是大人了,却得陪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读书,这简直是在贬低她的智商。 夏侯纾每天做的是就是在福乐公主写字的时候替她磨墨,再监督她背书,顺带给她检查功课,待她完成任务后奖励她一个故事。 活像一个有钱人家的老妈子。 夏侯纾的快乐几乎在...... 《南祁风华录》第187章 争锋相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8章 差辈分 “打狗也看主人的,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主身边的人大吼大叫!”福乐公主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一把将手中的花砸向姚贵妃,毫不留情地骂道,“一朵破花而已,就值得你没脸没皮的闹,本公主迟早叫父皇把你打入冷宫!看你还神气!” 蝴蝶兰正好砸在姚贵妃化了浓妆的脸上,又因福乐公主的一番话,姚贵妃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子的化妆品虽然都是通过植物和动物油脂等提取的,纯天然无公害,但是涂在脸上就跟刷...... 《南祁风华录》第188章 差辈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9章 雨夜 第189章 雨夜 入冬之后,一行冬雨一场寒。 连续下了两天毛毛雨后,气温骤然降低,到了第三天,雨势逐渐变大起来,风也肆无忌惮的从各个角落刮过来。福乐公主写完功课后没法在外面乱跑乱跳了,就抓着临枫斋的宫女内侍一起躲在正殿里玩游戏。临枫斋方圆半里内都能听到她愉悦欢快的笑声。 夏侯纾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自己出门走动了。她对平康长公主突然上演苦肉计陷害她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也有许多疑虑需要解答,所以用过...... 《南祁风华录》第189章 雨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0章 动怒 夏侯纾和静宜长公主两人都在宫墙旁边的大树下站了很久,默默听着树荫外面雨水哗哗落下。后来静宜长公主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天幕,视线仿佛越过那片天幕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她说:“夏侯纾,你知道吗?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因为我们生在皇家,所以永远没有办法像普通百姓之家的兄弟姐妹那样亲密和睦。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女。所以我不停的讨好杨太后,讨好二皇兄,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怜悯...... 《南祁风华录》第190章 动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1章 禁地 福乐公主养好了病,立刻又恢复了生龙活虎,在宫中四处捣蛋,惹是生非。小鬼头还利用亲情向她父皇取得了特令,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用读书习字。原本这对夏侯纾是无好坏可言的,只是福乐公主不用读书,她就无事可干了,整日整日的对着书发呆。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经常这样精神恍惚,心不在焉。 “纾儿?纾儿?” 福乐公主的小手在夏侯纾的面前晃了几下,她才回过神,竟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福乐公主仔细看着她,好奇道:“纾儿,...... 《南祁风华录》第191章 禁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2章 分忧 冬月二十六,是福乐公主八岁的生辰,这天凌晨,京城上空飘起了小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如柳絮飞入人间,在地上、屋顶上、树冠上披了一层白纱。 作为独孤彻唯一的女儿,福乐公主的生辰备受瞩目。 卯时刚过,临枫斋的宫女内侍就开始忙碌起来,清扫的清扫,布置的布置,一切都井然有序,似乎并未受到天气影响。 雪越下越大,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映得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夏侯纾还在睡梦和现实中游离着,便听到各宫陆续遣人来送生...... 《南祁风华录》第192章 分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3章 忍 福乐公主说做就做,转头就让梅影多派几个人来清点礼品,造成册子,下午就要运出宫去,换了银子捐给受灾民众。 她这件事情做得雷厉风行,掷地有声,宫里很快就传遍了。各宫妃嫔见福乐公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仁厚博爱之心,而且还得到了陛下的支持和赞赏,也不好装聋作哑继续当旁观者,纷纷翻了翻自己的钱匣子和库房,添了物资以福乐公主的名义一起捐了出去。 受灾民众领到钱财物资时,感动得涕泪四流,冲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连续拜了几拜,...... 《南祁风华录》第193章 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4章 假象 “谁?”夏侯纾配合她问道,眼睛直直的盯着手中的。其实她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先前父亲准备替她操办亲事的时候她就只想过将来若要嫁人必定要嫁一个爱自己的,委实没想过这个人要是什么样的。如今听福乐公主提起,她觉得这的确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叹了口气,若她是个男子该有多好,有夏侯翊在前面撑着,父母也不至于早早的就给她说什么亲事。 “我父皇啊!”福乐公主一副“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夏侯纾...... 《南祁风华录》第194章 假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5章 打一巴掌给颗糖 听宫中传言,独孤彻自姚太后寿宴后就没去过姚贵妃的景华殿,姚贵妃多番示好也不见凑效,只得迁怒于宫人,搞得整个景华殿人心惶惶。先前夏侯纾只当是宫里的妃嫔太多,无聊之时就造谣生非,不过看姚贵妃的反应,想来是真的。而福乐公主的话,无疑是刺到了她的痛处。 姚贵妃气得浑身发抖。 梅影最是玲珑心窍,见状忙说:“公主她年纪小不懂事,娘娘您就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公主置气。” 姚贵妃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然后睥睨着梅影...... 《南祁风华录》第195章 打一巴掌给颗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6章 红色披风 独孤彻原本只是想让夏侯纾跪一下,既能平息姚贵妃的怒气,也好杀杀她的傲气,让她以后别那么爱出头。结果姚太后派人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他商议,他去了才知道是要商讨过年的宫宴事宜,完全脱不了身。 虽然姚太后全程没有提夏侯纾的事,但他总觉得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通风报信了。而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太好表现得过于关心夏侯纾,就没让人早点过来传话,让夏侯纾早些起来。 直到陪着姚太后用了晚膳,天都要黑了,他才不...... 《南祁风华录》第196章 红色披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7章 登台 独孤彻带她去的还是那个禁地。 上次回去后,夏侯纾就旁敲侧击的找梅影她们打听过,得知此处叫凌雪居,那高台被称为悦仙台,是仿照宫里的另一处叫做凤阙的建筑建造的。 传言祁恒帝独孤颉宠爱颜氏皇后,于是下旨在聚澜殿正北方修建了一座高台,专供颜皇后游乐。因其高耸入云,又是皇后中宫所在,故取名为凤阙。祁恒帝经常携颜皇后一起登台俯瞰京城美景。 后来颜皇后早薨,祁恒帝就下令关闭了凤阙,不允许任何人攀登。偶有个别不信邪的妃...... 《南祁风华录》第197章 登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8章 都过去了 夏侯纾出宫那日,雪明显小了,万物寂静,千山暮雪,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夏侯纾披着独孤彻送她的大红色披风站在雪里,颜色非常抢眼。转头看着身后的宫门,不知怎的,竟有几分不舍。 福乐公主就在这个时候追了出来,抱着她嘤嘤作泣道:“纾儿,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没有感情是假的。夏侯纾也舍不得,不过这始终不是她的归途。于是她弯腰对她说:“昔恬,皇宫是你的家,可是不是我的家。我想家,还有...... 《南祁风华录》第198章 都过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199章 故人归来 外面的雪一会儿小,一会儿大,时而下,时而歇,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夏侯纯的婚期将近,所以这几个月几乎每天都待在屋子里绣嫁妆。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太尉府的生活,钟玉卿还特意请了一位曾在太尉府里教导过女眷的老嬷嬷来给夏侯纯讲规矩和礼仪。因而夏侯纯完全没有功夫搭理她。 大雪天里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夏侯纾便静下心来研究了几天古琴,很快就熟练掌握了使用琴里暗器的用法。然后她又陷入了无聊之中,一个人立在窗前,看着外面...... 《南祁风华录》第199章 故人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0章 心仪之人 马车停在靠湖心亭较远的地方,夏侯纾握着手炉缓步走过去,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不一会儿又被大雪覆盖。 上了马车,董效便驾着马车往回走。 夏侯纾突然掀开车帘,看着没有停止的雪,突然就想起了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一群乞丐,于是对董效说:“董叔,去城隍庙吧。” 董效愣了一下,不解道:“姑娘,这大雪的天,城隍庙无人管理,早已荒废,你去哪儿做什么?” “你只管往哪儿去便是。”夏侯纾说。 董效见她语气坚决,也不再反驳,调转了方...... 《南祁风华录》第200章 心仪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1章 尽力而为 天刚蒙蒙亮,夏侯纾就像往常一样起来在院子里练功,顺便让云溪去厨房领了夏侯翊的早餐。待云溪提着食盒回来,她也练得差不多了。其实云溪不回来,她也练不下去了。天气实在太冷了,她才练了一株香时间就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临近年节,她回家好些天了,也不好请个大夫来号脉,但她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如从前了,所以她只能努力恢复进宫前的一些好习惯,希望这样能弥补在宫里的身体消耗。 云溪指了指食盒说:“姑娘,我把...... 《南祁风华录》第201章 尽力而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2章 谈婚论嫁 回家的路上,徐暮山看着夏侯纾几番欲言又止。 夏侯纾知道他心里有许多疑惑和不解,但是又怕惹得自己不高兴,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其实她对徐暮山的印象挺好的,也不想因为这个闹得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索性先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便道:“徐五哥,先前在城隍庙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的。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无需道歉。我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只是什...... 《南祁风华录》第202章 谈婚论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3章 看美人 夏侯纾本来打算去找夏侯翊,把母亲请了媒婆给他说亲的事情告诉他,结果到了春熹居得知夏侯翊并不在府中,撷芳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未曾告知去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关系着夏侯翊下半生的幸福,得好好处理。 权衡再三,最终她决定从周家姑娘下手。 夏侯纾吩咐董效套了马车,然后带着云溪一起出门,恰好在大门口碰到了笑容可掬的徐暮山。 自从夏侯渊表达了嫁女的意愿,尤其是徐暮山亲自向夏侯纾表达了...... 《南祁风华录》第203章 看美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4章 周家姑娘 夏侯纾被周缪音的一席话问得哑口无言。 她以为周家姑娘是个性格内敛好忽悠的,没想到她竟然长着玲珑心窍,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其实周缪音说得对,目前这事只有双方长辈在张罗,当事人未必知道那么多,至少夏侯翊目前应该还不清楚情况,不然他早就出手制止了。等到事情有了眉目,或者基本定下来了,夏侯翊就算不愿成亲,也只会跟家里闹,还不至于牵扯到周缪音来,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误会。 至于金媒婆提到的那些关于周家姑...... 《南祁风华录》第204章 周家姑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5章 相亲 翌日,钟玉卿原本是要按计划带夏侯翊去落月坊赴宴的,奈何夏侯翊一夜未归,直到她们出门也没见道身影,思来想去,钟玉卿只得一面派李管家亲自带人出去找,一面带着夏侯纾去撑场面。 周缪音及其母亲早就到了,看样子她还挺热心的。 周家主母姓汪,生得端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周繆音的模样和气质也大都遗传了她母亲,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有少女的羞涩以及对接下来要见的人的憧憬。 但是没办法,现实往往比较残酷。 夏侯纾遗憾地...... 《南祁风华录》第205章 相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6章 一石二鸟 庆芳年纪长些,经历的事情多,而且又在钟玉卿的跟前服侍了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好跟夏侯纾这样未出阁的女孩子说的。可是她不说,以夏侯纾的性子,最终还是会想办法去弄清楚。与其看着她到处打听,倒不如直接明了的告诉她,反而少了许多风险。 庆芳抬头看了钟玉卿一眼,见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好如实回答道:“昨天中午郡主原本是想跟二公子说清楚今日要来与周家姑娘见面的,结果才说了一半,恭王府来人了,说是恭王爷...... 《南祁风华录》第206章 一石二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7章 八卦少女也有秘密 夏侯纾对徐暮山的愧疚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年节将近,钟玉卿每日要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子女的婚事。而夏侯翊因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之事忙碌了起来,家里好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越国公府的亲戚之间开始送起了年节礼。先是恭王府和荣安侯府各送了一马车礼品来,钟玉卿又按照惯例还了一马车礼物。接着浔州郭氏、锦凤城以及越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的年节礼都陆续到了。府中的小厮把马车上的礼品一箱一箱的搬进...... 《南祁风华录》第207章 八卦少女也有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8章 藏不住 爱八卦的人,通常也藏不住事,钟青葵就是如此,所以一旦她心里憋着什么秘密,就会觉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钟青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正好碰上对方好奇而热切的目光,她的脸上立马泛起了一片可以的红晕。自从钟绿芙与她生疏后,夏侯纾就是她唯一敢吐露心声的人。 “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了。”钟青葵既害羞又忐忑。这样的话,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说过。但是说出来之后,她突然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连呼吸都痛快了。 夏侯...... 《南祁风华录》第208章 藏不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09章 新年礼物 时间转眼到了除夕这日,还没到中午,夏侯纾就收到四份礼物。其中两份分别是夏侯翊和徐暮山送的,这都不足为奇。而另外两份,一份是宇文恪送的,还有一份是独孤彻送的。 夏侯纾特意打听了一下,宇文恪和独孤彻都是托人送进府来的,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云溪对夏侯纾收到的礼物非常好奇,一直教唆她拆开看看。夏侯纾被她烦到不行了,就让她替自己拆开宇文恪的礼物,竟是一盒胭脂。 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送另一个异性胭脂,夏侯纾看着那...... 《南祁风华录》第209章 新年礼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0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大年初二,各家开始走亲访友,拜年道贺。 越国公府一大早就迎来了许多宾客,有夏侯氏的族亲、姻亲和庄子上的管事,也有夏侯渊的好友、同僚以及下属,夏侯渊和钟玉卿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夏侯翊兄妹与夏侯翓兄妹则各自去自己的外家拜年。郭夫人的外家在浔州,天寒地冻的不便出行,打算等到三月夏侯绮出阁后再回去一趟。 夏侯翊兄妹是恭王府的常客,所以他们去那里,倒也不像是客人,反而像是半个主人。尤其是...... 《南祁风华录》第210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1章 交易 徐暮山离京后没几天,夏侯纾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宇文恪,寥寥几个字,竟然是约她在落月坊见面。 夏侯纾想着除夕那天收到的那盒莫名其妙的胭脂,犹豫了许久,还是单枪匹马的去了。毕竟,有的事迟早得的面对。 夏侯纾在自称玄青的灰衣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宇文恪订的雅间,里面除了宇文恪本人,并无他人。 玄青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城隍庙交给夏侯纾五十两银子的那个男子。其人长得眉清目秀,眼神里却有寻常人没有的冷冽。夏侯纾暗自猜测...... 《南祁风华录》第211章 交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2章 破局 宇文恪见夏侯纾没有回答他,又说:“你不必这么快回答我,我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吃亏。” “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夏侯纾冷笑道,把话题绕会了最初,“宇文恪,你就得单凭一枚戒指就可以证明我犯了欺君之罪吗?” “当然不止这些。”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并展开,竟是夏侯纾半年前在相府丢失的地图。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朝中大臣为显示尊卑,官阶不同,家里的纸张也不...... 《南祁风华录》第212章 破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3章 祸患 解决好那十几个孩子的事情后,夏侯纾又闲了下来,于是她将夏侯翊赠送的空谷遗音搬了出来练习。一曲《阳春白雪》才弹到一半,夏侯翊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二哥,你今日怎么得空了?”夏侯纾看着兄长露出满脸欣喜。 夏侯翊却一手按住了琴弦,一手拉着她飞快地往屋里走,正好与听到琴声断了出来一探究竟的云溪撞了个正着,他便对云溪说:“云溪,你赶紧给姑娘收拾些东西,你们要出趟远门!” “出远门?去哪里?我跟姑娘一起去吗...... 《南祁风华录》第213章 祸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4章 我喜欢你 夏侯纾赶到南蒲书斋,下了马车便让董效在门口守着,不许其他人靠近,然后才领着云溪往里面走。 铺子里依旧是生意惨淡,崔掌柜像是没睡醒一样歪在柜台里面,用细棉布轻轻擦拭着一座玉石的蟾蜍摆件。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进来两个年轻姑娘,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 夏侯纾直接将金叶子放在他面前,道:“崔掌柜,我想见你们家主人,劳你通传一声。我知道他现在可能不在,...... 《南祁风华录》第214章 我喜欢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5章 尾随者 夏侯纾的心里再次升起一股怒火,他居然问她在害怕什么?他这么手眼通天的人,难道看不出她在害怕什么吗?他问的这还是人话吗? “我害怕你啊,陛下。”夏侯纾忽然正经起来。与其打哑谜,不如直接说清楚。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独孤彻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忙说:“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你也不用害怕我。在我面前,你只用做你自己就好,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无拘无束,理直气壮。” 夏侯纾心想我又不傻,我要是再像初次...... 《南祁风华录》第215章 尾随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6章 喜欢是什么感觉? 夏侯纾回到越国公府,夏侯渊和夏侯翊都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她只好把独孤彻答应不会同意陵王的赐婚请求的事如实转告父兄,至于独孤彻向她吐露心声以及上元节之约,她却隐瞒了。 有了这个消息,夏侯渊心里算是有底了。陵王为宇文恪请求天子赐婚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曾经那么多次他看中的贵女都被匆匆许了人家,他也该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而今他敢打越国公府的主意,不管是出于试探天子对他的信任,还是他真想借着儿女婚事拉近陵王府与...... 《南祁风华录》第216章 喜欢是什么感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7章 上元节之约 南祁人很重视上元节,朝中从正月十四开始休沐,直到正月十七才开朝,以便在朝为官者能与家人共享月圆。在这难得的三夜内,京城将取消宵禁限制,城里的民众可尽情的赏灯夜游。届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以至于城里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南祁的历代皇帝也抵挡不住元宵夜的欢庆气氛,不惜斥巨资搭建灯轮、灯树、灯楼等,各种新型花灯的设计更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那时不仅在花灯的制作上推陈出新,灯...... 《南祁风华录》第217章 上元节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8章 羌城 正月很快就在爆竹声中结束了,转眼便到了二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城中不少人家都开始组织着往城外踏青,百鹤原上尤为热闹。 独孤彻说话算话,自上元节那夜之后,他便也没有再纠缠,甚至都没有再出现在夏侯纾面前过。夏侯纾偶尔会想起他,每次回想起他那晚的神情和说过的话,她都忍不住面红耳赤,然后催促自己赶紧忘掉。 而原本志在必得的陵王,在等待了几天之后,却只等来独孤彻的推辞。独孤彻给他的理由是,夏侯纾曾进宫伴公主读...... 《南祁风华录》第218章 羌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19章 英雄救美 夏侯氏兄妹跟着周缪音在汪家安顿了下来,随后他们也真正见识到了汪家在羌城有多富裕,光是宅子和铺面就占了半条街。 汪家老宅里住着的汪氏族人不多,除了兰夫人和大儿子汪铨和大儿媳杜氏,便是几个年幼不知事的重孙。据悉,兰夫人总共生了四儿三女,儿子们都很有出息,孙辈们更有出息,全部分散在北边的几个城镇做生意,影响力非常大。周缪音的母亲汪夫人是兰夫人的小女儿,也是整个汪家唯一一个嫁给了做官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微不足...... 《南祁风华录》第219章 英雄救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20章 管闲事 “你骂谁是狗呢?”樊金楼立马就跳脚起来。他在羌城威风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谁敢当面辱骂他的。至于那些背地里骂他的,只要没被他抓到,那就算对方好命。 “我也没有指名道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夏侯翊冷笑道。 “你……”樊金楼气结,心想自己在羌城好歹是个地头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于是他又看了看自己随行的侍从,想着人多势众,便鼓足气势道:“我跟周家小娘子说话,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兄长的事!”夏侯纾...... 《南祁风华录》第220章 管闲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21章 这个外孙女婿我满意! 吃完饭,兰夫人把两个女孩子留下来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周缪音的婚事。汪家讲究多子多福,子孙成婚都比较早,所以兰夫人现在最大的重孙子都只比周缪音小两岁。因而她特别希望周缪音也能早日成婚,再给他生个重外孙。可是说起周缪音的婚事,她又觉得是他们周家老夫人走的不是时候,这才把孙儿的婚事给耽误了。 周缪音并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说一切接听父母做主。 兰夫人听了却不高兴,说:“你那父母眼光短浅,做事优柔寡断,能给...... 《南祁风华录》第221章 这个外孙女婿我满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22章 樊金楼在汪家门外叫嚣了半个时辰,汪铨才在兰夫人的授意下去把人请进来。樊金楼得意不已,一进门就让人把聘礼放在院子里,让双方族老出面交涉。把汪铨急得直擦汗。 兰夫人虽然把人请进来了,面上却一直很冷淡,听着两家族老在劝说,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答了几句,是指不肯同意两家的婚事。 汪樊两家族老都以为兰夫人是在端着,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然而兰夫人并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吩咐服侍的人又添了茶。 樊家世代经商,樊家人能说会道,...... 《南祁风华录》第222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23章 线索 樊金楼输了比赛后并没有继续纠缠周缪音,而是展示出了一个商人该有的素质,随后乖乖的送汪家人回家。而兰夫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反而异常的兴奋,一回到家就让人将樊金楼送来的聘礼还了回去。 周缪音是紧随夏侯翊离开的,后面又跟着夏侯翊一起回了汪家。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夏侯纾明显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一样了。周缪音也越发像个小女人,看夏侯翊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羞涩。 夏侯翊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与异性纠缠的人,他能为了周缪...... 《南祁风华录》第223章 线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224章 心愿已了 兰夫人大概是真的把夏侯翊当成未来的外孙女婿了,所以对待夏侯纾的事情也格外上心。没过两天,她就说已经找好了安置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灵位的地方,然后让人带着夏侯氏兄妹过去。 那是一户住在羌城城郊的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男主人姓温,名叫温文钊,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已经成了亲,上有一个年迈眼盲的老母亲,下面还有四个孩子,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也和睦温馨。 据兰夫人介绍,温文钊是真正的姜氏后人,原名叫姜成浩,也就是曲...... 《南祁风华录》第224章 心愿已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