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燃灯》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想吃太阳的少年 “我啊,想吃一个太阳。” 原本正在大快朵颐的少年,面对一桌子听也没听过的吃食,用油腻的手指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如是说道。 “陆然?” “吴山县吴海镇陆家村人士?” 两个华服老人,一个身如青葱,一个头如白蒜,一人一句,在询问他。 “是。”名叫陆然的少年双眼罩着黑布,他刚从漆黑的船舱被捞了上来,眼睛仍见不得光。 “难道是最后一名?”青葱老人不停翻动手中的名册,恰好翻到最后一页,眼睛逐一扫过去,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陆然。 ——第一百名“有缘之人”。 名册前面密密麻麻,九十九名,也就是那一个个被打上鲜红叉字的名字,已经确认,全部死亡。 只剩下这一人。 青葱老人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少年,形如枯槁,面目可憎,跟自己心中所盼,相差甚远。 他不禁摇了摇头。 “真的有这么邪门?这舱中百人,可不乏军士、武师、修士,甚至还有两名赤仙。”面目相对和善一些的白蒜老人,脸上则写着几分难以置信,问他的上司。 “我只希望他是个真正的有缘之人。”青葱老人垂下眼,拿起笔,在陆然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通过。 这一场“因缘际会”,是一种炼化之法。 一百个都是所谓的“有缘之人”,分不清真假虚实,究竟哪个是真的有缘,哪个是真的无分?如何取舍? 让他们挤在一艘五十人船的货舱之中,仅供少量的干粮和水,舱门钉死,如此关一百天整。 一百天后,能活下几个人? 答案是一个。 眼前这一个。 而经历了如此存活下来的少年,又恰好是出发前拟定名册的第一百名,这不叫有缘之人,那什么能叫做有缘之人? 陆然。 青葱老人再次默念了这个名字。 心中既有怀疑,也有庆幸,庆幸的是总算还剩下这一个,否则连同自己,要死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他正要再从头核实一遍这些信息,抬头却望见那名叫陆然的少年竖起了耳朵,仿佛是在风中静听。 “你们听见那句话了吗?” 少年突然发问。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耳旁只有风声、海浪声,哪有人说话。 “有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女人说……网络……断开连接……是什么意思?” 网络,断开连接? 这少年从舱中出来,胡话不断,各种诸如“吃一个太阳”“喝干浊海水”这般无意义的呢喃,现在,恐怕还出现了幻听。 青葱老人没有出声,从死人堆爬出来的少年,吓破了苦胆,惊没了魂灵,有些神智不清,也是正常。 少年还在咿咿呀呀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努力思索了一番,无果,终于嘿嘿一笑,摸到桌上一瓶米酒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 日头原本正盛,几朵阴云飘来,好像给它抹上了一道豁口,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缺了一块。 青葱老人皱皱眉头,面容更加阴沉复杂。 终于,他收好名册,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看着他吃好喝好,送去洗干净,最后再去‘长烟’号。” 就如此吧。就是他了。 回去复命。 老人脚尖轻点,真正的旱地拔葱,轻轻一跃,竟然跃出了数十丈,直接跃到十丈开外的一艘庞大无比的金色大舰上面。 他很快消失其中,而金色大舰之后还有更大的巨舰,巨舰之下各色小船、快艇数不胜数。 原来,这一行人,此时正处世界二海之一的浊海之上,身处一支舰队之中。 这是一支庞大的、金碧辉煌的铁甲舰队。 举世无双的“黄金舰队”。 “有缘之人”陆然,在这舰队的一艘金色补给舰中,狠狠地打了一个饱嗝。 故事就此开始。 * * “你们两个,叫什么?” 看似奇怪的问题,再次出现在陆然口中。 由于双眼被蒙,他只是把头转向那个白蒜老人所在的方向。 白蒜老人望着这小子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已经开始活蹦乱跳,着实有些吃惊。 他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招呼了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搀着陆然,穿过甲板,穿过跳板。 陆然知道,这是到了另一艘舰船上了。 耳边不断传来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这让他忍不住回想,初次见到这舰队的那份震撼。 威武巨大,气势磅礴,言语不足以形容。 在缓缓前行中,整个舰队遮天蔽日,如同一座座金色城池在移动,有一种吞食天地的不真实感。 是的,不真实感。 这的确也是不应该存在的舰队。 千年之前,有仙人在清海、浊海设下至宝“水牢关”,自此海天混沌,海地绝通。 此后夏亚帝国(也就是这金色舰队的属国)宣布“海禁”,销毁大型船只,各国纷纷效仿。 千年以来,国无海军,民无商船,这是共识,亦是不成文的“约定”。 海洋,既是禁忌,也是这个时代“隔阂”的象征,只有像陆然这样的“海子”们,会为了一点渔获冒险出海。 陆然,十五岁,正是一名讨海之人,夏亚国又称之为“海子”。 数月之前,有一个自称夏亚“星官”的老者在村中寻到陆然的阿爷,说有一单“剿匪”的公务,希望找一个机灵、熟悉海上作业的“海子”作为领路人。 他们只看中了陆然,别人一概不要。 报酬,是一个阿爷和陆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陆然的阿爷是个讨了一辈子海的“老海”,当下便一口拒绝。 毕竟,讨海是生活,“剿匪”,则是战事。 虽然他这一辈子飘在海上,根本没有见过什么海盗海匪。 海禁之后,连海鸟都罕见。 所以是陆然自己偷着上了船,因为他知道阿爷想要一副上好的棺材,还想死后给陆然留一艘全新的大船。 至于后来真的上了船,跟随了这“不应存在的舰队”,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幌子、骗局的时候,陆然倒也不慌,毕竟他跟那位“星官”谈的条件是先给钱,后干活。 想必现在阿爷已经付了一艘新船的订金了。 * * 想到这里,陆然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然后是噼里啪啦细碎物互相撞击的声音,不断有东西落海的声音。 空气中有不远处飘来的火药味。 “你们……是……炸了那艘船吗?”陆然的身子微微一颤,忍不住问道。 正是那一艘九十九人葬身货舱的补给舰。 白蒜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望了望沉船之处,波涛渐渐平息之后,他终于丢下了一句话。 “在这等着,乱跑打断你的腿!” “喂,留下姓名再走!”少年不以为然,只是继续追问。 然而还是没有回答。 衣袂翻飞、饰品乱响,那白蒜老人走了之后,又来了许多人。 “有缘之人?这小子?”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是一个女子。 透过眼睛蒙着的黑布,陆然模模糊糊看见一抹妖艳的海棠红。 身着海棠红的女人面目妖娆,身形娇柔得像一条软鳗,嬉笑着靠近了陆然,凑上鼻子细细一闻。 “呼,小家伙挺俊,啧啧,身上的这么重的死人味,也盖不住的童子香呐……”女人咯咯乱笑,捏了一把陆然的脸:“可惜了,你要不是那什么‘有缘之人’,姐姐带你去舱里好好疼疼你……” 陆然也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花香,并不好闻,反而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姑娘们,开始吧。”女人回过身去,二郎腿一翘,就此在一把长椅上坐定。 然后陆然就感觉到有五六七八九个人朝他扑了过来,十几只或柔软或冰冷或光滑的手在他身上摸摸索索,把他脱了个精光。 “你们……要干嘛!”陆然下意识捂住自己那玩意,叫出了声。 “揭开他的眼罩,让他好好再看看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们,看看这天,这海。”海棠红发号施令。 双眼短暂又剧烈的刺痛之后,陆然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刻之间,失明又复明,但总算又再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首先看见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 然后看见几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美貌少女正拥着他,抱着他,用一种似笑非笑,有些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而他的身后,有一口大锅,锅里面,咕隆咕隆烧着水。 还未完全搞清楚状况,陆然被九个少女用力一扔,扔进了锅中。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海棠与西瓜 热水沸动。 姑娘们欢声笑语。 陆然被烫得嗷嗷乱叫。 你见过杀猪吗? 又见到几位军士抬来几筐石头状的东西,陆然听说过有一种石头锅,将肉与石头一起煮,非常入味、软烂。 然而并不是。 这种石头,名为“洗石”,乃深山“洗松”之下奇石,能溶污垢,是富贵人家专门用来洗澡的。 但也用不了这么多吧,足足八大筐。 九个少女既不怕羞,也不畏热,倒是认真细致,陆然全身上下,全须全尾,均被反复揉捏、搓洗。 适应了这滚热之水,这柔搓细揉,耳边不时还来一些少女嬉笑,少年也不再扭捏,任凭处置。 抬眼看那个身穿海棠红的高大女人,眼睛眯着,像只午后趴在檐下的大猫,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的两条腿儿太白,白到晃眼,晃啊晃啊,晃到陆然觉得有些倦了,渐渐没忍住,合上了眼睛。 于是他又梦回到了那船舱之中。 黑暗、潮湿、残酷、恐怖。 第一日,大伙儿还有说有笑。 第十日,已经死了三人。 第二十八日,发生了大规模的互相残杀。 第二十九日,陆然这一方取得了胜利,但人数,剩下不到三十人。 第四十一日,胜利方再度为了食物内讧,有一位自称是赤仙的人,连杀九人,后来被另一位赤仙所杀。 第五十三日,开始出现食人。 第六十日,还剩下八人。 …… 已经无法再想下去了。 水已经凉了。 陆然惊醒。 洗石终于用完。 姑娘们的小手已经被泡得皱巴巴的,为陆然穿上了一件艾绿色的素服。 海棠红的女人也堪堪起身,过来替陆然整整衣襟,口中吩咐道:“这才像个人嘛,记住,伏王喜欢干净整洁的东西。” 女人口中的“东西”两个字,语气特别重。 忽地,陆然心中怒火蹿起,双手一甩,撞开了那女人,往船舷边奔去。 “想逃?” 女人双目泛红,并不追赶,只是咧开嘴,笑了笑。 是真的咧开嘴。 有一朵花,像一朵花,她的脸就这么如花瓣般裂开。 海棠有五瓣。 五瓣海棠中吐出一条条游蛇般的花芯子,一下变长变粗,就势卷住了想要奔逃入海的陆然。 轻轻甩回。 陆然再也动弹不得,一半是因为被这花芯所缠,另一半是因为眼前景象太过惊骇。 所谓美人,笑靥如花。 可脸上真的开了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能逃出生天,已属不易。既已到了这里,何必要逃?” 说话之间,女人便又恢复了那副娇媚面容,附在陆然耳边,轻言细语道:“伏王殿下说了,有缘之人,死不了,活不好,叫我们都对你温柔点。” 话音一落,女人脸上那朵花,像死而复生的某种凶兽,突然又张开血盆大口。 无数红色蠕虫般的“花芯”涌出,像一头诡异的红头发,淅淅索索,密密绵绵,爬到了陆然的脸上。 它们哒哒哒地舔着陆然的皮肤,哒哒哒。 好像在敲门。 敲的是脑门。 果真无限温柔。 陆然到底是没见过这阵仗,还真是有些怕,怕这千万“花芯”钻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内心虽惊怕,但总算咬紧牙关,他没有叫喊出声。 好在女人终究只是吓吓他,一息之后,漂亮脸蛋再度变化如常,海棠红照样美艳动人。 “放心吧,伏王殿下是不吃人的。” 言下之意,我是吃人的。 “知道怕,说明你还没有疯。” 女人笑得腰肢乱颤,扭扭屁股上前,示意陆然跟上。 陆然长出了一口气,却在身后突兀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女人回头,一脸不解。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莫非……你喜欢我?呵呵呵……记牢了,我乃百花军参将,随棠,追随的随,海棠的棠。” 陆然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且乖巧听话的表情,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 * 一路上,军仪浩荡。 跟着随棠在各种舰艇上腾挪转移,陆然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无法想象之物。 兴趣在升高,仇怨在下沉。 此时陆然已经抱定主意,无论前方有什么,都要好好走上这一趟。 如同女人所说,要看看我这个所谓“有缘之人”,到底是跟什么有缘。 像这样一船换到一船,几乎横穿了整个舰队,接近黄昏的时刻,他们终于来到了最终目的地。 站在小小的驳船上,陆然抬头去打量这艘大船,也就是自己身后那辉煌舰队的旗舰——长烟号。 很大,却显得寂寞。 陆然想象中的旗舰,应该是在众星捧月之处,呼前唤后之地,但这体积堪比小山的巨舰,如今孤零零停在舰队的远处,停在落日的一片阴影之中,像一只离群的巨大海兽,闪着诡异神秘的光晕。 舰上挂着三种颜色的幡旗,红色的“九天十地”,乃是夏亚国旗,黑色的旗上印有一朵抽象的十瓣之花,应是“百花军”之旗,这不难猜到,唯独正中的白幡,上有黑色的三点一线,素净简洁,陆然却从未见过。 “就到这了。” 驳船只开到一半,接近了旗舰,随棠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连身姿都端庄了许多。 “接下来,要我游……游过去吗?” 上一息陆然还在没好气地问,下一息就望见大舰之上,有个绿色的身影像一支箭,弹跳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驳船船头。 “随参军,辛苦。”来人是个看上去比陆然还要小上几岁的童子,绿衣黑纹,道童打扮。 就很像一个长坏了的西瓜。 西瓜童子上来就对着随棠行了个礼。 尽管他如此谦卑,但陆然明白,此人的地位,怕是远高于随棠。 随棠堂堂一个参军,居然连送人登船的资格都没有,这夏亚军中规矩之大,等级之森严,令人咂舌。 “郭仙童,客气。”随棠连忙回礼。 “这就是‘有缘之人’?”西瓜童子目光如炬,定定看着陆然,好像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 直到陆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他才无比亲切地一笑。 “随我来。” 姓郭的仙童身手矫健,话音未落已经跃起,一手展开如飞翅,另一手拎住陆然的衣领。 斜斜地往“长烟号”的甲板飞去。 “船舱里杀人,好玩吧?” 海之上,飞仙人,半空之中,郭童子忽然附在陆然耳边充满艳羡地问了一句。 还咽了咽口水。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全都不是人 “船舱里杀人,好玩吧?” “我也好想下船去,杀几个人玩玩。” 短短的一段路,郭姓的童子,有意无意,就说了这么两句话。 陆然望望他的脸,双眼澄净,一脸无邪,完全是一个略有些羞怯的孩童。 像这样的人,为何会有如此的想法,还大喇喇随意说了出来? 陆然此刻心中惊悚,远胜于之前面对的那要“吃人”的随棠。 如果说他在随棠身上多多少少发觉了一些“不是人”的气息,但眼前这个童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要么,这人天性如此。 要么,他是像自己一样,在这航行中憋久了,发疯了。 总不能是这帮人,平时就是以杀人取乐? 陆然没有细想下去,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也问他的名字:“这位童子好俊的身手,还请问尊姓大名,改日……” “郭柳柳。”童子毫不避讳。 说话间,已经来到“长烟号”甲板之上。 “前面都是天人,不可造次。”郭柳柳回头叮嘱。 “天人?又是什么?” 陆然又是疑惑,远远望见有四个少年模样的人,或立或坐,正在船头等候。 走得近了,陆然看得清楚,四个少年,二男二女,穿着鲜艳繁复,面容俊美精致。 确实都是天人。 陆然还不曾见过如此这般华贵的少年。 “各位公子郡主,伏王殿下吩咐,让这小海子跟着同行……”郭柳柳到了他们这里,身份上又矮了不止半截,他先是向众人请安,之后偷瞄了一眼其中一位红袍少年。 红袍少年马上察觉他还有后话:“怎么?有屁快放!” “伏王说小海子乃‘有缘之人’,为此行之关键,大殿下切不可打杀……”郭柳柳看上去多少有些惧怕他,战战兢兢地回道。 红袍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握了握他腰间剑的剑柄。 这是一把样式非常奇怪的剑。不知为何,那剑突然发出几声令人烦躁的“嘟嘟”声。 郭柳柳还在那鞠着不敢起身,另一个青衫少年伸伸手,说道:“大殿下知道了,郭仙童辛苦,下去吧。” 郭柳柳再对着四人拜了一拜,然后高声喊了一声:“‘有缘之人’到——” 不远处舰楼上有一盏信灯,闪了三下。 郭柳柳见状,再度朝舰楼处拜了一拜,而后飞身离去。 陆然也向四少年抱拳示意,除了方才那青衫少年对他点头示意,微微一笑,其他三人根本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不睬。 知道跟他们地位悬殊,于是接下来陆然都识趣地退在一旁,假装闭眼,暗中观察起来。 四少年沉默良久,左边排行第二的少年总算开口,懒懒问道:“再往前,就是‘水牢关’了。大哥,莫不是要回航了?”这少年约么十三四岁,生的俊秀纤细,一身青峰色绣真火纹的长袍,头戴玉冠,颇有些画中仙童的样貌。 被称为大哥的少年身材气势都英武了许多,十五六岁的光景。他戴着一顶华丽的金冠,红衣红袍,腰间挎着一把模样奇怪的宝剑。 这少年似乎喜欢红色,也十分适合穿红色,所以他肩上还披了一件硕大的鸡血红斗篷,远远看去好似一朵夺目惊艳的大红花。少年的面目也的确似花般妖冶,高鼻红唇,很是凌厉。 他并不答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那已经亮起灯光的舰楼。 青衫少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想是了解这人的脾气,露出了好看的笑脸,转头望向对面的两个少女,又问道:“六妹,十三妹,你们说一说,这一趟,咱们是不是白来这浊海受罪了?” 紫衫的六妹很是奇怪,脸上戴着一个呲牙猪脸的面具,丑陋可怖,与她姣好身形非常不相配。她绾一个朝天髻,一身木槿紫的短打猎装,张口是轻灵爽朗的少女声音:“五哥,这可说不好,不过这一路上,我是真的手痒得厉害,海匪没有,来几个海怪打杀一番,也不那么寂寞,你说对吧?小十三?” 小十三就是四人年纪最小的那个黄衣少女,比另外三人都要矮上一截,一副可可爱爱的稚气样子,是个眼睛弯弯的小美人胚子。 “啊……六姐姐……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白白……的海怪?”黄衣少女眼睛扑闪,四处乱看,原来她竟在发呆。 其余三人见她如此呆萌,还在不知所措地四下找海怪,纷纷打趣,四人乱笑成一团。 红鸡。绿虫。紫猪。黄豆。 陆然也未闲着,一番扫视下来,已经在心里按照年纪性别特征给他们起好绰号。 继续探听。 紫衣面具少女把头转向红袍少年:“大哥,大星官说皇叔这一个月闭门不出,是在占先机,求天时?咱们这一趟,真的是为了剿匪而来?未免有些太过夸张!我堂堂夏亚,精锐尽出,行事却如此鬼祟!好不叫人郁闷!” 原来,这四个,也是被骗来的。 红袍少年仍不转头,只是又去握了一握腰间的剑,他有些不屑,看上去已经非常生气,抿了抿细长的红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是真的搞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舰队!” 话声渐响,仿佛是故意要传向远处。另外三人愣了一下,相视一笑,都知道大哥性情急躁,而且一向敢说敢当。 青衫少年一副我已知晓且看我发挥的调皮表情,点点头,大声附和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行程!” 也是奔着那个灯火闪烁的舰楼。 这是犯了众怒了啊,看来最后的那位苦主,就在那舰楼之中。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指挥!”紫衣面具少女也不遑多让,双手相抵做喊话状,就属她最大声,方圆数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喊话之人,莫不是那些人口中的伏王? 这三人喊完话,转头望向那个黄衣少女,她本还在跟着大家嬉笑,突然惊觉另外三人已经接龙完毕,正在等她开口,一时呆在了当场,她绞尽脑汁,脸也憋红了:“那,那……天底下怎么会……怎么会……” 声音极小极小,像未吃饱的雀儿叫。 不等这三人再嬉笑这最小的妹妹,一个更响亮的声音自远处舰楼传了出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四个这样的傻子!” “傻孩子们,进殿来罢!” 两句不咸不淡的调笑之话,却好像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应该便是伏王了。 或许,是五个傻子。 陆然心想。 “有缘之人,陆然,你也一起进来。” 清清楚楚,那声音居然为了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四个天人般的少年,几乎都愣了一下,这才纷纷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天光已暗,看不真切。 但陆然知道,他们的眼光,是不屑,是失望,是并无所谓,或许,还有一点点好奇。 四人不敢耽误,跟着前来引路的侍从,依次而行。 陆然望着这四个天人少年急匆匆的背影,冷笑一声。 前一息还在自己面前装*,下一刻就天打雷劈。 尤其是那个恼怒不已的大哥,像是个被官差活捉的小偷那般,毕恭毕敬跟着前来引路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跟进着。 远处不知何时,升起了一轮满月。 陆然正要跟上队伍,有一个女声,突然出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 “网络连接已无法恢复。” “网络连接已无法恢复。” “网络连接已无法恢复。” 章节目录 第四章 伏王 这是陆然第一次见到李仮。 夏亚伏王李仮。 帝皇最宠爱的小儿子,北大陆最骄淫的小王爷,随棠口中百花军大元帅,脚下这支黄金舰队的总指挥。 即使草根如陆然,也听过这个名字。 关于他的事迹,民间万千传说,飞短流长,可编写一本巨著。 而今见到真人,陆然觉得,这传说,很可能都是真的。 眼前这个三十岁左右的高痩男人,披发垂肩,半阖着眼睛,神情似乎有些憔悴。 他随意地穿了一件鹤灰色的内袍,半倚半躺在高高的金色王座之上。 仿佛一朵将开未开,含苞待放的花儿。 看似朴拙抱素,实则华艳富丽。 在他前方五步之外,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身着异装之人。 左边一位中年男人,将军打扮,怒发冲冠,豹头环眼,却身披一件桃粉色的鲜花铠甲,仔细一瞧,铠甲上的花瓣还凝着几滴水珠。 右边的老人应该是个道士,一副阴阳面孔,头发、道冠、道簪亦是半白半黑,穿一件同样阴阳两分绣满繁星的宽松大袍。 两人目不转睛,神情肃穆。 殿内只有这三人,组成一个“山”字形,确有一种雄峰在上的压迫感,让进来的人禁不住低下头去。 四个少年进殿之后,依旧分左右站立,陆然想了想,站在了那个唯一对他笑了笑的青衫少年下首。 “小子们。” 伏王先开口,语调轻浮戏谑,还带有几分不耐。 “本王知道你们闷坏了,本王也闷坏了,一月没出过这殿门,再没有见过我那些怜人儿。” “不过,总算给我算到寻到,便是此刻了。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我眼下不便说太多,小子们,你们且期待着,今日,你们将得到一份大机缘,一份大大的机缘。” 伏王哂笑,话锋一转。 “所以,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不要多问,不要多话,更不要多事。明白?” 陆然望见四兄妹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欲言又止,满腹狐疑的样子。 但最终他们也只是唱个喏,行个礼,退回到一旁候着。 没有再多叙话,伏王起身,大手一挥,沉声说道。 “开始吧。” 一旁候立的那位阴阳面孔的道士闻讯立即下令:“天时到!宝物来!” 尖利的命令在大殿盘旋开来,攸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红衣星官,身影仿似游魂,他们四下奔走,搬物、画符、封门、锁窗……行云流水一般布置妥当,之后又都如鬼魅一般退散消失。 此时的舰楼大殿不知不觉已变得一片漆黑,灯尽数全灭。 老道士口中念动真言,指尖捻起四串火焰,此乃炼气士专门用于照明用的“冷火”,只有光没有热。“冷火”升到大殿正中方寸间,只照亮大约六步(一步为六尺)见方的地方,好似是一个刚刚搭起来的戏台。 陆然此时看到,那“戏台”的正中有一口三足金鼎,内外覆满铭文。金鼎的四周则按照四野方位(东南西北)各摆放了一个金色的风水箱子,金灿灿地映着那“冷火”之光,显得浮华又神秘。 金灿灿,这是伏王殿下偏爱的风物风格。 阴阳面孔的老道士满面严峻,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此物名叫‘四面猴’,四位殿下,劳烦上前来,按照年岁大小四野前后的顺序立到金箱后。” 老道士名为顾幸,乃夏亚当朝大星官,年岁不详,有人说他已三百岁有余。 尽管地位、身份都属超然,但面对这四位皇族,哪怕都是小辈,他还是略微弯下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四少年俱是满面疑惑,但他们也都知晓这位阴阳面孔的大星官手段了得,于是没有半点抗拒,依法一一站定。 顾幸掐诀在上,闭目停息。 三足金鼎金光熠熠,游走在铭文之上,流转不停。 俄顷,他突然睁眼,陆然望见他一息之间,整个人突然阴阳倒转,身体上原本的黑变成了白,白变成了黑。 他好似成了另一个人,又好似并没有。 顾幸开口:“‘四面猴’乃人间至宝,只能在谷月谷天谷时相见,只能是‘有缘之人’才能相见,大殿下,请开箱!” 身穿红袍的大殿下伸手揭箱,才发现这金箱竟是金箔打造,箱壁薄如纸张。 盖已揭开,从箱内走出一只白色小兽,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雪白,面如红心,望见众人也不害怕,吱呀呀叫了一声。 是一只白猴。 再仔细一看,那白猴额头处有几缕红毛,不知怎么长的,俨然是个大写的“东”字,白猴手握一柄玉剑,像一个骄傲的将军,威风凛凛地三步并作两步,落入了中央的流光金鼎中。 “五殿下,请!”顾幸再喊。 青衫少年揭盖,也是一只白猴,这只体型还要偏小一些,虽然瘦弱,但它手拖一把金色的大刀,远超其身长,它的面孔有些忧郁,额头也长着一束红毛,拼出一个“南”字。 它全然不顾周围有其他人,只定定看了那东猴一眼,也驮着大刀,入到金鼎里去了。 “六殿下,请!” 覆面的紫衣少女早已迫不及待,揭开了金箱——又是一只白猴,体型健美修长,面孔也极美,额头一个“西”字,红得触目惊心。 好漂亮的猴子!紫衣少女忍不住叫出声。 那西猴亦手握武器,是一柄黑峻峻的短枪,它听见声响,四下观望,目光最终还是落在金鼎上,它的动作最为飞快,眨眼间便飞跃进去。 “十三殿下,请!” 轮到黄衣少女,她十分期待,但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揭盖——这次,并没有白猴立即蹿出,这一只白猴,竟一动不动,窝在箱中。 众人见半天没有动静,纷纷望将过来。 “这般操劳,还有一只死猴!”大殿下动动红唇,又开始恼怒。 他不声不响,往这边走来。 陆然看见他的手已经搭到了剑柄之上。 “不,它只是睡着了!”一直紧张观看,本不打算出声的陆然,此时开口说道。 少女也看得真切,赶紧附和:“没错,它只是睡着了。” 果然,这只白猴呼吸均匀,面孔恬静,确实像是睡着了。 “那就把它叫醒!”大殿下此时人已将至,陆然听到了宝剑发出了“嘟”的一声。 黄衣少女挺身而出,挡住大殿下的去路。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四面猴 “闪开!” 大殿下即将拔剑。 却被一声喝止吓得缩了回去。 “春儿,不许造次!” 话声如刀锉,正是伏王。 李仮一改常态,沉声道:“小子们,你们可知,这四只白猴,可是我夏亚苦苦寻了三百年才寻得的人间至宝。” 大殿下猛然松手,惊出两身冷汗。 民间有歌谣唱道: 白猴睡,人间定,白猴醒,天下乱。 天下乱,则夏亚生。 ——原来这白猴,是指的眼前这四只。 ——那他几乎犯了一等死罪,几乎要毁掉帝国千年大计。 他颤抖着放下抽剑的手,忍不住抬眼去看伏王。 伏王似笑非笑,也正望着他。 眼神无底。 大殿下想要回避这眼神,但有些东西,他回避不了。 比如杀意。 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酷杀意,已将自己牢牢包围、锁定。 ——方才自己若真的抽剑,很可能会被当场击杀。 这位风流浪荡的小皇叔,文不成武不就,自己一向看不上,但此时此刻,他的杀意如此之盛,如此之坚决,自小与他相处数十年,自己竟从未察觉过。 从未察觉他有过杀意,比杀意本身更令大殿下不寒而栗。 他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心绪,张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时候五殿下说话了:“皇叔,那要怎么让这只猴子醒?” 青衫少年已经看出一些门道,知道要北猴苏醒是关键一步,终极手段大概还是要四猴相聚。 此时他说这一句,也恰好能给大殿下解围。 “这北猴好世间纯洁之物,先要取四季之纯物,永春城内春天的第一颗柳叶牙,夏朵山下夏天的第一枚红蝉蜕,季城步惊湖中秋天琉璃鱼产下的第一枚玻璃卵,以及太耳舌城山脉冬日落下的第一片雪,再要取四时之纯物,寒时寒分顶楼诞下的全须女婴,谷时谷分热灶中不曾熟透的胭脂米粒,热时热分太阳直射过的云羊瞳仁,最后还要降时降分即将用完的齐雪墨条,再配上四方之纯物,东方之珠,南方之火,西方之水,北方之金,在清海之滨设坛炼化,足足炼化一万零一天,炼出金丹,又名‘醒珠’。” 或许是怕大殿下再生事端,或许也是上来打圆场,大星官顾幸也一口气解释许多。 只见他自袖中掏出一枚既不圆润也无光华的金丹,轻轻一抛,落入黄衣少女面前的箱中,快要落到北猴脸上的时候突然裂开,碎成无数粉尘,一阵奇异之香蔓延开来,众人闻之,无不精神振奋。 片刻,那北猴果真醒了,打了个哈欠,不时,竟开口说话。 “是——谁——呀——”一字一字,像个女孩童般的声音,无比清楚。 它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自金箱中站起。 “要——完——啦——”声音又变了,这次像个老人家,气若游丝。 它亦有武器,是一柄银手戟,原本是藏在身下,它舞弄了几下,又开始说话,非雌非雄的声音:“他——来——啦——” 话声未落,这北猴纵身一跃,跃入金鼎中。 已在鼎中的三猴见北猴已至,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北猴口中亦发出了尖利的回应,四只猴咿咿呀呀好似在唱歌,这鼎中本就有水,一下猛然沸腾起来,热气氤氲之中,四猴拉开架势,开始绕着鼎底歌唱起舞。 水越烧越开,舞越跳越快。 四猴的叫声越来越尖利,像无数响哨在山谷中回荡,但你若仔细辩听,这四只白猴,口中所念—— 东东东…南南南 西西西…北北北 东方吉…西方凶 南方死…北方生 吉吉吉…凶凶凶 死死死…生生生 …… 这声音好似术士念咒,咒语不绝,周而往复,在鼎内、在大殿内、在众人耳边不停地循环、游走、旋转。 众人似乎也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跟着在旋转,鼎中的水也成了漩涡,漩涡中四只猴原本只是战舞,已变成了死斗,原来这正是他们手持兵器的原因。一开始你还看到东一枪西一剑,血流出来,皮肉削下来,等到四猴的速度越来越快,鼎中的漩涡越来越快,就只能看到四只白猴变成了四条飞旋的白线,各自缠斗,间或一些红的血,黑的肉,白的骨,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鼎中把四猴搅碎,血肉模糊成一片颜色之后不停地搅拌。 四少年仿佛也身陷其中,那鼎中如飞轮如漩涡如飓风,一会儿好像日月交辉,昼夜交替,一会儿像两尾鱼,首尾相衔,一会儿又好像两只手,互相钳制,上下翻飞…… 如梦似幻般的大变化,大抽象。 迷迷叨叨间,他们都看见,也好像是听见,也可能是感觉到,有一个图案在眼前在脑中,甚至是在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浮现、变幻、回放。 一个既是也不是,既有也没有,我中有你,我中有我,无法形容,甚至无法被重现的图案。 渐渐出现。 这图案,仿佛让他们看到世间万物,过去未来,宇宙洪荒,太乙太耳,一切尽在其中,尽在这无穷尽的旋转之中。 突然间如痴如醉,千年万年,如同走马观花,往复上演。 像是你的一切,你的一生,你的世界突然一起涌上来,翻起来,再沉下去。 像沉溺在记忆之幻海,回忆之星河…… 四人几乎就要思绪爆炸的那一刻,大星官顾幸清脆的一声喊,恰似一根尖针刺穿了这迷幻:“殿下,可以选了——” 四少年这才如梦初醒,惊魂不定间只见伏王已来到鼎前,冲着陆然点头示意。 陆然却并没有看见那个图案,只看见一团恶心的血肉在鼎中飞旋,一开始是浓重的血腥气,后来又飘出一股奇异的令人作呕的肉香。 见伏王唤他,陆然上前,隔着三足鼎,站到他的面前。 伏王伸出一只右手,相应地,陆然伸出一只左手。 伏王冲陆然诡谲一笑,瞬时,左手掏出一柄小刀,割破了陆然伸出之手的食指。 一滴鲜血像一滴疾雨,飞入鼎中。 然后刀子回转,再一刀,也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又一滴血落入鼎中,两血不相融,在鼎中继续打转,发出了一些刺啦刺啦的炸裂声。 鼎中突然炸开,血肉横飞,强光刺眼。 几息之后,鼎中的漩涡逐渐静止,只听见一只猴子长啸一声,定睛一看是那只最为瘦弱的南猴,它立在鼎中央,双手举起那把金刀,伏王的那滴血正停在了刀尖上。 其余三猴早已身首异处,浴血鼎中,一片狼藉,十分骇人。 南方之猴将刀尖血舔入口中,定定看了伏王一眼,眼神依旧忧郁而深邃。 忽地。 也不知它是如何做到,它飞快地斩下了自己的头颅,再双膝跪地,双手捧上。 这最后一只白猴,竟是如此自戕而死。 它的头颅正对着伏王,伤口处没有一滴血,它的毛发依然洁白,手捧中的头颅脸似红心,双眼圆睁,只有额头处那个“南”字愈发鲜艳。 “往南去。” 伏王李仮欣然大笑,全然不顾周围还惊魂未定的小子们,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啊,更衣,开门,开窗,开席,让本王先好好喝他个几壶。” 他又卧回了大殿的王座上,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没过会腾地坐起,大殿内回荡着他那高亢又喜悦的声音。 “陆然,你果然就是‘有缘之人’。”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共享大气运 浊海之上。 数十艘金漆快艇,拥簇着一艘大舰,在海面疾行。 沿途海域依旧平静、乏味。 经过几日的修整,伏王果然名不虚传,盛宴不止,欢舞不停,都是陆然闻所未闻的奢靡。 陆然倒是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看,如此下来,原本虚弱的身体恢复了大半,只是睡眠不太好。 一睡着就仿佛又进入了那个底舱,然后有九十九双眼睛逐次亮起。 …… 再次惊醒,已经是午后了。 醒在一艘飞驰的快艇之上。 一行人清晨出发,按照那至宝“四面猴”的指示,一路向南。 这支小型船队,好似之前那庞大舰队的缩版。伏王、顾幸所在的旗舰,也不过是百人船,陆然和四兄妹,则被安排在另一艘小艇上。 出发之后四少年一直都待在前甲板上,全都在吃风发愣。 虽说心思不同,但他们其实心中所想,或者说不自觉一再回味的,是同一件事。 是那个金鼎中血肉所成的图案。 如果你望向天空,那天空的云朵是这个图案,如果你望向海面,那海面的波纹是这个图案,如果你只是盯着护栏上的反光,反光也还是这个图案。 既是也不是,既有也没有,我中有你,我中有我的图案。 无法被记住,但也无法被忘掉的图案。 * * 如此静默了良久,那个古怪的紫衣覆面少女突然开口说道:“航向一直往南,难道天下至宝‘四面猴’,只是个司南?” 听到四面猴,陆然原本在舱内闭目养神,微微抬起了眼睛。 “绝不如此。”青衫少年也微微回神,沉吟道:“这宝贝如此大费周章,想必跟我们此行一样,明面上大张旗鼓地说是剿匪,一路上却喧天闹地,好似帝皇巡天,完全就是在瞒天过海。大家别忘了,这支舰队,也是帝皇一辈子的心血,岂能轻易曝露,又岂能随意把指挥权交出去……” 紫衣少女点点头:“啧啧啧,耗费这般人力物力,也就是我们这位小皇叔,不过倒也算是条奇计,现在怕不是各国流言战报满天飞,不知乱成个什么样了。不过我这会儿,只是有些没缓过来,想那人间至宝,三百年寻得,光炼一颗什么醒丹就要三十年,那四只白猴,却片刻间却相杀自残而死,想想还有些惊悚。” “就是就是,着实是可怕,只是《地义》中也确实记载,四面猴,就是四方气运,四猴相残,胜者得天下之大气运,胜者所指之路——通天大路。”一直羞怯怯的黄衣少女点点头,然后开始摇头晃脑地说教,居然还有点可爱。 “还有这事?”另外三人纷纷转头看向她,这让她有点急了,又涨红了小脸:“许先生讲课的时候,大哥哥去练剑,五哥哥去游玩,六姐姐则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人间至宝,全天下就那么几件,根本都不是什么秘密呀!” 三人听到这里,纷纷点头,这才算对此行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那么,十三妹,许先生讲过没,所谓‘通天大路’是什么?”紫衣少女又问道,顺便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船舱,意思是有个外人在,不可泄露太多。 “嘁。” 陆然一眼看穿了她,故意自舱中发出声响。 黄衣少女却并不能领会紫衣少女的意思,只是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解:“这点许先生并未解释,通天大路嘛,要么是修仙之法,要么有什么秘宝能通天,要么就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妙处。” “我想,所谓妙处,应该就是字面意思,我夏亚与震南相争千年,百战不胜,缺的就是一些大气运。”大殿下抬手摸了摸下巴,接过了黄衣少女的话。 “大哥哥说的是。我猜想的也正是如此,四面猴的妙处就在,它不仅能指明大气运所在,它应该还能保证得宝之人,一定能得到大气运。” 黄衣少女此话一出,竟惹得大殿下瞬间变了脸,面孔涨红,低吼了一声。 “放屁!” 紫衣少女和青衫少年见状,忙打圆场。 青衫少年笑道:“大哥莫听小十三胡说,整天读书读得痴呆了,小十三,快给大哥赔个不是。” 黄衣少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十分委屈,望向紫衣少女。 不料紫衣少女却也说:“小十三,给大哥赔个礼,大哥是皇长孙,才是应得大气运之人。” 黄衣少女这才恍然大悟,但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只是委屈地小声说道:“我也没有说大气运一定是小皇叔所得……” 说着说着,眼泪顺着红扑扑的脸颊就要滑下。 大殿下没有再说话,只是习惯地闷哼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留给众人一个红色的背影。 “嘿嘿。“ 尴尬气氛中,陆然嬉笑着,自舱中走出。 “这位……说的没错,如果说伏王殿下是得大气运之人,那我难道也能得什么狗屁气运?毕竟,我的血,也在那鼎中。” “难不成,我与那伏王,可以共享大气运?” 此话一出,四人皆惊。 青衫少年望着陆然,眼神复杂,但他马上明白了陆然的意思:“这小哥儿这番话在理,这分明只是小十三胡思乱想,哪有什么大气运之说嘛,毕竟这个小哥……只是个凡人。” 他的意思很简单,陆然并不配。 紫衣少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黄衣少女泪眼朦胧,只是看到一个清瘦的人影,从船舱中走出,笑盈盈地望着她。 这个叫陆然的人,是第二次帮她说话了。 无论如何,她毕竟只有十二岁,有人相帮,孩子心里更是委屈,眼泪更是止不住,啪嗒嗒,大滴大滴落到甲板之上。 大殿下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奇怪宝剑“嘟”了两声。 青衫少年见状,灵机一动,说道:“大哥,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我们都来猜一下前方到底会有什么,什么通天大路,到底通往何方,猜中的或者答案相近的,为胜者。如何?” “好呀好呀,赌注就是明年岁首时候,帝皇陛下给的赏赐吧。我先猜,我猜,前面是‘水牢关’。”紫衣少女连忙附和。 “你这不算,谁不知道前面是‘水牢关’,我猜,前面气运肯定是没有的,妖祟到是一定会有。”大殿下到底是个少年,气性没有那么长,只是还是背对着众人,不肯回头。 黄衣少女擦擦眼泪,嘟起小嘴:“我猜,我猜……前面有……前面有谢桥!我仰慕的大仙!我要拜他为师!” “你想得美!” “真不愧是最傻的小十三!” “有谢桥,我们全都得在这里喂鱼!” “……” 嬉笑之际,青衫少年突然转身,四兄妹也跟着他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他们都望向了不远处的陆然。 此刻的陆然正歪着头望向他们,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 “在我猜之前,我想请这位小哥先猜。”青衫少年的眼神突然变了,语气不再柔和亲切。 陆然觉得这眼神,有些莫名的熟悉。 没有多想,他把头转向大海。 名叫陆然的小海子,眼睛一望无底,就像一艘大船漆黑的底舱。他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有些自嘲又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们不用猜了,前面有一座岛,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岛。”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不可撼动之物(4K) 四人顺着陆然指的方向,仔细看过去,隐隐约约,确实有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海平面上烟波浩渺,黑点时隐时现,但并不曾有过移动的迹象,确实,那是一座岛。 少年们面露欣喜,仿佛古早的故事里,水手们远航数月后,再次看见了陆地。 陆然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群望见了香蕉林的猴子。 “这么说的话,是我们输了。小海子,说吧,你想要什么?”红衣的大殿下握紧了宝剑,宝剑再度发出“嘟嘟嘟”的奇怪响声。 “这怎么能算呢?他是原本就知道的!再说,谁说他有资格参加赌斗了?”紫衣少女不干了,岁首时陛下的赏赐非同一般,岂可随便拱手送人。 “欸,六妹,我等都是皇族,哪能出尔反尔,传出去我皇室信誉和威严何在?”青衫少年已经隐隐认出了陆然,知道这小海子绝不寻常,将来还有用。 先卖个好处给他。 不等青衫少年继续,泪痕未干的黄衣少女已经迫不及待,追问陆然:“前方有岛,但是我们要如何过得去?” 她终于看清楚陆然的样貌,说不上来的模糊印象,但总归不是自己讨厌的那种。 陆然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很是好笑,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不失礼貌地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看看他们四人要争执到何时。 直到他们停下,再度一致看向他,他才问道:“你们方才所说,我要什么都可以?此话当真?” “那当然不是……”紫衣少女并未被说服。 青衫少年又抢话道:“让这位小哥先说说看,六妹你先莫慌,既是‘有缘之人’,那便是他应得的,再说这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可以难倒我们的呢?对吧?” 说完,他又望向大殿下,大殿下亦点头表示同意,黄衣少女则眨了眨她那满月似的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嗯嗯!就是就是!” 紫衣少女终于不再说话,双手环抱胸前,等着陆然开口。 陆然听闻,道了一声好,他晃晃脑袋,开始再一次端详起四人来,从头到脚,从眼到眉,仿佛是在搜寻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一看,看的紫衣少女好不自在,隔着骇人面具,陆然都仿佛看得到她那令人生厌的高傲表情。 黄衣少女因为年纪较小,反而并不拘谨,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虽然鼻子上还冒着泡,但已经笑吟吟望着陆然,很是期待的样子。 大殿下的宝剑依旧在“嘟”。 青衫少年对他最为和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然假装自己思索了一会,目光最后还是停在了青衫少年的身上,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先说我想要点什么吧,我想要知道你们四个人的名字。” 看见四兄妹不可置信的反应,陆然顿了一顿,很认真很清楚地重复道:“我想要的是——知道你们四个人的名字。” 四兄妹交头相望,纷纷表示不解和疑惑,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看上去不甚好命的小海子,要的居然只是知道他们四个人的名字? 青衫少年拧着眉头,表示完全无法理解,只得再次确认:“小哥,你确定吗?” 陆然点点头:“确定。” 青衫少年再次同大殿下交换了一下眼色,末了一一介绍过来:“我们四人,是堂兄妹,同属夏亚皇室,因为帝皇陛下喜欢《春江花月歌》,所以我们四人按照年纪自大到小,也就是红青紫黄衣,分别的名字是李春免、李江流、李花倦和李月玄。” 陆然听完,哦了一声。 尽管有些胜之不武,但是知道这几个人的名字,对陆然而言,至关重要。 李春免。李江流。李花倦。李月玄。 还有伏王,名叫李仮。 顾幸、郭柳柳、随棠,还有不知名的两个老头、一些侍官、军士…… 心中的那一本黑账,全部都记下。 总有一天,会找你们算账。 陆然继续不动声色,礼貌地拜谢:“四位殿下,失礼了。我是浊海边吴山县吴海镇陆家村人士,姓陆名然,如殿下们所知,是一名讨海的海子。” 提到陆家村的时候,其他三人并无反应,只有五殿下李江流面色微微一变。 陆然亦有察觉,看见李江流脸上瞬时由阴转晴,笑着说道:“不必拘礼,陆小哥儿,你还是快快给我们讲讲,我们要如何去得了那个岛?” 陆然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思绪,他先抬头望了望远处,又望回李江流,缓缓答道:“我们如何去得了那个岛?这个问题就很奇怪——我们有船,把船开过去就可以。” 李江流几乎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只得解释,“我的意思是,无论是登岛还是继续前行,我们如何过得去那个呢?‘水牢关’,小哥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是说那个看上去像一块布,挂在海天之间的的东西吗?”陆然再度伸手指向远方。 “哪有什么一块布?”李江流有点懵。 “除了天就是海,哪有什么‘一块布’?小十三,你看得见吗?”紫衣少女李花倦一向自诩眼神最为犀利,但也并未看见什么“一块布”。 “我也没有看见。”黄衣少女个矮,踮脚看了半天,也如是说。 大殿下李春免则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也扫向远处。 “就那里啊,这个大个的东西,你们怎么会看不见呢?”陆然也很奇怪,手指在虚空中,指指点点。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到处都是。” 四人一一顺着陆然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什么都没有,海面还是海面,还是这死一样沉寂的浊海。 陆然有些诧异,于是他去回想往日种种,再结合眼前这一幕,这才搞清楚远处他一直看到的那块“布”,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水牢关”,长久以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得见。 怪不得他们看到的那座岛,也是模模糊糊,若隐若现。 他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只好尽力给众人描述他所看到的。 海天之间,有一方巨布,有一块大板,有一道水做的屏障。 好像有什么掀起了一道道巨浪,直冲上天,却不会退下去,又像有人把这浪凝固住,立在那里,但是海水仍然是动的,活的,如此滚滚不息,循环不落,永动不止。 又像一块从天河上垂下来的瀑布,上望不到边,下探不到底,硬生生把目及之处的海天铺满、涂满、填满。 简而言之,这是一堵墙,一堵天与海之间不知为何存在于此的,水做成的巨大城墙。 即使是那城楼般的金色巨舰‘长烟号’,身姿已经如此庞大,在它面前,可能还不如一只小蚁。 陆然费劲心思地描述着,四人听着这如此壮观的景象,眼望过去却是一片平静,无风无浪,没有水,没有牢,没有关。 当然也没有墙。 将信将疑了一路。 一直到数个时辰之后,快艇真的开到了“水牢关”之下,四少年像突然开眼明目,方才知道陆然所说不假,这“水牢关”擎天入海,是一道神迹。 而越接近,越是立在这“水墙”之下,越是让人心生畏惧。 神话中存在之物,近在眼前,人就显得是那么的微小。 连这海中的一滴水都算不上。 “这就是先天至宝吗?恕我词穷,这等壮丽,即使是亲眼所见,也不能相信这是人间应有之物。”一向沉稳的李江流忍不住赞叹。 “就是把全天下的江河都拿来悬挂在这里,也不足眼前千万分之一吧?”这是李花倦清脆的声音。 “传说上古时代,有一场滔天的洪水,泛滥数万年,人间汪洋,万族俱灭,这大洪水甚至翻天覆地,分开了整块大陆,也有仙师考据现在这方天下的格局,正是因此形成。后来,出现一位大仙,名为谢桥,谢桥用毕生修为炼化了这场洪水,炼为至宝——命名为‘水牢关’,此后天地清平,万物生长,人仙共生,繁荣一时,直至千年之前……” 黄衣少女李月玄看上去颇为博学,关于“水牢关”的传说,在她口中,娓娓道来。 “千年之前,怎么了?这谢桥,怎么又把这洪水给放出来了?” 问话的,却是陆然,他虽算在此地长大,但对于“水牢关”之故事底蕴,所知甚少,他甚至是今天才知道,这眼前的巨物,并非自然造化,而是一个宝物,而这宝物的主人,是个传说中的仙人——名为谢桥。 “千年之前,谢桥突然在浊、清二海布下这‘水牢关’,无人知晓原因,他也并未留下什么讯息,自此销声匿迹。” “这也是仙人界这千年,最大的悬案之一。” 李月玄如此解释,讲到兴处,有些忘乎所以,对着陆然袒露了心迹:“你知道吗?谢桥——是我的偶像。” 她转过身去,在船头乱跑,冲着四处喊道:“大仙,谢桥大仙,你在吗?你——快——出——来——呀!” “你——说——句——话——呀!” 这一刻,她竟完全忘记之前的不快,变得如此活泼,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喊又是叫,说是要拜谢桥为师。 陆然虽然看不太懂,但他也明白,这个名叫谢桥的仙,是李月玄的梦中仙,梦中魂。 陆然被她所感染,于是顺着李月玄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水牢关”。 原本他没有一丝惊异。 初次随阿爷来到此处那一年,自己不过三四岁,只当这海天奇景是常态,所谓“大海”即是如此。 后来等到年岁渐长,来的次数太多了,习空见惯之后,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如今知道这“水牢关”居然是一个“宝贝”,感观突然有些不同。 无所不知的阿爷,为什么就没半点跟他透露过这“水牢关”的来历呢? 千年之前,有一个仙人,大约应该就是阿爷那个样子,他腾云而来,在这什么都没有大海上,只手挥洒。 洒出了上古滔天的洪水,天地变色,星辰翻转,巨浪开始狂涌…… 这仙人,居然就这样驯服了这片大海,同时,也封闭了这座天下。 然后…… 陆然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 嘟嘟嘟嘟嘟。 是大殿下李春免的宝剑。 李春免遇到了不能说的麻烦。 他看似淡定,一言不发,其实却是被一整个震慑在这里,动弹不得。 这份震撼不下于自己被师傅第一次带往元烬山,自山脚望见本教金顶,皑皑有神,日月失光。 那时的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两脚一软几乎跪下。 那漫天彻地的灰烬之中,好似一把巨型纸伞悬在半空的白色山峰,同眼前之物一样,巨大、缥缈、幻丽、浩瀚,还有神秘。 概日凌云,巨物吞天,都是世间不可撼动之物。 李春免的宝剑急促地叫了几声,突然安静了。 李春免感觉到它在害怕,是那种幼兔望见猛虎,畏惧到忘记奔逃的害怕。 害怕? 宝剑会害怕? 李春免这才知道,确实,“它”也会害怕,真正的“宝物”,是有七情六欲的。 此刻它躲在斗篷下,蜷成一团,泪津津的,它确实是在害怕,怕得要死。 这让李春免感觉很丢人,但他只能不动声色。 如此对峙下来,不仅是剑,连他本人都有些动摇,有些发憷。 他突然想要拔剑。 很想很想拔剑。 给眼前这个“水牢关”“先天至宝”,抑或是“不可撼动之物”,来上个一剑,戳一个大窟窿,一剑不够就再来一剑,一剑一剑下去,直至杀死“它”。 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一路以来,各种莫名之怒,积怨已久,已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此刻,他想他的剑同自己一样,不要再害怕。 李春免想二次拔剑,他的手已经抚到了剑柄之上。 呼吸之间。 却又被一声喝止吓得缩了回去。 一阵浓郁的紫檀花香猛然传入鼻腔,一双宽大却细致的像女人般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伏上了他的肩头,令他再也动弹不能。 伏王李仮身穿万花大袍,似一朵娇艳的花儿,从空中翩然而下,恰好落在李春免身后,握住了他颤抖的肩。 “春儿。少安勿躁。”伏王面带微笑,甩甩袖子,一副天神下凡的模样,衣带翩跹,潇洒地走向小舰船头。 众人无不为之吸引,这一瞬,他甚至都抢了“水牢关”的风头。 李春免一下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几乎有些站不稳,可是他的宝剑仿佛有了救星,又狐假虎威般地响了起来。 嘟……嘟……嘟…… 李春免满头大汗,整个人,这一下彻底陷入了恐慌。 人有天性,宝剑有人性。 宝剑畏惧“人间至宝”,却因为李仮的到来,如有靠山,重拾信心。 宝剑能重拾信心,人可以吗? 我,可以吗? 落在面前那个不甚健壮,甚至有些病态之人的阴影之中,李春免不免这样问自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几乎在一个时辰之中,他和他的宝剑,居然连续看到了两件——看到了两件世间不可撼动之物。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有缘之人,分水之剑(4K) “天下修道之人,是你,就是你师父亲至,甚至是两大教主在此,怕是也不可破。春儿,你辛苦了。”伏王笑盈盈地望着李春免,点头示意。 “皇叔,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破了此宝吧。” 一番水战下来,李江流半个身子都是湿的。 “皇叔,别听他的,快多说点谢桥。”李月玄正听得精彩,不愿伏王停下。 “小十三,你不要顽皮,眼下不是你‘追仙’的时候!皇叔,快破关吧!”李江流嗔怪道。 “恭请伏王破阵!”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跟着全船都呼喊了起来。 “恭请伏王破阵!” “恭请伏王破阵!” 伏王大笑,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你们……你们都捧杀本王,都这样子捧杀本王,依你们看,本王这副样子,是有缘之人呢,还是完美之人?” 示意众人停声,伏王摊开双袖,露出一个苦脸。 “小皇叔,依我看,您是‘有花之人’。”说话的依然是还在兴奋劲上的李月玄。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有花之人’。”伏王望了望自己这件大袍,上面绣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各种花卉,全都城的绣女绣了三年作就,乃是自己当年封王所穿,所以在民间,伏王又称“花王”。 他显然是很满意别人夸赞这件衣服,甚至还刻意转了转身,给所有人展示,恨不得此时有奏乐,能跳起舞来:“可惜,有花之人并不能破此宝,不过——”伏王的话锋一转,“本王不能,但有人能。” 目光所向,又是陆然。 “有缘之人,陆然。”伏王上前,牵住陆然的手,牵着他来到船头,命他立在方才李春免的位置。 一步之遥,轻轻越界,便会粉身碎骨的位置。 陆然回头,张口说道:“伏……” “王”字未出,伏王在后轻轻一推,却有雷霆之力,陆然猝不及防,跌入水墙。 众人见状,无不惊讶,李月玄甚至禁不住叫出声来。 伏王却说:“有缘之人之所以比完美之人更是金贵,是因为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跟什么有缘。” 已经跌入“水牢关”的陆然,并没有被水浪卷碎,也没有没入水墙消失,他只是轻轻跌了下去,真的是跌了进去,如同跌入了一堆棉花之中。 等他立定,他甚至能在水墙之中行走,所到之处,水像是认识他,避开他,主动给他让路。 陆然翻身自水中起身,试图回到船头,一脚还未踏入,又被伏王一掌推飞,如此来回三次,才让他原地折回。 如此这般,陆然累得气喘吁吁,瘫坐船头。 这个怎么看都只能用平凡二字形容的少年,方才三进三出“水牢关”,毫发未损,甚至滴水未沾。 再一想大殿下好歹也是拂水真人的关门弟子,三五年的修炼加上宝贝“分水剑”的加持,竟不能朝那“水牢关”前进分毫。 这便是伏王口中“有缘之人”的玄妙所在。 陆然也终于知道,所谓自己的“有缘”,就是跟这个“水牢关”有缘。 “看见没有,以后你们也要明白,修仙,修的是缘,求的是分,无缘无分的,切不可强求。”伏王转身,走向湿漉漉的李春免。 这一句,好像是专门说给李春免听。 多年以后,四兄妹回想起这个多彩之日,或喜或悲之间,才明白,他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包括他自己。 伏王带着笑,抽走了大殿下仍紧握的“分水剑”,递给陆然:“分海过关,你乃千年第一人。去吧,小海子。” 陆然接过“分水剑”,并不上前,他定了定心神,对伏王欠身说道:“在我去之前,有几句话想说。” “哦?你有何事?”伏王的脸上虽然闪过一丝不快,但依旧是笑着的。 “伏王殿下,‘有缘之人’于盛水,有话托我带给你。”陆然开门见山。 伏王的眉头好似紧了一紧,很快又恢复笑颜,问道:“老乞丐说了什么?” “他要我问你,可曾还记得那年须雨花市,下过的一场大雨,吃过的一碟薄酒。” “记得。”李仮不假思索,两个字出口之后却沉默了,半晌后才低低自语般说道:“这老不死的,终究还是死了。” “那伏王殿下,他托我传的话已经传到了。” 陆然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变得冰冷。 伏王点点头,继而又道:“物竞天择,生死有命,这,也是一种缘分。” 伏王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陆然竟突兀地说起这么个人来,更没有想到,这于盛水,竟然也在那船舱之中。 可于盛水既然在,为何活下来的是这个小海子? 他一时想不通,却听见陆然又说道:“这算是什么缘分?来送死的缘分吗?” 陆然眼中的寒冰,突然成了火,星星点点,但足够照亮他那漆黑的瞳仁。 “是缘分。这些人,包括你,包括那老不死的,或多或少,都是拿了好处的,有人为财,有人为情,更多的人,仅仅是一些非分之想。”李仮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非分之想,往往致命。” “而所谓‘有缘’,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这些我听不懂,殿下你的意思是他们死就死了,叫我不要多管闲事?”陆然的声线,变得有些颤抖。 “正是。” “你……” “难不成,你还想本王为此负责,甚至偿命?”伏王看到陆然眼中,怒火已经燎原。 “……” “你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你也知道,这世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公平。” “那如果我带你们过了这‘水牢关’,你可以找人在浊海边立一块碑,刻上他们的名字,好让人来祭拜吗?” 陆然说出了心中一直所想的事情。 “不可以。但本王可以应承你,赐你荣华富贵,护你和家人一世周全。” 李仮笑容诚恳,伸出一只手来。 良久,陆然才松开紧咬的牙关。 “好。” 却没有同李仮握手。 陆然知道,纠缠无意,一路走来,他已经渐渐明白。 天人是天人,人是人。 有缘之人,也不过只是一种工具。 陆然转身走向船头,他举起那把并不趁手的“分水剑”,用尽全力,愤怒一击。 水剑带火。 眼中之火。 水剑带火。 心头之火。 水剑带火。 不能熄灭之火。 好有气势的一剑。 伏王几乎忍不住要拍手称好。 剑还未到,水墙已经分开,海天之间,剑如剪,水如纸,所到之处,尽是通途。 所谓分水之剑,此刻才算是恰如其分。 一个通道已经打开,约么刚刚好可通过一艘快艇。 十余艘舰艇,整齐列队,鱼贯前行。 在“水牢关”厚厚的水墙中航行。 感觉十分奇妙,就像在一团水的腹中航行,约么行了三四里路,仍不见尽头。 身后的天人们还在高兴喧哗,陆然一个人双手举剑,好似垂钓般坐在船头。 剑尖所指,海水连绵不绝,人很容易就倦了。 陆然又梦见了那些日子。 分不清楚白天黑夜的日子。 舱中的第二十八日,因为食物与水都所剩不多,有一个名为杜齐风的恶人纠集了数十个同样凶恶之人,对其他人发动了偷袭。 黑暗之中,先是听见一声女人的惨叫,然后便是各种骚乱的声音。 鲜血迸激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人的咆哮声、呼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陆然在慌乱中醒来,连忙推醒睡在他身边的一位老人。 “快醒醒,有人行凶。”陆然呼吸急促,死死护住老人。 这老人,说自己是个乞丐,上这船来,是因为有人相邀,允诺以后都让他吃饱饭,再给他买间小屋。 老人支支吾吾,呜咽一声,没有说话。 陆然找了一个角落,叫他卧倒隐蔽。 有人拿着一块破裂的木板做刀,见人便砍杀,杀到这边的时候被陆然所夺,陆然于是手握木板,就在老人身旁警戒。 然后陆然看到了火。 有个人,后来得知他叫马存山,此人是个修士,陆然看着他,从手心搓出一个火球来。 惨绿色的火球。 短暂照亮舱内,已是血流成河。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杀光他们!青壮年都聚我身后,老人女人小孩都往他那边去,躲好!” 他,指的自然就是陆然。 马存山振臂一呼,原本乱做待宰羔羊,等着被屠杀的一方,有了主心骨之后,很快聚拢。 恶人杜齐风一方,一袭得手,倒也是不慌,毕竟他们准备了很久,各个有武器在手。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马存山,马存山看着文质彬彬,瘦瘦小小,却是个修仙之人,而且已经有所小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已是赤仙之境。 陆然也不知道,这赤仙究竟强在哪里,只是马存山出手,火焰傍身,连长刀都能给溶了。 杜齐风一行十一人,就这样被马存山带领的数十位青壮年,烧死,砍死,活活打死。 陆然知道他们非如此做不可,可真的看到这血腥一幕,心中还是惊怖。 最后,他只好学那个老乞丐,俯首埋头,不听不看。 经此一役,连同陆然的原本一百人,还剩下二十八人。 众人推举马存山为领袖,统分食物和水,安排舱内事宜。 陆然原本以为,剩下的人,多数都是可以活下来的。 …… 剑尖的水花突然消失不见,快艇自水墙中如瀑布急转直下。 已经出关了。 陆然蓦地惊醒。 章节目录 第九章 水牢关 回头望去,不出所料,分水剑所开之通道,随着陆然的远离,正在逐次关闭。 众人清晨出发,过了水牢关,算算应该已到傍晚,但关内的天色丝毫没有暗下去的意思。 陆然还了分水剑,默默坐在角落,冷眼观望着众人聚集在船头,议论个不停。 这帮人看来真的是闷得久了,再加上这从未见过的幻丽景观,无不兴奋雀跃。 在他们眼中,这一片海域,与那关外相比,大有不同,是一个秘境。 先不说水下,就是这天空之中,各色海鸟,生的都是奇形绚丽,各种颜色,大小不一。 有的独行,有的结伴,有的成群。 盘旋着飞,滑翔着飞,贴着海面飞。 博物多学如李月玄,细细辨认,也只认得其中两三种。 李月玄继续“追仙”,大声呼喊:“谢桥——大仙——” 依旧无人应答,倒是惊飞了几只想要落到他们船上的粉红小鸟。 “快看水下!”李江流这时低喊了一声。 陆然不用看都知道,他所说之物,是那些大鱼海类。 果然,与之前的航行相比,一进入这里,海中,居然有鱼了。 不仅有,而且多。 近处,一些多彩鱼儿就贴着船身,悠然游了过去。 有一些喙如长箭的六眼鱼儿浑身闪着银光,从水中一跃而起。 翻了个身,像是射入水中,激起欢腾的浪花。 远处则有长鲸,像座小岛,突然喷起一道水柱,惊得海鸟四飞。 “这才是海嘛!”李江流忍不住感叹。 “就是,没进这‘水牢关’之前,那不能叫浊海,得叫死海。”李花倦高兴得恨不得能上天。 李月玄在数鱼。 李春免在杀鸟。 伏王回了自己的舰船休息之后,李春免可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这天高海阔,他突然来了兴致。 他抽出了他的剑。 只听见“嘟”的一声,远处便有一个水箭,自海中急速射出,一只蓝白条纹的海鸟,应声落海。 又是“嘟”的一声。 另一只更加硕大的赤红戴冠的的海鸟被水枪击中,砰的一声,整个爆开,血肉连着飞羽,像烟花般爆开。 然后“嘟嘟嘟嘟嘟”,又是连续几声。 海面上不断有“烟花”爆开,红黄蓝绿紫。 “还挺好看。”李春免喃喃自语,手上也没有停。 “嘟嘟嘟嘟嘟” “砰砰砰砰砰” 只一会儿,不知多少海鸟丧命落海,只吓得幸存下来的那些,慌忙逃窜。 连远处的长鲸都意识到了危险,腾挪着笨重的身子,打算游离。 “想跑?” 李春免手中剑再次挥出,顿时一道巨大的水柱,虽比不上那“水牢关”千万分之一,但已足够挡住长鲸的去处。 “让我去会会它!” 说话之人,却是带着面具的李花倦,她不知从哪搞来了一把春秋大刀,足足比她人还高出半头。 刀尖一指,人也飞了出去。 陆然只听说过“御剑飞行”,今天却见到了“乘刀破浪”。 眨眼间,一人一刀,来到长鲸面前。 那长鲸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跃起庞大的身躯,试图用这一股蛮力逼退来人。 却正中了李花倦的下怀。 李花倦同样高高跃起,跃到比长鲸还要高,双手持刀,迎面一劈。 一劈,得手。 这数十丈的蓝色长鲸,竟就这样连皮带骨,被一刀从中间劈开。 两截鲸身,仿佛两座肉山,轰然落下,激起无数水花。 水花落尽,长刀在手,猪牙面具,随着头颅高高昂起。 丑陋凶诡的面具之后,传来一阵阵放肆的笑声。 “六妹,你不行了嘛,准头有点差,没在正中间截断。”远远在船上观看的李江流,呼喊道。 “哼,果然,生疏了。”李花倦有些得意,拖着大刀,开始寻觅下一个对手。 顷刻。 海面血腥无比,几乎被染成红色,到处都是李花倦斩落的尸体,却引来了更多的鱼虾,以及深处的海类。 “六妹,我送你一个大家伙。”原本一直在“打鸟”的大殿下李春免,此时生怕被抢了风头,冲着李花倦喊道。 李花倦这才看见,方才长鲸沉尸之处,海中有不可名状的巨兽,悄无声息,潜伏在水下。 李春免冷哼一声,口中念诀,分水剑朝天举起。 中空的剑管之中,飞出七道灵性水涡,水涡急旋,扑通扑通,几乎同时扎入水中。 七星追龙式。 水涡扎入海面,便如钻头一般往下疾冲,原本已渐渐平息的海面,顿时出现七个海洞。 海底之物,大约已被激怒,但仍未现身。 它大概只是在海下扭动了几下身子,顿时海面狂浪四起,怒涛卷着小艇把它们高高抛起,然后又放下。 陆然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奔向船头,从船舷上探出半个身子,想使自己尽量接近海面。 “喂——是我!” 那海类似乎是认识陆然的声音,一声长鸣,海风再起,海浪更狂。 以李春免的性子,哪能就此罢手。 他收剑,再挥。 划了一个“之”字型。 大圣捞月式。 海天之间,水做的巨盆,如同暴雨,倾盆而下。 雨线连绵,化为一张水网,要去捞那大物。 “喂!快走!”陆然急急喊道。 李春免发力,手中一沉。 网住了。 庞然大物。 李春免面露笑容,冲李花倦喊道:“我数三个数捞起,你就斩下去。” 远处已被海水笼罩、包围、浸透的李花倦没有回答,只是高高举起大刀。 “一。” “喂!快走!”陆然又喊了一句。 “二。” 海面上像拱起一个大坡,李花倦看的真切,有几根巨大如老树的触手从海底探出了头。 “快走!再不走以后不跟你玩了。”陆然发出了最后通牒。 “三。” 李春免终于喊出最后一个数字。 摔了个屁股墩。 李花倦手举大刀,左等右等。 等不到了,海面霎时平息了。 那大物撤了。 这一卸力,李春免猝不及防,所以摔倒。 陆然靠在船头围栏,本想装装冷酷,见到李春免如此,忍不住嗤笑。 李春免当然不能忍,翻身起来,就要来击杀陆然。 “我救了你们,你们知道吧?”陆然并不相让,脸色铁青。 “大哥,先别动怒,有情况。”一直看热闹的李江流上前,拦住了大殿下。 “五哥,我也看到了。”李月玄的表情,也有些不太好看。 顺着他们两个的目光,陆然和李春免再度望向海面。 那是陆然也不曾见过的东西。 整片海域,像突然暗了下去,闪着无数奇异的蓝绿眩光。 那是眼光。 那是数以万计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水下神仙 无数只眼睛,忽闪忽闪,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仿佛这些眼睛长到了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 “小十三,可知这是什么?”李花倦把那长刀随手扔回给一个军士,站到李月玄身旁。 “太平之眼。”李月玄答道:“《天经》中记载过,说是每当天地失衡,人间有祸,祂们便会成群出现,也有传说他们无所不在,监视人间,只是一般人看不见祂们。” “照这么说,接下来,这里会有一场大战喽?”听上去,李花倦甚是期待。 “这个……不清楚呀,六姐姐。”李月玄,浅浅一笑。 “那……这一只眼睛,又是什么呢?”李江流又发现了什么,向前一指。 有一个奇怪之物,就在众人的前方悬停。 “什么呀,那是一只鸟吧?”李月玄摇头,表示没有看清楚。 “还是一只鱼?”李江流也犹豫了。 “这就是一只眼睛。”李花倦眼神一向犀利,确认无误。 就在船舷不远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三角状物体,黑灰的颜色,像鱼像鸟也像一块石头,浑身长满了鳞片。 再仔细看,这些鳞片的中间,确实有一只眼睛,说不上来是人还是兽还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就是一只眼睛,血红的,睁开的,紧紧盯着一处看的眼睛。 眼睛是鲜活的,生命气息浓厚,还能看到它的眼皮在抖动,这东西,在不停地眨眼。 每一次眨眼,它就同时舒展一遍全身的鳞片。 继而发出一些金属碰撞般的当当声。 它就这样悬浮在半空,或者说飞在半空中,再不发出其他声音,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些不速之客。 这东西着实古怪,又是陆然在“水牢关”内来去数十年,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邪祟玩意……”大殿下李春免最没有耐心,挥手招呼艇上的神射手张弓开射。 一枚羽箭不快不慢,直射那物件。 眼看就要命中,那物件不知从哪伸出一根舌头状的触手,轻轻接挡,羽箭落海,那东西发出一声古怪地长啸,直喇喇地潜入海水中,逃走了。 “这浊海的鬼东西,都是一碰就逃跑嘛!”李春免冷笑,眼光飘向陆然。 陆然也不在意,只是继续看着海面。 又过了片刻,那些璀璨的“太平之眼”也都渐渐消失。 恰逢午餐时间,众人用餐、休息,等待着下午伏王安排进一步的行动。 * * 浊海深处。 那逃走的“怪物”,或者说是遁走赶去报讯的“眼睛”,一路下沉,直沉到一处海底深渊,在层层水草之后,竟然有一处灯火辉煌的仙人洞府。 玄铁为体,水晶当镜,宝珠点灯,乌金做门。 也算是个富丽堂皇的梦幻小洞天。 “眼睛”一路穿过数个豪华房间,来到了最内的一间大屋。 大屋内应有尽有,更是浮华如宫殿。 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正朝向门有一副巨大的供桌,桌前挂着一幅仙人图。 画前有一人,同样衣饰不俗,打扮华靡。 他正望着那幅画,背对着手,高兴地哼着小曲。 想必这就是这处洞府的主人了。 “不好啦!他娘的有人闯进关内了!” 还真是稀奇,“眼睛”说起了人话。 那背对着他的主人身形高大,听见“眼睛”的声音,背影似乎微微颤了颤。 “嗷呜呜……你……你……是说有人过了……那……水牢关?”声音也有些颤。 “仙主,你不要这样,不过是一群凡夫俗子,加上几个炼气士,借一个‘有缘之人’侥幸过关。”“眼睛”似乎很习惯主人如此,安抚道。 “有缘……之人,出现了?”主人的声音愈发虚弱。 他原本背着的手,此时伸到前面,抱住了头。 “应该是吧。话说,仙主,这‘有缘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是“眼睛”长久以来就想知道的问题。 “有缘之人嘛,你是有缘之人,吾也是有缘之人,大家都是。” 果然,仙主还是在打哈哈。 “嗷呜呜……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一直背对着的仙主,终于转过身来。 金目炯炯,凶光毕现。 一脸的筋肉再加上一张血盆大口,再露出四颗足有春笋般大小的钢牙。 好一头骇人的猛兽,这“眼睛”口中的“仙主”,竟是一只白毛巨虎。 只是,又有些什么说不上来的怪异。 这般威风凛凛的巨怪,这看上去就是整日吃人饮血的大妖,此刻,额前流着汗,眼中含着泪,还微微颤动着身子。 他的神情,居然有些畏缩惊怕的。 这半人半虎状的仙主,名叫“蓬霸”,名字亦是十分霸道,可惜天性胆小怕事。他本是太乙一虎妖,后被人收服做了仙人坐骑,虎妖变虎仙,大约千年前他占了这海中仙府,修炼至今。 “仙主,你要不要上去会一会他们,万一他们他娘的是为了那个‘它’而来呢?”那“眼睛”望着已经瘫坐到巨大珊瑚椅上的胆小巨虎,无奈说道。 “蓬绵啊,自从吾来此地,打杀了那个什么昏睡的苏鲁克之后,再没动过兵戈。”蓬霸大喘一口气,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为了此劫,吾等低调修行,千年不曾现世。这几个凡人,更不可能知道吾等仙人之事,而且对方来路不明,还是……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 蓬霸之姿,壮硕如山,说话声音却哑哑的,似个娇弱的年轻人。 “眼睛”原来也有名字,唤作“蓬绵”。 这是一只世间罕见的先天水甲,蓬霸来此水府三百年前后所收。蓬绵体型虽小却聪敏机警,替蓬霸打理这水府上下,是忠诚的仙仆。 蓬绵知道胆小是蓬霸天性,也不再坚持,只得又叮嘱:“仙主啊,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容闪失,我去找蓬大星相助,你得亲自下去守着它了,时辰已经快到了。” 丢下这句话,蓬绵急匆匆走了。蓬霸窝在珊瑚椅上,久久不动,半天才缓缓起身,跑到供桌前朝着那画中仙人拜了又拜。 那画中仙身负长剑,潇洒飘逸,只见他右手持一神珠,左手捻着仙诀,二指向前,漫天光华之中喝退眼前无数妖邪大幽,好一幅《威震太乙图》。 或许是这画匠笔力超群,或许是这画本身亦是仙品,画中人太过栩栩如生,连眼神都像是活的,精光四射,似乎能给人无穷之力量。 蓬霸望着这双眼睛,像是受到感召,数千年来,他总说自己是自行修炼,实则是自这画中汲取无限仙力。 “师尊啊,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海中凶虎,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眼泪。 “师尊啊,小虎蓬霸,想你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青乌 这一天这一刻,到底还是来了。 虎仙蓬霸对着那画中仙一拜再拜,终于起身。 握紧了他那沙包大的拳头,给自己以鼓舞。 蓬霸,你是最棒的。 蓬霸,你是最棒的。 蓬霸,你……的确……是最棒的…… 连说三遍,这才呲起大牙,小心翼翼,自墙上打开机关。 顷刻,巨大的珠贝床缓缓竖起,一个密道入口亦慢慢打开。 蓬霸紧紧身子,捻起一道“冷火”,自阶梯而下,下行了数百阶,来到了一个密室面前。 说是密室,但其实是个只有两步见方的铁盒子。 蓬霸一人进去,还略显得拥挤。 铁门合上,这密室便自行向下,发出轰轰轰如同长龙钻山般的响声。 蓬霸非常紧张,全身都在出汗,不住地吞咽口水。 如此大约数百息的时间过去,这“铁盒子”不知下潜到了多深之处,终于停下。 窄门打开,眼前是一片平地。 约么四五个校场大小,地面平坦整齐,很明显,是一块人造之地。 此地原本一处海洞之底。 抬头望去,像一个天然的“海瓶”,海水在其中盘旋着缓缓流动,丰盈水草恰好挡住瓶口,既做了遮掩,缝隙之中,又能透下一些日光来。 难以想象,如此深邃海底,竟有如此福地。 海中藏风,风中带水。 藏精聚气,开阔清明。 蓬霸熄灭冷火,并未上前,就在原地,盘腿而坐。 先念上一段《静心》,又念上一段《灭幻》。 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笼子。 如此开阔之地,也只摆放了一个笼子。 中央之地,一个九尺见方的大铁笼子。 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分为三层,九尺见方大小的套着一个七尺见方的,七尺见方的再套一个五尺见方的。 笼笼相套相生,均是通体黑色。 黑色之中,流光溢彩,又名,五彩斑斓黑。 最内一层的最小笼子里,锁着一样白光光之物,看样子,是一只小兽。 小兽四肢盘错而卧,前额有两角,很像一头小鹿。 蓬霸注视许久,直至确认周遭一切无碍,方才起身,走近,绕着铁笼又踱了几圈。 这么多年下来,他竟然还是有些畏惧,又酝酿了半天,才对那笼中兽支支吾吾说道:“嗷呜……道……道友,近日可好否?” 笼中兽通体雪白,听见声音只是展展眼皮,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就……就是今日了吧,道友……你……是不是也等了……很久?”蓬霸继续问道。 小兽这下,连眼皮也懒得再动一动。 蓬霸见它不搭话,也是习以为常。 自蓬霸寻到此处,见到它的那天开始,从未见它说过一句话。 早些年它还在笼子里不住走动,到后面几乎只是沉睡,一百年,也不见它翻一次身。 不知是否因为绝食的关系,它的身型越来越小,开始的时候有牛马那么大,如今它更是连兔子也不如了。 蓬霸望望这干瘦的只够自己当牙签的小兽,有些恍然。 青乌。 这是它的名字。 蓬霸隐隐知道它是谁,知道它也曾是叱咤三界的大仙,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被主人捉来,锁了一字骨,以“一元三次铁”造就这困仙宝笼,令它显现原形,失尽仙力。 千年之前,它就被困在这里。 也就是说,它已不知在此地多少岁月。 蓬霸只不过是奉主人之命,半途在此看守。 主人叫蓬霸前来此地,悉心照顾、守候,又吩咐他某年某月某日要取其魂丹,如今大限将至,蓬霸内心隐隐不安,又是期待又是烦恼。 何谓魂丹,蓬霸一无所知,只听闻似乎是邪仙之法。 主人一生光明正大,法力无边,为何会用这邪仙之法? 取其魂丹,怎么取?这魂丹,又究竟有何用处? 主人去的匆忙,不能细细交代。 蓬霸独自一人,琢磨了千年,个中究竟缘由,还是不得而知。 只是每每想起那时,那一场惊天之战,主人身销魂灭之时,残神来见蓬霸,最惦记之事,不是这“水牢关”,亦不再是天下苍生之存亡,而是这他锁在浊海之底的水中之仙。 青乌。魂丹。 大仙青乌之魂丹。 蓬霸靠坐在笼子旁,拧着两条硬眉,这般细细想来,想着想着又想到主人,一阵心酸忍不住又涌上心头,默默地又流了几滴眼泪。 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嚎啕大哭。 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呜呜…… “哟,猛虎落泪。” 忽而。 一个威严却显得很稚嫩的女声自蓬霸身后悠悠传来。 “小老虎,你说说看,这一千年来,你在此地,哭过一万回,有吧?” “一千年,也不搞点好吃的侍奉本大仙,竟整点什么海带海藻!” “你一个堂堂太乙虎妖,居然改吃素了,真是让人瞧不起!” “这么久了,你那师尊死哪去了,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 …… 蓬霸大惊,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乌开口了。 蓬霸守了一千年,青乌开口了。 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的数落。 蓬霸震动,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嗷呜呜!大仙!你不晓得,吾在此地,等的好苦哇!” 蓬霸连磕了三个响头,直磕的海底阵阵波动,甚至惊动了海面。 “先让我彻底醒一醒,再找你算账!” 大仙青乌像个刚醒的孩童,连着翻了几个身。 海水中弥漫开来一股从未闻过的气味。 所有的鱼儿,海类,闻到或者触碰到这气味,便远远游走了。 气味一直传到海面,氤氲四处,芬芳袭人。 “什么气味,这么好闻?”陆然凑凑鼻子,一闻再闻,发现气味来自海下,很深很深的海底,海底,还要往下。 似鹿非鹿,似羊非羊的白色小兽,自笼中站了起来。 呼进一口清气,青乌慢慢张开了一双眼睛,这眼睛晶莹剔透,有幻色在其中闪动。 暴然之间,两道精光,像两道长虹,射穿了漆黑的海底,冲破了海面,直飞到云霄天际。 天,被捅了两个大窟窿。 海,瞬时沸腾如热汤。 那数以万计的“太平之眼”,突然再次出现。 同时亮起,又同时关闭。 千里之外,有一白衣仙师,万人堂会之上,突然弃剑而哭。 万里之外,有一红甲大妖,对月长啸,笑中有泪。 许多仙君,驾云的驾云,缩地的缩地,四处在传递信息。 地海变色,万界震动。 “哼!三千年了,吃妖怪的人要来了。”那名叫青乌的大仙张口说道。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非分之想 有两束神光,自不远处海底射出,直冲云霄而去。 才现诡秘,又见神异。 小艇停了下来,陆然一行人只是远远观望,不敢太接近。 “不愧是禁绝千年之地,这又是什么?” 李江流三人,先把眼光投向李月玄,又再投向陆然。 两人一起摇头。 “从未见过。” “从未听过。” “天真地秀之地,应该是有宝贝现世。”李月玄眨眨眼睛,补充道。 望见陆然看向她,还会心地笑了一笑。 陆然避开目光,低下头去。 “那不是很好,这不又赚了个宝贝?“李江流难得情绪高亢,问那红袍的李春免,“大哥,可有兴趣?有什么好处,我们对半。” 大殿下努努嘴唇,显然是没什么兴致。 “我同你去!”李花倦,方才一刀没有砍出,多少有些意犹未尽。 两人一合计,正要赶上前去,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不可。” 两个身影,几乎同时飘至船头。 正是伏王李仮与大星官顾幸。 “两位殿下,要事在身,不要忘了辰光,此刻这边虽然天光,但真实时间,是夜里了。”顾幸躬身行礼。 伏王表情淡然,慢慢踱步到船头,去看那两束神光。 犹若盛烈,不见停息。 “这等异象,定是秘宝出世,恭喜伏王,今日双喜临门。”顾幸话锋一转,拍起了马屁。 “这宝贝,怕是烫手啊。”伏王看上去并不高兴,望见李江流他们有话要说的样子,示意他们闭嘴,转头只问陆然:“小海子,说说看吧,关于那个岛。” 话说到此处,众人已然都明白,兜兜转转,此行的目的,正是陆然之前口中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岛。 一切,都在伏王的计划之中。 陆然没有马上回答。 再次走到船头,望见那神光渐消,快要不见了。 他心中诸多疑惑,无从细想,只想着,反正那座岛上什么也没有,带他们去也无妨。 于是他继续装傻,把手这边一指,那边一划。 “这里,这里,这里……这个岛就在那里。” 顺着他所指看过去,海水海水还是海水。 神光此时,已渐渐不见了踪影。 “哪里?哪里?哪里?”性子急的李花倦还当自己又当了一回“无缘之人”,就她一个看不见,伸头四处寻找。 “六妹,别找了,哪里都没有,确实是没有。小哥,是怎么回事?”李江流可看得明白,这小海子就是胡乱指了指。 陆然见自己抖的机灵无人去接,只好正经起来,严肃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岛它有时候在这里,有时候又不在这里,有时候它在那里,它有时候又不在那里……” 实话实说。 但看到面前几人,皱眉的皱眉,撇嘴的撇嘴。 “哈哈哈哈哈。” 伏王却大笑,上前一步,一手搂住了李江流,一手搂住了李花倦,调笑道:“浊海之南,黑水之间,有一仙岛,通体乌黑,踪迹不定,名曰……” 他故意隐去下文,只是冲顾幸颔首示意。 “顾幸,师尊诚不欺我。” 顾幸亦面露欣喜,只是那阴阳面孔一笑起来,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如今至此,已算是成功了一半。还请殿下务必更加小心谨慎行事。” 伏王放肆地开怀大笑,仿佛已经天命所归,万事无谓。 手上却也没有松懈,稍一用力,两位被他搂着的殿下郡主,身体吃痛,脸上却还要带着笑容。 “本王方才说什么来着?非分之想,往往致命。” 方才还神气活现的两位殿下,被伏王这样像小鸡仔般搂着,怯懦懦地点了点头。 陆然差点没忍住笑。 “那么现在我们方才见到的岛,此刻,是在海下?”一直没什么声音的李月玄突然问道。 “看看,这不还是有聪明人的嘛,没错,我们现在赶的不巧,这岛,这会儿,沉到海下去了。” “浮沉之岛,便是如此吗?”顾幸若有所思,又问陆然:“小海子,你能确定刚才那两道光华跟此岛无关吗?” 顾幸不愧是元烬山真仙,对着天灵地宝,总得有些敬畏之心。 “确认,那岛我去过不下千次,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再无它物。” 轻飘飘一句话,陆然再次惊骇众人。 顾幸知道陆然没有说谎,对伏王说道:“天地有灵处,必有大妖,想这小海子口中的‘岛’,是不是真的‘岛’,亦未可知,想这行程的后半段,应当更加小心行事。” 伏王这时松开了两兄妹,还有些嫌恶地甩了甩袖子,他朝顾幸点点头,“本王亦是此意,所以更加要避免节外生枝,话再说回来,大星官可知那岛几时上浮,亦或可有让它上浮之法?” 顾幸摇摇头:“师尊并无交代,只是说一切自有因缘。我们既已走到这里,又有四面猴引路,往前一切皆应验,往后,我想,只需要耐心静候。” “静静看着这个有缘之人,跟这个岛的缘分又有多少。” 两人目光,又聚向陆然。 “既然不能下海寻宝,那下海寻岛,总是可以吧?” 大殿下李春免,突然开口。 “分水剑”在手,轻轻一挥,面前的海水便跃跃欲试,一阵一阵,翻腾滚滚起来。 只等伏王下令,便马上要掀开海水,查看个究竟。 陆然已经见识过这“分水剑”的厉害,虽不能撼动“水牢关”丝毫,但是面对这浊海之水,却是彻底的神兵一件。 “又骄躁了,春儿。”伏王一脸厌弃,但也没有去阻拦的意思。 李春免忍不住,一剑挥出。 见李仮没有说话,旋即加快手段。 东一剑,西一剑,搅得面前的海像炸开了锅,好不热闹。 顾幸这时好言道:“大殿下,万万不可,这浊海不比清海,危险得紧呢。四位殿下都是玉叶金枝,道行尚浅,谨慎行事,谨慎行事啊。” 大殿下可不管,只当面前是一锅汤,越搅越是起劲。 一时半刻。 只搅得鱼在天上游,鸟在海中飞,姐姐妹妹见这般热火朝天,也连同跟着起哄。 陆然直皱眉,心里骂道,快来只大鱼,一口吞了这大红鸡。 念头未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如闪电般的银色身影自海水中蹿出,一股狂浪卷着好大的腥风,照着李春免就是一击。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蓬绵与蓬大星 有大物从海底蹿出,照着“闹海”的李春免,就是一击。 李春免慌忙用“分水剑”去挡。 “分水剑”也不管用。 一道水箭实实在在打到李春免身上,击得他飞身撞到一根桅杆,疼得叫声连连。 这下,大公鸡变成落汤鸡。 陆然避过飞溅的海水,定睛一看,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害怕,惊讶地叫出了声。 好一只八面威风的大鱼。 陆然对此处无比熟悉,大鲸大鲨见过无数,但眼前这种大鱼,从未见过。 似鱼非鱼,满口獠牙,眼睛则是碧绿的,泛着寒光,有两根长长的白色胡须,蜿蜒曲折,绕成两个星形,一左一右,浑如两扇翅膀。 它像个人一样直立着上半截身子,下半截则潜在海里。 整个身子,怕是得有三四十丈之长。 又美,又飒。 “这……是传说中的龙吗?”李花倦望见此怪,绝非寻常之物,气势之强,灵气之盛,叫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 兴奋大于害怕。 这大鱼满面怒气,望着众人就是一通咆哮,顿时腥风四起,不知是口水还是海水的水柱,如一场豪雨,激洒过来。 人,根本躲不开。 大小舰艇,亦如突遇风暴,也跟着齐齐晃动。 大鱼身上无数碗口大小的银色鳞片,发出叮叮咛咛的声音,有些好听,又有些刺耳。 “这是什么鱼,还是妖,还是鱼妖?”李江流稳稳身子,他知晓此时应该去问何人。 “算是吧。这是传说中的虎蛟。”黄衫少女李月玄抢在顾幸前面,道出了这怪鱼的名字。 她往前一步,冲着虎蛟深深一作揖,客客气气地说道:“蛟大仙,我等乃夏亚李氏,来此寻宝,无意冒犯,还望大仙多多包涵,有怪莫怪。” 那虎蛟似懂非懂,凶相更显。 此时李春免挣扎起身,想要再上前,被李江流拦下。 “大哥,先礼后兵。先让小十三去探探虚实。” 李春免可听不进去,甩开李江流,这时却有另一个磨刀般尖利难听响起,却不是来自那虎蛟。 “回去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一块黑色三角状的东西飘飘忽忽从海底钻出,悬停在了虎蛟的额头上,正是那水下神仙的仙仆蓬绵。 而这只银色虎蛟,也就是他方才口中要去找的“蓬大星”。 “果然是这只古怪的‘眼睛’,小皇叔,这东西之前,我们就见过,就在那‘太平之眼’过海之时。”李花倦望向伏王,低切地说道。 她虽然好战,同时也伶俐,她的意思是有伏王李仮在,对外交涉,是战是和,轮不到他们这些晚辈开口。 伏王点点头,微笑着起身,冲着蓬绵一拱手:“仙家,小王有礼了。不知仙家来此,有何指教?” “你人间的事,我们仙家不管,但是‘水牢关’是仙家地盘,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吧。” 蓬绵声音诡异,盖因他没有嘴巴,全靠腹中肌肉发声。 伏王此刻,前所未有的谦虚实诚:“仙家莫惊,吾等此行,确有要事,此事关系到我神洲太耳亿万生灵,我们是非得去那乌有岛上一趟,还望仙家体恤人间疾苦,放我们前行,十二时辰之内,吾等必定离去,永不再打扰。” 他甚至还吐露了之前故意隐去的岛名。 古籍之中,写作乌有。 “不必强求,请回吧。” 蓬绵也想起那座岛,三百年前自己曾见过,浮浮沉沉,一座死岛,送给蓬大星做洞府他都不要。 他甚至也不知道,这岛还有个名字。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的种族。 其实他本不必多加理会这帮人,换是平日,他甚至都不会露头。 他身形虽小,但总归是修炼了八百年的人仙,除了顾幸李仮,这一干人,在他看来,不过只是几船虾米。 海中肥料而已。 只是再过半日,就到了师尊所定的关键时刻,仙主蓬霸在此守护千年的“大秘密”,即将揭晓,这可万万不能有分毫闪失。 “没有任何可通融之处吗?”伏王见这“水甲”半天不吭声,再次问道。 “请回吧,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蓬绵的口气更平淡了,已隐隐有些不耐烦。 对于他而言,说话,其实很累。 “看在元烬山的薄面上,仙家可否再考虑周全?”李仮的面色,略微沉了下来。 “你他娘的——请回。”蓬绵考虑都不曾考虑一下,居然还骂上了一句。 蓬大星喘着厚重的腥气,身上的鳞片又开始叮叮咛咛响了起来。 这是一种警告。 “也罢。”伏王叹了一口气,转身轻抚额头:“仙家箴言,吾等本应焚香沐浴,一一听之,但今次,只好得罪了。” 不等他再说话,一个红色的身影,带着满腔的火气,已经一剑飞刺了出去。 名为大虎的虎蛟双眼放光,抖抖胡须,长啸了一声,迎面而上。 剑是宝剑。 鱼是仙鱼。 那“分水剑”在海中,分海、旋海、裹海、拖海、运海。 一海又一海,向大虎袭去。 大虎全然不管,只以一力降十会。 只是一头撞过去,撞破海,撞破每一滴水,撞得李春免脸色煞白,红唇都煞白。 如此两边斗了数十回合,海还是海,鱼还是鱼。 李春免招式穷尽,退了回来。 出山以来,他何曾受过如此挫折,一脸的不服气,恨恨地说道:“以水击鱼,难如登天,除非我师傅来。” 样子狼狈,真像只落汤鸡。 陆然望见他这幅尊容,笑得灿烂,再转头,船身剧动。 大虎可不懂休兵再战,没了目标它便撞向陆然他们所在的舰艇。 凭借着它并不小于这五十人小艇的体型,如此的凶悍力道,几次冲撞之后,即使是铁甲战舰,也如纸糊的一般,眼看着已摇摇欲坠了。 伏王见势直摇头,丢下一句:“那就劳烦花儿了。”然后左手提起陆然,右手拎着李月玄,飞身上了身后那艘百人大船。 大星官顾幸则护着李春免和李江流,也退回去,只有李花倦依旧站定在甲板,目不转睛盯着那虎蛟蓬大星。 蓬大星再发威,终极一撞之后,小艇终于分崩离析,断为数截,已然是要沉了。 李花倦站在一截断裂的船身上,并不慌乱,也不后退。 猪脸獠牙面具,高高仰起。 “好话不愿听,那就去死!”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杀鱼针 李花倦之所以戴着这猪脸獠牙面具,并不是因为她难看。 相反,面具下那张脸,如今,已生得倾国倾城。 幼年,她的师父行卜,算出她将来红颜不利,一生恐为美貌所累。 所以从她七岁开始,便命她戴起这面具,一来避祸,二来,也配合她所练之《世行破灭功》。 李花倦,多少也算是个有缘之人。 此刻,该她拿出点真本事了。 另一边的蓬大星一击得手,本来还在得意,顷刻间也猛然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六百年来,水牢关下,蓬大星还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是害怕吗?它禁不住地抖动身体,牙关打颤,那满身的鳞片也不再叮叮咛咛,而是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一丝丝的畏惧,但更多的还是最原始的属于凶兽的嗜血。 两边都很兴奋,都在期待之后的大开杀戒。 陆然看到,李花倦双手结印,念念有词。 然后她自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囊包,又从囊包中掏出一个手指粗细的黑管,管子彻体墨黑,像一根没了笔头的毫笔,前端封死,留有九个芝麻大的小孔。 李花倦毫不犹豫,伸手就把这黑管朝着蓬大星一甩,同时口中大喊一声:“杀!” 蓬大星还在疑惑这黑管中射出的一点寒光究竟是何物,身边的蓬绵却一下明了了对方这个杀器的厉害。 “大星,躲!”他极快地飞到蓬大星之前,试图用他那不甚发达的长舌(触手)去挡下此物,却发现此物太过细小,擦着飞过自己,直取蓬大星。 蓬大星是何等庞然大物,像这种微小毫末,根本来不及察觉和闪躲,只得岿然不动,用身体最坚硬的鳞片去接挡这一个银闪闪的小点。 银闪闪的小点“锵”的一声正啄在蓬大星同样的银色鳞片上。 蓬绵这才看清,黑管射出之物,是一根银针。 虎蛟之鳞,即是龙鳞,是世间至坚之物。这银针硬刺龙鳞,不仅不弯不折,甚至被弹开也没有卸力坠海,它只是回转了一圈,马上又刺向了另一片鳞片。 如此反复,在眨眼间,它来来回回,竟对数枚鳞片刺了百次之多。 这小针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也有自己的战法。 在它不屈不挠的一次次攻击后,蓬大星的一片鳞,终于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但并无太大作用,蓬大星依旧无知无觉,只好奇这比小虾须还要更细的小玩意,究竟在做什么。 蓬绵却已看出此物是个仙家宝贝,提醒道:“蓬大星,这是针,一根绣针。” 蓬绵连吹几口仙气,要去捉它,却都被它灵活躲开。 小针强攻不下,改变了策略,它像一只小蚊,在蓬大星身边不住飞绕,速度越来越快。 蓬大星一开始还摇头摆尾,试图闪躲,后来索性不管,盯紧了这小针的主人——李花倦。 它已经有些厌烦了,想要擒贼先擒王。 呲开大口,蓄势待发,想要一口吞了这个女娃娃。 从未吃过人的蓬大星,还在琢磨着人肉的滋味到底如何,突然感觉嘴角有一丝丝的疼。 那小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它开始飞刺蓬大星身上没有鳞片的部分,唇口、须尾,还有眼睛。 蓬绵感觉到自己被蚊子叮了一口,两口,三口…… 一个肉眼看不到的伤口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但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呢? 不消片刻,蓬大星的身上没有被鳞片覆盖的部分都被刺成了筛子,蓬大星从根本不能察觉的细微疼痛,到一点点疼,到一片片疼,到一阵阵……剧痛。 蓬大星在海中不断搅动身躯,却毫无办法,蓬绵无奈,再吐一口仙气,暂时护住了蓬大星的头。 “以水为盾。”蓬绵再次提醒蓬大星。 蓬大星长啸一声,顿时警醒,一头钻进了水里,那小针面对茫茫大海,无处下手,只得转头去攻蓬绵。 可蓬绵是一只水甲,所谓水甲,即是蚌壳。 蓬绵把眼睛、长舌一缩,甲壳一闭,小针根本无从落手。 先天水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更何况他还是八百年人仙,没有真仙之力加上神兵利器,无人能伤他分毫。 蓬绵正跟那银针缠斗,蓬大星这时从海里猛地蹿出,照着一直在旁紧张观战的李花倦就是一口。 李花倦也是灵活,轻轻一闪,但还是被蓬大星的利齿擦到,擦破了外衣,露出了里面的小衣。 李花倦知道身后还有无数的人正在观战,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很快便恼羞成怒,也顾不上皮肉疼痛,也顾不上衣衫不整,她反手紧握黑管,往天空一挥。 “杀!杀!杀!” 又有三点银光从黑管中飞出,呈三角之阵,停到了李花倦面前。 “杀!速杀!” 蓬大星一击未中,一击又至,蓬绵面前的那根针此刻也不再纠缠,急转奔向蓬大星。 夹击。 蓬绵感觉不妙,但也追不上银针的速度,只得大喊一声:“蓬大星,快退!” 蓬大星此刻血迹斑斑,虽无大碍,但是平添了几分狰狞,他也不躲,也不回头,只是卷起一泓海水,把自己裹在其中。 它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任你神兵利器,可以进入水,但不能击破水。 师尊谢桥早就告诉过世人,水,是最完美之盾。 裹着水盾,蓬大星再次扑向李花倦。 “好死。”李花倦纹丝不动,咬牙切齿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蓬大星引天长啸,志在必得,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只是它咬到的东西,并不是李花倦,而是两根针。 两根细如毛发的针,扎在了蓬大星口中。 蓬大星觉得有些不适,停下了攻势。 那小针本来细如毛发,突然间暴涨了无数倍,变成了两根巨大的针。 像两根大楔子,硬生生钉在蓬大星的口腔中。 蓬大星从疼到不疼,再到痛到失去了感觉。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上下颌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尾巴也不见了。 最早射出的那根银针此刻变化成了一把大鱼钩,勾住了蓬大星的龙尾,把它牢牢地钉扯在原地。 嘴中的两根针还在疯涨,慢慢撑爆了蓬大星的嘴。 最后一枚细细小小的针,像一根毫毛,慢悠悠地飘进蓬大星嘴巴之中。 蓬大星发出了一声怪叫,然后像个熟透了的西瓜一样,“嘭”地爆开了。 连筋带皮,连肉带骨。 那根进入蓬大星身体内的小针,变成了一根钢骨,贯穿了蓬大星细长的龙身,它在蓬大星的体内,裂成了无数根更小的针,它们分离组合再分离再组合,硬生生把蓬大星撕开、截断、搅碎。 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甚至蓬绵还没来得及呼喊,李花倦还没来得及收回挥出的手。 一片血雾之中,千年虎蛟粉身碎骨,化为一堆碎肉鱼食。 “好厉害的‘杀鱼针’。” 伏王李仮自大舰飞身而下,抛出一床衾被披在了浑身是血的李花倦身上。 “书记官何在?记好了,新历一一四三年,夏亚国帝皇四子齐王李戍之女李花倦,于浊海水牢关下,击杀千年虎蛟一只。” 顿时喊声震天。 李花倦全身脱力,瘫倒一旁,猪脸獠牙面具,低低垂下。 有一滴不易察觉的珍珠泪儿,亮晶晶的,从面具下的脸颊,滑落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乌有二 军士们还在欢呼,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刚才那场大战。 陆然在船舷边望见那“眼睛”先是怔怔地惊诧了片刻,然后狠狠地回望了一眼,化作一道黑影,潜入海底,遁走了。 陆然认得那个眼神,并不是惧怕,而是复仇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们给我等着。 那只虎蛟的尸体七零八落,渐渐也沉入了深海,只剩下又一大片猩红血液,染红海域,久久不能褪消。 李花倦换了一身跟陆然同样式的芡食白素服,半卧在甲板上的躺椅上,面孔苍白。 她仿佛是被那“几根针”耗干了精气,一时失了神,只呆呆看着远方。 大星官顾幸抬头望了望接近正午的日头,又低头望了望深不可测的海水,开始催促陆然:“小海子,关于那座岛,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可让它及时现身。” 陆然点点头,淡淡道:“继续往南去。” 顾幸真的下令,舰队继续往南。 船一开起来,陆然的心便静了下来,那船身在海中摇摆,令他感觉到异常的舒适,仿佛劳累了一天的人,回到了温馨的家中。 也好像他初次踏上那座岛之后,不知怎地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那一年陆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四岁孩童,他跟着阿爷出海捕鱼,行经水牢关附近,因为顽皮,不小心掉进了海里。 他拼命呼喊,但是阿爷正和海子们忙着收这一网,喊声震天的号子声掩盖了一切,他在海水里不断地挣扎,没多久他发现自己似乎天生就会游水。 他在海里游啊,游啊,游过了那巨大水墙,从一片海,游到了另一片海。 他不记得他游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游了一整天,只记得那天就要暗下去了,他突然发现他置身在一个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之中。 而那海水,也不再是好看的蔚蓝色,是无穷无尽仿佛要把自己包围的深黑。 深深深深的黑。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想要打破那周遭同样可怕的寂静。 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长鸣。 他又哭了一声,那东西又跟着鸣了一声。 像找到了救星一般,陆然嚎啕大哭起来,每哭一声,那长鸣都像是在跟着和一样,也鸣个不停。 然后他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不清了,好像有一只大鱼,好像有一只大鸟,还记得那大鱼眼睛是蓝色的,摆摆尾巴,带着他从月亮中飞过,还记得那大鸟的羽毛是火红的颜色,他们把太阳都甩在了身后,还记得有一只会说话的大龟…… 还记得他的脚一踏上那座岛,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便是阿爷的船舱中了,这之后的一切则成了一个循环,他总是在岛上睡去,在船舱中醒来,他总是在水中游啊游啊一直游,直到有什么东西带他去到那座岛。 好像不是他寻找到了那座岛,而是那座岛寻找到了他。 闭上眼睛苦苦思索的陆然,心头一颤,蓦地想到了这里,他冲着顾幸大喊了一声:“跟着我!” 陆然纵身一跃,直入海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深海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像受到了感召那般,自海水中微微探出了头,露出了身体,自海中缓慢地朝着这边而来。 一座黑色的岛。 乌有之岛。 * * 乌有之岛慢慢上浮,搅动了整片海域。 “何谓‘吃妖怪的人’?” 蓬霸此时,无暇过问其他,如此重要之时,他只能紧盯面前那笼中小兽。 名为青乌的白色小兽两眼精光已散,目中只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慈祥,它的身体还很虚弱,勉勉强强站立着,伸出鼻子嗅了一嗅。 海水中青乌散发的氤氲香气愈来愈浓烈,只是此时,香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是蓬大星的气味。 “说到吃,本大仙还真的是饿了。”青乌昂昂头,嘴巴并不动,不知从身体哪处发出了一个仿似女童的声音,冲着蓬霸问道:“小虎娃,快搞点好吃的吃吃。” 蓬霸很是诧异,这大仙被锁了几千年,沉睡了千年,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讨食。 “吾已辟谷多年,海水为食,道友你想吃点什么,吾去寻寻看。”他只好敷衍。 “想吃你。好久好久没有吃过大老虎肉了,怀念呀。”青乌嘿嘿一笑。 蓬霸一惊,不禁后退了几步:“道友,莫开玩笑,莫开玩笑。”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小虎娃,快把头伸到笼子里来,让大仙我咬上一口,否则,我怎么有力气取丹?” 青乌舔舔嘴唇,这样子,真不像是说笑。 听到“取丹”二字,蓬霸眨了眨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再迟疑,挽起袖子,抬起手腕,另一只手照着腕上便是一爪,到底是老虎的利爪,就那么硬生生血淋淋撕下了一块肉,扔进了困仙笼。 青乌也不含糊,三口两口吞个干净,它的身形立竿见影地丰满了起来,浑身雪白的毛发像夜间突然开放的昙花,一根根绽放了起来。 “千年龙肉万年虎,鲜美啊。”还砸了咂嘴巴。 “还要吗?”蓬霸有点哭笑不得了。 “小虎娃,你委屈什么呀,你的血肉,喂饱了本大仙,你应当感到荣幸,快擦擦眼泪,现在,你帮我护法,我开魂丹给你。”青乌往前踏了半步,稳稳地立定了。 “嗷呜呜……你开给吾?”蓬霸又不懂了。他日思夜想的情景,开魂丹,那一定是抽筋拔髓般的折磨,一定是很残酷的,是要落泪的。 然后这青乌说得跟吃顿饭一样轻松? “不然呢?难道等你把我开膛破肚,然后一无所获之后,再自戕给你那个笨蛋主人谢罪吗?小虎娃,魂丹一事,你也只是守在这里,其他你一无所知,对吧?” 蓬霸还未回过神来,只得点点头,张大嘴巴,嘟囔着:“嗷呜呜,你……开给吾,你自愿开给吾吗?” “你无须知道太多,我只问你,取得魂丹后,你是否会放我走?” “那……那是自然。仙主亦有交代。” “那不就得了,我被困在此处三千年了,这颗魂丹,与自由相比,又如何呢?” “谢大仙赐丹!”蓬霸终于醒悟,跪了下来,倒头便拜。 “我需要一点时间,你帮我看好了,出了任何差错,你那个死鬼主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要是出不去,你也不要活了。” 蓬霸起身,望见一朵庆云已经将青乌包裹,最终仿似一个小太阳在水中燎烧着,滚开着。 青乌就在一团云光的正中,她的四肢并拢,双目紧闭。在她的额头上,突然有一道裂口迸开,开至普通人一眼大小后,有精光自裂口涌出,绵绵不绝,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中脱离出来。 青乌此时正处于“落魂”状态,有点类似于人类的临盆。 蓬霸知道自己等待了千年,想象了千年,也怨愤了千年的东西,即将唾手可得了。 他想到那一年主人最后一缕残魂来寻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小虎,记住,魂丹不出,你绝不现世。” 他说的不现世,就是不要去替他报仇,不要白白去送死。 多么潇洒的主人啊,他轻轻地一挥,放出那滔天之水,水牢关下,海天就此禁绝。 如此这样,在这关中,他这个小小的坐骑就可隐世千年,苟延残喘至今。 蓬霸又要哭了,他想到最后的最后,主人对他轻轻地笑了一笑,然后转身化作了一道长虹,化为了乌有。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灭幻 乌有之岛名为“乌有”,乌有就是没有,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岛。 什么都没有,也正是众人登岛前放眼望去的第一印象。 没有植被,没有野兽,甚至没有一只虫豸。 只有黑色的石头,其形各异,大大小小,很像一个又一个硕大的石头疙瘩。 这些石头疙瘩错落有致,自岛的边缘螺旋密布,逐层升高,而岛的中央,有两座差不多同样高的黑色山峰。 然而,前进了不到二十步。 “自海中升起,没有野兽倒罢了,怎么连只鱼也没有?鱼没有,难道一块石头也没有,这什么鬼地方?” 李花倦看似恢复了不少体力,她跟着李月玄、李江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她眼前的岛,什么都没有,非常的不真实,像置身在一幅缺少细节的简笔画中。 “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李江流则是左右环顾,眼中迷惑。 他明明看到周遭已经变了模样,这是一块草木茂盛,物产丰盈的原始之地。 只是各种奇花异草,未知生物,让他又惊又喜,有些不敢往前。 “这里很热。”三人身后的李春免似乎来的又是另一个地方,他走了几步,发现脚下石头渐渐融化,一地的灰尘。 抬头望去,天空亦是灰飞尘散,远处有两座山峰,峰尖正腾腾地往天空喷火。 李春免先是脱了斗篷,又脱了长袍。 但已经全身都汗透。 所以他也同样停下了脚步。 李月玄同样也看到两座山峰,却是在晚上。 圆月当空,恰如夜空中有个圆形缺口,山峰嵌在其中。 画面是让人心动的柔美。 但更令人心动的是右边那一座,峰尖之上,有一个人,仙姿英拔。 “是……谢桥吗?”李月玄忍不住低低叫出了声。 于是,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 只有陆然望着这鳞次栉比的石头阵中,有一条天然的路,直通岛中央。 这岛,与记忆中,并无两样。 甚至连每一颗石块,都不曾挪动过位置。 只是为何身旁这几人,都好像着魔一样,呆立着不动? 陆然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了顾幸昂然的声音。 “灭却心中幻!” “亮起眼前灯!” 两声棒喝,犹如警钟。 大星官顾幸,手持一把玉尺,以尺为笔,凭空画了一道符咒。 清净灭幻咒。 咒言鎏金,光彩摄人。 符咒腾空而起,继而展开,展成一道大弧。 大弧首尾衔接,围住一行人,划了一个圆。 环绕这一行人,正反各转了三圈。 “落!” 符咒有如意识,逐一落到每个人的额前。 片刻,圈内的人这才缓缓醒过来。 “没想到,一上岛,就有这么厉害的幻阵。” 顾幸手中尺收回,符咒亦如幻,一晃,全部消失不见。 修整一番,再度上路。 “还是很奇怪,像这般突然升起来的岛,总会有些鱼虾贝类来不及逃离,会被一并卷上来,但是这岛上,连个贝壳都看不到。”沉默了一刻钟左右,李江流开口说道。 “我知道。”爱读书的小妹李月玄抢话道:“万物有灵,我觉得,这岛上之所以真的像……额……那小哥儿说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可能——” 她本来想直接叫陆然的名字,但觉得有些太过亲昵,于是顿了一顿。 “哎哟,小十三,卖关子的人可是要变丑的。”李花倦娇笑道。 “是害怕吧!我想——无论是海面上,还是海底下,这些鱼啊虾啊鸟啊兽啊,他们害怕这个岛或者说是害怕岛上的东西,所以不敢接近。” 害怕? 陆然听到此处,抬头看了看,果然,目之所及,连空中的海鸟,也一只都不见踪影。 再想想李月玄所说,愈发觉得她说的在理,陆然自诩熟悉岛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石头,但是他却终于意识到,这个岛的存在,确实充满了古怪。 只是陆然确实从未在这座岛上感到过害怕,他反而觉得,这里有一种从容又放松的感觉。 家的感觉。 但也不完整。他的记忆始终有缺失的部分,好像他只记得一些他在这岛上玩耍的片段,他走啊走,跑啊跑,在石头间爬上跌下,但是他不记得他在这岛上如何生存,没有吃食,没有水,他也不记得为何总是玩累了就昏睡,醒了又回到爷爷的船舱…… 他觉得他好像来过这个岛无数次,但也好像只来了一天,一个下午,一个傍晚。 他突然第一次开始怀疑这一切,难道这也是顾幸口中的“幻阵”? 不太可能,因为此时“幻阵”已破,但陆然,看到的,感觉到的,并没有变化。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还不习惯有人跟他一起来到这个岛上。 “我们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双峰之间,山脚下。” 正胡思乱想着,顾幸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陆然忍不住再次抬头看过去,这小岛的中央高地,那两座相仿的小山峰,有百丈高,像两只怪角一样,高高并立着。 这也正是“幻阵”中,很多人都看到的那两座山峰。 陆然也曾攀到过山峰的,现在再一看,到是更像两弯月亮留了个拱门,要让那日头进来呢。 又或者是,想让什么出去? 等一下,自己来过这个岛上千次,见过日头吗? 月亮也没有出现过。 陆然望望那跑在最前面的黄色身影,微微有些出神。 直至他看到李月玄笑着小跑回来,耸耸肩膀,冲他羞涩一笑。 “前面没路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双峰两难 两座山峰峰底相连,并蒂而生。 正是这山腰,挡住了前路。 算了算,也差不多已经来到了这座岛的中央地带。 举目四望,依旧是光秃秃的不毛之地。 有军士、修士模样的人开始四下勘察、测算。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说山的内部,有些异常。 “有劳大星官了。”伏王下令。 顾幸于是上前,朝伏王世子们行了个礼,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木盒,轻轻旋动机关,从中飞出一只萤火虫般的小飞虫,尾巴是一点红光,飞速极快。 那虫子飞到双峰的左峰,停在一处山壁前,徘徊不前,忽然间又折去右峰的另一处山壁前,停留片刻后它又折回了顾幸面前,盘旋不定,最后它停在了前方的正中间,恰好也正是两座山峰的正中间。 小虫的尾巴的红光急闪,左顾右盼,像是很为难的样子。 “原来如此。”顾幸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再进一步行动,只是从人群中唤出一个人来。 一个绿衫童儿,陆然一看,认识,正是那个说自己想要杀人的郭柳柳。 顾幸对着郭柳柳耳语几句,过了一会,郭柳柳从后方军士中,带上来两个人来。 两个铁塔般的壮汉,长相,还有些相似。 郭柳柳让他们一左一右,像那两座山峰一般,并排立到前面。 “再问一遍,你们当真是亲兄弟?”郭柳柳从后方问向两人。 “回仙童,本人乃前军哨长刘大江,本人身旁,正是舍弟刘大河,我俩是如假包换的一奶同胞,亲生兄弟!” 壮汉声若洪钟,说的清楚、明白。 郭柳柳满意地点点头,眼色一闪,手中突然多出两把利刃。 碧剑蓝刀。 左刀右剑,两道飞彩刃光,瞬时斩飞两人头颅。 “为了夏亚!” “爽快!” 郭柳柳笑声未消,顾幸这边,立即又从盒子中放出第二只虫儿,两只虫儿飞得极快,不等那两个军士的人头落地,也是一左一右,把它们分别钳在身下。 二虫一交头,一左一右,兵分两路朝两个山壁飞去。 提着两颗滴血人头,像提着两只人头灯笼。 血洒了一路,直到它们分别伏到山壁之上。 二虫尾尖上那一点红色,是两根带着火焰的尾刺,两声刺耳的虫鸣之后,尾刺插入那两人的头颅之中。 腾地,两颗人头,瞬时变为两只火焰骷髅。 有两根火焰之柱,从它们那黑洞洞烧空了的眼眶中射出。 火柱开始烧灼那山壁,越来越旺,四根火柱仿若四把火焰刀,几乎在顷刻之间,硬生生给两座山壁烧出了两个洞。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烟火逐渐散去,有两个几近完全相同的山洞口,一左一右,出现在众人面前。 洞口边缘的石头甚至还在燃烧,霹雳吧啦,夹杂着火星,四处溅散开。 也恰似那骷髅的黑洞洞的两只眼眶。 两只火虫儿,相互鸣叫一声,收了火焰,胡乱扔了两只头颅,折头飞了回来。 像两只讨好邀宠的宠物,萦绕在顾幸身边,上下翻飞。 一干人瞠目结舌,愣住原地。 好邪性的虫儿!好厉害的顾幸! “是探宝火精吗?”李月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顾幸身边,探身问道。 “小郡主好学识。”顾幸笑盈盈地拉过李月玄到身后,拿起那个小木盒,收了那两只虫:“这火精太危险,小殿下不可太接近。” “可大星官随身就带着十六只,怕不是觉都不敢多睡几分。”伏王李仮上前,打趣道。 “伏王说笑。这种小玩意,还伤不了老夫。”顾幸呵呵一笑,话锋一转:“不过……居然有两个入口,这可是未曾想到的。” 李仮也笑笑,说道:“这不知是哪路神仙的福地,布下这双子洞,又玩起了这考验人心的把戏,一念之差,生死之别,阴阳相隔,连这天地火精都无从选择,但又不能不选。”伏王李仮说话间,突然看到顾幸的脸,心思一动,禁不住赞了一句:“妙啊!” 原来这顾幸最大的特征正是他的那一张阴阳面孔,半边白发配黑脸,半边黑发配白脸,自额头到鼻尖一分为二。 也是映衬了这一左一右两个山洞。 “看来老臣也是个有缘之人。”望着伏王还在惊叹着自己的发现,顾幸调笑着,捋了捋他那也是一分为二的黑白胡子。 众人叽叽喳喳,哄笑不止。 只有陆然还在想着那两个惨死的军士,脸色难看。 伏王环视一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挑眉笑道:“那你们说说,该走哪边?” “右边。所谓左阴右阳,乃是仙家基础,而且我等皇族,亦不可走那旁门左道。”一直沉默的李春免,话声也有些冷。 “我虽然很想走左边,但是我觉得大哥说的有理,我投他一票。”李花倦不自觉往右边站了站。 “皇叔,为什么不分两队,或者逐个探明呢?”李月玄不解地问。 “风险太大,选错的一边定要损兵折将,届时可能选对的一方也不能全身而退,再者我们的辰光有限,这洞穴之中有什么,有多深,都是未知,我们又必须在午夜之前撤离,因此,我们只能选一边,选对的那一边。”顾幸解释道。 “我倒是觉得随便选一个就可以,但是做选择的这个人,必须是皇叔。”李江流笑得浮夸,仿佛自己的提议,已是个万全之法。 伏王听闻李江流的话,哈哈大笑,脑中又是灵光一现:“江儿还是聪敏。孩儿们,可还记得那四面猴,最后残存那一只,左手握兵器,还是右手?” “右手!”几个少年不约而同,给出了答案。 得四面猴者,也必定得到了大气运。 有大气运,想走哪边走哪边。 走哪边,哪边就是对的一边。 否则,四面猴便不能算作人间至宝。 “走右边!”伏王李仮豁然开朗,大手一挥,号令众人。 “走右边!” 聪明人,无不拍手称妙。 “好啊,那都走右边。” 愚笨者,也知道只要跟着前行便可以。 唯有叛逆者,腿脚不动,甚至眼也不抬,慢慢悠悠从口中说了一句。 “我,却想走左边。”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左边有鬼 “我想走左边。” 说话之人,正是陆然。 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甚至眼神也不坚定。 完全不顾别人朝他投来的不解、扫兴、生气、奇怪、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全场,只有伏王在微笑。 “左边,你说的是左边吗?”伏王回过头来,问的话却是莫名其妙,但既然伏王先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再插话。 陆然只是点点头。 伏王神秘地笑了笑,同样点点头,作为回应,爽快地答道:“想去就去,也好。” 他的眼光扫动,最后停到李江流身上:”江儿,你们做个伴吧。” 被点到名的李江流,脸色有一刹的难看,但很快恢复了平常,朝着伏王颔首示意。 伏王话中之意,李江流深深惊恐,但很快觉得,应该只是让他盯着这小海子,不要出乱子。 于是兵分三路。 陆然、李江流往左,伏王带着另外三位少年少女、顾幸还有七八名军士去往右边山洞,余下的军士则留在原地待命。 “探宝火精”所探之山洞,正好在山峰的半山腰,并无道路通达,普通人若是没有些攀爬的功夫或者练体的体术,不借助工具,很难到达。 陆然虽在水中有些浮水功夫,但到了陆地,他也就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望见伏王带着李花倦、李月玄飞身上了山壁,又望见顾幸、李春免、两三个修士紧随其后,再望见那七八个军士也不费力气攀爬了上去,陆然站在左边山洞下壁,有些为难,迟迟不动。 “小哥,你这是怎么了?”李江流满面笑意,关切地问。 陆然没有回答,已经准备开始徒手去攀岩。 “小哥,先不急,你不妨试试这个。”李江流自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倒出几颗药丸,有各种颜色。 李江流思索了一息,留下一颗蓝色的小药丸,放在手心递到陆然的面前。 望见陆然一脸狐疑,李江流笑道:“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强身健体一丸药,不久前刚炼成一批,不妨一试。”李江流抬抬下巴,示意陆然服用。 陆然接过药丸,不待他说话,李江流也飞身上了山壁,进了左边山洞。 回首对陆然伸出手,示意他赶紧上来。 指甲大小的蓝色药丸,蓝中带着些黑灰杂质,也不圆,表面坑坑洼洼。 闻了一闻,竟然还有点甜味。 仙丹? 陆然把心一横,一口吞下。 味道竟也不差,甚至可以说有点好吃,但还未细细尝味,陆然只觉得有一股剧痛自腹中传出。 自腹中传至脚尖,又从脚尖转回腹中,再从腹中升至头话,则越是反感。 李江流本是个话少的少年,只是在这山洞中走了许久,什么都没有遇见,戒备心松懈了,反而有些担惊受怕,身边只有陆然这么个活人,只好开腔找话说:“我说……小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左边?” 黑暗中陆然的声音有些急促:“没。没什么。” “你该不是觉得,你走了左边,能发现什么意外之宝吧?还是说,你知道这山腹中,藏有什么?” “不。不是的。” “小哥儿,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有缘之人’,当的真是没劲。” 陆然不响,只是在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确实。有缘之人,真的没劲。” “你说你,受了那么大的罪,来到这了,却选了这么一条路,连你最终来到这里,要找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能看上一眼,你说你是不是太惨了一些。” “可惜咯,‘有缘之人’,天下修道之人,顶尖资质者。” “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没了‘有缘之人’,他们那边也不顺利,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说,你要是‘有缘之人’,那我,会不会是一个‘完美之人’?” 李江流喋喋不休,陆然只觉得耳中不断听到“有缘之人”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他也很不喜欢。 李江流,他也很不喜欢。 一直以来,都不喜欢。 李江流听见身后的少年突然停了下脚步,开口说话。 “我提出走左边,是因为我再也不想跟你们这帮人待在一起了。” 陆然一字一句,道出了他要走左边的原因。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暗中生火 陆然想要走左边,除了厌恶这一干人,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自从登岛以来,他就浑身不舒服,那感觉就像有什么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玷污了一样。 他真的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呆在这座岛上。 陆然无法解释这一切。 药丸作用下,这种莫名的占有欲望,已无法隐藏。 漆黑的洞中,只有他跟李江流两个人,他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这种种要素,让他,很想做点什么。 陆然苦苦压抑着这种想要付诸某种暴力的冲动,就这样跟李江流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李江流有没有察觉到呢? 他只是回头望了陆然一眼,依旧笑着,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跟陆然闲聊。 他先说了个一个故事:“这左边,看来真的是个伪洞。你知道吗?仙人藏宝地,一真一假,再正常不过。只是最夸张的是曾经有一个叫草一真人的仙人,他把他最喜欢的宝贝藏在坟墓里,但是同样的坟墓,遍布全太耳,有七十二处,又称‘七十二草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仙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说的是‘曾经有一个’?意思是他已经不在了,所以所谓仙人……也是会死的吗?”陆然半晌不语,末了却问了这么一句。 “那可不是,除了那几位完仙,仙人只是难死,并不是不会死。” “包括饿死、渴死、溺死吗?” “当然。仙人要么不死,要死,都死的非常惨烈。” 说完这一句,李江流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转移了话题:“你说你来这座岛不下千次,你当真不知道这山中有两个山洞?” “昨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间真的有仙人。” “那你说自己曾登岛数千次,你在这,都干吗呢?” 陆然回忆了片刻:“摸石头?玩石头?在石头上睡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李江流的语气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沮丧。 “可惜了,浪费了……白白浪费了你那药丸。” “药丸倒是无妨……只是这个伪洞,居然什么都没有,也实在是意外。” “既然是伪洞,什么都没有,不是很正常吗?”陆然不懂了。 “伪洞无宝,但是多险,本身就是个陷阱,是要让来人有去无回的。反而是真洞,有时候为了保全宝贝自身,反而相对会少一些风险。这也正是当初我们不能兵分两路的原因。” “总之,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人现在,很无趣,但也很安全?” 李江流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蹊跷,又说道:“真是离奇,我夏亚寻了三五百年的岛,在你这,只是个无用的玩耍之地。同样的,这个洞,也许也正是因为有你,什么都没有。”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来到什么都没有的岛,再进了这什么都没有的洞,不是应该的吗?”陆然忍不住,调侃自己。 “这也证明你这个小哥,对于‘水牢关’是有缘之人,但对于这个岛,对于这个宝贝,是个无缘之人。” “我也觉得。” 两个人沉默了瞬间,然后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哈哈大笑。 “我也有个问题……”陆然也找了个新话题。 “如果你想要问的是伏王究竟要来此岛寻什么,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不知道。” 陆然话未说完,李江丽已经答了。 陆然又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同我一样,也是被骗到这地方的。” “也不能说骗吧,只能说,伏王这次出行,真正要骗的人,并不是我,甚至也不是你。” “那他要骗何人?” “天下人。”李江流顿了一顿,继续笑道:“不过这天下人,自然也包括你我。” “所以他还是骗了我们。” “所以,你应该明白,冤有头,债有主。” 说到这里,李江流就差挑明了说,你有什么仇什么怨,要去找伏王。 陆然闷哼一声,又问道:“这伏王,厉害吗?” “这……我也不清楚。”李江流加快了脚步,说道:“伏王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下山,断了修行路,我只是听说他幼年资质极高,号称……那个什么……” “他也是什么‘有缘之人’?” “不,据说,他曾是个完美之人。传闻是这样的,他以完美天资上山修行,没过两年却又下山了,自此性格大变,做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只是没有人想到,这次又被帝皇重用。” “重用?他不本就是帝皇最喜欢的儿子吗?”陆然不解。 “喜欢和委以重任,不能划等号啊,你不知道这支舰队对于我们夏亚的意义。” 李江流的声音变得有些小了。 药丸的功用大减,怕是快要失效了。 陆然此时,也已经感觉到这洞穴尽头所在,很近了。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江流前进的速度原来越快。 “有。”陆然跟在后面,也加快了脚步。 “是什么?”李江流的声音,已经很远。 “你是当真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吗?” 陆然悠悠地问道,赤仙之力仍在,几步也就追上了李江流。 “哈哈哈哈哈!” 李江流突然放声大笑:“再转个弯,应该就到了。” 李江流那从进洞穴一直笑着的脸蛋,陡然,变得冷峻。 “不管那里有什么,都是我的!” 陆然不说话,行动上却已经抢上前去,想去先一步看看前方到底有什么。 黑暗中李江流也看不真切,好像拐弯处确实有一个东西,还在微微摆动着。 “是一朵小花。一朵白色的小花。”陆然已经超越了李江流,带着一些兴奋,转头说道。 “什么?”李江流没有听清楚,行进到一半,他只是内心隐隐感觉到这洞中并非空无一物,但他要稳住陆然。 现在当他确切知道了这山洞尽头确实有件东西的时候,有些高兴地失了声,也失了神。 伪装到现在,也是真不容易。 他一边往前快走了几步,一边自袖中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玩意,像一个酒杯大小。 酒杯中腾地升起火焰,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洞穴。 果然,前方不远处,是洞穴的尽头,尽头的石头上,有一朵小花,一朵柔弱的小花。 陆然忽然呆在那里,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不是因为那朵小花,而是因为李江流杯中的火焰。 那是一种独特的,惨绿色的火焰。 火焰,越来越亮,照得李江流的脸,似乎也变了样子。 “这宝贝,是我的。” 李江流冷冷地说道,眼中已经有了杀机。 陆然捏紧了拳头,长出了一口气,眼神,也已经变得炽烈。 他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李江流的那句话。 “我们,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对吗?” “马存山。”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火焰与小花 杯中的焰光越来越亮,像突然绽开的烟花,绽开无数个,又绽开更多的无数个,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 李江流还未来得及回应,已被陆然一拳击飞出去。 药丸的效力还在,陆然这一拳虽不说开山裂石,亦有千钧之力。 眼看李江流就要重重撞上洞壁,却有两团火焰在其身后炸开,像两只手,重重从后面托了李江流一把,让他勉强平稳落地。 “好强的力道,看来这批药,老师炼成了。”李江流落定,朝着陆然,做了一个举杯的姿势,一直淡淡笑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冷酷的杀意:“话说回来,果然,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他肯定了陆然的肯定。 第四十一日,称自己是“赤仙”的马存山,因为食物短缺,突然暴怒,手中火焰吐出,连杀了九个人。 全是一直信任他,爱戴他,把他当领袖,相信他能带领他们闯过这一关的人。 然而眼前这一模一样惨绿色的火焰,烧尽了他们的一切。 仅仅是因为他们作为青壮年,消耗粮食比较快。 “你不是死了吗?为何又再出现?”陆然大吼一声,挥拳又上。 这艳丽惨烈如鬼火般的火焰,世间无二,只能出自李江流手中的宝贝。 “很好,很强。不过我善意提醒你一下,不出一百个数,药效一失,你将没有任何可以打中我的机会,更别提向我‘复仇’了。”李江流故意着重了“复仇”二字。 “你闭嘴!” 陆然虽然心智已乱,但更明白李江流所说不假,所以在他说话的同时,陆然也挥出了数百拳。 李江流边说边退,杯中的火焰展开,化成一面面小盾,逐一挡下陆然的拳头:“还有,虽然你现在有赤仙之力,但是我有仙家宝贝,你想要伤我,怕还是不那么容易!” 陆然继续挥拳,他也没有什么章法,完全是自己孩童时跟玩伴打架那般,凭着本能出击。 只是这本能,是要杀死对方的那种。 李江流杯中的火焰盾一开始还有些应接不暇,吃了陆然几拳之后,火焰愈发盛烈,而陆然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李江流已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你明明已经死了!” 陆然不管,继续挥拳,一拳一拳,一遍一遍,已全部打在火焰上。 火焰是不怕疼的。 疼的是自己的双手双臂。还有心。 “你为何没有死!” 每打一拳,烈火焚身,每问一句,肝胆俱裂。 “你问我为什么?说真的,我不能告诉你。”李江流又恢复了往日的微笑,“不过我能告诉你另一件事,陆家村,我也去过。” “伏王让我去的,说是可以练一练宝贝。” “但是很可惜,我又被他骗了。” 李江流望见面前少年的拳头已经慢得不像样子了,百数已过,药效已失。 属于仙的力量已经消失,属于人的剧痛瞬间释出,陆然再也挥不动拳了,他现在是个任人宰割的凡人了。 “你……你说什么?陆家村……”陆然喘着粗气,难以置信。 “呵,这就是有缘之人吗?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你的所谓有缘,少了你这么一个人,就是因为少了你一个,千数没凑够,那九百九十九个人白死了。”李江流举起手中的琉璃杯,收了大多数的洞中火焰,吹了一口仙气,对着陆然念动了真言。 “你他妈的……说什么!?” 一团火瞬间包裹住了陆然,却是不会烧伤人的冷火。 “我不杀你,因为伏王不许你死,你还有用。”李江流朝陆然继续微笑,继续讲解无关的事情:“这叫‘冷艳炬’,不会再伤你,只是暂时束缚你。” 陆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张口却不能言。 陆家村没了。 如同那些人一样,被这同样的火焰烧没了。 那阿爷呢? 一口鲜血,倏地喷出。 那‘冷艳炬’像几根麻绳子那样缚住自己,浑身动弹不能。 陆然愤怒到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像个野兽那样喘着粗气,恶狠狠盯着李江流。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去找李仮。”李江流转身,悄悄擦去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大步往前走去。 “冷艳炬”像一条狗绳,拉扯着陆然跟着前行。 一束小花就静静躺在洞穴的尽头,它太普通了,普通到每个人都见过它的样子,却又无法叫出它的名字。 李江流蹲下来,仔细打量一番,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朵白色的小花,随处可见的路边野花。 这种地方,死寂之地,没有光没有水,为什么会有一朵花? 为什么能长出一朵花? 李江流想了又想,苦苦回忆《天经》《地义》,最终还是确定了眼前这朵花,它真的就是一朵花。 不是什么奇珍异草,也不是什么仙家法宝,是一朵长在了不应该长的地方,没什么用处的小花。 就像这次出行,一支不该存在的舰队,一个废物般的有缘之人,一处连惊险机关都没有的秘宝洞穴。 他是真的有些嫌憎。但是出于一贯的小心谨慎,他还是蹲下身去,摘下它,放在鼻前闻了闻,连气味都没有,空气中到处都还是火焰燃烧后的焦糊味。 “白高兴一场,还真就是朵破花。跟着你,真的是倒霉。”李江流把小花重重摔到地上,还上脚踩了一踩。 好可怜的小花,甚至没有一点挣扎。 “呵呵,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你不要给我。”陆然终于缓过劲来,忍痛说道:“人家好好长在这里,是你闯进来,夺了它的生命,还要怪罪于它。” “哟,你这话说的到是在理,同病相怜了是吧?也罢,你想要,那就给你,伏王殿下不是最喜欢这一套吗?想要,就给你。今天我就学学他。” 李江流自地上拾起那朵破烂不堪的小花,走到陆然的面前,他的手穿过“冷艳炬”,把那小花狠狠地塞到陆然脸上,试图塞到他的嘴里,一边塞一边恶狠狠地说道:“想要是吧,那就给你!给本世子吃下去!” 陆然本来牙关紧咬,但想到这样会让那小花被彻底揉碎在自己脸上,灵机一动张口一吞,把小花含在了口中。 然后他含着小花,却双目怒视着李江流,逗得李江流哈哈大笑。 “你啊,虽然是个废物,却真是个可爱的人儿。我啊,说到底,还是要做一个坏人。” 话音未落,李江流反手就是一个巴掌,重重打到了陆然脸上,似乎这样就出了气,消了火。 如此来回,扇了七八个耳光,他停了手,转过身又在洞中仔细勘查起来。 李江流这些巴掌,看似轻轻几下,陆然却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要不是“冷艳炬”束缚着,他早就被甩飞出去。 陆然不响,许久才又重新站定,见李江流作罢,径自从口中吐出了小花,用嘴巴艰难地把它放入前胸的衣襟之中。 因为“冷艳炬”,他动作不便,而他的双手,全是烈火灼烧过的烧伤,更是两副黑炭一般,一碰就掉下一些皮肉渣子来。 李江流看着他这副狼狈样子,冷笑两声,不愿再计较:“算了,回……” 他是要说“回吧”二字,但“回”字刚出口,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叫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李江流眼前本是洞穴的尽头,是一个死胡同。 却有一道暗门鬼使神差一般,唰地一下升起。 李江流忍不住叫出了声。眼前模糊的身影逐一清晰,他一直狰狞着的表情突然又变了,变回了那张清瘦俊美笑嘻嘻的无双面孔。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右边走神 数月之前。 夏亚盛都。 李仮跪在殿前,已有三个时辰。 正值盛夏,烈日当头,但他仍腰身笔直,闭目静候。 只因为这一天,李仮已经足足等了十六年。 十六年里,他再没有见过父皇一面。 尽管全天下都在传,伏王李仮,是帝皇最宠爱的小儿子。 又过了三个时辰。 李仮面不改色,笃定如钟。 天光已转暗,殿内已掌灯。 终于。 李仮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灯芯灼烧的滋滋声,衣带摩擦的窸窣声,有人从殿内缓缓走出计算着自己步伐的脚步声。 “伏王殿下,这边请。”说话之人,语调纤细,仿若一只受伤的山雀。 伏王睁眼,望见一个衣饰朴素,身材高大的内侍官,躬身立着,笑容可掬。 “黄束,你老了。”李仮起身,淡然一笑。 “托帝皇和殿下的福,老而弥坚。”名为黄束的老侍官再度鞠躬。 一个太监,说自己老而弥坚,却叫人无论如何,讥笑不起来。 李仮没有再说话,径直就往内殿走,走了不到三四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一声跪倒的声音。 “夏亚的未来,就拜托殿下来照顾了。” 老侍官黄束的声音,魂飘神荡。 俯首而拜,久久没有起身。 李仮此时,本应狂放一笑,头也不回,大步往前,方显几分帝王本色。 但他只是停了一停,轻轻叹了口气,甩袖而去。 一路,再无旁人。 金殿门前,李仮长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殿内昏暗,一灯独明。 大殿之上的老人,将人缩在御座之中,低垂着头,生命,已经奄奄一息。 帝王威严,却仍压得李仮喘不过气来。 “父皇。孩儿……在了。”李仮下跪行礼,不敢抬起头来。 “咳……呵……”老人气若游丝,半天问了一句:“你……是哪个,我怎么从未见过?” “父皇!你的身体……元烬山可派人来看过。”李仮关切道,想上前去,终究还是不敢。 “咳……”老人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示意李仮靠近一些。 李仮于是往前跪了五步。 这才算是看见了老人的脸,鸠形鹄面,已经瘦的没了人形。 这不再是那个他敬爱、畏惧、想念、怨恨的父皇了。 老人微微抬眼,望了望李仮,也不知是否将他认出,他思索了很久,开口说道:“朕……朕这一生未修过一天道,念过一天经,却也……却也统治这国家八十年有余……” “但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太短了……朕怕是时日无多了……” “在去那什么狗屁‘极乐’之前,朕还有些事情……放不下,所以,召你来……召你来……” “你……你……是仮儿吗?” 老人说到此处,气竭声嘶,情绪涌动。 李仮同样情难自持:“父皇,是我。您还是少言语,多多歇息,孩儿马上就跑一趟元烬山,去请几粒仙丹。” “不……不用了。”老人眯眼端详,似乎是终于认出眼前人来,有些欣慰地一笑:“你长大了……元烬山……不用去了……元烬山……这也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老人迷糊,前言不搭后语,李仮苦涩地点点头,说道:“还请父皇示下。” “那一天,就在这儿,天尊显圣……”老人颤颤巍巍,指了一指。 “天尊……”李仮的心,突然一紧。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始终平静对待。 “天尊赐了这几样东西……叫我夏亚去寻……” 李仮抬头,望见宝座上有凭几,凭几上则有几样物件。 老人示意他过去取,李仮犹豫了片刻,缓缓起身,小心敬慎地接近。 十六年了,他从没有如此离父皇如此近过。 跪在宝座之前,李仮看清,这几样东西,有一本名册,有一张海图,还有一座金色小鼎。 李仮还在迟疑,老人又说道:“你带回去,研究,谋定,越快越好……” “天尊,这是要我夏亚做什么?”李仮并未拿起任何一样,只是眼睛望着老人。 老人想要挣扎着起身,李仮见势不妙急忙去搀,两人眼神一接触。 李仮,顿时泪洒金殿。 “父皇,十六年了……” 老人眼神灰暗涣散,恹恹继续:“天尊……说这是我夏亚千年大计的关键……是‘仙’之上的东西。” “父皇……”李仮涕泗横流,不想再听下去。 “仮儿,还记得十六年前,也是在这殿前……” “父皇……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已经忘了。” “都忘了……”老人一时怔住,想了很久,喃喃自语道:“都忘了吗?我也都忘了吗?” “这……这是可以忘记的吗?” 李仮只有沉默以对。 俄顷。 老人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大笑几声,笑得倨傲骄恣:“我不会忘记!” “你是我的小儿子,最喜爱的那一个。” 忽而。 老人的眼睛,又充满了憧憬。 “仮儿,我多羡慕你,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这东西,便是我的了。” “这天下,便是我的了。” 老人痴痴地说道,目光又转向空洞。 “父皇……” “朕累了,你这就去办吧。”光芒已失,气息渐弱,老人又一挥手,就要李仮退下。 李仮没有起身,只是沉声道:“还请父皇收回成命,这等大事,孩儿不能胜任。” 今日在此地,李仮只是听闻帝皇身体抱恙,想来见一见,至于什么千年大计,他其实根本不关心。 他也未料到帝皇召见,是真的有要事嘱咐。 老人却不管,剧烈咳嗽了几声,打颤着起身,自怀中摸索了半天。 “欸,找到了。”老人犹如回光返照,展露了灿烂的一个笑脸。 李仮呆住了,他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父皇,可亲可爱,他总是让李仮坐在他的腿上,假装在怀中摸索,然后突然掏出一件小玩意来。 有时候是个玩具,有时候是个雕偶,有时候,是个别人进奉的宝贝。 而这一次,是一道虎符。 “拿着吧,这是朕给你的。” “就当作是给你‘登基’的贺礼吧。” 老人伸手,如同许多年前一样,李仮不接去,他便不收手。 李仮接去了,他便开心地轻抚着李仮的后背。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问那一句,仮儿,你喜欢吗? ——仮儿,你喜欢吗? ——仮儿,你真的喜欢吗? 殿外,暴雨如注。 雨后,夏花怒放。 …… 右边洞穴之中,有人提醒伏王。 “殿下,前面应该就要到了。” 李仮大袍甩动,赶上前去。 一眼,便看到了那件东西,高高被放在八荒阵之中。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石丸 李江流目之所及,正是伏王一行人,拥拥簇簇着,在不远处。 李江流快走了几步,越过暗门,来到了众人身后,陆然身缚“冷艳炬”,与他怀中宝贝相连,也被拖拽着踉跄前行。 李江流又喜又惊,喜的是这两座山洞竟是左右相通,他并没有错过伏王一行人右边的“寻宝”,惊的是方才距离如此之近,不知他跟陆然的对话是否被旁人听去,他低头对伏王行礼,顺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 除了感觉有些迷糊的李月玄打量了一眼陆然,并没有人在意他们。 既没有人感叹两座洞穴布局之精巧,也没有人对他们的到来感到意外或是惊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右边山洞尽头处一个三寸大小的仙台上。 说是仙台,无非也是石头搭就,一个简简单单的四野八荒阵,阵中央供奉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丸。 确实是石丸。李江流定睛细细看过,不禁心里在笑,这都是什么仙人藏宝洞,左边一朵花,右边一石丸,不免叫人想到那一句民间童谣——“伏王一高兴,老百姓吃泥”,这伏王,怕不是为自己的园子寻找材料来了。 李江流心猿意马,借着顾幸又多捻起用以照明的四束“冷火”,忍不住又多望了那石丸一眼,一眼即停,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既是也不是,既有也没有的图案。 与其他人一样,他的眼睛,便再也离不开那仙台。 正面对着仙台,被“冷火”环绕的李仮则显得异常紧张,他已经在这站了一炷香的时辰了,只远远看着仙台,不能上前一步。 “顾幸,是这石丸吗?”声音中既有惶恐,也有兴奋。 “殿下,正是。”顾幸十分坚定。 “孤得再想想。”伏王摩拳擦掌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想要偷吃却又怕被大人责罚的娃娃。 “孤如果此时转头回去,会被天下人耻笑吧?”伏王回头望向众人,笑的灿烂无邪。 除了顾幸笑而不语,而其他人则都站立不动,脸上都是痴痴呆呆的表情。 伏王知道他们都已被此地阵法所迷,被某种不可说的图案所迷。 “太难了,太难了,父皇和师尊究竟是为什么要派孤前来?难道是因为孤比较坏吗?难道孤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会不顾天下苍生,只顾自己一时之快的大恶人吗?” “你说,如果父皇亲至,或者派大哥来,他们会怎么选?” “你说,百年千年之后,史官会怎么写?” “你说,孤的那八十八个女人会怎么看我?” “你说,为什么孤此刻如此婆婆妈妈?” 伏王此刻,已经向前一步,接近了仙台,他数次伸手要拿那石丸,又都犹豫抽回。 一向杀伐果断不计后果的他,不知道为何如此为难,难以下手。 “想拿就拿。磨磨唧唧。” 人群的边缘悠悠传出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伏王。 循声望去,是那个小海子,垂着头,一脸的血污。 “差点忘了,这边还有一个你。有缘之人。”伏王笑道。 并没有被图案所迷惑的陆然,或者说根本不够资格看见那图案的陆然,紧咬着牙关,狠狠瞪着李仮。 “你脏了。”李仮看着他一身的烧痕,还有缚在他身上的“冷艳炬”,嫌恶地摇了摇头。 陆然不接话,直接问道:“我问你,为何李江流说他杀光了陆家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授意李江流去的?” “是。”李仮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你——还有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无耻——如此不把人的命当命——”陆然几乎要吼出来。 李仮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人就是人,命就是命,只是不值一提而已。小海子,你可知这台上的石丸是何物?” “我管他是什么?跟我没有关系!无论他是谁,是什么东西,你们都不能为了这个孩子,就这样随便杀人!” “孩子?”李仮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一惊,一瞬祭起一道剑气,穿过“冷艳炬”直抵陆然咽喉:“你……怎么知道这石丸是个孩子?” 这是一路以来,陆然第一次见到李仮真正动怒。 或者说,是失了态。 陆然本能地退缩,喊叫道:“我看见的啊,这石丸虽小,但是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有个婴孩。” “当真?”李仮转头又看了一眼那石丸,石丸的秘密他是知道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也确实看不到石丸内部究竟有什么。 或许这又是有缘之人的妙处?李仮转念一想,收了剑气,对陆然说道:“本王失礼了,有缘之人,看得见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小海子,既然你如此有缘,那孤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问。” “孤问你,如果这石丸中的孩子是个天生魔物,将来注定要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今天在此地,你会带走他,让他重见天日吗?” “我不会。” “那如果这石丸孤取了,孤也会死,你也就大仇得报呢?” “我不会。”陆然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 “为什么?” “因为我的仇,我自己会报。” “那如果你取了这石丸,你就得了这魔物的力量,你取吗?” “我不会。” “那在何种情形之下,你会去取?” 陆然思索了片刻,说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在你杀我之前,逼不得已,我会去取。”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一刻,我顾不上去想那许多。” “哈哈哈哈。”伏王释然地笑了,笑得很开心:“你的回答孤很喜欢,孤不会杀你,不仅不杀你,孤还会替你报仇,这石丸据称是世间最强之物,有了他,像李江流这样的夏亚皇族,杀他千百个也无妨,至于你要杀孤,孤向你保证,这石丸,将来一定会害死孤。孤乃夏亚伏王李仮,孤从不食言。” 陆然不响,只是一脸的不相信。 “不信?你可以问顾幸。” 伏王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一直默默候着的顾幸。 “伏王所说,乃是天大的秘密,告之你听,已是天大的造化,一字一句,老朽都可以以性命担保。”顾幸上前,点头示意。 顾幸的阴阳脸虽然面目可怖,但很奇怪,他说的话,陆然却觉得比李仮可信。 “做人也好,做仙也罢,就算是做这三界真正的霸主,又哪顾得上这许多。” “小海子啊,好一句顾不上那许多!” 已不等陆然反应,甚至顾幸也没看得真切,伏王迅速将那石丸取下,放入了怀中。 从此,也将这方世界的未来,放入了怀中。 陆然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之中,许多年后,他还会想起那个山洞里的一幕——李仮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儿,长袖乱舞,谈笑间取宝在怀中,仰天长笑。 他仰天长笑,因为所有人都已不在他眼中,他仰天长笑,因为所有物都已不在他心中,他仰天长笑,是因为那一刻,只有天能与他共情。 这虽不是陆然第一次接触“修行者”“仙人”,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仙人”的存在,那种超脱了一切的潇洒与快意,忘情忘物忘自己,哪怕李仮那时是他的血仇苦主,他亦深深为之倾慕。 陆然有些痴了,甚至都忘记了伤痛,也忘记了仇恨。 直至顾幸尖利的话语在耳中像一道利箭般穿过,也顺道叫醒了迷怔的众人。 恍惚之间,石丸已落,迷阵已破,大气运已夺。 “恭喜伏王得宝。” “恭喜大王得宝。” “恭喜皇叔得宝。” 各式追捧、称赞,纷至沓来。 淹没在这茫茫多的祝贺声中,陆然却感觉不到任何欣喜,他只有一种彻骨的害怕,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底舱,仿佛又看到了那茫茫多的火焰,那些黑暗与火焰,他们本不应该同时存在。 它们,甚至本不应该存在。 陆然痛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三魂为人 蓬绵落败而逃,在海洞中找到仙主蓬霸的时候,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笼中小兽青乌在云光中,僵死一般,只看到她额头的裂口又长了几分,其中白色精光不绝。 看来这一边的结果仍未知。 蓬绵狠狠地用(触)手拔下一根老虎胡子,试图把蓬霸叫醒。 蓬霸甩甩头,咽咽口水,继续酣睡。 两根。 三根。 四根。 一直到第五根,蓬霸“嗷”的一声虎啸,才算伸了伸懒腰:“嗷呜呜,等得太久,打了个盹,真是——好无聊!” “仙主,蓬大星死了。”蓬绵马上告状。 “嗷呜呜,真的真的真的——好无聊!这也叫‘夺’魂丹?是‘夺’唉,不是该要大战一场,轰轰烈烈,天地为之变色的嘛?不是该要风云际会,三界乱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嘛?再不济,那也得要天下大乱,圣人出世,猛虎下山的那种啊!” “仙主,蓬大星被一个十三四岁,戴面具的女娃娃杀了。”蓬绵不依不饶。 “哦,不对,不是猛虎下山,是猛虎出海。吾这只大猛虎,嗷呜呜,一出海,全无敌。” “仙主,蓬大星死得他娘的那叫一个惨,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蓬绵要哭了,这只大老虎,一贯的胆小、贪睡、爱吹牛。 完全都靠不住。 “蓬绵,你知道吾现在像什么吗?”蓬霸还是没有正面理会蓬绵。 “像什么?”蓬绵不解,看见蓬霸用手指了指笼中兽,又指指他自己。 “你知道不知道,人是怎么生孩子的?” “生孩子,就是用‘生’的啊,海龟生了几个蛋,鱼儿生了一堆卵,人,他娘的生了一个人。”蓬绵觉得自己的答案堪称完美,但又马上反应过来:“喂!我在跟你说蓬大星死了,你在这里跟我扯什么生孩子的事情!” “嗷呜呜,平日让你多读点书,你却忙着练气炼丹,所以你不晓得。” “不晓得什么?” “你不晓得,人生孩子,一般都有一个产房,产房里面固然是热火朝天,紧张不已,产房外面也是一道风景,即将做爸爸的男人们痴痴傻傻,行为动作都呆滞,脑袋里则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吾现在,嗷呜呜,就是这种感觉。” “……”蓬绵不说话了,只是把眼睛瞪大,大到不能再大。 “这么说,吾现在居然也能跟一个人感同身受了,用那书中的话,就是即将体验——做爸爸的感觉。” “……”蓬绵气的连翻了三个大白眼。 “嗷呜呜,蓬绵,你这是什么表情,叫你多读书你不读,你现在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仙主!我全身上下就是一只眼!一只眼!你指望我能有什么表情?而且你说的人类的感情,我也有!我也有好吗?我的好朋友蓬大星死了!被一个人,一个娃娃,活活撕碎了!连全尸都没有!都喂了鱼了!你却还在这跟我讨论‘做人’的感觉?” “做一个人,老婆生孩子的时候,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走开。”蓬霸望了望笼中青乌,额前的裂口又大了一些,原本白色的精光,开始幻化成五彩斑斓。 “仙主!”蓬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自己再去会会他们就是!” 还未转身,已被蓬霸拽回:“蓬绵,你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蓬绵的眼球里青筋暴起,连翻了三十个白眼,这表示他就快要气炸了。 “吾问你,一个人若是死了,会怎样?”蓬霸把蓬绵放到自己硕大的虎掌上,轻声问道。 蓬绵不解,但它还是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好在蓬霸的虎掌又厚又软,让它舒服到几乎要睡过去,它想了想,眨眼道:“人死了,灵魂飞入极乐,据说之后还能再转世为人?” “所以人的死,不是真的死,至少不是完全死透,只要有一定的机缘,甚至还能再活过来,对吧?” “是这样的。” “嗷呜呜,那蓬大星为什么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死透了呢?” “这……” “这恐怕就是‘魂丹’的秘密。人都有三魂,命魂、念魂、灵魂,命魂就是身体、念魂就是思想,人死后,命魂念魂俱灭,灵魂却是一段时间不灭的,灵魂灭了,人才算真的死了。” “仙主,我懂了。蓬大星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水族没有‘灵魂’。我们甲族也没有。这个世界,好像真的只有人族才有三魂……” “是的,除了人以外,万族都只有两魂,命魂与精魂,念魂也是没有的,所以除了人类,万族要修炼成仙,都要先修炼成人。” “啊?修炼成人?” “修炼成人,就是为了修成念魂、灵魂,只是到了念魂这一步,念魂就会和原本体内固有的精魂相斥,两魂相争,就会出现一种人不人怪不怪的状态,这,就是妖精,也叫妖怪。” “妖怪,是不是就是仙主这样的?” “嗷呜呜,吾在千年之前,早就被主人落去了精魂,飞升成仙了,只是我甘愿做他的坐骑,所以还保留虎身。而你现在,正在修炼念魂,也就是开始形成自我,已经口能言心能想的时期。” “啊呸,所以我修炼了八百年,还他娘的是个妖怪。” “所以蓬大星虽为龙族,但连念魂都尚未修成,被一件真仙之宝所杀,实在是正常不过,哪怕这宝贝的使用者是个修炼了没多久的娃娃。” “是在‘水牢关’下斩杀了蓬大星!是仙尊的水牢关下!死无全尸!”蓬绵愤愤地重复道。 一提到谢桥,蓬霸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不得不说,一只大老虎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很难看。 “所以,这‘魂丹’到底是什么呢?”大老虎蓬霸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这问题他其实反反复复问了自己一千年了。 “那你就得问问她了。”蓬绵似乎是悟到一些什么,飞离了蓬霸的手掌,飞近了那关有小兽的笼子,甚至不假思索飞了进去。 一仙一妖,不再交谈,等待了良久,终于听见了一声孩童般的低泣。 青乌额头前的裂口已经不能再长再阔,其中精光再变幻为血红色,闪动得更快了。她原本紧闭的眼睛,眼皮试图轻轻抬起,呼吸此刻急促了起来。 蓬霸和蓬绵都紧张了起来,这一下,蓬绵也体验了一把准“爸爸”的焦灼心情。 那裂口开始急促地蠕动,张张合合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果核大小的东西露出了尖尖的头。 青乌的眼睛再度睁开了,发出了某种呜咽的声音。 “恭喜,仙主,你就要当爸爸了。”这个没有表情的妖怪蓬绵,气鼓鼓地说道。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摘星 “谢桥——谢桥——听到请回答——请回答——” 李月玄还是那身黄衣,独自跑到船尾,冲着大海呼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她这样的年纪,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她“追仙”。 天上仙人千千万,唯有谢桥最翩然。 所以她追的仙,名叫谢桥。 不知何时,头戴猪牙面具的李花倦悄悄出现在她身后,望着稚气娇柔的十三妹,知道她又在发痴,也跟着轻轻地笑着。 这已经是回程。伏王李仮独自带着石丸去了舰长室,不许他人打扰;李江流和顾幸在甲板一层休息,似乎是在对弈;李春免依旧在船头眺望,顺便守着被五花大绑在船头桅杆上的陆然……一切都渐渐归于了平静。 连水鸟、海兽都识相地,不敢再接近。 “六姐姐,就这么回去了?我有点舍不得欸!”李月玄发现了李花倦,把她拉到身旁,并试图把头靠在她肩上撒个娇,但很快发现自己太矮了,要跳起来才勉强够着,只好作罢。 李花倦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我也有点舍不得,要是再来几条怪鱼,给我杀杀,练练宝贝就好了。” “啧啧,你们这些练气士,整天喊打喊杀,好没意思。” “小十三,你不懂啊,咱们这些修士,无论是练气炼术还是炼宝,最后的追求都是最高最强,矗立世间之巅!再者说,与人斗,尚且其乐无穷,与仙斗,简直是无尽无穷,无法言喻!天下修士皆我敌,万仙之上我最强,想想都激动!” “不好玩。不快乐。我还是想做个谢桥这样的仙,仙道不扰,大幽不侵,追日摘星,探宝寻奇,不欺人也不被人欺,只落一个畅游万界,自在逍遥,那该多开心。” “呦,年纪小小,抱负可不小,最好再给你一个神仙伴侣,跟你双宿双飞是吧?” 隔着猪牙面具,李花倦娇笑不止。 “六姐姐,你说什么呢!”李月玄没想到李花倦来了这么一句,羞得直跺脚,肉乎乎的小脸蛋一下红到了脖子根,虽然她只有十一岁,但读书太多,难免夹着几本《绮梦》《重楼》,或者几篇《弄风》《戏月》,男女之事,她也是懵懵懂懂知道一些的。 “月月羞羞!羞羞月月!”李花倦则笑得更大声了。 李月玄本想跳将起来,去捂住李花倦的嘴,不叫她继续说继续笑,可就在她将跳未跳的那一瞬间,“神仙伴侣”四个字忽然夹带着一个人的身影,从心里一闪而过。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内心最隐秘的某个角落,被这个人绊了一跤。 她想起了一双一望无底的眼睛,幽幽黑的,但泛着某种奇异的光彩。 这与她见过的所有眼睛都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这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那感觉就像你跌进了沉沉黑的夜里,突然看见了一颗闪亮的星,唯一的一颗,一瞬间,你的眼睛晃到了,你的人跌倒了,你失声喊了出来,等你再起来,再抬头看,发现那颗星,它还在那里,它还在看着你。 星星。 好美丽的星星。 沉沉黑的夜里,唯一的星星。 李月玄,就此陷入了凝思。 如果,只是如果,那个人,好比星星。 只是,人们又是都如何看待星星的呢? 有的人也许只要知道它挂在天上就安心了,有的人也许只要看一看它就幸福了,李月玄呢?她突然好想飞起来,飞到那一样沉沉黑的天空中,摘了这颗星,把它放进口袋里。 想到这里,李月玄静了下来,双手紧紧扶着木头船舷,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嘟起了小嘴。 脸仍是红红的,她不想再回头,因为她知道,星星其实就在她的身后。 李花倦见她又是痴痴傻傻,不明就里的样子,只当是小姑娘开不起玩笑,转念之间,她想起了来寻李月玄的缘由:“小十三,皇叔请你去他那边,有话要交代。” * * 伏王的声音听起来当然很高兴。李月玄站在舱外都能想象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没准他此时真的在舱内起舞,这窸窸窣窣的衣带摩擦的声音,以伏王大开大合的行事风格,谁知道呢? 天下第一虽然是个虚名,哪怕这个第一是“骄淫”,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李月玄还在恍惚中,伏王李仮已经开口说道:“月儿,你可知道,你帝皇爷爷皇孙有一百三十五名,其中天资天赋俱佳,可修仙者,不过数十人,这数十人中,又数你们四人为佼佼者,今时今日,尽在此处。” “春儿骄躁,江儿小器,花儿好强也太好杀,唯有你,灵感灵性都是万中挑一,是我们李家这一代的翘楚,本应领袖群伦,执掌未来,但是可惜的是你是个女儿身,所以我夏亚李氏,还得另择传人。” 李月玄浑浑噩噩,任由李仮说着,心却还在想些乱七八糟杂乱的事。 “但如今我们有了这石丸,这个秘密我可以先告诉你,这石丸里,藏着一个婴孩,一个完美之人,也是我们李家的血脉。” 听到石丸原来不是宝贝,而是一个人的时候,李月玄仿若如梦初醒,应了一声:“啊……” “所以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把这个‘石丸’当成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视、爱惜、保护,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牺牲你自己,因为你保护了他,就等于保护了我们李家的血脉,李家的天下,也就是保护了天下的苍生。” “啊……”李月玄讶然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以后他为帝皇,你就是夏亚的大公主,你要护着他,护着我李家一辈子。月儿,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吗?小皇叔……”李月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只能重复李仮的话。 “月儿,你一定要做到。”李仮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 李月玄却想象不出那些将来画面,她甚至想不出自己长大后的模样,她只是感觉到舱内李仮还在殷切地期望着。 她把心一横,咬咬牙,点头道:“我能做到的。皇叔。” 李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跟着竟然哽咽了起来,这声响,音同鬼魅,李月玄不禁汗毛冷竖,脸色吓得煞白。 舱内只有李仮一个人。 他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只听见他泣了几声,然后沉默无言,房间内又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这反而让一切更加的可怖和诡异。 等了许久,李月玄才轻轻地扣了扣舱门上的窗棂,问道:“小皇叔,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就先退下了。”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伏王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奇怪的窸窸窣窣声又出现了。 “请皇叔示下。” “去船头,用‘摘星手套’摘住那个小海子的心,一会儿带我们过‘水牢关’,就此回航。” “可是……” “不要可是,夏亚的大公主的口中以后都再没有可是二字了,从现在起你就不再是小十三,而是夏亚的大公主。” “夏亚的大公主,去吧,用你的‘摘星手套’,去摘那小海子的心。” 李月玄愣在当场,仿佛被“摘星手套”摘住心脏的那个人,是她自己。伏王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她也知道刚才一番交谈之后,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但是这些似乎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此刻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那一句没说出的话,那一个念头。 ——可是,“摘星手套”摘人的心,人会死。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一点都不好笑 戴上“摘星手套”之后,李月玄突然觉得脚步很沉重。 上一次她的脚步如此沉重,还是五岁那年,先生许翚教给她“摘星手套”之要诀,要她去摘住一只小鹿的心。 她已经不记得那时短短的一段小路,她走了多久,她只是记得那只小鹿,亲昵地向她走近,漆黑的眸子上还印着自己小小的身影。 好像有那么一刻,她变成了那只鹿,它望见了一个黄衣小女孩,心里有些高兴,有些期待,那是一种不属于人的小小的欢喜。 然而片刻之后,许先生命它撞向一颗大树,它真的撞向那棵树。 它的眸子黯淡下去了,那小鹿,它像是心里面被人揉碎了,捏碎了,伤碎了,一下瘫死在野花丛中。 它不是因为撞树而死,它是因为心碎而死。 许先生说,摘星手套的真正杀招,并不是它是一个会认主人的宝贝,也不在于它可以让别人的宝贝不认主人,摘星手套的真正杀招,是可以让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仙人,心碎。 而心碎,是世间最厉害的杀人武器。 那时候她还小,不太听得懂,只知道摘星手套“摘”住了有心的有灵物,就能控制它,而它最终会心碎而死。 这种心碎,并非因为摘星手套真的弄碎了对方的心,而是对方因为摘星手套感到了伤心。用许先生的话说,就是“摘星手套”摘到(掉)了这个人内心最柔软的东西。 直至现在,她也不懂,一个人怎么会因心碎而死,她甚至不懂,一个人要怎么样,才算做心碎。 她现在的脚步如此沉重,是因为心碎吗? 不是。她只是不想再往前走。 为什么不想再往前走呢? 因为前面有一个人。 一个原本并不相熟,毫不相干的人。 那会因为这个人而心碎吗? 不会。这个人反而会因为她用了“摘星手套”而心碎。 那他会为了什么心碎呢? 许先生还说过,对于一个人而言,心碎比死亡更凄惨。 心碎比死亡更凄惨。李月玄一直默念这句话。直到她终于来到那个人的跟前,她决定先抛开一切,跟这个人说几句话,问问他,会为了什么心碎。 她先是看到了一双手——如果这还可以称作一双手。它们被反剪着绑在桅杆上,已经是两块被烧焦烧透了的皮肉,露着惨白的骨,渗着暗红的血。 然后她看到了一副肩,尽管是如此佝偻地坐着,仍紧绷着、挺立着的一副肩,只是太单薄了,薄得像一副仓促上阵应敌的盾。 但好歹是一面盾,不是一碰就折的纸。李月玄心想道,于是略微安心了一些。 她再往上看,少年的头却是低着的,黑色的头发垂了下来,脸上是污浊不清的黑灰和水痕(亦或是泪痕?),而他那双如星般叫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正紧紧闭着。 这反而让李月玄更是宽慰了一些,甚至是长出了一口气,她稍稍平复心情,想要再仔细看看这张脸,于是转到少年的面前,俯身探出自己的脸来,悄悄凑近,凑近,再凑近。 然后她就突然听见了一声幽幽的感喟:“你变难看了。” 陆然并未睁眼,他只是闻到了李月玄身上独特又好闻的气味,一息一息,在不断地接近自己。 “哈?”李月玄一愣:“你说什么?”她突然意识到不对,马上撤后了身子:“胡说!你是闭着眼的!看不见我的!” “愁眉苦脸,肯定要变难看的。”陆然这才抬起来,看向李月玄。 忽然之间,星星眨眼。 李月玄方寸大乱,慌得又后退了几步,赶紧避开了陆然的目光,支支吾吾道:“这……不……不关你事。” 换作从前,陆然难免要逗一逗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此种境况,实在是没了心情。 更何况,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知道李月玄是为了他而来。此地有一个“红鸡”看守绰绰有余,他双手已废,精疲力怠,就算是真给他插上翅膀,他也飞不走,逃不开。 “红鸡”对他不理不睬,连他的宝剑都静默无声。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这小“黄豆”却恰好出现。 他立即就决定要从这个看上去还有几分单纯懵懂的小姑娘着手,于是一面找她攀谈,一面寻找机会。 “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陆然看到李月玄手上戴着一副硕大的古怪手套,问道。 他这一问,李月玄更是慌乱,于是又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她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她把那硕大的夸张的宝贝“摘星手套”举起挡在面前,挡住了她窘迫羞红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摘星手套’。”这时候大殿下李春免一甩红袍,转过了身。 “谁问你了?多管闲事。”陆然脸上的不屑,消融了李春免一脸的高傲。 两人对视,李春免目光如炬,陆然的眼睛则像一潭黑水,毫无涟漪。 “你!算了……我不跟将死之人计较,我也是看你有些可怜……”李春免哼了一声,又转回了身子,这时候他腰间的“分水剑”又叫唤了起来,原来这把剑只要李春免一生气,就会发出声响,也不知是警示他人还是提醒自己,其实,还算有点意思。 陆然也不再理会李春免,又望向李月玄,李月玄还举着那副与她并不相衬的手套,正从两手间的缝隙对着这边看。 “让我来猜猜这个东西,哦不对,是这个‘宝贝’的功用吧。”陆然仔细观察着那白色的手套,宝贝就是宝贝,星素造骨,云絮塑体,流光引线,符箓为筋。 这奇异的造型和所散之光华所显之奥妙,竟叫陆然一时语塞,半晌他才接上话茬:“既然叫‘摘星’手套,那肯定是用来取物的,那取的是什么呢?” “总不能是我这双废手?也不会是我的狗头……”陆然抬眼望去,“水牢关”不远了,片刻的工夫,就能到。 “那么你要取什么呢?啊,我知道了,你要取的……”陆然还在自说自话,这时候李月玄放下了手套,慢慢地靠了过来。 “不是的,不是的……”李月玄的面容已经有些难看,脸上有一丝丝挂不住的愁苦。 “什么不是的不是的,我话都没有说完,我已经猜到了,你快问我,你要取的是什么?”陆然还在笑着说。 “你说说……要取的……是什么……”李月玄吃了一惊,吓得又不住后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你!你听好了!你要取得我的信任。”陆然哈哈大笑:“所以,你要取的是我的信任。对不对?对不对?” “不好笑,不好笑……”面对此刻还在讲笑话的陆然,李月玄彻底崩溃了,一开始还哭笑不得,后来不知怎地,两道泪水夺眶而出,哭了出来。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海子,确实跟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当然,跟她自己相比,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为何流泪,是因为自己手足无措?还是因为她意识到了这一份不同带来的失落?亦或是自己,其实有一点点,一点点感觉到……伤心? 她只有喃喃重复这几句:“一点都不好笑,这种事情,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一点都不好笑。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去你的 李月玄在片刻之间,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望见李月玄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陆然忽然也有些感慨,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是这个少女的天性使然,她同情他,但这份同情只是天性,甚至只是她的教养,她的出身让她可以在此间在此时悲天悯人,她大约是真的可怜他,但她也绝不会为了他背叛她的出身,绝不会因为同情他就放过他。 几乎是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本质是如此的不同,所以这些冲口而出的心里话,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想到李江流,李江流那可能不是虚伪,而是来自他的生存之道。 亦或是李春免,他也不是天生就骄傲,也可能是,天生就需要他如此骄傲。 只是他此时不知道的是,少年和少女是不同的,少女的怜爱,是真的爱,是真爱。 陆然就是陆然,他没有再就此长篇大论,也没有对着一个懵懂少女控诉他的血海深仇。在李月玄来之前,他已经抱定了一个念头。 他想做一个跟那个老乞丐于盛水一样的人。 既然决定了,便不再絮絮叨叨,节外生枝,他不想再给任何相干或者不相干的人添任何的麻烦。 李春免、李江流、李月玄一早就在他的复仇名单上。 复仇若是成功,该醒悟的总会醒悟,该忏悔的总会忏悔。 不明不白的,不知不觉的,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有的是时间,自己再慢慢琢磨、回味吧。 “喂,李月玄是吧?”陆然的眼睛带着笑,望向那个还在啜泣的小黄豆。 小黄豆点点头。 “不管你要取我的什么,能不能在取之前,帮我一个忙?” “嗯,是什么?”小黄豆揉揉眼,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带笑的少年。 一个巨物同时也涌入她眼中,“水牢关”就要到了。 “有一件东西,想要拜托你照顾,但我现在行动不便,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取出来。”陆然鼻尖向下点了点,示意李月玄。 李月玄望向他的衣襟中,不知那是何物,但她又不愿也不敢伸手去拿,只好怔立在那里,说道:“我……不能……你……” “不是什么坏东西,也不脏的,是我方才从洞穴中所得,说不定是个宝贝呢,就是不知道还活着不。”陆然还以为这少女只是单纯嫌他脏污,连忙解释道。 李月玄一听是个将死的活物,犹豫再三,最后鼓起勇气卸下一只手套,徒手伸进陆然的前襟,摸到了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朵小花。 “还……活着吗?”陆然问。 “还……活着。”李月玄望着这平凡无奇的小花,虽然被折过、摔过、揉过,但它依旧还挺立着,鲜活着,李月玄不知怎么联想到了方才看到的陆然绷紧如盾的肩,多看了几眼,顿时心生欢喜。 “我把它送给你,你把它带出去,养着它,好吗?”陆然知道自己在骗李月玄,所以说得非常诚恳。 “毕竟在这里虽有这么多人,我却并没有任何一个相熟的人。” “我觉得你还不错,也与这朵小花相衬,你把它,种在一个地方,然后让它就朝着这浊海的方向生长,可好?” 这些话,既是虚情,也有几分真意。 毕竟这一趟,他失去了所有,这朵小花,也算是他唯一的得到。 而他原本拥有的那些,说舍就能舍,那才是真正的谎话。 李月玄听着这些,则像是陆然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已经知道自己将死于“摘星手套”,这番话,是要向她托付自己心爱之物。 她心里一热,几乎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陆然望见她再度流泪,虽然猜不透究竟为何,但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已经大大提高,于是趁热说道:“我……我有一个同村的好朋友,我还想拜一拜他,你能不能暂时松开我的绳索?” 陆然的眼睛如无垠星空,闪着好看诱惑的光亮。 “我……我……不能……”小黄豆哭得动情,小心翼翼攥着那朵小花,依旧是不知所措的回答。 欸,她居然不上套。 “我这个同村的好朋友,家里很苦,他每天白天要在马员外家卸货运货,晚上还要打杂还马员外家的高利贷,只有夜里有点时间,还要冒着猛兽、山鬼的危险去山上采药……” “他采药是为了救他的妹妹,噢,对了,他的妹妹,跟你差不多年纪,但从小就是个痴呆儿,只能躺着,等着他来照顾。” “你问他的爹娘哪去了?没了呗,爹出海,喂了鱼,娘跟一个走方郎中跑了。” “就这么相依为命的两个可怜人,我那朋友,却因为一次在马员外家多拿了半个别人吃剩下的馒头,被活活打死了……” “只是半个别人吃剩的馒头,没过几天,他那可怜的妹妹,也活活饿死在家中……” “所以……我想拜一拜他们兄妹,想再跟他们说一声,来生别做人了。” 陆然说的,也不全是假话,这世道,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也不知小黄豆听没听进去,她还在哭,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够了,别再说了。” 这时候,李春免却低低说了一句。 紧接着,陆然忽然觉得双臂一阵轻松,李春免分水剑”轻轻一挑,噗噗几声,绳索应声而断。 李春免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陆然点头冲他致谢,笑着说:“你这人,也不是个完全没有良心的人。” 说完,转头冲着李月玄一笑,然后面向另一侧船舷的海面,倒头便是三拜。 然后他起身走了三步,倒头又是三拜。 口中开始絮絮叨叨,说了些别人听不清听不懂的话。 他再起身时身形有些变慢,但并未回头,李春免单手持剑,依然冷傲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言。 陆然继续往前走,一步,二步—— 此时他距离船舷只有一步之遥。 “不好!小十三,‘摘星手套’!”李春免突然惊叫。 李月玄双手如电,发动“摘星手套”,一下就摘住了陆然的心。 陆然像一头跃出海面的鲸,跃出了大舰,直落海面。 “让他回来!”李春免分水剑急急挥出,但是已然来不及了。 去你的。 老子不会回来了。 陆然没入了海面。 “让他回来!”李春免怒斥李月玄,李月玄既摘住了陆然的心,也就等于控制住了他的人。 但是李月玄却放手了。 她抓住了陆然的心,然后她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而心碎,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碎。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仙人八苦 陆然决定用这种方式复仇。 他怒投浊海,是想让李仮这一船人过不去“水牢关”,活活困死在关内。 回程一路上,他反复思索,如果要报仇,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所以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以这一行人的行事风格,自己最后,本就难逃一死。 他决定现在、马上就去死。以自己一命换这一船人的命,根本不亏,只是似乎伤及了有些无辜的军士。 但转念又一想,这些军士、奴仆、下人也无非都是些为虎作伥的狗腿爪牙,身上也都背着血债。 而且如“李仮”所说,一旦“石丸”现世,天下大乱,那就会死更多的人,更多的同样无辜的“有缘之人”“陆家村人”。 “天下人”。 他已经见识了李仮一干所谓“天人”对于人命的轻视,这帮人活着,只会闯更多的祸,害死更多的人。 所以只要他能成功,不仅自己报了仇,还等于救了更多的人。 到这里,陆然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继续往海的深处潜下去。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一些痛。 开始只是身体上的,海风吹刮身体之痛,烧伤触碰海水之痛,剑气强击身体之痛。 就在他没入海底的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心脏被人重重捏住了。 剧痛。心痛。 剧烈的心痛。 痛的他如一尾被鱼叉狠狠戳牢的鱼,恨不得要高高跃出水面,跃到天上去。 痛到想死的感觉。 但陆然知道他不能再露出水面半寸,他知道分水剑的神奇功用。 落入海底身亡,是他唯一能复仇的机会,他忍住痛,又往下潜了一些。 后来那个握住他心的人突然松开了。 但痛苦却没有就此消失,虽然不再那么难耐,痛苦只是慢悠悠地,轻悄悄地,像在陆然心里埋了一颗种子,然后开始不停地生长,如开枝散叶,无数疼痛也生长起来。 李月玄的“摘星手套”,狠狠伤了陆然的心。 像带刺的藤蔓,像紧缚的荆条,一层一层,一节一节,反复刺激着陆然柔软的心。 宝贝作用,他感受到了“仙人八苦”—— 第一层是生之痛苦。一个婴孩在小舟上独自漂流在浊海,他是谁?他的父母又是谁?大海茫茫,人海茫茫,但是无人能回答。 第二层是老之痛苦。婴孩被老海子养大,老海子越来越老,老到总是在月下叹息,婴孩开始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 第三层是病之痛苦。狂风骤雨的夜里,少年喝了一味药,全身像着了火,他不停地出汗,又不停地发热把自己烘干。 第四层是死之痛苦。自小养的小黄狗死了,街口卖点心的阿娘死了,棺材铺老板的小女儿上吊死了,阿爷的弟弟病死了,最后,他们都被李江流的一把火烧死了。 第五层是恨之痛苦。每当失信了,后悔了,犯错了,每当不满了、讨厌了、害怕了,最后,这一切都成了最可怕的疲倦。 第六层是爱之痛苦。钦佩、崇拜、着迷、欣赏,渴望、追求、执着、疯狂,寻遍了的,偏会错漏,未得到的,早已失去。 第七层是我之痛苦。我想美满、富有,拥有一切世间的幸福,我还想开天、辟地,得到天下至强的力量,我想平平凡凡过完这一生,还有我最想的,是复仇。但我想我能我求我执我欲我放我我我我我,我是谁? 第八层是幻之痛苦。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遇到的、感受到的,它们如此真实,但是在某时某刻,它们突然又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比如此时此刻。 如藤蔓般,一层一层,一节一节。 生老病死恨爱我幻。 它们是否真的存在? 陆然停止了憋气,他越沉越深,痛苦层层收紧,心越来越痛,越来越空。 至少这痛苦是真实的吧? 人们如此畏惧死亡,是因为死亡是如此痛苦?大概这样就是死亡? 那么当初那老乞丐,于盛水是如何做到的? ——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 陆然终于无法呼吸,无法再叹上一口气。 因为“摘星手套”的作用,尝尽了仙人八苦,他更是觉得一切已经足够,一遍一遍,真真假假,死去活来般的痛苦。 他不想活,恨不得就这样死。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重,这时痛苦却仿佛开始不断减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叮咛—— 睡吧,开花,睡吧,笑呀 睡吧,忘了吧,太阳下山了,月亮也要回家 睡吧,笑呀,睡吧,开花 睡吧,忘了吧,今天和明天,都不会有回答 …… 陆然听不懂,但真的就这样睡了,也真的不痛了,他任由自己继续下沉。 海水由蓝变黑,有一个声音开始倒数。 八、 七、 六、 五、 四—— 海水由黑变灰。 三—— 海水由灰变白。 二—— 不知发生了什么,陆然猛地又睁开了眼睛,茫茫的白色中,他看到了一束奇异的光,几乎要刺穿他的瞳仁,他于是掩面遮挡,却清晰看到自己的身体在自己的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影像为什么不像是自己看到的,倒像是发生在自己眼中,发生在自己瞳仁之内。 少年看见自己。 陆然在海底远处,无知无觉一般,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 我这是已经死了吧?陆然低头望见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却完好如初,但当他想左手去碰右手,却发现碰不着,他的左手、右手乃至整个身体,都不存在了。 名叫陆然的小海子,已不存在了。 他有些高兴又有些惶恐,高兴的是他达成了他的目的,他成功地死了,惶恐的则是,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什么,会不会是更多的痛苦? 要去向何方呢?他抬头再去望那束光。 奇异的光像有生命般,好像一颗光彩造就的心脏,嘭嘭地跳动着,那七彩祥云般的光彩,诱惑着陆然,想要把他吸入其中。 陆然明白,这就是死后的世界,这一束光,就是要引着他的灵魂去往应去之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瞳仁中的自己,远到快要看不见了,还在下沉着。 再往下看,是没有办法望见尽头的暗黑海底。 没想要自己最后还是喂了鱼喽。 陆然笑了。对自己挥了挥手。 再见了。阿爷。 再见了。好兄弟。 老乞丐,我就要与你相见了。 再见了。陆然。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声再会,一声谢谢。然后再无牵挂,一头扎进了那束光中。 幻彩光洞中,是瞬间的旋转折跃,陆然(之灵魂)目眩头晕,像转了十万八千个圈。 “一。” 幻彩散去的白色之中,有一个身着白衣的道士终于念出了这最后一个数字。 “来。”白衣道士咧开嘴笑道,露出了一副好白的牙齿。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死地太虚 像下了一场流光的暴雨,而陆然就是那场雨。 等到他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片茫茫的白色虚空之中。 一片白,很多很多片白。 迷迷糊糊中行了许久,他发现了一座山,更准确来说,是一座身着白色的造像,高高耸立着,一眼望不到头。 除此周遭,再无它物。陆然唤了几声,也无人应声,无法,只好去攀这巨像,吭吭哧哧爬到一半,才发现这似乎是个盘腿而坐的人像,而陆然,此时,正好在“它”的左腿上。 算算时间,也爬了许久,想歇一会,陆然就地一躺。 目及所处,巨像栩栩如生,汗毛粗如井绳,似乎还有一些温度,陆然忍不住伸出手来摩挲巨像的表面。 这时他才发现,不仅自己的双手恢复如初,身体也不再是早前那副空虚的幻影。 就连多日来的虚弱,都一清而空。 看来,人死业消,倒也是应该。 只是现在我在何处?我又将去向何处? 算了,等我登高,登顶,四处查看之后再做决定。 这么想着,陆然突然觉得有些尿急,也不避人,解开裤子就要方便。 刚掏出来那玩意,突然觉得后面有东西在碰他的后脑勺,他也不管,自顾自开始,嘴里嘟囔道:“别闹,我这方便呢……” 正水到一半,突然一阵急风袭来,陆然此时也顾不上,甫一回头,望见一只巨大的手,正要过来拎他的后颈,陆然口中惊呼一声,已经被提了起来,下面还在嘘水,顿时惊洒得到处都是。 “你这个臭小子,怎地如此没有礼貌。”那大手把他提到半空,扔到另一只手的掌心之中,掌心慢慢升高,陆然看到一张巨脸,半睁着一对巨眼,正像观望一只蚂蚁一样望着他,那洪钟一般庄严的声音正是出自巨脸的口中。 陆然吓得几乎瘫倒,几乎忍不住再吓出来一泡水,他陆然几时怕过什么,这下却吓得捂了双眼,口中叫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是臭的!我的确是臭的!” 那巨人的手在空中来回晃了几晃,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距离与陆然对话,终于他停了下来,冲陆然说道:“好了。臭娃娃,你睁开眼罢,我不吃你。” 陆然努力镇定心绪,心中蓦然想到,我已经死了呀,我死了还怕什么,不怕的,怕什么呀,于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再也离不开那巨人的脸了。 这巨像竟是一个真人面孔。 满头华发,扎了一个潦草的道髻。 面容有点孩童般的天真,又有点青年人的散漫,还带着点老人家的慈悲,这又让陆然很诧异,这明明就是一张人的面孔,却给人一种“不是人”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神灵吧。 既年轻又沧桑的一张脸。年轻的是表象,沧桑的是神采,眼神是寂静的,是深邃不可知的。 好像一条大河。不对,好像一条冰河。 是的,这一双眼睛就像冰河,陆然脑中突然蹦出这个词,尽管他从未见过冰雪,但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冰河,是经历了亿万个冬天的冰河。 就像陆然见过的浊海,就像这世间之水,是流动的,是古老的。 也是永恒的。 “回去吧。”那双眼睛突然间有春水满溢,巨人张口说道。 “回去?”陆然痴痴地问:“回去哪里?这又是哪里?” 巨人笑道:“这里叫‘太虚’,死人之地,要你回去,自然是回到人间,回去活人之地。” “那你是何人?”陆然又问。 “方才不是说了嘛,死地‘太虚’,我之‘太虚’,所以,我是一个死人。” “呵,我叫陆然,方才有些不雅,得罪了。”陆然正在迟疑要再说些什么,抬头忽然看到巨人之上,天外虚空中有一处仙境般的存在,金光闪耀,楼台殿阁、琼楼玉宇,有一扇巨大的天门,门上“极乐”二字清晰可见。 陆然一下就被吸引了,顺势把手一指,这一指那仙境金光更盛,似是对他也发出了邀约。 陆然心念一动,又望见似乎有几颗流星从仙境迸出,好似烟花绽开,仔细一看,不是飞出,而是流星飞入了其中。 “我不回去,我就去那里吧。那里好像还不错的样子。”陆然说道。 巨人摇摇头,淡淡说了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因为我做了……额……一二三四五……五件坏事吗?”陆然掰开指头,认真地数了数。 “好人去得,坏人也去得,就你去不得。” “我管你!我一个死人,还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话音未落,陆然就跃跃欲试,想要跳出巨人的掌心。 “你去不了,乃是运命。”陆然只见那巨人的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停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就像吾现在一拍手,你就会灰飞烟灭一样。”巨人又说道。 “你你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还是说,那个所谓‘极乐’,看似浮华,其实去了也是……也是灰飞烟灭?”陆然急急说道,眼睛却又望向那金光仙境。 说话间,又有几多飞光疾入。 再定睛一看,只看到那仙境之中,日月丽天,星光灿烂,祥云万重,遍地霓虹。 又看到城池如玉山,道路如天织,车马如游龙,灯火如奔晷。 还看到黄金屋、象牙塔、水晶宫。 看见许多美艳的造像画作,眉目传神、顾盼生辉,尽是一些翻云覆雨、颠鸾倒凤之事。 珍宝、名胜、异兽、神祇……如此种种,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世间珍稀、人之美事,应有尽有,无穷无尽。 陆然几乎情不自禁,要飞身而入,那巨人的巨手此时却真的拍下,仙境就此被遮挡,陆然知道不好,马上也伸手去格挡。 “怎么,你不怕吗?“那巨人轻蔑一笑。 “我不怕,我一个死人,怕什么,大不了再死一次!”陆然回击道。 螳臂当车。无情巨手,像两座山,要把陆然夹在其中,挤为齑粉。 “喂,我死在海中,回去了不还是在海中,不还是个死?” “我的双手是废的,我不想回去做残废呀!” “我不回去有不回去的理由,我回去了,就报不了仇啦!” 碾压还在继续,陆然根本无力反抗。 “喂,我看你在这挺寂寞的,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咱俩做个伴呗!” “喂,是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喂,是不是灰飞烟灭,就是什么都没了?” 巨人双手只要再轻轻用力,就要合拢。 陆然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甚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快要变平变扁变慢了。 “是—不—是—没—得—选?” “好——好———吧,我————回—————去。” “好。”好一声穿云裂石的话音,快要被压扁的陆然几乎要被这一股口风吹走。 巨手停了下来,放了下去,陆然看到自己像个瘪掉的气球,慢慢充上气,鼓起了皮囊,这才又活了过来。 “一……一个问题。”陆然喘着粗气。 巨人的眼神有光,春水变成了秋水。 “你要我回去做什么呢?替你办什么事吗?” “摘一朵花,爱一个人,交几个朋友,再做上十万八千个梦。” “做好人,做痴人,做仙人,做个妙人儿。” “做恶人,做魔头,做负天下人的人。” “卖大饼、挑大粪、出卖色相,做别人的牛马,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从哪来,回哪去,回去,再做一个人。” “啊哈?怎么能越做越差劲的,有你这样劝人的吗?”陆然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天神般的“巨人”口中说出。 “那我要如何回去,你要我回去,总得给我点好处吧?”这种时刻,陆然不忘讨价还价。 “你的问题太多了,你必须马上离开,不能待在我的‘太虚’,也不能去‘极乐’。” “呃……那还有几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巨人的手掌又再度举起。 “……”陆然一时失语,透过手掌看到那巨人的眼睛,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不久前他们就见过,又仿佛他们亿万年前就已经相识。 “好吧,那就最后一个问题。”陆然问道:“你是谁?” “吾乃谢桥。” 巨手合十,话一答完,巨人就把陆然往虚空中一扔。 陆然只觉得自己像一颗小石子,被抛了出去,飞着飞着,变为了又一场暴雨,光之雨,光疾雨飞,去往了回程。 “从此以后,你再死不成了。” “这算是好处吗?” 巨人笑笑,盘腿而坐,瞬间又化作一座雕像。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魂丹出世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说话的是蓬绵,它眨了眨仅有的一只眼睛,“我好像听到一句奇怪的话。” “不是好像,吾也有听到。”蓬霸一时也瞪大了眼睛,竟都没有再去关注青乌的魂丹就要出世。 “吾乃谢桥!” “吾乃谢桥!” 一仙一妖不约而同喊出这一句,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之色。 与此同时,听见谢桥之名,青乌额前的光一下灭了,紧接着伴随着它的一声彻天震地的嘶吼,一道血光快如光电,飞窜而出。 魂丹,出世了。 “快……快捉住它……”青乌瞬间虚脱了下来,好像体型又缩小了一圈,倒头歪倒在了一旁。 “不怕。这海洞中还有七重‘困仙阵’,它飞不出去。”蓬霸并不马上去追,只是托着腮做思考状,看着那一团血光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碰壁——整整有七重看不见的大阵。 嗷呜呜,原来这“魂丹”不是一粒“丹”,是活物? 既是活物,为何要等这许多年,是在等什么机缘吗?抑或是在躲避着什么? 若是活物,要如何存放?吃了它吗?应该不行,仙主只是说守住青乌,取出魂丹,并没有说魂丹的用处,怎么用,在何时用,统统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仙主如此珍视之物,一定要谨慎对待。 蓬霸未动,蓬绵却早已飞身去捉。先天水甲,速度在水中已是头筹,却总是慢了“魂丹”半拍,每次眼看都要摸到边角,却又被它逃脱。 不过蓬绵总算是看清了“魂丹”的面目,说是一道“血光”,因为它全身红色,瞬移起来,快如电光。 但实际这东西特别像一团水蚯蚓,只是它无血无肉,是一团雾气般的存在。远看是个海胆般形状,近一点却是一条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交缠而成,再近一点才发现那线是有无数的小虫聚成,这红色小虫,微小如尘,聚如沙粒,沙粒再聚团,再成其形。 这是肉眼的极限,也仅限于此了。 《原始经》中说,一滴水,十万八千虫。 蓬绵知道,这“魂丹”其实就类似是一团活的真气。 “不可追,不可追。”蓬绵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那“魂丹”果真有意识,见蓬绵不追了,反而往回游弋了一些,还试图伸出一根“触手”去揩蓬绵,赤果果(…)是在挑衅。 蓬绵很是生气,但知道自己确实没本事去降服,只得把眼一闭,甲壳一闭,冲着蓬霸说道:“仙主,快想想法子。” “不好!”蓬霸原本还在观察,只见那“魂丹”调戏蓬绵不成,也不多纠缠,就此往外闯去,就在片语之间,竟突破了七重“困仙阵”的前两重。 这“困仙阵”乃是谢桥所布,完仙以下皆可困,连青乌这样的大仙,三千年来亦不可撼动半分。 情急之中,蓬霸自怀中掏出一物,乃是一个竹制的盒子,打开盖子,有一黑一白两道精光飞出。 “有怪莫怪。”蓬霸似乎还有些犹豫和不舍,命令道:“追!去!来!” 两道精光,像一黑一白两个身材窈窕的仙子,并行如惊鸿入云,交替似蛟龙出海。 很快便追上了“魂丹”,那“魂丹”红光一闪,知道来者不善,想要闪躲,却发现那两道精光,一左一右,已幻化成两只口袋。 两只口袋开始收紧,像两只大嘴,三口两口,很快把那一片红色“吃干抹净”了。 精光合体,原来是一张帕子,这帕子“吃”了“魂丹”,安安稳稳,飘飘忽忽飞回了竹盒之中,蓬霸赶紧盖上竹盖。 “仙……仙主……好厉害的宝贝!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害我又被戏弄!” 蓬绵看得有些呆了。 想是这一主一仆在这水下洞府一直太安逸,蓬绵平日总是听蓬霸吹嘘自己如何了得,打遍太乙,却也是第一次看见他施展神通。 蓬霸的神情有点紧张,手中紧握着那竹盒却在微微颤抖,他紧走了几步,半跪在了青乌的笼前,急切地问道:“嗷呜呜!大仙,现在该如何是好?” 话未问完,这威武的大老虎,眼中又是凝着眼泪了。 “是‘重华两色帕’吗?已修炼到几重境界?”青乌这时已微微恢复,轻轻问道。 蓬霸带着哭腔回答:“这是赵喜儿之物,如今已炼至七重境界。” “那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青乌抬抬眼,刚要说下去,蓬绵急吼吼上前插话:“什么两色帕?谁是赵喜儿?为什么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青乌双眼圆睁,瞪了蓬绵一眼,蓬绵吓得再次全甲紧闭,躲到了蓬霸身后。 “嘁!无知小妖,‘重华两色帕’中,那一黑一白两道光,是一对姐妹,赵喜儿把它们喂养在盒中,炼成一宝,命她们捉这个捉那个,捉来了之后,是要给她们吃掉的。”青乌懒洋洋地解释道:“境界越高,她们吃的越快,七重,就是一刻钟,一刻钟后,‘魂丹’就会成为这姐妹俩的腹中食了。” “那这对姐妹吃掉了‘魂丹’,万一宝上加宝,不是也是一桩美事?”蓬绵不敢再露头,怯怯地问道。 “不可,‘魂丹’之盛,在我体内尚不能完全驯服,这两色帕中姐妹,只是,吃下‘魂丹’,是万万无法消化的,到时反噬之力,别说你这水中洞府,怕是这整个海域,都要遭殃。” “嗷呜呜,这可如何是好,我这情急之下,用了赵喜儿之宝,这可如何是好……我可怎么跟她交代,我可如何跟仙主交代!”蓬霸大哭,鼻涕眼泪俱下,直看得青乌和蓬绵一起翻起白眼。 青乌说道:“其实这‘魂丹’,说来也是奇特,也算是遇强则强,仙人要用,没有机缘,万年修为也是不够,但是若此时有一个普通人,倒马上可以派上用场。” “人?”蓬霸和蓬绵一同追问道。 “是的,人之魂窍,可存‘魂丹’且保持不灭,但我只知怎么存,却不知要怎么再取出来,毕竟,这是你那倒霉主人谢桥之物……” “等等等等一下……”蓬霸打算了青乌,“你说什么?人?一个人?一个人就可以吗?” “仙主……你是否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蓬绵激动道。 蓬霸的眼泪又飞了出来,不过这次是喜悦的眼泪:“嗷呜呜,大仙,你是说,可用凡人作为器皿,暂时保存‘魂丹’?” “嗯。一个修道之人,仙窍初开的人,可作为魂丹的‘人皿’。”青乌点头,却不明白蓬霸在激动什么,水牢关下,浊海之底,若是要找一个人,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这时偏偏真的有人,就在浊海之上,就在蓬霸他们头顶之上。 “人人人人人。”蓬霸还在念叨,“好好好好好。” “师尊果然,什么都算到了!” “你只有半刻钟的时间了。”青乌冷笑道。 “多谢大仙指点,嗷呜呜,吾这就去取个人来,稍等片刻。”这是蓬霸的声音,娇弱中还带着哭腔。 “我陪着他去!”蓬绵则欣喜到破音,摇摇触手,急忙跟上。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完美未来 水牢关下,众人正为了陆然跳海一事,争吵不休。 “这个傻小子,死,解决不了问题,生,才能。”顾幸的阴阳面孔,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大星官,他这是要把我们困在此处,困死我们啊。”李江流面容阴鸷,不由得去想,这一路以来,他跟陆然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包括他化名马存山,在船舱中的那几十天。 想着他们年纪相仿,走的路,却大有不同。 “也不全都是小十三的错,我也疏忽了。”大殿下李春免特地上前,满面诚恳。 看似是替李月玄分担过失,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鲁莽行为,毕竟他才是导致陆然逃脱跳海的祸首。 自从陆然坠海,李月玄便哭个没完,不发一言,甚至于对于李春免的栽赃,她也没有反驳。 李花倦作为姐姐,一直在安抚她,但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孩子,想到“有缘之人”突然间就这么没了,又是心疼李月玄,又是担忧回程,不知如何是好。 七言八语间,伏王到了,众人于是齐齐禁声,又齐齐盼望过去。 李江流第一个欠身,行礼,说道:“皇叔,事到如今,一切都听您吩咐。” 李仮扫视一圈,不怒反笑,只是问李月玄:“月儿,你确定你曾抓住过那小子的心?” 李月玄此时只觉得心里又痛又空,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她也不敢再任性,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那便没事了。‘摘星手套’碰过的人,无人能救。”李仮的口气轻飘飘的,像一朵捉摸不定的云,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停在了近在咫尺的“水牢关”上,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这小海子还有点骨气,而且他是一个真正的‘有缘之人’,可惜了。” “但你们知道更可惜的是什么吗?”他转过身来,问道。 见无人敢接话,李仮又笑道:“更可惜的是他以为他这样做,就困住了本王的回程,看似孤勇,实则是个蠢蛋。蠢就蠢在,他若是被小十三的法宝所控而死,那是为夏亚而死,他选择跳海自我了断,这却是抗命之罪。夏亚子民,为夏亚死,便是英雄,不为夏亚死,便是有罪。这小海子啊,本来应该是个英雄,这下成了罪人。” “这叫画虎不成,成了‘落水狗’,也真是让人失望。” 李仮的话,说的煽动,众人听了虽然都在叫好,心里却是各有各的看法,尤其是李月玄,她似乎还在透过“摘星手套”关联着陆然的内心,不仅不觉得李仮说的有理,反而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名的厌恶。 还有愤怒。 “到底只是‘有缘’之人,还是差得远。”李仮继续说道:“小子们,还记得我说的‘有缘之人’和‘完美之人’吧?有缘之人,有缘无分是寻常,但完美之人——” 李仮拖长了音调,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洞中觅得的石丸。 “完美之人,无人可挡。” 石丸悠悠飞升,停在水牢关前。 好像个皮球,调皮地自转了两圈。 然后发出了一些叽叽咯咯的声音。 又好似孩童在嬉笑玩耍。 声音渐响,石丸突变,通体变黑,同时绽出黑光。 黑球中似有电光流转,石丸变成一个光球。 色光灼眼,热量袭人。 仿佛一个黑色太阳,落入凡间。 接着。 原本应有却没有的黑夜短暂降临。 周围也跟着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想象和压抑爬上了皮肤。 迷茫和惊恐沁入了胸腔。 耳边,忽然传出好大一声呼喝。 “开!” 只见黑色光球在黑暗之中,依旧熠熠发亮。 它开始蓄力,拖着一道黑色光尾,轻轻地,缓慢却有力。 无限待发之力。 撕裂黑暗之力。 众人纷纷长出一口一气,借着微光看见周遭。 海天更蓝,更静,更加畏服。 几乎凌压了一切。 光球闪烁地越来越快,然后祂似乎是笑了一笑,甩甩那道黑色光尾,朝着那“水牢关”,以一种肉眼不可测的快速,冲杀了过去。 还回头瞧了一眼。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看到山呼海啸般的碰撞。 黑色光球却又慢了下来。 无须劈波斩浪,黑色光球所到之处,所有的水都是躲着的。 “水牢关”,世间神迹,不可撼动之物,居然是躲着这石丸的。 比起来时,他们还要在“水腹”中行船,石丸在前,“水牢关”像有一道无形的大门,豁然打开。 有缘之人,曾经侥幸过关。 石丸,而今轻松分海。 一时三刻,他们便安稳驶出。 水牢关外,已是真正的黑夜。 军士们点起灯来,聚在伏王身旁。 “完美之人,无人可挡。” 李仮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轻飘飘地带着众人过了“水牢关”。 此时他立在船头,可谓神威浩荡,气吞山河。 “老天,我再也不说什么白来这一趟了……”猪牙面具下的李花倦,整个人仍在发抖,被这不曾亲眼目睹过的澎湃力量所震撼。 “这……石丸……便是完美之人?”李江流更是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出。 李春免则跟他的宝剑一样,丧胆失魂,久久都没能发出声音。 在场之人,无不如此惊心骇目,而后,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呼声。 只是没有人发现李月玄惶悚不安,不知怎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完美之人,完美的一天。” “回来吧,好孩儿。” 听见李仮呼唤,那黑光中的石丸再度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掉头回转,寻觅了一圈,最后稳稳停到李仮手心。 光芒熄灭,石丸还是当初那个石丸。 李仮手捧石丸,心如涌浪,狂笑不止。 他的心里、眼里现在都只有这石丸,这石丸是一个孩子,孩子是什么?孩子就是未来,完美的未来。 他似乎有些明白帝皇如此煞费苦心,真正的深层用意。 未来很多,但完美的未来,谁能抗拒得了,谁能不为之痴狂? 他看了一眼李月玄,转头继续大笑:“来人啊,拿酒来,让我们今夜痛饮三百杯!” “痛饮三百杯!”“痛饮三百杯!”“痛饮三百杯!” 一时间,沸天震地。 毫不夸张,李仮就是这样一位及时行乐的王爷,不久的将来,他很可能会变成一位及时行乐的帝皇。 这样的未来,完美的未来。 难道不值得喝上三百杯? 再喝上三百杯也不够! 李月玄眼神朦胧,望着众人欢歌笑舞,心中倍加惆怅,她那颗柔软纯情的心中,原本还亮着一颗星,亮着一双眼睛,此刻也就要熄灭了,她突然觉得心里空了。 她的眼前好像突然起雾,她看到一片白色,白色的空,空的白色。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一拳 李月玄一口鲜血吐出,摇摇欲倒。 众人还沉浸在李仮的豪言壮语之中,几近疯狂,只有李花倦上前,抱住了她。 李花倦去舱里取了毛毯,给她披上,问她是不是染了风寒,亦或是为“摘星手套”所伤,怎会吐出一口鲜血来。 “六姐姐,我冷,我冷,我忍不住发抖。”李月玄哭着抱紧李花倦。 李花倦抱着李月玄,约么抱了一刻钟,想着这样总不是办法,便要带李月玄回船舱,顺便差人去叫顾幸来看一看,讨点丹药来吃。 李月玄不肯,只是把李花倦抱的更紧,又说:“痛……心痛,六姐姐,我心好痛,好空。” 李花倦茫然无措,只好也把李月玄更用力搂入怀中,猪牙面具紧紧贴着李月玄的脸。 她感受到李月玄在激烈地打着寒颤,身体愈发冰冷。 “这还是处暑时节,你却好像一块冰噢。”李花倦说:“你让我也跟着你一起打颤……” 果真如此,李花倦也觉得自己在微微地颤抖,不仅是她,她突然惊觉,是每一个人,甚至于这艘船,甚至于整片海都在颤抖。 也包括伏王李仮已经举到半空中的那杯酒。 ——有什么东西从海底而来? ——是什么东西从海底而来? ——李花倦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 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说那是海底妖仙的气味,有一个山一样的身影掠出了水面,悬停在大舰的船舷之外。 那是一个人。 那人只环顾了一圈,便径直来到了李花倦跟李月玄的面前。 他甚至丝毫也没有理会原本立在她们之前的李仮。 他无视了船上的其他所有人,只是单单来到了她们两个少女的面前。 “啊……”面具之下,一声惊呼。 “你们好。”那人靠近,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羸弱。 李花倦这才看得仔细,这山一样壮硕的身影,是一只大老虎,准确来说,是一只半人半虎的妖仙,因为他不仅身着华贵道袍,头上还戴着白金星冠,完全就是一个精壮的富贵道人装扮。 只是他的大花脸、灯笼眼、血盆口太过吓人,李花倦原本应该立即掏出“杀鱼针”一战,却被这气势所慑,就这样呆在当场。 “嗷呜呜,这不就有两个资质不错的娃娃。”说话的当然只能是蓬霸,他豁开大鼻子,嗅了嗅,才明白为何一船的人,他却偏偏停在了这里。 面前两个少女,是他要找的人。 一个紫衫,戴着辟邪面具,一个黄裙,气息有些纷乱。 蓬霸望了一眼李花倦,问道:“就是你杀了蓬大星吧,你身上还有它的气味。” “你……你想怎样……”李花倦已经明白,这虎仙是为那虎蛟寻仇来了,还是想要挣扎着出手。 可是蓬霸“虎眼”略微张了张,都没有瞪向她,她便又怕得浑身不能动弹了。 也不知道是人对于猛兽天生的畏惧,还是蓬霸作为大仙的气场震慑住了她。 想那石丸的威慑之力,亦不过如此。 单论惊恐的感觉,可能还有所不及。 蓬霸双手负后,又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黄衫的李月玄,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嗷呜呜,这一个更不错,魂窍已开,天生的修仙坯子。” 李花倦见蓬霸似乎要对李月玄不利,一下慌了,再顾不上畏惧,冲上前挡住十三妹,嘴里喊着:“不是她!是我啊!是我杀了那虎蛟!你要寻仇,只冲着我来好了!” 猪脸獠牙面具,高高昂起。 嘴上呼喊,身体却仍怵在那里,情不自禁地发着抖。 李花倦颤巍巍地,试图从怀里掏出那击杀虎蛟的法宝——杀鱼针。 “是要报仇嘛……好像也在理。”蓬霸拨弄几下自己的虎须,很认真地想了一想。 “是的,冤有头,债……有主。”李花倦赶紧接话,因为她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虎仙的身后。 顾幸。 大星官顾幸。元烬山真仙。 他怀抱着“割玉尺”,那是他的武器。 传闻顾幸道成出世之时,也参与过万仙之战,其中手刃敌方真仙七名,人仙七十九名,赤仙无数。 李花倦也见过他出过几次手,对方往往不战而逃,李花倦甚至也是第一次见他拿出武器。 “割玉尺”,一割,便是百夫首,再割,便是千人魂。 元烬山真仙,太耳至宝,二者相加,已经不言而喻。 万仙大战活下来的仙人,凤毛麟角,到今日,都是当世强者中的强者。 面具之下,李花倦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顾幸来了,就算这虎仙亦不是等闲之辈,但局面已经不同了。 因此,李花倦也收起了要去“拼命”的念头,她知道,不需要了。 她甚至想提醒一下这虎仙,现在要逃,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道友,请……”顾幸的阴阳面孔一扬,陪起一个笑脸。 嘴角刚刚弯起,弧线还未展开。 他想说的是“道友,请留步”,但说到“请”字,他知道,他说不下去了。 不是不必说下去了,是无法再说下去了。 来不及了。 蓬霸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拳。 甚至也回了顾幸一个字:“谁?吾最讨厌别人在我背后说话。” 一切都太快了。 李月玄上一息还看着顾幸,嘴角微起,笑意即将浮现。 下一息就看到碰到了一个硕大的拳头。 阴阳面孔一瞬,变成了全阴面孔,也就是顾幸的脸和他的头变黑、变硬了。 人也变硬了。 顾幸飞了出去,是被蓬霸一拳击飞的。 “割玉尺”则啷当落到甲板上,是顾幸自己脱手丢弃的。 速度之快,声音响起,顾幸飞远,像发生在同一息之中。 最后,李花倦和所有人都看见顾幸像一个越来越沉的铁块,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了海中。 一道飞光,疾入虚空,消失不见。 顾幸,殒命了? 李花倦只愣了一瞬,继而尖叫起来。 顾幸,殒命。 场面立即混乱起来。 蓬霸旁若无人,此刻他眼里,只有李月玄一个人。 他蹲了下来,冲着李月玄笑眯眯地,露出一个吓人的笑脸:“嗷呜呜,这位姑娘,可否……可否……借你一用?”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猛虎不嗅蔷薇 “这妖怪打杀了大星官!” “什么?妖怪!” “快放信焰,通知大将军来救驾!” “什么!大星官被打杀了?” “一……一击吗?” 蓬霸一拳就打杀了顾幸,让这一船人就此炸开了锅。 好在这数百人大都是夏亚的精锐军士,很快调整了阵形,把蓬霸团团围在甲板之上。 李春免几乎忍不住抽剑要上,因为同时被困住的,还有他的两个胞妹——不知为何失了战力的李花倦,和看上去丢魂落魄的李月玄。 “分水剑”一水出海,李春免上来就要一剑绝杀。 水剑还未伤及蓬霸,已被一人挡了回去,被一个人的袍子挡了回去。 万花大袍。 李仮低声呵斥:“都回去。” 万花大袍上的花好像突然盛开了,或者是又盛放了一些。 吃了“分水剑”带出的海水,更显得娇艳了几分。 “让本王来处理。”伏王拂袖,军士们的包围圈后撤了数十步。 李仮上前,冲着蓬霸拱手说道:“仙家,小王有礼。” 蓬霸根本不理,又是一掌拍出。 李仮拂袖来挡,一边是肉拳,一边是绸布,两者相撞,竟发出金属般的铿锵之声。 蓬霸转身了,他眯起了眼睛,要吃人了。 李仮却没有退后,只是也不再脸上带笑了。 “好俊的虎拳!” “好香的袍子!” 百花深处遇山君。 而猛虎是否真的会细嗅蔷薇? 蓬霸闻到这一阵异香,有点头晕。 李仮的万花大袍,神奇造化,那袍中花,与蓬霸肉掌相击,枯萎了一片,马上又盛开出来,一万朵花,次第盛开,纷纷吐蕊散粉,争奇斗艳。 “仙家,喜欢吗?”李仮很优雅地展开双袖,竟给蓬霸展示了起来:“小王观仙家也是华丽之人,有话,不妨,好说。” 他称呼这大老虎为“人”,是知道他的修为之高,早已超越了妖,是一位不出世的真仙。 “吾不太喜欢。你,有话快说!”蓬霸并不领情,不仅这大袍的香味让他不适,大袍上的绣花映在他的眼中,也让他觉得难受,有一种被花刺刺伤之痛。 “初次见面,小王想要聊表心意,送仙家点什么,就当交个朋友吧。”李仮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一朵娇艳的花儿似的,让别人难以拒绝。 “送?不必了。”蓬霸眨眨被刺痛的眼,说道:“刚才那一拳,是给吾家蓬大星报仇!你们打杀了蓬大星一个,吾也打杀了你们一个,你现在再赔我一个,这样,就算扯平了。” 蓬霸把手往后一指:“吾就要她,这个小的,黄衣服的。” 李仮循声望去,蓬霸要的是一个,是指一个人,李月玄。 “怎么?舍不得?这女娃娃,是你的晚辈?” 面对这样霸道的要求,李仮却笑了:“舍得,舍得。本王还觉得少了,亏欠了仙家,只是仙家要的是活人,总得问问她本人的意见,咱们修仙之人,还是得讲一些仙缘,仙家,您说呢?” “女娃娃,你听懂了吗?”蓬霸于是去问李月玄:“要不要跟吾走,嗷呜呜,也修一个天地间至潇洒的散仙。” 蓬霸举起他那斗大的拳头,洋洋得意地挥了挥。 李月玄只觉得这大虎仙有种莫名的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一动念想心头又是一痛,一口鲜血又吐在甲板上。 蓬霸望见李月玄也不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猛吐了一口鲜血,仔细一望,吃了一惊。 这女娃娃命魂已碎、念魂已乱,灵魂更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怎会如此?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而且还是心伤。 他望着这女娃娃空睁着眼睛,眼睛有水,欲结成冰。 他又是一愣。 蓬霸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突然无限伤感起来,眼眶中也就瞬间含着泪了。 “这娃娃活不长了,宝贝反噬,三魂俱毁,怕我带走,也只能做个人鼎了。”蓬霸望向李仮:“不必问她本人了吧?吾这就带走吧。” 李仮想了想,劝道:“既如此,不好如此麻烦仙家,仙家不就是讨要个人嘛,在这不远处,本王还有三万大军在此地,仙家这里没有看中的,再过去再随意挑就是,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无妨。” “这位大仙,杀你虎蛟的是我,不如让我代她跟你去吧,我也是聪明伶俐的,绝不让大仙失望。”回过神来的李花倦也不能再忍,抢话道。 “嗷呜呜,你这个娃娃倒是有些情义,比你家大人强上一些,不过吾意已决,吾一眼就看中了这娃娃,就是她了吧。”蓬霸隐去了一些潜在的原因,心里却想着,这女娃娃的面相如此之熟悉,怕也是一种机缘。 这如水覆冰的眼睛。 蓬霸又哭了。 他的一滴眼泪,像一滴不知从何处来的雨,飘落在李月玄的脸上。 是一场光之雨,光疾雨飞。 迷魂之中,李月玄好像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在她的面前,明明伸手可得,可始终差上半点距离,李月玄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要去追到那颗星,摘到那颗星。 她原本陷入无望,此刻因为一只海中蹿出的大老虎,却突然出现了转机。 她做了人生初次,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她挣扎着起身,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字地说道:“不…………我……我……我跟你去……去……” 蓬霸这时惊讶地发现,李月玄的灵魂竟突然找了回来,十魄俱全,空华炽烈。 果然还有救。 “听到没?那吾就不客气了,吾等这就走了。”蓬霸上前,小心翼翼将李月玄抱在胸前,说话间就要走。 “仙家,稍等。”李仮抬抬手,一袖香风。 “怎么?你要拦吾?”蓬霸目露凶光,他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多谢仙家救我小辈,还请仙家留下名讳、洞府,他日小王备上一份薄礼,再来专门致谢。”李仮不敢再拦,抱拳行礼。 “嗷呜呜,你当我是傻的嘛!告诉你这些,不就是等于告诉了整个元烬山嘛!嗷呜呜,说真的,吾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仙家……”李仮似乎心有不甘,欲言又止。 “再耽误,吾就治你们私闯‘水牢关’的大罪!” 李仮让开了。 蓬霸长啸了一声,呼出一口避水真气,带着李月玄折返水下去了。 良久。 一时气结的李仮,才吩咐道。 “传下去。新历一一四三年。水牢关下,有一虎仙,一拳击杀元烬山真仙顾幸,夏亚军士力战不敌,令其逃脱。” “这……”一旁的书记史官面露难色。 李仮拂袖,面露杀机。 “传下去!” 恶风四起,四海狂荡。 史官的帽子被吹到了地上。 大舰开始全速驶离“水牢关”,李仮转身,一个人入了大舰内舱。 * * “水牢关”下,有一个黑衣道士,骑着一匹同样全身黑鬃的六目骏马。 道士手执一面黑幡,装扮怪异,那黑骏马则在海面上原地踱着步。 “这李仮,玩得好一手借刀杀人。”黑衣道士双目狭长,语气里倒不是称赞,是有些惋惜。 “就这么放他们走啦。”黑骏马居然开口答了话。 “我教有令,不得在‘水牢关’下动兵,无法。” “这猛虎,什么来历?”黑骏马又问。 “不知,但是他身上,有太乙的气味。”黑衣道士摇摇头。 “那石丸呢?” “石丸就暂存在夏亚吧,运兮,命兮。” “灾兮,祸兮。” “唉唉,都一样都一样。” “嘿嘿,不一样不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三零二二 三零二二? 陆然盯着手边一个发光的方盒子,眉头从未皱得这么紧过。 他居然醒在一张大床之上,这应该是一张床。 只是这种如此柔软的床褥,如此丝滑的盖被,他从未见过。 手中这个方盒子,也是一样,会发光,白底,上面有几行黑字。 第一行陆然认识,“三零二二年,壬午年,周三”,这应该是年份,日子。 第二行却是一些符号,符号会变动,有些眨眼就换了,这应该是计时。 陆然从床上跳下,发现自己身穿一套奇怪服饰,上面还画着几只……粉红小猪? 环顾室内,家具、摆设、乃至桌上的一个水杯,都是精奇古怪,闻所未闻。 但陆然的感觉很好,这地方,给人一种温馨舒服的感觉。 亦是出海以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拥有的感觉。 再来到窗边,陆然忍不住惊呼出声。 天虽然是灰的,但满眼都是绚彩。 面前是山?面前不是山。面前是宫殿?世间不会有这样的宫殿。 或银或黑的金属质感,造型或规整或怪异,鳞次栉比,重重叠叠。 幻彩往往将之包裹,有巨大的虚影,或在山话。 “唉,我就是你渐变色的换电脑内微型电钻终极宇宙杀龙光剑你最最最最爱的多洛莉丝呀!” “好吧,莉丝,这里是哪儿?”陆然勉强听懂最后半段话。 “这里是地海星殖民区3389bu,具体位置是诸葛镇约瑟夫区蛀牙人鱼街3338号342层2022室。” “好吧,那我是谁?” “你是谁?你是宇宙尽头,眼中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光子诗人。你是地海之上,左手打飞船,右手毁金刚的赛博大侠,你还是黑镜七区,唯一一个无伤击杀boss无始天尊的记录保持着,你还是……” “不是,我是问真实的身份,比如,是个海子,或者是个读书郎?”陆然忍不住打断。 “这样。那你是陆然,十五岁,蛀牙人鱼街‘德海中学’九年级生,你的父亲名叫陆走天,母亲名叫徐翠西……” 我还有父亲母亲? 陆然正在错愕,只听见那个“莉丝”急促地说了句:“是的。他们,回来了。” 然后它就像昏死了一般,咣地一声落到了地板上。 屋外同样有咣的一声开门声,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并肩走了进来。 “陆然,陆然!”女人一进屋,便唤陆然的名字。 男人则提着一个大大的黄色箱子,把他放到了客厅的桌子之上。 这极乐世界,可以啊。 陆然定定心神,虚头巴脑地回了一句:“在,在呢!” “快出来,看看你爸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女人的声音柔美,听着还有些小小的喜悦。 “今天路过光子商店,看见他们促销,想着过几天奖金也要发了,就先买回来了。”男人的声音爽朗而富有磁性。 陆然的心跳动的厉害。 过去,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幻想过自己父亲母亲的模样,而现在,居然近在眼前了。 他只要跨出眼前这道门,便像天下千千万寻常人一样,也拥有了父亲母亲。 这几步路,陆然走的心惊胆战,万分小心。 一步当作十步走。 “陆然,你在磨蹭什么呀,快来,快来。” 催促声,也能如此好听。 陆然终于走近,看清了这两个人。 父亲母亲。 男人身形不算高大,斯斯文文,已经有些发福了,样貌不算英俊。 女人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了,很瘦,眼睛很漂亮。 看着就是普通人的样子,但是这就是陆然心中父母亲的样子,尽管他们的穿着,是如此的奇异。 不知不觉,眼眶湿掉。 “你这孩子,怎么高兴成这样,快,擦擦眼泪。”女人递过来一张面巾,质感奇异,是纸作的。 男人开始高兴地开始拆箱,一边拆,一边念叨:“今晚,你就能玩上最新版本的黑镜了,最新版本已经到了‘仙界’!” 陆然呆住,说不出话来。 只知道眼前这个拆出来的金属盒子,各种复杂零件,是一个礼物。 “你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女人的直觉还是敏锐,她走过来,把手放在陆然头上试了一试,嘴里咕哝:“没生病啊,怎么还穿着睡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女人跟他贴的如此之近,陆然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他能有什么心事,无非是跟小朋友们又吵架了呗。”男人接话,替陆然解了围。 此时他正在把那金属盒子移到一面白墙边上,连上一根从地板伸出的黑线之后,金属盒子发出“滴滴”两声。 陆然看见一道神光,投射墙上。 墙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也像是方才看到的那种虚影。 虚影之中,云雾缭绕,仙乐飘飘,倒跟夏亚有几分相似。 “现在,要玩吗?”男人的笑,满足而得意,说是慈祥可亲,也不为过。 陆然摆摆手,他并不感兴趣,单纯只是在看男人一举一动。 “是不要玩了,陆然,你别忘记了,半个小时后你约了李夜星去打球。”女人像变戏法似的,递过来一套衣服。 李夜星? 啊,想必是这个陆然,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吧。 “快点啊你,你要迟到了!”女人在为他着急,表情生动,还有点可爱呢。 陆然一肚子话要问,但是一句也没问,他只是默默回房换好衣服。 “没有被骂吧?”叫做“莉丝”的小球此时又转活过来,悄声问道。 “我……要去打球,你能帮我准备……准备吧?”陆然求助。 “没问题,我的主人,我的诗人!” 准备完毕,陆然背了个布包,走出房门。 男人此时在对着一个镜子敲敲打打,不时还自言自语几句。 女人在另一个房间,应该是在准备饭菜。 陆然走到大门口,“莉丝”跟身后。 十五岁的陆然,从来没有觉得开口说话有这么困难。 “爸。” “妈。” “我走了啊。” 踌躇许久,还是最终喊出了口。 大门哗啦左右推开,陆然大步走出。 少年脸上,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像花一样的喜悦笑容。 陆走天,徐翠西。 这两个名字,也记下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今时往日 半个小时,大约就是半个时辰再两分。 两炷香的时间,陆然跑了多远呢? “莉丝”告诉陆然,大约三万公里,也就是夏亚的六万余里路。 陆然惊讶的并不是这速度之快,陆然惊讶的是这段距离,竟然只是城东到城西。 极乐世界里,单单一座城,居然占地方圆六万里,住着上亿人口。 这上亿人每天吃穿用度,生活经营,陆然简直不敢想象。 难怪人们总说,早死早入极乐,这极乐世界,简直是妙不可言。 陆然乘坐的“城际光车”准时准点,停在了超大型社区“九凤城寨”的一百九十九层。 跟随着人流和无处不在的语音提示,陆然乘坐“光梯”,直落一层。 虽然这个世代科技已经无比发达,但是“打球”这种运动,人们还是喜欢在最原始的土地上进行。 陆然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打球”,但是当他的脚踏上实在的土地,尽管隔着冰冷的水泥地面,他终于觉得有些回过神来,感觉到了踏实。 与楼上无限繁华相比,地面上,多少显得有些破败。 陆然左顾右看,周遭似乎都是上层抛下来的垃圾、杂物,要不然就是一些废弃的建筑。 到处是自己不熟悉的涂画和符号,远处,还有一些黑烟升起。 有一些橙色“甲人”正在机械地收拾归纳,但是陆然这样的活人,并没有见到几个。 “我们要如何去‘打球’的地方?”陆然掏出“莉丝”。 “好的,让我来查询一下行程,与李夜星的活动,您只需在出口处等候即可。” “这样。”陆然点点头,望见不远处似乎有一些类似摊贩的地方,于是提议:“走,我们逛逛去?” “好的,已将动态坐标发至李夜星。”“莉丝”的安排,无微不至。 陆然还是有些如在梦中,一边走一边抬头,仰望向那些赛博大厦。 高楼入云,大厦参天,天空基本上只露出几条水田堤岸般的线条来。 没有日头也没有月亮。更奇怪的是,没有一只飞鸟经过。 想想也是,毕竟自己在那白色巨人处所见之极乐,远在天边,是在天的上面。 “卖炒米饭咯,香喷喷的炒米饭咯!只要一元币一份,两元币三份!” 几声吆喝,把陆然的思绪拉回眼前,原来他们已经到了。 果然是摆摊的,四五个摊位,除了那个叫卖炒米饭的,还有一个卖水的,两三个卖杂物的,一个卖泥土的,说是什么魔力泥…… 最里面的一个摊位最小,也很空,两块铁板中间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副牌,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正在打盹。 “你这是卖什么的?”陆然走近,随口一问。 “啊哈……”那人发出一声呢喃,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卖梦的。” “卖……梦的?”陆然的声音,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 不是为了这个回答,而是为了眼前这人的样貌。 尽管戴着兜帽,但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这个摊贩,正是那个生死舱中在最后的最后,救了自己一命的老乞丐。 于盛水。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来了极乐世界?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想到自己在这方世界仍叫陆然,陆然试探地问他:“于盛水?” 那人并无反应,只是脱下了兜帽,确实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跟那老乞丐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于盛水吗?”陆然再次确认。 老人闷哼一声,并没有反应,只是拿起桌上那副牌,在手中把玩。 “鱼盛水求生,马存山寻死。少年,这是两句古话,看来你是个对我们古代文化感兴趣的年轻人啊,那么,要不要买一个梦呢?” “买梦?”陆然一脸疑惑,“梦是可以买的吗?” “买梦就是试图通过解释梦来达到某种预言,是一种迷信诈骗行为,请主人务必小心,谨防有人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子实施新型诈骗!”“莉丝”在陆然耳边,小心提醒。 “多少钱?”陆然却认真地询问道。 “一个梦,五十元币。”老人面沉如水,轻轻回答。 “我有多少?”陆然对这方世界的钱还没什么概念,于是问“莉丝”。 “您有一百二十元币。请主人务必小心,谨防诈骗!”“莉丝”回答。 “都给他吧。”陆然眼也不眨。 “主人,小心……”“莉丝”还在劝导。 “都给他!”陆然的命令,清楚而坚定。 “好的!主人!监测到主人情绪波动过大,还请主人多做深呼吸,调节一下心情,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给主人说几个笑话听听……” “莉丝”说话间,眼中射出一道光,已经把钱付了出去。 “啊哈……非常感谢,非常感谢,老道有礼了。”老人没想到这少年真的付了钱,简直是有些欣喜若狂,笑呵呵地起身,鞠了个躬,问道:“不知,小少爷要买的梦,是什么样的呢?” “我……我暂时没有梦,我先买,等我有了,再来找你,可好?”陆然望着这老者眉开眼笑的样子,自己也是很高兴。 “好,好。”老人也有些奇怪,但也是陪着笑地说道:“小少爷您随时来,您这些钱,我送您三个梦。” 陆然还想再跟他说点什么,突然间“莉丝”发出了嘟嘟嘟的声响。 “是否接收?” 有一行光字出现在面前。 “是。” “我说,你在哪呢?打球要迟到了!”一个红发碧眼的少年,出现在陆然面前。 这应该就是李夜星了。 “我见你没来,在四周逛逛。”陆然想了想,回道。 “快回来找我,这附近可不太安全。”李月星拧着眉,笑容真诚而友善。 “知道了。”陆然点点头,这就要走,转头冲那老人也是一笑。 “我会再来。” 就当他是于盛水吧,就这样,也挺好。 老人也笑盈盈地又说了几声谢谢,目送着陆然离开。 “主人,您知道不知道您刚才给骗了一个月的生活费,这下主人回家要挨骂了!” 走了没几步,“莉丝”像是才想起来,悠悠地说了句。 “欸!你怎么不早说!” “是主人您说的,在有别人的地方,不要多嘴,要给主人面子!” “这……”陆然无语,却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这样的世界。 哈哈哈哈,这样的极乐。 他可真是有些喜欢了。 “主人,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哦……” 陆然正在傻笑,却听见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是那老人,满面焦急。 “怎么了,老爷?”陆然望望他,长得是真的像于盛水,但是两人言行,气质确实也有些不同。 “我……我忘了提醒你了,一会儿……你要去‘打球’,记得……记得……一路上,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多管闲事!”老人双目诚恳,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再见夏亚 李夜星这样的少年,也是陆然从未见过的。 如果说那浊海上四个李姓少年的打扮是华丽,那眼前这个红发少年,用夸张一词来形容,显然还是不够。 至少在陆然眼里是这样。 凤尾般根根竖起的长发,戴个黑眼罩(眼镜),鼻子嘴巴上都穿着亮闪闪的金环,能发光的那种。 红衣银裤,脚上还踏着一双夸张的一尺多长的红色靴子。 发光的装饰条遍布全身,整个人,是一种陆然没见过也无法形容的形态。 像一个被符箓缠身的仙人? 又很像是把李月玄的“摘星手套”穿在了身上。 “我……来了。”陆然有些羞赧,轻轻摆摆手。 “拿着,我们走。”李夜星递过来一个像栗子壳一样的头盔,示意陆然带上。 没有再一句废话,陆然坐上了李夜星机车的后座。 雷驰2838——世界上最后几款用电驱动的机车,老古董了。 但也正是这种老古董,在此时代,还能在地面行驶。 这些陆然当然都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这红色的像马不是马像驴不是驴的东西,人已经在一阵急促转子声中,飞了出去。 风驰电掣,一瞬千里。 少年嘛,有了速度,也就有了激情。 “呜呼!”陆然忍不住,跟着李夜星呼喊。 这东西,像给人插上了翅膀,是如此的自由自在。 两人笔直沿着一条街区行驶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车子,突然慢了起来。 “到了吗?”后座的陆然视野不佳。 “不是,前方有状况。”李夜星转头问陆然:“我们,要不要绕一绕?”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陆然正在兴头上,老毛病又犯了。 李夜星点点头,但是往前只开了两个街区,他就后悔了。 面前,似乎是一场事故。 四五辆老式运输车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有几辆受损严重,车内黑色光质流了一地,一接触空气马上起火。 黑烟腾腾,前方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 红色的人影。 “不妙,是‘夏亚集教’。”李夜星将车子停下,低声骂了一句。 再次听到“夏亚”两个字的陆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李夜星:“你说他们是什么?” “夏亚集教,宗教公司,殖民区最大的地下组织。”李夜星的表情有些凝重,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陆然:“平时,你不是对他们最感兴趣了吗,怎么现在问起我来了?” 夏亚? 陆然的心绪,一下乱了,来不及重新整理,只好又去问李夜星:“现在怎么办?我们逃吧?” “逃不了了……”李夜星摘下黑色眼镜,突然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怎……”陆然刚想问他怎么了,一柄冰冷的带齿利刃已经抵上了他的后腰。 两个红衣大汉,身上穿着古怪但犀利的铁甲,全副武装,把他们往之前的“车祸现场”押去。 车祸现场。 七八个红甲大汉,正在把一个黑衣少女逼到墙角。 少女挂了彩,红甲大汉也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陆然看到,这些红甲之上,确实有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图案。 夏亚国,九天十地图。 僵持之中,有一个声音,轻声细语地远远传来:“别逃了,再逃就是马上死。” 一个老人,形如青葱,从天而降。 陆然眼睛都看直了,心里惊呼,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却听见那黑衣少女怒吼道:“快让我走,我不是什么有缘之人。” 这句话再一出,陆然快要昏过去了。 “你在这里,你就是有缘之人。”青葱老人似笑非笑。 一个红甲人按捺不住,挥舞着手中的铰链锯刀,飞身而上。 少女扬眉,也扬了扬手,不知从疾飞来一个大铁块,瞬时把红甲人砸飞。 又有两个红甲人一左一右,踱步往前逼近。 少女不等他们再近,一左一右,又是两个大铁块,将两个红甲人死死压住。 “督山搬峰术,你还说你不是?” 青葱老人高抬起一只右手,宽大的衣袖之下,竟是一只铁手臂,嗡嗡作响。 几声之后,有几道符箓从手臂中亮起。 一指向天。 那少女所搬运的无数铁块,停了下来。 二指回天。 无数铁块,从哪来,回到哪去。 “……”少女无言,嘴角咳出鲜血。 她的双臂似乎是因为承受不住力道,变得干枯扭曲,成了两截枯树枝。 老人的手还举着,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三指问天。 “跟我们走罢。”老人微笑。 有巨大的阴影,遮盖住了少女的整个身体。 “既然如此……”少女苦笑一声,垂下了双臂,也垂下头颅和身子,放弃了抵抗。 “这就对了。”老人转身,四五个红甲人蜂拥而上。 然而。 “对你妈个头!” 陆然几乎跟那个少女同时喊出了这一句。 “嗯?”老人迟疑了一秒。 少女冲陆然眨了眨眼睛。 双眼红红,红到发烫。 下一息,那少女,爆开了。 红白血肉,像一场雨,落到了四处。 “你们……”满身血污的李夜星也忍不住了。 再看向陆然,这陆然与平时不同,此时竟横眉而立,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眼前这景象,陆然是熟悉的。 “可惜可惜。”青葱老人逼死了少女,自己却片污不沾,捻捻胡须,转念道:“哎呀,不会完不成任务吧?” 他把目光转向了两个少年。 陆然挺身而出,把李夜星拦在身后。 “稀奇啊,这两个,居然也都是,有缘之人。”老人的铁手之中,多出一个红色带刺小铁丸,红光在其中,闪烁不停。 “只有我是有缘之人。与他无关,你放他走吧。” 陆然轻轻拭去脸上污血,高高昂起面庞。 “两个,选一个。”老人似乎还在考虑。 “你们不要乱来,我父亲是殖民区议员,如果我有事,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李夜星在后面喊道,说着,拉着陆然就往后走。 陆然只听见嘭的一声。 李夜星的头,也爆开了。 又一场血雨,下在陆然面前。 “现在不用选了,就是你了,有缘之人。” 青葱老人的笑,诡异而又肆意。 有巨大的阴影,落在了陆然再次被鲜血浸染的眼中。 陆然最后看到的,是那面夏亚旌旗上的图案。 同样血红色的,九天十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往日今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是过去重演。 陆然再醒来,已经在船上。 这个所谓的地海星殖民区,居然还有海。 也是,只要是一方世界,怎么能没有海呢? 陆然被押着,又换了另一艘更大、造型奇异的船。 这次,这些船,都是铁黑色的。 有人来交接,陆然四处观察,并没有逃走的可能。 之后都是熟悉的戏码,他们将陆然,丢进了一个船舱之中。 又是一个没有任何光照,漆黑到底的船舱。 陆然照例找了一个角落,席地而坐。 耳旁不时有人在说话,有的是小声嘀咕,有的是大声喧吼,间或掺杂一些争吵和哭闹。 不用想,这舱中连同陆然,应该有一百人。 一百个夏亚人搜罗来的所谓“有缘之人”,正在进行一场炼化。 但也有些不同,至少自己身边,并没有那个老乞丐,哪怕是这方世界中那个卖梦的老人,也并不在舱中。 静听了一会儿,陆然又发现,这一百人,居然全是少年少女。 所以,整个流程要加快了吗? 果不其然,有一个语音适时响起。 “三分钟后,第1644次‘绝仙活动’将正式开启。” “绝仙活动的第一个规则是,没有规则。” “绝仙活动的第二个规则是,生存下来的,是为赢家。” “绝仙活动的第三个规则是,有且只有一个赢家。” “本次活动总时长24小时整,请各位自行安排活动内容。” 语音一消失,陆然忽然发现身边的一个人,背后,出现了一个微亮的红色符号。 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直至数不过来的符号亮起。 这跟自己方才醒来在那个计时的方盒子上看见的类似。 自己的背后应该也有一个。 陆然背后的那个数字,是100。 第一百个有缘之人。 这些符号就是舱内人的位置,符号不动,就说明人没有动。 三分钟,很快过去。 船舱的天花板上,又出现了一个符号。 陆然知道,这个符号是计时的,而且是倒计时。 一开始,所有的人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有一个人动了,动乱也会紧随其后。 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到,一声尖叫打破了沉寂,跟着是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有个人,动了。 杀戮就此开始。 …… 100号陆然,一开始就死了。 胸口被一个紫色头发、满嘴金牙的妹子一拳轰穿,当场死亡。 弥留之际,陆然只看见那些微弱的红色数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然后,猛然醒了过来。 醒在一个明亮的房间,自己身上还穿着印有粉红小猪的睡衣,床头放着一个计时的方盒子。 一切,陌生又熟悉。 屋内屋外查看了一番,与那个叫“多洛莉丝”的白球攀谈了没几句,门禁响起,然后便进来了一对男女。 男人斯文热情,女人清丽温柔。 陆走天,徐翠西。 男人给陆然买了一件礼物,三人闲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女人提醒道,你要跟同学去打球。 一直到这里,极乐世界里的一切,堪称完美。 之后便是陆然乘坐快得吓人的“城际光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因为早到了一会,便去闲逛,遇见了一个长得跟老乞丐一模一样的骗子,骗子最后跑来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陆然还是多管了闲事,于是在那些夏亚凶徒的面前,黑衣女孩爆开,李夜星爆开。 陆然再次被当作有缘之人,上了船。 这一次,陆然活到了大约前六十名。 与在浊海上的那次不同,这舱中的少年少女,多少都修得一点仙术异能,因此场面更加血腥,杀戮也更加有效率,难怪原本一百天的时间,缩短到了一个昼夜。 陆然听见自己的脖子被拧断,咔咔作响,然后再次从诸葛镇约瑟夫区蛀牙人鱼街3338号342层2022室醒来。 这一次,陆然选择了没有去逛那个卖梦的摊子,因此也就没有人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这次,陆然也没有多管闲事说要上前去看看,但多管闲事的那个人,是李夜星。 于是情节照旧,黑衣少女爆开,李月星爆开。 陆然又上了船,进了舱,背后亮起了100的数字。 这一次陆然是被一个吐火的小孩烧死的,闻着自己的肉刺啦一下被烧着,竟还传出一些肉香,陆然狠狠地骂了一句。 “狗日的夏亚!” 如此,第七次,陆然甚至都没有出门,他拒绝了李夜星去打球的邀请,就在他以为已经跳出循环,一家人和和美美正准备吃一顿打大餐的时候,一个黑衣少女,抱着一个比她人还要大的铁块,破窗而入。 100号陆然,死于一个眼中可以射出热光的金发小胖子。 100号陆然,死于噪音,一个可以思维控制别人脱光衣服大声歌唱的少女,控制五个果体少年在陆然身边不停唱歌,类似于“爱我爱我你不能停止爱我”之类。 100号陆然,死于一条鱼,噎死。 …… 死死死死死。 不知死了多少次。 无论陆然如何改变过程,都不能改变这结局。 但有一点值得高兴,至少这说明,这方世界里,陆然,并不是那个真的有缘之人。 等等。 要是我是呢? 是不是就能跳出这种循环,改变终局? 那样,又会如何呢? 陆然不禁想到在另一方世界,浊海上那艘船中,那一段唯独自己走到了最后的经历。 第四十一日,马存山(也就是李江流)算了算,食物已经严重不足,于是他当场就格杀了九个人,多为青年男性。 就在他将要对陆然出手的时候,老乞丐突然出手,以水击火,反杀了马存山。 至此,舱中还剩下十七人。 十个女人,五个小孩,一位老人,一个少年。 第五十三日,十七人已经断粮了三天,开始出现了残忍的一幕。 一直持续到六十日。 那老乞丐来到陆然的身旁,递过来一块饼。 陆然惊讶,这种时候,竟然有人还有食物,而且还分给了自己。 老乞丐笑着说,其实我是不需要吃食的,这吃食,本就是留给有缘人的。 饼的香味,吸引着已经形如饿鬼的余下六人的疯狂争抢。 但只要接近陆然,都被老乞丐格杀。 老乞丐说,这一场炼化,只能活一个人,活下来的那个,将有改天换地的机会。 陆然问他,既然你知道是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杀光所有人,让他们早点解脱? 老乞丐说,百天之期不到,他们不会开舱,而且,不发生这诸多事,他也无从得知,哪个是真正的有缘之人。 陆然更是困惑,问道,既然你本就是能存活下来的人,那么你就是有缘之人啊,你还观望什么,等待什么? 没想到老乞丐摇摇头,只是说了一句,我不配,从此再没有说过话。 那一天,舱中只剩下四人。 那一对母子,双双死在了第七十八天。 陆然靠着老乞丐给的几块饼,就着污水,一直捱到了第九十九天。 这一天,他才发现,老乞丐于盛水,已经殒命。 …… 一定是这样。 在这方世界,也做一回有缘之人。 这恼人的循环,可破。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千转一回 陆然错了。 在经历了一万一千三百八十五次循环之后,陆然终于成为了那唯一的幸存者。 也就是已经让自己厌烦了的称谓——有缘之人。 可舱门没有打开,舱过的每一句话。 “这里叫‘太虚’,死人之地,要你回去,自然是回到人间,回去活人之地。” “摘一朵花,爱一个人,交几个朋友,再做上十万八千个梦。” “好人去得,坏人也去得,就你去不得。” “卖大饼、挑大粪、出卖色相,做别人的牛马,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其中有一句,豁然出现—— 那卖梦的老人也曾说过。 “从哪来,回哪去,回去,再做一个人。” ——从哪来,回哪去。 ——从哪来,回哪去! 那么,我是从哪来的呢? 陆然转身,跳入了海中。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仙人无梦亦无悔 行出水牢关海界,已是午夜。 巨大的黄金舰队灯火辉煌,动力全开,正在全力回航。 走水路一万里回到清海基地,再换陆路六千里,回到夏亚首都,盛都城。 一来一回,足足耗费这三万人大半年时间,只为了寻得那石丸。 旗舰“长烟”号上,亮如白昼,伏王李仮此刻正护着石丸歇息。 甲板上,原本应该都在的四个皇族少年,此刻只剩下三个。 他们久久不肯散去,却又彼此沉默着。 一个时辰之前,李仮刚刚领着他们连同大将军朱怜召开了秘密的军事会议。 ——玄鸟一至,数千里外的太耳山下,李仮的兄长,李月玄之父胜王李葮带领五万夏亚精兵开始进军剑鼻关。代号“护腕”行动。 ——但只是佯攻。 ——少年们都已明白,帝国的种种障眼之法,都只是为了“石丸”出世。 ——隐瞒、拖延“石丸”的消息,保全、护送“石丸”到安全的地方。 ——除此之外,连失两大要员的李仮却再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有道是帝王城府,剑戟森森。 少年们都是王孙贵胄,自然也都是秘而不露,暗自思忖。 …… “都不吭声,我先走了。”大殿下李春免终于开口,摸一摸宝剑,又撂下一句狠话:“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回去肯定是要父王还有胜王参他一本的。” 红袍飞扬,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总觉得,有些人一直有所隐瞒。”见李春免走远,李花倦才悻悻开口,猪脸獠牙面具,冷然望向李江流。 “我的好妹妹,我就是接到父王指令,做了一些脏活,烧了几个村子,一来是假扮海匪,二来也算是毁尸灭迹,三就是顺便练练我那宝贝。” 怕李花倦不信,李江流说得详尽,只是他假冒“马存山”一事,他不能提,也不敢提。 他的同谋大星官顾幸,伏王眼睁睁看着他被虎仙打杀,他明明可以救下。 谁知道这李仮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借他人之手除掉他呢? 李江流收回思绪,继续道:“只是‘石丸’一事,我事先确是半点不知的,否则那时我是万万不会同意跟那小海子一起去左边的,那可真是讨晦气,就一朵小破花,什么都没有。” 一朵小花?李花倦突然想起方才怀抱李月玄,也若隐若现见她衣襟中有一朵小花,心中不免又是猜测,只是口中说道:“所以说皇叔说让你陪着那小海子,实际是故意支开你?” “谁知道呢?”李江流闷哼了一声,“你只要明白,我跟你一样,也并不是‘他’的心腹。” 李花倦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看那石丸?” 李江流沉吟片刻,回答道:“这石丸,实力强的可怕,依我看,怕是个祸害。” “我总感觉,这个宝贝寻到的太容易了,就好像……就好像是故意放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寻的一样。”李花倦其实想说,这石丸,似乎天生有种吸引人接近的魔力。 李江流笑笑:“那倒未必,无论这个石丸是不是谢桥所留,能把东西放到水牢关里的人,自然也会明白,水牢关内,无须再深藏。” “这倒也是,若没有那个小海子,我们这一趟,怕不也是一场空。” “如今有缘之人葬身海底,这石丸,就显得更加珍贵。毕竟,这世间再无四面猴,再无玉成子顾幸,再无……” 李江流本来想说再无乞仙于盛水,生生噎了回去。 “再无骄淫李花王?” 李花倦却替他接了一句话,猪脸面具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还是眨了眨眼,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你听说了吗,帝皇的身体……” “嘘……” “北方七省的总督们,有六个已经南下了……” “嘘……” “天尊派了四位真仙去了盛都……” “嘘……”李江流连嘘了三声,示意李花倦不要乱说。 “该来的,总会来,要乱,就乱,乱,会更加好玩。” 李江流望望海面,又望望星空。 海面平静,星空沉寂。 “让我们,暂且享受回程这一段的安宁吧。” 李花倦点头,默然了一会儿,又说道:“回去盛都之后,你要做点什么?” “我要先去一趟元烬山,‘赤仙’考核要开始了。”李江流眨眨眼睛:“考核一完,我马上回盛都,静待变化。” “可以预见的一场好斗啊,我甚至都提前闻到了腥风血雨。”说是不要再说了,李花倦还是忍不住再提。 “那你呢?”李江流马上再岔开话题。 “去找胜王、许先生,再回来这里救回小十三。”李花倦回首望向已不太能看见的“水牢关”,语气十分坚定。 “怕也只有许翚能救了。等你们出发之前,如果我还没走,我们再碰个面。”李江流轻轻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更小了一些:“回去告诉你父王,大乱将至,多加小心。” 青衫飘动,他也走了。 猪脸面具,低低垂下又抬起,李花倦望向那灯火阑珊的舰楼,恍惚之中,远处的海面上银光粼粼,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已经死去了,却仍亮着银光的虎蛟眼睛。 不知道小十三,现在在何方,她,还在心碎吗? * * 这一夜,伏王李仮做了一个梦。 二十六岁晋升“人仙”之后,他便再没有做过梦。 有道是,仙人无梦亦无悔,方得天中日月长。 或许是酒吃得有点多了。 金殿之中,遍地白花与鲜血。 花不沾血,血不湿花。 他紧盯着面前一个红袍散发之人,浑身已被汗浸透。 这人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甚至非人非妖。 祂没有面目。 李仮想走上前去,去仔细看看,看看清楚,这是谁。 但是他每走一步,都是很难。 几步路,他走了很久很久,但是仍然离祂一步之遥。 总是一步之遥。 但他李仮是何许人也,提起三分霸王之气,万花臣服,鲜血开路。 他终于一手揪住那人,另一只手要去撩开祂的头发。 长发之下,是一张令人震惊的面孔。 那是个少年,但他的五官,只有一张嘴,一张占据了整个面孔的大嘴。 一嘴利齿,血气冲天。 “我啊……想吃……” 大口一张,朝着李仮就咬了过来…… 李仮惊叫一声,从榻中坐起。 惊魂未定之时,觉得有东西在触碰自己的手。 低眼一看,是那石丸。 “没事的,一个梦而已。”李仮自言自语道。 石丸中,黑光闪了一闪。 “李仮,我们,开始吧。” 那石丸笑着,开口说了话。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重逢后再分手 故事往回一段。 蓬霸护着李月玄,刚一入海,水甲蓬绵循声而上:“仙主!你好厉害!” “欸?你怎地在这?刚才吾去拼杀,你哪里去了?”蓬霸忿忿地问道。 “哎呀呀,我我我不是……怕仙主分心嘛!”蓬绵的眼睛眨得飞快,知道瞒不了蓬霸,索性承认了:“我是怕……怕仙主平日真的吹牛,今天……” “今天……什么?” “我是怕今天仙主也被歹人所害!从此留我孤苦伶仃一个!”蓬绵带着哭腔。 “嗷呜呜,吾只是不喜惹事,但吾不是不强啊,想那阴阳脸也是真仙境界了,还不是挡不住吾一拳!哼哼!” “呜呜呜,只可惜仙主晚去了一会,不然蓬大星也不至死。” “应了杀劫,神仙难救!”蓬霸想起蓬大星,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女娃娃这般半死不活,真的还有用吗?”蓬绵往前凑了凑,凑到李月玄的面前,说道:“我还以为你会选那个紫衣服戴面具,比较凶的那一个。这个不行,半死不活的,吃起来都没什么肉。” 李月玄迷迷糊糊,强睁开眼看了一眼蓬绵,居然还小小挥了挥手示好。 “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蓬霸突然问蓬绵。 “像谁?像你?你可是只老虎!像你!这女娃娃,生活还能有什么滋味!” “嗷呜呜,蓬绵,等这件事一完,我就要治你个‘欺师灭祖’之罪!”蓬霸瞪大双眼,难得大声叱喝。 “啊哈?为什么?仙主!难道说……”蓬绵再细细看了看李月玄,猛然想起了蓬霸卧房里挂着的那一幅仙人图。 它虽然并没有见过师祖,但是像那样的人儿,哪怕只是见过画像,又有谁能忘记。 “难道说……我的……我的娘唉!”蓬绵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嗷呜呜,所以,这个娃娃,我肯定要救……”蓬霸把李月玄箍得紧了些,加快了速度,说道:“炼气士为宝贝反伤,也算是日常,蓬绵,你赶紧去取些还转金丹来,我们在困仙阵底下见。” “得嘞,我的亲娘唉,太他娘的像了!”蓬绵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高兴地扭扭身子,游远了。 “这蓬绵,人间没去过一趟,浑话倒是学了不少。”蓬霸在蓬绵身后,嘟哝了一句。 “呜……哈……哈……”蓬霸怀中的李月玄,竟也给这句话逗乐了,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梦呓声。 “坚持住啊,娃娃。”蓬霸吐出一口真气,护住李月玄,两人继续往海下去。 “啊喂喂,瞧瞧这是谁来了!”远远望见蓬霸带着李月玄来了,还很虚弱的青乌也嚷嚷起来。 一开始,她还当李月玄是那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变化,等到近了鼻子一嗅,才知道只是长的相像。 只是略微扫了一眼,青乌便说道:“这女娃不行。装不了‘魂丹’。” “不会啊,大仙,这女娃仙窍已开,是绝好的魂器。”蓬霸不解。 “两个原因。”青乌道:“第一,这女娃确实仙窍已开,本应该是空的,如今里面却有些东西,也就是说,她的仙窍已被占据了。第二,这女娃念魂已碎,是痴人的状态了,这种不可控的痴人,你也敢将魂丹置于她体内?” “怎么会,方才吾细看过,这女娃仙窍明明是空的,怎么这一时半会,就被占据了?”蓬霸再细看,果然,李月玄的仙窍之中,有隐隐紫色灰雾一般的东西,像某种精魂,却又不是。 “这我也不曾见过,应该是当世的高人之作,好像是一团污浊之气,把整个仙窍给堵住了。” 蓬霸一拍脑袋:“噢,我懂了,这其实就是一种防‘夺舍’之法吧,这娃娃身份倒确实有些尊贵,我的确没有想到这点。”蓬霸轻轻摇了摇仍在他怀中的李月玄,问道:“小女娃娃,醒一醒,你可知,你体力那一团紫色灰雾状的东西是什么?是何人放进去的?可有取出之法?” “女?娃?哪?雾?那是什么?紫色的……紫色的是姐姐,是姐姐,呜呜。”李月玄果然神智迷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嗷呜呜,怎么办?怎么办?”蓬霸努力思索,破解之法。 “你还有倒数十个数的时间。”青乌提醒。 “大……大仙?”蓬霸的声音开始颤抖,又要落泪了。 “先放它出来,跑了也比吃掉强!”青乌指示。 蓬霸慌忙掏出竹盒,打开一看,‘重华两色帕’中,一黑一白两姐妹已经拿起碗筷,准备大快朵颐了。 “回!出!退!” 蓬霸念起仙诀,两姐妹只好无奈放出了“魂丹”,跟着就看见这两个小小妖灵,捶胸跺脚,好是一顿骂天咒地。 红色的“魂丹”一出,立即往外蹿去,眨眼间,“困仙阵”又破了一重。 要知道困仙阵法,七重,一重比一层浑厚,可这蚀水噬蚁一般的“魂丹”,好像是根本不受任何约束限制,却突破得越来越快了。 “大仙唉,该怎么办!”蓬霸追问青乌:“放你出来,可能收服?” 青乌摇头。 蓬霸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大口袋来,开始翻腾,似乎是在找什么可用之物。 蓬绵此时也到了,望见“魂丹”再逃出,二话不说也追了上去。 这“魂丹”对它也失了兴趣,只一心想要钻破大阵,脱身出去。 忽然,有歌声响起。 “你们看,红色的云儿,红色的晚霞,红色的小姑娘,遇见了一个男娃娃……” 此时被蓬霸放在一旁的李月玄,望着“魂丹”,用手指着,开始是念词,后来竟款款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夏亚童谣: 红色的云儿…红色的晚霞 红色的小姑娘…遇见了一个男娃娃 男娃娃的脸呀…小姑娘的手呀 红色的朝霞…红色的夏亚 …… 顺着李月玄指向的方向,蓬霸、青乌和蓬绵都看见了,那红色的“魂丹”像一朵红色的云儿,红色的云儿上面,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古怪,来自三零二二的人。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分手后再重逢 陆然自那黑船的舷梯跳下,不断地下沉。 他看到一些熟悉的景物,知道自己终于跳出了循环,回到了浊海。 一万遍日复一日的生活,和回到这里去死。 陆然选择了后者。 唯一舍不得的,是那方世界中的那一对男女,他的“父母”,和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家庭。 甚至想到入了迷,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在水中下潜了这么久,却还能活着。 直至他看见一朵一朵“红云”,在慢悠悠地往上飘动。 海底怎么会有一朵云? 我是不是又来了什么别的离奇之地? 为了证实不是自己花了眼,在他跟那朵“红云”即将擦肩的时候,他猛抓了一把,想要验证一下。 哦,不是云,是一把红色的水藻。 他扯着这把水藻继续往下,没多远,发现竟然就此到了底,海底。 “这会不会,是我的太虚?”陆然原本憋着一口气,现在吐了出来,他这才发现,太虚里是不用考虑呼吸的。 这里,甚至还有光。 陆然环顾了一圈,不禁自言自语道:“为何我的太虚有这等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穿衣服的大老虎?这又是什么?笼中笼中笼?这里面是什么?鹿不像鹿狗不像狗,脸上还有这么丑个大伤疤。还有这个是什么,一个贝壳?长眼睛的贝壳?” “啊啊啊……我果真是个思想邪祟之人啊!”陆然望望满手的红色“水藻”,自嘲道。 他轻轻地甩了甩手,试图把这些“水藻”甩掉。 但好像它们就此黏住了自己。 “请问……”有一只老虎不合时宜地说话了。 “等会,别烦!”陆然正甩得开心,他发现这水藻黏黏滑滑,弄到手上还有些酥麻,竟玩耍了起来。 “他娘的……”又有一个人(一只甲)忍不了了。 “揍他啊……”连笼中的青乌大仙都失去了耐性。 蓬绵上前,只伸出了两根触手,就牢牢控制住了陆然。 陆然这才发现,原来这老虎、鹿狗、贝壳都不是自己想象之物,他是真的如自己所愿,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回到了初始的那方世界。 而这海洞之中,所有人望着陆然,也都呆住了,只因为那“魂丹”,也就是那“红云”“水藻”一碰见陆然,居然不逃了,反而紧拥在陆然身边,随着他又回到了海底。 “很明显,它们喜欢他。”青乌冲蓬霸说道。 “咦?你这鹿狗会说话?”陆然惊叫:“我见过学舌的野兽,可你居然自己说话了?” “这个人,脑子好像不太好使。”蓬绵终于说出了所有人的看法。 “嘿!连贝壳也会说话的嘛!”陆然虽然手脚都被触手捆牢,还是努力转动身子,朝向蓬霸:“那你呢,大老虎,你也再说句话听听。” “但是很可惜,这是个废材。”蓬霸并不理会陆然,同青乌说道。 “叫你说句话,可没叫你骂人,你骂谁废物呢!”陆然还在抢话。 “确实。这个人好生奇怪,能突破困仙阵,能来到这里,看上去跟‘魂丹’也颇有缘分,但是这个人是个废材,天生无仙窍,练不了气,修不得仙。”青乌回道。 “不是,这个人,何止没有仙窍,魂窍也没有啊。”蓬霸又有新的发现。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呢?”陆然摇头晃脑,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觉得一切十分新奇。 “但是他现在这样,不是也可以吗?”蓬绵这时说道:“你们看,这‘魂丹’并不想逃,只要留着这人,不就等于留住了魂丹吗?” 果然,那“魂丹”缠着陆然,一会儿变个帽子,一会变个面巾,一会又变个腰带。 “不可,嗷呜呜,蓬绵,魂丹出世,我们再不能呆在这‘水牢关’下做快活神仙了,仙主吩咐过,一旦魂丹现世,就要马上去启程太乙。”蓬霸苦着个脸,解释道。 “到了太乙,妖魔林立、大幽遍地,这‘魂丹’像这样挂在外面,怕不是一天好日子也别想过喽。”青乌也跟着附和。 “什么浑蛋?打油?太医?”陆然又插话,当他再度望向蓬霸之时,突然又发现了什么,“喂,大老虎,你旁边那个,那个……人,黄衣服的,难道是……难道是……李……李李李月玄吗?” 他这么一说,蓬霸才想起,还有个李月玄,想想自己这个一见倾心的人选,最后却还是走了眼,伤心的又要哭了。 “哟,猛虎落泪了……” 陆然几乎用跟当时青乌一模一样的口气说道,见蓬霸哭得更伤心了,只好拉扯着蓬绵的触手凑过去探视李月玄:“李月玄李月玄,是我呀是我呀,你还记得吗,我送了你一朵花!” 李月玄自从陆然出现,歌唱戛然而止,一直很安静,在盯着陆然看。 她已经认不出陆然来了。 听见有陆然唤她的名字,也没太多的反应,只是望了陆然一眼,吓得后退了两步,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了?”陆然看到她的黄衫上,全是血迹。 没有人理睬他。 青乌提议:“依我看,事到如今,我们就把这水甲精魂命魂给倒空,把魂丹装进去。” “什么!你这个老妖!你要做什么!”蓬绵一听,吓得将触手缩了回来。 “真的可以吗?”蓬霸闻声,抬起了头看了眼蓬绵。 蓬绵眼珠几乎都要迸出来了:“仙主!你你你不要听她胡说!她自己说的,千年真仙也消化不得!何况我只是个小小小小小妖怪!” 蓬霸又望向青乌,那眼神是在说,大仙你只要点头,我马上上前撕了这水甲。 “我吓他的。小老虎,我没辙了,靠你自己了。”青乌此时体型已在渐渐恢复中,闭了眸子,不再说话了。 “哇!哇!哇!”蓬霸哭得更大声了。 “仙主!”蓬绵惊叫。 “大仙!”见蓬霸不理,他又去叫青乌。 “你们看呀,这‘魂丹’他娘的要被这个娃娃吃掉了!” 方才蓬绵惊吓之际,松开了陆然的触手,陆然满手“海藻”,去关心李月玄,想要摸一摸她的额头。 “红色……的云儿……”李月玄又开口唱歌了,断断续续的。 “红色的云儿,红色的晚霞?”陆然愕然,这童谣他是知道的,毕竟他也是夏亚子民,于是他顺口接道:“红色的云儿,红色的果儿,男娃娃的花儿,送给女娃娃来吃呀……” “红色的果儿……女娃娃来吃呀……” “吃……呀,吃呀。”李月玄突然张开了大口,一口就咬下了缠在陆然手间的“海藻”,其实是那谢桥在这水下洞府藏了三千年的“魂丹”。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蓬娇儿 有些突变,天算人算,逃不过“有缘”二字。 李月衣见到陆然,突然发痴,开始“吃”陆然手上的“魂丹”。 很是奇妙,“魂丹”不躲不闪,竟还主动聚团,排队送到李月衣口中“自杀”。 陆然这个傻子加浑蛋,不仅不阻拦,还来了劲,劝个不停:“多吃点,多吃点,吃下去就好了。” 片刻之前,他还当李月衣要死了,后来见她张口啃食“水藻”,欣喜不已,他听阿爷说过,一个人,但凡还能吃下东西,那就还有救。 所以他等于是主动“喂”李月衣吞了“魂丹”。 等到青乌睁眼,蓬霸发觉,“魂丹”就像这样被陆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给李月衣吃了大半。 “吾滴神仙乖乖,你都做了什么!” 青乌还来不及阻拦,蓬霸嗷呜呜一拳把陆然击飞了出去。 李月衣依旧不管不顾,早没了淑女样子、贵族气质,还在狼吞虎咽。 蓬霸看得心焦,冲上去想要让李月衣将“魂丹”呕吐出来。 “等一等。”青乌叫住了蓬霸,“等一等。” 听到青乌连说数遍等一等,蓬霸才恢复了理智,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眼中有泪,看向青乌。 “成了。”青乌喃喃地说道:“居然……成了?” “大仙,是什么……成了?有办法了吗?”蓬绵见蓬霸不吭声,上前自己问道。 “你们看那个女娃娃。” 此时“魂丹”已被李月衣吞咽殆尽。 她,竟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嗷呜呜!完蛋了!魂丹吃没了!”蓬霸虎啸一声,整个海底为之一颤。 “这,不会一会就要开始反噬了吧?”蓬绵吓得躲进了蓬霸的身后。 “不会了。这魂丹完全存在这女娃体内了。”青乌说道:“世人都知道修仙得道,四大境界,赤仙人仙真仙完仙,却不知道,完仙之下,还有几种特殊的境界存在。” “你是说金仙?”蓬霸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伸手擦了擦一息前偷偷落下的眼泪。 “正是。”青乌继续道:“所谓金仙,就是说修行之人炼化金身,肉体成金,已超脱于五行,而这个女娃娃吃了魂丹,也是如此,想那魂丹,已融进了她的身体中,成为了他肉身的一部分。” “怎么会这样?吾知道要修金仙之体,先要过五行之劫,千万年来都不曾听说有几人修得,现在只是误食了‘魂丹’,竟然一息而成,这……怎么解释得通!” “那就要问问你那个倒霉主人了,况且这女娃娃念魂是碎的、缺的,根本不具备修炼的根基了。”青乌顿了顿:“或许,这就是‘魂丹’的力量吧,也就是这等神物,才让你主人捉我前来,一关就是三千年。” 说到此处,青乌不禁龇牙咧嘴,满脸的怨恨。 “所以说……吾等成……成功了?”蓬霸听了青乌一席话,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 “本大仙火眼冰睛,错不了的。这个女娃娃,金仙之身,此刻,她就是‘魂丹’,魂丹就是‘她’,你只要带着她,就算是完成了你那倒霉主人的任务。” “那日后如果有需要,如何再取丹呢?”蓬霸问道。 “……这还用我教吗?”青乌白了蓬霸一眼:“吃了她。” “好他娘的吓人……”蓬绵暗自嘀咕,又听道青乌说道:“事已了,我也赎了罪,报了恩,小老虎,你还不放了我?” 蓬霸此时来到李月衣身侧,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只见李月衣精气神都已充沛健好,只是念魂确实还是碎的,神智不清,双眼茫然,望见蓬霸来到她身边,就问道:“你是谁?” “额……我是谁?我是……蓬霸。”大老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我的阿爸?”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李月衣如此问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阿爸?蓬霸?” “蓬霸,阿爸?” 蓬霸口中反复念叨,突然一拍脑袋,冲着李月衣嘿嘿一笑:“好好好,我就是你的阿爸,你就是我的女儿,你就叫……” 想了一想,一下蹦将起来,双拳乱挥:“你就叫蓬娇儿,蓬娇儿!” “我太乙一拳大圣蓬霸之女——蓬娇儿!” 失了虎蛟蓬大星,得了女儿蓬娇儿,蓬霸高兴得不得了,伸手一念咒,解了“一元三次铁”。 只见那三层铁笼,瞬间收缩、变形、折叠成了一枚小小的铁块。 蓬霸收了铁块,青乌“嗷”地一声,张嘴就向他咬来,蓬霸也不慌,铁块再一抛出,展开、连结、围困。 青乌又被困住了。 “仙主也算到你会如此行事,所以留下此宝。”蓬霸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个天杀的坏东西!”青乌的口气缓和了:“我不会再与你为敌了,你放了我罢。” “蓬绵,我们走吧,该启程了。”蓬霸抱起李月衣,喊上蓬绵,头也不回。 “仙主,咱们不管这大仙了吗?” “一个时辰后,她会自动脱困。”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太乙。” “去……去太乙……”李月衣,现在该叫她蓬娇儿了,蓬娇儿高兴地学着蓬霸说话,突然又皱了皱眉头:“阿爸,那小海子呢?” “什么小孩子?”蓬霸还当李月衣在呓语,并没有在意,只是高兴地嗷呜呜嚎叫几声。 “去太乙!” “去太乙!” “去太乙!娶赵喜!” “去太乙!娶赵喜!欸……仙主,赵喜是谁?” 不消一时三刻,蓬霸便开始了搬家,或者说,是“开家”。他的水下洞府“潜浪”本就仿似大鲲所造,只是没人能想到,这居然真的能开动。 这华丽的机关巨物——蓬霸之“家”,从浊海经清海,一路在海底疾行,他们就此要往太乙大陆驶去。 “阿爸突然有点舍不得……阿爸想主人了。”驾驶室中的蓬霸,如此说道。 “阿爸……主人是谁?阿爸,那小海子呢?” “你就是阿爸最喜欢的小孩子啊!” “阿爸,那小海子呢?那小孩子呢?” 蓬霸没有再理会蓬娇儿,只是透过“潜浪”大大的前窗再望了一眼这浊海之底,自己待了千年的地方。 仙主,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蓬霸拉动了扳手,水中巨像发出了轰隆隆的启动声。 那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滴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阿爸,你哭了啊……你是伤心了吗?”蓬娇儿伸伸手,替这大老虎,擦了擦眼睛。 “阿爸,那小海子呢?”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终究被水色冲刷 陆然仍在浊海底的海洞之中。 如蓬霸所说,“潜浪”开走没多久,那名为“一元三次铁”的宝贝便主动打开,折叠,变为一个铁块。 “这大老虎,慌得,宝贝都不要四十了。” 白色小兽,千年妖仙,撇撇嘴,抖抖腿,试着走了几步。 三千年后,终于重获自由。 思量一会,她在这已经破败了的海洞福地中四处寻觅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陆然。 或许是蓬霸并未下狠手,陆然居然只是受了点擦伤,昏迷了过去。 青乌吐了一口口水,放入陆然口中,陆然舔舔嘴唇,就此醒了过来。 “这大老虎,真的猛。”陆然眼前,似乎还有方才那大老虎巨拳的残影。 定睛一看,却看见方才那笼中白色小兽,正噘着嘴,几乎要跟自己脸贴着脸。 他吓得往后一缩,四下一望,才发现那笼子、大老虎、长触手的贝壳还有李月玄都不见了。 “方才那三个去哪了?话说,这到底是哪里?你们这些人不人,怪不怪的,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方才给我喂了什么,好甜啊。”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这才感觉到口腔中有异味。 “别废话,跟我走。”鹿不鹿狗不狗的小兽笑而不答,转头,开始踏水而上。 “跟你走?去哪里?”陆然马上游水跟上它。 “再多问就马上吃掉你。” “那跟着你,去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做本大仙的干粮!路上且有得走呢。” 小兽猛一回头,呲开满嘴惨白尖牙,眼中同时精光一闪。 陆然苦笑,我命真苦。 有缘之人,全是孽缘。 但此时此刻,不跟着它,又能去哪儿呢? 小兽一路上浮,一路不停进食,沿途遇见的大鱼、海类不仅不躲闪,反而排好队自动送入它口中。 好在小兽也并不害它们性命,每样咬上一口,便放其自由而去。 如此浮出海面之后,陆然发现这小兽本来只有兔子大小,现在已经好似大猫一只。 小兽招来一头大鲸,两人便立在鲸背之上,四下远眺。 陆然最关心的,便是那几艘黄金铁甲船的所在,但伏王、仙人、舰队都已消失不见。 至少,他们已经不在这一片海域。 “复仇”计划,失败了吗? 陆然也不敢肯定,也许自己在那三零二二的世界待的时间足够久,他们早已经连人带船,葬身鱼腹了。 …… 陆然决定先着眼于眼前。 此刻,海面有些平静的过了头。 忽然听见那小兽捏着一个小姑娘般的嗓子,尖叫道:“妈呀,这是什么?” 顺着小兽的目光望过去,果然,唯有“水牢关”这种遮天巨物,仍旧矗立在原地。 陆然努努嘴,说道:“此乃‘水牢关’。”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人说,这是谢桥之物。” “谢桥这个天杀的王八蛋,派个大老虎看着我不算,还搞这个‘天阿神水’来拦住我,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提到谢桥,青乌勃然大怒,气到左突右跳,甚至原地连翻了几个跟斗。 看来这位“大仙”,也没有本事过这“水牢关”。 “谢桥,恐怕已经死了。”陆然见状,先抛出一句,试试看青乌的反应。 “什……什么……?”小兽果然停了下来,双目紧盯着陆然。 陆然于是将听到的关于“水牢关”的典故以及这一路的经历简单说给小兽听。 包括他在白色虚空中遇见了那个自称是“谢桥”的巨人一事,但是除却了他在三零二二中无限循环的经历。 他觉得那个太离奇,更像是一个梦,而非一段经历。 小兽飞快地消化这些讯息,沉默许久,带着哭腔说道:“不管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王八蛋谢桥为何这么做,他究竟有没有死……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还是过不去这‘水牢关’。我这是从一个牢笼里出来,却来到了一个更大更不可能逃的牢笼里了,我滴仙啊!” “额,大仙,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可以带你过去。” 陆然原本想以此为条件,跟这自称大仙的小***换点什么,但听闻这小兽说自己已被关了三千年,忽然有些可怜它,便也先不管那么多了。 “我不信!小子,你怕是不知道,这‘天阿神水’是什么!你怕是不知道,这海里面,都有什么!” 青乌还在跳脚。 陆然张口,刚想夸口说自己这水牢关就像自家后院,来回不下几千遍,忽然,感觉自己脸上一凉。 下雨了? 怎么会,自己来回几千遍这关内,从未在这,碰见一滴雨。 陆然抬头,更是惊诧。 天空之中,有两个太阳。 不,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不对!”陆然惊呼。 “冲我们而来!”青乌发出一声奇怪的长啸,脚下大鲸也像受了惊吓,拼命往前蹿去。 转眼间,这里已经不是陆然熟悉的那个地方。 日,月,星,转瞬即熄。 黑云滚滚向下,几乎迫近海面。 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闪电,接连落下。 伴随着巨大的嗡鸣声,黑云层层翻红,海水重重黑沉,一切景象,都在剧烈变换。 变得扭曲,诡幻,妖丽。 很快,身后的那一片天地,就被瓜分。 半片血红,半片浓黑。 红色的雨,瓢泼落下。 “发生了什么?”陆然发现,这雨点落到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落到皮肤上,则有些灼痛,又痛又痒。 “是大幽!”青乌又是两声呼啸,有两头头上长角的怪鱼从水中蹿出。 “什么是大幽?” “现在别问这些,骑上来,快走!躲开那些红雨!” 陆然不愧是海子出身,到了水中,身手愈加矫健,看准后一跃而起,抓紧怪鱼两角,紧随青乌身后。 两条白色弧线,撕开红色雨幕,开启两条逃生之路。 海水,像有了生命,逐渐漂红,分开两股红浪,追逐着两条快鱼的踪迹。 海中,有两个弯角露头,巨物慢慢涌起,开始显露真容。 陆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忽然(终于)明白了“水牢关”的真正功用。 水牢关,将地海隔绝,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也不是为了让人来寻觅什么,水牢关,是要关住这东西。 那小兽口中的大幽。 “乌有。” “是乌有!” 陆然喊出了那两个字。 那巨物,头生双角,仿若双峰。 双峰之上,有一对烧灼留下的豁口,恰似两座山洞。 但这其实,这不过是颗方圆数十里大的头颅。 它的身体藏在海中,一直都在海中,所以它才能浮浮沉沉。 现在,它终于显露真身,头颅伸出海面,而后是肩膀、腰身、双腿。 均是陆然所熟悉的那种黑色石质,闪电之下,却显示出了从未有过宝石般的光泽。 “水牢关”为何要通天彻海?因为这黑色大幽,像一座黑色深渊自海中升起,怕是有万丈之高。 红色闪电已只能在它脚尖游弋,陆然抬头,望见那巨物真正的眼中涌出无数如长蛇般的红虫,像吐着火的十六座燃炉。 祂真正的脸上,竟然有十六只眼睛。 “火焰”愈来愈盛,巨物的声音愈发震响,身形愈是强盛壮大。 像传说中追星逐日的巨人,黑色大幽只跨了三五步,便开始冲击那与祂同样巨大、强悍的“水牢关”。 一击,祂折断了一只手臂。 二击,祂损毁了半边身子。 三击,祂便在一声狂吼之中,化为了无数石块般的碎屑,纷扬落下。 “还在看!” 陆然还在呆望,青乌已经跳到了他的肩膀之上。 “希望你没有骗我!” 青乌眼冒电光,照着陆然身下怪鱼,狂暴砸去。 怪鱼像通了电一般,瞬时以更快的速度,往眼前的“水牢关”疾飞。 “谢桥,我要将你剥皮抽筋!要让你魂消魄散!” 青乌怒吼一声,怪鱼分水,一头扎入眼前那巨大水阵。 陆然最后眼中看到,一片红色,如血,如雪。 红云红雨,红色海洋。红色浓雾之中,有无数巨大的阴影此起彼伏,层出叠现。 祂们扭动着咆哮着往这边蜂拥而来,无一不呈现怪异恐怖的轮廓,无一不闪耀着恢诡谲怪的色彩,无一不渴望冲破这道“水牢关。” 这是无数“乌有”,无数要吞噬一切的乌有。 身后,鬼浪滔天,恐怖过海。 眼前,镇海神迹,岿然不动。 这便是“水牢关”真正的秘密。 一切,终究还是被一片水色所冲刷。 陆然带着青乌,逃出了生天。 * * (第一卷《水牢关》完) 章节目录 第一卷卷末总结 总结,鉴于现在看的人太少,反馈也很少,先欠着。写一本没有热词,纯原创,慢热又不是那么爽的玄幻,可真是有些难。 不过,如果你看到这里,多谢支持呀。我们,下一卷再见。 《地海燃灯》第一卷卷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陆然和陆青 震南中央之国,名为历山,又称山南,古称“汌龟”。 历山国的地势,用两句话来形容,那便是“一个川字,一把豆子”。 一个川字,是其西北方自南往北与太耳山脉相连的三条山脉,名为“三龙岭”。 一把豆子,则是其余零散山峰,大小不一,散乱四处。 宛山,顾名思义,形似一个深碗,恰好坐落在这众多“豆子”的正中,亦是历山国的中央之地。 群山环抱的宛山山谷之中,有一处深潭,名为“遗放”,沿岸也不知何人多栽梨树,每到春夏交接之时,万树齐开,满谷焕雪,乃至于整个震南八国,都是数得上的名胜美景。 这等天生福地,自然早就让仙家捷足先登,早前这深潭之畔,只有一座大观,供奉着仙家教主,后来陆续又发现了几处矿藏,数百年下来,已经发展成一处繁华的集镇。 名为“纷梨镇”。 一个镇子名为“分离”,一有谐音之意,二也是本镇并无原住民,来来往往,都是过客,去去返返,自然也全是分离。 纷梨镇最为热闹的梨和大街,入口处有一牌楼,有一金匾上书“天下第一”,语焉不详,到底是什么天下第一,只因题字者是历山一代英主赵已然,他不曾说,也就只好成为悬疑。 游人相聚分离之地,沿街最多的自然是客栈、酒肆,这“天一”牌楼之后,便是本镇最大的客栈——聚八仙。 震南有八国,聚八仙有八层。 有人说这是一幢楼,有人说这是一座塔,也有人说这什么都不是,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褒贬不一的原因很简单,这楼子的主人何独俗是个“蝴蝶派”的大美术家,盖楼的时候,何独俗从震南各地重金请来众多大匠,最终实现了他那前无古人的概念和想法——八层的八仙楼,每一层风格设计都不同,是分别吸取了震南八国建筑的理念风格之后,像搭积木一样“拼”出来的一幢建筑。 何独俗说,要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如同看到了太耳大陆的半壁江山。 所谓半壁,也即是长英、契贝、历山、须雨、罗珠、鲜川、琉和、象曼,八国。 “八仙楼”这样独特的风格,骂它的人说它丑陋无比,“连娃娃都捏不出这样的泥屋”“好像一座悬在半空中的满载垃圾场”“甚至完全玷污了大王的题字”,诸如此类。 但它也有它为数不少的拥趸,夸它是“震南皇冠上最美的宝石”“世间最瑰丽的玲珑匠心”“天下第一巧思的无双宝塔”,不胜枚举。 八仙楼建成三十余年,争议褒贬,就像楼子里的人流,从未断绝过。 何独俗并不在乎这些。他要的甚至都不是账本上水涨船高的漂亮数字,更多的时候,他更喜欢这样的时刻,比如现在他正一个人在遗放潭对岸的某棵梨树下频频回望这八仙楼,心里是满足的,高兴的,没有忧虑的。 灯火辉煌的时候,八仙楼根本不像一座楼,何独俗觉得,它是一种祥瑞,是他会发光的孩子。 “真是的,越来越像个妖物了。”就在八仙楼的斜对面,说远也不远的一间客栈的三楼甲字房,一个眉目如星的年轻人,斜靠在窗边,望着这喧哗又沉默的巨物,懒懒地说道。 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枚指甲大小的铁疙瘩,是他自己打磨而成的一朵铁花,仿照记忆里的样子,目前只是勾勒了简单的雏形。 “你!偷懒!摸鱼!”一个扎着可爱双鬏的七八岁女娃娃正啃着一个大猪蹄子,笑着骂道。 她的眼睛既长且弯,眸子里还泛着淡淡的青光,一眼过去总有种异域人的感觉,当然,也可以说是有一些妖气。 一身青衣的女娃娃见年轻人不搭理她,闷哼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再轻轻地,一点点地呼出。 她面前有一桌子好菜好饭,被她这么一吹,原本已是死物的鸡啊,鱼啊竟又动弹了起来,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发颤,又好像是在跳某种诡异的舞蹈。 青衣女娃再轻轻吸一口气,它们便又死了过去。 如此反复,只弄得房间内香气四溢,灯影绰绰,显得十分诡异。 望着女娃累得满头大汗,年轻人直摇头,说道:“活该你天天练气练到吐,最后八百年功力了,你却用来换了这一副皮囊!” “你懂个屁,难道不好看吗?” “一个七岁的女娃娃,要好看有什么用呢?” “呸,好看才有好心情,好心情才能好好练!”青衣女娃停了吐纳,埋头继续啃猪蹄,啃着啃着突然抬头一张口,也不知道是什么从其中射出,直射那年轻人。 年轻人急闪,嘴里嚷道:“喂,又搞突然袭击!” 女娃口中所射之物,速度极快,话音未落,眼看就要射中窗外远处那八仙重楼。 可又在一瞬之间,从不知是哪的灯火或是黑暗中,突然又扑出一只大黑猫,喵呜一声,叼住了那物,原来是一块碎骨。 大猫左右环顾,似乎是在找是何人所为,但只见人潮攒动,灯火炫目,最终它又喵呜一声,消失在黑暗之中。 “确实是越来越像个妖物了。”青衣女娃啃光了大猪蹄子,换上了一个肥鸡腿,张口就咬下了大半。 却看见那个被他欺负的年轻人,将头伸出了窗外,对着黑猫消失的方向,喵呜喵呜地叫着。 “快两个月了吧,就是不上钩。”年轻人撤回身子,撇撇嘴,又掏出那枚铁花把玩起来。 “这是个看守,本来就只能在符阵之内活动。”青衣女娃努努嘴:“我说,你可以下去干活了。” 年轻人假装没有听见,不动。 “我看你的屁股怕是又痒了!”青衣女娃双眉拧紧,淡淡青的眸子升起了一些红色的光晕,她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 一桌子的饭菜,吃完的或是没有吃完的,但凡是有形有状的,全部悬立了起来。 一息之间,它们排列整齐,像一个方阵,像枕戈待旦的一支军队,朝着年轻人的方向,随时要发射的样子。 “再多练会。”女娃娃狡黠地笑了笑,准备抬手捻诀。 “你不要这样!我这就去!这就去!”年轻人见状大叫起来,拔腿就跑,话音未落,人已经逃到了楼下。 “陆然!又被妹妹吼了呀!” “陆然!快过来给老子把酒满上。” “陆然!老板娘哪去了?快去把她请来陪大爷喝一杯!” 陆然一来到热闹的客堂间,周遭便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各位爷,莫急,莫急。饶我陆三掌柜个慢。”陆然笑嘻嘻地收起那朵铁花,自腰间抽出一截雪白的方巾,这就准备忙将起来。 “陆然!今晚招子放亮点!别怠慢了各位贵客!”三楼甲字客房的女娃娃又吼道。 “知道啦。”陆然仍是懒懒地回复了一句,然后就警觉地瞄了一眼门口的位置。 来了吗?青乌所说的贵客们? 哦,不对,现在得叫她陆青了。 “何来客栈”的三掌柜陆然甩动方巾,开始了三个月来每晚苦逼的打工时光。 章节目录 第二章 何来客栈 “何来客栈”是“纷梨镇”众多酒肆客栈里不起眼的一个,规模小,条件一般,位置有些隐蔽。 两个多月前青乌带着陆然,为了隐藏身份,也正是看中了这些,才选择住了进来。 在路上奔波了两年多,好容易到了这里,本想过阵子安稳日子,没想到这两个大宝贝都完全忽视了这人世间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人世间,最重要的自然是“人”。 “何来客栈”最重要的也最不稳定的因素,正是它的老板娘——何柔玉。 无他,只因为她是个美女。 一个大美女,单身、神秘、还开着一间小小落魄又美丽的客栈,怕是再没什么比这些更吸引那些风流雅士了。 陆然和青乌却完全忽视了这些。 陆然虽然已经十七岁了,发育也良好,但是在路上看见狗都比女人多看上几眼。 青乌刚从三千年漫长的“监牢”中出来,人世间都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几番轮回,这样一个崭新陌生的时代,她也确实有点蒙昧未开的感觉。 只是后来陆然才发现,她不是现在如此,她是一直都如此。 不然,她也不能干出这种“八千年的修为为魂丹所夺,就剩下最后八百年却只是用来化形了一个女娃娃”这种操作。 她自己虽然要好看,但是这个时代的“好看”,她已然是看不懂了。 或者说,是不愿意看懂。 总之,这两个姑且称之为“人”的人,在“何来客栈”住了一个月,也没搞清楚,这种条件的客栈,为何还能晚晚爆满,房间更是预定到了五年后。 好不容易弄懂了个中缘由,陆然觉得这里吵闹,要走,青乌却说,热闹有热闹的好处,我们不仅要住下去,而且还要成为这客栈的主人。 青乌于是跟何柔玉提议入股客栈。 当然,跟何柔玉去谈的人是陆然,他们现在对外的身份是一对兄妹,哥哥陆然,妹妹陆青。 陆然当然也不知道怎么谈才好,但这世上有很多时候,不需要你会说话,钱会说话就可以了。 一人一仙在经过须雨国的时候,被几个山贼掳上了山,结果是青乌不仅美餐了一顿,他们还白得了许多金银财宝,陆然在青乌的指示下,上山下山搬了一个多月,才把这些宝物钱财变卖、折算、处理妥当。 他们得了这一大笔钱,后来的路途姑且也就算作游山玩水,虽然有青乌在总有意外惊险,但总归不用再风餐露宿。 当陆然大咧咧抽出一沓钱票,数额也不看就塞了一把给何柔玉的时候,何柔玉居然也没有讶异,只是笑着说,公子真是又大方又爽快。 还很俊呢。 她当然还扭了扭她那花枝乱颤的细腰,眨了眨她那柔情脉脉的杏眼,只是陆然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他只是本能似的后退了几步,傻傻地说道:“老板娘,那,那给我换一个最大的房间!” 陆然和青乌,一路上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带着我,有时候我带着你,住进了“何来客栈”的三楼甲字一号房,平日里青乌练气,陆然就在客栈里招呼客人,顺便打听一些夏亚那边的消息。 这样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也愈来愈接近青乌所说的“浮图”之日,昨日青乌突然说,这几日要有贵客来临,要陆然留出几间空房,留心店里往来的客人。 虽然生意如流水,跟客人们混一混,倒也不沉闷,但陆然这样的日子其实已经过得腻烦,毕竟像如此日复一日的雷同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纷离镇在陆然眼里,最好玩的两个地方,青乌却一直不让他去。 一个是那拦住上山去路的大观。 青乌说大观的道士都是臭的,坏的,蠢的,邪的,身上散发着不详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而进进出出的信徒们更是如此。 这一点陆然不以为然,青乌之憎恶,如同孩童,全凭感觉,或者说,全凭着刻板固定的印象。 另一个地方自然就是八仙楼。青乌说八仙楼妖气之重,也是她生平罕见,陆然原本也是不信,直至有天他实在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在八仙楼下足足转了十八个大圈,发现他根本进都进不去,每当他快要接近正门,正要大步踏入的时候,门就突然不见了,往往是他一脚踏空了,或者踏到厚厚的一堵墙上,再抬眼看,发现那富丽的大门好像是自行挪动了,正好端端在别的位置矗立着。 更诡异的是,陆然却亲眼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老爷们带着仆人、伶人淫笑着大摇大摆就这么走了进去。 陆然想跟在他们的身后,却发现自己甚至不能接近这些人,始终有无形之力把他隔离开来。 经过仔细观察,陆然发现了秘密所在,原来这八仙楼豢养了数只黑猫,这些猫既是迎宾也是看守,所有进八仙楼的人,表面上看自在自如,若是没有黑猫引路,那结果也就如同陆然那样,不仅进不去,在周围探头探脑久了,还会被追杀。 陆然之所以再也不愿意去八仙楼附近晃悠,就是因为他被一只大黑猫追杀了整整一条街,一爪子抓破了裤子,屁股上三条血淋淋的爪印,直到现在还总是被青乌提及嘲笑。 青乌说这是一种典型的仙家阵法,外面的人进不去,进去的人出不来。陆然也说,的确如此,从来只见成群结队的人往里进,几乎见不到人往外出。 也无外乎镇子上的人都在传,要不是有那座大观,怕是这八仙楼早就“镇不住了”,要“吃了所有人”。 “镇不住了”“吃了所有人”据说是来自大观一位道士的原话,属于民间传了无数个版本的闲话,亦无从证实。 总之,青乌的判定是很危险,绝对的妖气冲天,要不是陆然是个从未练过气的普通人,那一晚,那大猫绝不会让他活过当场。 想到这里,陆然情不自禁去摸了摸屁股,感谢青乌大仙,屁股还在,陆然又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黑猫好像见风就长,一边追一边变大,豹子大小,水牛大小,然后陆然便不敢再回头看了。 那是个夜晚,这黑猫变得如此硕大,却轻得像一只飞鸟。 陆然连滚带爬,它却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追着,还深怕惊动已经入睡的街民。 直到青乌及时出现,朝着黑猫吼了一嗓子。 黑猫喵呜一声,伸爪朝着陆然就是一挥…… 陆然突然觉得屁股又疼了,火辣辣地疼。 “还在这发愣!客人都来了!”化身为青衣女娃的青乌不知何时来到了客堂,朝着陆然的屁股就是狠狠的一脚。 丁铃铃铃…… 门厅处门铃此时响了起来。 已是亥时,不该再有客人来了。 丁铃铃铃…… 不仅有客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丁铃铃铃……丁铃铃铃……丁铃铃铃…… 还不止一拨。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白面散发,带着一对红蓝童子的书生。 他一进来,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眼光却停在陆然和青乌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贵客几何 白面的书生一进来,首先便是欠身说了一句:“失礼了。” 声音很小,几乎没有人听见,众人的目光也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反而更关注他的一对仆人。 这一对粉雕玉琢的童子,看着不过五六岁光景,既像一双孪生龙凤,又仿似天生一对。 男童着蓝衣,绣诗纹,纹字写珠玉,身后背一个书篓,眉眼低垂,小嘴紧闭,一种软糯的凶悍。 女童着红衣,绣画纹,画笔书琼瑶,怀中抱一支大笔,杏眼桃唇,含情带笑,一点嫣然的亲昵。 男童是诗童,叫蓝甫,女童是画童,叫红玄,平日旁人也就称呼他们为“蓝童子”“红童子”。 红蓝童子一进来前厅,就一左一右护着书生,一个笑嘻嘻地说着请让一让,一个满脸警戒大气也不敢出,白面的书生则还是那副莫怪莫生气的表情,立在原地没有动。 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红蓝童子加上书生打扮,莫非他是……” 话未说完,被身边人劝止,一桌子人对对眼色,扔下几张钱票,走人了。 陆然并不知道这主仆三人是谁,于是望了望柜台后的青乌。 青乌摇摇头,意思是这不是我要你等的人。 既然是客,也不能怠慢,陆然于是迎上前去招呼:“三位,饮酒还是住店?” 白面书生一见陆然,脸上的表情马上由晴转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既严厉又慈祥的目光望着他。 该怎么形容这种目光呢?这令陆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后街教他写字作文的吴老头,每次痛心疾首骂他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陆然虽然很不喜欢被这样看着,但是很奇怪,他发现自己不仅不敢跟他对视,甚至还有些情不自禁想要认错的冲动。 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这个书生看上去是如此文弱,甚至还比陆然矮上了半个头。 一旁的红童子见两人僵在那里,正要说话,门厅处静悄悄地又进来了六个锦衣劲装的汉子。 这是第二拨人。 六个人也不喧哗,只是来回扫视了几遍屋内,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几个人面目阴柔,不由得让陆然想起他曾接触过的伏王内侍,但他们又绝对不是阉人,阉人没有这般健硕的体魄。 到是有明眼人认出了他们腰间挂的铭牌,知道他们大概是来自邻国契贝,应该是属于官家或者军方的人。 这几个人刚落座,陆然还来不及问过青乌,又有三个人推门而入。 三个更加古怪的人。 外面明明是天晴,这三人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还湿嗒嗒地滴着水。 他们也不找人,也不寻座,只是站在进来的位置,像几个盲人,耳听鼻嗅一番却裹足不前,不一会儿,前厅的地上,便积了一地腥臭的水。 在海里长大的陆然一闻就知道,这不是雨水里那种带着泥土味的土腥气,而是深水之中的水腥气。 陆然正要上前招呼,一旁的蓝童子闷哼了一声:“小二,我们可是先来的。” 除了那六个锦衣的汉子,全场的焦点又回到了这蓝童子的身上。 蓝童子撅着小嘴,握着小拳头,昂首瞪着陆然。 陆然连忙笑着招呼:“是是是,三位客官,这边请。” 领他们来到一方空桌,眉目可亲的红童子拱手谢道:“多谢小哥,给我们来几个清淡的招牌小菜,来三大碗米饭,再给我们先生泡一杯好茶,多谢多谢。” 她放下那支大笔,用腰间的包囊中掏出一小包茶叶,放在陆然的手里。 这边的蓝童子则是怎么也不愿脱下背着的书篓,他人又小,背篓又沉,坐在那显得十分滑稽,偏偏他又是一副严肃的娃娃脸,只看的陆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无。” “礼。” 蓝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样两个字来,然后他反手,拉开了竹篓的盖子。 竹篓的盖子里慢悠悠飘出两个红色物件,等飘到陆然眼前,他才看清是居然是正是那两个字,一个是“无”字,一个是“礼”字。 两个大字,巴掌大小,绕着陆然一圈,一左一右停到了陆然的耳朵两边,仿佛给耳朵外面又套了两个耳朵。 就有点像画本故事里的绝世猪妖。 陆然慌忙伸手去扯,只发现这两个字没有实体,只是虚影,既拿不下来,也遮挡不住。 “……你!”要不是陆然现在的身份是客栈的三掌柜,他几乎要去殴打这个蓝童子。 “嘻。”蓝童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窃喜,又反手将身后竹篓盖上了。 “小二哥,没事的,一时半会就消了。”红童子连忙来劝,又叮嘱道:“小心不要弄丢弄脏泡坏了我家先生的茶叶。” 那个瘦弱的书生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陆然的眼神,严厉中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这愈发的让陆然心里不安,他也顾不上众人的又一阵哄笑,只是那种“想要认错”的感觉,再次让自己,挪动不了脚步。 “贵客来了!你还不去招呼!”青乌这时在柜台后喊了一句。 瘦弱的白面书生面色一凛,皱了一下眉。 陆然闻听,方才知道这最后而来的三个蓑衣人正是青乌所说的“贵客”,于是又奔向门厅处。 “三位老爷,饮酒还是住店?”凑近了一看,陆然心里一惊,这三个人戴着斗笠,原本以为他们是长发掩面,仔细一看,那却不是头发,而是黑色的水草,上面还沾着一些鱼卵、水虫。 又见实打实的妖祟。 三个蓑衣怪交头接耳了半天,为首一个较为高大的用一种很闷的声音回了一句:“走。” 陆然迎他们来到另一个角落坐定,三怪照旧还是商议了一番,然后另一个比较瘦高的也开口了,声音同样也很闷:“肉。” 陆然候着他继续说下去,他望望同伴,几人又是一番商议,瘦高个又蹦出了一个字:“谢。” 过程之缓慢反常,叫陆然好不尴尬。 谢你个头哦谢!我问你还要点别的什么! 陆然心里骂娘,面上却带着笑客气回道,得嘞,上好的牛肉来五斤。 回头再去看青乌,青乌不见了。 这是唱的哪出?陆然正在疑惑,门铃又响起。 丁铃铃铃…… 居然还有人来。 陆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认识这个人的黑色仙袍,应该是一位大观的道士。 大观的道士,戒律极严,平日里根本不会也不能踏入这种市井之地。 更何况他是带着一把刀来的。 这是来凑什么热闹? 带刀的道士看着不过四十岁,扎着随意的仙人髻,满面胡茬,眉目也如刀。 眉如弯刀,目似刀光。 可当他真的抽出了手中刀,他却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把陆然喜欢的刀。 就像一条美丽的鱼。 天下神兵,鱼丽刀。 好像一条美丽的鱼对你眨了眨眼睛。 隔着那么远,一刀斩向了那三个身穿蓑衣的人。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鱼丽刀,杀人仙 道士一刀斩向三个蓑衣人的其中一个。 斗笠连着首级,被轻轻一刀斩落。 血竟是青紫色的,甚至来不及喷溅出,首级骨碌碌滚到了一旁。 黑黝黝的看不出是什么,赖皮皱脸,肯定不是属于一个人的头颅。 道士抽刀、杀敌、收刀,一息之间。 客堂里的人原本还在吃吃喝喝,说说看看,这一刀见血之后,突然炸开了锅。 “妈呀!杀人了!” “杀什么人,那是……那是一只妖祟!” “这就是传说中的徐仙师。” “是徐方!” “是那个新来的‘杀人仙’徐方?” …… 客栈里,顿时热闹起来。 有七成的人站起身来,四下逃窜,还有三成的人,或是仍不明就里,或是就要看个热闹,还在观望。 六个锦衣的汉子动也没有动。 白面的书生也是纹丝未动,只是难得地笑了一笑,那一对红蓝童子到是非常紧张,跃到桌上,护住身后主人。 “徐方!徐……仙君!你怎么在这里?”蓝童子小身板挺得笔直,他竟然认识这个黑衣道士。 名叫徐方的道士无视了他,只远远冲那书生笑道:“许仙友,别来无恙啊。” 这么一个看着狂放不羁之人,竟对着那书生充满敬意地拱了拱手。 书生先是训斥了蓝童子无礼,跟着也站起身来还了一个礼:“徐仙君,上次见面,已是千年之前了。” 简单两句寒暄,意义却非凡。 这已是跨越千年的重逢了。 陆然望见徐方的眼睛都耐不住闪了一下,似乎闪过了许多岁月。 徐方转身笑道:“等我处理掉这两只妖孽,我们再叙旧。” “好。”姓许的书生于是又坐下,那一对红蓝童子也跟着坐了下来。 隐隐又听到有人说,这白面的书生叫许翚,是夏亚国的太师。 夏亚?太师?许翚? 所谓太师,地位怕是比陆然见过的大星官顾幸要高。 既然他对这个叫徐方的道士也如此客气,那徐方也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他们两个,一个叫对方“仙友”,一个却称别人“仙君”,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区别? 陆然心里突然有些后悔,过去青乌总要给他讲一些仙家的渊源,他总是拒绝,而今遇见这精彩的一幕,自己却云里雾里,不免有些似是而非,不够尽兴。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要说点什么,这毕竟是自己的地盘,要不要劝阻下这徐方。 “你……”闷声的单字音打破了陆然的思绪。 是那两个还剩下的蓑衣“人”,他们在被短暂的震慑之后,为首的大个子,大概已经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们……” 话依旧说得很慢,但动作却快得惊人。 “死!” 起身发动的是一只身材较为瘦小的蓑衣怪,他在一瞬之间脱去斗笠蓑衣身形暴涨亮出真身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大斧怒吼了一声一斧劈向了徐方。 蓑衣怪的动作是真的快,但徐方的刀不能用快来形容。 因为他是在死了之后,才完成那一瞬间的连环动作的。 也就是说,徐方斩杀了他之后,他才开始凭借惯性杀向徐方。 蓑衣怪倒地之后,陆然才看清,这是一只半人半蟹的怪物,那把大斧,正是他的大鳌。 还是同样蓝紫色的血,洒落到四处,还发出滋滋的青烟和刺鼻的气味。 徐方二度收刀,望向了第三个蓑衣人。 第三个蓑衣人见势不妙,竟然伸手往人群中一抓,居然真的抓到一个活人挡在前面。 陆然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人离这个蓑衣人足足有二十步开外之远。 “别。”蓑衣人又蹦出一个字。意思可能是别过来,我有人质在手。 也可能说的是,别杀我。 徐方再度闭眼,一刀自头过他有两儿一女,家中老母也快要八十寿辰。 他虽然像一头生猪一样被一截两半,但他终究曾是个活生生的人。 陆然觉得血气上涌,不能忍。 “你这样随意杀了一个人,又这样随意地来去,难道不应该给一个说法吗?”陆然问道,声音逐渐颤抖:“是谁给你的权力?” 徐方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厅的门槛,略微慢了慢,但也没有真正停下脚步,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陆然。 “本是杀人仙,洒血救人间。” “‘杀人仙’这三个字,就是赋予我的权力。” 一句无情、骄傲的话,似乎还有一点点的落寞。 陆然不管,想要快步前去截住他,身后却是各种阻拦的声音。 “别去!” “小哥,你不懂!” “别惹仙师!” …… 有一个人更是飞身过来,拦到了他的面前。 红童子玄红大笔一挥,一指,陆然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徐方走了出去。 “先生有话对你说。”红童子可爱一笑。 陆然回望,那白面的书生也正望着他,脸上的忧虑和严肃仍在。 但他的目光如令,不知怎的,突然让陆然平静了下来。 “所谓‘杀人仙’,意思就是‘可以杀人不落因果的仙’,这种修士不多,但很不幸,徐方偏偏就是杀得最凶的那几个。”许翚平静地说道:“你是拦不住他的。” “你见死不救,你也是‘杀人仙’!”陆然的眼中又燃起了怒火。 他突然想起浊海上的那几个夜晚,想起那几个天人般的人。 “你还发火,我们都还没……”蓝童子这时上前,攥紧了小拳头。 许翚一个眼神,叫蓝童子噎下了后面半句话,他接着说道:“这位小掌柜,你应该谢谢我。方才徐方可以杀你一万遍,但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然不响。 一直压抑的无名之恨,就要爆炸。 “因为这位先生不让他杀你,他于是卖了个面子,不然陆然,陆然不然,你就是个死人。” 却是青乌的声音,“贵客”死的死,逃的逃,她便又出现了,在柜台后面扯着她那尖尖的小嗓子:“各位,该回家的回家,回房的回房,该干嘛干嘛去,本店已经打烊了!”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都死人了还在这看,再看,死的可就不知道是谁了哦!” “还有三掌柜,赶紧带着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去上房休息!” 一套钥匙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陆然脚下。 陆然被这么一吼,冷静了下来。 许翚听见青乌喊住了眼前这个如火愤怒的青年,口中默念了一遍陆然这个名字,就笑着起身往楼上走去,两个童子一左一右,摇摇摆摆地跟上。 “别忘了我们的吃食,哦对了,还有我先生的茶。泡好了一起送上来。”红童子回头叮嘱陆然道。 这时候客堂里的客人们要么往外去,要么开始往楼上房间走,连那一直岿然不动的六个锦衣汉子,都站了起来。 却听见门铃又响了。 丁铃铃铃……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忧郁的或者好看的 今晚最后两位贵客,是两位妙龄的少女。 一个金发,一个银发,着实是吸人眼球。 两人其实在门口站了很久,反复确认着“何来客栈”的牌匾。 “是这里吧?”浓眉的银发少女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能下一刻舒展开她脸上的忧郁。 正如她一身云水蓝劲装,也掩盖不了她绝世的样貌,还有她背着的那把剑。 小小个子的她只背着这一把大剑,用黑布层层包裹,外面再繁复缠绕着金色的丝带,看着好似一件打包好的礼物,但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一把存放在匣中的剑。 因为看见这个包袱的人,都有同一种感觉。 ——一种将要、正在、已经被人杀的感觉。 “就是这里。”更加高挑的金发少女则推着一辆满满的独轮车,车上放的大概是她们其他的行李。 金发少女推着车子就要往里进。 “要不明天?”银发少女还在犹豫:“感觉不太好。” “不。就是今晚。”金发少女回头一笑,这就迈开了步子往里走。 那是多么甜的一个笑。 连空气恐怕都是甜的了,路边几个醉汉痴痴傻傻,原本都在畏惧那大剑的杀气,现在则完全顾不上了,直着眼睛,流着口水,朝她们涌来。 金发少女有一张无法多形容、无须再形容的完美面孔,她再一笑,明月晒雪,给人一种“死不足惜”的错觉。 所以徐方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也笑了一笑。 背剑的银发少女则始终凝着浓眉,一直目送杀气冲天的道士走远,才叹了一口气,跟着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何来客栈。 此时的客栈客堂间里,一片狼藉,客人们各自散去,伙计们则忙着收拾。 陆然刚把那书生三人安顿好,正要下楼找青乌,就看到两个女人推着个独轮车,在门厅处四下张望。 像两个傻子。 ——这么晚还来住店,耽误掌柜清扫休息的傻子。 陆然是真的没有感到到杀人的剑气也没有看到那惊天的美貌,他只是看到那六个锦衣的汉子,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突然又坐了下来。 原来这一拨官差,找的就是这两个傻子。 金发的少女找了个位置,停下独轮车,卸下了行李,自顾自坐下了。 浓眉的银发少女则四下巡视了一番,很快她就发现了那六个锦衣汉子。 大惊失色的银发少女慌忙退到金发少女的旁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刚来又让我走?”金发少女大声嚷道:“不走!死也不走!” 她这一开口,十分突兀,听起来……像个男的。 “小二!给本少爷上酒!”她又嚷道,声音虽大,却依然突兀,像是一个平日里习惯了低声细语的人,装腔作势大声说话,总有点不太像样子的感觉。 这金发的傻子果然(居然)真的是个男人。 这只是陆然的想法,此时客堂里仍有一些好事者认为,少女只是“自称”自己是少爷。 女扮男装,是江湖艳遇的经典开头。 更何况论容貌,如果这何来客栈的老板娘能叫“赛天仙”,那么这个少女可以叫“赛天仙的祖宗”。 或者叫“赛祖宗的天仙”。 可别忘记这客栈是因为什么生意火爆的,这两个少女一出现,原本走了大半的食色之人,又回来了不少。 陆然当然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人绝世的容颜,只是懒懒地从远处回道:“那两位卖货的客人,我们今天客满打烊了哦。” “听到没有,打烊了,我们快走吧!”银发少女快要哭出来了。 “你有没有听到,他刚才叫我们什么?”不知是男是女的金发青年狠狠瞪了陆然一眼,嚷道:“不走!打烊了与我们何干,我们既不是来卖货的!也不是来住店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你找的人,不会是他们吧?”陆然接过金发青年的话,就朝这两人走了过去,与此同时,那六个锦衣汉子也慢慢靠了过来。 “当然不是。”金发青年抬抬眼睛,看了陆然一眼。 浓眉的银发少女则卸下了那方剑匣,从腰间抽出了两根鞭子。 原来大剑并不是她的武器。 六个锦衣汉子瞬间将他们包围。 陆然此时,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了金发青年的脸,然后他怪叫了起来。 “你你你你……是男是女?你你你你……是不是那种人……” 金发青年大概翻了一个世间最好看的白眼:“男的。叫哥。” “男的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陆然高兴地一拍手,嘿嘿一笑,猛地上前,一把就抱住了美貌的青年。 客堂里顿时大乱,各种嬉笑怒骂声顿时炸开了锅。 六个锦衣的汉子也愣了愣,不知道这个自称掌柜的青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混乱之中,陆然在青年耳边悄悄耳语:“跟我走。”然后他朝旁人大叫道:“我跟你说打烊了你听不见是吧!小爷我亲自把你送出去!” 背剑的银发少女见状,正要挥鞭而上,发现金发青年朝她使了个眼色,于是慌忙去背上大剑,跟上陆然。 陆然这边抱着金发的青年往外挪,那边看热闹的人群不顾死活,把他们围堵上了。 “哎呦我的天,这个陆然,平日都装正经,这可是暴露本性了!” “这个金发大美人,被这小脏蹄子摸了,太可惜了!” “欸欸欸,你这玩意在往哪蹭呢!” “卑鄙!”“无耻!”“下流!” …… 这样一哄一闹,六个锦衣汉子本以为鱼已入网,瞬息之间,又丢失了目标。 虽然他们个个身手不俗,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杀人仙”,可以随便大开杀戒,所以此刻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在当场。 陆然带着青年一挤过人群,便触电般地一把推开了他,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通往客栈后院柴房的暗门。 银发少女也踩着人群的头顶追了上来,与陆然擦肩的时候,她眨着迷惑的大眼睛,回头望了他一眼,竟还微微地红了脸。 陆然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马上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大概是陆然第一次觉得,这世间的女孩子,原来分两种,不好看的和好看的。 这个忧郁的银发的浓眉的冲他笑了一笑的少女,从此在陆然的心里,就变成了好看的那一种女孩子。 陆然于是也冲她笑了笑,然后分开人群,回去找那六个锦衣汉子。 “你们也赶紧走!本店已经打烊了!” 陆然指着他们的鼻子呼喝道。 六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被打个措手不及,怎么你放了我们要捉的人,不仅不怕不逃,反而回来要把我们赶走? 这青年不同寻常啊,是不是有诈? “赶紧走,赶紧走。”陆然还在催促:“还有你们,都散了都散了,没看见这里还有尸首要收殓,还有妖祟要清理,还有满地脏污要打扫嘛。” ——他这是要把人都赶走,再要来收拾我们吗? ——我们现在毕竟是在邻国的地盘,不可贸然行事。 六个汉子为首的一个白狐儿脸,左思右想,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最终咬了咬牙,带着手下,走了。 “对对对,赶紧走,赶紧走,还有你们啊,等老板娘回来,我就狠狠告你们一状,说你们看上了别的小娘子……” 陆然这句话一出,众人才算一呼百应,做鸟兽散。 没过了多久,门铃又丁铃铃铃,响了起来。 “我就知道还有人要来!这还有完没完了!”原本想歇一会发一下呆的陆然嗅了嗅身上一阵奇异好闻的香味,往门厅处望去。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怕火之人 第五拨来的人,不能算是客人。 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小老头,戴着一顶并不相衬的士官帽,走在一队巡检的最前头。 一见到陆然,他小跑上前,一下握住了陆然的双手,那情景,真像一只双脚站立的大老鼠。 这老头,姓褚名义,人如其名,是本地的治安巡检官,亦是何来客栈的熟客。 更是本地人都避之不及的“鼠疫”。 说话之前,褚义先打了个酒嗝:“小……小老弟,来晚了!”伸头张望了一下:“老……老板娘呢?二掌柜呢?” 这熟络的样子,知道的是陆然跟他也不过见了四五面,不知道的,还当陆然是他亲侄儿。 费了好大的劲,陆然才从褚义那旧抹布般的枯手中挣脱,说道:“老爷您贵人多忘事呀,上次来我不就跟您说了嘛,老板娘跟二掌柜这不是去山里备货了嘛!走了小半个月了。” 陆然扶褚义坐下,招招手命小伙计又取了三壶好酒,塞到了他的手中:“老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褚义猛灌一口壶中酒,瞥了一眼满是血污的地面,开始吩咐手下人开始干活,继而对陆然说道:“小老弟,我这是来擦……擦屁股来的,老子本来在聚八仙拉屎,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就给派到这来了,没办法呀,仙家的屁股可比我的屁股重要多了!” 这一口酒下去,说话居然更利索了。 陆然知道这是酒鬼褚义的日常,并不影响他办案说事,于是问道:“那么……这屁股要怎么擦?” “妖祟和尸首我们都会抬走,损坏的东西官家会赔,至于今晚的这桩事情还有这些当事人,陆老弟,你懂的啊,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褚义又猛喝了一口,眼见一壶酒见底:“唉,我和这些伙计,可有得忙了。” “这姓徐的仙师什么来历,怎么能有如此能量?”陆然追问。 “唉,我也不瞒你,这仙师……老爷我也不熟,其实他不是本地大观的道士,我老褚也是倒霉,本以为这一辈子再碰不上人命案子了,没有想到这位仙师一来,四天还不到,已经三起了!” “三起?”陆然心里一惊,仿佛又看见那仙师的刀光出现在面前,一刀,两刀……三刀便是三条人命,那真是一把既美丽又残忍的刀。 “可不是,这儿一起,遗放潭一起,聚八仙一起。”褚义继续说道:“今天这一起,还说的过去,毕竟出现了那玩意,但是前两起,可都是……对了,遗放潭那个,开肉铺的老王,你也认识的。” “这……”陆然一时哑然。 “都像这样,一刀两断,刀法确实厉害,但是他娘的当这是在砍柴啊,要命啊,真的要了亲命了,关键是这仙师可不是随随便便来这游山玩水的,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呐。” 第二壶酒也空了。 陆然招呼伙计再来了三壶,又问道:“那就没人能管管吗?” “管?”褚义笑了,“你能管管天让它不要再刮风下雨了嘛,所谓先有仙来后有人,先有大观才有这纷离镇,仙教可是护着我震南八国的,杀几个贱民,权当……权当……” “权当供奉了是吧?”陆然把褚义没有好说出口的话接了下去。 “嘘!小老弟……可不能乱说。”褚义摆摆手:“仙教佑我历山国,我们都是感激的,只能说,仙师有仙师的缘由,不可妄议,不可妄议。” 陆然迷茫,一路都听人提及仙教,但至今也没人能告诉他究竟。 只隐约知道,老百姓头上,是官家,是大王,大王的头上,还有仙教。 陆然并没有就此细问下去,他和青乌来此定居,谎称是来自琉和国,而琉和作为震南八国之一,其国民是没有理由不知仙教的。 他想起李仮似乎曾提及的“元烬山”,难道就是这个仙教? 很明显不是,虽然“元烬山”一众人也是如此轻视人命,但徐方与那白面的“夏亚国师”,明显是两路人。 所以说,难道有两个仙教? 褚义见陆然发呆,推了一推他:“陆老弟,想……想什么呢?不要慌张,‘杀人仙’自古都有,虽然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但他到底也不是吃人啃骨的妖祟,……只是……只是他来这纷离镇,绝非寻常,唉,我只求不要发生什么大事件,不可收拾就好。” 褚义的意思是,仙人杀人其实本就在凡间无罪,“杀人仙”那更是不言而喻。 这个称呼的本意,很可能就是“专门用来杀人的仙”。 专门杀人,专权专用,“杀人仙”的出现,一般都预示着此地,将有或者已经有大事发生。 ——专门用来杀人的仙。 带着褚义话中的满腹疑问,陆然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三遍,又默念了三遍。 名叫徐方的仙君杀人斩妖,杀的人姑且不谈,但是斩的妖祟却是青乌所说的“贵客”,所以徐方或多或少都是为了“浮图”一事而来。 可“浮图”是什么,青乌讳莫如深。 陆然脑中又闪回那个画面,刀光一闪,他所认识的方涌关被截成两段。 一时之间,有名之火,就地燃起。 仙人,这两个字,本就是陆然这两年来一直在回避、厌恶的字眼。 但陆然也明白,从他在陆家村答应了要上船的那一天开始,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陆然,已经与仙结缘。 结你大爷的缘,要不是那个天杀的谢桥让我回来…… …… 一通乱想之后,陆然把拳头都要攥出水来,终于渐渐平息心绪,出神地说了一句:“或许……这只是一个,一个开始。” 这开始二字,既说的是两年之前,又说的是当下。 却没有注意到褚义正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 相识这么久,褚义还从未见过这个少年郎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不,褚义是从未在一个普通人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被烈火焚身,却誓言要反噬这烈火的决绝。 满面热烈,眼中存火。 转瞬即逝,却似乎灼烧了自己的眼睛。 褚义是个怕火的人,看得胆战心惊。一口酒喝下去,他打算告辞了。 陆然恢复了常态,笑得无害且单纯:“唉呀,走神了,今晚不太平啊……我……我还有点后怕呢。” 褚义望望他变脸如此之快,也赔笑道,“有徐方徐仙师和大观在,妖祟进不了这纷离镇,陆老弟无须担心受怕。” “老爷,以后有什么仙师或者大观的消息,还劳烦您老透露一些。”陆然又嬉笑了一声:“老板娘那边,我也会帮老爷说几句好听的。” “还是陆老弟机警,也是,杀人仙一来,这是山雨欲来了呀,多知道一些,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一想到老板娘,褚义几乎都忘记了方才不快,咽了咽口水,一口又将壶中的酒饮尽。 “老爷再来点?”陆然问道。 “不了,不了,今天喝的够多了……”褚义眼见手下人活干的差不多了,起身再度用老鼠抱拳的姿势抓住了陆然的手,用力地一握:“就到这里吧,要回去交差了,等老板娘回来我再来。” 陆然笑笑:“那给您带上一打上好的‘玉红春泥’回去喝,这可是老板娘亲手酿的。” “嘿嘿嘿,好好……”褚义转身要走,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附在陆然耳边轻声说道:“如果……如果陆老弟你发现了什么其他异常的人物,也务必告诉我。” 异常的人物? 那可太多了,这一晚上,轮番好戏,可还没有彻底消停呢。 陆然笑呵呵地回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褚义望了望楼上,二楼甲子房的走廊里,一个身穿红衣的女童子正望着这边。 “唉,真是喝多了,我还以为这是你妹妹陆青呢。” 陆然再望过去的时候,红童子已经不见了。 “应该只是一个旅客家的小孩。”陆然解释道。 “得嘞得嘞,走喽!”褚义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临了还不忘提醒陆然:“小老弟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知道啦,有什么异常就马上去府上通知!” “不是这一件。” “啊?” “别忘记在老板娘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章节目录 第七章 谈情说爱交朋友(求收藏,求追读) 送走了褚义,陆然循着方才那个美貌金发青年的香味,赶到了后院柴房。 推门而入,竟然看到一张酒桌,几个小菜,两个逃难的傻子,正在快乐地吃喝。 还多出了一整晚都在玩失踪的青乌,她笑嘻嘻地坐在一旁,又啃上了一个鸡腿。 金发青年看见陆然进来,放下碗筷,站起身,上来便是一鞠躬。 好看的银发少女则像是要去劝阻他的样子,根本没有看陆然一眼。 无论是正眼还是侧眼。 陆然一下来气了,一拍桌子,指着金发的青年:“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本还想也指一指银发的少女,望见她终于眼巴巴地看了自己一眼,没有下得去口。 “多谢恩人,不过,在恩人问我之前,我想先问恩人一个问题。”金发青年的眼睛很美,流光四溢的琥珀金色,配上他一头同样琥珀金色的微卷长发,更是绝配。 “恩人?什么恩人?”陆然眼中,却只看到他身旁少女银发黑眉蓝眼珠,额前刘海有些长了。 青乌放下了鸡腿,做出一副非常欣赏金发青年的样子,又对着陆然摇摇头,意思是,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 陆然摊手,意思是关你屁事,你懂个屁啊。 金发青年却误解了,以为陆然是让他尽管发问,知无不言,于是他开口问道:“恩人,我想知道,为何我们初次见面,你却这般舍命搭救?” 一口一个恩人,反倒叫陆然有些不好意思,陆然撇撇嘴:“我没救你,我只是不想有人在我店里闹事,而且不喜欢那些替狗官家卖命的狗腿子身上的狗味道,而已。” 一句话骂了三狗,金发青年啊了一声,望了望青乌,尴尬地咽下了要说的话,静静地坐下了。 谁知不到一息之间,他猛然站起,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狗东西,哈哈哈哈哈,狗腿子,哈哈哈哈哈,狗味道!” “怎么?你不觉得?”陆然的火气又要压不住了。 忧郁浓眉的银发少女终于开口:“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陆然这人,从来就没有服气过谁,这一刻望见这少女脸蛋一红,牙关一咬,居然就此败下阵来。 陆然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哈,陆然,你坐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一位王子和他的剑侍,噢,也就是你说的狗东西和狗腿子。”青乌放肆大笑,王子和侍女也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场景,仿佛是心照不宣地发现了小孩昨夜尿床的三位家长。 这下轮到陆然脸红了。 他只好背过身子,装作并不在意这两人以及他们的身份,声调却小了许多:“我可不管你们是谁,今晚姑且收留你们,明天一早,你们另寻他处吧。” “恩人,我们走不了呀。”金发青年说道。 “是的,他们走不了的。”青乌附和道。 “恩人,我叫回寰,回寰·阿契贝,是契贝国的三王子。”青年顿了一顿:“她是可知子·尔朱,我的剑侍。” “两个不可多得的修仙逸材。不可多得的哦!”青乌继续附和。 陆然转身了,心里嘀咕,噢,原来这好看的银发少女名叫可知子。 回寰见陆然面无表情,像在思索什么,又继续说道:“恩人,方才在前厅,我已说过了,我们不是来住店的,是来找人的。” 陆然看见可知子拼命地点了点头,十分娇俏可爱,不知不觉,气消了大半。 “他们要找的人,是老板娘。”青乌这一句话,又让陆然惊掉了下巴。 “何柔玉,是我的师父。”回寰终于又甜甜的一笑。 望见这个笑,陆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叫回寰的王子身上的香味,正是来自于他甜甜的笑。 笑怎么会有甜甜的香气? 人怎么会生得如此之美丽? 什么狗东西王子和他的狗……侍女。 “不要再叫我恩人了,叫我……叫我……然哥!”陆然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捞起桌上烧鸡的另一只鸡腿,狠狠地吃了起来。 陆然并非忽略了回寰话中的信息,他只是觉得,此时并不急于进一步了解下去。 眼前这两个花里胡哨的人,有点意思。 且慢慢走着瞧呗。 夜已深。 春夏交接,风有点热了。 金发的王子、大剑和少女,用了八百年修为的换皮妖仙,一个有缘之人…… 嗯,正是谈谈情,说说爱,交几个好朋友的大好时节。 …… “人啊,看月亮的时候,会伤感。”客栈二楼的甲字二号房,散发消瘦的书生,抿上一口茶,对着月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是夏亚国的国师许翚,也就是李月玄的师父,“摘星手套”真正的主人。 “先生,那小贼去了柴房。”蓝童子居然还未脱下他的书篓,还是奇怪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又说道:“在这之前,进去一个剑修还有一个剑侍,后来,又进去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 “这一对少年少女,都是妙人儿,不仅生的美,境界也不俗呢。”红童子正替许翚轻摇着小扇,补充道。 “那个七八岁的娃娃也不像个凡人,我问了店里的伙计,她是那个三掌柜的妹妹。”蓝童子马上又接了下去。 “这店里的还有一个老板娘,也就是大掌柜,还有一个二掌柜,不知是男是女。” “这两个掌柜恰好去山里进货,这几日都不在。” “那老板娘,姓何,据说是个大美人!” “对了,那六个锦衣人是契贝的锦衣斥候……” “而他们正是为了那一对妙人儿来的。” “那对妙人儿可是带着宝贝来的,那把大剑……” …… “童儿。”许翚终于又开口,叫停了红蓝童子你一句我一句像在争宠一样的情报会。 两童子几乎是同时闭上了嘴巴,望向许翚。 许翚笑笑,说道:“来说说那小子吧,他叫什么来着?” “陆然。”这次是红童子快了一嘴。 “看长相,应该是夏亚人。”蓝童子也不遑多让。 “我已飞音让小绿去查背景了,明天就能有结果。” “这个人是个普通人,修行废材。”似乎已经无话可说的蓝童子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嗯。是的,修行废材。”对于陆然的资质,难得红童子也说不出什么更多信息。 “但我们此次,却是为了他而来。”许翚这时笑道:“依我看,这个青年不太一般。” “哪里不一般?”蓝童子不解。 “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摘星手套’留下的印记,但我总感觉他身上,还有那个的痕迹。”许翚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许多。 “先生,这个‘那个’是我们一直说的‘那个’吗?”蓝童子的表情也霎时严肃了起来。 “是不能说的‘那个’吗?”红童子也问。 许翚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又望了望月亮,似乎这一会过去,月色黯淡了许多。 “既然是不能说的‘那个’,便这样吧,我们也歇息吧,这一路走得匆忙,先生应该也是乏了。”红童子如此说道,伸手去拿了许翚的茶壶,轻轻敲了三下。 一排米粒大小的绿色小人儿从壶嘴里鱼贯而出。 红童子又掏出一张纸来,那数以百计的小人儿列队走到纸的中央,像码货物一样把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然后红童子把纸再折起来,放入袖中。 这等奇怪的景象,蓝童子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终于卸下了背后的书篓,揭开盖子,身形不知怎地一缩,整个人进到了书篓里去。 原来他竟然是睡在这书篓之中的。 “先生,你也歇息吧。”红童子劝道。 “有人来了。”许翚并不动,还是望向楼下柴房。 “谁来了?”红童子上一句还在发问,下一句马上便明白了:“果然,已经来了。” “六个人。”蓝童子一骨碌从竹篓中翻了出来,抱着竹篓便也往窗边奔来。 “不,是个六个赤仙。”红童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八章 腾云(求收藏,求追读) 六个锦衣的汉子,堵在了柴房的门口。 他们去而复返,是因为他们在镇长的府上,遇见了前来复命的褚义。 倒不是褚义跟他们相识,只是他在跟镇长汇报的时候,提及了何柔玉不在何来客栈的这一情况。 此番任务,能否完成,本身就取决于是否能拿下何柔玉。而今何柔玉真的不在,王子回寰进了客栈,也绝无再出来的可能。 这确是绝佳的时机。 所以他们又杀了回来,却没有马上攻进柴房,而是小声在外面喊话。 六人为首的汉子是个白狐脸儿,在月光下更是显得惨然,隔着一面墙,他弓着个身子,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说了一番陆然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 屋内的三人一仙,酒过三巡,渐渐相熟。 “他们叽里咕噜在说什么?”陆然明明是盯着那银发可知子在看,问的却是回寰。 可知子神情很紧张,回寰倒是一点也不慌:“契贝语。大概意思是要我跟他们走,不然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什么嘛!烧了这里?他知不知道这客栈是谁的!”陆然脸色一变,放下了碗筷,望向回寰:“小老弟,需要帮忙就吱一声!” “需要。”回寰真的是一点也不客气,也盯着陆然看,还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他可能真的觉得陆然是个热心肠。 陆然却没想到回寰回答的如此干脆,在那啊了一声,愣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句让其他三人捧腹大笑的话:“那……他们厉害吗?” “厉害的,契贝锦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回寰的眼睛本就无限温柔,现在直视着陆然的一刻,更显得真诚。 陆然被这么一看,有些语无伦次,支吾道:“那……我……这么帮你们……” 他突然双手掩面,一拍脑袋,然后把手一摊,“一会我大喊一声,陆青去开门,你们就跑,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嗯……男的往左,女的往右!” “你……这个人……”可知子实在忍不住了。 “我们这位然哥儿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口气大,还有主意大。”青乌这时,悠悠地吐槽道。 “嗯……然……然哥,这样怕是行不通的,他们还说一会儿捉住你,要把你开膛破肚,抉目抽筋。”回寰不知道是真的天真,还是故意添油加醋,但他说得又慢又清楚,直说到陆然脸色大变。 “这……我……你……你们还不了解我……”陆然正要再说点什么,此时听见门外那汉子又说了一句。 虽然听不懂,但是陆然知道,他们下了最后通牒。 怎么办?陆然望向青乌。 青乌笑笑,却望向回寰。 回寰则望向可知子,可知子双眉一拧,摇了摇头。 回寰潇洒地一笑,下一刻身形已经动了。 陆然都没看清,回寰是如何飞身到了屋外的,他甚至还留了一句话给陆然:“等我们回来再好好了解了解你,了解个三天三夜,然哥儿,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可知子背上剑匣,马上跟了上去。 王子回寰并无畏惧,径直落在了六个锦衣人中间,背过了手,闭上了眼,还微微昂起了头。 可知子跟他保持了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又一次抽出了双鞭。 “不愧是王子,这气势,还有这样貌,啧啧啧。”青乌瞅了瞅陆然,“走,我们出去观战。” “咱们不去……行不行。”陆然被抢了风头,气也是真气,怂也是真怂。 却听见屋外回寰说道:“此地不够开阔,我们换个地方吧,弄坏了我朋友的客栈,你们担待不起。” 陆然心里一热,回寰不仅说要交他这个朋友,而且已经开口称呼他为朋友。 但他还是犹豫,要不要冲出去为了这“朋友”拼命。 又听见一声阴柔的应答。 六个锦衣汉子,连同回寰、可知子,“嗖”的一声,不见了。 “怎么办,还不快追!”陆然这下知道急了。 “你不是说不跟去的嘛!呐……让他们且飞一会儿。”青乌懒懒地打了个哈哈,居然还坐下了。 “你少废话啊,可知……哦不,回寰他们两个人有危险!” 陆然拽起青乌的手,就往门外跑,刚跑出门口,一朵腾云早已停在两人的脚下。 “陆然啊陆然,这可知子可知子叫得可亲切了。”青乌笑骂道:“你小子这是动了淫心了呀!” 陆然不理他,一脚踏上腾云,也不等他站稳,腾云腾腾腾地升了天。 夜空中有七八个光点正往遗放潭的的方向飞去。 青乌念咒,腾云在空中摇摆了几下,追了上去。 “你有这么好的宝贝,为什么还让我们走了两年多才来到这里!” 在半空中的陆然,疾行之中,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快要烧燃起来了。 “我说我是今天晚上才炼出来的,你信吗?”青乌摆摆手,示意陆然不要多话。 “那我说我可相信了,并且回去绝对不会找你算账……你信吗?”陆然不依,还要计较,一张口不知怎么一股气流进了嘴里,这腾云本就不稳,陆然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青乌急速调整,又拉又拽,才又把他捞了上来。 “站着不稳,你就坐着。”青乌骂道。 “那……他们怎么又快又稳!”陆然指了指他们快要接近的八个光点。 “我不是说了嘛,我这朵腾云,今天才炼成!你赶紧闭嘴,一会再掉下去!”青乌吼道。 陆然于是不响,片刻后觉得还是有些晕,于是真的坐下了,坐在了一团云中。 这一段腾云驾雾之经历,固然奇妙,但陆然心里担心可知子和回寰,也无心体验,只觉得云絮扑面,气旋天转,并没有传说中的那种惬意和潇洒。 好在何来客栈到遗放潭这一段距离并不遥远,也只是弹指之间,那几个光点逐次落地,青乌和陆然,也落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梨树之下。 别人都是脚尖轻点,稳稳落地,这两个人像两只皮球,嘭嘭两下,从天上到树上,再从树上到地上。 一阵好滚。 “答应我,以后好好修炼。”陆然一边讥笑青乌,一边拂去身上的泥土碎叶和落花。 “别废话!”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一处开阔地。 这是遗放潭边游人赏花的一处观景台。 “好看的,要来了哇。”青乌吐掉了嘴巴上的一朵梨花,一把按住了跃跃欲试要为了可知子去赴死的陆然哥哥。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观战(求收藏,求追读) “观战,是学会战斗的开始。”草丛中的青乌开始吃意外发现很好吃的碎花瓣。 “你错了,说上一大段废话,才是战斗的开始。”陆然虽然嘴上哂笑,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那片空地。 二对六。 回寰和可知子依旧被困在中间。 废话讲完,梨花落下,可知子抢先出手。 不愧是我陆然看中的女人。 一黑一白,双鞭翻飞,好似花雨中的两只飞鸟。 而可知子一身淡蓝,恰好就像任飞鸟翱翔的天空。 黑色的落燕鞭并做一股,燕喙啄目,遮挡对手视野。 白色的离鹤鞭散开四股,鹤爪掠食,杀敌四方要害。 但也只是缠住了其中两名锦衣人。 他们拔刀,一人一刀往上挥,一人一刀往下砍。 往上,拨云见月,往下,落地生根。 可知子不退,双鞭再进一步,黑鞭往左,白鞭向右。 这叫“分翅”。 两名锦衣人两刀合为一刀,再迅速往两边分开。 像两个人相遇后又分离。 向左走,向右走。 正好走了一个圆,一个刀锋化成的圆,一柄圆盾。 可知子只好收鞭,于是,淡蓝的天空中,燕还巢,鹤归来。 但她的人却前进了一步,双脚突然离地,直踢向锦衣人的胸口。 这是“归翅”。 然后便是“鹤立”和“燕返”。 白鞭着地,成一股,变成一根立柱,可知子的脚踢到锦衣人的同时,黑鞭突然掉头,一鞭直飞过去。 鞭成三段。 黑色的燕子又飞了回来。 锦衣人的两柄刀还在外面散步,已无法奔回。 更何况“燕返”有三式,三只落燕,正好堵路,封路,毁了路。 只听“啪”“啪”“啪”三下,两个锦衣人应声倒地。 好漂亮的……鞭法! 陆然忍不住在心里高声喝彩。 青乌白了他一眼:“还没打赢啊。” “为何那个大漂亮不出手,他是废物吗?”陆然忿忿地问。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是修仙废材啊,我刚跟你说了什么来着?” “你说,梨花不如鸡腿好吃,但是比花芯中的虫子好吃点?” “……” “但是树上的蜗牛味道还是不错?” “……我现在只想吃了你!” 陆然开始琢磨青乌的那句话。 ——观战,是学会战斗的开始。 六个锦衣人倒下了两个,又跳出来三个。 这三人一上来,就分三路攻向可知子。 三柄刀,三路大军。 堵路、封路、毁路。 可知子大惊,双鞭交错,做“并翅”状,这是防守的姿态了。 “这三个人,是不是用了可知子的……招数?”陆然开始紧张。 “是的。这三个人拆解了可知子的鞭法,化为了刀阵。”青乌倒是淡定。 “怎么会,这才过了多久?”陆然愕然。 “记住,观战,是学会战斗的开始。这六人都是赤仙境界,为首的最为厉害。所谓‘赤仙’,‘大火’为赤,‘人在火中’为赤,意思是修炼到人在火中不燃,水中不溺,身体感官超越凡人。” “所以能学得这么快?”陆然突然想起了在乌有之岛的山洞里,自己吃过那粒蓝色小药丸,那李江流说那时的自己有“赤仙之力”,他有一点懂了。 “不仅是快,而且是学得会。” “那你学我,我学你,不是谁也打不过谁吗?” “所以这世间还有术法、阵法、法宝这种东西啊!” “所以赤仙就是赤条条没有法宝的仙人吗?”陆然关注的点真的很独特。 “……你这么说,也对。”青乌原本要长篇大论,突然无语了。 “那可知子呢?” “可知子应该还未到赤仙,但是她手中的双鞭,应该是个宝贝神兵,所以……她未必会输。” 果然,在两人说话的同时,可知子已经略占了上风。 飞鸟相还,风气渐佳。 黑鞭飞舞,好似一片密云,黑沉沉欺压到三人的面前。 白鞭如电,又似一道闪电,亮闪闪灼伤了三人的眼睛。 三人的刀阵原本奔着封住可知子的下一步和再下一步的动作而运行。 但可知子选择没有了下一步,每一个下一步,都是重复上一步。 这叫“重翅”。 “重翅”如蜘蛛吐丝,一鞭一鞭,千鞭万鞭,三人无处可躲。 因为他们虽然看穿了鞭的路数,但是现在可知子的鞭已经不是鞭,而是一张网。 结果是三人封路,也绝了自己的路。 三人于是像三枚被缚蛛茧,滚开,败退。 “赢了!”陆然低声叫道,青乌想去捂住他的嘴,但是来不及了。 八个人都发现了附近的草丛中有人,但毕竟激战正酣,倒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们。 只有回寰往他们这边,笑了一笑,还故作潇洒,撩了撩头发。 “这大漂亮,原来是打架是靠女人的嘛!” “你别废话,往下看。” 陆然闷哼了一声,从不要看到看得津津有味,他似乎是有些喜欢了。 观战,是学会战斗的开始。 但是有人又开始说废话。 六个锦衣人,只剩下为首的那个白狐脸儿。 他还是那副恭谦的样子,说话的语速很慢:“不愧是殿下的剑侍,确实不凡。” “但是,我还是想劝殿下一句,不要浪费精力,早点跟属下回去。” “他的脸色好难看,像死人。”陆然忍不住嘲讽,“死人,话还多。” 还是可知子好看。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尤其惹人。 连喊话也是如此干脆利落:“少废话,出招吧!” 回寰亮着琥珀色的眼睛,不过不是看向白狐脸,而是看向陆然这边。 气氛不同寻常,两人,居然相视一笑。 “殿下,那就得罪了。”白狐脸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好似有些伤感,又淡淡地说道:“其实,这次任务,带尸体回去也可以。” 说完,他就动了,不过他没有往前,却转身往后走了一步。 “这是说了狠话却要逃?这个家伙很狡猾,上次在店里他就逃了。”陆然还在絮叨。 “不对……”青乌则突然屏住了气息。 “什么不对?” “他要绝杀。” “他要绝杀!” 青乌连说了两句,白狐脸儿突然回头,手一扬起,有一枚寒星飞出。 他也是使刀的,不过是飞刀。 一刀振翅,从落燕和离鹤之间,直取可知子的眼睛。 又快又狠又毒的飞刀。 “我这宝贝,叫做‘雾露追忆刃’,身在迷雾中的人,死亡也会找上门来。不过,我想要先取你那双纯情的眼睛。” 可知子和她的双鞭,好像突然堕入了一场大雾之中。 来不及分辨前路,可知子急闪,但仍被飞刀划伤了小腿。 然后是腰间、肩胛、脖子。 瞬息之间,中了三刀。 还是在可知子密不透风的“全翅”鞭风之中。 雾重重,刀影憧憧。 落燕和离鹤都已迷失了方向。 下一刀,是不是脸庞,还是会直取最后的目标,眼睛? “不好,可知子,小心眼睛!”陆然惊声呼喊,人就要蹿出去。 青乌一把拽住他,说道:“你听。” 面前只有一片迷雾,愈发浓重,快看不清那几人的身影。 有一个声音很好辨认,轻轻吐了两个字。 是大漂亮。 回寰双手握诀,走进了雾中。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千金万金(求收藏,求追读) “千金!” “万金!” 回寰喊出四个震天撼地的字来。 陆然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剑,而是晃眼的金光。 金线散开,黑布褪下,可知子所背的巨大包袱自行打开,是一方金色的剑匣。 剑匣开口,两道金光,从中疾飞而出。 仔细一看,这确实不是剑,更像一大一小两块金属片。 就这? 陆然皱眉。就这两块破铁片? 金光乍现,瞬间给那团迷雾撕开了两道缺口。 一道金光直落可知子眼前,回寰低喊一声:“金盔!” 金光急变,金片变作一副华丽繁复的金头盔,牢牢护住了可知子的眼。 飞刀刺到金盔上,发出铿锵一声,然后调整了目标,直刺可知子心口。 “金镗!”回寰又喊。 剩下一道比较大的金片闻声而动,化作一杆长镗,把飞刀格飞。 飞刀不退,调整一下又再袭来。 “金鞘!” 原本是长镗的金片再变,竟然变成一柄造型奇异的刀鞘,将那“雾露追忆刃”收在其中。 白狐脸的锦衣人面色微微一变。 “乖乖……”青乌激动了起来:“终于有一个宝贝是我认识的了。” 陆然恍惚了一下,竟然没有再骂上一句不公平,好宝贝都给了这种“狗东西”,而是小声问了一句:“这……玩意儿这是剑?” “确实是剑,以前叫千剑万剑,后来被炼成至宝,小的那把叫千金,大的叫万金,一把都难得,没有想到竟有人凑齐了两把。”看得出来,青乌有些兴奋,她又补充道:“这回寰,不愧是修仙逸才!” “难道不因为他是个王子吗?”陆然啐了一口,再抬头看,发现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飞刀虽然停了,雾却更浓了。 已经完全看不到雾中的景象了。 “剑非剑,刀非刀,雾非雾,只有追忆,是最伤人利刃。”白狐脸悠悠地说了一句,也将自己置身于雾中。 五里雾中,除了回寰和可知子的慌乱脚步声,飞刀声又现。 铛。 金镗挡住。 铛铛。 金钺和金叉弹开。 铛铛铛铛铛。 只有用上金网了。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刀声突然如雨,暴击如注。 “怎么……回事?”陆然不懂了,那飞刀不是已被收走了吗? “噢,原来如此。”青乌望着那大雾氤氲,还在四散外溢,道破了玄机。 “原来这所谓‘雾露追忆刃’,不是指飞刀,而是雾。所以他方才说‘刀非刀,雾非雾’。” “什么意思?”雾就在眼前了,陆然忍不住伸手去碰,痛得大叫了一声:“妈的!” 宝贝“雾露追忆刃”不是利刃,不是飞刀,而是这一团雾。 “那为什么手伸进去会疼?”陆然又问。 “因为这宝贝还有追忆二字,何为追忆?桃花流水去,天地非人间。”青乌叹道:“我们再往后退一退吧。” “什么意思?说人话!” “这雾,有毒!” 青乌退了数十步,见陆然不动,解释道:“不用过多担心,这宝贝固然玄奇,但是跟王子那两柄剑比,不是一个级别的,只是……” “只是什么?”陆然也开始退了,他在雾中,也开始感觉不太妙。 追忆原来真的有毒,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不应该想起的事情。 “只是王子资历尚浅,还没有真正领悟这双剑的奥义,他的剑法与宝贝并不匹配。”青乌又退,继续说道:“但正因为他跟剑侍年纪小,资历浅,又正值青春,这一局,有机会赢。” “你是说,人生经历越简单,能追忆的越少,所受的痛苦就越少?”陆然也退了几步。 “呦,还有点悟性。” “怪不得你躲那么远,你这是做了多少不堪回首的事?” 青乌冷笑,不回答陆然。 陆然揶揄归揶揄,但也只得问下去:“那究竟如何破这雾?”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靠悟性。” “你怎么不说靠你吹一口气,吹牛皮就行?” “换做以前,确实可以。”青乌眨眨眼,用手指了指脑门。 意思是动动脑子吧,少年。 陆然知道生死瞬间,已不容多想,于是开始往迷雾里大喊:“悟性!悟性!靠悟性!” 困惑现在来到了回寰这边。 万刀来袭之际,回寰让万金化作金笼,千金变作金甲,护住了他跟可知子的身体。 但“追忆”之痛,不可抵挡,回寰在迷雾之中,见到了此次出宫的缘由,见到了一个只能在追忆中才能见到的人。 可知子就还好,她生性至纯,作为剑侍,生活原本就平淡如水,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何可追忆的? 只是她原本受的刀伤不轻,体力有些不支了。 这时候她跟回寰都听到了陆然大喊的“悟性”二字。 悟性? 他们都仔细听了几遍,陆然所喊,确实是悟性。 她不解,望向回寰,突然发现浓雾之中,只能看到他金色的瞳仁。 她突然想到那白狐脸儿说的那句话。 ——剑非剑,雾非雾,刀非刀。 回寰也同时想到下半句——只有追忆,是最伤人利刃。 回寰一进到雾中,飞刀便无处不在,雾,既是飞刀。 而这雾中的追忆,就是那如雨的万千利刃。 要破雾。 要冲破迷雾。 什么可以冲破迷雾? 怎样可以冲破迷雾? 可知子想象着海燕冲破了乌云,那是镶着金边的乌云。 回寰抬头,看见了月亮。 于是两人同时喝了一声。 一直微笑的金发王子突然认真了起来,一直愁眉不展的银发少女倒是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见到光你就飞起来。”回寰说道。 “我飞起来你就照亮我。”可知子回道。 回寰掐诀,万金化作金月,千金化作金星。 两束光直冲夜空,与真正的星月相互辉映。 追忆的雾中,出现了闪亮。 落燕和离鹤抓住了这闪亮的金光,终于破空飞出。 飞刀好像失去了动力,停了。 白狐脸儿本以为稳操胜券,看见这两道强光,大叫了一声不好。 他于是去补,用一块雾去补另一块雾。 “还差点!”可知子喊道:“光还不够!” 回寰终于又笑了,甜甜的一笑,连雾气都也变甜了。 “收到。” 回寰再掐诀,于是,万金真的碎成了一万块,一万颗金色的星,万金,便是万千星河。 千金再升高,再升高,突然爆炸开来,变成了太阳。 金乌。 亿万恒星,化日光天。 瞬间照得此地如同白昼。 白狐脸儿惨叫一声,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可知子双鞭已到,燕鹤齐飞,同时击中了他的面门和胸口。 白狐脸儿一口鲜血吐出,摔倒在地。 一道飞光,疾入虚空。 “他死了?”坏人去得如此之快,陆然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青乌却问道。 “我看过,那种光,飞入极乐,可不是死了?”陆然心里诧异,身为大仙,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乖乖,你连极乐都知道?”这下诧异的是青乌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陆然飞身出去,来到了可知子的面前。 他也不好意思上去慰问,只好把目光投向大漂亮回寰。 两人你看我满头大汗,我看你一身碎草残花,又几乎同时转身看了看剩下五个不知所措的锦衣人,终于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 “狗腿子!该杀!” 于是陆然又听到了可知子那银铃般的笑声。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一切有无皆空虚(求收藏,求推荐) 白狐脸一死,雾渐渐散了,但夜色似乎变得更加幽黑。 “头领都没了,你们还不快散了!”回寰望着那剩下的五名锦衣人,口气变得威严。 黑夜之中,五名锦衣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良久,一个人答道:“殿下,我们逃了,也是一个死字。” “烦人。”回寰皱眉,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你们绳子有吗?” “什么?”锦衣人都愣了一愣。 “绳子啊,你们来绑我,绳子都没有吗?” “哦哦哦,有的有的。” 五个人纷纷自怀中掏出绳索。 回寰望向可知子,她正忙着收拾剑匣,想到她是个姑娘,于是便叫陆然:“然哥儿,麻烦你……” 陆然不见了。 四下巡视,才看到陆然像一只鼹鼠,撅着屁股在地上,不知在找些什么。 “别找了,在这呢。”青乌一抬手,指尖捏着一个红枣大小的琉璃珠子,发出微弱却奇异的光彩。 正是那白狐脸儿的法宝“雾露追忆刃”。 陆然眼睛都看直了,但知道这宝贝已羊入虎口,只好嘴角抖了抖,装作不在乎地朝回寰笑道:“狗……哦不,金发的,你找我?” “你大胆!”可知子银发一甩,目露了凶光。 回寰却笑道:“然哥儿,麻烦你,把这五个人绑树上,省的他们打也打不过,逃又不肯逃。” 陆然心里骂道,凭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我来干,好处却让青乌得了,嘴上却为了可知子爽快地应承了。 他于是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朝那五个锦衣人走过去。 本是脚步轻快,走了三五步,突然发现面前的五个人有些异样。 他们好像变矮了? 一脚迈出再落地,突然又发现地面变得很软。 他就这样踏了进去,如同踏入一池黑色烂塘泥。 陆然心里惊叫了一声不好,脑子忽地空白了一瞬,然后他听见了几声惨叫。 ——还夹着一声猫叫。 陆然还在想这猫叫为何如此熟悉,再抬眼去看,五个锦衣人连同回寰、可知子都不见了。 被那黑色烂泥给吞了。 而自己也已经半身在其中了。 危难时刻,陆然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他突然想起一样东西。 ——集市中有一个小贩,摆一口小锅,在锅中熬着一锅黏糊糊浓腻腻的麦芽糖。 便是这种叫做“糖稀”的幼年零嘴了。 陆然感觉自己正是掉进了那口小锅里,只是这糖稀,是黑色的。 黑色的糖稀就这样没到了胸口,陆然没忍住,舔了一口。 “呕,什么猫屎味。” 已经到脖子了。 这才想到求救,陆然喊道:“青乌,救我!” 青乌从不让人失望,早就逃之夭夭了。 “咕咚咕咚。”陆然喝了两口猫屎味的“糖稀”。 妈蛋。我又要死了。 眼睛被淹没之前,陆然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穿黑袍的人。 还有一只黑猫。 妈蛋啊。 真的又要死了。 黑色没入头顶,只剩下一只手露在外面,陆然象征性地在空中挥了挥,就算挣扎过了。 然而他这一挥,居然真的抓到了救命稻草。 凭空中,飞来一只大黄狗,他抓住的,正是它的尾巴。 一只……会飞的大黄狗? 升到高处,陆然才看清楚,那所谓的“糖稀”,更像是一块巨大的黑布,一块抹布,它几乎抹去了刚才那片地面的所有东西。 回寰、可知子,乃至那六个一死五活的锦衣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这“抹布”是主人,头戴兜帽,面目不详。 但陆然认识他怀中的那只黑猫。 猫之瞳,蓝绿黄棕都不难见,但这一只,是紫色的。 正是数月前在八仙楼外追杀他的那一只。 “回来!” 这时一声清脆的女童声从身后传来。 飞狗循声调头,陆然望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童立在一株梨树的树冠之上,双手环抱一只大笔。 红童子?居然是她前来救我! 陆然刚想说话,只听见红童子喊了一声小心身后。 回头一看,那黑色“抹布”竟然追了上来,直挺挺地,仿佛一道急浪,又像是一条硕大的黑色蛇怪。 “抹布”一下就咬住了飞狗。 “我喊一二三,你就跳。”红童子吩咐道。 “跳?往哪跳?” “我这边呀!一二三!” “喂,有你这样喊数的吗?” 陆然不管了,眼睛一闭,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一跃。 有什么东西接住了自己。 是一级台阶。 哪来的台阶? 来不及多想,红童子再喊。 一二三。 陆然又跳上了一级台阶。 一二三。 再跳了一级。 这时候那飞狗已经被那“抹布”抹掉了。 陆然只见那红童子在虚空之中不断挥舞怀中大笔,突然明白了,原来这大狗也好,阶梯也罢,都是红童子大笔所画。 这……可真是个叫人心动的宝贝。 照葫芦画瓢,陆然连跳了不知多少级台阶,忽上忽下,那“抹布”仍在穷追不舍,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喂,你画点别的,一直逃,逃到什么时候?”陆然又跳上一级台阶,气喘吁吁地说道。 “画点别的?”红童子停了一手,眼看陆然一脚就要踩空,忙补上一级。 “画把剪刀,剪了它,画一条河,冲了它,实在不行,画一块白布,盖了它!” “这样,那我有更厉害的。”红童子眉毛一扬,嘿嘿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可爱幼齿。 “看我教之大阵!” 红童子摆足架势,往那黑布上唰唰划了两笔。 似乎是写了两个金色的大字。 “什么嘛!你这是写了两个一字吗?怎么还连一起了?”陆然看懵了。 然后又看傻了。 那两个一字,本来平平无奇,相连起来,成为一个更大的一字。 一一得一。 霎时间,一一所构成的横线突然闪亮了三个光点。 开头中间结尾。 光点亮起,一字便展开了几十丈之盛,所射金光,更是无限。 那黑布一下便被震慑飞开,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哦?是‘一切有无皆空虚’大阵?”黑袍人似乎是对着猫说话,动了动心念,让那黑抹布停了下来。 一切有无皆空虚大阵。 金光所照之处,真仙以下不可近。 “也罢,反正想要的人已经到手了。不必在这耗损。”黑袍人望了望红童子,有浑浊恶臭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 “喵。”怀中黑猫适时地叫了一声。 “回吧。”黑袍人一转身,那黑布也就跟着转身,原来这吃人的黑布,是一块斗篷。 一人一猫,消失在夜色中。 红童子这才收了金光,人也落到了地上,抬头望见陆然还待在一级自己画出的台阶上,东张西望。 被红童子用打量傻子的目光看着,陆然嘿嘿一笑:“好妹妹,快告诉我,刚才那是什么东西,那两个一字?” “你先下来呀!” “那你要接住我啊!” “行啊,一二三。” 陆然跳下,摔了个乌龟晒肚脐。 “你那点想象力,怎么比得上我家先生的大阵。”红童子禁不住咯咯地笑。 “不管怎么样,多谢好妹妹搭救!”陆然还在继续套近乎。 “你可别谢太早了,现在开始,你是我们的囚犯了。跟着我。走。”红童子嘟了嘟嘴,好一副人畜无害,可怜可爱的仙童模样。 “对了,你叫谁好妹妹啊你,我今年四百七十六岁了,你呢?” 红童子转身,陆然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映着狡黠的光。 “一切有无皆空虚,小爷我今年十七岁!”陆然摇头晃脑,跟上前去。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幻画(求收藏,求推荐) 赶路,其实是陆然的强项。 且不说他自幼就生活在田野湖海,十五岁那年跟着青乌从浊海上岸,自须雨国到历山国,也是足足走了二年多的时间。 须雨多水道,历山全是怪山,后来陆然大概算了算行程,得走了有三千余里。 全凭脚力。 有时候青乌还要他牵着、背着、抱着……在地上拖着…… 今天的路程却十分奇怪,他明明紧跟红童子,但是似乎两个人走的路,不是同一条。 两人并没有折回客栈,红童子带着她上了宛山。 这个方向上山,本没有路,红童子在前,所到之处,流萤照亮,草木让道,碎石铺路,走的那叫一个惬意。 轮到陆然,则是坑洼沟壑,野草荒坟,还有几只傻狍子,挡在路中央睡觉。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说话间,有一只水缸粗的大花蟒贴着陆然的胸口横穿了过去。 还冲他呲牙咧嘴,好是一顿惊吓。 “这不对啊,我们刚才不是往“幻画”是“幻”,一般人只是因为分辨了“幻”与“实”而勘破了这玄机,但这小子是因为他看到了更真实的一面,因为他不信(不能接受)这真实,所以他得以超脱。 或者说,是他自己补完了这些细节。 可问题的关键是,这未画的细节只在我自己脑中,他是如何窥探到的? 难道这小子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通宝贝? 红童子正想着,低头又往脚下看了一眼。 只见画中那块她原本在等陆然前来择路的巨石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陆爷十七到此一游。” 红童子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东西?他是怎么不通过法宝就改了我的画? 再看向陆然,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这片叶子上,低着头,正在用指头在叶片上戳戳点点。 一个丑陋无比仿佛三岁娃娃涂鸦出来的大胖猪就这么出现了方才的画中世界,发出了呼哈呼哈呼哈哈哈哈的怪笑声,一边拉屎一边乱啃,开始在这一方世界里胡作非为起来…… “我画得好吧?”陆然抬头,笑嘻嘻地问红童子。 呼哈呼哈哈哈哈哈哈。 呼哈呼哈哈哈哈哈哈。 呼哈呼哈哈哈哈哈哈。 大胖猪的吼声越来越响,红童子呆在了当场。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末日因你而起(4K,求收藏,求推荐) 红童子瞠目结舌,望见那画中大胖猪像一个异界妖鬼,大肆破坏,还发出恶心恐怖的笑声。 那是她引以为傲的宝贝,也是她最为珍视的作品。 红童子再没了仙家修养,忍不住破口大骂。 陆然见她如此生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火,想想毕竟一会儿还有可能要有求于她,于是他吐了一口口水,试图用口水擦去画中的胖猪。 这下好了,口水一下晕开水墨,画中线条全毁,胖猪变成诡异毛怪,更是恐怖,画中世界也是更加惨烈混乱,本来只是巨怪来袭,现在彻底变成了异界入侵。 山水融化,世界崩塌。 大肥猪乱画。 红童子几乎气绝,伸手一巴掌把陆然扇飞了出去。 陆然心里则在嘀咕,我就知道是这个套路,先是让你左边右边选一选,然后莫名其妙把人家用怪力击飞。 一飞冲天之际,陆然往下一看,几乎惊掉了下巴,只见那原本他们所处那一叶遮天的巨型世界,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广阔,原来是一个花圃,花圃只是花园的一角,花园只是庄园的一块,庄园只是山峰中的一片,而山峰不过是群山中的一点…… 眼中所看,逐次微缩,山脉、大陆、云海、日月、星辰…… 星辰之外,陆然觉得自己来到宇宙之中,很快又来到了宇宙之外,他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他的身形开始逐渐变大,日月如梭,星辰伴飞,他觉得自己快要撑爆了这方宇宙。 红童子居然一巴掌把我扇到了星空之外? 陆然只觉得星空宇宙亦快要被挤爆,接着是自身也好像要被挤爆,他好像是被吹进了一大口气,身体开始肿胀开来。 又来,又要死一回? 在身形就这样逐渐恢复正常的同时,他听见了一阵爽朗又熟悉的笑声。 再等他立定,他发现自己居然又身处在一片花园之中。 顾不上细想这其中缘由,循着笑声,他看到了有三个人,在不远处的一座露天凉亭里,也正向他望了过来。 蓝衣的童子、白面的书生,还有那总在逃跑的……青乌。 白面的书生许翚冲陆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蓝童子则大概是对着不知在何处的红童子喊了一句:“先生叫你也出来。” 只有青乌手捧一只大桃,自顾自啃着,装作没有看见陆然。 陆然上前几步,居然拱手冲许翚行了个礼。 然后,他斜眼看了一眼青乌:“你怎么在这?” “哎呀,这不是我哥哥陆然嘛!”青乌还在装模作样。 不等二人开骂,许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陆然笑道:“请坐。” “不,我站着说话就可以了。”许翚冲他这一笑,陆然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叫你去坐你就坐呀!” 随着一声呵斥,陆然只觉得后脑勺吃到一记栗暴。 红童子像是从虚空中翩然飞下,然后她一伸手,速度极快,不知从何处取了一物在手。 陆然一看,那是一幅画轴。再仔细一看,大为震惊,那画中内容,正是他方才被拳飞环宇时所见之景象——千里江山,日月星辰,原来那也是一幅画。 原来他方才又是在一幅画中。 他再仔细一看,更是讶异地叫出了声。 这幅画中的某一处,可能只有一个微点般的大小,陆然又看到熟悉的场景,是一山一庄一花一叶,就在那一叶之上,陆然跟红童子走了数日,半途回头的世界,亦不过是另一幅画。 画中画。 陆然忍不住抬头再看天,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仍在画中。 “不用看了,我们还在画中。”红童子已经卷起了画轴,端坐在了许翚身边。 “画是真的,人也是真的,我们是真的,在画中。”怕陆然胡来,红童子又解释道。 “有些事,这此时此地,只能在画中相谈。”蓝童子马上接话。 画中画中画。 陆然大为震撼,但也没时间再去多想这其中奥妙,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带着一脸的殷切,望着许翚。 回寰他们有救了。 “看来这位小哥有话要说。”许翚笑意斐然,对陆然表示了极高的兴趣。 陆然也没有犹豫,直接朗声说道:“许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总是这样喜欢反客为主的吗?”蓝童子把头转向青乌。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法宝破坏者!他还会提一个让你气上天的要求!”青乌居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兰童子一副要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红童子没有说话,半晌才一拍小脑袋,似乎有所顿悟。 许翚这时缓缓站起。 眼中笑意顿失,无形之威严陡然出现。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陆然心里,突然变得很慌,恨不得两脚一软,先跪下磕上一个响头再说。 “有缘之人,陆然。”许翚注视着陆然的眼睛,言语庄重、严正。 “是。”陆然见许翚如此,也挺起胸膛,等着他说话。 “你是要我出手相救刚才那一对少年少女,是吗?” “啊……嗯。”原本准备了半晌的说辞,居然也被一语点中,陆然语塞了。 “要我出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许翚道:“不过,在我考虑你的请求之前,你得,上一节我的课。” “上课?”陆然正在诧异,望见许翚似乎是抬了抬眉,眨了眨眼,便有一些似云似雾的水汽出现在他面前。 陆然揉了揉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再一看过去,这样便入了许翚的幻。 突然间他又回到了孩童时代,正是精力无限,顽皮好动的年纪。 他现在是一个学童打扮,桃腮粉脸,星眸皓齿,是个惹人疼爱的仙娃娃。 这一天,不知怎地,他有些困乏,伸了一个懒腰之后,才发现周遭的一切都不对了。 此刻他竟置身在一个学堂中,四下安静,亮堂堂的屋内,十来名年纪相仿的学生,正在认真听讲。 窗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没有鸣蝉,只有大片大片的白云。 还有清凉的风,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他抬头,又看见了许翚,许先生白衣纶巾,手执教鞭。 天下似乎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一身装扮,所谓“仙师”,便是这种样子。 许先生的身后有一方大画屏,画屏上用凌厉的笔力写着两个大字。 果……因? 还是因果? 许翚开始讲解。 “所谓因果。原因与结果。” “原因二字,重点反而应在原字身上,原来之因,本源不清,便道不明,理不清。” “而结果两个字,结,可死可活,果,善果恶果。” “结,因你而结,果,必为你得。” …… 云山雾罩,众人都在倾耳细听,陆然却有些昏昏欲睡。 讲了半刻钟也不到,陆然突然举手:“先生,我有话要问。” 窗外的云原本是流动的,此刻突然静止了下来。 身旁的同学,乃至风,也都静止了下来。 许翚心里吃了一惊,从他开课至今,三百余年,他的课从未被人打断过。 眼前这个少年,随随便便,就打断了他的幻。 他望着少年的眼睛里,真诚中透着狡黠,亦或是……狡黠中透真诚? 许翚示意陆然继续说下去。 “先生,这课要讲多久?我等会必须得去救他们。” “你不是请求我出手去救吗?” “是的先生,因为我觉得捉走他们人,多半是邪祟,但许先生你,一看就是个好人。”陆然的思路,又开始跑偏。 “啊……这跟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人应该去救好人。” “好人应该去救好人吗?”许翚笑了笑,反问道。 “好人会遇见好人。我请求好人许先生出手,去救另外两个好人,好人去救好人,这叫做‘缘分’,许先生,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因果?” “唔,算是吧。” “因为是好人,所以会去救好人,这也是一种因果吧?” “唔,也是,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要再问一遍,你再回答一遍看看。” 说到此处,许翚已经很是意外,意外之外,又多了几分惊喜。 “许先生,你问。”陆然虽然也不懂,但他觉得许翚这人,值得信赖。 “好人就应该去救好人吗?”许翚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陆然又想了一遍这个问题。 两个神人,开始无限痴语。 …… 良久,陆然终于想明白。 “先生,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生,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见死不救。” “的确,我是不会。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 陆然于是从头去想,忽然灵光一现,许翚看见窗外的云又开始流动。 学生们也都回过神来,翻书的翻书,抄写的抄写。 陆然可不管,忘我般大喊道:“先生,我懂了!不是你是一个好人,也不是谁是一个好人……” “那是什么?” “是我……是我!是我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不会见死不救,无论他们是不是我的朋友。” “哪怕只是我路过那里,见到他们被抓,我也会去救他们。” 许翚笑了,似乎终于对陆然的答案感到满意。 但他的眼神突然黯下去了,似乎忘记了原本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 “好人,不会见死不救。” “好人,要跟邪祟作斗争。” “好人,要帮助他人。” “好人,要牺牲掉自己。” “为什么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还以为自己终于理清楚所谓“因果”的陆然,本来还有些得意,突然也困惑了,半晌才低低说了句:“我想……理应如此吧。”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的回答有些犹豫。 只是隐隐觉得,做这样的好人,有些可怜,有些可悲。 许翚摇摇头,说道:“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觉得,这些事,这些苦差事,不应由人,尤其是好人来做。” “什……什么?”陆然抬头,再望见许翚的眼睛,已经变得光明清澈,辉光溢出。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句震慑心魂,影响了他一生的话。 许翚眼中的光明大盛,夹带着不知从哪吹来的正气罡风,发出了震耳发聩的一句。 “这等事情,理应由仙家来做。” “仙家受人福禄,理应替人消灾。” 明明是幻境,但是客堂之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风说停就停,四处都有柔和如暖阳的光。 许翚之正气,远超自己想象,陆然望见他犹如天神下凡,彻身发光,熠熠生彩。 陆然觉得,自己是见到了真正的仙人。 超越了于盛水、超越了李仮,超越了他见过的所有人。 他内心一热,继而感觉到莫名的狂喜,拼命地点着头,笑中带着泪光:“许先生,许仙人,那你答应救他们了?” 许翚的面容更加肃穆。 “你知道我是谁吗?”许翚问。 陆然先是点头,继而摇头:“还请先生明示。” “我乃许翚,元烬山道士。元烬山乃为结教,属地夏亚国。” “此地历山国,乃属震南,为环教所辖。” “结教环教本属同根同源,久而久之,各成派系,又加上天灾人祸,神仙不为,人间历经震荡,到了这一世代,已经是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了。” “我们在此地行事,本就是大冒险,本来做完要做的事,悄悄离去即可,但你请求我出手,那就大不一样了。夏亚国师,一国之师,是撑天柱地的存在。” “你是说,你在此地出手,身份就会曝露,就会招致祸乱?”陆然听了个半懂,问道。 “不,我们不是怕曝露身份,而是怕无意间改变了‘天之尺’,导致了仙界大战。” “天之尺……什……什么意思?仙界大战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所看到的,知道的,记得的,全部都会毁灭消失,全完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青乌,突然插了话。 “而这一切的结果,本源,都因你而起。” 许翚看了一眼青乌,眼神深邃,似乎是很同意她的话。 “这也正是我要上的课的内容,这也是因果。” 许翚一挥手,陆然便又入了另一个幻,眼前,他们双双看到了这世界末日时的景象。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求收藏,求推荐) “这一切,会因我而起?” 陆然怔在那里,他眼前所见,实在太过惨烈。 虽然他知道这不过也是幻象,但当无数个“陆家村”身处血海火山之中,便是无数重痛苦反复叠加。 人间何止八苦,简直是千苦万苦。 千苦万苦,众生皆苦。 心念俱毁之际,许翚静静望着这个少年,看他惊恐不定,看他如何应受。 他问少年:“若是如此,你还希望我出手吗?” 万物突然一齐静默,似乎在等待着陆然的回答。 希望。希望。希望。 陆然眼前一黑,似乎又躲进了某一片黑暗之中,他紧闭了双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自己的心跳几乎都没有了。 啪嗒,似乎是一滴汗水流下。 啪嗒,也许是一滴泪水滑下。 啪嗒。 啪嗒。 幻之中,不止是陆然,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感受到一场雨的降临。 连许翚都伸出手来,试图去触碰一滴滚烫的雨滴。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哗啦啦的暴雨声中,陆然说。 陆然闭眼,虽不再看到眼前悲剧,但他又看到了一场滔天的洪水,他卷裹其中,随波逐流,如同洪水的一部分。 洪水似乎已冲毁了整个世界,一切似乎都已在洪水之中。 他突然想起幼年他一个人在那乌有之岛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望着面前流水如闲云。 那是“水牢关”。“水牢关”正是一场被挂起来的洪水。 青乌口中的“天阿神水”。 他想到了他曾在“水牢关”中无数次行走,然后他就想到了那个自称谢桥的道士。 那道士说你要去交几个朋友。 他的眼睛也如洪水般可以吞没一切。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哗啦啦的暴雨声中,陆然又说。 他最后想起,无数次醒来,望见大厦如林,灯光如雨,梦幻成真。 三零二二,那是一个梦,那是自己不知道为何要做的一个梦。 所有的光暗下去,有一个数字从陆然身后亮起。 不,不要这场杀戮。 雨突然地来,又突然地停了。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陆然睁开了眼睛,望着许翚,说道:“就当我问先生你借了一次神通,将来我会还的。” 许翚的脸上亮晶晶的,居然是如雨的几滴汗水。 许翚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紧张流汗,有五百年了?还是上千年了? 而当世又有几位,能让他惊到额头冒汗? 陆然,有缘之人。 他竟然在片刻之间用我的神通让我也入了幻? 我在这幻之中,看到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洪水,这洪水从何而来,从这少年的意念之中而来吗? 我还看到一个奇怪的都市,陆然的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铁盒,铁盒上,正写着陆然口中一直提及的“三零二二”。 三零二二,那是什么?是年份?是计数?还是一种符咒? 这世间还有我许翚不知道的符咒? 还是说,这是真正的末日,是真正的结果? 陆然,有缘之人。 没想到历山一行,竟有如此意外收获。 许翚双手结印,左手“清风”,右手“明月”,清明之中,一切再回风月。 众人如清风拂面,明月照魂,纷纷回神,再转头望向陆然,似个落汤鸡,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我怎么了?”陆然如梦初醒,一甩手,从袖中飞出了一一大滩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抬腿,从裤管中又飞出了一大片水。 “我梦见了‘水牢关’。”摇了摇头,从耳中鼻中口中又吐出许多水。 “笑死了。他好像一个喷泉哦。”蓝童子忍不住,说出了口。 “奇怪了,哪来的水,我刚才好像也感觉到了有水,哦不,是雨。”红童子有些奇怪,望向许翚:“先生,我们是不是着了他人的幻?” “是的。你们着了幻,我的幻。”许翚倒也不隐瞒,说道:“我本来想给他看看末日之景,谁知看到最后,这少年反倒给我们看了一场雨。” “准确来说,这少年,居然在宝贝‘十面灵境图’里,下了一场雨。” “这小子不寻常啊,我就说嘛,能被‘摘星手套’一摘却不死的人,必是妖祟。”蓝童子伸手揩了揩自己的鼻尖,确认了一下,并没有雨滴。 “有缘之人,到底是什么?”红童子发出了关键的一问。 许翚不答,倒是看向青乌,问道:“小姑娘,你方才说他是什么?” 青乌歪头一想:“我说?他是法宝破坏者?” 许翚点头:“是了,大约如此。” 青乌嘻嘻一笑,再看向陆然,内心亦不能马上平息。 在座的各位,只有她见过那个人,知晓那个人,也只有她知晓,陆然之幻,陆然之水,来自何方。 湿漉漉的陆然眨眨眼睛,突然说道:“许先生,我方才所说,不是玩笑。” “我找你借一次神通,日后相还。” 许翚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还有些赞赏,再次问道:“那么,陆然,我的那一课,你听懂了吗?” 陆然也点头,回道:“是的。我必须得去救他们。” 居然跟在幻中的第一句回答一模一样。 他居然还能记得幻中说过的话。 “什么嘛,前言不搭后语。先生,我就说嘛,怎么能给个傻子上课?”蓝童子忍不住,哇哇大叫。 “小哥儿,你得动动脑子,那可是仙家第一课,至关重要!知道吗?”红童子也有点着急了。 只有许翚面无表情,内心却再次受到了冲击。 他明白少年的意思,明白他的确从一开始就参破了所谓因果。 所谓因果,便是因你而结果。 因我而结果。 “我必须得去救他们。”陆然又说了一遍,“所以我决定找先生借一次神通,既然是借的,就必须还,也一定会归还。” “有借有还,也是一种因果。”陆然轻轻笑道,“我借了我还了,便仍是我的因,我的果,对吧?” 陆然见许翚并不答话,又说道:“再说了,借了许先生这种大人物的人情,未必是坏事。” “呸!不要脸!”青乌适时提醒许翚。 “先生,他这是诡辩!”蓝童子帮腔。 “依我看,这是个小骗子,骗咱们玩呢!”红童子难得同意蓝甫的话。 许翚沉吟,双手再结印,左手幻影,右手虚空。 他要去陆然内心最深处,看看他的最初的“善”,他的本源。 两个一字再度出现。 三个光点逐次亮起。 宛山之中,有一幅原本藏在密林之中的画卷,散出无数金光。 一切有无皆空虚大阵。 金光如风拂面,陆然于是再入幻。 回忆如海。 幻海。 陆然看见了三种东西。 花朵。 火焰。 石丸。 一间暗室,一灯独明。 然后便是漫长无望的黑暗,即是无的世界。 无的世界终于过去,是有的世界。 蛮荒之地,但处处生机,有一个巨大的人,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同样一些巨大的人,似乎在跟什么战斗。 星辰变幻,生物在演化,山河在碰撞。 而人类在繁衍。 似乎千年万年就这么过去了。 然后…… 然后许翚就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一个既是也不是,既有也没有,我中有你,我中有我,无法形容,甚至无法被重现的图案。 在山川中,在湖海中,在万物中,在一个少年的瞳孔之中。 许翚望见少年一怒拔剑,往那图案斩去。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两朵梨花中的谈话(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五章两朵梨花中的谈话 “咕。咕呱。” “啁啾,啁啾啁啾啁啾。” 暗寂的宛山深处,有两只头戴四目道冠的鸟儿不期而遇。 一只乌鸦,一只山雀。 看似不过是打个招呼,其实他们一个说的是:“有情况。” 另一只回的是:“我在这盯着,你回去禀报。” 较瘦的山雀于是飞远了,没多久落在了纷离镇黑色大观的后院。 一个同样式道冠的黑衣道士马上奔了出来,把它领了进去。 宛山之巅的某座峰出了真心话。 “啊喂,啊喂,啊喂!你……你你你居然还想吃我的朋友!” “吃你的朋友怎么了,哼哼,我现在还想吃许翚,还有那两个童子,啧啧,不过那两个童子其实也有些老了!” “我呸,被人家活捉了,还反过来说要吃人家,真是不害臊的一个人!” “呸呸呸,你才是人,你全家都是人!” …… 一个无心却多问,一个不愿也不管。 陆然与青乌的日常互怼,不过这次发生的地方,是在一朵梨花中。 纷离镇这个季节,最常见,最不引人注意的东西。 所谓“清风时入户,几片落新衣”,然而这却是许翚送他们出画,下山,回客栈的交通工具。 紧随他们的另一朵梨花之中,许翚三人,却是多少都有些忧心忡忡。 此时是新历一一四六年,南历七三四年,距离太耳南北全面开战,还有五年。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蓝童子实在按捺不住,问道。 “先生,我也有一事。”红童子点点头,跟蓝童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一个一个讲。”许翚放下手中书,是一本《缘,不可妙言》。 蓝童子蓝甫问道:“先生,我们此行,本就是循着陆然身上‘摘星手套’的气息而来,但是关于月玄小师妹的去向,为何先生一句也没有问他?” “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他那妹妹陆青,所言都属实。我们找了这么许久,凭着那一丝气息,找到了这里后就彻底断了,也正是说明摘星手套和小月玄都已经不在太耳了。” “所以那虎妖真的带月玄师妹去了太乙吗?去了太乙,我们就只能束手无策了吗?”红玄和月玄,名字都带一个玄字,平日里也是非常要好。 “是啊,太乙之凶险,千年以来,我教中人,去而复返者,寥寥数人。”许翚叹了口气,脑中不禁回想起某位早早修成真仙的师兄万次真人,苟着一口真气从太乙逃回,最终还是倒在了元烬山的通天阶下。 大殓之时,许翚惊讶地发现,万次殒命之时,已经不是那个仙人万次真君,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万次。 他的魂,不知所踪,没有进入极乐。 教主天尊曾说,太乙就是太耳的阴影,那里的东西,生存或者生长,依赖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 太乙,便是仙人的阴影之地。 “也是奇怪,那个叫陆青的女娃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她说她只是被捉去给虎妖当祭品的,这点也有些牵强。”蓝童子的话,把许翚从悠长的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这女娃娃是个炼气入门者,散修,我探过她的幻海,有些混乱但是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如果她不是被虎妖掳去,她是进不了‘水牢关’的。” “确实,那可是谢桥的‘水牢关’。”提及这仙界至宝,蓝童子不免赞叹。 许翚又解释道:“这便是那少年陆然的神奇之处,按照春儿、花儿他们所言,这少年可以自由出入‘水牢关’,也正因此,他才能参与二年前的‘护腕计划’,才能与月玄他们结缘。” “这可不是什么善缘,屠村之仇且不提,那个谁利用完了,居然还命月玄师妹杀掉他。”蓝童子冷笑一声,捏紧了小拳头。 他没有道出伏王李仮的名讳,是因为,李仮现在已经不需要名讳。 “但是没想到他还是活下来了,师尊,什么样的人,可以被‘摘星手套’摘住了心,而不死?就是所谓的‘有缘之人’吗?”红童子听得仔细,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理论上说,不死是有可能的,只要你能承受住‘仙人八苦’。”许翚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少年的幻海——他在少年瞳仁中所见之物。 思索了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 “最奇怪的是,我在这少年的幻海之中,并没有看到这些痛苦。” “只有成海的愤怒,如山的怨仇,还有如空天一般的观想。” “这少年的幻海,实在是有着太多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了。” “比如那个不可说的不可说,比如那颗石丸。”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请茶问陆心(求收藏,求推荐) 打更人已经走远。 此时才不过寅时。 从回寰二人遇险,到在许翚那连番奇遇,不过堪堪过了两三个时辰。 “现在就要去吗?还是等天亮吧。” 房间内,青乌正小心翼翼剥去一颗花生上的红衣,剥得异常小心,好似一个新婚的郎君,正小心翼翼剥开他的一个个新娘子。 “你好恶心……”望着遍地的花生衣还有青乌那排列整齐如方阵的花生米,陆然忍不住笑骂一句,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去去就回,去问个确切的消息。” 头也不回地,陆然走了。 “小傻子,有些事情,你不问,它也许……也许就不会发生呀。” 青乌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在他身后说了一句,然后继续编排她的花生米。 下了楼,陆然的脚步便缓了,他的本意便是去追问一下许翚许先生,何时可以帮他救出回寰、可知子,但其实,他还有别的话要问。 自然是关于两年前,那乌有岛上一行人的现状。 两年了,一个疑问一直存在,他们到底出没出得了“水牢关”?如果出来了,是如何出来的? 还好,许先生房间的灯,还亮着。 陆然长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红童子红玄,似乎就在门旁候着,应声就开了门。 一张八仙桌,朝门的位置,正是留给陆然的。 “请坐,喝茶。”许翚坐在正位,仿佛是知道陆然要来。 陆然还未坐下,只听见蓝童子抢先说道:“过会儿午间,我陪你去救人。” 陆然哦了一声,道了句谢,然后觉得有些局促,打算自己给自己倒杯茶,他拿起茶壶,正准备将茶水倒出,突然听见有人说话。 “哎呦,好晕。” “哎呦”“好晕”“好晕”“哎呦” 无数个声音也跟着附和着。 有一个瓜子大小的小绿人儿,从那茶壶的壶嘴探出头来,对着陆然摇摇手指。 “修仙之人,要温柔!莫要晃碎了我的子民!” 陆然仔细一看,这是一个头戴王冠的老人家,正扯着大大的嗓门,却只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修仙之人,我不是……”陆然有些窘迫,这小人儿,言语间,却又道出了自己的另一桩心事。 “这是茶叶仙,哦,说起来与你还是本家,叫陆心,他与他的子民正在这壶中劳作,要你小心一点。” 红童子接过陆然手中的茶壶,稳稳当当地放回原处,又说道:“先生喝茶,不像旁人,你且看着。” 说罢,她拍了三下手,轻轻问道:“茶叶仙,何在?” 绿色老人再一露头,也问道:“请的什么茶?” 红童子看看陆然,歪头笑了笑,回道:“请的少年饮恨茶。” “得嘞。枯肠未晚,生听荒城,松风忽作,自临钓石,饮恨入地,狂歌未可?” “请一味少年饮恨茶!” 老人念白,跟着从那茶壶嘴中喷出一团云雾,云雾中另有几名绿色小人,穿着华丽鲜艳的衣裳。 陆然一看,红鸡。绿虫。紫猪。黄豆。 还有一人,身穿玄色,正是两年前的自己。 玄色小人手握长剑,先挑红鸡,再杀绿虫,一剑封了紫猪的咽喉,最后将黄豆穿在剑尖,挥舞几下,一剖两半。 一路杀穿,又有一花妖挡住前路,玄色小人口吐猛火,再将那花妖烧为灰烬。 然后他剑尖一指,有一道红黄交杂的液体就此落入了陆然的杯中。 “请喝,少年饮恨茶。” 陆然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有回过味来,茶已经斟好。 他这次手脚轻柔,慢慢端起茶杯,看那杯中果然有个“恨”字,还有四条游鱼上下,一朵莲花盛开。 先抿上一口,从未有过的甘甜,陆然并没有再细细品味的意思,一口干掉。 那股甘甜,从口腔直冲脑门,陆然的心情,陡然愉悦了许多。 但是所谓“饮恨”,不是说你“饮下恨”,也就消了恨。 所以陆然还是要问一问。 “许先生,我还是想问一问,那日‘水牢关’下,我跳海之后,那海上,都发生了什么?你可都知道?” 一直一言不发的许翚,眼皮略微一动,说道:“知道是知道,不过,有些事,不太方便从我嘴里说出来。” 陆然点点头,视线转向红蓝童子。 红蓝童子平时都是活泼多话,此刻,却都沉默了。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好了好了,这样吧,我也来请一道茶。”许翚轻笑起来:“我来请一道雪耻酬王茶。” 轻点桌面,绿色老人再度露头,念白道:“半月无双,全花有时,掩抑几重,摧藏千里,池鱼不同,园鸟还异,兹游观极,独然长想。” “请一味雪耻酬王茶!” 这次,从那壶中飞出了数百个彩衣小绿人,分列两旁。 一名红衣小人,从队伍中冲出,消失不见。 大殿下李春免刺杀伏王李仮未遂,祸及东宫,被四处通缉,走上了逃亡之路。 一名紫衣小人,带着一个同样紫衣的小队,在围攻一名无头但是脸长在胸口的怪人。 六殿下李华倦连同其父品王李啖被打发至封地,夏亚最北的重镇——夏朵城。 又一名青衫小人,久跪在一间密室门口。 五殿下李江流,在夏亚夺嫡大战中,毫发无损,甚至还得了“结教十宝”之一的“血光如意”。 花妖拾级登高,万人跪拜,如众星捧月。 伏王李仮,终于得到帝皇最后的宠爱,荣登大宝,登基称帝。 最后有个黑袍小人,带着六个彩衣小人,在如梦似幻的一处仙境之中,游船?出行? “这是?”到这里,陆然有些看不懂了,这是谁? “伏王之子,李玩,也就是,那日你们去寻找的那枚石丸。” 许翚解释的同时,那黑袍小人游船之下,悠然飞出两条金色大龙,一左一右,翩跹巡行,张口,便吐出两口雨水。 一口赤金,一口乌青。 两口交缠,盘桓入杯,乌青为底,赤金夺目。 一个九天十地的图案,同时也显现在杯中。 “请喝。”许翚收敛了眼中有些哀痛的神情,说道。 没想到陆然却起身了,道了一声谢,又说道:“这一杯,我还是不喝了。” 许翚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异样,但很快便又笑了,望着少年已经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那么,还有别的问题吗?” “噢,倒也是有一个。”陆然想了想,也没有客气。 许翚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这些人,都说我是个修仙的废材,没有那什么‘仙窍’,我想问问先生,你怎么看?” “没有仙窍未必不能修仙,不过这个我帮不了你,这个要看你跟环教的缘分了。” “环教,那个杀人仙?” “是的,如果有缘,你可以问问他。” “那就谢谢先生了,我最不缺的,就是‘有缘’。”陆然装模作样,一抱拳,打算告辞。 半只脚都已经踏出了门外,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许先生,这样,我便欠你两个人情了,将来,我一并还给你。” “好。”许翚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么,再会。” 三人望见陆然装模作样,行礼到一半,却打了个哈欠。 “哎呀,困了,困了,先生你们早点休息。” 过了不到三五息,就听见少年又在门外嘟囔了一句:“娘啊,我刚喝的什么什么仙茶,难道不就是那些小人儿的洗澡水吗?” 许翚在门内,哈哈大笑,却没来由地想起,上一个让他如此忘情大笑的人,名叫李仮。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告别(求收藏,求推荐) 黑沉如铁的纷离镇大观,早早地,便来了客人。 门房值日小道士黑着个脸,将那扇同样黑沉沉的大门拉开一条缝,叱呼道:“找谁?” 门口文弱的书生连忙赔笑,缓缓自报了家门:“劳烦仙长禀报,元烬山许翚求见巨目仙君。” “师尊闭关了,不见客,请回吧。”小道士睡眼惺忪,打发了两句,正要就此把门合上,下一刻却如遭雷击,呼啦一下,又把门打开了。 “你……你方才说你是谁?“豆大的汗珠从小道士的额头滑到了脸颊上。 对方只得再讲了一遍,这次更慢更为清楚:“在下,元烬山,许翚。” 没有一丝轻慢和不敬,这人甚至还冲他拱了拱手。 “你……你你……不不……这位先生,请问找谁?”小道士激动地一面抹汗一面顿足。 “求见巨目仙君,如果仙君闭关,那么见一下徐方徐仙君也是可以的,麻烦仙长通报一声。” “啊啊啊啊啊——”小道士终于情不自禁呼喊了起来,几乎惊动了整个外院。 也难怪他如此失态,原本以为一辈子只能在、传说中才能出现的人物,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还对他如此之客气,小道士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得了道,成了仙。 修行十五年就能见到一位真仙,这份机缘,可不是人人都能有。 原本预想这辈子总能见到的那位真仙——本观之主,三十年前闭关至今,别说一睹真容,十五年了,他连内观也未曾进去过。 小道士一路雀跃疾行,来到了客房处徐方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何事?” “仙长,有人求见。”要是这小道士知道这位徐方也是货真价实的真仙,估计能马上激动地晕过去。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他在哪里?”徐方的口气,一半是讶异,一半是高兴。 “还在大门外等候,我去领他进来?”小道士转念一想:“兹事体大,这位访客身份实在是特殊,要不要先上报监院?” “上报个屁,我这就去门口迎他,你叫辟月备好茶,在内观会客厅候着。” “什……什么?候……候着?” 辟月真人,正是本观的监院,也就是这历山国第一道场的二号人物。 这徐方提起他来,竟连“真人”二字都省去了,小道士呆立了半天,天人交战一番,终于小声念叨了一句“是我有眼无珠”,奔进了中观禀报。 他自然也是无法直接面见辟月真人,他的师父宁四白听到来报,也顾不上责怪他,赶紧在内观门口禀给管事的童儿。 最后终于收到消息的辟月真人,原本正静心早课,被惊得陡然从座台上跌落,直至听到徐方已经去迎了,才又盘腿而坐,恢复了常态。 再去早修,心里已是激荡不已,这小小的纷离镇,算上那位在山上炼丹的师叔,如今已有了四位真仙。 要知道,本教负责镇守太耳三关的仙家,算上二教主觉天君,也不过只有四位真仙。 四位真仙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界,定是有翻天覆地的大事要发生。 一个念头突然从一向以“稳”“静”示人的辟月真人心底翻涌了出来。 如果他们就此乱战起来,那我这枯燥修行的数百年,是不是也跟着精彩了起来? 说不定也就此栽在这里。 念头一起,再无安宁。 辟月真人再也禁不住这心底的种种燥郁之念,攸然起身,要去见一见这位夏亚大国师的真容。 内观的门楼之上,徐方与许翚并肩而立,仿佛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许仙师,你觉得这塔楼,建得如何?”徐方望向的方向,正是那怪异造型的八仙楼所在。 “我是来跟仙君告别的。”许翚则在俯瞰这气派的大观。 气派确实气派,因为环教尚黑,总觉得黑色的各式楼台房屋,有些过于肃穆,也颇有些压抑。 遍布四处的仙旗道幡,也是黑色的,犹如铁铸,清晨微风渐起,风动了幡动,黑沉沉的,幡似乎没动。 咣咣咣,三声钟响。 黑衣道士们像从洞穴中涌出的黑色蚂蚁,开始四下奔走,干活的干活,修炼的修炼。 一切都是如此井然有序。 这景象,完全不输世间任何一座繁华宫殿,但许翚总觉得有些碍眼。 “黑色的袍子还是不太好看。”许翚皱了皱眉。 “白色的,不耐脏。”黑衣道士徐方马上反驳。 “我是来跟仙君告别的。”许翚又说了一句。 “不然呢,还能是来刺探敌情的不成?你多看几眼无妨,回去劝劝那些姓李的,不要再造杀劫。” “哈哈哈,仙君说笑,世人皆知我许翚现在只管教书,不然,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许翚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说到姓李的,许仙师,可知那‘石丸’?” “自然是知道,哦,对了,现在已经不叫‘石丸’,他有了一个名字,叫李玩。” “他?那是一个人物?名叫李玩?石丸的丸?” “不,好玩的玩。” “哈哈哈,李仮取的名字嘛?”徐方大笑。 “是的,李仮和李玩,这一对父子……是……是人人都要留心的。”许翚顿了一顿,还是说出了口。 “许仙师,这些是我可以听的吗?” “我教我的书,你除你的妖,南北之争,我们不管,也管不了。”许翚把眼抬向远方,面前的广场之上,黑衣道士们正演练一种精妙的阵法,仙乐飘飘,金光烁烁。 “话虽如此,但是有朝一日……”徐方预言又止,想了一想,反问许翚:“仙师来此,事情办得如何?” “唔,多谢关心,事情办的倒是十分顺利,但是结果有些出人预料。”许翚话锋一转:“我在此地,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少年。” “一个有缘之人?差点被我斩了的那小子?”徐方自然想起何来客栈之中,那个试图拦住他的黑发少年。 “如有机缘,仙君还请留他一命。哦,对了,他名叫陆然。” “你们这些仙师,见到这种成仙素材,便走不动路了。” “不,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因缘际会,也带着我找到我的徒儿。” “所以仙师你冒这么大风险来找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吗?”徐方望望许翚,有些不能言喻的疑惑。 “不是的,徐仙君,我是专程来跟仙君告别的。” 话说了三遍,这也正好是许翚和徐方的第三次见面。 下次见面,是否还要再等上一千年呢? 徐方望着远方的八仙楼似乎轻轻晃动了几下,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来,同许翚轻轻道了一声告别。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一个葫芦两张嘴(求收藏,求推荐) 一觉醒来,陆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跳蚤,背是硬壳,肚皮拱起,整个身体呈现一种模模糊糊的颜色,也不知算褐色还是绿色,总之是很恶心的颜色。 长了六只还是八只脚,亦或是手,但他这副模样,无法直立行走,只能艰难地在地上爬着,要去找青乌。 爬了几步,颇为艰难,似乎浑身都疼,甚至都无法开口说话。 跳蚤不是用跳的吗?想到这里,陆然后腿发劲,轻轻一跃。 这下好了,一下冲破屋明。 黑皮汉子装傻充愣,憨笑道:“仙家勿怪,咱家就是做些接待的营生,您说的这两个人,我们是听也没有听过,见也不曾见到,您叫咱家如何交人?” 蓝童子又问道:“那咱家在这楼子里,可说得上话?” 黑皮汉子也点点头:“咱家是这里的大总管,姓何名二,人送诨号,黑二。” 何二,黑二,黑耳。 可不就是个黑熊精。 蓝童子点点头,背手从身后书篓掏啊掏,掏出两个物件来。 一个葫芦,一本破书。 葫芦倒像个宝贝,葫芦口这边连着小肚是红色的,大肚连着底却是黑色的。 书是真的破,连个封皮也没有,像是历经了风吹日晒,虫吃鼠咬,全是破卷残页,勉勉强强还维持着一本书的样子,只是没有散架而已。 蓝童子左手拿着葫芦,右手则小心翼翼捧着书。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何二?”蓝童子举起了葫芦,却是底部对人,葫芦口朝自己。 “嘿嘿,正是,正是。”何二仍然憨笑。 “何二,你所讲的,可是真话?”蓝童子叱问。 何二一愣:“当然……当然是真话。” “何二,你所讲的,必是真话!”此句一出,蓝童子手中葫芦一松,已飞了出去。 这葫芦圆滚滚的黑色大肚突然裂为四瓣,瓣中有雪白的四口尖牙,噗地一声,已经盖在了那何二的嘴上,尖牙咬紧,像个面罩一样,牢牢贴合住。 然后那葫芦前端的红色小肚处,突然睁开了两只眼,然后葫芦口那边也张开一张小嘴,一开一合,咯吱作响。 “何二。所讲之话,必是真话。” 这葫芦竟张口说了话,声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幼,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何二慌忙去摘这葫芦,但这葫芦尖牙已完全咬合他脸上的血肉,越是用力拉扯越是吃痛,何二试了几下,几乎扯下半张面皮也并不管用,于是不再挣扎,只是脸爆青筋,眼中含怒,狠狠地盯着蓝童子。 “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蓝童子终于笑了一笑,右手却把那本书捧的更紧了。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你问一句,我答一句。” 熙来攘往的热闹街头,飞奔赶来的陆然,看到了一只红黑葫芦,阴阳怪气地学了蓝童子这么一句话。 而身边的其他路人,行色依旧匆匆,并不知道也不在意这一幕究竟有多怪异。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字来(求收藏,求推荐) “我问你,我方才提及那两人,在不在这楼中?”法宝既出,蓝童子显得更加淡定。 “在的。”已经面目全非的何二,这次回答得十分干脆,只是嘴上套着这么个古怪葫芦,已经不知道这一句,究竟是出自谁的口了。 “在几层楼上?什么位置?”蓝童子继续发问。 “这个咱家不知。”何二直摇头。 “你放屁!你会不知道?”仍旧不能靠近八仙楼的陆然押在蓝童子身后,忍不住插嘴。 “喂!”蓝童子回头,望见陆然气喘得像只狗,黑脸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帮把手。”陆然只好赔笑。 “你不要乱问,耽误了辰光,这‘真言葫芦’一出,他不可能说假话。” “好吧,那我问你,对就是你这个葫芦嘴儿,这八仙楼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是不是里面有妖物?你们为什么要抓……”果不其然,陆然开口的下一句,就开始搅局。 “你闭嘴!”蓝童子一眼瞪过去,吓得陆然把十万个为什么缩回去了九万多个。 “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还有,你问的,没用。”蓝童子嗤笑了一声,转头又对那何二说道:“我就不进去亲自找了,快快放人吧。” 一抬手,那葫芦眯起了眼睛,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低低叫了一声“诚心必有诚意,真话不会伤人”,已经收了尖牙,飞回了蓝童子手中。 “你他娘的……”感觉到又能自己开口,何二马上回嘴,但望见蓝童子双目如剑,放下的葫芦又要举起,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这……这位小仙,不是不放,咱家……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嗯?”蓝童子目光更是犀利,直吓得何二两腿一软,倒头就拜:“小仙多包涵!小仙多包涵!咱家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望见这个铁塔般的大汉面对蓝童子这身高三尺的娃娃,竟如此惊怕,陆然忍不住感叹:“当个仙家的童子,都是这么威风的嘛。这也是个可怜人啊,蓝童子,就别逼他了,咱们……这就杀进去吧!” 何二也不知陆然是何来头,听他口出狂言,更是吓得五体投地,不住磕头。 蓝童子望望陆然:“你,当真?” “嗯哼,说走咱就走。”陆然往前迈了一大步,果然,被反弹了回来。 蓝童子哈哈大笑,心中不禁开始有些得意。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进去救人,眼珠子一转,他吩咐何二起身,说道:“那道爷我就给你们一个无法回绝,必须放人的理由吧。” “你要干嘛,难不成你还能拆了这破楼?”陆然不明所以,小声问道。 “差不多吧。” “啥?那不会伤到我朋友吗?” “有缘之人,你看好了。” 只见蓝童子将那葫芦塞回书篓,再捧起那本破书来。 翻了三四页,会心一笑,右手捧定,左手捻诀。 闭了双目,表情肃然,口中开始念咒。 片刻之间,那书哗啦作响,自己翻动了起来,没多久便显了真相,化为一本金书,辉映出日月般的华彩。 盈盈耳畔间,陆然听见无数窃窃私语。 似乎是读书声。 就是读书声,是天底下众生同时在这一刻读书的声音。 “字来!” 蓝童子大喝一声,从那书中悠悠飘出一个金光小字。 陆然正在疑惑,自己也算是识字的,但这个字,笔划之多,从未见过。 “震!” 蓝童子左手一推,那金色小字陡然变大,直冲云霄。 原来是个古体的“震”字,陆然好不惊喜,心中又突然再生羡慕,望见那“震”暴涨千倍万倍,入了云霄又从天而降。 一个巨大的“震”就这样“震”在了八仙楼之上。 像给这八仙楼穿了一件金衣,一时间金光四射,宛如神迹降临。 这下路人们再也无法视而不见,纷纷驻足观看。 迷信者,还以为这是神灵现世,已经倒地跪拜了。 陆然跟何二一样,端详了一番,却都有了同样的疑问,这“震”字看着确实震撼,但是…… 这……有什么用呢? 两人于是一同再望向蓝童子,这一望,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蓝童子蓝甫已变成一个四目重瞳的神怪之人。 满面含笑,两双眼睛八只瞳孔像带着某种神性,紧盯着那巨大如山的“震”字。 “放还是不放?” 何二不敢出声,被吓傻了,不知道蓝童子卖的是什么药。 蓝童子见他不响,左手伸出,凭空轻摇了几下。 “震”字真的开始“震”,然后整个八仙楼也跟着震动了两下。 “地动了!地动了!”有人开始呼喊,顿时四下大乱。 “如何?放是不放?”蓝童子于是又轻摇了三下手。 八仙楼于是又晃了三下。 “最后问你一遍,放还是不放。” 何二几乎带着哭腔,但仍心存侥幸,这铁塔般的汉子索性伏地不起,不去看蓝童子的眼睛,只是一味地求饶。 蓝童子见他如此,眉头一皱,正要伸出手来,这时陆然在身后突然说道:“这狗熊,耍赖呀,童子大仙,你给他再加个字,索性把这妖楼震塌了得了。” 见到这蓝童子如此生猛,陆然连称呼都变了。 “加个字?”蓝童子一时不解。 “对啊,加个‘大’字!‘大震’,如何?”陆然面露得意,“‘巨’字也可以,‘巨震’!” “对哦,我这里还有‘水’字,也可以一用。”蓝童子马上领悟。 “用‘火’不是更好?” “要‘大火’。” “还是童子大仙厉害!” “过奖过奖!” “谦虚谦虚!” 陆然拍起了马屁,而蓝童子又开始翻书。 哗啦啦,多好听的翻书声。 听得陆然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老气,还咽了咽口水。 此时的何二见状,赶紧起身,甩头就跑回了楼子里。 “不仅是人,他们的宝贝衣物也不能缺块少角!”陆然在他身后喊道。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八仙楼的大门再次打开。 何二从里面,送出了两个头蒙着黑布的人,当然,还有那放有剑匣的包裹。 蓝童子这才收了神通,又喊了一句“字来”,那“震”字像一张无形的符咒,飘飘悠悠,一边落下一边缩小,又飘进了书中。 蓝童子合上了书,光芒骤灭。 书变回了破破烂烂,人也变回了寻常面孔。 五六岁的神气童子,倔强的小鼻子,溜溜转的两只小眼睛,十分俊秀神气。 蓝甫冲着闹市之中劫后重逢正呼朋引伴的三个少年一摆手。 “走,回去吃饭。” 根本不管满大街像炸开了锅般的人群,背着那装满宝贝的小书篓,转身就走。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有人离开,有人回来(求追读,求推荐) 最终,蓝童子心心念念的午饭,还是没有吃成。 他紧赶慢赶,奔到何来客栈的时候,红童子和许先生,已经在门口的雨帘下等他了。 “先生,需要这么着急嘛!”本想在饭桌上当众邀功的他,急得直跺脚。 “蓝甫,收到夏亚急信。”红童子拦他下来,然后附在他耳边悄悄补充道:“先生可是在环教大观里跟人吃足了酒才回来的。” 蓝童子举目看去,果然,先生的脸,白里透着一点点微红。 “先生,吃点饭再走罢!”蓝童子哼哼唧唧,试图撒娇。 “红玄,今天不驾云了,找个乘骑来吧,低调点。”许翚看上去,其实也没有那么焦急。 “我来!我来!”蓝童子知道没戏,便又来抢眼前这个功。 蓝童子找了一个空旷之地,冲天单手画符,比划了几下,不多久后,云层中传出几声轰隆隆的巨大响声。 这是个晴天正午,怎么会打雷? 有人放眼寻觅,只见天外飞来一个红艳艳的玩意,速度极快,转眼就落地了。 落地之后,才看清是个大铁球,大铁球又瞬时变形,变为一个七八丈高的红甲巨人。 巨人有些笨拙地半蹲下来,胸腔打开,露出一副舷梯。 “先生,请先。”蓝童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许先生望着这巨大招摇的“红山力士”,脸色由红转青,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三步两步登了上去。 “你死定喽!”红童子欢快地摇摆跟上,蓝童子则坏笑着排在末尾。 三人都乘进去之后,那红甲力士轰隆隆开始发动。 有人听见许翚训话:“蓝甫,今日令你办事,两件皆肆意张狂,全失法度,有辱斯文,罚你回去抄《拾舟经》,二百遍。” 果然,何止死定,简直死去活来。 与此同时,黑沉沉的大观里,有仙谍来请示辟月真人,发现夏亚国“红山力士”,要不要立即击毁? 辟月真人心里倒是很想这么做,但望了望面前正在一遍一遍,极其专注擦着那把鱼丽刀的徐方,终究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去管。 至于一路慢腾腾回来的陆然回寰可知子,只能远远地望见天空中飞走一个红甲巨人,最终也没能再见许翚一面。 这其中自然是有一些因缘,当然,也有一些讲究。 总之这仍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为此青乌还特意批了陆然半天假,如此一番忙碌,已到了午后,客栈也冷清了下来。 还是那间脏乱的柴房,还是同样的三人一妖。 王子回寰,换了身鼠鼻红的鲜嫩色长袍,虽有倦意,但并无愁容。 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尤其当他听说了救他之人,乃夏亚大国师和他的座下童子,更觉振奋惊奇,连干了几大杯“玉红春泥”。 几杯酒下肚,言语也更加放肆。 身为一位王子,一位立志要修成剑仙的修仙王子,自小便要学习记诵各种仙人、功法、法宝、乘骑、洞府…… 说起来,简直滔滔不绝。 提及敌教的,更是如此。 战场上相见,知己知彼,不说百战百殆,至少打不过的人,你得知道你要逃。 许翚和他座下的四大童子,便是这种碰见了不用多想,拔腿就得逃的人物。 “他真的是王子吗?怎么看怎么像个金毛混混。” “追仙人,都这样,金毛,亢奋,话多。” 望着回寰如数家珍,越说越远,已经说到了三万年之前,陆然听得津津有味,青乌觉得简直离谱,白眼翻到了头顶上。 可知子依旧文静,但是很捧场,托着个腮,笑盈盈,一脸崇拜地看着回寰。 她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两截裙裤装,虽有些男装女穿的意思,但仍是不改娇丽。 陆然有几次悄悄打量她,发觉也许是已经相熟的缘故,她似乎开朗了许多。 他当然不可能看出,可知子望了他几眼,那眼神是空洞、茫然、无奈、惊讶……还有苦怜。 回寰再说起他们被那黑袍捉去之后,毫无头绪。从头至尾,他们都被关在那黑袍中,乌漆墨黑过了一夜,直至后来感觉到一些晃动,再后来有一个人说话——不如,先放了他们。 然后他们被蒙着面送下了楼,说到这里,可知子补充:“不过我记得,我们下的楼梯,一共走了九段。” “对,我也数了,是九段。”回寰回想了一番,确认无误。 “那不对啊,八仙楼只有八层,八层楼只需要七段楼梯,九段楼梯是从哪下来的?”陆然算了半天,疑惑道。 “可能只是外面看上去八层,里面有一些夹层,阁楼什么的?”可知子试图解释。 “不,这楼里一定有古怪。”回寰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听到了,也闻到了,也感觉到了——” “是妖祟?那肯定是有。”陆然插话。 “不仅仅是妖祟,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还有婴儿的哭笑。” “有男人的呻吟。” “还有不知是不是人的低语。” “是死人……” “是死人。” “很多很多的死人。”回寰和可知子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而且那声音,现在还响在我耳边。”回寰又补充道。 “这……”陆然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三人相视,脸色都黯然下去。 只有青乌哼哼哼了三声,抄起八个大煎饺子,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 三人顿时惊为天人,继而爆笑起来。 “陆青,你好厉害!”可知子都顾不上少女矜持,惊呼道。 “啊对,今天不提那晦气的地方,该吃吃,该喝喝!”陆然马上附和。 “那咱们干一杯,感谢许先生救了我们这几个朋友!好朋友!”回寰于是再举杯。 “什么什么?谁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你的恩人嘛?”明明自己也已经称呼过他们为朋友,但陆然这会儿偏又装腔作势起来。 “我走之前,说过什么来着?然哥儿,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从这会儿开始,你就是我的好朋友,我回寰·阿契贝活到十七岁,唯一的好朋友!” “什么,我们居然同岁?”陆然心中涌起一阵高兴,转头去问可知子:“你呐?你几岁?” “我……我十六……”可知子猝不及防,低下了头。 “不是问你年纪,我问的是,那你呢,你是不是我们的好朋友?” 是我们的,也是我的,嘿嘿嘿。 这次可知子看向陆然的眼神是震撼。 她突然间就恢复了那种忧郁的神情,又皱起了浓眉,怯生生地,很小声地说道:“我……我只是殿下的剑侍,我不能做殿下的好朋友,我……也不能做殿下朋友的朋友。” 然后她便不怎么参与另外三人的聊天,静静在一旁守着她那总是形影不离的剑匣。 酒逢知己,从午后一直到午夜,喝到几乎不省人事。 陆然甚至都没有提及,这其实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 他原本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因为一些隐忧,一些希望,甚至是一些小小的嫉妒,但喝醉了之后,便将这一切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跌跌撞撞,一路胡言乱语回到了自己房里。 然后,他终于在床头看见了那本许翚留给他的《结教炼气入门》。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结教炼气入门(求追读,求推荐) 隔日清晨。 青乌在对着几个肉包子炼气。 陆然在发呆,对着面前的一本书发呆。 《结教炼气入门》。 扉页上依稀可辨的字迹,一如许翚其人,俊逸中带着一些……方正? “赠陆然” 再翻下去,便是天书一般的内容了,说好的入门呢? 每页都只有三个大字,自上而下排列,三个字互不关联,也无逻辑相连,诸如“宗风如”“万入舍”“马都发”,薄薄的一本,三十三页正文,那便是九十九个字。 九十九个每一个单独都认识,但是放一起就不认识的字。 陆然发了会呆,然后像突然开悟,猛地起身,把那面前翻得哗哗乱响。 一声叹息后重重放下,又开始再次冥想。 “伦乐灾”是什么意思,轮到我就栽了? “美孔时”呢?美丽的孔洞这会儿有了时间? …… 《结教炼气入门》,这是入门?这是炼气?这是许翚故意留下来折磨我的吧? “不看了!”如此整个上午,陆然终于放弃。 “我的小天才!”一旁的青乌终于看不下去,“你面前就有个炼气的大宗师,你不问,你在那瞎琢磨了几个时辰了,可看懂一个字?” “要你管!我只是随便看看,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会跟你学的,更不可能拜你为师!” 嘭的一声,陆然摔门而出。 “噗。” 青乌发出一声讥笑,然后把那本书拿起翻了一翻。 “这老鹿,不就是一个三清一气,搞这么复杂,果然啊,传教,还是得靠骗啊。” 许翚相赠的结教之宝,就这么被青乌扔进了垃圾桶。 陆然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了回寰的客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想到回寰并不在屋内,陆然看见可知子正趴在方桌上,用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涂涂画画。 见到陆然来了,她还愣了一愣,方才起身打了个招呼。 陆然见她比起昨日,又有些不同,像是装扮过,脸上却又似乎拖着两条泪痕儿。 “金毛呢?”陆然哪懂得怜香惜玉,一坐下,便自顾自干了一大碗茶。 “你这人……”可知子欲言又止,想必也是发现了多说无益,脸色一冷,眉头一蹙,说道:“殿下说,想出去闲逛一圈。” 陆然望见那剑匣也仍在屋中,才明白可知子正在这屋内生闷气。 但还是明知故问:“咦?他怎么不带上你?” “殿下说,他想一个人去。”可知子把头扭向了一边。 “一个人去,命不要了?这镇子这么小,走几步可就又到了八仙楼。” “殿下说……我跟着去,别的小娘子就不接近他了……”可知子语速加快,苦巴巴地说道。 “原来是个好色的金毛!”陆然一拍桌子,“跟我走!” 拉起可知子就往外走。 “去……去哪……”可知子可是炼气士,稍一用力,差点弄断了陆然那正涉嫌揩油的手腕。 “去捉他,我有事要问他。” “等……等我背上剑。” “嗷……”陆然这才吃痛,怪叫出声。 纷离镇其实真是个小镇,一千来户,三五千人口。 主干道就一条,梨和大街,总长也不过二三里。 八仙楼、何来客栈、环教大观分别就在大街的前中后三处,仿佛一条线上的三个注点。 陆然带着可知子先是往大观的方向晃了一圈,然后给可知子买了零食、首饰、风筝、古董……还有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痒痒挠。 往回走去八仙楼的这一面,又给可知子买了木梳、香包、花瓶、三把雨伞……还有一只活的七趾青蛙。 可知子也不懂,只当陆然是自己要买,管不了,也只能陪着走走看看。 自幼陪伴回寰王子在深山上练剑,这人间市井也不曾好好流连过,浮生半日,在热闹集市闲逛着,不知不觉,可知子的心情渐渐美丽起来。 望见可知子脸上终于浮起笑意,陆然赶紧跟面前买菜的齐大庄吩咐道:“快给这姑娘刚才看中的十五个大南瓜包起来。” 可知子脸上笑意瞬间没了,挂上了十五个疑惑。 陆然却只是回了她五个字,包在我身上。 真是好不快活的初夏午后。 树荫满地,不觉流莺。 满架蔷薇一街香。 他们很快就转到了八仙楼的附近,随便问了几个路人,终于在一个茶室二楼找到了王子回寰。 “整莫阔能,泥闷怎棱早到介里?”回寰还捏着嗓子冲他们低声说话。 “你穿成这样,谁能不注意!”陆然上去,就扯了回寰的面罩。 这一身黑漆漆的夜行衣,光天化日,在这接送往来的地方,是要往哪藏? 虽然覆着面,可这一头的耀眼的金发却又露在外面。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吧。 “你怎么也来了……剑也带来了,危险呐。”回寰望见可知子努力把自己藏在陆然身后。 可她还背着那硕大的剑匣呢。 这一对主仆,真是绝配。 噗嗤。 嘿嘿。 呵。 相视之下,三人都放声大笑,可究竟是谁可笑呢? “你在这做什么?”陆然直截了当:“不是说,出来找小娘子的嘛!” “你也不看看日头,小娘子不要回家烧饭的啊!”回寰面露轻笑。 可知子的小脸蛋一会儿红一会清,煞是好看。 “说,到底干嘛来了!”陆然望见这金毛眼睛乱眨,知道他在胡说。 “来,你到这来。”回寰倒也不含糊,招呼两人来到一处飘窗前。 窗外,正对着那造型怪异的八仙楼。 “昨日听过那楼子里的怪声音,一夜没睡好,醒来犹在耳边,实在难安,便想来看看。” 果然,回寰面容确实更加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娘的,你为什么长的这么好看,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要紧时刻,陆然又岔开了话题。 “你不懂,美貌,是一种负担。”回寰扶额,连这一副苦脸,也是极美。 可知子在后面咯咯地笑。 “这负担,我可以拥有。”陆然闷哼一声,“那你看出什么了没?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我不知看了多少回了,外面,只能看到这楼子很丑很丑,十分之丑。” “确实,来来往往,没什么异常。”回寰想了想,突然一把搂过陆然,附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今天晚上,我们不如就来探一探,这八仙楼。”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天才的天才计划(求追读……有气无力ing) 回到客栈,说是当晚便去,但实际回寰整整考虑了三天,才召集大家开会,公布了他的天才计划。 这三天,陆然只顾找可知子逛街购物,已经把要请教回寰炼气一事,抛在了脑后。 回寰的计划,分为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等。等到老板娘何柔玉的归来。何柔玉作为回寰的师父,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宫廷剑圣,以她那冠绝一国的实力,要闯个楼,破个阵,除个妖,绝非难事,而且当年何柔玉离去,跟回寰说的是,要去寻找家师,而今她在这里,那么她的师父在这里的可能性也极高。 师尊若是也在此,那更是没什么可慌的了。 中策是问。这纷离镇是有大观的,震南八国,大观所在,本就有镇压妖祟之作用,一般都设在一国的都城,而历山的大观在此,说明此地必有妖祟,有大观必有一位环教真仙镇守,所以,大观如果能过问此事,事情也必定能得到解决。 下策是访。硬闯无门,但是可以借一个由头,选择白天或者是人多之时,堂而皇之进入八仙楼,寻到一定的信息便尽快撤回,再做打算。 天才回寰天才计划的最终结论,便是暂时先不去了,大家就此散了。 青乌听罢,立即鼓掌,鼓完就走:“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修仙逸材,合情合理,有大智慧,那我睡觉去了。” 可知子还在琢磨,陆然和回寰等了半刻钟,也不见她说点什么,又过了半刻钟后她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是要去探那个八仙楼?” “不是,回寰说的是……是不去!”陆然有些着急,赶紧纠正。 “什么?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可知子银发一甩,眼带柔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然。 “是不去,暂时都不去。”回寰接话,然后想了一想,又对可知子说道:“你先回屋,让我跟然哥儿说几句话。” 可知子哦了一声,起身也走了。 小小的柴屋内于是只剩下了陆然回寰两人,烛光晃动,两人虽不动,影子却跟着火苗晃动。 “我知道你很想去。”回寰先开口。 “我以为你很想去。”陆然反问。 “其实,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明白,带上我,只能是你们的累赘……” “不,没有什么你们我们,也没有什么累赘不累赘,是我们,我们……现在不能太冲动。” “嗯,明白。”陆然的语气,开始有些酸涩。 回寰望见墙上陆然的身影,别了过身去。 “好啦,等我的事办完,我会教你如何修炼,本王子从不食言。” “谢了。”陆然不想多说,身影一动,走了。 只剩下回寰,身影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一声叹息,身影抖动,像一只突然受伤了的小兽。 “然哥儿,难道……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吗?” …… 陆然回到前厅,此刻正是晚饭饭点,何来客栈亦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消息,今晚来的都是一些为了老板娘可能归家而来捧场的熟客。甲三桌的赵员外爱吃鸡脚,乙六桌的于郎君则好喝豆腐酒,包厢四的马员外今天做寿,别忘记让后厨送上一份长寿面……别看陆然来了没几天,早已轻车熟路,一一打发。 如此巡视了几圈,顿觉无聊,何柔玉也并未见半点踪影。 陆然心里总想着,回寰此刻在做什么,可知子此刻在做什么。 忙着忙着,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何不把那本许翚留下的那本书,拿给回寰瞅瞅? 没准我是个修仙天才,回寰一点破,我今晚就修成大仙,然后我们一起杀向那八仙楼。 说干就干,陆然跟四掌柜张顺心打了个招呼,兴高采烈地上了楼。 一刻钟之内,楼上传来了两声杀猪般的惨叫。 一声惨叫,是因为他找了半天,才在屋内的垃圾桶底找到了那本《结教炼气入门》。 另一声惨叫,是因为当他欢天喜地地去找回寰请教,发现回寰,再次不见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回寰和可知子的客房内,陆然来回转圈,口中数落个不停。 “唉,陆然,你能不能坐下,晃得我头晕!”可知子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还用手捂住了胸口。 “你怎么了?”陆然可算是发现了异常,关切道。 “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总有些头昏脑胀,刚一回来,更是浑身无力,好像……好像我脑中一直有一些声音。” “什么声音?”陆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可知子。 “额……不是什么好的声音,像是人在呼喊?”可知子皱皱眉头,饮下一口白水,补充道:“应该就是那天我们在八仙楼听到的声音。” “这么说,回寰也有可能听到?” “他肯定听得到,他最听不得各种噪音。不过我从晚饭之后,还没有见到他的人,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陆然和可知子的眼光都下意识望向那个被布包裹的剑匣。 “不好!他这是一个人去探八仙楼了!”陆然一拍脑袋,终于明白了回寰的心思。 “怎么会?他自己说的,不去了啊……” “本来是不去了,但是要是他也听见了那声音呢?以他那样冒失的性子,不能忍的。”陆然这边说着,那边已经冲向去剑匣,“宝贝也不带,就是怕我们也要跟去!” 他本想帅气地在可知子面前说出“让我来给他去送剑”这句话。 可惜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剑匣纹丝不动。 “怎么……这么沉?”陆然只好尴尬地望向可知子。 “我来!”可知子没有答话,轻轻一挥手,双脚飘飞,就跃飞出了屋子,那剑匣化作一道金光,稳稳落到她的背上,眨眼之间,一道银光带着金光,已经飞去八仙楼的方向。 “你等着我们回来!就在此地,不要乱走!” 远远地,留了一句话给陆然。 陆然,彻底郁结,继而,气炸。 陆然听到的意思是——你不要去,你这个累赘! 你这个累赘! 原来整整想了三天,所谓天才的天才计划,就是不能也不要带我去。 “呜哇——” 第三声惨叫几乎震慑了整条梨和大街。 陆然颓然坐下,哭丧个脸,呆呆地看向远处的一盏灯火。 “哟,本事不大,声音很大。”青乌这时,飘飘忽忽进了房间。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陆然怒视青乌,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给你吧。”以青乌对陆然的了解,他越是无所谓的样子,实际心中怕是已经碎得稀烂,“我可不想见你为这种事情,落下眼泪。” 一枚红枣大小的幻彩珠子落进了陆然的手中。 法宝——雾露追忆刃。 “怎么用?”陆然问道。 “这可复杂了,对于你这种没有炼过气,甚至也无法炼气的人而言,呃……这么说吧,其实你根本不能用。” “你……”陆然的眼神又想要杀人。 “不过,对于我这种通天大妖仙来讲,这世间,根本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嘛。”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回寰·阿契贝 回寰·阿契贝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为了陆然、可知子,甚至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陆青,他已经忍了很久。 或者是因为他过于敏感,亦或是他的修为更高,感知力更强,从他出了八仙楼,那个声音便一直都在。 忽大忽小,又远又近,连绵不绝的声音。 他甚至无法忽视,无论他默念多少遍“静心”,那声音只能渐远,却无法消失。 那可是人的惨叫声。 回寰听不得这样的声音。 同样的声音,那日王座之下,二哥波拿发出过类似的惨叫声。 那是无法忘记的声音。 所以他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探一探,这声音,到底发自哪里,又为何会发出此等凄惨之音。 为了隐蔽,回寰沿着后街小巷一点点摸过去,越是接近,那声音越是清晰。 波拿起先只是怒吼:“为什么!为什么!” 波拿后来却带着哭腔:“大哥!大哥!” 可能直至最后一刻,波拿想到了回寰,他几乎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喊出:“回——寰!” “回——寰!” 声音就此划破了整座宫殿,划破了长空,划破了契贝二十城,也就此划破了自己少年的十六岁。 回寰只觉魔音灌耳,接着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见几个黑甲侍从抬着一具尸体,尸体上覆着绣有家族徽章的丧幡。 他们毫不留情,与他就这样擦身而过。 他知道,他来晚了。 从此,他再看那宫殿、那台阶,那王旗,那高高在上的王座,都觉得它们是无声的,是破碎的。 回寰继续前行,已经近了,与那八仙楼只剩下半个街区的距离。 他停了下来,隐没在一处暗角,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八仙楼。 灯火闪烁,让回寰觉得自己的身边更黑,身边更黑,那声音便更大,更多,也更清楚。 灯火闪烁,一息一荡,让回寰觉得这楼子好似一个巨怪,在黑夜中闪着致命的光,嘴中还不停发出人一般的惨叫声。 有一段时间,他确实经常听见这种声音。 有时候在沐浴的浴桶之中。 有时候在马车的车辐之下。 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梦中。 他常常在想,二哥的话是不是没有说完,他要说的是不是“回寰,我好苦啊”,亦或者是“回寰,不要像我这样”…… 但他应该说的是“回寰,替我报仇!” 或者只是一个警告。 回寰,快逃。 快逃。 回寰不会再逃,十六岁那年,他已经逃过一次了。 回寰已经站在了八仙楼对面的暗巷之中,那如泣如诉的惨叫声已经贴在耳边,感觉再近一些,这些声音就会钻入自己的心肺,继而啃食自己的骨髓。 回寰在路边找了一根木条,别在腰间当剑,不带千金万金剑是为了不让可知子涉险,作为一名剑修,也未必回回手上都要有名剑。 回寰想到剑,心头便宽慰了许多。 剑是无法斩断那种声音的,但是用剑的时候能。 起初回寰试图用歌舞声来掩盖这种声音,但歌舞太吵了。 后来他纵情自然,要用自然的声音来消弭这种声音,但是大自然,又太静了。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声音,在它出现的时候,让他再听不见那种声音。 剑的声音。 无论是出剑、挥剑、拔剑还是收剑。 亦或是一剑穿喉、一剑穿膛,一剑割开敌人皮肤的沙沙声。 他也无法跟人形容这种声音,只知道剑声响起之时,他是忘我的。 于是这个本不求上进的修仙王子,开始朝着“剑圣”的目标出发。 也许有一天自己能炼成一种“无声之剑”,能抚慰这世间所有的凄惨之声。 回寰现在要的只是等,等面前这八仙楼熄灯。 如同陆然所说,这八仙楼子时过半之后,像要赶着去死一样,必定熄灯。 像要赶着去死一样…… 想到此处,回寰不禁笑了,想着这是陆然会说的话,又想到初见他,他的行为鲁莽,举止浮夸,的确有几分像波拿。 还有那种内心如火热烈,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来也是奇怪,似乎有陆然在的地方,这惨叫声便轻了一些。 哪怕只是想起他,明明已经离八仙楼这么近了,声音却反而不如从前那般繁杂。 或许应该带着他来?这个人,好像总有点什么不得了的机缘。 想到这,回寰便又笑了。 “回寰弟弟,你要去哪里?”红发的波拿正在花园中玩球,看到回寰,就飞奔过来打招呼。 “父王说,要送我去修道。”回寰手捧一道征仙符箓,虽金光焱焱,但对于小孩子,显得过分沉重了些。 波拿见回寰额头、胸前全是汗,关切地问道:“回寰弟弟,何为修道?” “我……也不知,只知道要去很远的地方……”回寰不仅双手吃力发抖,声音也在抖动。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 波拿没有再说话,只是突然蹲下,用他重心不稳的幼童身子一下抱住了回寰的脚。 “回寰弟弟,你的鞋带松了。” 波拿费了半天的劲,可能是人生第一次,他给回寰系好了鞋带。 然后他摇摇摆摆地起身,大步迈向了回寰身后的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好看的身穿碧绿锦裙的女剑仙。 “仙人,让我代替回寰弟弟去吧。” 那一年,波拿·阿契贝,五岁,回寰·阿契贝,三岁。 午时已过半,八仙楼准时熄了灯。 是时候了。 只是好像并没有陆然口中可恶的黑猫出现。 回寰起身上了屋顶,悄悄又前进了几步,再次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又停了下来。 要从何处入手呢? 过去他都是俯视这楼子,如今在高处,平视之下,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细节。 这八仙楼,去掉楼顶、大堂,确实是八层,每一层式样都不同,仔细去看,层与层之间并无明显的连接,感觉就好像一摞碟子,是一层一层摞上去的,还摞得不太齐。 也正因此,当你看向八仙楼的时候,总觉得它不太稳定,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而正是这种不稳定,让很多人一眼看去便头昏脑胀,所以也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八仙楼的窗户和门,全部是反的。 这不正是“颠倒乾坤”的邪祟之法嘛。 忽然间,回寰的视线,停留在八仙楼的第六层。 那个式样的建筑,他无比熟悉,正是来自他的国家。 那是一座契贝国乌斯斗兽场的复制。 回寰心神一动,做好了决定。 那如同神哗鬼叫的声音,此刻,也已经响到了极致。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乌斯斗兽场 回寰纵身直上八仙楼第六层,找了个落脚地,轻敲几下墙面,确定眼前这一切,不是幻象。 转了一圈,发现这平层的墙壁,布满了斗兽场标志性的拱形小窗,小窗深不见底,却小得出奇,仅有两掌大小。 要怎么进去呢? 回寰既不会缩形之法,亦没有化虹之术,此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要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反倒好嘞。 蚂蚁轻轻松松就能爬进去。 回寰不由得细细回想契贝的童年,那个闻名天下真正的乌斯斗兽场,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进入的方法。 一样的石浆浇筑,一样的颜色质感,不同的地方是真正的乌斯斗兽场是露天的,仿造的这个,上面还有第七层。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乌斯斗兽场缺了一角。 历经两次地动,那个号称建立千年之久的永恒乌斯斗兽场被震塌过一角。 回寰还记得,正是那样一个缺口,却让这个建筑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和美感。 的的确确,有一个缺口,回寰还记得那时候,大臣们还斗嘴争辩了一番,最终的结论是,残缺本就是完美的一部分。 那么这个“第六层”的缺角在哪里呢? 回寰寻摸了半天,终于醒悟过来,这八仙楼是倒的,所以过去自己看到的斗兽场缺了一角在上面,现在自己应该着眼去脚下。 果然,在回寰初次落脚的地方,有一面墙的某一块是中空的,敲掉表面薄薄一层石浆,出现了一个可以容人通过的缺角。 回寰抽出腰中木棍,努力学习一只蚂蚁,从那缺角处,堪堪钻了进去。 回寰这一进去,那倒置“斗兽场”的小窗内,突然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的光影。 整齐森罗,有鸟兽,有不可名状之物,更多的还是人。 像一盏盏灯,在那倒置的原本应该是门洞的“小窗”内挂着,密密麻麻。 俄顷,万灯齐明,灯中光影同时开口,那宛如炼狱一般的惨叫低吼,正是来自于这里。 有两个巴掌大的头颅,如同两只蝙蝠,倒挂在其中一个窗内。 “这么快就回来了?”开口的,是个胖胖的艳丽女人。 “魂在这里,他又能跑多远?”另一个人,是一个美髯公。 “嘿嘿。” “嘿嘿嘿。” 两个头颅后面,竟又伸出两个头颅,一个老妪,一个小孩。 笑声一片,好似一家人在欢快地开着某种话会。 …… 夜风吹过,一切又如常。 …… 一进入八仙楼,惨叫声便没了。 回寰从那个缺角一进入,如跌深渊,一直下落。 周围只有静。自外面看着“第六层”不过两三人高,回寰竟然落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底。 着了地,借着一些微光,回寰发现,这是一间地牢。 看到面前那扇巨大的铁牢门,回寰才明白,自己所在的,正是关押“斗兽”的“斗室”。 他曾仔细观察过这扇门。 图王萨真在世之时,契贝还是尚武的国家,每到休息日或节假日,乌斯斗兽场,座无虚席。 王公贵族,更是乐此不疲,不仅乐于观看,更是会倾情参与其中。 为此几个王子不惜花重金在全国乃至全太耳大陆搜寻勇士、猛兽甚至是妖祟。 彼时还是王子的父王虽不是特别纵情于此,但也经常带着三个儿子去观看。 所谓斗兽场,一开始只是人与兽斗,后来,则逐渐演变成一项南大陆最大最疯狂的博彩运动。 这段历史渊源,回寰所知并不多,从小作为剑修的王子,常年在深山福地,并不太过问凡间俗事。 只是他童年看过几场角斗,在等待的间隙,他的目光同所有人一样,紧紧盯着那两扇巨大的格栅铁门。 天知道不久之后,这铁门后面,会出现怎样的角斗士。 是身高二丈,一斧就能斩下异兽狂狰头颅的象曼巨人? 还是须雨之地原始丛林吃人无数的大蟒孰湖? 亦或是那不知触犯了什么天条被罚做夜出奴的女剑仙? 而他们之间若是殊死一战,又该是多么紧张刺激,多么令人神往? 但那些是孩童的幼稚憧憬罢了,如今回寰盯着那铁门,只见那上面有斧凿、剑伤,有血迹,羽鳞,有悲剧,亦有传奇。 但更多的还是凄惨,刀俎或是鱼肉,又有何不同? 只是小小的黑洞之中,那格栅门口透过的光,隐隐亮,点点明,实在是让这被关在其中的人心动。 似乎是在暗示,无论你是人或者兽,出了这扇门,光芒之下,你就拥有了自由。 为自由而战,方可抛下生命,战个精彩! 回寰想到这里,心里一寒,脚下情不自禁往前走去,往那扇门走去。 突然。 激昂的乐声从外面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跟着响起。 然后似乎是有一万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回寰·阿契贝!” “回寰·阿契贝!” “回寰·阿契贝!” 不,是十万人。 回寰知道,乌斯斗兽场的极限,便是坐满十万人。 就在此时,十万人同时在呼喊回寰的名字。 然后,全场又突然鸦雀无声。 “乌斯!乌斯!乌斯!” “乌斯战场第七千三百八十六场战斗即将打响!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 十万观众屏住了呼吸。 “欢迎我们左方斗士——契贝的三王子——举世华美的金发剑修——回寰·阿契贝!” “回寰·阿契贝!” “回寰·阿契贝!” “回寰·阿契贝!”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而我们右方斗士——是我们保持了十七场不败的‘刻骨之刀’,嗜血的‘鲜川屠夫’,外道人——丹狁!” 场内于是又开始呼喊“丹狁”这个名字。 大约是裁判或者主持的人又朝观众席喊道:“乌斯斗兽场的规则是——” “没有规则!” “乌斯斗兽场的规则是——” “至死方休!” “乌斯斗兽场的规则是——” “以血荐血!” 回寰一头雾水,但本能让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面前的铁门像一头巨兽在沉重地呻吟,缓缓升了上去。 许多年前,回寰还是个孩童,他看到这一幕,是在看台上。 也像一头巨兽,从看台上望去,那斗兽场的一角,好似一头独眼的巨兽,缓缓抬起了眼帘。 角斗士回寰,缓缓走到斗兽场中央。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屠夫与将军 记忆中的鲜川,漫山的迎红杜鹃。 也就去过那么一次,但印象太过深刻,师父何柔玉一身碧玉色,立在其中尤其醒目。 “苦寒之地,亦有春天。”师父如是说。 转身,一剑乘风,千春化杜鹃,使出了好俊的一剑。 好想她啊,好想师父。 回寰手提木棍,打量眼前对手。 所谓“鲜川屠夫”“刻骨之刀”,这丹狁,果然是个怪胎。 此人原本应该瘦高,却佝偻着,驼背厉害到只能用他那明显长于普通人的双手撑住地面,以防止倾倒。 他的头很小,像受过某种重击,呈一种不规则的凹陷状,头低垂着,埋进了那大的出奇的肚子里。 可能是在这角斗场战斗过太多次,他身上的一件粗布衣服已经起腻变硬,红的是血,黑的是泥,唯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与其说这是一个人,一个“屠夫”,倒不如说这是一具活尸,是一种未知的节肢怪物。 “你……你好。”但他的确是一个活人,竟还礼貌地招呼回寰。 回寰则报以浅浅一笑,这一笑,人群骚动,尖叫声再次此起彼伏。 只因为他笑起来很美,回寰·阿契贝,可能是有史以来,乌斯斗兽场最俊美的角斗士。 这种美人与野兽,怎么能不好看? 那美人和野兽生死相搏呢? 怕是不止让人热血沸腾了吧。 毋庸置疑,这便是“斗兽场”的魅力所在。 “鲜川屠夫”此时已经动了,他卷起身子,从掌心不知怎么就飙发出两把尖刀,刀如落叶,扫了过来。 回寰此时才看到他深埋在胸中的眼睛,两点幽光,恰似杜鹃血红。 回寰退后一大步,举剑划出一道弧线。 这一招,叫“秋来一雁”。 屠夫两刀不中,倒转身子,又从脚中甩出两把更长的尖刀,往回寰双腿割去。 回寰跃起,木棍点地,砰砰两下,弹开腿刀。 这是“夜来风雨”。 两招已过,回寰知道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于是呼喊:“够了,认输吧。” “不可能!”屠夫又惊又怒:“我不可能杀不了你!我已连杀了十七场,杀了十五个活人!” 他抬起了他的头。 血红双眼如杜鹃怒放,杀意勃然。 于是他突然变得笔直,不再是一个驼背。 然后,他的身体就变成了一把刀,一把屠夫所用,锋利无比的剔骨尖刀。 难怪他又叫“刻骨之刀”。 屠夫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对回寰发出了连番的攻击。 割。切。刮。钻。 最后他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旋转起来,像一柄风车。 不,一道飓风。 回寰只觉得看到无数的刀光,像一个绞肉的机器,往他的身上碾了过来。 “罢了。” 回寰轻叹了一口气,索性闭上了双眼。 手中的木棍向上,对准一个刀尖,轻轻一架,再狠狠往地上一压。 这一式,叫万户捣衣。 也就是洗衣服的时候,挑起一件衣服,然后把衣服拍打在搓衣板上。 绞肉机顿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屠夫终被屠,死无全尸。 “欢迎我们乌斯斗兽场迎来了第七千三百八十六场的胜者!” “请大家记住他的名字,契贝的三王子——举世华美的金发剑修——回寰·阿契贝!” 乐声和掌声再度响起,经久不息,回寰如坠梦中,被一个双髻的红衣少女带动着,做起了胜利者的姿势。 红衣少女衣着开放,能露的几乎都露了,见回寰多看了自己几眼,有些羞涩地悄声说道:“王子殿下,好剑法。” 回寰这才听出她就是一直以来的报幕之人,于是在她指引下回到了那个门洞,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听见外面乐声又起。 第七千三百八十六场,对手是一头血豪天狗。 第七千三百八十七场,对手是一对精神错乱的重刑犯,一对可怜可恨的孪生兄妹。 第七千三百八十八场,对手是一名被贬赤仙,使的一手好钩镰,这一战,回寰受了点轻伤。 第七千三百八十八场,对手弃权,那红衣的少女裁判说弃权者会被拖入地下五层喂军鬼鱼。 第七千三百八十九场,回寰也胜的不容易,对手是个炼邪术的外道人,炼得一种名叫“三温暖”的邪物,这一战之后,回寰手中的木棍只剩下原来的一半长短。 第七千三百九十场,木棍又短了一截,一个射箭的罗珠魔童,把自己的骨头当箭,好几次差点射中回寰的要害。 …… 如此来到第七千三百九十三场,也就是回寰的第十场,他终于有些累了。 但他的对手似乎比他更累。 那是一个落魄的带甲将军,一身古铜色的盔甲样式古老,身后大氅早已千疮百孔,他全靠一柄阔剑勉强立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整个战场千人万人,只幸存了一个他。 回寰最为动容的,却还是他那兜鍪下的面容。 乍看之下,那是一张干裂之脸,不是饱经风霜,就是单纯的干裂,如同一块旱了三五年的地,地皮都干得裂开,卷起,也许是因为太渴望水,它们居然都卷成了浪花的样子。 而他瞎掉的一只眼睛,则像这片土地上一个深深的地洞,幽暗邃远,似乎也连通着不可知之地。 但那并不是干裂,而是伤痕,那细细碎碎的一道一道,是战斗过,受伤后留下的疤痕。 战争,原来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的。 “第七千三百九十一场,让我们欢迎挑战者——没有名字的不死将军——八百年前古战场的神——” 主持人继续大声宣讲,话未讲完,回寰已经一剑刺了上去。 这是回寰第一次先出手,因为他看到这个将军立在那里,心气已经大乱。 他感觉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不只是一个手持阔剑的古代将军。 他感觉他的对手是一支军队,是一场战役。 满面伤痕的独眼将军像坐镇在百万军中,静静等着回寰的剑不断接近。 呼。 呼。 呼。 终于到了他觉得合适的战机,他突然屏住了呼吸,继而露出了一丝笑意,挥动了手中的巨型阔剑。 啪嗒。 回寰手中的那根木棍,又被截去了一截,如今只剩下匕首长短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魂壶 独眼将军一击得手,并不追击,反而退了回去。 垂着首,继续大口喘气,似乎是在享受这片刻的消静。 回寰这才发现,除了瞎了一只眼,这将军还是个聋子。 他试探着又递出一剑。 岸上踏歌。 只在外围骚扰,并不急于得手。 果然,这将军连腿也瘸了一只。 这是一位又累又疲又瞎又瘸的将军,但他还在作战,还在打仗,还要杀敌。 他能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他只能据守。 他一人一阔剑,就是一个阵。 将军猛然抬头,阔剑长似船槁,突然往前一指。 犹在岸边的人儿几乎两脚一滑,要落入水中。 回寰立定,剑气再出,江流有,冷月无,十面埋伏。 十剑同出。 但这将军是真正的久经战阵,于是他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冲杀、迂重、小打、突围,直至得胜。 回寰惊了,也退了,与人交手这么多次,这一式,还从未被人如此完美应对、破解。 这将军手中阔剑,原本使的是一种十分之霸道的剑法,如今这霸道不减,又多了几分凄凉。 历经阵仗,这凄凉,反而弥补了这种霸道的不足。 可想这凄凉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回寰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他隐约明白,每添一分凄凉,可能就是赢得了一场战役。 他挥了十剑,便是十场恶战,回寰仿佛看见烽火连天,肝髓流野。 将军百战死,独活我一人。 为何我不降也不退,我还要守下去。 为了流出去的血,为了拼出去的命。 守了八百年,肉身怕是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这不屈之念。 这不是一个活人,这是一个念魂。 这还要怎么打下去? 回寰这个人,除了性急,还有点多愁善感。 他于是收了木棍,往后退了十五步,想要思索一下怎么办。 要弃权去会一会那地下五层会食肉啖骨的军鬼鱼吗? 还是再琢磨琢磨,再与这落魄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呢? 等等……这乌斯斗兽场有地下五层吗? 回寰心头一凛,这时候又听见看台上因为不满回寰停止了进攻,发出了无数的嘘声。 “至死方休!”“以血荐血!”“至死方休!” 简直是群情激奋。 回寰皱起了眉头,再去看那个落魄的将军。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人听,叹道:“不打了。累了,想歇了。” 此话一出,嘘声更盛,烂菜帮子、臭鸡蛋都开始往下扔。 “至死方休!”“以血荐血!”“至死方休!” 这词似乎都有点不对。 却听见那将军突然朝他怒吼了一声:“娃娃,尽管来战!” 不对啊,他不是聋的吗? 此时,那扎双髻的红衣报幕少女如幽魂一般,飘了过来,眨了眨那无邪的大眼睛,疑惑道:“王子殿下,怎么停了?一万双眼睛可都在看着呢!” “唉……你有所不知……”回寰的声音渐小,招呼少女走近一些:“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少女羞涩一笑,扭扭身子,贴了上来。 “什么呀……这么神……” 回寰手中木棍,照着少女的腹部,疾刺而出。 一击便得手,木棍与剑气瞬时就击穿了少女的腹部,巨大的力道让将她弹起,几乎飞将起来。 “你……”少女在空中转了个身,回寰忽然觉得世界突然颠倒了一下。 然后少女变了脸,周围的一切也都变了,什么斗兽场,什么据守的将军,什么十万热情观众,统统不见了。 “我就说嘛,乌斯斗兽场,建在湖上的,哪来的地下五层。” 回寰开始打量眼前这一切。 这是一个既空又很满的房间。 空,是房间很空,数千尺的空间,仅有回寰,被刺杀的少女,还有一盏像天灯似的红色物件。 满的是,这房间的四壁、地板、天花板上,全都是这种“天灯”,五颜六色的,红白居多,看上去,这似乎是用来储物的罐子。 除此之外,房间的大小倒是符合八仙楼的外观,回寰确信,自己确实仍在八仙楼中。 这就是方才他从缺角进入的“第六层”。 “呦,到底还是发现了。”双髻的红衣少女站起身来,揉揉肚子,抽出那根满是鲜血的木棍,甩到了一边。 然后她小心翼翼捧起那盏零散在外面的红色“天灯”,又重新把它塞回了那些“群灯”之中。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少女踮起脚尖,向回寰款款走来。 双手在虚空中划动,每划向一处,那处的“天灯”便亮起一些,“天灯”亮起之后,回寰看到里面有模模糊糊的影,有人有兽,有些是残破不全的,还有些不知是什么,但多数都是人影。 “天灯”一亮,耳边那些凄惨之声便又出现了,只是没有之前的繁多和强烈。 “这是‘魂壶’?”回寰好像有点明白这八仙楼的猫腻了。 “好想把王子殿下那强大的魂也放进去,好想好想哦。”红衣少女笑容很甜,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停下一跺脚,“哦,对了,这里有一个王子殿下的熟人,让我找找……” “咦?放到哪里了呢?”红衣少女双手翻飞,东寻西觅了一番。 魂壶不断亮起,一亮起,那壶中身影,壶中灵魂便像被激活一般,拼命挣扎,那凄厉的声音便是来自此处。 只是这一屋的魂壶,所发之声,靡靡之音,远不如回寰先前耳边所听的凄厉。 “呀!找到了。”红衣少女惊叫一声,从一处屋顶之上,取回一个魂壶。 这魂壶,透出洁白之光,其中有一个影子,但是并不骚动,也没有声音发出。 红衣少女见状,嬉笑一声,小嘴一张,吐出一团火,把这魂壶裹入其中。 壶中之影,微动几下,又沉寂下去。 “哟,还挺笃定的。” 催动火苗,让烈焰之温不断升高,反复炙烤。 就连回寰站在远处,都能感受这火焰之热。 然后,他看见那影子终于耐不住,本来似乎是坐着的,现在站起来了。 回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也是回寰魂牵梦萦的一个背影。 “母……母后?”声音变得颤抖,回寰冲上前去,试图一脚踢飞那吐火少女。 这一次少女有所警觉,轻松躲开。 火总算是没了。 回寰捡起半截木棍,语气如冰:“报上名来,我回寰不杀无名无姓之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三滴血 “所谓仙窍,便是用一些手段,打开人身上的某一处秘藏,打开一个洞。” “但这个洞并不是真的存在于命魂,也就是你的身体,这个洞,存在于你的念魂,也就是你的念头里。” “也就是说,仙窍存在于你的念头里。” 青乌与陆然,相对而坐。 “时间紧迫,我用最简单的话给你解释一下何为修炼。”青乌板起了脸,难得严肃:“而在你的念魂也就是你的念头里开洞的作用,是为了存放仙魂。” “仙魂这种东西,并非来自体内,而是来自外界。” “自然、宇宙还有虚无是仙魂的三大来源。” “找到自己的来源之处,一点点炼,一天天攒,呼吸吐纳,它们就会既存在于气息之中,也存在于你的念魂之中。” “气贯周天,身如神山,心如幻海,直至某一刻,机缘巧合,炼化成形,乃成仙魂。” “拥有仙魂之后,方可称‘真仙’,而真仙之前,还有赤仙,人仙,赤仙之后,则仅有‘完仙’这一境界。” “赤仙强体,人仙空明,真仙超凡,完仙入圣。” “那你呢?”陆然突然打断,问道:“青乌,你是哪一境界?” “我?我是属于比较特殊的情况,这个我们日后再说。”青乌停下来,望见陆然似乎仍是一头雾水,提高了音量:“不要插嘴!快说到你了!” 陆然点点头,闭嘴继续听。 “而你,天生无仙窍,也就是说你天生没有办法开那个洞,如同鱼儿不能上岸,石头不能生蛋,你懂吗?” “这么惨?难怪我也不喜欢这些,想是身体也清楚,主动回避了。”陆然摇摇头,心里在想,可能也是因为某些人一开始就败坏了仙家在我心中的形象。 于是也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和念想。 “不过……”青乌青色的眼眸一转,又开口道。 …… 陆然在街面疾行,去追可知子。 上次他跑得如此之快,还是在乌有岛的洞穴之中,服下李江流所给之蓝色药丸,他已经拥有过类似赤仙之力,只是他那时全身心,只容得下“愤怒”二字。 但这一次,没有再去想那惨绿的火焰。 他现在想要关注的是速度本身,何谓仙人之力。 第一重境界,是赤仙强体。 可能不仅仅是跑得快了,陆然只觉得,一切似乎都变了。 星星变亮了,人群变慢了,天空更近,而大地,软而有弹性。 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尾鱼,陆然像是突然理解了一个词——游走。 何为游走,便是像鱼一样自由又快速地走。 群星领路,灯火掌眼,一切都变轻快,陆然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白,此时只有一种念头,可知子在哪?回寰又在哪? …… “不过……世事无绝对,无仙窍之人,就算修不得仙,未必就是说不能拥有仙人之力。”青乌笑道:“有一种东西,叫做歪门邪道。” “比如药丸?仙丹?”陆然打断她,把两年前乌有之岛上蓝色药丸一事讲给青乌听。 “靠吃药成仙,也不是不行,但后天仙丹这东西,吃下去一夕便能得道的那种,我还从未见过,听也未曾听过。”青乌摇头:“炼丹士,后天炼药,是一种理想,而你所说之物,应该是最近千年冒出来的东西,只是一种凝气催熟之物,所以作用只能一时,而且——有副作用。” 陆然点头,还记得那时药效一失,神志不清,全身剧痛。 “这其实也是邪道的一种。”青乌继续道:“自古以来,吃人饮血的,献祭奉祀的,尸解共生的,太多太多,多半都是异想天开强行修炼,要么不成,要么就是反噬自毁。” “但是……”青乌话锋又是一转。 “但是什么?”陆然问,心里却想着,青乌若是有法子,怕不是只会更邪门。 “但是我是谁,我是什么仙?我是开天辟地一大仙皇,我有法子,让你不用苦修,今晚便可成仙!” 陆然看见青乌说到此处,眉飞色舞,眼中眸子青光摄人,有些渗人。 “什么法子?该不是上我的身吧?”陆然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还是个童男子。” “上你的鬼哦!”青乌白眼一翻,“我的法子,简单至极,但是,正因为简单,所以代价也极高……” …… 陆然闻到了各种气味。 其实应该说,是陆然的觉得脑中,涌进了各种气味。 某户人家水缸中水放久了有淡淡的水腥气,某位小姐正在卸妆淡淡抹在湿巾上的浓郁胭脂味,某间酒肆传来的三十七种不同浓淡的酒香,更有某个化粪池各种消化物未消化物的阵阵恶臭…… 在一万种气味之中,陆然找到了可知子。 可知子的气味,像一种淡淡的花。 陆然无法形容,一瞬间只想到,这世间最淡香气的花是什么呢? 是不是雪花? 应该是吧。 是了,可知子的气味,是雪花的气味。 雪花的气味,此刻却正被另一种气味所笼罩。 八仙楼大猫那令人厌恶、避之不及的气味。 邪祟身上的血腥腐臭之气。 …… “这简单至极的法子便是血,我青乌之血。”青乌考虑好久,终于还是说出。 “可以。”陆然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你不问问代价是什么吗?”青乌皱眉,是真没见过这么愣的人。 “你说嘛。”陆然笑道:“当初你说要吃了我却没吃,我命都是你的,不慌的。” 青乌于是也跟着笑:“一滴便可以,一滴就能让你调动周遭灵气,化身为仙。” “只是这灵气是借的,要还的是吧?”陆然替青乌说出了下一句。 “嗯,不过,你只要还给我便可以。”青乌的脸色变得凝重。 “一滴,你要为我杀一个人。” “两滴,你要替我除一只妖。” “三滴,你要助我诛一位仙。” …… 陆然觉得口中很痒。 奇怪,喝了青乌之血,先是苦,然后甜,又有点辣,现在则是痒。 全身都在痒。 四周的景物仿佛也在痒,是在跳动抖动的,边缘处的线条尤其活跃,像麻花拧在一起的各种线条。 这让陆然的身体变得更加敏感灵活。 他躲过了一辆飞驰的马车。 他徒手接住了一个从高处跌下的花盆。 他发现一个正在打老婆的汉子,在那人挥舞下一次巴掌之前已经将人扔出了屋子。 血液像烧开的水,不住在沸腾。 这是一种燃烧了自己的感觉。 陆然急转一个街角,终于找到了可知子。 …… 从没有见青乌这么犹豫,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她上蹿下跳,不住徘徊,甚至还合掌问天。 最后,她终于勉强答应给陆然一滴血。 “不,要么不要,要就要三滴。”陆然做出一个求求了的手势。 “这代价,怕你承受不起。” “不,我可以。”陆然语气坚定。 “那你把代价复述一遍。” “一滴,我要为你杀一个人。两滴,我要替你除一只妖。三滴,我要助你诛一位仙。” “此生此世,永不反悔?” “此生此世,永不反悔。” 青乌长叹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又闭上了嘴。 蓦地,她突然立起,单手指天。 “三滴就三滴,日后若反悔,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怎么?是我要守约,你发什么誓!”陆然不解。 “……”这一次,青乌居然也没有骂人。 “那三十滴三百滴,你有没有?” “你想现在就死,是吗?” (p.s 最近都一更,攒攒追读,再改改前文,有什么意见多提提呀!)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向天借(求追读,求推荐) 地方十分之熟悉。正是陆然数月前被黑猫抓破屁股的后巷。 可知子原来没走了几步,就被困在了这里。 陆然一到,便把可知子护在了身后。 果然,那黑猫就在不远处,慵懒地闭着眼睛,在舔弄自己的一只前爪。 “什么情况?”陆然回头问道。 “这黑猫,不是人。”可知子身背剑匣,双鞭在手,已经是气喘不止。 “废话嘛,猫是猫,本来就不是人。” “我是说,它简直不是人,它……它不让我过去!” 顺着可知子已经急傻了的痴话,陆然再看过去,果然,街面上全是可知子的鞭痕,周遭都破坏的厉害,唯独黑猫附近,全然无损。 “我来!”陆然咧开嘴角一喝,挥拳就砸了过去。 “陆然……你……” 可知子这才有所发现,这似乎已经不是那个她曾认识的陆然。 此刻这个陆然的动作之快,自己的眼睛都没跟上。 陆然的拳法,就是街头小混混打架的那一种。 胜在拳头多。 雨点般的拳头,沙包大的拳头,正义的拳头,蓬霸般的一拳…… 瞬息砸到那只瘦瘦小小的黑猫上。 幸亏没有让“虫保会”的人看见。 喵呜。 黑猫及时抬眼,紫色瞳孔中,寒光一闪。 没错,这的确是之前那一只。 陆然收拳,觉得有点不对劲,几乎拳拳都击中了,但是击在哪里了呢? 好像又是一块黑布? 陆然不由地回想起那一晚,梨树林中,那块吃人的斗篷。 果然,一拳撞上去,想再抽回,便如同被什么黏住,十分困难。 可你真的要去捉住它,它又滑开,去黏住别处。 想必可知子的双鞭也是如此这般挥洒不开,因而困在这里,不能前进。 陆然凝眉思索,又想起那一晚,红童子是列了一个什么“一切有无皆空虚”的阵法才救了自己。 那阵法所散金光,如同太阳驱散黑夜,将自己跟那吃人的黑布隔绝开。 经过青乌的授课,陆然现在明白,那阵法金光,是光也是气,炼气士的所炼之气。 经过修炼,无形之气,也可以有形。 可以是矛,可以是盾,也可以是买卖矛盾的那个商人。 这黑猫挡住陆然二人去处之物,其实并非是那日的斗篷实体,而是模仿那个斗篷所炼的一种真气。 同样的东西,比如那日在乌有岛左边洞穴中,李江流所施展之火盾。 那么同样的,如果你与之交手的时候,不想被其沾染、纠缠,不想白费气力,你所出之鞭,所挥之拳,也要裹上一层真气。 以真气对真气,方可与之一战。 陆然于是试图调动一些气到自己的拳上,果然,真气所到之处,那黑色黏胶般的东西,纷纷散开,回退,逃走。 果真如此。 陆然回头,将发现告诉可知子:“得用真气缠住双鞭,再打!” 可知子闻听,恍然大悟,伸手将白鞭打出。 一鹤。 双翅带电的一只白鹤。 果然,这白鹤掠下,那无形黑气被划开一道口子,之后又缓缓合拢。 可知子气力已衰,已不可久战。 “不要给他喘气的机会!”陆然的拳头业已挥出,“一起上!” “嗯!”可知子浅浅一笑,马上又拧紧眉头应敌。 鹤走燕追。 双鞭乱舞。 中间还夹杂着陆然的拳风。 那只黑猫不以为然,只把头一歪,再转头回来长长叫了一声。 喵—— 身形陡然变大。 身形变大,气也变大了。 变多。 那块黑布,成了一面黑墙。 鞭子、拳头落到上面,仿佛尽数被吸收,化解,消融。 “不行啊,这黑猫气劲太强!”可知子双鞭低垂,后退了五步。 陆然知道她所言不虚,确实,这黑猫之气,暴涨了何止百倍。 踌躇之间,那黑墙已经挤压过来,顷刻,又从那几乎融进夜色的墙面之中,伸出一只硕大的猫头。 乖乖,这牙齿,比我拳头都大。 陆然这一感叹,大猫一只巨爪已经扫出,可知子惊呼一声,连人带剑匣被那气风刮飞。 陆然明白,之所以打不到,也打不过,只因为自己真气不够多,不够大,不够猛。 不然被锤飞的,就该是这“不是人”的黑猫。 说到“不是人”,就想起了青乌。 想起青乌曾经只一声吼,就吓得黑猫拔腿就逃。 想到青乌说,我这一滴血,是可以借气的。 那么找谁借? 要借就借个大的。 陆然忽然会心一笑。 右手握拳,冲天。 青乌当时所说,并没什么诀窍,把这滴血,含在口中,你要找谁借,就喊谁的名字。 你只要喊,便是咒诀。 陆然于是轻悠悠喊了一句。 “天。” 竟然真有回应,隐隐传来几声天雷。 陆然赶紧大声了一些。 “天!” 天雷滚动,风渐起,云翻涌,几息之后,开始闪电飞光。 陆然大喜,也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念词来。 “奉吾天威!” “雷电!” 风驰。电卷。 雷鸣。电掣。 雷走。电飞。 “借我!” 霎时间,风起云动如翻江倒海,大潮狂涌,天空雷电不住乱闪。 “借我!” 千道万道闪电如同接到命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可思议的精度,不可思议的力度,齐齐落下。 声势骇天,一瞬,黑夜亮如白日。 无数闪电都已在陆然拳中。 啪嗒作响,滋滋有声。 “好强的力道。”陆然望向右手那萦绕不绝的雷电,嘴角咧开一道弧线。 他开心地笑了。 “还不够。” 陆然这次举起了双手,口中大喊一声。 “再借!” “雷电!” 这一次,天地变色。 不住地变色。 还是不够。 “再借!” “再借!” “再借!” 这一晚,纷离镇,宛山县,乃至整个忠州,历山全国,有那么数个弹指之间,许多人,都看到了异象。 且不说那天裂如网,亮如极昼,只见云中雨中有无数远望如毛发般细密的光焰闪电,源源不绝,奔赴一处。 “这是哪位仙人渡劫吗?”普通人到是想看,但根本不能直视那耀眼的中心之处。 青乌原本正在洗澡,光着身子就奔到窗边。 “这……天杀的贼海子!” 纷离镇大观的警钟顿起,辟月惊醒,徐方震诧,闭关三十年的巨目天君,睁开了眼睛。 宛山之巅,愁眉苦脸的老道士,望着那炉底废渣,又望了望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山躯之中,有兽游走,伴着震雷,低吼了几声。 遗放潭下,有一巨物,扭动了几下,惊动了无数鱼虾上岸。 异象中心,始作俑者,陆然高兴地上了天。 “举不动了。” 双手所举的百万雷电,如同一个巨大的电光太阳。 轰隆一声,砸向黑猫。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补刀(求追读,求推荐) 元烬山。雷泽洞。 数百个仙佣、小道士正在满山满谷地寻找,有一个老道士,白发白髯,身穿一件九雷真箓大红道袍。 老道士万分焦急,不住在怒吼:“快给我找!看看我那宝贝‘打天劈雷’被我丢哪里去了!” 夏亚。都城。 监天观内。 一个身着绣棋盘纹的白衣胖童子,大叫了一声,不好! 冒冒失失奔出去,想要去禀告先生,却突然想起先生正是去了此地,此时正在回来的路上。 他面前的监天仪上,历山国纷离镇,一个硕大的红点,闪烁不停。 旧伏王府邸。 有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眯着眼睛观看一场花舞,他突然击掌,让歌舞暂停。 三十六名角色舞姬齐刷刷收了舞姿,垂首静候。 少年起身,领着左右侍女去露台上往南远望。 头道。 “为何没见那种飞光?”陆然问道。 “……这算是妖祟吧,妖祟死了,进不了极乐。”可知子解释。 陆然点点头,跨过黑猫,往前走了几步。 这里离八仙楼,不过半个街区的距离,三五十步。 过去陆然走到这里,便被这大猫阻挡,无法往前。 如今他终于跨了过去,脚步轻松。 三十步……二十步…… 五步…… 终于真正来到了八仙楼下。 抬头望去,没了灯光的楼宇,一层一层,不甚规则,再加上晦暗不清,眼前一切更似某种巨兽的脊背,邪气十足。 回寰已经在其中了吗?还是……又被捉住了? 想到这里,心血来潮,陆然伸手,终于抚在这外墙之上。 不再有阻拦,总算是实实在在碰到了。 只是这一触碰,吓得陆然猛地缩手,整个人又跳回来五步。 陆然摸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童年在浊海,他经常与巨兽为伴,巨兽虽大,也是生物,是生物就有心跳,有脉动,有血液在体内流动。 方才,陆然就是感觉到了,这或许不是墙。 这墙面在呼吸。 “怎么了?”可知子这时背着大剑从后面赶到。 “没事……有只耗子,吓我一跳。”陆然搪塞过去。 定定神,陆然让可知子也伸手去摸一摸,自己则把耳朵贴了上去。 墙壁不仅是在呼吸,确实还有血液在其中流动。 “这墙……是活的?”可知子的反应明显平淡许多。 “有刀吗?”陆然问。 “没……”可知子先是摇头,然后很奇怪地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其实……是有……的。” “快给我!”陆然可没看到,黑暗中那少女,一抹绯色,烧到了耳根。 “你转过去。不许看。”可知子悄声说。 “你说什么?”陆然没听清。 “我说你先转过去,不许看,我……我取给你。” 陆然于是转过身去,只听见一阵窸窣之声。 须臾。 “转过来吧。” 一柄银柄雕花小刀稳稳当当放到了陆然手中。 陆然哪里知道,这是少女贴身的搂带裙刀,哪能轻易示人。 少女似乎还有些不舍,问道:“你要用它做什么?可不好乱刮乱砍。” 她以为陆然要去刮那墙壁,看看是不是真的血肉,没想到陆然拎着刀子,居然往回走去。 走回那黑猫坠地之处,陆然抬手,就给了那黑猫一刀。 “我担心,这妖祟没有死透!” 说话间,又是一刀。 那黑猫毫无反应,想是死透了。 陆然还是不放心,又补了三刀。 “已经死了。”可知子在身后,温柔提醒。 “我听说,猫有九条命。现在还差三刀。” “额……好吧。”陆然这话看似胡闹,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可知子转念一想,问道:“接下来呢?我们要如何?” “我们先确认,回寰确实进了八仙楼,进了第几层。” 陆然一边说,一边又捅了一刀。 “然后我们再看看,能不能也摸进去。” 又是一刀。只剩下一刀。 “最后,我们把他救出来!然后扇他几个大耳巴子!” 手已经举高,最后一刀就要落下。 “慢!”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陆然并没有停下,狠狠捅了下去。 “欸……欸……唉!”声音由低变高,由高再变低。 一个小矮个,带着一队巡检,从转角处疾行了过来。 正是那个爱喝酒的褚义褚巡检褚老爷。 “老爷,这么晚,还巡逻呢?”陆然连忙起身,带着笑,上前招呼。 “废话,谁会这么晚巡逻,还不是有人报案,说这里有人行凶。”褚义的脸埋在暗处,乍一看,真像一只大老鼠成了精,在那学人说话。 好家伙,猫一死,耗子就出现了。 “哪有人行凶,只是方才,好大一个炸雷,打到了这里。”陆然赶紧跟他打哈哈。 “是吗?”褚义走近,四下看看,还伸出鼻子使劲嗅嗅。 看这样子,他今晚居然没有喝过酒。 最后,褚义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黑猫尸体上。 “陆掌柜,你和这位小娘子,涉嫌‘十恶’之‘街痞’一罪,跟我们走一趟吧。”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十头鬼车 “名字?呵呵呵,我忘了。” 双髻的红衣少女笑得花枝乱颤,躲过回寰攻过来的一剑。 “但我知道你的名字,回寰·阿契贝,王子仙人。哦,也就是人质。” 少女身体轻盈如絮,又躲过一剑,继续笑道。 “剑法不错,不过你要杀我,还差点火候。” 望见破绽,少女一脚踩住那短木棍,一脚踢向回寰脸部。 “这么俊俏的面孔,让我来留下点纪念吧。” 果然,回寰躲闪不及,被踢中一脚。 脸上突然一凉,竟然出血了,回寰一摸,有并排的三个伤口。 三个血窟窿。 “妖祟?” “有什么稀奇,你家山门里,还少吗?”少女不屑地回应,砰砰两脚,又踢了过来。 这是环教妖仙? 回寰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论辈分,他得叫那人一声师叔,那人身上有跟眼前少女同样的感觉,踢人,同样会留下三个血窟窿。 环教剑仙,姓白名云飘,白云飘,乃是一只白鹤成仙。 那么眼前这少女,应该也是飞禽得道,是什么呢? 管她是什么,玷污了母后,是人是鬼是仙,都得死。 回寰不得不认真了起来,聚起真气,凝于神山,结于剑尖。 白云飘曾教导他:剑仙的杀招往往不在于剑刃,而在于剑气。 剑杀人,剑气则能杀人于无形。 也只有剑气才能伤得了妖仙。 回寰所练的无声之剑,创于有声。 他想起这一路而来,声声不息的万千惨叫声。 他又想起他在斗兽场中,无法击败的那个无声残军。 于是。 断金、削木、汲水、淬火、掘土。 五行之声,五剑寄出。 虎啸、鹿鸣、熊吼、猿啼、鹤唳。 五禽之声,又是五剑。 东页、西伊,南答,北纮,中清。 五方之声,五剑合围。 十五剑一出,红衣少女已有些应接不暇。 回寰乘势而动,还有六心、十凶、十三限…… 还不够,那来个八百个鬼仙人。 大千世界,如何? 一万零一夜呢? 回寰之剑,舞到兴处,不用法宝,也隐隐有了千金万金千剑万剑之势。 卷裹万籁之声,红衣少女怪叫不止,连连后退。 偏偏她是鸟怪,鸟,眼神锐利,但听觉不行。 她只看到剑光如风,却不知风从哪儿吹来。 她只听到万物有声,却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 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声音。 她只好扑腾乱飞,这一乱飞,就着了数剑。 有几根暗红色飞羽洒落。 知道她已现了形,回寰乘胜追击,剑却变慢了。 慢慢聚气。 一招声声慢。 剑气缓缓缠。 双髻少女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声未到,剑已至。 角声未动纸窗白。 “断!” 回寰呼喝,双髻少女的人头已落地。 快到她连一声呼喊都没有。 腾腾腾,拉着一条血线,美丽的头颅,滚了好远。 回寰叹了一口气,正要去拾起那疑似与母亲有关的魂壶,查看个究竟。 忽地。 回寰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格拉。格拉。 格拉。格拉。 这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快。 格拉格拉。格拉格拉。 回寰终于听出,这是马车的声音。 循着声音,他望见那无头的红衣少女竟又立了起来。 格拉格拉的声音,正是来自她的身体。 回寰现在知道了,这是只什么鸟仙。 只见少女那断头之处,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格拉声,长出了一个新的头颅来,又长出一个头颅来,三个、四个、五个……七个、八个。 整整八个头颅,像八个初生的婴孩,脸上仿佛还带着一些羊水、血液、胎粪之类的黏液。 没……没错。回寰竟还真的数了数,有点恶心地掩了掩口鼻。 应该有十头才对,再仔细看过去,确实,八个头颅之中,还藏有两个断颈,还有鲜血从中不断渗出。 其中一个看上去光滑一些的,正是方才回寰所切。 回寰把那巴掌大小的魂壶塞进衣襟之中,再度握紧那半截木棍。 “咦?小六没了?”八个头颅之中,一个面容消瘦的癞痢头老人,首先开口说话了。 “活该!谁叫她仗着自己美貌,没事爱出风头,竟跟这个公子哥儿调起情来了。”一个肥头大耳却满脸脂粉的女人接过话来,还朝回寰抛了一个媚眼。 回寰想都没有想,把媚眼儿又抛了回去,惹得那女人哇哇乱叫了几声。 “这不怪小六,这王子漂亮娇嫩的小脸蛋儿,连我看了也要流口水。”一个猥琐男这么说着,继而真的流出了许多口水,不住发出恶心的咂嘴声。 “呃……还是放他一马吧,得罪了何柔玉还有那位老剑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妪。 “放……放屁啊,不能放,我要吃他的……” “就是,就是,不能放的,这么好的东西!” …… 八个人,七种声音,开始彼此争吵起来。 每一个头,每说一句话,身边必有几盏魂壶亮起,仿佛是在给他们伴奏。 回寰望着这怪异景象,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某个热闹集市上,遇见了聒噪的一家人。 然后这一家人把他围住了,接着就是七嘴八舌商量起来,要如何吃掉他。 “我说……”回寰忍无可忍,插话道。 并没有人理他。 “我说……我知道你们的头首在哪里?你们要不要听?” 八个人几乎在一瞬同时闭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回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还打吗?” 八个头颅都没忍住,哄然大笑。 又是一阵吵闹,大概的意思是谁先出马,尽快解决掉回寰。 “够了!都住嘴!”一个看上去颇为稳重的美髯公,喝止了其余七人,问回寰道:“你方才说,你知道大姐的下落?” 其余七人这时纷纷开口,学舌。 于是回寰听了八遍这句话。 “你方才说,你知道大姐的下落?” “我知道是知道,不过……”回寰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不过什么?”美髯公又道:“你若是要我们放了你,也是可以,只要你能证明你所说不假。” “这……我也不是叫你们放了我。”回寰眼睛一亮,笑道:“我只是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今天正好人多,各位都在,我想请大家帮我答一答,只要有任意一位答对,我就把所知信息告诉你们,如何?” “当真?”美髯公有些将信将疑,其余七人却继续躁动起来。 “快说啊,问题!” “我要是答对了,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答对的人,第一个开吃!” …… 回寰示意,让这些人安静:“你们大家都来答一答,答对了条件都好说,反正我也逃不了。” 众人于是停下,然后齐刷刷地一同转过头来,十六只眼睛同时盯紧回寰。 像这样诡异的情况,回寰也并没有见过几遭,他清清喉咙,慢慢地说出了他的问题。 “有一堵约十步厚的墙,有两只老鼠分别在两边对着打洞,大老鼠首日挖了一尺,小老鼠亦然。第二天开始,大老鼠挖洞的速度每天都翻倍,小老鼠则每天都减半。问题来了——” “是不是问几天两只老鼠能相遇?”还有人抢答。 “这个问题也不难嘛……”有人马上跟上。 回寰不理睬,再度提高了音量:“不。问,这两只老鼠,哪只是灰色的?哪只是黑色的?” 众人沉默了。 片刻。 争端终于如乱炸的鞭炮,八人吵成了一团,文斗几乎变成武斗,那个美髯公喊了几遍停一停也没有用。 回寰这时,趁乱带着魂壶,从自己方才进来的那个缺角处,悄然。 逃走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可知未可知 “在八仙楼之外遇见你,准没好事。” 陆然伸了个懒腰,夜已深沉,困了,也有点乏了。 “陆掌柜,陆老弟,上峰的命令,您多配合。”褚义笑了笑,“谁叫我是专门替人擦屁股的。” “好呀,你骂我是屎!”陆然不忘插科打诨,冲褚义嬉笑几声,又问了一句:“杀猫也犯法?” “这……”褚义捻了捻唇边的小胡子,大概还在想,要如何解释。 他原本就有些怕这少年,现在再看见这雷法的威力,心中对于陆然的畏惧,莫名又加深了几分。 正琢磨着,只听见陆然又悠悠说了一句。 “别委屈了这小娘子。” 扑通一声,少年昏倒在地。 …… 约么一个时辰后。 再睁开眼,陆然已在纷离镇巡检房的大牢里面。 一起身,头还有些昏沉沉的,环顾四周,光线幽暗。 此时应该子时已过了。 身下都是干的,说明这里应该还算清敞,想是褚义那老头子安排过的。 依稀望见可知子盘坐在牢房内的另一角,原本闭目养着神,听见动静,似乎向他看了过来。 “嘿,真把我们关进大牢里了啊。” “你醒了啊。”可知子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抚陆然的额头,“你方才还有点发热……” “呀!”陆然如遭电击,一下跳开,假模假样地把头往外探了探,问道:“那褚义。噢,就是那长得像只大老鼠的小老头,说什么了没?” “没。就说什么暂时委屈一下,他先去复命。对了,他叫你务必等他。” “等他做啥?给我擦屁股?” 这一句话太过粗俗,陆然是在心里嘀咕的。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太清,但陆然可是在比这还黑的船舱中待过三十年之久的人,靠着闻,他也能闻出一些信息。 这监牢可够大的,远超陆然所想。 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里面至少有百十来间牢房,就算它四人一间,那么大概关着有四五百名犯人。 整个纷离镇可只有一千来户人,需要这么多牢房?还是说,这其实是全县合用的总牢? 陆然将心中疑惑,说与可知子听。 可知子却说:“这个我已经问过了,有几个人说,他们其实都是修仙者,慕名而来,却犯了大观的‘禁令’,被关在此处,以待进一步发落。” “大观的禁令?”陆然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这里关的不是什么邪祟鬼怪,都是人。 “是的,大观的禁令,很简单,不许上山。” “不许上山?也是,那山上我去过,邪得很。”陆然有意显摆,但实际是,他确实去过山里,只是他待过的地方,不过一叶一花,方寸间的天地。 “这些,你都说过啦!”可知子突然浅浅一笑。 “咦?”陆然突然发出一声感叹。 “什么?” “没有……”其实陆然想说的是,你偶尔不那么忧郁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嘛,话到嘴边突然觉得,这样,还是有些冒失。 于是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短暂的沉默。 “那么,就睡吧?”陆然躺回了之前昏睡的那片稻草,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你睡吧,我眼睛闭一会就好。”可知子还是离他远远的,坐在角落。 “我说,方才在街上,你明明可以走脱,为何不跑?” “……你说呢?”可知子似乎懒得解释。 “好吧。那睡吧。”陆然明白,可知子那是为了留下来照顾突然昏倒的那个人。 “好。”可知子点了点头。 “我说,你有没有看到方才的闪电?”隔了一会,陆然忍不住,又问。 “看到了。”可知子居然还搭理他。 “好……好看吗?” “好看?”可知子回想那一幕,确实壮观,但是这跟好看有什么关系? 可知子想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法宝吗?” “嗯,是吧。”陆然一想到青乌那邪性的样子,什么三滴血,三条命,尽是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突然感觉有些说不下去了。 说到底,借来的东西,不值得夸耀。 “算了。睡吧。”陆然见可知子又不接话了,悻悻地说道。 “好。”可知子还是一样的回答。 过不了许久,可知子听见陆然几声很轻很轻的叹气声,自己也伸手撩了撩头发。 “我说……”黑暗中,一个声音再度响起。 可知子没忍住,噗嗤一笑。 “你到底睡不睡?” “不不不,我想到一件事,至关重要。”陆然尽量让语气显得严肃。 “什么?” “不知道那个金毛,现在怎么样了?” “叫王子或者回寰!你再叫回寰王子金毛,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果然,提到了回寰,可知子健谈了不少。 “他不会有危险吧?” “应该不会吧……只要不再碰见上次那个奇怪的黑袍,一般人,打不过殿下的。” “可是他剑都没有带呢?” “剑,只是一种工具。” “可知子,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什么是剑侍?” “啊?” “对啊,你不是金……你不是回寰的剑侍吗?那什么是剑侍呢?” “剑侍……”可知子拖着好长的尾音,思绪一下回到了久远的幼年。 那是关乎命运的逃生。 亦是绝处逢生的奇遇。 “剑侍,就是侍奉剑仙的人。” 最终,可知子还是收回了思绪,十分敷衍地回答了陆然。 “额,他是雇你的,还是……一辈子的?”陆然的问题,总是很奇怪。 “应该是……一辈子的吧。”可知子确实也没有想过这件事。 一辈子也挺好,那只要跟回寰做好朋友,也就可以一辈子跟可知子做朋友。 陆然的想法,也总是不寻常。 欸?等等。 “你说的侍奉,就是说你要帮回寰铺床、叠被、倒洗脚水?” “对啊。”可知子点点头。 “还有洗衣做饭按摩掏耳朵?” “对啊。” “还有……” “对啊。” “对什么对啊,我还没问呢。” “对啊。” “……” “陆然,你怎么不说话了?” “可知子,那你做剑侍多久了?” “嗯,让我算算……” “什么?还要算的?” “差不多十年了吧……” “这金毛……我跟他誓不两立!” 可知子却好像来了兴致,一下打开了话匣子,于是接着陆然听到了六岁那年他们在去学剑的时候,回寰在山中与野猪搏斗,从而错过了面试;七岁为了去找一种仙材,回寰爬山时磨破了裤子;九岁被师父责罚,两人一同跪在祖师像前偷吃果子,十岁那年…… 童年琐事,可知子讲得津津有味。 陆然听着难受,一会儿昏昏欲睡,一会儿心中郁结难以合眼。 好在没过了多久,褚义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们的门前。 “陆兄弟,有位老爷要见你,跟我来吧。”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独俗不独俗(求追读,求推荐) 穿过长长的过道,又上了两层地下楼,陆然跟着褚义,才又重新走在了地面之上。 原来方才他们所待的监牢,是在地下三层。 地面上又穿过了几条迂回的走廊,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面前。 院子里,一房一灯,有一个身影,静坐。 “进去吧,我在门口守着。”褚义左右看看,确认无误,对陆然说道。 陆然推门而入,望见这是一间小小的客厅,通体白色。 房内只摆了一方供桌和几把奇怪的椅子,有一个人坐在上方。 看着不过三十来岁,气质儒雅,双眼含情,似乎刚从某种陶醉中回过神来。 这人看见陆然进来,缓缓地起身,语气洪亮且谦和,上来就行了一个大礼:“陆修士,在下有礼哩。” “你是……”借着微弱的灯火,陆然再三确认,并不认识。 “在下,何独俗。”那人不紧不慢,自我介绍道:“名独俗,号一美,自称……” “等一下,你说你是谁?”陆然赶紧打断他。 “在下,何独俗,名独俗,号……” “什么?你就是何独俗,你就是‘聚八仙’的老板何独俗?”虽说从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一直以来假想中的大反派之名,陆然可是早就烂熟于心。 “是的,在下,何独俗,名独俗,号一美……”这何独俗,不疾不徐,一句话说了三遍都被打断,也不恼怒。 陆然心想,真是死猫碰见了瞎耗子。 这都是些什么离谱的事情。 他于是自顾自挑了把椅子,大喇喇地,想要坐下,静静看着这人的表演。 “看我,光顾着自我介绍,怠慢了修士,陆修士,您请坐。”何独俗挑了一个跟陆然对面的位置,请陆然坐下,又问道:“陆修士一路劳顿,受惊了,要不要上一些甜羮点心,填填肚子?” “好啊。”陆然也不客气,确实有些饿了:“我说,也给我那大牢里的朋友送一份呗。”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何独俗连连点头,似乎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还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趁着宵夜的时间,陆然也重新把这何独俗仔细打量了一遍。 依照传闻,何独俗应该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但是现在看上去,却异常的年轻。 除了举手投足间的儒雅谦和,他在装扮上面,作为什么“大美术家”,真是别具一格。 陆然过去所见的官人老爷,到了他这般年纪,无非是绫罗绸缎,穿金戴玉,比的都是奢华阔气。 何独俗不一样,首先他的发型就很独特,一寸都不到的黑色短发,无髻无披,连着他刻意修整的络腮胡子,正好露出一张光滑细嫩的脸。 这哪是七八十岁老人的脸,说是三十岁,都是往老了说。 再去看他的穿着,亦是不俗。一身素衣,样式很奇怪,上身是个远山紫的短褂,下身是一条不收口的同色裈袴,搭在一起却显得异常和谐,再配上一双皮靸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心挑选的几样饰品,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独特,嗯,慵懒又独美的感觉。 只是为了搭配装扮,这大夏天还围着一条花色丝质围脖,倒显得有些多余和刻意了。 陆然也不懂什么潮流时尚,只是觉得,活了十八岁,很少有人因为穿着打扮,让他多看几眼。 这么看来,这装扮,倒是有点像自己在二零三二看到的风格。 除了装扮,何独俗的言行、动作也叫人很是舒服,非要找一个词,那就是优雅。 何为优雅,陆然也不是很懂,只想着何独俗是个美术家,跟那些打打杀杀的修行者,或者是客栈里那些酒蒙子,自然是云泥有别。 而且这种优雅,跟回寰那种王公贵气,也不尽相同。 总而言之,这何独俗保养有方,举止得当,似乎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初次见面,陆然对他的感觉,居然还不赖。 陆然这边正在瞎琢磨,何独俗又开口了:“陆修士,你盯着在下一看再看,莫非,是看到了什么奇怪之物?” “没有,看你这衣服挺好看,多看了几眼。”陆然实话实说。 “小修士好品位,赶明个我让人送几套去府上。”何独俗优雅地整整衣领,十分自恋地自我审视了一番。 陆然也不客气:“要不同花色的,有别的新奇款式也可以一并送来。” “要的。要的。” “那么,饭也吃了,礼也收了,何老板,现在你该说说了,你把我绑到这儿来,所为何事?”陆然望见何独俗又要开口寒暄,抢先发问。 听到陆然如此直接,何独俗起身,四下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回到陆然面前,扑通一声,居然跪下了。 “信徒何独俗,见过教主!”何独俗一下抱住陆然大腿,痛哭流涕。 所有的优雅和好感,一扫而空。 “你……”这种情况,还真让陆然始料未及。 装十三、打脸、起范儿的话他都已经想好,现在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教主,独俗在此守候三十年,终于等到你出现!” “……”陆然一头雾水,问道:“你叫我什么?教主?” “是的,您就是我们乌教失散了几千年的教主!”何独俗哭得更是大声。 乌教?青乌之教? 这世间居然还有人信奉青乌? “我不是什么教主!”如此面对一个男人的死缠烂打,陆然觉得身上汗毛根根立起,比打杀他更叫他难受。 “不,你是!教主!独俗寻觅仙踪,寻得好苦哇!”何独俗不依不饶。 “你快把我送回大牢吧!”陆然差点也给何独俗跪下,苦苦恳求。 “……” “……” 两人僵持,气氛微妙。 “你先松开,别抱我大腿!有事说事!”终于,陆然坚持不住,松了口。 “也……也不是什么难事。”何独俗抬起头来,眼露希望,缓缓说道:“只要教主略施神通,助我一臂之力。” “哎呦歪,有话你一口气说完啊!”陆然越听越是焦急。 “下月初六,也就是‘浮图’之日,是独俗叩关升仙的日子。”何独俗总算松了手,抹了把眼泪:“独俗叩关四十八次,统统失败,而今只剩这最后一次……” “你在说什么?我听也听不懂。”陆压只听到“浮图”二字,这两个字,青乌提过数回,原来日期是六月初六。 也就是七天之后。 “教主听不懂没关系,教主只要可怜独俗,救救独俗就可以。”这边,还在苦苦相求。 “说说,要我怎么帮?”陆然有些好奇了。 “只要……只要,教主在这七天之内,离开纷离镇,离开宛山地界,最好,离开历山国。”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何独俗终于说出所求。 “滚你娘的……”陆然怒不可遏,一脚踢开了何独俗。 意思是我陆然不在,你叩关就能成功。 “你是在逗我吗?”望着何独俗一脸惊慌,陆然上去揪住他的衣领。 “没有没有,陆修士,我句句诚心属实,愿以万贯家财、家中美眷、毕生所得相赠!”何独俗哭丧个脸,并不像是在说笑。 “为什么?为什么我走了你就能成了呢?” “这……陆修士,这我也不知……只是仙师如是说……” “你说的仙师,是指祂吗?”陆然双目如电,指了指地面。 那是一个影子。 既不是陆然的,也不是何独俗的,也不是桌椅家什的,更不是从窗外照进来的。 那就是一个不属于任何人或者物,只属于影子的影子。 影子突然站了起来,嘿嘿嘿嘿地笑了,幻化成了一个黑袍覆面的男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将死的人仙(求求求追读) “人啊,眼睛太亮,太有灵性,是很容易送命的。” 黑影化形,虽覆着面,脸上却是空的,好似是一团黑雾,看不见五官。 正是数天前在梨树林中捉走回寰二人的那个帽兜黑袍人。 陆然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气味,某种类似青乌的气味。 所以这“乌教”看来并非是何独俗编撰,但自己绝不可能是什么教主。 是何独俗误认了?还是他被人骗了? 想到这,陆然再望向何独俗,这么有身份地位的人,像个放赖的孩子,坐在地上,眼睛哭到红肿,仍不肯起身。 即使是黑影突然出现,他也不讶异,更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痴痴傻傻,像丢了魂似的。 难道何独俗真是个好人?只是迷信,或者是被邪祟所惑? 不容陆然多想,那黑影冲着陆然伸出一只手来。 黑乎乎的一只怪手。 “握。”妖祟开口,一般都言简意赅。 “干吗?” “握。”黑手并不想解释。 黑色的怪手仍伸着,陆然思索了一息,握了上去。 这一握,眼前一黑,一切骤变。 陆然看到了一些朦胧的景象。 远山处,有一小黑点在下落。 拉近一看,何独俗身上伤口无数,胸中还插着一把绿色的剑,从万丈悬崖上,跌了下来。 沿途有一些奇怪的鸟飞近,似是循着血腥气而来,不住啃食何独俗的血肉。 何独俗似乎还未死透,每被咬一口,就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 叫声在山谷间回荡,诡异却又有些……婉转? 陆然松了手,他害怕他继续握下去,何独俗还没等落地摔死,就活活惨叫而惨死。 “休想骗我,这是什么幻?”经历过许翚的幻画之行,陆然有了一些警戒。 “不,这不是幻,是未来。你看见谁,那就是谁的未来。”黑影解释道:“握我的左手,可以预见未来。” “那你的右手呢?” “……”黑影沉默,根本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陆然也不上当,看到未来?看到眼前这怂货的未来,有何用处?但他还是忍不住又望了何独俗一眼,方才那一幕犹在眼前,可也真够惨的。 但也是将信将疑着,大反派何独俗,何至于此? “你看见的,难道是是何二的未来?”看见陆然多瞅了何独俗一眼,黑影倒也敏锐,马上追问。 “何二是他,那何大是谁?”陆然的各种答非所问,真的叫黑影头疼。 “何大是谁,那你要问他喽。” 黑影嘿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无声无息,又化成一道影子,落在了地板上。 他有些受不了陆然,逃了。 “什么玩意?这就躲了?”陆然转向何独俗,“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耍我?” 何独俗终于起身,勉强苦笑一下,说:“教主莫怪,这乃是我聚八仙的一个客人,有些神通,我……我也不敢得罪。” “你管这个叫有些神通?”陆然指着地面的黑衣骂道:“何老板,你这个人不老实啊,你这个客人可是抓过我的朋友!” “是……是吗?”何独俗满面狐疑,看看陆然,又看看那黑影,却反问陆然:“教主息怒,只是……只是他抓你的朋友……那跟独俗又有何关系?” “教主,我聚八仙开业至今,什么样的人没接待过,有一次,还冲撞了圣驾……”何独俗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三十年了,这么多客人,其中不乏大奸大恶大凶之人,难道全要算在我头上吗?” “这……”陆然一想,确实,一切其实都是他们在猜想,没有任何证据指明,何独俗是个坏人。 “教主,方才那黑修士所言,是真的吗?”何独俗见陆然语塞,试图把已经被陆然带到天外的话题转回来。 “我是看到了——你。”陆然有些犹豫:“但是……那不一定是真的。” “教主!你有所不知!” 说话间,何独俗居然又跪下了。 “这黑修士名为黑眚,是仙师的徒弟,天生异象,有未卜先知之神通,他给你看的,绝错不了。” “哦。”陆然不以为然。 “所以,教主,你的确是看到了独俗的未来吗?” “额……” “教主,这并非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还请明确告诉独俗,独俗的未来!”何独俗砰砰磕了几个头。 “那……” “教主不愧是仙师所说的‘有缘之人’,自带天眼,换做一般人,只能望见一些黑白虫豸般飘满空间的虚无画面。” “烦。” 烦死了的有缘之人。 “那么,教主,独俗的未来,是怎样的呢?” “好吧……你死了。”陆然知道,如果不说出来,今夜将无法踏出这房间。 “我……死了?” 听到此句,何独俗久久没有再出声,只是跪着不动,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喂,不至于,这不还没死吗?” 陆然戳了戳面前半晌没了动静的小老头,皱眉道。 要不是想着可知子还在等他,小爷今天非跟他耗到天亮不可。 “唉……”许久,听见何独俗一声长长的叹气。 “别叹气了,来吧,再说说,你所谓的仙师,是谁?” “仙师冒着泄露天机的杀劫帮独俗,恕我不能告诉教主。” “那仙师所说,就一定成真?” “自然当真,独俗四十八次闯关,次次不成,仙师都有警示。” “……”陆然哑口,四十八次不成,难道不应该是实力问题吗? “但这一次,仙师说,只要祛除障碍,定可闯关成功,晋升真仙。” “等一下……你刚说什么,晋升什么?”陆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晋升真仙。” 陆然在心里回想青乌不久前说的四大境界。 赤仙人仙真仙完仙。 “什么?你现在的境界,是个人仙?”陆然不得不再次打量眼前这个跪在面前,看着只有三十岁不到的“老人”。 “人仙和人仙,也是有很大不同的。”何独俗又苦笑。 “美术家修成的人仙?能打架吗?” 何独俗摇了摇头。 “那不简单,这关,你不闯了不就行了,不必执着啊,老兄。”陆然开始教别人打退堂鼓。 何独俗没有回答,继续摇头。 “别摇头!说话!不修了,不行吗?”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别念诗!” “教主,如您天眼所看到的……独俗……其实独俗原本就要死了,这次叩关不成,独俗必死……” 何独俗双眼一闭,俯首跪拜,就此不起。 他这一跪拜,陆然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到了他的后脑勺。 毛发茂密如幼童的头顶,一根根头发,像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奋发的野草,一从一从,一根一根往外迸生着。 七八十岁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野草般的头发? 这样的头发,又怎么会要死了? 正疑惑着,陆然突然看到,在某一从“发草”之中,有一丝丝肉眼难以分辨的白发。 有了一根,就如蛛丝马迹,两根,三根…… 白发之下,则是斑驳的头皮,如沟壑般皱起,是一张苍老松弛,衰败的老人皮。 陆然又想到这人低下头去已经看不见的脸。 那可是一张三十岁不到青壮年的脸。 这何独俗,抬起头来,如少年,低下头去,却是个靴皮老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再定睛一看,陆然大吃一惊。 在何独俗的耳下、后颈、肩上都有一些似有似无的线,肉色的缝衣线。 这人的整个面皮,竟然是缝合上去的。 难怪他大热天,还要围着围脖。 这张脸,不是保养的年轻,根本原本就是一张年轻的脸。 而何独俗自己真正的皮肤,已经像一张风干的豆腐皮那样,层层起皱,完全没有了作为人的活性。 难怪何独俗说自己要死了。 看着他自己的那张老靴皮,说他八九十岁,都说小了。 一百岁也未必不是。 一百五十岁也不是没有可能。 五百岁呢? 还是他根本就是个死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三教主 看到了何独俗的秘密,陆然第一个感觉竟然是,何独俗是一个可怜的人。 这种同情心也不是没有由来,陆然想到了阿爷,想到了老乞丐于盛水。 因为这两人对于陆然的重要性,让陆然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情感的错位,他于是决定先放下所有的疑惑,先让何独俗起身。 总是跟一个跪着的人说话,让陆然很不喜欢,几番交谈下来,他有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只要不害人,‘浮图’那日,我可以想办法离开本镇,祝你升仙。” 陆然叹了口气,先是答应了何独俗的请求。 “真的……真的?”何独俗并没有起身,只是颤抖着回了话。 “当然是真的,你去打听打听,小爷我来这纷梨镇这么许久,可曾说过什么不能兑现的大话?” 何独俗二话不说,猛磕起头来,“教主恩泽……独俗没齿难忘……” 面对接下来何独俗一连串的赞美之词,陆然很不受用,赶紧打断:“但是,我有三件事,你也得答应。” “教主请示下。”何独俗依旧跪伏。 “第一,你要马上放了我的朋友,也就是那名金发王子,名叫回寰·阿契贝。” “这独俗马上安排。“ “第二,我要跟我的朋友们能随时进出你那‘聚八仙’,不受约束。” “这个,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第三,我现在就要带着那大牢中的小娘子离开这里。记住,你兑现你的承诺,我自然也会兑现我的。” 也不等何独俗回答,陆然已经推门而出。 …… 陆然的想法很简单,先让回寰、可知子脱险,然后,再慢慢跟这帮人玩。 门一推开,就看到褚义领着可知子正在门口候着,一看见陆然出来了,忙赔着笑脸上来:“陆掌柜,得罪了,现在我送你们回去吧?” “怎么?不治我们那什么十恶之罪了?”陆然马上把可知子拉到自己身后。 “哎呀,陆小哥,我们这种小角色,都是奉命行事,多担待多担待。”褚义冲陆然使了个眼色:“这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多担待担待。” 陆然笑了笑,跟褚义对视了一眼,看得褚义有些心虚害怕,低下头去。 “那还在这聊什么呢?前面带路啊。”陆然懒得再废话,他现在一心只想回到客栈,跟着可知子泡上一壶茶,然后一边聊着天,一边等待着回寰的归来。 “是是。”褚义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赶紧上前引路。 * * “何老爷,人已经走了,你怎么还跪着?” 褚义抖抖索索送走陆然,回来一看,这何独俗还在那跪着呢。 何独俗闻声,这才颤巍巍站起,从他这个动作来看,确实,这是个老人家了。 他这一起身,那名叫黑眚的黑袍人也再次从阴影中,化身出来。 “咱们三个,开个会。”黑袍人是真正的面无表情,找了把怪椅子,先坐下了。 褚义、何独俗也分别在他左右坐定,而他们三人面前还有一个座位,正是方才陆然坐过的那一把。 三人就这样以一种奇怪的形态,对着一把空座位,开始了会谈。 “我先来说说仙师的指示。”黑眚先开口,“仙师本来的计划,是破坏‘浮图’,寻回三教主,但是现在计划有变,仙师现在决定,完成‘浮图’并且夺取‘浮图’,因此,我们要尽全力促进‘浮图’的完成,任何人如果要阻拦此事,我们都要解决掉。” 褚义眨了眨他那小小的鼠眼,问道:“如果只是完成‘浮图’,那不是一下简单了许多吗?有大观那两个老家伙在,完成‘浮图’,本就是水到渠成,如果我们只是在最后收割,那原本计划要加入其中的暗子们,还要继续加入吗?他们可都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黑眚继续说明:“自然还是要加入,‘浮图’这东西,瞬息万变,我们这边参与的越多,能得到的讯息、资源、几率相应也会更多,不仅如此,仙师的意思是,我们最好是能跟大观合作,合力完成此次‘浮图’。” 何独俗马上接话:“巨目出关,必定要找我前去,到时,我跟他提?” “你说话,巨目怎么可能会听?只能让那个人出面了。”褚义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来汇报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基本已经确定,三教主的真身,就在何来客栈,但究竟是哪个,还不能肯定,可以锁定的有三个人,方才那个叫陆然的小子、那个闯入过第六层的金发剑修、还有那个银发的女娃娃。” 何独俗接话道:“这么说起来,这陆然,最为可疑,今日我们抓他前来,就是因为方才的异象,这九天真雷,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驱使的,但这陆然又确实是一个素人,一个无仙窍的人。这十分奇怪,三教主隐匿自己千年,没有理由也不会如此不小心露了真相。而且……我又觉得,陆然身上的妖气并非自身所有,倒像是在什么地方沾染来的一样,所以,我方才试探他一番,他也并没有什么马脚露出,这人,百分百是个凡人。” “那金发剑修,名叫回寰·阿契贝,是在册的王子仙人,契贝的三王子,虽然名字也带着个三,但他是三教主的可能性最小,几乎没有。至于他身边那个银发剑侍,来自契贝尔朱家,自小跟王子在深山修炼,也绝不可能是妖族。”褚义又补充了几句。 黑袍人黑眚此时接话:“陆然这小子,还见过许翚,如果他就是三教主,怎么会结交结教的人?这又说不通。” 褚义忍不住发问:“可这许翚来这里做什么?数日前,他还去大观见了徐方。这小子方才使的雷法,是不是也是许翚所赠的什么法宝,会不会是那个结教御雷的大仙?” “说起这件事,许翚可不是见过陆然那么简单,还记得黑修士第一次捉住了回寰二人那晚,可都是许翚座下红蓝童子出面,这才救了陆然,放了另外二人,为此,我还被那个人狠狠责骂了一番。”何独俗也忽然想起这一段,交待了出来。 “这陆然,还真是个有缘之人。”褚义直摇头,最后发出一声感叹。 “是啊,能看到黑兄左手之征兆,甚至让仙师都看不出出身来历的人,世间罕有。”何独俗脸色难看,想到陆然答应帮他叩关,又想到陆然说看到了他的死状,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黑眚见二人如此,冷笑一声,做了总结:“总之,老褚去安排合办‘浮图’一事,独俗你就继续守着你那楼子,这三个人,陆然回寰还有小剑侍,‘浮图’之日,我们全部都把他们送到仙师那去,这样,也算稳妥。”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没底,这陆然也是邪门,一上来就看穿他的罩门,问了一句:“那你的右手呢?” 他为何会这么问,是无心的?还是刻意为之? 黑眚正想着,褚义起身,说了句:“既如此,我先走一步,这几日要接待各种客人,可烦的紧。” 拍拍屁股,一蹦一跳,老鼠学人走路般,闪了。 黑眚也想化身而去,却被何独俗叫住:“黑修士,那你呢?下一步,如何?” “我啊,我打算上山去瞅瞅,探探这‘浮图’,毕竟你我,说了半辈子浮图浮图,到底谁也没有经历过,到底也不知道‘浮图’,浮的是什么图。” “那黑兄务必小心,不过……独俗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你说。” “独俗想问,那陆然确实是看到了独俗的未来,独俗的死期了吗?” 黑眚有些无奈,想了想,回道:“他人通过我左手看到的所谓‘未来’,我自己是看不到的,所以无法得知那小子有没有骗你,不过叩关真仙,本就要历经杀劫,他看到的,就算全是实话,但未必就是真正的终局,你不必多心。” “而且仙师说了,只要这小子那天不在此地,你必定叩关成功,你有什么好担忧的?” 黑眚说完,便化形黑影而去。 何独俗一动不动,双眼湿润动情,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变得苍老无比。 “多谢仙师。” 他颤巍巍,真心实意,满心欢喜地站起身来,朝着西方某处,拜了又拜。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什么叫忧郁 陆然高高兴兴带着可知子赶回客栈,发现回寰已经先他们一步,此刻抱着一个似灯似壶的东西,正睡得香甜。 可知子示意陆然不要吵醒他,然后就将陆然赶出了他们的房间。 陆然木着脸转回自己的房间,望见青乌也还没睡,正在闭目吐息。 一脚踢开看不顺眼的一把脚凳,陆然颓废地坐到了青乌的对面。 青乌抬了抬眼皮,挖苦道:“咋啦,用了一滴血,借了九天真雷,还能再让人给欺负了?” “那倒不是。”陆然有苦说不出,只好对着青乌急眼:“我说,这‘浮图’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带我来这纷离镇,到底是做什么来了?乌教又是什么鬼东西?” 青乌不慌不忙,从座位上蹦跶下来,语气很是平淡:“哟,你见过何独俗了?” “何止,我还见到了何独俗的死期。” “通过那个黑袍人的左手?”青乌笑了笑,不知从哪翻出一包瓜子,吃了起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陆然本来就不高兴,顺势开始借题发挥。 “有些事情,你心里得有个数,你十八都不到,我八千岁都不止,咱俩能想一块去嘛?你能真正地明白我心中所想吗?” 青乌吐出一个瓜子壳,让它飘在半空之中。 “所谓‘浮图’,是指宝贝现世之地。我在被谢桥捉走之前,在这宛山,藏了一个宝贝,有的法宝日久天长了之后,因为有了灵性,耐不住寂寞,过个千儿八百年的,就要现世一次,看看有没有有缘之人能带走它们,带它们去这人间玩耍一遭,而最近一次这宝贝的现世,就是七日之后。” “知道了‘浮图’为何物,那么你的第二个问题也就一并回答了,我带你来此地,或者说我来此地,就是为了回收我那宝贝。” 陆然怔了一怔,啧啧道:“第三个问题那我也懂了,你带着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我做个替身,甚至做个替死鬼。” 青乌笑着做了个鬼脸,“那倒不是,只是我确实也没想到,这覆灭了三千年的乌教,竟然还有余孽。” “竟然还是那么愚笨的乌合之众。” 陆然不响了,心中却一直在想青乌的另一句话,青乌说你十八都不到,我八千岁都不止了,有些事情,心里要有数。 有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心思一动,他便开始琢磨起这些来。 没多久,青乌悄无声息地走了,陆然独坐,望着楼下那一盏可知子为回寰守着的燃灯,望着望着,眼睛有些花了,他好像突然就懂得了什么叫忧郁。 忧郁就是一个人在寻找自己的影子,但他永远找不到。 忧郁的陆然后来说,小爷我不找了。 然后呼呼大睡。 * * 回寰这一觉,睡得特别安心。 但却是被惊醒的,满头大汗之中,他翻身而起,手中还紧紧拥着那魂壶。 “公子,你醒了?”可知子笑着招呼,手中正拧着一方还冒着热气的面巾。 “你……几时回来的?”回寰望着眼前台面上,早餐都已经准备好,语调变得无奈又温柔:“你……又是一夜没睡?” 可知子嗯了一声,把热毛巾递了过去。 “昨夜我回来,陆青说你跟陆然去救我了,我想折回去的,但是陆青说陆然会把你带回来的。”回寰微微一笑,还带着些许歉意。 “陆青说的没错,陆然确实救了我。”可知子淡淡地回答,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屋内,气氛一时微妙了起来。 两人正觉得有些冷场,正听见有人风风火火地在门外喊着:“金毛,你咋样了,能下床吗?能下床我就进来了!” 正是破冰小能手,陆然。 “什么嘛,那我要是不能下床呢?”回寰与可知子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相视一笑,房间里继而解冻。 “不能下床我掉头就走了呀,我受不了那一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嘘寒……问安?我可烦这些。”陆然的声音,哪还能听出半点忧郁。 “不是,那个词叫嘘寒问汗,快进来吧。”回寰笑着,掀开被子,翻下床来,把那魂壶妥妥放好。 陆然一进来,除了瞥了两眼可知子,眼睛就一直停留在这魂壶上。 不亮的时候,魂壶呈乳白色,类似个三寸花瓶,而吸引陆然的,却是瓶身上刻了一个鸟头人身的妖祟形象。 这妖祟栩栩如生,仿佛活物,尚在睁眼、吐息、咆哮。 “这是从那八仙楼中所得之物?”陆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口问道。 回寰喝了一口水,把他闯进“聚八仙”六层的前后种种经历一股脑儿说给了陆然、可知子听。 当然,他没有道明,他带回来这个魂壶,里面的那个人,可能是他的母后。 抛开陆然一直插科打诨不谈,陆然也把他在巡检房见到何独俗的遭遇细细说了一遍。 “浮图”二字第一次从陆然口中说出,回寰的脸色就变了。 强忍着激动听陆然说完,不等三人再继续探讨一番,回寰已经起身,命可知子将自己穿戴好,带上大剑,这就要出门去。 陆然不解,问道:“距离这‘浮图’之日,还有六七日辰光呢,干吗这么着急?” 回寰的表情似乎从未这样凝重,他一面飞快地换了一件黑色的道袍,一面严肃地对陆然说道:“事情万分紧急,不如等我回来再给你解释。” 陆然望见可知子也不管不顾,当着他面,也换上了一套黑衣黑裙。 这两人的衣服,有些熟悉,陆然脑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不是正是那杀人仙徐方所穿的黑色仙袍吗? 同样也是大观道士们平日所穿的道服。 八个白点,围成一个正圆,落在衣服上,恰似一串宝珠,把穿衣之人,护住其中。 这正是环教的标志。 半炷香的时间也没用上,两人已经穿戴完毕,回寰甚至还戴上一顶金冠,可知子也背好了剑匣,这就整装待发。 “去哪?”陆然看向这两人的眼神,仿佛是从第一次见到两人那般。 “先去大观,再上宛山!” 回寰终于决定,不再等何柔玉归来,而是主动去找她。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陆然试探着一问。 他的表情,挠心掏肺,很是怕被拒绝的可怜样子。 “嗯?”回寰犹豫了一下,看了可知子一眼。 没想到,可知子却意外地点了点头。 表情很认真,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回寰甩了甩他那潇洒飘逸的一头金发,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无限的温柔,他没有再废话,推门出去,走在最前面。 “我我我……我爱死你们啦!” 陆然追随其后,那惊喜,几乎笑出了眼泪。 陆然,你给我们解释解释,什么叫忧郁?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巨目观 最终,陆然还是来到了大观面前。 黑沉沉的玄铁大门,左右各镌刻着一只眼睛,一只睁着,悬立在云海或是浪涛之上,一只闭着,隐匿在草木或是诡丝之中。 数息之后,两者互动,睁开的眼睛闭上了,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铁门之上,几个古意拙朴的大字,震人心魄。 巨目观。 “巨目观,本教‘十识君’之一巨目天君的宫观所在。”回寰解释道,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没多久,大门吱呀一声掀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头戴一目道冠的黑衣小道童。 小道童见回寰二人身穿同教制服,口气柔和了许多,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乃养剑山慈幻真人座下剑修回寰,这一位是我的剑侍。”回寰将目光落到陆然身上,“这一位是我的……朋友,我们有要事禀报巨目天君。” 小道童默默诵记,问道:“可有名帖?” “有。”可知子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两寸大小左右的黑色镶着金边的铁片,递了上去。 原来修仙,是要凭证的。 陆然望着这两人如此郑重正式的拜会,一板一眼的,倒也觉得别有几分趣味。 小道童仔细查验无误之后,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天君刚刚出关,然后轻拍了三下手掌。 大门呼啦一下,两边一齐打开,一座仙气缭绕,丽光弘敞的大观便完完整整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既见过“极乐”宫殿,也见过“三零二二”天际线的陆然,到并不觉得这眼前有多少震撼,只是之前一直念想,而今终于一睹真容,倒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这便是一座标准的炼气士修炼之地了。 看着,也就这样,黑布隆冬的,不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陆然迈开大步,就要领着回寰二人往里进。 “喂喂,你这人,怎可乱闯?”那小道童口中叱喝,伸手就拦住了他。 以陆然之蛮力,支手舞脚,却不能再前进半步。 “有名帖,方可进入。”小道童轻笑一声,把陆然轻轻往外一推,陆然只觉得一道强劲如大风吹拂过来,然后他就被吹到了大街上。 “既如此,然哥儿,你们在门口稍等,我去去就来。”回寰见状,怕陆然再节外生枝,赶紧上前拦住陆然。 他不愿意再耽误时间。 陆然本要发作,听到回寰说“你们在门口”,马上就联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道:“行,我本来也就不稀罕进去,我们在门口等你。” 于是陆然,便又有了跟可知子独处的机会。 “今天天气不错。”陆然先是抬头看了看天,阴天。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 陆然又转头看了看可知子,可知子凝着眉,还是那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她也看了看天,有几只鸟儿飞过,可知子骂了一声:“狗眼看人低。” 这本应该是陆然的台词,但是他为了形象,忍住没骂出口。现在再从可知子口中说出来,陆然高兴归高兴,但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用袖子擦了擦面前的大观石阶,示意可知子来坐。 可知子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卸下了那硕大的剑匣,坐到了陆然的旁边。 清晨的大观门口,冷冷清清,只有遗放潭前那一大片梨花,开得正盛。 陆然心里在琢磨,要讲一个最好笑的笑话,逗可知子开心地笑一笑。 可知子一言不发,望着一朵朵梨花落下,飘远,最后都化为尘泥。 “啊,我说……”陆然终于想到一个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等转头要说,才发现身旁的可知子已经歪着头,靠着那剑匣,睡着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陆然沮丧归沮丧,却也不自禁露出了一个笑脸。 就让她如此,休息一会吧。 可知子的睡容,如此之近,细细小小,柔柔弱弱,漂漂亮亮? 陆然那点词汇,也就形容到此了,他心跳的厉害,也并不敢多看。 在模仿了无数遍可知子睡着仍旧皱着眉的样子无果之后,陆然看到一个身影,从东边慢悠悠走了过来。 一个穿着随意,长相随意,走路也很随意,却带着一把无比美丽之刀的道士。 鱼丽刀。杀人仙。徐方。 徐方走近,停了一停,先是扫了一眼横眉冷对的陆然,最后目光落在了熟睡的可知子身上。 这一眼,脸色微微一凛。 “怎么在这睡了,小心着凉了。”徐方朝那大观正门方向招招手,也不知那门房内的小道士们是如何看到的,不多时便从其中急匆匆走出三名青年道士,谦恭地问:“仙师,何事?” 徐方问道:“怎么把人拦在门外?” 头戴二目道冠的青年道士回道:“这二人没有名帖,按照教律,不得进入,因此留他们在门外等待。” 徐方哦了一声,吩咐道:“那去拿条薄毯来,再带壶茶水出来,这会儿光景,已经有些热了。” 青年道士唱了个喏,转身进去准备。 徐方却贴着可知子剑匣的另一边,也坐了下来。 “小子,可曾记得我?”徐方见陆然并不搭理他,居然主动开口。 陆然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不要吵醒可知子,并没有搭话。 “许翚临走之前,还提到了你。”徐方不管,继续说道:“这个老仙怪的话,你不要信,他看见一根竹竿,都会劝竹竿修道,看见一只香蕉,都会让香蕉炼气,这老仙怪,诲人不倦,毁人不倦那。” 陆然这时突然想起许翚曾告诉他,自己要想修行炼气,得去问过环教中人,也就是眼前的徐方。 许先生还是更厉害一些,他说有缘,确实有缘,这都能偶遇徐方。 不过陆然守口如瓶,并没有问,依旧不发一言。 “不理我?宰了你哦?”徐方粲然一笑,扬了扬手中鱼丽刀,下一句却点破了陆然的心思:“可惜咯,你这气运无双之人,可能跟世间万物都有缘,却偏偏修不得仙。” 陆然转过头来,等着他说下去。 徐方回了陆然一个噤声的手势,陆然见状,又把头扭了回去。 徐方最终还是说了下去:“你要杀杀人。杀杀人呀,修修仙那,人间最痛快,仙人自天然。” 陆然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其中生出利齿,用眼睛咬死他,跟这个杀人仙就此干上一架。 “我没有骗你,真是如此。”徐方像一条悠闲美丽的鱼,眨了眨眼睛,扯了扯嘴角,十分认真地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徐方的一斩 薄毯一盖到可知子身上,她便醒了。 甫一睁眼,被吓了一跳,一面是一个杀气冲天的潦草男人,正双手提着薄毯,欲盖又止,关切地盯着她。 另一面却是已经从希望用眼神干架升级到希望用眼神杀人的陆然。 “陆……陆然。这是谁?你……认识他啊?”可知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嗫嚅了一句。 “哼!”陆然终于,从鼻子哼出了一句话来。 “这是个杀人狂!” 徐方也不恼,很有风度地退后了两步,自我介绍道:“这位小姐莫怕,在下南烂海徐方。” “徐……方?”可知子圆眼忽闪,肉眼可见的表情瞬时变换数次,又是害怕又是震惊又是茫然:“徐方?是那个‘杀人仙’徐方?” 徐方之名,震南八国,只要是修行之人,无人不晓。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在何来客栈外面徘徊,我见到你从那里面出来。”可知子挠挠小脑袋,回想起来初入纷离镇的那一晚。 她的声音,悄然变得轻快讨喜了一些。 毕竟大家是同教中人,他虽然满身杀气,并不是冲着自己或者陆然来的,所以倒也用不着太过畏怕。 更何况,此刻的他,还是在笑着的。 徐方的笑容,得意中带着一些欣慰,盯着眼前这我见犹怜的银发少女,眼中又浮出一些柔情。 “你这色胚,看什么看?”陆然又看不下去了,挺身挡在了二人中间。 “这位小哥,你不要误会。”徐方这才察觉自己竟有些失态,于是又退后了几步,说道:“只是这位姑娘太像我一位故人了,在下一时失了神,抱歉。” 这还是陆然第一次从这无比倨傲的杀人仙口中听见抱歉二字。 他要是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全天下三百六十位真仙之一,环教战力最强的五人之一,就是在掌教教尊面前也不会服软认怂的“天下第一杀人仙”,才会明白他的这一句抱歉,有多重的分量。 从而也就明白,徐方口中的这位故人,对于徐方,是多么的重要。 但是现在的陆然,口中只吐出一个“呸”字。 再转头看向可知子,却发现可知子不知为何,望着徐方的眼神,有些期盼,又有些紧张。 下一息,可知子重重跪拜在大观之前的石阶之上。 “仙师,求您助我家剑主。” 陆然一下便明白了,这可知子晓得徐方的厉害,想求他帮助回寰。 这回寰,究竟是要来此地做什么的? 陆然这才发现,长久以来,关于这一对主仆,他其实忽略了很多很多。 或者说,因为跟他们做了好朋友,有些事,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心,总归是有些目迷五色的感觉。 陆然转念却又想,那我要不要也跪下,求一求这“杀人仙”? 当然不。 陆然选择了冷眼旁观。 徐方见这少女突然下跪,也是吃了一惊,想去扶起她又怕再次冒犯了她,于是冲陆然说道:“小哥儿,你去把她扶起来,有话就直说,不用行此大礼,也不用苦苦央求。” “这还像个人说的话。”陆然嘟囔着,过去将可知子扶起。 可知子起身,望着徐方,试图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不用客气,你皱眉的样子,比较美。”徐方也不是有意调戏,只是真心感觉如此,于是又说了一句看似十分轻薄的话。 换来的,自然又是来自某人天下最无双的杀人眼神。 “有什么要事,要杀什么人,你且说说看。你这个忙,在下帮了。”一提到杀这个字眼,徐方便还是那个徐方,身上的杀气,再度冲天。 “这……”可知子本就是一时起意,一方面确实没有想清楚要这徐方如何相帮,另一方面她对于回寰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是隐隐约约知道个大概,所以这徐方答应得如此干脆,她反而语塞了。 “我来告诉你。”陆然虽然也并不知道多少更多内情,但他为人突出的就是一个要说敢说,他于是把自己知道的回寰的经历,以及回寰跟他们说的那一段历险,统统说了一遍。 所有的矛头,自然指向了那“聚八仙”。 徐方听得仔细,不住点头,听陆然说完,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可是,你们也没说,到底要如何相帮,要杀哪一个人啊?” 可知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陆然则学她,也皱起了眉头,思考。 要杀哪一个,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可知子是不知道要杀谁,陆然是不确定要杀谁。 难道解决问题,一定要杀人? 徐方摸着下巴,望着眼前这两个半大孩子,笑道:“这些小妖小怪,我本不应该插手,不过我既然已答应了这位小姐,无论如何,在下都得表示表示诚意。” “让我先斩这‘八仙楼’一刀,你们看,如何?”徐方眉毛一扬,转身走下台阶。 “那真是辛苦这位大仙跑一趟了。”陆然觉得,这徐方过去那边,装模作样砍上一刀,也许没有什么用,但震慑那帮邪祟一下,总归不亏。 陆然于是点了点头。 可知子凝思了几息,也道了一声好。 “呵。” 徐方轻笑一声,走下台阶,立到了梨和大道之中。 站定,闭目。 冲天的杀气消失了一瞬,猛然升高,升高,一息之间,杀气再度冲天。 不止冲天,而且无边。 徐方的身上,红光燃起,一个巨大的人影从他的身后蜃现,直照的白日,红了半边天。 神山幻海,法天象地,真仙魂成,照彻乾坤。 徐方之相,八臂天吒,血影天刀。 陆然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再见到了那乌有之大幽。 可知子也望着这神乎其技,几乎惊叫出声。 徐方一笑,八臂天吒便也笑。 徐方睁眼,八臂天吒便也睁眼。 徐方抽刀,八臂天吒只比他抽刀的速度更快。 鱼丽之刀,冲天血影之刃。 仿佛天外飞下一道世间最为骇人的血光。 一刀,斩出。 这便是徐方说的“让我先斩这‘八仙楼’一刀”,这便是徐方的一刀。 陆然在等着那矗立一方的妖楼,如同他见过被徐方斩杀的妖祟一样,一分为二,一刀两段。 这澎湃之力,泼天巨像,让他确定接下来所见一定会如此,他几乎下一息就要欢呼出口。 然而自己身后,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千金!” “万金!”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礼物 喊出“千金”“万金”的不是别人,正是回寰。 回寰见过辟月真人之后,正急急往外来寻陆然二人,远远看到一具法相冲天而起,红光曜日,接着便是血刀一斩,直冲那八仙楼的方向。 回寰大叫了一声不好,人还未奔出大观大门,千金万金便已出鞘。 千金化作剑光,万金化为大盾,试图阻拦徐方那一斩。 但以他那赤仙未满之力,纵有神兵,亦完全无法与环教战力前五的真仙匹敌。 千金被斩飞,万金亦折损。 甚至连略微改变一下刀势所向都不能。 要不是徐方及时收了几分真气,回寰连宝贝带人,怕都是要完结在这里。 “嗯?”徐方停了一手,望向一旁有一个金发少年,双手还捻着诀,嘴角却渗出一行鲜血。 而那银发少女和名叫陆然的少年已经冲了上去,搀扶住他。 “为何要拦在下?”徐方收了法相,一脸疑惑。 “我没事……”回寰示意不用他人相扶,堪堪自己站定,说道:“怪我自己没有跟你们讲清楚,这八仙楼,斩不得。” 说着,又吐出一大口血。 “为何?”陆然和可知子也有些迷糊。 回寰忍着体内真气震荡,解释道:“别的不好说,单说这楼子的六层,藏有上万个魂壶,你这一刀砍过去……那不是叫他们魂飞魄散了吗?这些念魂,都不是坏人,都是这些妖人拘来囚禁着的,也不知是要做什么邪术用途。” 徐方点点头,“我只猜想这楼子多少都是炼魂用的,没想到居然有上万魂壶,怪不得妖气一天比一天重,这下便的确有必要将其剿灭了,无妨,待我进去跟那巨目老小子商量一下。” 回寰脸色惨白,点点头,谢过徐方。 徐方见这少年伤势不轻,有些歉意,于是从袖中落出一粒药丸,抛给回寰:“年轻人,你太冲动了,幸亏我这一刀也只是意思意思,不然你命就丧在这了,这粒真丹补给你,能护住你的神山,十二个时辰左右,便无大碍。” 他又把目光转向可知子,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你口中说的剑主了?你就是代他向我求助的?” 可知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回寰身上,面对徐方的问话,她只是呆滞地点了点头。 陆然这时若有所思,突然插话,质问徐方:“这么说,其实你们是早知道这‘八仙楼’是妖祟之地?” “知道。那又如何?”徐方面无表情,甚至都不望陆然一眼。 “你……”陆然将要发作,望见回寰冲他摇摇头,只好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小本本上,一定要记上徐方这个名字! 回寰服下那血红药丸,身体竟然真的恢复许多,知道这东西极其珍贵,回寰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们来此地,也正是为了跟巨目天君汇报此事,但是可惜,我只见到了辟月真人。” 徐方努努嘴:“辟月怎么说?” 回寰实话实说:“辟月真人说会派人去查验,不过我感觉,他对此事并不是……很上心,并不是很在意。” “辟月这小子,最为奸猾,罢了,我这就亲自去找巨目。”徐方又扫了一眼三人,说道:“此事,就交由我处理,你们,没本事就不要再去招惹了。” 三人无语,回寰只得再度拜谢徐方:“多谢仙君庇护,我……我们确实暂时不会再去招惹,就此告辞。” 徐方抬抬眼皮:“告辞?你们接下来是要去哪?” “回仙君,我们打算上山。”回寰也没有隐瞒。 “哦,也是。你那师祖师父师叔都在山上,回头叫他们好好教导你们,有些剑术有些宝贝,不要舍不得,该给还是得给。” 揶揄的话说完,徐方就要走,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又掏出一块黑色方巾,小心翼翼打开之后,是一块白玉。 一块四四方方,既没有花纹,也没什么水头,也未经过雕琢,很普通的一块玉。 徐方招呼可知子走近,笑了一笑,说道:“这位小姐,你我有缘,这块玉牌送你,你带着它,在这震南境内,报我徐方之名,可保你平安,如果你要见我,就手捧玉牌,面朝南方大喊三声徐方,我自会赶来。” “谁要见你哦!谁要叫你的名字哦!”陆然望向回寰,气鼓鼓硬怼徐方。 回寰有些疑惑,看着可知子凝神望着徐方手中玉牌。 这玉牌,没什么异样光华,也没有什么款式神韵,但可知子却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 可知子确实很喜欢,第一眼看过去,就很喜欢。 这是一种天然的喜欢,好像宠物对待主人,女儿对待母亲,母亲对待外婆那种天然之亲,可知子说不上来。 也好像自己初次见到回寰那种感觉。 是一种天生的喜欢。 但可知子也知道这东西太过贵重,自己跟这个徐方不过一面之缘,是万万受不起的。 徐方当然也看出可知子心中疑虑,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有缘之人嘛,无须芥蒂,将来有一天,你会用得上的。” “就是!不要白不要!”陆然可不客气,伸手就连着那块方巾取了那块玉,递给了回寰。 “给我干吗?”回寰也不敢要。 “你们两个……怂货!”陆然捏着那块玉,冰冰凉的触感,手伸着,就尬在那里。 徐方见陆然伸手拿了,也就缩回了手,继而恐吓了陆然一句,“你小子要是据为己有,我就砍了你双手双脚还有那话儿!” 陆然不甘示弱,“我只是帮可知子取一下而已,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要你的东西,更别说求你!” 徐方挠挠头,不怒反笑:“瞧我,都忘了问你们的姓名了。” “小爷,陆然。” “回寰·阿契贝。” “可知子·尔朱。” 可知子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挺胸上前,朝徐方行了个大礼,低声问道:“仙君,我可以问一下……” “不用再问了,你们且走吧。”徐方望着可知子的眼睛,湛蓝如洗,纯真如初,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我只能告诉你,这东西,很可能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还给你而已。” 这下,三个少年脸上的问号更是粗壮了。 徐方却不想再纠缠,迈开大步,就要往大观内走。 黑沉沉的大观,门上的两只眼睛,栩栩如生,睁着的那一只,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们去山里做什么这我管不着,但是六日之内,你们最好,不,是必须,必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纷离镇。” 徐方转过身来,一脸严肃,无比郑重地说道。 陆然竟然觉得他这会儿很像一个人,像一个他觉得自己值得信任的人——许翚。 那个就在这里,曾同徐方连说了三句告别的许翚。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上山 徐方的奇怪行为,叫三人都很纳闷,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上山。 三人在大观前,一面静待回寰身体再恢复些许,一面总结了一下目前为止的一些疑问。 比较费解的,有这样几个问题。 第一,三十年就有了这“八仙楼”,大观也理应三十年前就知道这是邪祟所为,为何不管不问,反而任由其壮大? 第二,徐方和何独俗都提及了六月初六这个日期,也都让他们提前离开此地,为何?这跟青乌口中宝贝现世的“浮图”说,似乎出入很大,他们口中的“浮图”,是不是一桩事。 第三,回寰虽然还是没有说出他此行上山真正的目的,但是他想要的或者说他要完成的那件事,重要的时间节点,也是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到底会发生什么? 第四,徐方为何要给可知子一块玉,又为何信誓旦旦要护她周全? 如此一二三四,三二一四,四三二一,盘桓纠葛,好似一团乱麻。 “也许,我们要的答案,就在山上。” 回寰坐了一会,药丸作用下,感觉自己身体恢复了个四五成,可惜的是硬接了徐方一刀,元气大伤,暂时无法再运气,也无法再腾云上山。 可知子最后还是收了徐方那块玉,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回寰身旁又是端茶又是扇风,悉心照料着。 陆然在那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到一个结论:“说不定,这大观跟‘八仙楼’是一伙的。” “我觉得,很有道理。”回寰起身,终于展露了一个笑容。 “我觉得公子觉得的很对。”可知子见回寰笑了,也跟着笑了。可当她背起剑匣,眉头便又悄悄拧起。 “可是,路呢?”陆然耸耸肩,问道。 要上宛山,必要经过巨目观。 但是陆然和可知子却都进不去。 “这不是有我呢!”回寰一副我已经搞定了的夸张表情,掏出三张符纸模样的黄纸来,“用我两年份例换的,三张通行符。” 符纸一出,见风即燃。 不等烟气散去,便从观中飞出了三只头戴道冠的鸟雀。 一只啼血杜鹃,一只黄金鹦鹉,一只蓝尾山雀。 一字排开,正好分别停到三人的面前。 陆然学着回寰可知子的样子,拽住那只杜鹃的一只小爪。 三鸟齐飞,居然真的能带动这三个活人,很快便升到半空。 整个大观,乃至纷离镇也就尽在俯瞰之中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观、府衙、聚八仙呈三角之势而立,而何来客栈,恰恰又在这三角形的中央之地。 一二三个关键之地,加上陆然他们一行人的位置,也正好是个四。 看上去,这里也是乱麻一片,那就暂且不管,陆然转头往另一个方向望去。 宛山群峰,层峦叠嶂,远山如画。 眼中似有无限绿,看着舒服了许多。 三只鸟雀如此飞行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三人被落降在一处近处的山腰,接下来便要靠脚力了。 “原来即使能进大观,观内也没有路上山啊。”陆然很是奇怪。 “修行之人,占了仙山福地,都会断了来往路径,以免有人打扰。” 难得啊,这一句,是可知子解释的。 “方才那鹦哥儿给我讲,这宛山,有九十九峰,最高的那座,恰好就叫‘浮图’峰。”回寰伸手一指,“但我们要去的,是那一座,名字不太好听,叫‘平头’峰。” 顺着回寰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座形似苞米的中高山峰,峰顶平整,隐约能看到,上面有一座红色的小塔,似乎还有几间小屋。 “啊,我见过这小红塔。”陆然想起,在许翚送他们下山的两朵梨花之中,他东瞅西望,曾看到过这座小红塔。 一时间,他又觉得眼前路有些熟悉,似乎正是在跟着那红童子红玄在幻画中走过的那一条。 “我上前一步,帮你们探探路。”陆然二话不说,就往前方闯。 身后的回寰紧紧跟上,由衷地感叹:“然哥儿,有你在,真是不错。要是我不受伤就好了,我们一起腾云,那快多了。” 可知子在队伍最后,接话道:“公子你错了,你就是不受伤,我们也没有办法腾云,没法带着陆小哥啊。” 回寰想了想,“也是哦,没准还会被巨目观那帮巡山道士给打下来。” “这帮狗眼道士。”陆然笑骂道。 可知子看到陆然学她方才骂人的样子,偷偷笑了几声。 回寰转头,你们两个笑什么呢? 陆然不说,转念却想到,那青乌是如何带我腾云的呢?又想到暂时还是不要说明青乌的身份(其实他自己又知道多少呢?),于是换了个话题:“原来,你们修行的,规矩这么多。” “是呀,连可知子这么乖巧听话的,都不知被罚多少次。”回寰在身后,声音逐渐响亮起来,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陆然也有些莫名的高兴,伸手折了路边一朵野花,“这些,我听她说过了。” “哈,你们两个,背着我,连这些都聊过啦!” “没有啦!是他晚上不睡觉,非要拉着我聊这聊那……”可知子赶紧解释。 回寰语调突然变得夸张:“可知子,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金毛,你果然是个色胚!” 一路上,三个人,不知多少次,笑骂作一团。 山谷之间,山脊之上,这样一个初夏的午后,到处充满了少年的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跨了两座峰,往前一看,那小红塔所在,似乎并没有更近,却像是更远了。 “歇歇脚吧。”陆然回头看到可知子背着那硕大剑匣,额前汗珠如豆,回寰也大口喘着粗气,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这时候,还是修炼过好。”陆然感叹,“至少可以帮你们减轻点负担。” 至少可以帮可知子背背剑匣! “可以啊,你拜入我门下,我收你为大弟子,现在就拜吧。”回寰找了块大石头,盘腿坐下,示意陆然跪倒磕头。 陆然笑骂道:“去你的!跟着你学怎么舞那两把破铁片吗?” “那你跟着可知子学鞭子吧,学鞭子可要吃鞭子的哦。”回寰冲可知子使了个眼色,可知子会心一笑,双鞭已经出手,直击陆然的后脑。 还没有来得及躲,可知子双鞭如电,已经撤回到手上 陆然惨叫:“你们欺负人!” “噢,我看有只蜂儿要蛰你。”可知子摊开手心,果然有只马蜂,只是,这马蜂长了个水牛一样的头,还有两只牛角,看着还怪可爱。 “你们这一对……”陆然话要嘴边,觉得说他们是“一对”有些不太好,便住了嘴,然后他左右打量着两人,心里一阵郁闷。 少年俊美,少女温柔。 自己呢,倒像个妖怪了。 妖怪可以修炼什么呢? 妖怪应该修炼什么呢? “我想修炼那种可以喷火的。”陆然突然说,“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不喜欢的,就喷一把火烧之。” 回寰也没有明白这陆然为何突然说起自己要喷火,倒是真心觉得陆然合适,这陆然够热情、够勇敢,还有一种自己说上不来也学不会的风火路子。 陆然,毫无疑问是他见过的同龄人之中,难得的命里带火之人。 他也是诚心实意地建议陆然:“那你,得修一个炼气士。” “炼气士!陆然!炼气士陆然!这听着很不错啊!”陆然叫嚷着,要爬上一块怪石,大声叫喊几声,爬到一半却忽然停了,眼光落在回寰身后。 “可是现在怎么办?”陆然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声。 “什么现在怎么办?”对面的回寰和可知子一起回头。 一只水牛大小的黄蜂,无声无息,正飞在他们身后二十丈不到的地方,振动着翅膀,晃着大大的一双巨眼,一双看上去很是生气的牛眼。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山中 “牛头蜂?”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怪兽,回寰不慌也不躲,转过身去,面朝向它。 “那这只呢?”可知子摊开手仔细一看,居然笑了,“长的倒是一样,但这只也太小了了点,这是它的子孙吗?” “怎么办?难道杀蜂也要偿命?”陆然这时,已在怀中乱摸,想起青乌给了那件法宝“雾露追忆刃”,到现在还没有用过,也不知该怎么用。 他也不知道回寰此时身体虚弱,可是碰不得任何法宝的,倒也是大方,一下就扔给了回寰。 “用不到。”回寰把宝贝又扔了回来,“然哥儿,你且看好。” 他再冲可知子点点头,意思是,可知子,这一次,麻烦你了。 “方才我们说到‘炼气士’,其实修行者还有两种,一种叫‘炼术士’,一种叫‘炼羽士’,像遇见这种异兽,不一定要打杀才能解决,‘炼术士’可以收服驯化它们,‘炼羽士’可以跟他们谈判,跟他们做些交换,有机缘的,甚至还能做个朋友。” 回寰这边在给陆然解释,那边可知子已经走上前去,只见她伸出两根手指,摆弄了几下,然后不知怎么右手往外一翻飞,那牛头蜂像是听懂了什么,哞哞叫了两声,转身就飞走了。 “这么厉害的吗?你都跟它说什么了?”陆然看呆了,这么轻松便打发了这妖兽? 可知子回过身来,或许是这对她是稀松平常,反而有些羞涩地说道:“没什么的呀,我只是告诉它,它的那个子孙,我本来就没有杀死,只是捉在了手心而已。” 可知子见陆然一脸的不相信,又解释道:“你只是没看到,它那子孙,虽然破了一点翅膀,但是跟它那老祖一起飞走了。” “这确实不算什么,高阶的‘炼羽士’,甚至只用一个眼神,甚至是意念,驯服起蛟龙神雕也是平常。”回寰继续讲解。 陆然点头,心里想到,那我陆然还是更适合“炼羽士”,曾几何时在浊海地界,我也能跟那些大鱼海类聊上个半天。 又想到青乌那不是更厉害,青乌何止能操作活物,死物她能让它们活过来,再为她所用。 想得远了,陆然忽然有些走神,眼前这两人,让他想起了两年前在浊海上,遇见的那一帮夏亚皇族,以及在三零二二中,用仙术互相厮杀的少年们。 没有比较,就没有感慨。 原来,修炼并不全为了杀戮。 原来,这世间还是有眼前这种连一只虫蚁都不忍伤害的修行者。 “然哥儿,你怎么了?”回寰凑上来,望见陆然表情古怪,一会儿咬紧牙关,一会儿又傻笑起来。 “啊,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陆然缓过神来,马上跳了起来,继续往前探路。 回寰在他身后,也像是察觉了什么,笑道:“然哥儿,虽然你很多时候都很顽皮,孩子气十足,但是也有一些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好像活了很久,很久。” 可知子没有接话,只是发出了一声轻笑,显然是认同回寰的看法。 陆然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反复在内心咀嚼回寰这句话。 活了很久很久,也算是吧。 三人又翻了几座峰,沿途虽然也遇见一些珍禽异兽,但也如回寰所说,这到底是巨目观辖地,什么山精地怪,什么魑魅魍魉,不存在的。 所以一路上有惊无险,一直走到天色擦黑,三人也都有些饿了,乏了。 陆然眼尖,望见前面一处山谷中,有个废弃的矿洞,虽也有些不是很安全的样子,但总比露宿野外强。 他们决定今晚就在这洞中歇息一晚,待到天明再走个半日,应该就能到达那“平头峰”。 陆然生火,可知子去抓了两只肥兔,回寰在那躺了一会,静养身体。 忙碌了半天,将肥兔烤好,可知子吃了一只腿,回寰说他现在油腻的东西不可吃太多,只吃了点烤野菜,两只肥兔基本都喂了陆然的五脏府。 陆然打了个饱嗝,便把目光投向了山洞深处,这山洞,按照走向,应该先是笔直往前挖,然后逐渐往下,形成一个洞中洞的卫字结构,越往里越是黑,往下的那个大洞,深不见底。 陆然神叨叨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洞里面,会有些什么?” 回寰回忆了来之前做的那些关于历山纷离镇宛山的功课,“这似乎是个矿洞,说这宛山盛产一种矿物,叫什么‘后土’,可用在机械机关上。” “不是,我是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偷偷看着我们,偷听我们说话?” 回寰笑了笑,“然哥儿,我们这种修行之人,学炼气,第一个要学的,叫‘定诀’,意思就是入定,进入一个新地方,就好比棋子落入一个棋盘,要知道自己的位置,也要掌握你说的那‘什么东西’的位置,我一进这山洞,就‘定’过了,这就是个废弃的矿洞,往里去,除了一些废弃的矿构,什么都没有。” 可知子点点头,“而且你说的那种东西,其实也只是一些不散的念魂,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一些执念意外碰见一些造化,化了形而已。” “是这样……”陆然点点头,“也就是说,做了修行者之后,这世间便再没有了鬼。” “鬼字是什么,拆开变是由心二字。”回寰望着陆然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于是调笑他:“以后你就跟着我修行,修成了,遇神斩神,逢鬼杀鬼,岂不快哉?” “不是……”陆然对着回寰的耳朵,窃窃私语一番。 “哈哈哈,什么呀,你是说那种,那种戏文里荒山野庙,书生女鬼……春梦一场?”回寰哈哈大笑,“可知子,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嘛……” “这……我只是好奇……”陆然无奈,只好尴尬地陪着回寰笑,还试图笑得比他更大声。 “现在谁是色胚?” “你也不差,一说你就懂。” “是什么呀,说来给我听听。”可知子忽闪两下晶莹剔透的蓝眼睛,很有兴致的样子,凑了过来。 “没啥,就是说古代有一个书生……”陆然想了想,明白自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的,于是马上开说。 “然哥儿!陆然!”回寰这下有点急了。 “有一个书生啊,他后来变成了一个……色(河蟹)鬼。”陆然噼里啪啦,讲的那叫一个尽兴。 “真的吗?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可知子凑的更近了,显然她对这些东西真的很感兴趣。 回寰要昏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山洞 陆然这话匣子一开,讲到了深夜。 回寰一开始还意兴阑珊,仗着自己读过几期《幽冥虚谈》,跟陆然斗上了,你说一个,我说一个,却没有想到陆然可是海子出身,漫长枯燥的航海,最不缺的就是精彩香艳的鬼故事。 当然,陆然也不是那种一直对着女人开黄腔的人,可知子感兴趣,那他就有限地说一说。 可是这么有限地说一说,少了些颜色,回寰又不干了,所以归根到底,谁是个色胚? 夜色沉沉,陆然最后一个故事讲完,那个绝色女人一刀下去,结果了那负心汉之后,三个人,便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陆然的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梦见徐方叫喳喳,要拿他的头磨一磨刀;一会遇见何独俗左手拿针,右手提了个褚义的面皮要来给他一番美容;一会儿又梦见青乌张开一张大口,将自己、回寰、可知子三人全都吞入口中…… 后来,总算来了个好梦,一块好大好大的棉花糖,陆然一下扑上去,躺上去,然后发现这东西弹性十足,你碰它一下,它弹你一下,你踢它一脚,它也回你一腿,甚至于,你舔它一口,它也回舔你一口。 甚至是舔了很多口。 陆然开始还觉得有些舒服,软软的,痒痒的……湿湿的,直到这感觉越来越真实,其实也就是脸上越来越湿,他猛然一睁眼,发现不对,大叫了一声。 这哪是什么梦,他的身边,正围着四五个人形的“棉花糖”,个个吐着白色的舌头,正是它们在舔着陆然的脸。 “妈呀,你们快醒醒,真的有鬼呀!”陆然惊叫一声,爬起来就逃,这边还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些吐出长舌的怪物,那边还试图叫醒仍睡着的回寰和可知子。 听见陆然的连番鬼叫,两人随即惊醒,睁眼所见,都是愣了片刻,然后这深山中,便多了两声鬼叫。 好容易冷静下来,三人一起往洞外退。 “这……这是什么东西?”陆然,可知子几乎同时,问向回寰。 “不知道啊……好像是人啊,它们……”回寰定睛一看,眼前这不知何时出现在洞中的“东西”——人形,两手两脚,有眼有口,身形有些像人,却又不是人。 “这……好像是蚕宝宝……”陆然本来想说另一种更恶心的东西,话到嘴边换了一种说法。 “但是它们太像人了唉,真的不是人吗?”可知子嘴上这么说,双鞭已经抽出来,警戒起来。 陆然此时才想起来摸摸自己的脸,这一摸更是恶心,黏答答的白色米糊一样的东西,弄得自己满身都是,有些搞到嘴巴里,是一种发苦发酸的味道。 因此,陆然也下了判断:“它们肯定不是人。” 因为它们看着一样,其实又都不一样,都是人形,但是有的脸在脸的位置,有的嘴巴却长在大腿上,更有的一些,长了五张嘴巴或者四五十个眼睛。 如果非要形容,简直就像是一堆堆烂肉倒在模具中,然后再随便装上几个器官,最后这些“人”不知怎么就活了,也不能说是活了,就动了。 他们实在是不能算作活人,也就是一些行尸走肉。 正在僵持中,那洞穴深处,又涌上来不计其数的这种白色人形,越来越多,不见终止,它们也没什么目的性的样子,一只只,一头头,只是往外走去,中途若是遇见了什么阻碍,它们便停下来,伸出舌头舔一舔,也不知道在舔什么,舔到了还是没有舔到,过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三人就这样被它们“推着”,来到了洞外,此时天还未亮,借着一些曦光以及洞中残存的篝火,三人再回头往洞外一瞥,不禁再度吓得哇哇大叫,乱成一团。 身后的山谷里,满坑满谷,也都是这种白色的人形,伴随着无数舔舐的声音,窸窣的脚步声,皮肤的摩擦声,无数白色肉人像层层涌动的白浪,将整个山谷塞得水泄不通。 “怎么办?”望着这茫茫多的白色肉人,陆然是最为害怕的,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被它们舔过的,这些白色肉人无知无觉,天知道它们为何而来,又要做些什么。 无意识和数量多,都是极为可怕的事情,现在这两者,合二为一了。 “可以打杀吗?”可知子问回寰。 “可以,问题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催动大剑,你一个人,杀不完啊。”回寰的声音,已经很是着急了。 “那个,雾刃,可以用吗?”陆然又想起青乌给的宝贝。 “逃命是可以用的,问题是,我们现在无处可逃啊。”回寰皱眉:“就算它们不是伤人性命的东西,可数量如此之多,挤也把我们挤死了。” “那只能如此了,你们跟在我身后!” 可知子眉头一皱,看到一处包围较为薄弱,双鞭立马扬起,啪啪两下,打散两只白色肉人。 肉人一遇到可知子的鞭子,啪啪爆碎成几块,内里红色血肉跟着横飞。 看来叫它们“肉人”,十分贴切。 可知子一路挥鞭扫过去,离鹤归心,落燕无情。 每次都是看似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很快又被更多的“肉人”补上。 “不行唉,怎么办?”可知子满头大汗,有些着急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三个人随时都可能被吞没、掩盖。 “此刻,要是有火就好了。”回寰突然道,“既然它们也是血肉之躯,那必定也是怕火。” 火? 陆然忽然想起青乌那三滴血来。 既然可以借雷,那么可以借火吗? 陆然先按照青乌教的方法,用舌尖抵住下颚,从舌下把青乌放在自己口中的血丸吐到舌尖。 心里有些迟疑,那么要向谁借火呢? 再向天借吗?天火? 陆然依稀记得,好像是有天火这么个词。 正琢磨着,眼前有一只白蚕已经伸出舌头,就要舔上了可知子的手。 “天。” 陆然决定想了,这就一指擎天,喊了一句。 “什么?你在喊谁?”回寰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了天。 天上,有一团更大的白色落入眼帘。 “师叔?” “师叔,你来了?” 这两句师叔,让陆然缩回了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远远传来。 那无数的肉人似乎都识得这音乐,行动渐渐变缓,停止。 紧接着,一个双目如飞的白衣男子,卷裹着一阵巨大的风浪,从天而降。 男子头上戴了个好大的红缨子,冲着回寰,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他一挥手中一个类似野兽头骨的东西,那些因为乐声已经静止不动的肉人,三三两两,自动往后退了二十步。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山顶 从天而降的这个人,陆然也认识,正是何来客栈的二掌柜,白云飘。 仙鹤成仙之人,人味都不足,所以陆然之前在客栈中见过他几面,都觉得这人冷冰冰的。 白云飘说起话来,也确实是冷冰冰的,他先是问了回寰一声,又瞅了陆然一眼,心里已如明镜。 大抵估算出这两人是如何混到一起的。 不等回寰多叙话,白云飘从袖中抛出一张大网来,网住了四五头肉人,然后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纯白丹:“只怕不是魂壶的问题。”想了一想,忍不住数落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不应该来这里。” “可是……我哥……”回寰的表情一下阴沉下来,末了又变得无比坚定,“所以,师父,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何柔玉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讶异,“既然你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那你为何还要上山来呢?” 回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眼中那些久违的柔情和怜爱,低声说道:“我其实也有点心存侥幸,想着师尊定能在‘浮图’之前炼成金丹,但这只是一层原因,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我想……我想再见见师父您。” 何柔玉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揽住了回寰瘦瘦的肩,又轻轻地在上面摩挲着。 回寰转头,看到了她眼中,绽开了两朵好美的晶莹泪花。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山人 白日看云坐,清秋对雨眠。 种种神仙生活,陆然是幻想过的。 但是眼前这种,陆然可真是一点也不羡慕。 何柔玉在厨房忙碌,尽管她的厨技出神入化,但她作为一名美人剑仙,居然在炒菜。 王子剑修回寰手握一柄钝刀,在一旁切菜。 可知子双手如薄玉般好看,在门前洗菜。 即便高冷如白云飘,也是进进出出,在那门后几亩菜地里寻寻觅觅。 没过了一会,陆然眼前这古朴的小桌上,四菜一汤,一一亮相。 炒青菜,炒瓠瓜,炒辣椒,炒萝卜,还有一个蘑菇汤。 全是素的。 食材,都是在屋后,自己种的。 即使做饭的厨子是两名人仙,两名赤仙不满,也叫人觉得有些寒碜了。 “这个好吃的。”回寰在陆然身旁,盛了一大碗饭,狼吞虎咽了几口,发觉陆然一筷子没动,赶紧推销。 可知子虽吃香斯文,但也算是津津有味的。 陆然皱起了眉头,咽了咽口水,想到了昨晚吃的那两只肥兔。 “怎么了?不合胃口?”何柔玉此时换的这身寻常的妇人打扮,仍是碧绿水色,清雅素朴了几分,却反而让陆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不知为何,叫他想起一个叫徐翠西的女人来。 “啊,没有。”陆然赶紧回过神来,接话道:“做仙人,难道就得改吃素啊?” 何柔玉哈哈大笑:“哈哈哈,我说你这小子在琢磨什么,一直撅着个嘴,原来是嫌饭菜不好喔,其实呢,修仙之人,吃素吃肉,本没有讲究,只是这山中条件确实艰苦了一些,而且我等又不愿意杀生,所以……” 她话未说完,那一直默默吃饭的白云飘却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碗筷,不咸不淡问陆然:“想吃肉是吧?” 陆然望望他眯着眼睛,不知他要做啥,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等着。”面色不改,白云飘起身离席。 片刻他就折回,手上居然真的提着两块腊肉模样的东西,也不问一声,径直就放到了陆然碗中。 陆然张口就要咬,但到了嘴巴边上却觉得不对,这腊肉的气味也太香了,这世间哪有这么香的东西? 他望望白云飘,白云飘冷冷吐出两个字:“吃吧。” 见陆然呆在那边,又补充道:“是好东西,很好吃的。” 陆然皱了皱眉,觉得这白云飘有些古怪,最后忍住了,一口没吃。 就在下一息,陆然突然受惊了一般站起,差点掀翻了一桌子饭菜。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山中最后被白云飘救走的那一幕。 那无神无光,无知无觉的无数双眼睛。 白云飘此时,突然跟陆然对视了一眼。 陆然实在没忍住,昨夜吃的两只肥兔,就此呕吐出来。 …… 关于那些“白胖子”,饭后,何柔玉给他们解释了一番。 “此事真是说来话长呀,这宛山之中,三十年前祥瑞现世,有猎人进山,看见了真龙。于是历山皇家和本教都坐不住了,本教派了巨目天君前来坐镇,试图豢养真龙,历山皇家也派了大量人力,打着发现矿藏的幌子,在这九十九峰中,寻找真龙的踪迹,纷离镇镇头那座‘天下第一’招牌其实就是‘天下第一祥瑞’,不写清楚,也是因为不可说,但是这真龙,却再没有现过身……” “真龙?”回寰插上一句,“所以我们在山中,见到的那些洞,不是矿洞,而是真龙的洞穴?” 何柔玉点点头:“嗯呐,这真龙,据查证乃一地龙,行踪不定,说不定根本就是蛰伏不出了,总之我来此地数十年,确实并未见到真容一次,甚至于连一些蛛丝马迹也未寻得,除了你们所问之物。” 回寰打了个饱嗝,笑道:“所以师父你一直瞒着我咯,怪不得师尊要在宛山炼丹。” 何柔玉娇嗔笑,“哎呀,也不是啦,宛山真龙,到底有没有,在没有第二个人见到真容之前,犹未可知嘛,况且,这本就不是能随意说的事情呀,他历山真龙显圣,那你契贝国怎么办?长英又怎么办?须雨呢?这可是关系到一方天下稳定的大事,不可妄言的呀!” 回寰若有所思,点点头,陆然听了半天,忍不住问道:“可是这跟那白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提到这白胖,陆然喉咙又是一紧,干呕了几。 何柔玉见到陆然这狼狈样子,放声大笑,然后过来轻抚他的背,温柔道:“这白色胖子是一种菌类,本就是山中奇珍,名曰‘肉太岁’,那白缨子给你吃,也不全是要害你,这东西,本就是真龙的食物。正因为这山中有此物,也侧面证实了,这山中,或者是山下,确实有真龙。” 到这里,谜团总算解开了一个。 “可是,这真龙的食物,你们捉来做什么?”陆然适时,又提出一问。 “就你小子问题多!”何柔玉原本轻抚着陆然的背,猛然抬手,捏住了陆然的脸。 何柔玉使劲拉了几下,调笑道:“自然是留给你做晚餐吃的呀!” “不问了,不问了。”陆然急的直摆手。 午饭都还没有吃呢,着实是后悔。 回寰替何柔玉给了答案:“如果这么说,那这肉太岁,应该是用来炼丹的。” “炼的什么丹?” “如何炼?” “炼了丹,要做什么?” 陆然再一张口,三个问题一问,只见何柔玉手便又举起。 陆然马上闭嘴。 回寰、可知子哈哈大笑。 回寰在陆然耳边小声说:“喂,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师尊不是说了嘛,今天夜里,要炼丹的。” 陆然转头,看了一眼那一座红色小塔,上山大半天了,只有那小塔,他还未去过。 “是呐,今晚是最后一炉了。”脸上似乎永远带着笑的何柔玉,居然也轻轻吁出一口气。 陆然见他们一提到“炼丹”,脸色都有些神神秘秘的,又想到那“白胖”“肉山”带给他的震撼,有些懂了。 今晚要炼丹! 神仙生活,山人生活,也就还剩下这最后一些憧憬和幻想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丹火妖 接下来的时间,可真是难熬。 根据何柔玉的说法,修行者过午不食,至少在这个山了三个字:“你不行。” “哪不行?”陆然可不管,这来了兴致能忍啊,嚷嚷着就要往里冲。 白云飘语气依旧平淡:“你没有吃肉。” “吃肉?你管那东西叫肉?”回寰可不管,硬闯。 原来这白云飘是真心要给陆然吃那肉人的肉,陆然没吃,他生气了。 但很显然,他的好意和不爽都没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陆然毕竟也不是跟他第一天认识,但在山下客栈,他还是二掌柜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人是如此较真。 也是,那时候他是人,这时候,他是个鸟人。 要不是打不过他,陆然早就上去折了他那红缨子,看着就来气。 最后还是那老道士在塔中说了句“既然都上了山了,有缘之人,进来也无妨”,白云飘这才让出一条道,但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眼睛好像往上翻了翻。 红塔之内,别有洞天。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座巨大的红色丹炉,但与想象中不同,这丹炉无盖无舱无孔,更像一个超大的碗里又放了个稍小的碗。 “丹火放哪里?”陆然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放火的地方,一般的炉子,应该都有隔离舱、火舱,还要有一些开口,用来出烟、排渣等等。 可知子拉拉陆然的衣角,示意他往上看。 中空的塔顶之下,垂下无数长长赤练,赤练之中倒吊缚着一个巨物,似马非马,全身长满好似烧红煤块般的鳞片,不断散发出火光,迸发出火星,所以这塔内根本不需要点灯。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巨兽没有眼睛,在原本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此时只有两个丑陋的伤疤,应该是被什么人挖了去的。 这只兽,已是苟延残息。 它应该无比强大,连这时自嘴角流下的涎水,都带着火星,滴到那丹炉中,发出呲啦的一声巨响。 何柔玉淡淡地介绍:“丹火犼,又叫丹火妖,吞火之妖。” 陆然看了一眼,不忍再多看,只听老道士这时吩咐,你们四人各守一方,今晚,便不要动了,明白? 这四人,指的是回寰、可知子、何柔玉,还有陆然。 陆然举手,那我能不能先去方便一下? 一脸倒霉相的老道士脸上更显得倒霉了,但他居然呵呵一笑,也没说什么,放了陆然前去。 等到陆然回来,发现这丹房之中,又发生了变化。 陆陆续续,那冷漠又大力的白云飘从塔外搬进来许多奇怪的物件。 有一张无比光洁美丽的白虎皮。 有五把长短不一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出自同一炉同一铸剑师之手的子母剑。 有一碗银色的水。 一捧黑色的金沙。 两根不知是什么兽的头角。 九个魂壶,跟陆然在回寰房中见到那个,外表上看上去,一模一样。 …… 陆然的目光,停在最后两件东西的身上。 第一件东西他认识,是一只肉人,也就是所谓“肉太岁”。 第二件东西通体血红,好似是一副细长骨架的骷髅,又有些不像。 仔细一看,这骷髅头生双角,除了双眼,额头上还多了一个窟窿。 三只眼? “这是什么?” 陆然指着这红色骷髅,问道。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十二味真材 陆然之所以对这红色三眼骷髅感兴趣,是因为他觉得这玩意很像“水牢关”下那“乌有”大幽,除了少了几双眼睛,眼前之物,简直就是某种意义上大幽的缩小版。 而且这骷髅也是活物,为铁链所绑,它虽没有表情,也不曾开口,但它牙关打着颤,发出的那些空洞怪异的咔咔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其实有些可怜样,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惧怕。 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到了此刻,让陆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又合理的想法,自浊海出舱,一路以来,他所见的这些诡异,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之处。 但究竟是哪里相似,他又有些说不上来。 总之绝不可能只是外观上的相似。 何柔玉告诉他,这红骷髅名为“血太岁”,是那真龙的粪便。 是的,陆然没有听错,所以这一炉丹,核心的炼丹材质,都来自于这传说中的真龙。 且不说这真龙究竟是何等神奇生物,只说这“食物肉太岁”与“粪便血太岁”同炉而炼,再加上那许许多多奇怪的边角料,确实够奇葩的。 这就跟两年前他在那黄金大殿内见到的“四面猴”一样,四猴自残,只留下一只代表南方的猴,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赴浊海之南,居然真的找了那“乌有”,又从“乌有”中找到那石丸。 这一切,都跟闹着玩似的,但是,它又的确是这方世界运行的某种基准,某种规则。 它,难道就是许翚许先生口中所说的“天之尺”吗? 是不是也是它,让陆然莫名成为“有缘之人”,否则,他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它? 陆然心里闪过一丝光亮,思绪正要朝着这片光亮继续探寻,猛然只听见老道士一声低吼。 “开火!” 白云飘听命,掏出一个红色法铃,往那虚空之位,轻轻晃动了三下。 头上,顿时传来阵阵机关转动的声音,是那赤练搅动、收紧、拉扯的声音。 似乎是将那丹火妖裹缠得更紧,更让它难受,甚至是吃痛。 吞火妖一吃痛,原本似在昏睡,一下痛醒,全身鳞片簌簌立起,然后便是嗷呜一声哀嚎,吞火妖也就此吐出一口猛火。 这便是这老道炼丹所用之丹火。 “醒一醒,该干活了。” 白云飘就这样面无表情,每隔一段时间,摇一下手中法铃,用以控火。 “以火烧之,乃为其动,以火催之,乃为其变,以火养之,乃为其形,以火灭之,乃为其成。” 老道士手上,突然多了一柄赤色拂尘,面色也终于不再晦暗,迎着火光,他身后的光芒大盛,像许翚、徐方那般的精光幻海蜃现。 一时间,丹炉之内,火焰如海,烧得众人都不敢睁开眼睛。 “十二味真材,每隔半时辰入炉一种!” 老道士拂尘分开炉中焰海,口中呼唱道。 “第一味——” “等等。”陆然又举手,此时他学着回寰等人的样子在南方一个蒲团上坐定,很认真地问道:“我要做些什么吗?” 老道士脸色一沉,瞬间又垮成那个倒霉样子,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看陆然,语调凄怆,“你不用做什么,闭目养神,或者只是看着就好。” 陆然点点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丹炉。 老道士只好重来一遍,调动幻海,催动丹火,分开焰海,继续呼唱。 “第一味,取地龙之涎香,乃为其骨。” 于是那个瑟瑟发抖的红骷髅“血太岁”被白云飘扔入丹炉之中。 不消十息时间,便被烧为一滩红色碎渣。 半个时辰后,红色碎渣渐成一个拇指长短的人偶形状。 “第二味,取山精之肉生,乃为其肉。” 然后那无知无觉,却一直在乱动的“肉太岁”也被抛入炉中,整个烧成一滩白水,覆在那红色人偶之身,是为肉身。 又半个时辰,第三味,便是那五把子母剑。 是为五脏。 再半个时辰,第四味又放入六只外形各异的怪虫。 是为六腑。 “第五味,取飞廉之双角,是为其甲。” “第六味,取虎女之蜕皮,是为其毛。” 这时,那炉中小人已隐隐有了个人的样子。 陆然暗暗心想,现在还差五官,大脑了。 果然,第七味,明风暗沙,沙沙作响,是为耳。 第八味,银海之水,人间至纯,是为眼。 第九味,甘口之鼠,祸从气出,是为口。 如此,丹房外天已微亮,老道士守了一晚,反而精神愈发抖擞,张口便唱出第十味真材。 便是那九个魂壶。 人有三魂,魂壶中所装,都是念魂,也就是一个人的想法,也就是记忆。 也就是仙窍所藏之物。 九个魂壶,九世记忆,是第十味真材,是为魂。 那这最后两味又是什么呢? 陆然舔舔嘴唇,觉得有些渴了,再看看回寰可知子还是纹丝不动,头发都不乱一根,只得也咬咬牙,把眼一闭,自己瞎琢磨去了。 终于又熬了半个时辰,这第十一味真材,着实吓了陆然一跳。 “第十一味,取至亲之活血,是为其血。” 第十一味是血。 是什么的血呢?是何人的血呢? 陆然心中还在想,却看见对面坐镇北方的一个碧绿身影动了,是老板娘何柔玉。 何柔玉飞身近于炉前,右手伸出,左手碧绿小剑已在手,望见老道士拂尘一落,二话不说,一剑划开手腕,一股鲜血猛烈喷出,穿透丹火直入那炉中所炼小人之口。 那小人像有了感觉似的,还伸出了一截舌头,尽情舔舐。 到了这个时候,陆然认为,这炉所炼之丹应该就是这炉中小人了,此时已能看出这人大概的样子,是个女人。 容貌、身段、四肢五官,已栩栩如生。 只是她似乎沉睡着,不知如何才能醒过来。 “那么,第十二味真材,也就是最后一味真材,是什么?” 陆然忍不住问老道士,他已经肯定,这最后一味,一定是如那年“四面猴”之时顾幸所拿之“醒珠”,是叫这小人醒的。 这小人醒了,大抵丹也就炼成了。 如此,陆然又熬了半个时辰,已经快到了老道士观风之时所定的时辰。 老道士猛睁开眼,最后一次高声呼唱。 “第十二味真材,便是不速之客,外乡之人,姓陆名然,素人一名!” “什……么?” 陆然从蒲团上,摔倒下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缺了点什么(假日快乐,求追读,求收藏!) 第十二味真材,竟然是陆然? 老道士话一出口,除了陆然自己吓了一跳,其余几人望望老道士一脸严肃,再望望陆然还在搞怪耍宝,都说不出话来。 几息之后,回寰见老道士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怯怯地问了一声:“师尊,这……这不对吧?这第十二味真材,怎么会是陆然?” 躺在地上不愿起身的陆然马上附和:“就是啊,你们这也不是第一炉丹了,那我之前不在这山上,你们是怎么炼的?” “唔,所以之前的都失败了嘛!”老道士嘿嘿一笑:“我说呢,怎么要炼这最后一炉,上天给送来个童男子做真材!” “你!”老道士这么一说,陆然一下火大,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发抖。 也不知是因为老道士要炼他而生气,还是因为老道士当众暴露了什么。 “老子不陪你们玩啦!” 陆然一个箭步,就往门口冲去。 白云飘像一块铸铁,面无表情,岿然不动,堵在门前。 陆然回头,望望可知子虽皱着眉,但在这里,她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老板娘何柔玉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 只有回寰紧张担忧,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唉呀,好了,不为难你们!” 陆然把心一横,不就是命嘛,不要了! 直接就往那丹炉之上扑了上去。 一瞬间,有三个人同时出手。 可知子的双鞭如电,试图卷住陆然的身躯。 回寰以掌代剑,想以剑风将陆然吹走。 老道士赤色拂尘轻轻一挥,将陆然连同可知子双鞭、回寰剑风一同拂开。 “嗷呜!”陆然重重落到地上。 老道士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们这些娃娃怎地这么好骗。” 何柔玉也如蜜糖般一笑:“您老人家干吗?怎么突然开起了这种玩笑?” 白云飘则是用嘴表达了他也乐了:“哈哈,笑。” 老道士捻捻胡须,继续笑道:“这三个娃娃,都是有情有义之人,难得,难得。你们且归位,坐定,听我细细说。” 有惊无险的三人于是回到原位,一时间,陆然嘴上还在骂骂咧咧。 老道士观望塔外天光,知道开炉时间业已近了,清清喉咙继续说道:“我们在这山中,炼了三五十年,无数次失败,终于搞清前面十一味真材,只是这第十二味,到底是什么?仍未可知。一个人,拥有了骨架、肉体、脏腑、毛发、五官、念魂、亲血,它应该已经能活了,但是还是炼不成,那到底还缺了什么?” “这是最后三年所炼的第四十九炉,也是最后一炉,今天老夫就请你们来谈一谈,这最后一味,到底是什么?这个‘人’,它到底还缺了什么?” 原来这第十二味真材,这炼丹三人组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难怪一直失败。 可知子、回寰都陷入了沉思,陆然虽然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但他却没有抢先说出来,还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 几十息之后,可知子先说话:“我觉得,这最后一味真材,如果是为了凑一个完整的人出来,会不会是这个人的心智呢?虽然它有了念魂,有了记忆,但若没有心智,心中所想无法说出,眼中所看无法形容,喜欢点什么但是无法表达,这等于没有。念魂如果是一片海,那心智就是取水的工具,没有取水的工具,即是真有一片海,也不过是死海。” 可知子的回答极妙。 回寰点点头:“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个性’,一个人,之所以为人,一方面是他与其他人相同,一张面孔两只眼睛十根指头,一方面又因为他与众不同,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就很像修炼本身,修行的方法就那么几种,途径也都清晰明了,但修得真仙,修得的仙魂幻海,每个人都不一样,这全是依据个性而来,个性强,仙魂强,个性弱,仙魂也弱,个性出挑,仙魂也就出挑,所以这第十二味真材,我一开始想的是‘个性’,但是——” 回寰顿了一顿,“但是听了可知子的话,我改变了想法,我觉得这最后一味真材,太关键了,‘个性’这种东西固然重要,但并不足以补完一个人的生命,一个人的一生,我觉得,这丹所缺的最后一味真材,应该是‘爱’。” “爱”字一出口,所有人眼睛都亮了一下,回寰,似乎接近了答案。 他继续分析:“一个人若是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其实是可以活下去的,但是没有爱,心中没有那一盏灯,那一点点微光,那一束小小的火,没有爱的温暖,是活不下去的。” “一个傻子,有人爱他,可以活上个百岁,一个少年,没有了爱,很可能莫名就选择了轻生,所以,可知子的话启发了我,我觉得爱大于个性大于心智。” “即使是师尊这样的真仙,若不是为了爱,也不会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炼丹。” “你我,皆有爱,皆需要爱,否则,人,无以为人。” 回寰字字珠玑,众人点头连连,尤其是那白云飘,竟还鼓起掌来。 老道士看上去也颇为满意回寰的回答,于是问道:“寰儿,那你觉得,什么东西能代表爱呢?” 回寰思索了一会,摇摇头,说:“一时想不到,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得听听陆然的看法?” 众人一听,确实,听听这咋咋呼呼的平凡少年怎么说的。 于是目光一致,望向因为听了回寰的话,眼圈都红了的陆然。 陆然抽动鼻子,表情已然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说道:“其实金毛……回寰说的很好,但是他搞错了方向,有爱之人,固然可以活得很好,但是一个坏人,一个无爱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比有爱的人活得更好,这取决于本性是否纯正。所以,有爱,这只针对于好人,对于某些坏人,坏透了的人,爱不爱的,无所谓的。” “但是,有一样东西,坏人也不能没有,坏人没有了这个东西,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而正是坏人有了这个东西,他才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要活下去,因为活下去,才能得到这个东西。” 虽然说得有些来回绕远的感觉,众人倒也听得有滋有味。 “是什么东西?”可知子更是频频点头,忍不住问道。 陆然露出了一个无比邪性但又非常合适此时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人,一定要有梦想!”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爱,梦想和眼泪 “人,一定要有梦想!” “我觉得,这最后一味真材,应该是‘梦’,梦想的梦,做梦的梦。” 陆然此言一出,余下五人皆沉默。 不多时,何柔玉率先开口:“如果说是梦,倒也也有几分真,而且我亦是知道这真材如何取得,在《地义》中记载有一种兽,叫食梦,食梦者,多梦也。可惜,现在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因为这‘食梦兽’,并不在这方世界。” 何柔玉言语中开始还带着一些兴奋,很快轻轻叹了一口气。 “爱吗?梦吗?”回寰则饶有余味地反复念叨这两个字眼,显然是难以判断出哪一个更接近真正的真材。 可知子同样不住拧动她的眉头,但是她也再说不出什么更有说服力的想法。 也是。这样的问题,问任何一个人,你要梦还是要爱,也都是要犹豫很久的。 白云飘这时提醒老道士,距离辰时,还有不到六十息的时间。 老道士点点头,对众人道:“今天这两个小子的答案,都是前人未曾想过提过,也似乎都颇为接近,但很有可能真正的结果是,两个都是错的。不过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在开炉之前,天知道会怎样,但到底是依照寰儿还是这位陆然所说,我建议我们投票。” 不等他人反应,老道士直接问道:“同意回寰所说,选‘爱’的举手。” 居然已经有四个人举手。 回寰、可知子、白云飘,还有老道士。 陆然看了在场除了自己唯一没有举手的何柔玉一眼,她嘟起起小嘴,冲她眨了眨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你们要相信我!”陆然急得直嚷嚷。 老道士示意陆然不要出声,转而又问回寰:“那寰儿,你说说,你觉得爱的真材,是什么?” 回寰却说不上来了:“这……” 陆然还在念叨,你们绝对搞错了,不是爱,不是爱,不是爱。 绝对不可能是爱。 老道士又望向何柔玉,何柔玉道:“应该是‘心’,一颗至真至纯,爱人的‘心’。” “你的吗?”老道士眼神陡然变得严酷。 “应该不是,我已经奉献了我的血。”何柔玉摇了摇头,回答得很是干脆。 “那是你的吗?”老道士又回头望向白云飘。 白云飘也摇摇头,反问道:“心?心是什么?” 老道士苦笑一下,又转过头来,看向陆然:“也不是你的,你的心如同你的人,是不规整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规整的? 总之,最后还剩下两人。 剑修回寰和他的剑侍可知子。 此时离开炉还有不到二十息时间,白云飘手中的法铃不住摇动,铃声不停,丹火妖口中丹火达到了最盛。 “师尊……”回寰似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扑通跪下了。 他一跪下,在他对面方位的可知子也跟着跪下。 老道士手中突然飞出一把白色小剑,面色也再度由晦暗转向宣明,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寰儿,一命换一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话音未落,剑尖转向可知子。 直刺可知子心口。 “我(和谐)你……”拥有一颗不规整之心的陆然,怒骂出口,从可知子侧方,扑了上去! 但他知道,他接不住这一剑。 这世间,本就没有多少人能接住这一剑。 老道士开始呼唱:“第十二味,比翼双飞,灵犀点通,是为爱。” “爱你妈个头啊!” 骂的痛快,又痛又快。 但陆然根本看不见剑的来路去处,他甚至都看不到这把剑。 回寰甚至动都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已没有人能阻挡这一切发生。 老道士名为何天愚,号慈幻真人,但他最出名的身份,不是炼丹士,而是“环教第一剑仙”。 剑仙出剑,必伤性命。 回寰去挡,那就是跟可知子一起死。 但的的确确有东西挡住了这一剑。 就在回寰手足无措的一瞬,可知子衣襟中有道白光一闪,居然卸去了老道士的大半剑气。 可知子再本能一躲,似乎暂时躲开了这一剑。 但并没有这种可能。 老道士眉头一皱,手中剑一回头,瞬时划破那道白光,一剑穿过可知子胸膛。 陆然正要呼喊,发现老道士面色不对,剑虽然刺中,但老道士本来是要“剜心”,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老道士面色一沉:“我说怎么会有东西能挡我半剑,这女娃是玉族,先天无心之族。” 果然如他所说,可知子被刺中之伤口,血肉之下是一层如玉石般的材质,而她的胸腔中空,并无心脏,仅有一些表皮上的鲜血流出。 虽没有被一剑剜心毙命,可知子还是被这一剑强大的力道和气势所伤,昏死了过去。 这时,难受的却是回寰,不仅是为了可知子难受,还为了这炉丹难受。 在方才的某一瞬,他都觉得,这一炉丹就要炼成了,心中虽是悲痛,但也有期待。 确确实实是有期待。 这一炉丹,对于回寰,至关重要。 所以他有些失控似的对着老道士央求道:“师尊!你就用我的吧!” 他敞开衣襟,露出森白的胸膛。 陆然一面扶住可知子,望见回寰如此,很是震惊,继而明白了回寰原来此次上山,也正是为了这丹炉而来。 这丹炉一旦真的炼成,到底有什么用?可以让这许多人,如痴如狂? 白云飘这时提醒,“师父,还有十息的时间了。” 老道士收了掌中剑,敛了神通,马上又变回了那个看着很倒霉很倒霉的小老头。 “罢了,天意如此,不用炼了。” 说完,转身,打开那扇小门,走了。 炉中火正旺,回寰知道已经没有了希望,不觉自己满面泪水,痴坐在地上。 此时,距离开炉还有不到五息的时间。 白云飘晃动法铃,丹火妖吐出了最后一口丹火。 丹火如迷雾,隔开了每一个人。 何柔玉哼唧一声,转身也要走。 陆然望望胸口此时被刺穿一个大洞的可知子,又望望炉火中那个似乎跟可知子很是相像的三寸小人。 栩栩如生,好似一个刚死之人。 其实是她从未活过。 一个完整的人,除了梦,爱,还能再拥有点什么呢? 陆然又望向回寰,回寰,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完美之人。 完美之人,现在正在哭哩。 哭? 婴孩出世,第一件事,是什么? 陆然像是突然懂了,伸手就接了一滴回寰的眼泪,洒入了丹炉之中。 第十二味真材——眼泪。 最后一息。 辰时到了。 开炉。 丹火突然炸裂开来,碎成无数的焰花,然后红色焰花枯萎了,成了黑色焰花,焰花落下,几束异色烟霞又升起,几道灰色尘烟再散去。 那丹炉之中,那个三寸小人儿,已经化作了三粒晶莹剔透像琉璃珠子般的仙丹。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为了谁 老道士已经走远,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都结束了。 要不是还有人在那红塔之中,他早已经回头一剑,将那红塔斩落山崖。 身后却传来白云飘急匆匆的脚步声:“师父,师父,成了,成了,真成了。” 尽管这白鹤仍然面无表情,语调平缓,但老道士知道,他此时的激动,已经到达了。可知子虽然从小也算是何柔玉一手带大,但她的确不曾怀疑过可知子的来历,原来她并不是尔朱家的血脉。 不过也的确,可知子银色头发、蓝色眼睛,这跟尔朱家标志性的红发碧眼有天壤之别。 而且如果不受这种重创,这“玉族”,根本看不出与普通人有何区别。 可知子的伤口很奇特,好像是一个被剑凿出的玉石孔洞,外表粗糙了些,但内里分层,而且光滑,何柔玉用丹水轻轻涂抹在创口处,又觉得这肌肤柔软得不像话,这是货真价值的“肤如脂玉”。 甚至用她的名字形容也非常贴切,柔玉。 可知子的皮肤,叫何柔玉都羡慕地,摸了又摸。 然后她发现了那件了不得的东西,可知子同样破损了的衣衫中,那东西,隐隐发亮。 便是这东西替可知子挡了一剑。 这世间能挡住老道士一剑的东西可不多。 何柔玉手中所拿之物,正是不久前徐方相赠的那块白玉,细细一看,发现这玉与可知子的体内的玉质无论质地、纹路、手感都非常之相似。 最为令人惊异的是,这白玉在右下角的某处,刻了一尾鱼。 一尾环教人人都认识的鱼。 鱼丽刀,徐方。 如果是他,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何柔玉望望这面容清丽的少女,抖了抖浓密的长睫毛,已经醒了过来。 “或许,这一役,她能救回寰一命。” 何柔玉轻抚可知子如玉般的脸庞,暗暗地想到。 …… 小红塔外。 两个没什么用的少年,一时间,各有心事,相对无言。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回寰抬头,假装眺望着远处山峦,先开了口。 陆然低首,却是真的在摆弄一块小小的石头。 回寰继续开腔:“是不是觉得修仙的世界很残酷?觉得师尊很无情?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好累啊,回寰。” 陆然并未抬头,只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好累啊,真的好累。” 回寰有些茫然,不知他此刻为何突然叫累:“欸?因为昨晚没休息吗?” 然后,回寰便被陆然教育了。 “方才,那老道士一剑刺向可知子,你本想上前去挡,但后来忍住了,我想,可能是因为你知道你自己挡不住,但你更知道的是那炉中所炼之丹,对他们,对你,更是至关重要。你想要那炉丹炼成,甚至于保护住可知子的命。” 回寰点点头:“是,我确实犹豫,也确实没有出手,如你所说,我甚至确实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期待……期待那丹能炼成。” 陆然同样也点点头:“我说好累,是说的你,你们,你们好累。你们舍弃性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那不过是一个真材配方都不全的方子,一个虚妄的猜想。” “为了这个猜想,老道士和老板娘一年一年,一日一日,一遍一遍,反复试验,而你,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亲近之人乃至自己的性命。” “可见这个猜想,这个幻想,这个梦想,这个梦,对于你们,有多重要。” “而耗费了这许多的时间、精力、真材,还有牺牲,最后还是不成,可能原本就不可能成,本就是永远不能炼成之物,我听人说过,炼丹修仙,不过是理想,所以我觉得,仙人行事,太过辛苦,太累了。” “我真是一点都不羡慕,我甚至都不再因为有人轻视生命生气,我只是替你,替你们觉得累。” “一想到我的好朋友,你和可知子接下来还不知要过多久这样的日子,我就更觉得累了。” 陆然抬头看向回寰,一口气说了许多。 回寰眼中,早已泛着泪花:“然哥儿,你不知道这次所炼之丹的意义所在。” “我知道。能让你舍弃生命也要去得到的东西,只能是另一个人的生命。” 陆然的眼睛,却变得闪闪发亮,“要换成我,我也会犹豫,我也会期待,我也会舍弃自己的性命。” “但是,我总觉得,我们还是会有别的选择。” “别的选择吗?” “我也觉得,你们都被骗了。” “都被骗了?” 回寰定定看着陆然的眼睛,此刻他们又变得沉静如海,有一些人或事,仿佛齐齐沉了进去。 他还没有明白陆然话中的真意,他只是决定,有些话,一定要说给陆然听。 他说出了那天在客栈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师尊炼这‘回命丹’,是为了他的侄女,也是我师父何柔玉的堂妹。” “而我,一开始是为了波拿·阿契贝,我的二哥,我就是为了他能起死回生,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巨目天君 “太累啦。” “太累啦太累啦太累啦。” 巨目天君闭关三十年,出关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 辟月真人候在一旁已经多时,并不敢多问,大气都不敢多喘上一口。 虽然这两人名义上是这巨目观的正副观主,但其实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巨目天君是个瘦巴巴,无精打采,眼上还蒙着一块红布的年轻人。 辟月真人是个高大健壮,头:“不仅要问,而且要管。否则,你明白的,我有权亲自过问,亲自处理,亲自杀无赦。” “这是当然。放心吧,师兄,我可不敢因为这事耽误了‘浮图’,这么说起来,师尊派你前来,除了做‘浮图照看’,可还有别的安排?” “无。”徐方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也就三五天的光景了,师兄,我们还能再享受享受。” 徐方看到巨目眼前红布的眼睛眨了眨,还挑一下眉,巨目笑道:“接下来我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如果师兄不嫌弃,可以同我一起快活快活……当然,师兄也可以少少等师弟一会会。” 巨目说着说着,高兴得快合不拢嘴了。 “我,很快的。” “你这个仙人做得……”徐方长叹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门外,辟月连同四五个内观的小道士,已经领着两个楚楚可怜,一脸懵懂的少女在那候着了。 “师兄,要不要一起?” “滚蛋!” 辟月真人还以为徐方骂的是他,摸了摸了自己光滑如鹅蛋的头顶,溜得飞快,去办巨目交待的第二件事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罂珍·阿契贝 不消一时三刻,巨目天君自内室挟着两名带泪少女高兴而出,方才那一番所为,名曰“探春术”,乃是秘术,其细节不可对外人道。:) 但这采春补冬之法,究竟是否真的对修为有所帮助,还是只是为了满足情欲,亦是修行界一大密辛,其渊源要追溯到上古时期,天下第一位“炼术士”,乃是一名菜花贼。 总之,巨目天君现在神清气爽,是时候考虑考虑正事了。 第一件要紧之事,便是把徐方又请了回来,没多久,何独俗领着褚义还有一个陌生的蒙面女子,也一并出现在内观的会客厅中。 他们正好是要来谈跟大观合力完成“浮图”一事。 巨目天君也不问问另外两人是谁,上来就招呼何独俗过去:“独俗,你先过来,给我重新画一副眼睛。” 徐方这才发现,巨目天君脸上红布上原本有两只画上去的眼睛,此时,不见了。 徐方冷哼一声,依旧是很不给面子:“你名叫巨目,却从不用自己的眼睛看,只弄一双假眼看世间,我甚至都怀疑,你根本就没有眼睛,是不是,师弟?” “世间浑浊,我不愿意以真眼看之。再者说,我有教尊的‘浮图’在手,只要我想,万物都可知晓。”巨目并不生气,对何独俗嘱咐道:“这一次,给我画一幅凶相一点的,呐,像徐仙君那样的就挺好。” 徐方于是一脸嫌弃地看着何独俗从袖中掏出一支画眉小笔,刷刷几下,也算是神乎其技,两只栩栩如生的眼睛便再度出现在巨目脸上的红布之中。 何独俗,不愧是环教为数不多以美术修得人仙境界的大美术家。 巨目似乎很满意,把这双新画的眼一瞪,耽耽环视一番,尤其是盯着那女人看了个痛快,才转头笑问道:“师兄,这像不像你的那一双随时要杀人的眼睛,接下来,我要开始杀人啦!” 其实他并非单纯模仿徐方,甚至都没有说笑,接下来的日子,他是真的要开始杀人。 何独俗见巨目这会儿似乎心情不错,马上开口,试探道:“天君,独俗还有一事需要禀告天君,请天君定夺。” 巨目天君停止那浮夸的表演,望了望徐方,对何独俗说:“这不巧了嘛,我也正有事要问你。” 何独俗俯身一作揖:“天君有话请讲。” “徐仙君说,你那楼子里藏有上万个魂壶,可有此事?” 何独俗没有一丝慌乱,淡淡道:“确实,这也正是我想要跟天君禀告之事。” “哦?怎么个说法?”巨目,很明显来了兴致。 一万个魂壶,放在全震南,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也是一比不菲的资产。 何独俗先是纠正道:“不是一万个魂壶,是三万个。” 巨目和徐方的眼睛,都闪过了一丝惊叹。 何独俗继续说下去,“首先,这三万个魂壶,并非私自收集,合法合规;其次,这三万个魂壶并不属于我;最后,这三万个魂壶,也可以属于‘巨目观’,也可以属于我教。” 徐方望着这个滑头人仙,接话道:“说吧,你们要交换点什么?” 巨目也点点头,示意他认同徐方的话。 何独俗见这两人都有些心动,立马撒出自己的杀手锏,他跪下了,语调可怜又无助地说道:“独俗,独俗希望能跟巨目天君、徐仙君一起参与这次‘浮图’,作为合办方。” “啥?我没听错吧?何独俗!”巨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何独俗吃错药了,提这种要求? 何独俗的叩关,同样也成为他这次的理由,“天君,独俗所说,不为别的,真的只为参与此事,成为此次浮图的一名‘照看’,以让自己叩关成功。” 巨目天君都没有征询徐方的意见,一口拒绝:“不可能。想都别想。你好大的胆子。” “那要是算上我历山皇室的支持呢?” 说话的却是一直默默在一旁的褚义,他上前老鼠抱拳般行了行礼:“巨目天君万安,徐仙君万安,我代表历山皇室,代表当朝天子,愿给何独俗一份支持,支持他做这一次的‘浮图’照看。” 巨目有些意外,但马上反应过来:“你赵家不是本来就有一个名额吗?那位太子,此刻应该也快到了吧?” 褚义晃晃他的小脑袋,解释道:“太子是天选之人,代表是他本人,而我,代表的是整个历山皇室,代表的是天子,我代表他们,为咱们教尊,再献上三百童男,三百童女。” 巨目听了直摇头,“不不不,‘照看’名额之珍贵,你说的这些,并没有作价的资格。” 这时,何独俗一行人中的第三人也起身上前,略微欠了欠身子,说道:“我便是那三万魂壶的主人,我也支持何独俗做此次的‘照看’,如果天君同意,三万魂壶,将尽数捐给我教。” 单看打扮,就知道褚义乃是历山公差,所以巨目也没有多问,但眼前这个小女子,头戴玄山帽,面覆薄云纱,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实在是很难猜测其身份来历。 “这位是?”巨目多看了她看两眼,只望见她身材玲珑有致,胸口高高耸起。 不等何独俗介绍,这女子主动摘了帽子,卸下面纱,露出了一副惊艳绝伦的面孔。 望见这一头金发,金色淡眸,身材修长且丰满,徐方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果然,这女子自我介绍道:“在下,罂珍·阿契贝。” 徐方见巨目一脸茫然,笔画的两只眼睛瞪的浑圆,直勾勾盯着女人的胸部,知道他闭关三十年,并不知晓此人是谁,于是解释道:“罂珍·阿契贝,契贝国长公主,亦是皇位继承人。” “哦,那也确实就说得通了。”巨目望见这女人也不回避自己的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在女人身上乱扫。 “但是,仍然没有可能。何独俗无法作为此次‘照看’。” “即使你晚上,过来陪我。” 巨目天君笑得放荡又无耻。 他又坏笑了几声,补充了一句:“也不一定,如果你有什么绝活,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谢谢天君,那我也回去考虑一下。” 金发金眸的女人面带微笑,不再废话,挂上面纱,戴起帽子,转身就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最后的午餐(求追读,求打卡) 下山之前,老道士招呼大家吃这宛山之上的最后一顿饭,清淡是依旧清淡了点,但也恰好合了陆然此时的胃口。 关于波拿的故事,回寰还未来得及细说。 可知子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对于自己是“玉族”一事,她既没有表示震惊,也没有说点什么,只是一直紧紧握着徐方送的那块白玉,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 三人在那红色丹塔之中,沉默无言。 这样一直捱到午餐时间。 等着白云飘将一切收拾妥当,何柔玉也将饭菜都端上了桌,陆然和回寰将可知子拥在中间勉强坐下,对面则依次是何柔玉、老道士、白云飘,六个人在一张不大不小恰恰好的木桌前,坐定,准备开饭。 看得出,倒霉脸的老道士是个重视家庭之人,而重视家庭之人一般都重视吃饭。 老道士敲敲桌子,神色肃然,缓缓开口,“有些事情,觉得应该提前警示诸位。” 何柔玉抖抖睫毛,眼中带着孩童般无邪的笑,“父亲,现在就说,是不是早了那么一点?” 是的,何柔玉和老道士慈幻不仅是师徒,更是父女。 白云飘拿起一根筷子,轻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巨碗,发出了“嗝啊”“嗝啊”的两声鹤鸣。 他这是在表达自己,饿了。 他们对面的三个少年,反应则各不相同。 回寰的声音沉稳,言语中也不惊讶,“接下来,师尊是要跟我们说一说‘浮图’?” 可知子有伤在身,面色惨白,显得神情愈发寡淡,面对着方才几乎一剑刺死自己的老道士,始终低着头,没有发言。 “有酒吗?”陆然则是全然不在乎接下来要谈些什么,反正上山之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跟着回寰混了,凑凑热闹,碰碰运气。 反正自己无根无绊,甚至无欲无求。 “我觉得这种场合,应该喝点酒。” 陆然挠挠头,继续要酒喝。 “好,我也要喝点。”白云飘面无表情,但是头上那红缨子却抖动个不停,原来老道士和何柔玉就是凭借此物,判断他的情绪。 显然,白云飘此时很是亢奋。 却不知是为了“浮图”,还是为了喝酒。 “那就喝点呗。”何柔玉起身,没多久不知从哪摸了两壶酒回来,除了可知子,给在座一人倒了一杯。 “本仙子亲自酿的,玉红春泥,小孩子家家喝醉的话,就留在这里喂真龙。” 老道士一杯酒下肚,面容才有些舒展开来,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大约三百五十年前,我与另一场‘浮图’几乎擦身而过,在我离开那个城镇的十天之后,那里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尸体、残骸和各种污秽之物。” “虽然几乎一切都被损毁,但如今环教的十识君里,有三人,却也正是从那其中走出。因此,教中虽然一直对‘浮图’的信息有所隐瞒,但有几点依然可以确定,第一,‘浮图’是一场大机缘,大机缘,都是好坏参半,各凭运命,第二,‘浮图’的发生,并不是随机,而是精心挑选的时间地点,第三,‘浮图’的回报,非常丰厚,丰厚到但凡知道它存在的人,都无法抗拒。” “三十年前,为了救我那可怜的侄女,我寻得了真龙的踪迹,所以在这山中开炉炼丹,没多久,山下陆续闹忙起来,先是历山皇室,很快我教也派了要员坐镇,这巨目观的巨目天君,正是当年那场‘浮图’得益者之一,再后来,又来了一个何独俗,当然,这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那个时候,那妖气冲天的八仙楼一建起来,大观把这上山之路一封,我便知道,这宛山地界,将是下一个‘浮图’之地,再后来巨目闭关、何独俗也并未造什么孽,只是种了很多树,我也渐渐将此事放下了,知道这是‘浮图’之地,但‘浮图’之时并未揭晓,是真龙现身之时吗?毕竟,上两次有记载的‘浮图’,可是相差了千年之久。” “直至三日前那晚,纷离镇中那天雷落下,我才知道,原来这‘浮图’之时,就在眼前了。三百五十年前,‘浮图’之日往前倒数七天的夜晚,同样的天雷落下,我曾远远见过,至今还不曾忘却。” 听到这里,回寰突然插话:“这个我听陆然说过,他见过何独俗,何独俗告诉他,‘浮图’之日就在六月初六,还有四天光景。” 他转过头去,想让陆然亲口也确认一番,却发现陆然也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还是太过疲乏,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鼾声震天,雷打不动。 回寰很是震惊,师尊在说这么重要的事情,这小子,是怎么睡得着的? 但又想到这可是然哥儿,便又不自觉展开了嘴角,豁然地笑了一笑。 何柔玉冲回寰摆摆手:“也好,有些事,这小子不知道的好。” 老道士同样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然一眼:“这小子,来历虽然不明,但他心思单纯,只是身上总有些古早的妖气,但总归是无碍无害的。” 回寰解释道:“他其实是夏亚人,这可能跟他从小在浊海上长大有关系。” 老道士点点头:“这倒也说得通,不过,我是害怕他到了那时,早早便送了性命,那你要伤心了。” 回寰望着陆然的睡相,属实无碍无害,笑道:“不会的,师尊,这然哥儿是个有缘之人,死不了的。” 话正说着,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的可知子突然也伸了伸手,帮陆然擦了一把口水。 “哇哇哇。”白云飘头上的红缨子又开始颤动。 老道士有些看不懂了,他收回目光,继续未说完的话:“还有几个细处,我们都要注意。” “首先,这次‘浮图’并不是规模很大的‘浮图’,却很可能是近百年乃至千年,最后一次。” “其次,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或者是说竞争者,可能不仅仅是山下那些人,不仅仅是何独俗之流。” “最后,巨目天君是一个乖张、残酷之人,但徐方,在大是大非面前,可以信赖。” “浮图现,千机变,朝夕间,万仙觉。”回寰缓缓念出,他从契贝情报贩子买到的情报,其中的一句话。 “浮图现,千机变,朝夕间,万仙觉。”老道士重复念了一遍,然后问道,是哪个“觉”? “回师尊,回寰看到的,是觉醒的觉。” “看来他们给改了一个字啊,不是万仙觉,而是万仙绝,灭绝的绝。”老道士的脸,看着又倒霉了几分,狠狠地喝尽了何柔玉刚刚满上的酒,又补上了一句。 “也就是说,我们都有可能会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嘻嘻(求追读,求收藏) 聚八仙确实有第九层,因为一开始便是“倒转乾坤”的设计,所以常理上应在第八层之上的第九层,其实是在地下。 深深藏埋在地基之下的第九层,是一间密室。 大抵反派们都是这样,都不怎么见得了光,所以喜欢点上几盏暗灯,神神秘秘,躲躲藏藏,露面的时候,先往四处投映一些峥嵘诡异的虚影,然后再发出一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哼哼声,磨牙声,喘气声,还有咀嚼声。 吓唬谁呢? 其实就是吵闹得很。 仔细一看,这里面不乏一些真正可怖的东西。 有个瘦长的更夫,两只手与那铜锣相连捧在腹前,两只手各拿一根棒骨,最后还有两只手,一长一短,不停晃动,似乎是在一息一息计算着时间。 一个尖嘴的娘子,浑身几乎赤落,胸口却长着两张怪脸,两张怪脸都很丑陋,一会怒目相对,一会儿脸贴着脸,互吻起来。 还有那猫脸的小书童,小马般大小的独角仙,一个屁股上同时长着鸡鸭鹅咕呱乱叫的紫发老妪以及一条一丈多长浑身长满牙齿的血色长舌,拖在地上,塔塔塔塔塔塔塔塔,来回走个不停…… 百妖夜会,活人都能吓成鬼。 但是在座的妖也好,精也罢,却也都明白,在这方天地,最可怕的,却还得是一个人。 一个高挑丰满,金发,金眸,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带着无限傲慢的女人。 罂珍·阿契贝坐在首座,手捧一盏同样金色的夜光杯,面容绝美,双目带笑。 “似乎少了一位?”罂珍微微皱眉,凶相显露,但还是很美。 一旁的何独俗此时换上了一身奇怪的草木杂色套装,疲倦得很,听见罂珍说话,连忙欠身解释:“是的,殿下,黑眚黑修士说是去宛山上探探虚实,至今未归。” 罂珍重重将手中夜光杯丢到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你们头儿都不在?那这会怎么开?事怎么议?” 罂珍另一边正在大口进食的巡检头子褚义抹抹嘴巴,他知道这女人自从被巨目一口回绝之后便一直暗气暗恼,忙好言相劝道:“殿下,咱们还有三日时间,不如等我家主人到了之后,我们再去大观会会巨目那老瞎眼。” 罂珍闷哼一声,开始翻旧账:“一群废物,叫你们捉个回寰也让他跑了,还给他带走了最重要的那个魂壶。” “这……纯属是意外。”何独俗开始长篇大论,把锅甩给了罂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夏亚国师许翚的身上。 直到他发觉罂珍已经听得已经有些厌烦,才降低了声调,透露了一个好消息。 “楼已盖好,八仙已到。” 罂珍的脸色这才露出一丝掩盖不了的兴奋,望着眼前这鬼影憧憧,妖异映画,却好似看到了别的什么良辰美景,壮阔山河。 她笑了一笑,甜甜的,就跟回寰笑起来,一模一样。 可能比回寰还要甜上个几分。 “不如,我们在‘浮图’之前,先给他们来一个‘小浮图’,就在这聚八仙之中。” 罂珍的声音不高,却极其清楚,传入了在座的每一个妖人的耳中。 群妖沉默了半晌,继而好似一锅混杂乱炖,热燥沸腾起来。 * * 几乎同一时间。 巨目观观建成后从未启用过的聚仙厅中。 巨目天君居中,杀人仙徐方、辟月真人一左一右,下面是四大高功、八大监院、一十六名人仙清道,七十二赤仙夜巡以及八百戴冠执事。 巨目天君上前训话,说得非常之简单。 “教尊有令,三日之后,开启【宛山浮图】。” “泄露天机者,杀。” “擅离职守者,杀。” “勾结妖邪者,杀。” “守卡不严者,杀。” “推诿阻挠者,杀。” “造言惑众者,杀。” “仙命不从者,杀。” 杀气滔天,环教七杀。 教令一出,莫敢不从。 * * 宛山深处,平头峰上。 一道黑影悠悠落下,在那早已经成为废墟的红色丹塔上细细寻觅。 正是那要一探【浮图】究竟的黑眚。 最终也并非一无所获,黑眚最终找到半粒金色丹丸,正开心地化形出来,想要一口吞下,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动弹不得。 他是一道隐藏在黑夜之中的黑影,但是有人却将这黑影钉在了地上。 “是……是谁?”黑眚感觉到自己从未感觉到压迫感,一开始只是身后,之后是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拢。 “你回头看看。”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黑眚这时候,既想回头看,又害怕回头看,但其实是他根本不可能回头看。 “哦,对了,忘了你给钉住了,来,我给你放松点。” 黑眚觉得自己能略微动弹了一些。 女童哇哇大笑:“我有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不然,吃了你!” 黑眚点点头,也就是地上的影子,点了点头。 “说,你受谁指使,来到此地。” “小妖是受了长空山九袂天君的指引,前来此地,参与【浮图】计划。” “这九袂天君可是妖仙?” “非也,九袂天君乃是三界第一美仙子,是……”黑眚还要撒谎隐瞒,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已经知道身后这个人是谁了。 陆然身边那个小女孩,陆青。 陆青,青乌,青乌,陆青。 青乌,便是三教主的真名。 “是……三教主现身了吗?”黑眚的声音开始由恐惧,转变为惊喜。 青乌不为所动,继续问下去:“我问你,如今你们口中所说的【浮图】,究竟是指什么?” “这小妖确实也不清楚,环教教内严禁谈论此事,我只知道,‘浮图’是一桩大机缘,亦或是……” “亦或是什么?” “亦或是一场围猎,不知三教主是否知晓,这山中,有真龙祥瑞。” 青乌却好像是对别的事情更有兴趣,又问:“听说,握你的左手,能看到点什么?” “伸出来!” 在青乌的命令下,黑眚堪堪化形了一只左手,伸向身后。 “唔,是这么回事。”青乌看了片刻,点点头,舔了舔嘴唇。 “本来是想让你回去给那九尾,哦,不是,九袂传个话的,但是现在,我突然饿了。” 青乌小嘴一张,轻轻一口,将那名为黑眚的黑影整个吞下。 然后,她走了几步,坐到了一处山崖之上,双腿悬空,脚尖晃动,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还是不够啊,还是很饿,如果可以,我好想,吞下这个月亮。”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到时候,也喂你一口。” “嘻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欲来 五个时辰之前,陆然在饭桌上一醒来,第一次想到过青乌。 然后他便被通知他要同可知子一起,乘着白云飘下山。 身后,何柔玉抛出一粒银闪闪的药丸,几息之间把他们一直居住小屋、菜园、露台炸成一堆碎土瓦砾。 身前,老道士背负一把黑色大剑,剑出鞘,飞出一道七彩刃光,那数十丈的红色符纸铸就的丹塔,就此被一剑截断。 上半截,落入山崖,碎为一场红色烟雨。 下半截,燃起烈火,化成一团黑色灰渣。 可怜了那丹火妖,连同那一塔的炼丹器皿还有无数真材残渣,一齐神形俱灭。 “我们,山下见。”回寰亲自背起了装有千金万金的剑匣,驾起一朵粉色云团,随着御剑的老道士和老板娘,先行了一步。 “这帮人,真狠啊。”陆然啧啧两声惊奇,强行跟可知子搭话。 可知子轻轻摇了摇头,突然咳嗽了几声。 “不要再谈情说爱了,赶紧上来,早点下山,早点吃晚饭。” 白云飘语气照旧软绵绵的,冷冰冰,但他化形却极快,眨眼间,那只大鹤便又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不等陆然可知子坐稳,白云飘长鸣一声,展翅飞起。 群山渐远,很快变成一抹绿。 白云真的在身边飘过。 在天上看天,才发现人们为何会说天外有天,为何说三有三是三重。 “别吃了风。”陆然脱下上衣,举过头!” 陆然这次没有冲动,想了想,说道:“只是个意外。” 说罢,拉起可知子继续往外走。 “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这一剑,如此刚猛凌厉,普天之下,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徐方一声怒吼,骂骂咧咧,便去找老道士算账去了。 陆然回头望了他一眼,顺便也望了望身后大观,只觉得跟第一次来这里,气氛已经大不相同,过去这里的道士个个倦怠慵懒,如今突然都像吃错了药一般,都是十二分的精神。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山雨欲来。 赶紧回家去。 …… 梨和大街上,少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人。 少了很多自己熟悉的人,多了很多外来的陌生人。 要是以往,陆然准得兴奋地把所有人都看上一遍,都认识上一遍,但是今天不行。 他觉得有一件事,在等着他去做。 但他还是给可知子买了一束花,一件新的短衫,一个绣着梨花图案的囊包。 奇怪的是,这三家店的掌柜,都换了人,陌生的面孔,同样的气息。 是种什么样的气息呢? 有些像渴望,渴求,又或者说,有些贪。 贪念,贪心,贪婪。 陆然忽然在心中记起一个久未记起的人,一身青衫,眼似贪狼,手中突然扬起惨绿的火焰。 是那,是这样的气息,危险又贪婪的气息。 陆然拉起可知子,轻轻地说道,赶紧回家去。 …… 何来客栈的前厅,也挤满了远道而来的陌生客人。 陆然只是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就看到了三名剑客、五名刀手,至少有那么二三十个身怀利器的好手。 陆然送可知子回房,叮嘱她务必静养,等着回寰他们归来,不要走出房门半步。 然后他下楼,找到四掌柜张顺心,叫他留一间客房给老道士,然后今日就此打烊。 张顺心虽然有些不明白,这才午时刚过,为何送上门的生意也不做,但听到老板娘和二掌柜晚些时间就要归来,高兴得不行,乐呵呵照办去了。 陆然这才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坐了片刻,开始翻箱倒柜,找到一个布袋。 打开之后,哗啦啦往大桌上一倒,白花花的几十枚铁疙瘩,散落开来。 这不是钱,也不是什么珍宝,而是陆然仿照记忆中,在那个乌有之岛的山洞中,寻到的那朵小白花的样子,自己打磨的铁花。 每一朵铁花,上面都刻有一个名字。 李仮、李江流、李花倦…… 这是他的账本。 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些事了。 现在他猛然记起这些,是因为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很熟悉的感觉,但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有一件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他就这样,一朵一朵,一枚一枚,仔细擦拭干净,好像这样,便是重新擦拭了一遍记忆,擦拭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灰蒙蒙的心。 五个时辰之后,陆然第三次想到了青乌。 他要马上找到她,告诉她,他方才在那宛山之上的饭桌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眼间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在尸山血海之中,那少年口衔那一朵小白花,笑得像一匹野马,赤着脚向他缓缓走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想看看不夜城 一直到了天黑,回寰三人还是没有回来,陆然只好先陪着可知子吃晚饭。 可知子仍虚弱,所以陆然要了半桌子清淡小餐,半桌子大鱼大肉。 反正是自家的客栈,下午提前打烊后存货剩了不少,不吃白不吃,况且自己在那平头峰上吃了两天素,这回来的第一顿,可要好好补回来。 “然哥儿。”可知子望见陆然心不在焉,手中捞着一个鸭膀子,举在半空停住了,嘴巴也好像忘了咀嚼。 “额啊……”陆然一个激灵,跟着就噎了食,又是喝水又是憋气又是干呕了半晌。 出了丑,但却缓解了尴尬,其实陆然原本在想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这个问题,几乎所有的男人遇见了喜欢的女人都想过。 想过,而且暗暗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再去想的问题。 “然哥儿,你说,那个徐方……”可知子将原本想跟回寰谈一谈的事情,这会儿问了陆然。 陆然心里和话里都还有些发虚:“他不是说了吗,你像他的一个故人。” “是……是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可知子已经很久不曾皱起眉头。 皱眉,也是需要气力的。 她说出自己的疑虑:“我只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陆然托住腮,假装思考,实则是在偷瞄:“不过,我倒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你像他的一个故人,先抛开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不谈,他本人跟你,有些地方,的确有些说不出的神似。” “你是说,他也是‘玉族’?”可知子不动声色,说出心中已经纠结很久的猜想。 “啊哈?是这么回事吗?我本来想说,你是不是他的私生女什么的。” 老道士说过什么来着,陆然这人,心思单纯,无碍无害。 “我当然不可能是他的私生女儿,这徐方是得道千年的真仙,我只是个赤仙未满的剑侍。” 可知子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其实还是健谈开朗的。 “这……难道修成了真仙,就不能再结婚生子了吗?我看也是未必吧?”陆然看事物的角度,虽然有些吊诡,但往往也别有几分道理。 “不不不,我知道,这个绝对不可能。”可知子略微使劲地摇了摇头。 思绪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幼年的记忆一直都很清晰,那大大的囚车之中,有个灰发男孩,虽然他绝对不可能是徐方,但是两人的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相似。 但太过久远太过痛苦的记忆,可能早就不再真实。 那少年最终埋尸雪堆之下,这也是自己不顾一切逃命出来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只因她是一名“玉族”。 “可知子。” 可知子听到陆然叫她,中断了思绪,她终于又皱了皱眉,认真地问陆然:“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关于‘玉族’的事情?” “你也没有问过我关于‘海子’的事情啊!” 陆然突然凑近,痴痴望着可知子的脸,望着她的蓝色忧郁的眼睛。 可知子闻见一种淡淡的不同于回寰,但同样好闻的气味,有一道小小的闪电,突然在她体内绽开。 陆然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知子有些羞怯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陆然飕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可知子的眉心狠狠地弹了一下。 “弹弹弹弹弹,你又皱眉了哦,可知子!” “好痛!”可知子下意识捂住额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了脸颊。 “哎呀,你不要哭嘛,那什么‘玉族’,下次再见到徐方,去问问清楚就就行了呀,我一定帮你问问清楚!” “嗯!” “对了,可知子,有件事,到是真的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 “疼吗?伤口。” “不疼。”可知子这次没有皱眉,却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可知子真真切切地哭,陆然干干巴巴地笑,直到她也跟着破涕而笑。 “然哥儿,谢谢。” 这是一天之中,第二次对陆然道谢。 “不用谢,作为回报,那你也听我倒倒苦水。” 陆然于是也将原本要讲给青乌听的那个梦,说给可知子听。 为了让可知子能代入,他还啰里吧嗦讲了讲两年前的浊海之行。 没想到,多年在山中修行的可知子哪见过听过这等奇诡探秘,像听故事一般,听到入了戏。 “唉,你别骂那个李江流了,你得给我分析分析,这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什么意思?一个梦啊,梦就是梦,还能有什么意思吗?” “不不不,我几乎每天都做梦,但我也十分清楚,这个梦,很特别,有什么……不同。” 可知子很少见到陆然表情如此严肃,于是眨眨眼睛:“唔,那你让我想想。” “可以,但请不要皱着眉头想。” “那我……瞪大了眼睛想!” 陆然这个时候,突然很想,倒上一杯酒,慢慢等。 等到答案固然是好的,但是如果能永远停留在等待答案的这一刻,那其实也不错。 可知子没有皱眉,只是瞪大了眼睛,偶尔抿一抿嘴唇。 很认真地想了又想,跟陆然把细节问了又问。 陆然虽然不太情愿一遍遍回忆,那可算是个噩梦,但谁叫他喜欢这样的时刻呢?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拥有过。 “我想到了。” 终于,可知子的眼睛光芒一闪,像天空乍晴:“我小时候听人说,梦都是相反的。相反的嘛,也就是你有一天,在春暖花开的地方,会走向某一个人,你会再见到那朵小花,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未来的你。少年最后,既报了仇,也得到了花,最终走回了海中。” “可知子啊,像这样胡编乱造,真的好吗?” “哪有胡编乱造,梦就是梦,梦即使是跟现实相反的,也代表不了什么。” “为什么你是听人说,梦是相反的呢?你难道没有做过梦?” “是啊,可能因为我是那个什么‘玉族’?我从没有做过梦。” “那你还说你的解释不是胡编乱造?” “不过,我现在就在做一个梦。” “啊,什么意思?” “我想去三零二二的世界看一看,我想看看钢铁的路,不灭的灯,还有不夜的城。” “我想去天上的钢铁做的星星上走一走,看一看,再从那里,回到这人间。” “喂,很无聊的。”陆然一下怔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方才说的那许多,可知子最感兴趣的,居然是那个最为怪异的三零二二。 可这时候,她那忧郁蓝色的眼睛,真的很美。 美得就像一个梦。 陆然看得痴了,喃喃地说道:“可如果那也只是一个梦呢?” 可知子的声音软软的:“那就当它是一个梦好了。” 陆然高兴地一拍桌子,终于豁然开朗,“对啊!那就当它是一个梦好了!” “是啊,比起没有梦的人,能做梦,已经很幸福。” “可知子,你真是个天才!” 陆然激动地握住了可知子的手。 “咳咳,拿开你的咸猪手。”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听了这么久,我不得不扫兴地告诉你们,那并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的。” 青乌带着一道清凉的夜风,身背一棵小树,推门而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树小姐 以陆然对于青乌的了解,去满世界找青乌,不如等着青乌来找你。 他早早命张顺心闭起门来,一方面是为了少接待一些危险的客人,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告诉青乌,家中有变,快回来找(救)我。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青乌居然背着一棵树,回到了何来客栈。 “咯,送你的。”青乌把半人高的小树往桌前一靠,招呼陆然过来看,“喜欢吗?” “你是不是吃坏了脑子?”陆然傻了眼,好容易跟可知子你侬我侬了一会,这傻妹妹突然来搅和。 “没有,我只是吃了一个影子。”青乌抹抹嘴,低调地炫耀了一番。 陆然没听懂她的意思,只是绕着这树左看右看,确定了的确是一棵树之后,上前去捏了捏青乌的脸。 “本人?” “废话,不是我,谁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贵重?” 陆然转头,对可知子说:“可知子,你别介意,我这妹妹,小时候摔到过脑袋。” 可知子却说:“唔,这确实挺贵重的。” 她轻轻起身,靠了过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伸手一摸,发出呀的一声惊叹,然后她看了看陆然,意思是,你摸摸看。 陆然这下二话不说,伸手往那小树的树干上一摸,这一摸如遭电击,惊得他大呼小叫起来。 “这……这感觉,好好好好像……” 可知子面带微笑,语气十分肯定:“没错,这感觉像不像那晚我们在八仙楼外,抚摸那个外墙的感觉。” “是的,这树仍是活的,哦不,我是说,我能感觉到这树干之下,有筋脉,有血液在流动,甚至,它甚至还在呼吸?” 陆然这才看到,这小树的表面的树纹,也并不寻常,倒像是工匠刻上去的某种文字。 “是符箓。”可知子也看到了这点。 而这树的叶子也更为独特,每一片都不一样,不是说每一片叶子的形状不一样,而是说这树干之上,同时长着榆树、松树、桦树、银杏甚至还有月桂、菩提的叶子,这小树上,竟然长着几十上百种树的叶子。 其实是所有树的叶子。 这棵树绝不寻常。 “它叫‘树小姐’。”青乌拉起可知子的手,“啧啧,这陆然,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拥有这么好的东西?” 一语双关,可知子听到,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 陆然根本没有听懂,还在瞎问:“不是,你好好的,送这么一棵树给我干嘛?” “我在宛山上晒月亮,碰见个人熊,它说小妹妹你给我咬一口,我就送你一个宝贝,我就跟着它回了它家,然后我就发现了这棵树,我想着好几年没有送你礼物了,于是就把它扛回来了。” 青乌编的故事,真是不怎么样。 陆然看看青乌,又看看听故事听得入神完全没有发现这里面各种不合理的可知子。 果然,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最关键的是,她们连自己都骗。 “怎么样,快说你喜欢!” 看着可知子的确一副很喜欢的样子,陆然违心地说道:“唔唔,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我得好好想想,回头给它种在哪儿呢?” “种你个头啊,这‘树小姐’,不是给你种的。” 陆然又不懂了:“那干嘛的?难道给我吃的?我可没你这种好胃口。” 青乌翻了个白眼:“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这‘树小姐’是兵器,是给你防身用的。” “啊?”陆然和可知子几乎同时,都惊掉了下巴。 “哈哈哈哈!”陆然突然放声大笑:“这是武器,人家回寰两把铁片看着是不咋地,但是金闪闪的,还能变化,多少都有点意思,关键时刻也能杀杀敌,保保命,你这个倒好,拿一棵树当武器,人家说,陆然大侠,亮出你的兵器,我拿出一棵树,人家说,陆然兄弟,可否帮我抵挡一阵,我拿出一棵树,仙界后来有了我的传说,有一个大仙,名叫陆然大仙,他的武器,是一棵树……” 陆然越说越不对劲,仿佛突然醒悟过来:“青乌!哦不,陆青,你是不是在捉弄我,亏我不久前,还惦记着你,想着你!” 青乌的白眼快翻上了天。 陆然感觉到身后可知子在努力憋着笑。 没有更多的废话可说,陆然抄起那棵小树,就要把他扔出门外。 但……但是根本抄不起来。 陆然多少有些蛮力,但是他试了三次,小树纹丝不动。 “陆青,快停了你那妖法,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我可要爆出你的老底了!” 青乌挠了挠鼻子,“你得说,‘树小姐,请动一动’,这样你便能举起来了。” “真……真的?” 陆然一脸的不相信,但还是尝试了第四次,他学着青乌的口吻,同时,又带了自己的三分不屑。 “树小姐,请动一动啦。” 小树似乎抖了两下,但还是没有被举起。 “你得说得诚恳一点,好像你们是朋友那般,你得像跟可知子说话那种语气态度对它说。” “好吧。”陆然酝酿了一下,听从青乌的教导。 “树小姐,请动一动。” 哗哗哗,这一次,居然真的很轻松地举了起来。 青乌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欣慰:“小子,这可是先天至宝。” 接下来的一幕,却叫她也张大了嘴巴,狠狠地惊诧了一番。 “我懂了。”陆然笑道,开始了他的表演。 “树小姐,请变小。” 陆然说完,那小树变小了,变成一根擀面杖大小。 “树小姐,请变细。” 小树又变得细了一些,甚至收缩了繁复的枝叶,变成了一根枯树枝的样子。 “树小姐,请变成一把剑。” 小树于是变成了一把剑的样子,剑尖锋利无比,闪着戳人心魄的寒光。 于是,陆然玩的那叫一个痛快,一会变一面盾,一会变一个瓶,一会落个叶,一会开个花。 “树小姐,请变成打青乌的家法。” 最后,陆然眼神忽变,扬起“树小姐”,朝着青乌的屁股招呼过去。 青乌轻轻一闪,嘴里倒是发出了一声赞叹:“行啊,可以啊。” 青乌哪里知道,陆然在三零二二的世界,这东西见多了,不就是个语音识别的机器人嘛。 “但是你要能打到我,那还晚生了八千年!” 青乌可不用说什么“树小姐,请……”,那小树突然变成几条绳索,将陆然牢牢捆住,再摔倒在地。 青乌转而冲可知子甜美一笑:“可知子姐姐,你有伤在身,且休息休息,我带陆然出去办点事。” 可知子点点头,心里可真是羡慕,这两兄妹关系真是好,在一起真是热闹。 陆然可还没有吃够,聊够,鬼哭狼嚎地喊道:“去哪儿?” “去杀人。” 青乌附在陆然耳边,悄声说道。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绝对符文(求个追读) 青乌带着树,树绑着陆然,在黑夜里一路疾行,最后来到遗放潭边。 “让我来看看今晚碰到了哪个倒霉鬼。” 青乌放下陆然,四处寻觅,却发现这不过刚过晚饭时间,这偌大的遗放潭边,昨日还到处都是散步、赏景、闲聊的人,今日却一个人都没见着。 比那宛山深山之中还要冷清。 青乌于是改了说辞:“那让我们等等看,今晚是哪个倒霉鬼要来送死。” 两人于是坐在遗放潭前的一块大石之上,等人来。 “树小姐,请放人。” 陆然尝试着跟“树小姐”沟通,果然,树小姐晃晃自己的枝叶,松开了陆然,最后变回一个三四寸长的灰色枯枝。 陆然将它捡起,别在腰后,望见青乌已经坐定,开始炼气,忍不住牢骚道:“这‘树小姐’神奇是神奇,但是有点傻,用起来还得跟它先客套两句,怕是将来要被人笑话,青啊,你可有什么别的更为厉害的宝贝没,像什么可以使唤水火的剑,可以杀敌于无形的针,可以吃人的斗篷什么的?” “呵,要不怎么说你不识货呢,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先天至宝,比你说的那些不是强上十万八千倍?” 青乌鼻尖一点,在她面前突然出现一团不知多少梨花蜷起的花球,花球缓缓旋转,青乌将那花中之味,吸入口中。 “再说了,法宝都有灵性,你想想你初次见到可知子,不也扭扭捏捏,后面熟悉了不就嬉笑怒骂,那要是再熟悉一些,是不是可以心有灵犀?这‘树小姐’也是一样,你得跟他熟络起来,到时候心念一动,人宝合一,你才算是真的得到了、驾驭了此宝。” “哦,你的意思是,培养感情,感情越好,法宝也就是越厉害,那这东西呢?”陆然这时,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红枣模样的琉璃珠子,黑夜中,还闪着一些奇异的光彩。 青乌哦了一声:“这东西叫什么来着?哦哦哦,‘雾露追忆刃’,我都给忘了,这不厉害,我觉得,你可以逃跑的时候用。” “但是,怎么用?”陆然心里想的却是,那你当初跟我抢的时候,怎么动作这么快? “怎么用?一般宝贝,跟你不相熟的时候,得有咒文催动,咒文这东西,千奇百怪,这得问他原本的主人了。” “那家伙不是死了吗?”陆然亲眼看到那白狐脸的灵魂,飞入了极乐。 “这时候,不得不说,你这人,真的是走运,能认识我这样通天大妖仙。”青乌的语气逐渐变得神叨叨的:“但是这世间,有一种符文,叫‘绝对符文’,除了先天至宝,能催动一切宝物、阵法、符箓。” “这么厉害?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教给我?” “我有说过,要教给你吗?” “……不教我,要是我没了,那你的债我可就不还咯。” “……”青乌无语,这时面前的梨花球也已经被她吸了个七七八八,已经呈现出一种枯败脱水的形态。 嘭地一下,散落一地,混在一大堆前几日的残花败叶之中,不着痕迹。 青乌望着眼前这个黑发少年此时居然去低头看残花,似乎已经忘了“绝对符文”一事。 她叹了一口气,悄悄在陆然耳边说了这世间最为隐秘最为霸道最为玄妙的几个字符。 “真的假的?”饶是最喜欢异想天开的陆然,都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绝对惊讶的表情。 青乌点点头,嘱咐道:“你只可在心中默念,如果你一旦说出声音,便会招致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陆然原本差点已经高喊出口,及时闭嘴强行把话吞回肚子,他琢磨了一下,问道:“为何现在突然又是送兵器,又是教符文的?你……是不是要死了?” 青乌骂道:“死你个头啊,我宝贝还没有到手。之前不告诉你,一是那时没有危险,也就没有必要,二是因为你是个废材,一个不能存气之人,要什么法宝、咒文都没有用啊,用不了,就是白给。” “那现在为何如此大方?” “我是怕我再不给你,再不不教教你,你活不过下一章。” 陆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字眼:“下一章?” “咳咳,活不过下一场,下一场打斗。” 青乌赶紧纠正,陆然正要再说些什么,望见青乌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不远处的小道上,传来一大一小,一重一轻两种不同的脚步声。 青乌拽起陆然,两人找了个隐蔽处藏好。 来人一大一小,老的非常老,身姿已经弯了下去,小的非常小,挺着个圆滚滚的小肚子,是个幼童。 “阿爷,金金子是来了这吗?” 小男孩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憨熊憨熊的。 “是呀,我看到它飞到了那棵树上。”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用手指了指潭边的一颗大梨树。 两人的穿着都很朴素,甚至有些破旧,好像是为了捉一只虫子,来到这谭边。 青乌和陆然静静看了一会儿,那金金子却落到了高处,老人大概是手脚已经不太灵光,想爬上树去又爬不上去。 孩子也很懂事,大约是有些懂得了大人的难处,冲着那树梢喊叫了几声,伸出小肉脚踢了几下树干。 最后他转过头来,竟主动去牵起了老人的手,居然还安慰道:“明天下午,我叫大聪哥哥陪我再来抓,阿爷你看可好。” 阿爷这时,已经急的满头大汗,脸上原本焦急得不行,听到孩子如是说,高兴地一把将孩子抱起,嘿嘿地笑了两声,却没有再说话。 两人也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来到之前陆然青乌说话的那块大石上,看样子是想歇歇脚,再走。 “好了,有人来了,那你便去去吧,杀哪个,你自己选,两个都杀了,更好。” 青乌的语气一如往常,没有起伏,也没有什么气力的样子。 “阿爷……” 陆然的眼睛里,突然起了火,小孩一声一声地叫着阿爷阿爷,用从前,以回忆,给这火添了一把又一把的柴火。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杀,还是不杀 两年之前,青乌带着陆然自浊海上岸,在陆然的执意要求下,曾经回过一次陆家村。 那时的陆家村,已经成了陆家坟。 村里人的尸首虽然都被镇上派人来收殓妥当,合葬在村后的小山半坡上,但没烧尽的村子还在。 烧不掉的记忆也还在。 陆然在那废墟之中,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折回村头,如此一遍一遍,走了十五个来回。 然后他在某个被烈火烧得焦黑的低矮土楼之前,呆立了很久。 那没烧完的灰烬之中,还有一口棺材,居然完好无损,只是已经落满了飞灰。 陆然还跟青乌说:“这棺材质量可真好,这是我阿爷的棺材。” 那一天,陆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跟着青乌,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夏亚,一路走到了这里。 到了今日,确实,陆然已经许久没有提过阿爷,提过要复仇了。 “别想了,这老头不是你的阿爷,搞快点,杀了他,用‘树小姐’。” 陆然回过神来,淡淡地问:“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要杀他?” “为何杀他还要理由?” “我懂了。”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我在想,也许杀那个小孩,是不是更好?或者,两个一起杀了,是不是从此,这两人也就都没了烦恼?” 青乌看见陆然握着“树小姐”的手,攥得青筋暴起,微微发抖。 青乌呲开牙花:“我都忘了问你,杀过人吗?” “杀过。”陆然的回答异常干脆。确实杀过,而且不止一个,三零二二的百人搏杀之中,不杀人,怎么能活到最后。 那可是三十年,一万一千三百八十五次搏杀。 “其实,没有什么难的,你们人类,每天杀的异类,数不胜数。”青乌的语气似乎带着无限怀念:“不说超凡入圣者,每一个修行者,首先都要明白一个道理,万族平等,人,并不是这世界的主宰。” 陆然突然转换了话题:“这么说起来,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你属于什么族?野兽?还是妖怪?” “凡有角的,皆是我的子孙。” 青乌的眸子闪过一丝诡异的青色,好似两只萤火虫在面前相互飞远,她下了最后通牒:“你真正的阿爷,还在等着你报仇。” “枉死之人,在极乐之中,也只能做奴仆。” 陆然点点头,口中轻轻念到,“树小姐,请给我剑。” 树小姐悄无声息,化成一把怪异的利剑,刃尖抖动,好像是有些饥渴。 “杀这个老人,这个老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陆然一剑已经刺出。 “杀这个小孩,这个小孩,还没有什么回忆。” 陆然剑不回首,第二剑也已经刺出。 “两个人都杀,因为人,不过是仙人的真材。” 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 短短三五息,陆然刺出了七剑。 七剑都刺在巨石之上,“树小姐”果然神兵,以木击石,如同用金刚钻捣蒜,巨石留下了七个光滑如水穿的窟窿。 但并没有戳中那老人和小孩一剑。 青乌怒吼道:“你是下不去手,还是实在是没有准头?” 陆然提剑,站到了巨石之前,站到那一老一小两个人的面前。 那憨熊孩子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会,突然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吓尿了裤子。 老人反应倒是很快,赶紧下跪磕头,嘴上不住求饶,没一会额头磕的血肉模糊。 见陆然面无表情,不动如山,两个人最后紧紧蜷抱在一起,放弃了求生,只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好杀的,我又不是个屠夫。青啊,这两人,太弱,弱到根本没有杀掉的价值啊,你赠我神兵,初次饮血,就饮这样的血?太浪费了啊,青。” 相识两年,青乌还第一次听见陆然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说话,再看他的脸,双眼通红,好似血中带火,又似火中带血。 这的确是杀红了眼的眼睛。 青乌于是拍拍手,笑道:“行吧。免得你杀了这两人,回头还要跟我抵一次债。今次,就算你过关了。” 陆然的话依旧冷酷,没有感情,冲着那逃过一劫的两人说道:“听到没有,还不快走。” 小孩依旧在啜泣,老人则疑惑地望了陆然一眼,继而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小孩,对小孩说道:“快,快谢谢这位仙爷的不杀之恩。” 那小孩似懂非懂,便学着老头的样子,倒头准备拜下去。 就在陆然准备熄了眼中之火,转身准备先行离去的时候,场面发生了突变。 那小孩拜倒下去,起身再拜的一瞬,猛然从袖中飞出两柄软剑,直刺青乌的双眼。 与此同时,那老人一仰头,从嘴中吐出一把弯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滑向陆然的喉咙。 青乌眼中青光一闪,那小孩双剑齐飞,竟完全失了准头,拐了个大弯,却刺向了陆然的双眼。 陆然眼中的火本来已经快熄灭了,剑气刀风一来,腾地又再升起。 霎那给那黑夜都烧穿了两个洞。 这两人虽然亦有赤仙之力,但陆然,不是没有杀过赤仙。 他有时候,只是忘了,只是想让自己忘了,他曾经杀过人。 陆然并没有退,只是从两人的攻势下,低下了头,像一条鱼一样,往前滑了出去。 手中的“树小姐”砰砰两声,像两发炮弹炸开,像在三零二二的世界中,开了两枪。 一老一小各自惨叫一声,“树小姐”连着护体真气和他们的肉身一起戳破,两道狂血交错,如同划了一个乂字。 两道微弱的飞光,疾飞虚空之上。 陆然学着可知子,拧了拧眉,眼中的火也已经消失了,语调总算恢复了正常:“暗算别人的人,该死一万遍。” 回头看见青乌,眼中居然流下了宝石般的欣慰的眼泪。 “早知道你流出的眼泪都是宝石,那干嘛还杀了人山贼一家,我天天揍哭你!” 陆然捡起一颗青乌的“眼泪”,一如两人的日常互怼,悻悻然地说道。 青乌不响,抬头望向天空。 无数白色如雪的梨花,纷纷落下。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金金子与雾(周二啦,求翻到最末追读一下) 梨花,落下。 眼泪,落下。 陆然手中,青乌的眼泪已经化为宝石,他在拿起的一瞬,发现它更亮了一些,然后其中倒映出一团金光。 金光,同时也落下。 青乌随即大喊了一声,向右首闪避。 陆然于是往青乌相反的方向急闪,但是有些慢了,一道金光像一发强劲的快箭,灼烧了陆然的右肩。 “青,你没事吧?”陆然忍着痛,望向金光来处,发现那团光已经熄灭,只有一团黑呼呼的东西,老牛大小,像一口大锅,倒扣在半空中,再躲在树丛之后。 陆然知道,这是一只大虫,它虽然将身子隐在黑暗中,但振动翅膀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青乌闭了自己的眸子,指挥道:“这玩意我们不好打杀,用你那宝贝,‘雾露追忆刃’。” “怎么用?”陆然将那颗枣子大小的琉璃珠握在手心。 “金金子——”青乌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到那大虫的方向,有人说了一句话。 金光霎时亮起,很快亮到陆然睁不开眼睛。 闭眼之前,陆然隐约看到一只巨大的金色甲虫,怎么说呢?这甲虫,自己仿佛见过。 在梦中。 但梦中那只,没有这么丑陋恶心的脸。 无论它再发不发那刺目灼眼的金光,陆然都不想再正眼看第二眼。 心里活动太多,身子就会慢。 所以陆然又着了一记光箭。 “金金子——” 如同少女般的呼唤再次响起,那金甲虫自那强光之中,再度射出两道手指粗细的光箭,又快又准,气势如虹。 凡是金光所照之处,不是被穿了个大洞,就是被烧为两截。 陆然的脖颈靠后,又被烧掉一块皮。 此时,距离陆然问青乌“怎么用”,不过三五息时间。 青乌轻轻一闪,完美躲开金甲虫的一击,同时道出了回答。 “绝对符文一念,往你要施展的地方一抛!” 趁着那金甲虫金光暂时熄灭的间隙,陆然于是急急在心里默念出那只有四个字的绝对符文,然后把那“雾露追忆刃”随意往身前一抛。 他不想再看那大虫的脸,第二遍。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珠子落地声,等了几息,却并没发生点什么。 “金金子——” 又是两道金光划过黑夜,陆然这次,堪堪躲过。 “怎么没有反应?” 青乌一跺脚:“天杀的,我给忘了,你没有炼过气,没有办法做到神气合一!” 陆然傻了眼:“那怎么办?” 说话间,又有两道金光袭来,陆然在地上滚了三滚,再次躲过。 “你这样,你去把那玩意拾回来,然后包在嘴巴里,数三下,再吐出来,再念符文,再抛一遍。” 青乌这边教好陆然,那边往后退了三步:“我来逗逗它。” 陆然皱起眉头:“你确定这样能行?” “别废话,照我说的做!” “你明明三两下就能解决这玩意,为何要折磨我?” “别废话,再废话我就闪人了!” “不对啊,这妖怪是会发光的,会发光的,不正好能破那雾气,当初回寰……”突然发现问题核心所在的陆然,正要长篇大论,转头一看,青乌原先所在的位置,已经空了。 这青乌,真的闪人了! “天杀的!”陆然暗骂,知道自己是绝对溜不成的,只能按照青乌说的方法,试一试。 青乌应该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金金子——” 那金甲虫很快发现已经失去了一个目标,已经掉过头来,两道金光随之疾出。 陆然只有在地上滚。 他已经发现因为位置和角度的关系,那自甲虫一对虫眼射出的光线,其实更擅长远距离和往高处的攻击。 而低处和近处,不仅射不准,光线的威力也小了许多。 只是夜晚昏暗,那“雾露追忆刃”太过细小,他左滚右滚,还是被擦到了几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琉璃珠子找回。 也顾不得干净与否,赶紧吞入口中,在滚动着等了三息,再拿出,将之抛往了金甲虫的方向。 好在,雾终于来了。 这就是青乌,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知晓,但是,偏偏喜欢玩弄身边的人。 陆然的名单,早晚也得大大写上她的名字。 “金金子——” “金金子——” “金金子——” 雾起得很快,金甲虫似乎有些慌乱,眼中所发之光线不再像之前那般从容、稳定,开始乱开乱放。 陆然已经躲到一个角落,静待进一步的发展。 屏息之间,觉得自己有东西凉凉滑滑的,在碰自己的嘴巴。 伸手一摸,竟是那“雾露追忆刃”自行找了回来。 陆然明白,这大约就是青乌之前所说的什么“神气合一”。 也是,要是这法宝都使出去抛出去却不能收回,那这还跟人怎么打? 打到一半,各自喊暂停,说,请等等,让我找一找我的宝贝? 神气合一,收放自如,这也是修仙者的基础技能、基本素养。 真麻烦啊。陆然这时,已经把自己藏到遗放潭边两块大石之间的缝隙之中,只望见头顶上金光四起,那金甲虫像疯掉一样“金金子”叫个不停,一时金光乱射,好似有人在这潭边放起了烟火。 搞什么?这样,迟早要引来旁人。 难道这雾,就是为了阻止旁人,靠近? 这青乌还回来不回来,到底又在卖什么关子? 雾,已经浓到不能再浓,眼前原本是一潭泛着微光的潭水,现在只剩下一片奶白的无垠色块。 陆然心中忽然一动,鼻子也跟着一动。 他闻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气味。 浊海的气味,水牢关下,海类的气味。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面前潭水,像突然滚开,发出闷闷的咕咚咕咚声。 潭水,好像开始往下急流。 继而。 巨大的类似海潮的鼓浪声代替了咕咚咕咚的声音。 陆然知道,这是海中漩涡才会发出的嗡鸣声。 遗放潭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自深处,正在寻游上来。 潭边的空地上,那金甲虫忽地停止了“金金子”的叫声,金光,也猛地熄灭了。 方圆数里,大雾之中,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陆然只看见,有一道庞大的黑影,透过重重的白雾,隐现出山一般的脊背,连绵不绝,自潭水中飞升出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真龙 浓雾中的庞然大物,看不清全貌。 看不看得清,其实已不太重要。 这浓雾恰好像一块白色幕布,将那潭中升起之物完全遮盖,但还是可以露出一些轮廓。 仅仅这些轮廓,足以让陆然整个人都停滞,眼中所看,心中所想,统统慢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两年前水牢关前的最后一幕,有一个参天巨物,从水中立起,十六只眼睛,涌出十六道血河…… 彼时天地涂红,恰如此时黑夜被蒙上白雾。 就算不是同类,但这也是可以与之匹敌的另一种神迹,或者说,怪物。 “大……幽……” 有两个字,从陆然不自觉颤抖的牙关中冒出。 “不是,不是啦。” 不知所措之后,青乌探着脑袋再度出现,大脸挡住陆然视线:“我可算找到你了。” 陆然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常态:“青!天杀的!你去哪了?” 青乌晃晃手中一块牌子,“去问问那两个要弄死你却反被你弄死的人,他们是谁。” 陆然鬼叫:“你闪开,挡着我了。” 青乌笑笑:“别看了,又看不清,看不清,心痒痒,看清了,又害怕,多难受。” “天杀的,那你说说,这是什么……怪物?” “现在的人,叫它真龙。” 果然,青乌什么都知道。 “他……他要干什么?” “吃。” 青乌背过手,晃晃脑袋,“我们走吧,估计这会儿回寰他们已经从大观回来了。” “吃?” 陆然没听懂,但知道此时自己已无须躲藏,起身后望见浓雾中的轮廓,这哪像什么真龙,倒更像是一间巨大的屋子。 那屋子其实是个巨大的头颅,浓雾中一团阴影左右转动,然后猛地往前一伸。 “金金子子子——” 这一声金甲虫的惨叫之后,陆然明白了,青乌说的“吃”,便是这“真龙”一口吞了那金甲虫。 幸好有这雾挡了一挡,不然这骇人景象,估计又要在噩梦里再见了。 “真龙”其实动作很轻,已经尽力在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它的身形实在太大,吞下金甲虫之后,它虽然以极慢的速度退回“遗放潭”中,但它那巨大的落水声还是让陆然不得不捂紧双耳。 这种动静,足以惊动整个纷离镇。 所以,青乌让陆然释放了这浓雾。 投喂完毕,陆然跟着青乌,像没事人一般,缓缓散着步,往镇子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果然看见各色人等,三三两两,或快或慢,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赶去,往“遗放潭”的方向赶去。 陆然问青乌:“你是原本就知道这什么‘真龙’在这潭中?” “对啊。” “那你今天来,就是要喂食这‘真龙’的?” “那倒不是,我是瞧见那大肥虫子,看着挺好吃的样子,临时起意而已。” “这……这怪物,到底是什么?在这潭中又做什么的?” 听到这里,青乌停下了脚步,闪着大眼睛:“咦?你以前不是对这些没有兴趣的吗,怎么现在问个不停?” “要你管,问你你就答!”陆然双手一摊,上下将自己展示一番,意思是,你看看你看看,我现在这样,是谁害的? “哎呀,陆然,不知不觉,这两月,你又长大了一些哟!”青乌好像突然间很开心,笑道:“你忘了呀,我跟你说过的,这‘真龙’是我的小宝贝呀,它就是在此地等着我的呀。” “确实是长大了呀,陆然,这一晚,你杀了人,学会了用‘树小姐’,得到了‘绝对符文’,还放了一把‘雾露追忆刃’,不可谓收获不丰富,成长不迅速,陆然,你要谢谢我的呀!” “呸。”陆然抖抖肩膀,一个人上前走得飞快,不再理睬青乌。 * * 遗放潭边。 来的人可真是有点多,看热闹的本地人,来碰运气的外来者,还有几个自认为的“局内人”。 何独俗和褚义在这里不期而遇,两人还未说上话,又看到辟月真人带着几名头戴三目道冠的清道,风风火火地赶来。 辟月真人望见不远处褚义的人正在收殓那两具为陆然所杀之尸体,语调已经有些不快,问了一声:“是你们的人?” 褚义摇摇头,“回真人,非也。” 辟月又问:“可曾见到什么异象?” 褚义又摇摇头,“回道爷的话,小的们都是从远处赶来,方才这边大雾连天,遮的那叫一个严实,就看见几道金光,而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也就留着这两具尸体,还有一些打斗的痕迹。” 辟月把头望潭中伸了伸,一潭死水,深不可见。 再回头望望,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周遭已经非常之吵闹。 “这几天,治安得管管好啊,褚大人。” 辟月知道就算这潭中真的有什么,也绝不会再现身了,于是斜了褚义一眼,带着他的人,风风火火,又走了。 辟月一走,何独俗便凑了上来,两人寻得一个僻静处,聊了几句。 何独俗问:“这是那宛山真龙?” 褚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应该是,但不是传说中此真龙乃是地龙,怎么会在水中?” 何独俗摇摇头:“那谁知道?真龙这边,一直是那黑眚兄在跟进,对了,话说那黑眚兄,为何还未现身?” “想是去忙别的事情了吧,这几日大家不都忙得很。” “褚老爷,独俗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灵……” “正常,毕竟你等了这么多年……” “褚老爷,独俗现在的心情,就像方才的雾……” “这……这时候你应该回去守好你那宝贝楼子,别再出什么差错。” “褚老爷,独俗只是例行每晚都来这里赏赏花……” “……” 褚义半天没有接话,伸头望望远处自己的伙计们活干得差不多了,搓搓手,咧嘴干笑两声。 “何老板,你慢慢赏,我还得回去交报告。明天我那位‘真龙’也要到了,接待工作得通宵安排,先走一步。” 何独俗目送褚义离开,在潭边待了很久,待到所有来凑热闹的人都回转了,他还在那独坐。 在潭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画了很久,那真龙的模样,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擦了个干干净净。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我在等你 梨和大街。 陆然在前,越走越快,想回去找到回寰,给他看一看“树小姐”,说一说自己看到了“真龙”,也再去问一问可知子的伤势,有没有好上那么一点点。 在后的青乌却越走越慢。 自浊海出世以来,她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紧张,刺激,同时还有些小小的畏怕。 方才那白雾一起,她就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越往纷离镇上走,气息越是浓厚。 终于,在熙熙攘攘的梨和大街上,她被一个人叫住。 “青乌?” 那人立在街边的屋檐下,手中握着一把大伞。 普普通通的一个年轻男人,不瘦也不胖,不高也不矮。 他的脸也是如此,五官端正,但每一个都很普通,是那种你看了也记不住,记住了也会很快忘记的长相。 他的声音同样轻轻的,音调不高也不低,气息不强也不弱。 他站在那里,完全融进了身后的人群里,你不会多看他一眼,甚至他根本进不了你的视线。 他就像一个你已经忘记了的故乡邻居家亲戚的朋友,是一个偶然遇见的路人。 但青乌知道,该来的贵客,真正的贵客,终究还是来了。 “聊两句?”年轻男人远远地平平一笑,问她。 “好。”青乌青色的眼眸飘闪了起来,人,呆立在原地。 年轻男人迈着平缓的步子,很随意的走了过来,却很自然地一手牵起青乌的手,另一手撑开一把大伞。 伞一打开,天旋地转。 伞下,两人保持着一致的步调,开始缓慢地前行。 伞外,已不是纷离镇,前后左右,万千银河,群星辉耀。 眨眼之间,两人已走进男人的幻海。 一片绝不普通,闪亮璀璨的星空之中。 “青乌。”年轻男人再度唤青乌的名字。 青乌都不敢看他,只是望着这片久违的星空,眨眨眼睛:“是我。” “我们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男人的声音,终于有些轻微的波动。 “我知道,可我……”三千年过去,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 “等你拿到这张‘浮图’,就回来吧。”男人原本握着青乌的手,突然松开了。 青乌感觉到手中温度的消失,下意识地转头,这下跟那男人的眼神碰到一起,男人的眼神一如从前,暧昧不明,有一些可怜,有一些伤悲。 青乌想了想,说道:“被关的三千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你在想,那位大人,他为何要这么做吗?”男人替青乌补上了后半句。 “三千年我也没能想通,但是最近这两年,我好像有点懂了。” 男人好像有了点兴趣:“哦?那我倒是真的想问问,那位大人,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青乌不假思索,说出答案:“为了让世人绝望。” 男人叹了一口气,表示不懂:“为了让世人绝望?一个那么博爱的大人,最后的选择,是让世人绝望?” 青乌也叹了一口气:“你是不会懂的,三千年,五千年,一万年,你是不会懂的。” “我确实不懂,也不是很想懂,但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青乌还心存侥幸:“我回答了,可以不跟你回去吗?” “不可以。” “那你问吧。” 男人像想到了什么甜蜜的往事,突然无邪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久,才继续说道:“这问题,老大让问的啊,老大问,那两颗‘魂丹’哪去了?” “嗯?”青乌吃了一惊:“除了我那颗,哪来的第二颗?” “不对啊,老大说,那位大人的‘魂丹’,与你同日出现在水牢关下,你没有见过吗?那你是如何进入‘水牢关’的?” 青乌已经知道男人所说的第二颗魂丹是什么了,这东西陆然跟她提过,在乌有岛之上,夏亚李仮所得的那一颗石丸。 “去夏亚找。”青乌知道,自己无法隐瞒,索性说个清楚明白。 “果然,你听说了没,夏亚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男人的眼睛,开始发光发亮:“战争,一触即发,属于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呵。”青乌不屑地笑了一声。 “怎么?区区三千年,难道真能改变你的心性不成?换做以前,你可是会比我更兴奋,更开心。” “或许吧。”青乌不想再说这些,忽然觉得内心有些沉重。 “我看得出,你非常饿。” “非常非常饿。” “那给你吃一点。”男人的手上,多了一颗红色的小球。 那是至少一千年修为的“魂丹”,是那男人自己的“魂丹”。 青乌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但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吃。” “青乌。”道士第三次开口唤她的名字。 青乌的眼睛还牢牢盯着他手中“魂丹”,青色眼眸已泛出丝丝寒光。 “快收回去!” 青乌怒吼一声。 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手一翻转,“魂丹”便不见了。 “你自己的那颗,我会去太乙帮你找,在这之前,你先回老大那里,有吃不完的食粮,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青乌冷冷地说:“不用了,我也不会再回去,我要脱教。” 男人的脸色愈发惨淡,眼中的可怜和悲伤似乎又加重了几分,他跟青乌对视了很久,最后终于不再坚持,苦笑了几声。 然后他的脸在瞬刻之间,变换了九次,最终变回了青乌记忆中两人初次相见的模样。 青乌闭起了眼睛。 “我……我希望你能回来,‘浮图’之后,我会再来找你。” 男人说完,单手将伞一收,星空与人,一同消失。 青乌这才重新睁开眼睛,重新走在了梨和大街之上。 一个人。 眼前身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间夜晚。 青乌抬头,不见星辰。 “青,你走快点,我在等你!” 一声非常熟悉的不耐烦的少年话语声,令她低下头来,往前方搜寻声音的主人。 越过街上的招牌和人群,青乌看见陆然叉着双手,背对着自己,在等着她赶上前去。 “为了让世人绝望。” “也为了给世人点燃一点希望。” 青乌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在心中,把未讲完的后半句,默念给自己听。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逃跑计划 陆然跟青乌,一路上总算没有再吵,两人晃悠着回到何来客栈,发现门口挤满了人。 陆然看过去,都是一些熟客。 不知何时,大门之上贴了一张红纸告示。 明晚,何来客栈七周年店庆,请各位新老客户务必赏脸登门同喜。 落款,何柔玉。 没有多想,陆然分开人群,唤来店内的伙计,开了半扇门,放他跟青乌进去。 “明天,请务必捧场,老板娘有惊喜,等着大家!” 陆然最后拱拱手:“请大家不要再聚集,明天准时来赴宴就行。” 不管这何柔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也有他三掌柜陆然的一份。 陆然如是想着,进到大堂,便看到何柔玉、白云飘以及回寰三人围坐一大桌前,正在喝酒。 见陆然陆青回来,何柔玉招招手,叫两人过来坐。 “怎么就你们三个?那老道士呢?”陆然一坐下,便自顾自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还记得那个徐方吧?”回寰好像已经喝了不少,脸上飞红,舌头有些方,“两人在大观里一场大战,然后这会儿,估计两人也一起喝上了。” 所谓一场大战,就是徐方要拔刀,老道士想抽剑,最后巨目天君说,在这里打起来,教尊可是会怪罪的,于是大战暂且搁置,两人约定“浮图”之后再约战。 这环教的神仙,怎么都跟小孩子似的。 陆然很是嫌弃地摇摇头,这时何柔玉过来跟他碰了一杯:“别听回寰这小子胡说,老父亲留在大观,是公事需要,三掌柜陆然,然哥儿,来,我们三个掌柜难得聚齐,先来喝一杯。” 白云飘用的杯子是特制的,特别巨大,他也跟陆然碰杯,哐当一声,撞得陆然手中杯子差点落地。 陆然进一步肯定了刚才的想法,哪有人像这样喝酒的? 陆然一饮而尽,然后问道:“老板娘,门口那告示是什么意思?” 何柔玉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柔声道:“要走了,在这开店七八年,跟大家伙告别一下嘛。” “啊,老板娘你要走了?” 话一出口,陆然便后悔了,可不是嘛,六月六日,所谓“浮图”,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还是溜之大吉的好。 陆然想了想,在胸前掏了半天,又掏出几张钱票,丢给何柔玉。 “老板娘,那你走之后,这客栈就归我了,我要荣升大老板了。” “哈哈哈哈,然哥儿,你真的是可爱。”何柔玉大概也是多喝了几杯,整个人放开了许多,乐得直捶桌子,笑道:“不是我,而是我们,我们都要走,明晚宴请老客之后,我们一起走。” “啊?”陆然有些难以置信,举起酒杯的手,抬起又放下。 他看向回寰,回寰的表情并无太大起伏,只是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看青乌,青乌好像一匹饿狼,嘴里塞满了食物,但是她用眼神告诉了陆然,随便你。 “哈哈哈哈哈!” 陆然一拍桌子,道了一声好。 “明晚我们就走,跟你们上山去修仙!” 白云飘举起那能把他整个人都挡住的酒杯,站起身来,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就拜我为师,我教你‘鹤鹤之剑’。” 头上的红缨子,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什么嘛,已经说好了的,拜我门下,做个炼气士!”回寰不干了,举起小杯,要跟师叔白云飘拼酒决胜负。 结果还拼输了…… …… 一个时辰之前。 陆然还没回来之前,何柔玉、白云飘、回寰三人确实也在喝酒,但气氛跟之后五人喝的那一场,大不相同。 何柔玉眼中只有美丽的惆怅,回寰脸上全是两难的不舍,白云飘看不出心情如何,他只是一直在给他的专用大酒杯里倒酒。 再一个时辰之前,大观里,巨目天君与他们开会,不仅确定了老道士的“照看”身份,也亲口说出了“浮图”的大致内容,主要还是强调了本次“浮图”意义非凡,也很是凶险。 虽然老道士之前跟几人已经明示暗示,但是亲口听巨目说出口,三人都是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所以才聚在一起喝酒。 何柔玉沉吟了半晌,问回寰:“要不要叫可知子下来?” 回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有了决定。” 何柔玉有些意外,以她对回寰的了解,大致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 回寰挤出一丝笑:“我打算逃跑,所以,可知子知道不知道,都无妨。” 猜错了的何柔玉,很是吃惊,是什么让这小子放下了执着? “为何?”何柔玉拖长了尾音,白云飘则停下了倒酒的手。 “这一次,感觉不是很妙。”回寰皱了皱眉头。 何柔玉拍拍他的肩,举起杯来:“来,再喝一杯。” 回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用力摔了酒杯,问道:“师父,我是不是有些胆小懦弱了?” 何柔玉反问回寰:“其实,在来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浮图’的真相?所以你跟陆然做朋友,其实也是想先定下一个名额?” 回寰点点头,“确实是,我在一个情报贩子手中买到的情报,大概知道,‘浮图’的核心内容,是晋升,而晋升的奖励,其中有一个,叫‘复生塔’,这宝贝据说,对波拿有用。” 何柔玉又道:“所以你来这纷离镇找我,是一早就想好的,为了你二哥波拿,要夺这‘复生塔’?” “是的,我父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可人死了,哪那么容易复生呀?古往今来,屈指可数,连你师尊,都寻了这么久的方子,求了这么多的机缘,炼了这么多的无用之丹。” “我知道,可那时候,我想,我必须得来试一试。” “我明白。”何柔玉起身,再给回寰倒上一杯酒。 “那你现在为了谁,却放弃了这一切?可知子?总不能是那陆然吧?” 提到“放弃”两个字,回寰的眼中一下翻涌出无数伤痛,他一口饮尽杯中酒,“为了可知子,为了我母后的魂壶,也为了师父你,我不想让你们,像我一样的伤心。” “陆然也是一样,他跟这件事完全无关,总不能在此丢了性命。” “其实要我说,逃的好,我跟你一起逃!”何柔玉听了回寰的解释,却很是高兴,一把搂过回寰,“毕竟,我对此事,早就绝望,就让我那老父亲自己留在这,跟那巨目天君纠缠转圜去吧,我们,先回养剑山,等他的好消息!” “好徒儿,你长大了呀!” 何柔玉望着回寰,一脸欣慰。 这个任性的王子仙,不知道闯了多少祸,而今,居然知道退让了。 白云飘巨大酒杯中的酒终于倒满,只见他双手捧起,张开大口,咕咚咕咚好像捧着一个水缸喝水。 酒一滴都没有撒。 “逃跑,有用。” 头上红缨子抖了两下,他好像也是笑了一笑,如是说道。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历山之主(求收藏,求追读) 酒后,一夜无梦。 陆然一醒来,不见青乌,就去了回寰和可知子的房间,今晚便要走,那可有太多的事情要商量。 房间里只有可知子,静静坐着,痴痴望着墙角一束阳光。 见陆然来了,两人随便聊了几句,现在再面对陆然,可知子明显话多了不少,这会儿看上去,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只是精神头,还是有些萎靡。 问道回寰,可知子说,他一大早听到动静,去了茶室。 陆然愣住:“嗯,茶室?哪间茶室?” 可知子温柔一笑:“就那间茶室啊。” 那间茶室,名为“笑谈”,位置就在八仙楼的对街,也就是那“天下第一”的牌匾之后。 也就是陆然和可知子捉到回寰鬼头鬼脑单独行动的那一间。 陆然一路赶过来,就觉得不对,沿途商贩尽皆不见,三步五步都有一个官差,个个行头齐全,四方巡视,气氛紧张。 等找到回寰,顺着飘窗往梨和大街入口那边一望,不得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庞大队伍,从连通梨和大街的那条官道上延绵而来,长不见尾。 怕是得有上千人。 一时间,告牌林立,旌旗飘展。 “这谁啊,这么大阵仗?”陆然最见不得这种大人物风光出巡,恨得牙痒痒。 “妈耶,你不要突然在人身后说话!”回寰转头,望见了眼睛冒出火星的陆然。 “妈耶,就这时候啊,你那什么‘定诀’呢?你居然连我来了,都察觉不到?”陆然学着回寰,嬉笑着说道。 回寰尴尬地礼貌笑笑,用手一指,说道:“你看不到那旗子上写的字嘛。” 果然,除了历山国旗,最为频繁出现的一面绿旗,上面都有一个“赵”字。 “赵?”陆然转头看向回寰,一脸的问号。 “这个历山国,国君、王家就姓赵,那大轿之中,应该是某位赵家王子,这么大排场,很可能就是世子。” “这人来干嘛?也是为了那什么‘浮图’?” 陆然一说出“浮图”二字,回寰赶紧示意他小声,四下查看一番才小声说道:“在外面,‘浮图’二字不要提。你要知道,这‘真龙’也好,‘那东西’也罢,这纷离镇,这宛山,还不都是他赵家的。” 陆然见回寰如此紧张,不以为然,呸了一口:“反正何来客栈是我的。” “如果是那个人,那你很快就能见到他的真容了。”回寰的脸色,若隐若现的烦恼,愁绪已经挂在脸上了。 陆然倒是真的想得开:“唉,管他呢,今晚我们便走了,让他们闹去呗,最好他们一顿乱战,这帮坏东西们,拼杀个干干净净才好。” 回寰朝陆然投来一种羡慕的眼光,说话都不自觉变得粗俗:“奶奶的,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留恋的?我昨天还反复犹豫了大半天时间,才咬牙下了决定。” “本来就没什么可留恋,我也不是本地人,我也不求仙,我也不炼丹,我也不……”陆然说到此处,突然顿了一顿,末了反问自己:“对啊,那我来这里干吗来了呀?” “哈哈哈,然哥儿,我就是喜欢你这份单纯随性,也许……也许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们相遇。” 陆然嘿嘿一笑,似乎也并不认回寰这句话,想了想,他又说道:“那也许我是个灾星,正因为有了我,你原本在这也是,也是……那句话,你们修行之人怎么说来着,哦,也许你原本也是在这有一份大机缘的呢?” 听着陆然胡扯一通,回寰的心,却真的开始,有了一些摇摆。 他没有接陆然的话,眼睛继续瞟向窗外。 果然如他所料,那大轿中人,大约是受不了一直在那边堵着,掀开轿帘,走了出来,打算换乘马匹进镇。 五个衣着华丽的人,乘着五匹高头大马,保持着一三一的队形,慢慢往纷离镇入口处的牌楼骑行而来。 见陆然已经看的意兴阑珊,回寰给他讲解道:“这居中穿黄衣的,就是历山世子赵幻英。” 陆然看过去,那是一个头戴金冠的英气男子,但是长相比起那伏王李仮,差了太多,这人眼距太开,整张脸,好像一只被剖开平铺的车扁鱼。 “他身后那三个少年,中间着绿衫的,就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历山王,名叫赵商隐,听说喜欢舞文弄墨。” 胖乎乎的面孔,胖乎乎的小手,连骑的马都比其他人胖上几分。 “左边那个鹅黄裙女孩儿,是赵幻英的女儿,名叫赵此情。” 面目模糊,犹如路人,这公主样貌气质,比起那同样黄衫的李月玄,差远了。 “右边那个白袍丹凤眼,是赵幻英的小儿子,叫赵云之,听说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他并非修行者。” 这白衣小子,倒有几分意思,笃定如山,目视前方,眼睛眨也不眨。 “而第三排那个黑衣的女孩儿,是赵幻英胞弟的女儿,叫赵还梦,是个修行者。” 这个黑衣姑娘,居然很快发现了陆然看了她一眼,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呜——啊——” 陆然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说道:“咱走吧,我们今晚就闪人,管他们叫赵猫赵狗还是赵葫芦画瓢的,小爷我在此地,也交了三个月税了,无愧于他们了。” 回寰还在念叨:“看来这宛山‘那东西’规格真是不低,不仅赵幻英亲临,还带来了三个最喜欢的子嗣,而且后面还跟着许多历山重臣机要……” “走啦……”陆然上前,搂住回寰的肩,“还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 话未说完,发现回寰神色有点不对,他假装继续看向远处,胳膊肘悄悄捅了捅陆然。 陆然诧异:“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回寰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还变了腔调,支吾说道:“瘪……瘪肥头……” 可是已经晚了,陆然已经早他话一步,察觉了背后有人。 一柄奇怪的兵器,已经抵上了陆然的喉咙。 “让我赵葫芦画瓢看看,是哪位仙人,敢这样对宛山之主不敬。” 一个高辫子高鼻梁,身着黑衣的少女,眼睛瞪得像铜铃。 正是方才在马上瞪了一眼陆然的黑衣少女。 赵还梦。 “赵还梦姑娘,他……他是我的朋友,把你的神钩放下。” 回寰这下,不得不回过头来,开口说话。 “你好呀,回寰哥哥,好久不见!” 黑衣女子的脸,一见到回寰,瞬间从冰山,变为了火山。 * * 多谢无荒魔域、孙悟空滴金箍棒、三十够吗的打赏。 多谢xshsh的月票。 多谢各位的支持,多多追读呀!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坏男人 名为赵还梦的少女,变脸速度之快,堪比陆然。 一息之间,她从一个大黑脸变得脸蛋红红的,手中双钩业已不见,双手背负身后,身子前倾,轻轻扭了几下。 语调也变得黏答答的,“回寰哥哥,上次那‘传花会’,你为何不告而别啊?” 回寰的脸突然变成猪肝色,转头看见陆然一脸坏笑,小声回道:“还梦姑娘,上次……上次家师急召,走得仓促,所以没有来得及同姑娘告别,还请恕罪。” “那回寰哥哥,你要怎么给我赔罪呀?” 这赵还梦,爬杆子的速度,也不比陆然慢。 “唔……”回寰语塞,又看了一眼陆然,意思是你鬼点子多,快想想办法。 赵还梦看见回寰看向陆然,于是也假模假样的看向陆然,口中问道:“哎呀,这位公子是哪位仙山的弟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呀,我说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有眼疾?” 陆然,依旧是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陆然。 赵还梦也没有想到这黑发野小子模样的人会这样回话,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了一句:“没,没有啊,我眼睛可好了。” 陆然上前一步,悄悄在赵还梦耳边说了一句。 这一句,顿时说得赵还梦原本就有些飞红的脸,更加通红如柿。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上前就挽住回寰的胳膊,还把头靠在回寰身上,继续往杆子上爬:“回寰哥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坏男人,但是,但是,我好喜欢!” 此话一出,茶室里还有一些其他客人,顿时哄堂大笑,只有回寰的眼神,想要杀人。 陆然这才发现,这名叫赵还梦的少女,跟自己一样,是一名“泼人”。 就像泼向你的水,你是躲不开的。 他跟那女孩耳语的话是“这回寰是个色胚、渣男,坏男人,我亲眼看见他来此地不过区区几日,已经糟蹋了七八个大姑娘!” 根据陆然对自己的了解,也就是对着姑娘的理解,这回寰,今天肯定在这里要脱层皮才能走得掉。 “你不用谢我啦。”陆然回头冲回寰吐吐舌头,人已经闪到了门外。 赵还梦依旧挽着回寰,做小鸟依人状,也不说话,一会低头看看脚尖,一会抬头看看回寰的脸。 回寰立在那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我还是再早一点离开这宛山吧。 这女人,是他回寰一向惹不起的女人。 “唉?你今晚就要走?” 得知回寰今晚要走的赵还梦一下松开了回寰的手,撅起了小嘴:“什么嘛,人家一来你就要走,每次都是这样,回寰哥哥,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人家?” 回寰哭笑不得,这女人假戏真做的本事,大概只有陆然应付得来。 他没有办法,只得强行解释这真的是一早计划好的,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赵还梦要来宛山。 赵还梦接下来好一顿娇嗔,大声叫喊:“我不听,我不听,回寰哥哥,你肯定是为了避开我,所以你连那‘浮图’的机缘也不要了,呜呜呜,梦儿我好是伤心……” 赵还梦一提到“浮图”,回寰一把把他拉到了怀里,捂住了她的嘴。 果然,单是这茶室之中,已经有三五群人竖起耳朵。 赵还梦没有想到,有一天回寰还能如此主动,心里想方才那野人小哥真是实在,一下戳破这回寰的真面目,叫他再也装不下去,现在的回寰,是多么的坦荡! “在这,不可提‘浮图’二字。” 回寰在赵还梦耳边轻语道。 赵还梦再度羞得满面娇红,也轻声回答:“我知道的,回寰哥哥,但是回寰哥哥,你对那个那么多的珍宝,那么多的奖励,就这么舍弃了?” 回寰本来想说的是我的确有要事,所以就算了,没想到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我连还梦姑娘都能舍得,区区奖励也没什么稀罕的。” “哎呀,回寰哥哥,你真的好坏哦,不过我可知道那奖励有【宝仙丸】十颗,【剑胆】三十枚,【先天符箓】百张,【复生塔】两座,【慈狐悲兔】十六对……” 赵还梦还在发嗲,如数家珍,要是回寰再说上一句,这些珍宝,哪能跟你比,那简直骨头都要酥了。 没有想到回寰听到一半,脸色大变,久久都没能再说一句话。 复生塔,两座。 果然是有这东西。 这一次,不仅真的有,而且还是两座。 回寰连忙跟赵还梦确认:“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 赵还梦把自己往回寰怀里又钻了一钻,声音低了几分:“我偷看的,巨目天君送了一份清单给王叔……” 回寰伸出手,轻轻放在赵还梦的背上,摩挲了几下。 赵还梦的一对银钩就像她的心,咣当两声,掉到了地上。 “回寰哥哥……” “嘘……”回寰将手指,轻轻放在自己唇边,然后闭上了眼睛。 片刻。 回寰似笑非笑,很是神秘地轻声说道:“还梦姑娘,你且先回去,今晚,如若无事,你去何来客栈找我。” “我有一个……” “你……讨厌。”赵还梦娇羞地捂住了脸,“可是,我想现在开始,就跟着回寰哥哥一起行动,晚上,晚上我们也在一起……” “欸,我师父还在呢,让她看见了不好,她今晚有事,所以……你戌时来找我便好。” 回寰如此说道,为了不让回寰的师傅讨厌,赵还梦也只得依依不舍地说道:“唉,那好吧……回寰哥哥,那……那你可要想我。” “嗯嗯,你先走,别让我师傅看见。” 赵还梦拾起双钩,听话地走了,即使是看背影,都能看出她高兴得上了天。 “坏男人?我?” 终于逃脱虎口的回寰甩甩头发,不禁自问了这么一句。 等回到何来客栈,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现,答案,已经写了在陆然和可知子的脸上。 陆然不说话,只是啧啧啧了几声,回寰一看向他,他便伸出大拇指。 可知子皱着眉头,斜眼只看陆然,很明显憋着气呢。 陆然冲回寰挤挤眼:“坏男人,如何?” 回寰挠挠头,老实回答:“坏男人,好像有那么点用处。” 然后他便胡乱说了几句话,找了个借口,去找何柔玉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完全胜利(求追读,求推荐) 何柔玉的房间,占据了整整第四层,一间大房,既是卧房,也是仓库。 掐指算了算,来此地已有七年光景,丹没有炼成,但是钱赚了不少。 都是那些“坏男人”送的礼物。 望着这满屋的珠宝玉器,金砖银锭,何柔玉正在头疼,哪些要带,哪些要扔,这可是一笔烂账。 只有她床头那个小小白色的魂壶,是她一定要带走的。 何柔玉正在伤春悲秋,细数有几个男人值得她今后可回味几分,有人轻轻敲门,声音一长一短,听声音就知道是回寰。 回寰的脸,此时皱得像可知子的眉头,一进来屋子,便被满屋子各种人间珍宝惊掉了下巴。 “师父,这这这这哪来的?” 何柔玉穿上一件薄衫,低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坏男人,除了金银财宝,别的也给不了什么呀。” 回寰还是很吃惊,这么个小镇子,何柔玉来此地不过七年,而且大半时间都在山中炼丹,是如何收了这么多钱财宝贝的? 见回寰不说话,何柔玉说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些东西对我明明没用,我为何还要收,还收了这么多?” 回寰点点头。 “傻孩子,一个漂亮女人,别人送了,你不收,那麻烦会更多。” “可是,收了,如果……” “收了,如果真有人胆大包天,意图找老娘的麻烦,那就宰了呗,可如果你不收,他们就会一直送,没有尽头。” “师父,我懂了。” “唉呀,你这个孩子,怎么如此单纯,我骗你的,我单纯就是想要,我就是喜欢这无用但是看着贵重的东西,从小就是这样,明白吗?这是大多数女人的天性。” 回寰细细琢磨了这句话的意思,无用但是看着贵重的东西,师父是不是在暗指我? 所以她多年前,才一眼看中了我,挑了我做徒弟? 但这样一说,那师父她还是喜欢我的。 因为我是无用但是看着贵重的东西。 嗯?似乎有什么不对…… 回寰不知不觉,神游了天外,直到何柔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施展了某种天赋,急急打了个响指,才把他唤了回来,回寰这才想起来意,把方才赵还梦不小心说漏嘴的事情告诉了何柔玉。 何柔玉一听,花容失色,哇哇乱叫:“两座‘还魂塔’?两座?怪不得昨日那巨目老道死都不肯透露一二,两座‘还魂塔’,整个天下,我记得,不过才有四座吧?” 回寰赶紧问下去:“这我哪知道,师父,我想知道,这‘还魂塔’真的能让死人复生?还是……你们炼的那什么丹一样,只是个传说?” “这个我听你师尊亲口说过,‘还魂塔’是本教至宝,全天下只有四座,每一座‘还魂塔’,也仅仅能复活一人。说起来,你师尊曾在教主座前苦苦相求,愿以半部身家相换,他也不肯赏赐一座,所以后来,他一气之下,选择了炼丹。” “这……”回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你后悔了吗?回寰?”何柔玉的眼睛眯起:“这两座塔,说实话,连我都很心动,可惜我应该是没有资格参与【浮图】。” “我……”回寰想了想,最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不后悔,这么高的奖励,那风险肯定更高,我觉得以我或者我们的实力,是很难胜出的。” 何柔玉目光如镜,追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是真心话,师父。” “那你快回去,打包行李吧。” “是。” …… 回寰红着脸,回到自己房间,也将赵还梦一事,说给了陆然、可知子听。 “两座‘还魂塔’的意思,是说,可以复活两个人?” 陆然一反常态,既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语出惊人,只是淡淡问了一声:“如何复活?” 人死若能复生,很难不叫人心生痴想。 回寰一愣,“如何复活?这我也不清楚,甚至我都不知道那‘还魂塔’长什么样子。” 陆然又问:“那你如何能相信,这东西一定存在,那些人,也一定会如约奖励?” 回寰又是一愣,可知子这时候接过话来:“本教教主之宝,不容置疑,教内行事,也都极其严谨,只要你合乎流程规则,那就算天地倾覆,结果也不会变的。” 陆然点点头,冲回寰笑笑:“既如此,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嗯?”回寰的脸色,难看中多了一丝疑惑,他要等的陆然说的那句话,似乎不是这些。 陆然当然也明白,回寰内心已经动摇,他需要有人,在自己内心的天枰上,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砝码。 是去,是留? 是哪边? 其实,两边都可以。 于是陆然笑了笑,问道:“是不是觉得这不像我会说的话?” “是啊……我以为……” 不等回寰说完,陆然又问道:“回寰,我问你,你杀过多少个人?” 这一问,回寰望见陆然脸上,有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啊哈?”回寰虽然没搞懂,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十几个。 陆然又问可知子,可知子不假思索,道出了一个确切的数字,六个。 陆然颔首,眼睛一亮:“那你们猜猜我杀了多少个个人?” 回寰看看可知子,可知子望望回寰,两人都不知道,这陆然这会儿卖的什么药。 回寰先猜:“我猜,没有?然哥儿,以你的经历和为人,你是不是从没有杀过人?” 可知子则是大胆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那我猜,一个?” “呸呸呸,少瞧不起人了,我告诉你们,我杀的人,比你们吃过的饭都多!” 回寰、可知子不置可否地嘲笑几声,然后一齐静了下来。 两人同时在陆然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如死亡的绝望,或者是绝望的死亡。 眼睛不会骗人,至少,陆然的眼睛,从没有骗过人。 回寰于是再次在陆然身上,感到了一种不确定感,他知道陆然没有修过一天仙,但他不止一次感觉到,陆然他,好像活了很久很久。 可知子的感觉跟回寰不同,她在陆然的眼睛里,突然看到了一种厌倦,厌倦了死,也厌倦了生。 这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一个陆然了。 “我曾无数次想过‘生死’之事。” 两人都从未见到的那一个陆然,一脸正色,缓缓说道。 “我也无数次想到要如何让死人‘复生’,为死人‘复仇’,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复生’也好,‘复仇’也罢,若是以自己的命相搏,以一命换一命,那便太亏了,太不划算了,那便是惨上加惨。” “我那时候,就跟自己说,我不要做这样惨烈的事情,我要的复仇也好,我要的复生也好,要完全的,要无伤的,如果我让我的亲人复生了,我却死了,那是不成功的,如果我杀掉了我的仇人,是跟他同归于尽的,那也是不成功的。” “我曾经那么做过,但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我要的,是完全的,完全的复仇,完全的胜利。” “所以回寰,我赞同你的‘逃跑’,因为若是我们几个有任何一个在这劳什子‘浮图’中死去,即使我们最后有残存的人笑到了最后,得到了想要的,那也不算成功,那也算是败了。” 这一个陆然的话,叫回寰、可知子都张大了嘴巴,不仅吐不出半个字来,甚至都忘记了呼气。 他们好像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却听他很震撼地讲完了自己的一生。 陆然说完,却三下两下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等着看两人作何反应。 回寰、可知子久久呆立在那里,偶尔四目相对,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一声推门声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一个扎着可爱双鬏的青衣女娃啪地一声将一块腰牌模样的东西,扔到了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你说得好哇,陆然!” “还有,回寰哥哥,你看看这个东西你认识不?” * * 多谢书友160905214951462的建议和月票。 多谢各位的推荐票和追读。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大聪明,大智慧 青乌扔在桌上之物是一块小铁牌,上面雕着一头威武的三头雄狮,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古文字。 “哪来的?”回寰的脸色本来因为陆然的话,已经渐渐明朗,看见此物,再度凝重了起来。 青乌于是将那晚她跟陆然在“遗放潭”边遇袭一事,说给回寰听。 回寰听罢,道出了那两人一怪的来历:“这是契贝皇族的徽章,这两人应该是宫廷杀手,冲着我来的,但是不巧那晚我在大观里,他们没有寻到,才通过那‘雾露追忆刃’找到了你们,看来,我那位王姐,并没有作罢啊。” “王姐?”陆然讲完大道理,有些悻悻然,本来都有些困了,一下又来了兴趣。 青乌则继续放出信息:“难怪,清早我在聚八仙门口,就看见一个覆面女子,虽然都看不清楚面目,但就那一头金发,还有那修长的身材,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回寰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听见青乌这么说,语调还是略微有些激动:“什么,她亲自来了?” 陆然此刻已在心中想象回寰成了一个女人,顿时觉得那可太有意思了,赶紧追问:“那谁啊?王姐?就是回寰的姐姐呗?” 回寰没有回答,却突然放声大笑:“看来,我这个王姐,果然不会善罢甘休,怕不是想借着这次【浮图】,要借刀杀人,永绝后患,没准,还想趁乱分一杯【浮图】的羹,如此这般,确实,她不亲自出马,怕也是不行。” 陆然见回寰还在吊胃口,看看可知子,一副心知肚明的淡定样子,再看看青乌,亦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豁达面孔,急的不行:“你这金毛,倒是说说清楚呀,王姐是谁,王姐曾做过什么坏事,王姐可能还要做什么坏事?” 回寰望见陆然居然这就回归了本性,愈发觉得此人神奇,仿佛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只是被什么神灵附体,借他之口告诫众人一样。 真言既出,便无须在人前显圣,于是就又恢复他那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样子。 但是,回寰此时的确已经释然许多。 陆然说的完全胜利,他也完全赞同。 要是以前,他得知罂珍在此,早就一拳锤爆了面前的大桌,很可能已经冲上大街,四处寻觅她的踪迹去了。 此刻他能如此平静,还上前扶陆然坐下,自己也稳稳坐下。 给彼此倒上一杯热茶,然后还能笑着说起往事。 这一切,全凭陆然所赐。 “此事说起来,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然哥儿,我简单说给你听,王姐就我是姐,王室的兄妹,同父异母那种。罂珍·阿契贝,是契贝国的王储,格斯王朝的继承人,但她同时也是杀害王后、王储之人,是个利欲熏心的蛇蝎女人,现在她来此地,大概可能,是为了除掉我,或者还有别的什么阴谋,总之,这是一个不要去碰也不要去惹的人,所以契贝民间,很多人叫她‘蛇公主’。” 回寰的话,语气轻描淡写,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 但陆然一字一句,却听出了泣血之恨,切骨之仇,只是回寰已经将所有情绪反复整理打包好,然后沉入了内心深处。 这种做法,陆然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大致听明白的陆然,问了一句:“除掉你?是因为你将来会阻碍他当上国王?” 回寰点点头:“虽然绝无可能。我教的规矩,一位王子或者公主,一旦加入仙教,便失去了王公继承权。” “但她还是不放心?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除掉你?果真是歹毒。” “或许,她是怕,怕我总有一天,也不是跟她争皇位,而是怕我有一天,会找她算总账,会反过来,除掉她。” “这么说,她的动机很是足够,所以【浮图】是个机会,一是可以趁乱,二是她也不至于做得很明显,给人落下口实?” “是的,所以她得知我在此地的消息,马上派了杀手前来,就是我们初次见面那晚那白狐脸儿,那次不成,现在又亲自来了,应该就是要在此地,做一个了断。”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卖个情报给你,把你引到这里来,不然你怎么解释你在八仙楼得到了你母后的魂壶?”这么一聊下来,陆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这……好像有些道理。”回寰略一沉吟,越想越觉得陆然说的合理,自己关于【浮图】的消息来源,本就是无意中得到的,而聚八仙里的三万魂壶里居然有一个是母后的魂壶,这说明罂珍在此布局已久,很可能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 一切似乎都在指向,都在诱惑着回寰,去参加【浮图】。 回寰正想着,听见陆然一拍桌子,哈哈大笑:“所以说,你是个大聪明呀,还好,还好,按照许先生说的,因为你犹豫了,害怕了,所以结果发生了改变,这‘蛇公主’根本想不到,你选择的是‘逃跑’,这下好了,千算万算,算不过你是个大聪明!” 陆然这一语道破,回寰一下也是变得很兴奋:“是啊,我们这一走,她留在这【浮图】之地,反倒有些尴尬了,也不那么安全了,结果就是计谋全失败,还让自己也涉入险地,丢了小命也未可知,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所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日我见到那个什么何独俗,他让我离开此地,如今也遂了他的愿,完成了我的承诺。看来确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回寰,你这个‘逃跑’计划,妙啊!” “没有没有,你那个‘完全胜利’,才是大智慧,真正的大智慧。” …… 两人一唱一和,互夸了半天,既说得尽兴,也更加坚定了今晚等老板娘的事情一办好,掉头就走的决心。 但这间屋子里,还有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 青乌在摆弄桌子上的茶杯茶壶,炼起了气。 可知子则一直望着窗外,一朵云飘走了,又飘了回来。 后来,她喃喃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看,要下雨了。” 陆然和回寰这才往外看去,果然,不知何时,起风了,阴云一朵一朵,从四面八方,赶着来开会似的,越聚越多。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蛇公主 “真是天赐良机,看这天,今晚,将有一场暴雨。” 罂珍·阿契贝此时身处的地方,名曰“落雀台”,是纷离镇府衙后院中心所在,是个登高远望的高台,其实就是个瞭望台。 站在此处,足以俯瞰整个纷离镇,远眺宛山,就连纷繁梨树林后的遗放潭,都看得一清二楚。 更不用说一东一西,比它还要高出不知多少的大观和八仙楼。 偌大的“落雀台”上,此时,只有四个人,并肩落座。 罂珍·阿契贝,历山之主赵幻英,以及纷离镇小小的巡检褚义,还有八仙楼主何独俗。 历山世子赵幻英,头戴金鱼冠,看着约么四十左右,保养得极好,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样子。 微微眯开眼,他笑道:“大侄女,依我看,你何必搅这个局,不如把那三万魂壶卖给我,我们再合力拿下【浮图】,岂不美哉?” 震南八国,王室之间,联姻无数,算起来,这罂珍的确比赵幻英要小一个辈分。 “世子,你少占我便宜,你是储君,我也是储君,大家同等身份,再说,在这里,咱们以教内身份相称即可。” 罂珍·阿契贝口中的教,即乌教,乌教之内,论起辈分级别,她还比赵幻英大上个半级。 赵幻英哼了一声,嘀咕了句不给面子之类的俚语,又阖上了眼睛。 罂珍·阿契贝似乎都懒得正眼看他,继续道:“黑眚已经确定没了,现在咱们几个,属我级别最高,而且我也得到了九袂大士的指示。” 听到她如此说,赵幻英这才微微坐起,再度睁开了眼睛:“二教主,说了什么?” 褚义和何独俗也一同投来关切的目光。 罂珍甩了甩头发,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第一,咱们的首要任务,还是找到三教主,并且保护三教主,第二,【浮图】的奖励已经确定,我这有目录,一会你们一人领一份,这方面大士的意思是,能得最好,不能得也没关系,以第一任务为紧要,第三,有一个叫‘陆然’的小子,大士想要此人,得是活的,少一根毫毛都不行的那种。” 话一说完,罂珍从怀中掏出三张纸头,递给三人过目。 三人逐一看下去,无不震惊,继而又都是一脸难掩的兴奋之情。 赵幻英率先发话:“乖乖呀,这教尊这是怎么了,一下子给出这么多好东西,你看看这目录,得亏是不对外公布的,这要是全天下都知道了,那这宛山怕不是都会被踏平了?” 褚义的心快要跳出了胸口,但他强作镇定,问了一个跟奖励无关的问题,“那么,黑眚大人是怎么没的?” 罂珍摇摇头,“大士没说,可能是在宛山中,遇见了什么不该遇见的东西,谁知道呢?现在的纷离镇地界,那可是真正的卧虎藏龙,一切皆有可能。” 褚义搓了搓自己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是在想,那黑眚大人的【无穷衣】去了何处,要是有此物,我们抓起那陆然,要轻松许多。” 罂珍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嫌弃表情。 这时,坐在最尾的何独俗发问:“我有一个问题,这目录上的【一元丹】是不是就是那个【一元丹】?” 另外三人先是一怔,继而纷纷表示,没有错,就是那个吃一粒可以飞升一级的【一元丹】。 何独俗的浑身都已止不住地颤抖,他一再确认,自己手上的那个目录上,赫然写着——【一元丹】,三粒。 三粒。 那他即使六月六日那天再度叩关不成,但只要有一粒这个【一元丹】,也足以晋升真仙。 何独俗狠狠的心动了,转而拜向三人,几乎是恳求了:“独俗请各位成全,如果咱们得了【浮图】,请赏赐独俗一粒【一元丹】,其余独俗一概不要。” 罂珍的态度是无所谓,【浮图】奖励之丰盛,唯独这个【一元丹】对她没太大用处,因为她不是个修行者,震南的铁律,修行者,不可为王。 赵幻英也是如此,而且赵幻英此次来此,也并不是为【浮图】而来,这些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他也不多想,应承了下来。 跟何独俗最为熟悉的褚义也没说什么,晃晃他那小尖下巴,笑着说:“何老板快起来说话,大家都是同教中人,有话好说,有福同享,不必行此大礼。” 何独俗这才坐了回去,但是一下子思绪万千,表情很是复杂。 赵幻英这时起身,笑道:“诸位,本世子……呃,本人先走一步,大观那位天君有请,说是五位‘照看’已经到齐。” 话说到这,他瞥了一眼罂真,果然这女人面色唰地冷了下来,赵幻英心里窃喜,客气了一句,副堂主,晚上你要闹一什么“小浮图”,还要三思啊。 副堂主,就是指罂珍·阿契贝,而那已经做了青乌腹中食的黑眚,是正堂主。 “看来,这巨目天君,是真的不把我契贝国,不把我罂珍·阿契贝放在眼中。” 罂珍抬头望向那黑沉沉的大观,撇了撇嘴,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怪脸。 赵幻英走远之后,褚义起身,抱了抱拳,建议道:“殿下,依我看,今晚我们的行动是不是可以暂缓,如世子所说,跟大观那边对着干,不如保存实力,夺取真正的【浮图】。” “不。” 罂珍·阿契贝的眼睛,突然变得冷酷而深邃。 “反正这些人早晚也是死,我们这是在帮大观呀,帮大观加快进程。” 褚义为止一颤,这眼神,令他想到了一种比火更令他恐惧的东西,好像在无情的荒野之中,已经知道自己成为了猎物,绝对都不可能逃脱掉的绝望感觉。 难怪在契贝,她被人称为“蛇公主”。 他不敢再有异议,转头看向何独俗。 何独俗还沉浸在方才的狂喜狂想之中,见二人都看向他,还以为在问他的部署情况,于是连连点头:“殿下,褚老爷,都安排妥当了,只要一声令下,进了楼子的人,便再也别想出去了。” “很好,今晚,暴雨为号,雨落下,大宴开始。” 罂珍·阿契贝转了转那双毒蛇一般美丽的金色瞳仁,本来面无表情,后来,露出了一丝甜美的得意。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五照看 正午。 大观。 乌云遮日。雨,随时都会下。 巨目天君的内室,不时传来欢快的少女妙音,直听得辟月真人一脑门子热汗。 良久,天君终于满足而出,望见辟月半个身子都是湿的,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也是快修得真仙的人了,怎么这初夏时节,出了这么多的汗?你这是心存欲念水潺潺,身有妄想湿漉漉呀。” 辟月真人不响,心里念道,你这样的,好意思跟别人谈欲念! 巨目天君又问:“都到齐了吗?” 辟月躬身,“还差一位,说是在路上了,即刻便到。” 巨目天君脸上的红布愈发明艳,整整衣襟,对辟月说了句:“你进去,帮我收拾收拾。”转身,去了大观观星阁。 辟月真人推门进入巨目天君的内室,眼前,一片悚然。 大观的观星阁就设在大观宫殿群的最高处,左边是议事厅,右边是观主内室,三十年来,亦是首次开启。 三尺多厚的巨大铁门缓缓开启,露出一张巨大的圆桌,桌上有一座山水盆景,正是宛山地界的立体分野图。 巨目天君临风而入,里面已经有数人在等候。 徐方、老道士慈幻、赵幻英再加上巨目本人还有那位在路上的神秘人,正好五人。 这便是官方指定的五位【浮图照看】了。 空荡荡的大屋内,气氛很是微妙。 徐方已是很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慢,是不是又在玩人?” 老道士的脸依旧很倒霉,坐得离徐方远远的。 赵幻英还是眯着眼睛,像一只优雅的金鱼,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巨目天君屁股还未坐稳,就感觉到一阵风儿,从自己身边,嗖地吹了过去,再一看,这风儿居然还有颜色,是一种柔嫩的粉团红,在这室内打着璇儿,翻了几个跟头,最后落到了一个座位之上。 巨目知道,第五位照看也到了。 粉团色的风儿,越旋越慢,终于缓缓显形,却是个粉衣粉裙的粉嫩卷发少女。 十四五的年纪,但身材,有些过分成熟了。 粉仙子娇滴滴地跟每个人打了打招呼:“哎呦,来迟了来迟了,这师尊,最后一刻才通知我,我还在琉和处理几个外道仙的破事儿,尾都没收,就急急赶来了。” 粉扑扑的可爱女人儿,每说一句话,都会吐出一口粉色的心形气团。 最为好色的巨目天君却不为她所动,明示她坐好,安静,然后开口说道,“既然人到齐了,我就长话短说,以免耽误诸位一会午休。” 巨目天君一挥手,观星阁的大门重重关上。 “各位,例行程序,我要先点个名。” 天君的手上,多了一份名册模样的东西。 “首先,东方照看,南烂海杀人仙徐方。” 徐方站起,应了一声“在”,然后在圆桌的东边落座。 “南方照看,欺心谷九袂天君。” “在的在的。” 最晚来的小个子粉衣仙子,坐到了南边。 “西方照看,历山世子赵幻英,西方照看。” 赵幻英起身拱手,总算是正儿八经道了一声,“小王在。” 然后去了西方。 “北方照看,养剑山慈幻真人何天愚。” “在。”倒霉脸的老道士二话不说,去了北面。 “最后我自己,中央照看,宛山纷离巨目天君,我当然也在。” 巨目四下看看,调笑道:“噢,我就在这,我不用换位置了。” 其余四人皆不作声,等着徐方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浮图】虽然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但是【照看】我也是第一次当,想必各位也是一头雾水,我先来解释诸位的职责,所谓【照看】,即是看护,也就是说我们五位各守一方,两日后【浮图】一开,诸位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一,是不许人离开,二,是不许人进来,但凡有人进出,哪怕是试图进出,一律杀之。” “啊?”赵幻英听到此处,发出一声疑问。 “世子不用担心,你坐镇西方,自有我教中人替你出手,你只要坐在那里等,便算履行了职责。” “哦。”赵幻英点点头,又眯起了眼睛。 巨目继续说:“照看的职责简单,但是回报却丰厚,诸位可以在胜出队伍里,随意挑选一件宝物,要求他们相送,先到先得,按照五方顺序。” “队伍?”徐方发现了问题所在。 已经看过奖励目录的老道士则是眼睛一亮,神采飞扬了那么一瞬,然后脸继续瘪了下去。 巨目回答徐方:“队伍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还有一事,也请各位包涵,现在开始,作为照看的我们,就不能再离开大观半步了,直至【浮图】结束。” 赵幻英这时发言:“那……能派个人给我送封信出去吗?” 巨目点头,说道:“我的建议是,世子身边的每一个人,记住,是每一个,除非是冲着【浮图】来的,都要离开这个地界。” 巨目红布上画的眼睛,视线落在了五人面前的立体分野图上。 意思是,这个范围内,都不可以。 “明白,明白。”巨目天君的话,令赵幻英很不舒服,说话都有些不太从容了。 “如此,关于【浮图】的事,需要之后再议,今天,只是明确一下【照看】之职务。诸位确认无误的话,请说话确认。” 巨目天君高举手中之前打开的那本名册,只见那名册之上,方才五人一言一行,竟被它悉数记录。 甚至连九袂真人吐了几颗粉红心出来,都分毫不差。 所以,巨目才搞这什么劳什子的点名。 一切,源于教内那繁琐的官僚系统。 五人口头确认之后,巨目合上那本“名册”,示意这就要走的四人先坐下来。 “接下来,我有几个私下的消息要告诉各位。” “第一,此次【浮图】,是本教千年以后,最后一次。” “第二,宛山真龙,不止一条,是两条。” “第三,仙尊,要在本次【浮图】,寻一个副教主的人选,作为接班人培养。” 四个原本想走的人,听巨目天君这么一说,一时半会,挪不动屁股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仙子何柔玉(求追读,求追读,求追读) 聚八仙的告示,贴得突然,但是极其醒目。 内容跟何来客栈的大差不差。 今晚,聚八仙将开设福禄大宴,名额仅限千人。 福禄大宴,对于普通人而言,百年不遇,吃的是珍馐,喝的是玉液,玩的是风花,赏的是雪月。 这本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享受,告示的最后,还写着两个最为醒目的大字。 免费。 这下好了,即使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胆子大的,经不住诱惑的,爱做白日梦的人更多,于是聚八仙门口的队伍一直排到了何来客栈门口。 午后的梨和大街,乃至整个纷离镇,挤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外乡人、外国人。 “你们怎么看?”何柔玉这时候刚刚起床,还未上妆,但已经足够美艳。 傻小子一回寰甩甩头发,“没兴趣,想死,拦不住的。” 傻小子二陆然打个哈欠,“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奈何实力不允许!” 何柔玉抬抬下巴,笑骂道:“你们两个,太不老实,现在这镇子一下塞了这么多妖魔鬼怪,你们两个,要是走出这客栈一步,我都打断你们的腿!现在都出去吧,老娘要沐浴更衣了。” 于是,接下来的闲暇时光,陆然选择了去找可知子喝茶。 回寰,选择了去找青乌练气。 整个纷离镇,一下午的光景,突发了二三十起各种恶性治安事件,最后褚义也不管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等到了晚上,弄死你们。 统计下来的数字,目前纷离镇,不算大观道士和赵幻英带来的数千随从,尚有人口七千八百四十余名。 满天乌云来了又走,雨,还未落下一滴。 * * 转眼天色擦黑,何来客栈与聚八仙几乎同时开门迎客。 聚八仙那边姑且不谈,已经是人间惨剧,人踩着人不说,各路人等,为了一个座席,施展神通,大打出手,乱作一团,好不热闹。 惹得陆然都一直嚷嚷着好想去凑个热闹,那何独俗可是答应过我,聚八仙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 说起来何独俗也是个妙人,此时陆然在门口迎客,穿的就是何独俗之前派人送的衣服,这也让陆然少许挣回了点面子。 你看何柔玉,一身碧绿如新,轻衫叠裙,不仅不显累赘,反而尽显了身材曼妙。 全身上下恰到好处点缀着数块碧玉,衬着应露尽露的柔白肌肤,真的好似一个碧玉化成的仙子,降临了人间。 她的一左一右,便是回寰、可知子,均是盛装出席,所谓金童玉女,便是如此了。 陆然此时身穿一件奇怪的黑色开襟布衣,里面搭一件白衫,有个很紧的领口,黑衣身后有一个剪刀似的开叉,也很像燕尾。 十七岁的骄阳少年,倒也是有几分帅气。 今晚来的客人,比预想中,要少了很多。 何来客栈的大堂,满满当当二十张桌子,平时客满的时候,挤个两百人,尚有余地,但是今日,何柔玉在门厅等到戌时过半,也才稀拉拉坐了七八桌。 好在来的都是熟客中的熟客,倒也不冷清生份,于是叙旧的叙旧,闲聊的闲聊,再加上还有个陆然在其中,一时间,整个客栈,有一种过大年的热闹感觉。 何柔玉看着这番景象,还未登场,已经喜极而泣。 开客栈,是她的夙愿,因为来此地炼丹救人,得以实现,也是一份小小的机缘。 而过了今晚,一切就将宣告结束,她也将做回她的本职——环教一剑仙,继续朝着真仙的境界修炼。 心中虽万般不舍,但七年恣意,像谈了一场美妙的爱恋,其中种种回忆,已足够自己潇洒面对这一切。 结局,总是要来。 修行,却无止境。 所以原本高高在上,端坐神台的何柔玉今晚放下了所有的架子、矜持、手段,跟她最后的客人们来了一段零距离的接触。 “这位张员外,家中美妻你不爱,小心他人帮你爱,记住了啊,家花养命,野花要命,你看你这几年,愈发消瘦……” “冷公子,书卷多情似故人,胸次全无一点尘。酒色穿肠,书文洗心,大丈夫,休汩没,功名似雪,但也照世人那……” “寅哥儿,你也不登天子船,你也不去安及眠,可你,是否有悔呢?” “还有你,朱大,你在这街上垄断这肉市生意也就罢了,别人家里养个小花猪当宠物,你也要派人去当人孩子面给摔死,这可太不爷们了啊,以后可小心遭了现世报,生个猪胎,过个猪崽……” “白霜妹妹,喜欢什么,是你的自由,可千万别让这世俗泼了一身污水,实在不行,你上养剑山寻我去……” …… 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这其实已是一生最珍重的告别。 何柔玉一一数着人头,指名道姓,每说一人,满场掌声,说到几度哽咽,场面感人。 酒未喝一滴,泪已洒了几分。 其实很多人如临迷雾,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到底是在做什么,但很奇怪,在座的所有人却又同时清楚,今晚,是何柔玉的舞台,何柔玉能如此跟他们说说话,交交心,那叫他们去死,那就马上去死。 不起眼的角落里,何柔玉忽而看见两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一对小情侣,少年眉眼弯弯,少女脸蛋圆圆。 何柔玉轻轻问道:“你们两个是?” 两人的面孔齐刷刷红到脖子根,少女捅捅男孩,示意少年回话。 “我……我们只是路过。”少年半天憋出一句话。 “不是,我们是新客人。”少女确实是伶俐了一些。 何柔玉看了看他们的穿着,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旧,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何柔玉温柔一笑:“新客人,也好呀,欢迎啊,不过今晚,可能没饭吃哦。” “没,没饭吃?”少年一激动,肚子跟着咕咕叫。 少女则突然跪下,头低得不能再低,“对不起,我们没有钱!我们本来是打算来混一口酒席吃吃的。” 原来如此。 何柔玉蹲下,将那少女扶起。 少女看见面前的绿衣仙子,面带泪痕,双目含情,全身上下,闪着柔光。 “既然来了,便是客。开客栈的,不会没有饭吃。” 她冲白云飘轻轻拂了拂手掌,“那么,正式开席吧。”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一场好宴(求追读,求推荐) 何柔玉的命令一出,众人也陆续归位,那两个进来混吃混喝的少年,被安排跟陆然他们在一桌。 七八个伙计从后堂涌出,站定,然后几乎同时掀开了每张桌上盖着的神秘绿布。 这一掀开,众人虽然都是眼前一亮,很快三三两两面露惊诧,不知这何仙子,今晚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原本应该放满佳肴美馔的桌子上,现在亮灿灿的,全是财宝。 正是今天早晨回寰在何柔玉房中看到的那一批。 一旁的陆然也看不懂了,这老板娘今晚的意思是要散尽家财啊,她既然不在乎钱,那为什么当初还要收他入股客栈的钱票? 说起来,这桌子上面,也有我陆然的钱啊。 陆然,虽然很有钱,但毕竟也有钱了没两年,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心疼。 正心疼着,伙计们又给每个人倒上了酒,然后照例在一旁候着。 老板娘何柔玉走上大厅中央平日唱曲表演用的舞台,举起一只碧玉如她本人的娇丽酒杯。 所有人也举起手中杯子。 “我这人,嘴巴不甜。”何柔玉开口说话。 “那要我尝过才知道!”人群中有人起哄。 何柔玉也哈哈大笑,再一举手,满座又静下来。 “总之,今天把大伙召集到这里,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周年庆,大家伙也都明白,这何来客栈建成的时候,是个冬天,所以,大伙今天,最终还是为了我何柔玉而来,尽管那聚八仙此时正在免费办那个什么福禄大宴。” “他就是办福禄寿喜,俺们也不去!” “俺们就是为了老板娘来的!” “就是,我们只为了仙子而来!” 人群中,又有几个人开始喧哗。 何柔玉目转流光,继续道:“大伙安静,且听我说,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对于各位,至关重要。” 场内齐刷刷地,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舞台。 “今天,是我跟大伙儿告别的日子。也是,大伙儿要跟这纷离镇告别的日子。” “不出两日,这地界,要发生大变故,山崩地裂的那种,我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来,就是想提前告知大家,好让大家能及时逃命。” “大家相逢一场是缘分,我只能帮诸位到此了。桌上的钱财大家能拿就拿,这些东西我用不着,但是你们路上,总归需要盘缠,去到陌生地界,总要有点置业的本钱。” “再场面再多再煽情的话我也是真的说不来,大家举起杯中酒,一起为了何来客栈,为了纷离镇,也为了咱们相处过的日子,干一杯,就此告别吧。” 何柔玉话说得清楚明白,干了杯中酒,从此,各奔东西,今晚,远离这纷离镇。 而在场的几十号人,举起酒杯,一时都怔住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抑或是不知道这时候该是个什么反应。 第二个喝干杯中酒的是陆然,酒杯一摔,他跃上舞台。 “各位,我与各位相识时间虽短,但是信我,老板娘不仅美,还是个大大的好人,今晚就走,不要犹豫,更不要留恋!” 回寰的动作,洒脱的像一只金丝雀儿,飞身也上了舞台,双手抱拳,请求大家。 “我师父的确是个少有的人美心地美的仙子,女剑仙,还请各位不要怀疑,回去之后,能通知亲朋好友,邻居街坊的务必请通知,这是事关性命的大事,我回寰·阿契贝,在此拜谢!” 可知子在台下,同样如此拜托大家。 只有白云飘,举着他那硕大的酒杯,咕咚咕咚还在喝呢。 喝完了,才能开口说话。 宴会厅再度热闹起来,喝酒声,酒杯落地声,金银撞击声,甚至还伴着几个大老爷们的哭声。 千言万语化作两句话。 一句是谢谢。一句是珍重。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宴会,会是这样的内容,会是这样的收尾。 陆然、回寰、可知子都没有想到,何柔玉居然在这时候,想到的是,救人。 就连青乌,都躲在宴会一角,饶有兴趣地观看这一切。 场面温馨感人,美好的不像是这方世界会发生的事情。 “这财宝……我……我们也可以拿吗?” 一个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嘴里还嚼着后厨刚刚送来的炒饭,支支吾吾地问陆然。 正是方才那两个混进来的少年。 眉毛弯弯的少年一开口,便被脸蛋圆圆的少女捂住了嘴。 “我们不要。我们只要吃一口饱饭。” 陆然见这两人跟自己年纪相仿,可能比自己还小上那么一两岁,总觉得他们有几分像从前的自己,他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会来此地?” 少女抢先一步回道:“我们是从邻县来的,县里面都传疯了,说纷离镇这几日有大善人大开库门,施舍众生,我们就跟着人群来了。” 陆然心里一惊:“跟着人群?” “是啊,好多好多人,那队伍,一眼都望不到头,我们两个手脚快点,怕是头几个赶到这镇里的。” “是这样。”陆然不动声色,见两人继续埋头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叫人莫名的疼惜,于是又说道:“你们吃饱吃好,桌上的财宝你们该拿拿,不要紧的,方才那仙子的话你们听到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叫我们赶紧走,我就说哩,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善人。”圆脸的少女拼命点头。 “这你就说错了,你看着仙子,是不是好人?”眉眼弯弯的少年突然插话,说得圆脸的少女赶紧给了自己一耳瓜子,“对对对,我们真的是好运,进得了这里。” 陆然笑了,心里想着,这两个,也算是有缘之人吧。 嘴上仍不忘提醒两人,“你们两个,务必拿了财宝就走,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要再想着还能有什么更多奇遇好运。” 陆然转身,赶紧去找回寰,要告知他这个新的消息。 身后,听见两声砰砰的叩头声。 皱皱眉,陆然没有回头。 如同何柔玉后来所说,我们尽到我们的本分,能提醒的提醒,能告知的告知,至于他们信不信,他们走不走,他们会不会也帮着去救人。 那就各凭各自的良知和命运了。 此时的纷离镇,根据褚义的统计,已有人口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余名,镇外,尚有黑压压的外乡人,还在蜂拥而来。 陆然找到回寰,回寰站在何来客栈门口,抬头望天。 “下雨了。” 回寰话音未落,有一滴雨,啪地落到头顶的遮阳帘上。 雨,一下就大。 这是陆然几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大雨。 几乎掩盖了一切的雨声,让回寰感觉到一阵莫名心慌。 他突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陆然,那个声音,那些声音,它们,又来了。” “什么声音?” 雨声太大,陆然连回寰的声音都不太听得清,他一抬眼,看见雨幕中的八仙楼,散发出诡异的光线,一明一暗,好似一道正在呼吸的血光,引诱着人,即使风雨再大,也要往前奔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一场血宴(求追读) 倾盆暴雨,好像下在了回寰的脑袋里。 他甚至痛苦地叫出了声。 陆然,转身却回了客栈里。 回寰,听不得这种声音。 但他知道,他必须忍受,雨一停,他们便可以启程,离开这里,回养剑山去。 理智是如此,但回寰,听不得这种声音,所以,他根本迈不开步子往里走。 他只好就地坐在地上,试图想一些什么,或者是发出一些什么别的声响,来赶跑这声音。 就在他要开口之际,身后传来陆然熟悉的声音。 “回寰,你可受得住?” 陆然手上捏着一截枯树枝,又折返了回来。 回寰咬咬牙:“我可以。” “还记得你跟我约好,要一起夜探八仙楼吗?” “记得。但是后来我骗了你,一个人去了。” “哼,那时你瞧不上我,但是,现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了,我们一起去吧,就现在!” “跟我一起去?那我们不走了吗?” “你,走得了吗?我,走得了吗?” “陆然……你……” “我们走肯定是要走的,等推倒这八仙楼,得了那什么狗屁【浮图】,再走!” “我可是很想去那什么‘养剑山’游玩一番的。” 陆然手中的“树小姐”突然变成了一把大伞,这是先天至宝,原来,是真的。 一击得手,还没有回过神来,第二只妖祟已冲撞过来,这一只个头可不小,看样子像是个王八怪,但也很古怪,都说王八没脖子,这家伙,脖子很长,两手很短,打起架来,全靠尾巴。 这一条尾巴,像块烙铁,烧得通红,所到之处,呲地一下,就烧出一个盆大黑洞。 这下完了,火烧树,树变柴,正面打不过了。 那就跟它比灵活,找个破绽,戳死它。 陆然口中默念,树小姐,带我去高处,本以为她要变个长枝,把自己甩飞,没想到这树小姐面对那火尾迎面而来,不躲不闪,变了一面盾。 陆然还没惊呼“树小姐”,你不要这么犟啊,下一息闭了嘴。 那树盾不知是什么木材,居然不!怕!火! 咚咚咚咚! 也不知那火尾在树盾上甩了多少下,那王八怪想是有些累了,动作也慢了,尾巴上的火焰也短了。 “树小姐”这时在陆然手中,抖了几下。 这是在提醒陆然,可以动了,转守为攻的时候到了。 “我用你提醒吗?” 上一句还在嘴硬,下一句不得不诚恳相求。 “树小姐,变个钳子,钳下它那王八头。” “树小姐”不为所动,只是又扭了扭。 陆然满头疑惑,她这是要干嘛? 眼见那王八就要转过头来,机会就要错失。 陆然终于开窍,柔声道:“‘树小姐’,亲爱的‘树小姐’,请变个钳子?” 那一刻,陆然觉得自己已是世间最温柔的男子。 也是最恶心的。 但“树小姐”明显很喜欢,木盾猛然翻起,前端划开两半,一下钳住那原本背对着陆然攻击的王八怪后颈,以一息一亿一千万年的收紧速度,绞下了那王八怪的头颅。 喷薄而出的蓝紫色鲜血,一滴也没有洒到“树小姐”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让我们再死一次 回寰上楼,几乎十步杀一妖。 潦草望了一眼,八仙楼四层,有个百兽雕像,似乎还是个喷泉。 五层,是个一间一间分门别类的小仓库,不知道存放着什么。 六层,便是熟悉的契贝之层,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进入那乌斯斗兽场,而是直接来到那个存放魂壶的大房间。 果然,那十头鬼车正在房间正中,自己同自己争吵,七八只手却忙个不停。 地上,散落无数空的魂壶,这鬼车的工作,看来就是把方才将死之人的念魂,收入其中。 人死之后,命魂已毁,灵魂要去极乐,只有念魂无处可去,要么有一天随风消散,要么被像这样存起来,用作各种外道邪仙之术。 当然,理论上,若念魂仍存,人,其实也就存在复生的可能。 所以,回寰之前选择了离开纷离镇,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居然在此地,找到了他母后的魂壶。 如果他因为【浮图】也殒命于此,那他以及二哥波拿、母后,便同时都失去了生的希望。 但他到底还是杀到了这里,这里毕竟有三万个魂壶,三万个备受折磨亦不知最终还要遭什么罪的念魂。 听到的惨叫声,呼喊声,求救声,不可能装听不到。 在来的路上,回寰已经决定,要留下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更是救自己。 回寰展开千金万金,二话不说,杀向那十头鬼车。 考虑到这怪物十头只剩下了八头,同时递出了六十四剑。 八音八方八字八宝八国八阵八脉八仙人。 回寰练的剑,是无声之剑。 六十四剑,不过是两道金光,划开黑暗,急斩鬼车余下八头。 格拉。格拉。 格拉。格拉。 马车般的刺棱声再度响起,红色飞羽像几只惊飞的雀儿,在黑暗中逃窜。 “谁?” “……我的娘……” 两声惨叫未喊出,跟着是嘭嘭两声头颅落地的声音。 十头鬼车,现在还剩下六头。 一个老妪的声音响起:“你这小子,居然偷袭?” “又见面了,美人儿。”猥琐男的头颅也还在。 …… 一时间,余下的五张嘴又开始各种闹哄。 那位美髯公照例最后开口:“这位兄弟,我们无冤无仇,为何一再找上门来,以死相逼?” “嘿,只斩下两个头,不太行嘛。”回寰抖抖睫毛,低下金色眼睛,又问道:“上次来,忘了问了,你们要这些魂壶,到底要做什么?还有,这么多魂壶,它们的主人究竟是谁?” “想知道吗?你进来这魂壶,我们慢慢告诉你!” 一只空的魂壶随之砸来。 然后鬼车七八只手甩动,四五十个魂壶,或满或空,闪着各色光华,似盏盏阴火,朝着回寰燃来。 与其同时。 那鬼车后退了几步,十八只翅膀交错展开,余下的六首同时出现。 那身形倒不像鸟,像只硕大的蝴蝶。 鬼车,窃梦而生,蝴蝶,醉梦而死。 “笑话!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回寰不管,千金化作万箭,将魂壶一一击落,万金贴地飞起,快剑如电,又斩落鬼车一首。 “你以为我是来抢这些魂壶的吗,我是来解放他们的啊!” 回寰话音未落,万金还在追斩鬼车余下头颅,千金却在黑暗中割开几道金色的罅隙。 三起三落。 这三剑,几百魂壶便被击破,房间内到处都是瓦片崩裂、碎片着地的啪啪声。 几百个各色念魂一时被放出,好像一下扬起几百种颜色的灰尘,一时散不去,飘洒在四处,霎时营造了一个如幻境中的世界。 这幻境,是许多人一生的记忆。 不消一时三刻,他们就会消散无余,化作空虚。 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但也好过被邪仙利用,被妖人驱使,死后还要被折磨。 这正是回寰心中所想,他知道自己根本救不了这许多人,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得以解脱。 “你……真是糟蹋好东西!” 鬼车见自己算盘打了个空,也许是心疼那些被打碎的魂壶,马上反扑。 格拉格拉—— 鬼车发出的声音变得巨大,十八只翅膀像十八把饮血钢刀,斜斜劈砍过来。 扭动一圈,再反斩回来。 格拉格拉格拉。 格拉格拉格拉。 一正一反,好似六个呼扇而来的长满刀尖的车轮。 回寰不退,万金铸一面金盾硬接,两相撞击,如鼓角齐鸣,一时间,金光如雨,落羽似花。 千金却在此时绕后,飞剑直下,再斩一首。 鬼车吃痛,疾退数十步,十八只暗红色钢翅护住全身,不敢再贸然出手。 回寰将千金万金回手,笑着问:“我的问题你们还没有回答呢?” 话一问出,就要再度出手,场内,却突然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 黑蒙蒙的墙壁上,突然有一盏魂壶亮了,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第三百盏……第三千盏…… 顷刻之间,三万盏魂壶几乎同时亮起,照的室内如同白昼。 回寰,终于看清那丑陋鬼车的样貌,呲了呲牙,摇了摇头。 这些魂壶中的念魂,是在帮我吗? 他唤起千金万金,就要上前去,斩净这鬼车十头。 然而并不是如此,回寰只走了半步,脑中那千刀万剐般的声音忽然响起。 回寰头痛欲裂,一下半跪在地板上。 三万个魂壶,突然一同晃动,一同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声响。 怒吼、狂喊和祈求。 回寰停下了,他终于听清楚这一直让他头疼的声音,在说些什么。 杀了我们,让我们再死一次。 从回寰毫不犹豫打碎第一个魂壶开始,这三万个念魂,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别吵。”回寰咬牙忍着头痛,“别吵,我会帮你们的,先让我宰了这妖怪。” 三万个声音,一同静默。 “看来,我已经有答案了。” 回寰淡金色的瞳仁闪过一丝血色,千金万金凌空暴涨,化作两把大锤。 哐哐两锤子下去。 十八只钢翅,至少折了七只。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顶楼云台,有人坐不住了。 罂真·阿契贝的身后闪出一个绿皮的胖子,一张烂脸都是洞,张嘴说话,唾液乱飞。 “我去吧。” “不,我们一起去。”罂真·阿契贝有些嫌弃地挂起面纱,起身笑道。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酸道人(求追读!) 回寰的大锤攻势,带着三万念魂的不屈和怒火,几乎要将那鬼车砸穿、砸烂。 然而。 万声嘶吼之间,眼前十八只钢翅已经快要被锤穿,他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 “回寰弟弟。” 这声音曾经亲切无比,而今令人毛骨悚然。 一道闪着荧光的绿浪随之而来,直接切向回寰抡动千金万金锤的双手。 回寰先是闻到刺鼻的气味,双手一松,万金化作金盾,千金化作金盔,护住自己。 荧光绿浪打在金盾金盔上,发出刺啦啦的响声,异味更加强烈,回寰吃了一惊,自从得到这一对神兵,还从未碰过此番景象。 这绿浪带着某种强力的腐蚀性,已经在金盾金盔上烧出一些砂砾大小的孔洞。 如果再来几轮,怕是宝贝和自己,都要吃亏。 回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绿浪烧灼而出的雾气。 同样妖冶的绿色的雾气之中,他最不想看见的人,终于露头。 修长丰满的金发美人呵斥着那十头鬼车,没用的东西,快滚上楼去,转过头来,眼睛突然温柔下来,朝着回寰,亲切一笑。 “弟弟。许久不见,你……变大了,更高大,也更强大。” 回寰的声音冰冷:“托你的福,还活着。” 罂真眨了眨那双跟回寰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声音轻柔:“弟弟。其实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真的有反省过。” 回寰一动不动,半天憋出三个字。 “我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是真的做错了,我错就错在一时心软,放虎归山,现在还要亲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劳民伤财且不说,还要耽误我的大事,我的人生大事。” 说到这里,回寰心里一热,知道这罂真所说的大事,无非就是“王位”二字,他低低问道:“父王……可还好?” 罂真眼睛眯起,发出一声虚伪的轻叹:“父王身体可不大妙啊,整晚整晚不睡觉,念你的名字,念波拿的名字,就是不念我的名字。” 回寰这一刻,又如坠冰窖:“你活该!我再次警告你,要是父王有什么不妙,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罂真耸耸肩,挺起胸脯,又笑了:“回寰弟弟,我有一个提议。” “如果你的提议是让我就此罢手,那你可以先躲到一边了,我会找你算账的,就今天。” 回寰知道,要杀罂真,必须要先会会她身后那个丑陋的绿皮怪人。 罂真摆摆手,“哎哟,弟弟,你好大的杀气,先听我说完嘛,其实我的提议很划算,你告诉我波拿的魂壶藏在哪,我就让你去见父王,如何?你看,为表诚意,我让你带走了你母后的魂壶。” 一提回寰的母后,回寰马上报以冷笑:“呵,你不说这个,也许我今天还会留你一个全尸。” “弟弟,你真是个笨蛋,这么划算的生意,你不仅不做,非要做赔本的生意,你跟波拿一样,波拿甚至比你还蠢,我问他,是你死,还是他死,我开个玩笑嘛,他就那样了……” “你!闭!嘴!” 回寰不想再听下去了,怒斥一声,千金万金随之同出,一出手就是绝杀。 千万重,万千种,天地悠悠。 两道金色剑光,往上,直封罂真咽喉,向下,洞穿罂真心口。 与此同时,那一直看戏的绿皮怪人终于动了。 “赤仙未满的黄毛小子,也敢造次!” 他似乎只是动了动手指头,便化解了回寰屏息了很久的一击。 两道绿浪,一正一反,画一个圆,将罂真护在其中。 第三道绿浪,则越过三人头顶,攻向回寰背后。 回寰只得让万金回头,霎时化为一把金伞,挡住巨浪,千金的攻势也变慢下来,回寰感觉到,那剑光的最锋利之处,也就是千金的剑尖,被熔掉了。 金属被溶也就算了,剑气也被溶掉了。 锐气被挫,杀意瞬间消弭无形。 “唉,算了,杀了吧。酸道人,记住了,你和他,只能活一个。” 罂真长叹了一口气,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这绿皮怪人,人称“酸道人”,名叫酸余,外道修成的人仙,据说还差一截就能升到真仙。 这一增一减,便和回寰差了两个境界,就算回寰有神兵加持,也根本难以匹敌。 更何况这酸余所操纵的酸汁,专克各种金铁之器。 “慢慢来,不急的,噢,记得,留着他那张脸,回头那些他的爱戴者们认不出他来了,可太让人伤心了。” “还有这些魂壶,小心点,这比他的命更重要。” 罂真交代完,就要返回顶层,却见回寰洞门大开,不管不顾,全力过来狙杀她。 回寰已经计算过,以一个酸道人不能兼顾的角度,万金挡住罂真去路,千金刷地飞出,连刺八极六十四剑,剑剑都要取罂真的性命。 但他的前胸后背也同时暴露在了酸道人的绿浪之下。 嘭嘭两声,浪如刀锋,带着酸腐气息,给回寰身上留下两道小臂长的伤口。 同时,他刺向罂真的八极六十四剑,全部落空。 因为有人回了他六十四剑。 一个看不见的人,使了一把看不见的剑。 罂真的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个隐形的人,一个实力可怕到回寰无法察觉的剑仙。 “弟弟,安心去死呗,契贝,有我。” 罂真仰天狂笑,那看不见的人一剑挑开万金,就此护着罂真离去。 回寰这才倒吸一口冷气,反扣千金万金在身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他眼前的对手。 然而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如何活下去。 我要如何逃出去? 他看到那绿皮道人的全身,长满了似洞非洞,似疮非疮的黑色疙瘩,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酸道人那圆滚滚的肚子上面。 酸道人两袖一甩,像在水中荡起两道绿色的涟漪,动作很慢,但是你却很难躲开这种飞溅的乘波。 回寰把牙一咬,将万金变成一个鸡蛋模样,将自己整个裹起,千金在那鸡蛋的顶出伸出一截钻头模样的尖刺,鸡蛋旋转着前行,贴着那绿浪乘波,直旋绿皮道人的肚脐。 那道人体内酸汁,多半就存在这大腹之中。 若腹破,则酸汁爆出,或许可反噬其身,到时,回寰再借机杀之,或者逃走。 可惜,他只想对了一半。 那大腹之中果然存有酸汁,但那道人操纵酸汁,已神乎其技,回寰才到半途,却被那腹中喷出的绿色酸汁所困。 一个硕大的绿色泡泡,将回寰的“金蛋”,包裹其中。 回寰发现自己身形渐缓,很快便动弹不得。 这绿浪,有毒。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三人失利 酸汁,并不是水,更像是油。 一遍一遍,自上而下浇淋,又自下循环往上窜高,一下一上两道油幕,好似是给那金蛋裹上了一层油膜。 其实是在啃食,腐蚀千金万金,是质与质的较量,是气与力的碰撞。 金蛋之中的回寰不知中了什么毒,眼已垂落,耳已闭锁,就要睡过去了。 在睡过去之前,只觉得天地同时都出现无数窟窿,而滚滚热油,从中涌出,要将自己烹炸、燃化。 罂真遍寻天下找来的酸道人,果然是自己的克星。 迷糊之中,回寰听见那绿皮怪人吞咽口水的声音,轻蔑地说道:“哪用那么难,早点叫我来,不就解决了嘛。” “嘛……” 怪人拖长了尾音,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回寰又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自下而上,急急赶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这,便是你的朋友?” 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对,你保护我的朋友,我去会会这绿蛤蟆。” 对哦,这酸道人,绿色黑疙瘩,那不就是个大蛤蟆。 回寰知道,这是陆然赶来了。 “所以,你的朋友是一个蛋?还是他变成了一个蛋” 陌生的声音还在困惑,熟悉的声音大喝一声,已经上了。 回寰只听见哐哐哐哐几下,树叶抖动的沙沙声,酸汁灼烧物品的刺啦声,陆然口中不停再叫着一个什么“舒小姐”,舒小姐是谁?是那个陌生的少年吗? 可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啊。 回寰好想破蛋而出看个究竟,但他知道他这一出去,马上就会被烧为白骨。 好在,陆然一来,他不困了。 金蛋之外。 陆然跟着方才楼下那个倒晕眉的少年一路杀到这六楼,进门就看见一只绿皮蛤蟆正在施法,面前一个大油泡里面有一只金蛋,不见回寰。 陆然马上就知道回寰已经被逼在金蛋之中,招呼起“树小姐”,千枝万树,无数尖枝同时刺向酸道人。 酸道人不愿就此停手,张口又吐出一大口酸汁,喷洒到“树小姐”突然盛开的树冠之中,虽然也有效果,但似乎并不能再所向披靡。 陆然虽然也不知道这是何原理,只知道自然神奇,总有些树是不怕酸的,于是又道了一声“树小姐,拜托了”,“树小姐”听令,霎时张开枝条,长出几层密叶,密叶中伸出一根大刺,如此,一柄盾剑便出现在陆然手中。 奈何陆然跟这酸道人实力相差太多,陆然的全力攻击,在酸道人面前不过是隔靴抓痒,不能说全无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好在那白衣倒晕眉少年有些真本事,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葫芦,呼出一口清气,一口吹破了那油膜,再一口吹干了那绿浪,第三口吹散了那绿雾。 “蛋兄弟,没事了哈,你可以出来了。” 倒晕眉少年上前,小心翼翼拍了拍金蛋,转身抖出十一节龙马鞭,冲着酸道人,杀将过去。 回寰虽有些难以相信,但反应也是极快,金蛋瞬息破开,万金千金合体,化作一把大戟,眼也不眨,朝酸道人身上劈去。 “来三个,也是一样的!” 酸道人大喝一声,双袖一甩,甩出两道萤火绿浪,口中又吐出第三道,三道绿浪颜色更深,毒性更强,卷裹着人仙力道,反扑三人攻势。 局面马上逆转,三人被这似乎有某种魔性的绿浪追击,战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能换着位置跑。 “然哥儿,你点子多,想想办法!”因为中毒,回寰的动作其实慢了不少。 陆然却问那白衣少年:“那位白衣的小哥,你葫芦呢?怎么不用?” “用……用完了。”白衣少年抖抖眉毛,苦笑一下,“这妖道好强,跟楼下那些杂碎段位完全不同,二位,有什么宝贝就用出来,不然我们都要送在这里了。” 酸道人一听这少年如此说,害怕再出什么意外,手上嘴中,气息更强,用力更猛,酸汁颜色由绿发黑,三股浪眼看就要合成一股。 【酸水·三水归堂】 这一股巨浪,三人再不可挡,偌大的房间里,很快酸海恣意,三人眼见着酸水没过半身,眼看就被吞没。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同时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万金变作一只金鸟,千金化作一只金钩,钩起回寰,回寰拉住“树小姐”,“树小姐”抱紧陆然,十一节龙马鞭再锁住陆然的身体,三人像一串葡萄,想往上窜出去。 只要穿过任意一面墙壁或者屋顶,外面暴雨进入,这酸汁一冲散,一冲淡,或许还有转机。 但是不行。 三人的头顶,也有酸汁,是另一片倒挂的酸海。 往前往后,皆是如此。 四片酸海,已成四面合围之势,要将三人吞没,浸泡,融化掉。 【酸水·四海无生】 原来这酸道人所炼之酸水,并非是简单的往四处洒水,往屋内注水,往人身上泼水,酸水祭出,便是一个阵,一道浪是真的一道浪,一块瀑是真的一块瀑,一片海也是真的一片海。 这种炼术士的手段,即是“法阵”,是独立于空间的空间,因此,酸道人伤不了自己,也伤不了那些魂壶。 四阵合拢,如四海归一。 回寰心快,万金千金同出,变了更大的金蛋,将三人同时包裹其中。 “但是,抵挡不了多久,我们如果不马上想出办法,只能以白骨相见了。” 倒晕眉的白衣少年哦了一声,问道:“我有一粒【固魂丹】,可保不死,可你俩怎办?要不,咱三人分了?没准,都能活。” 回寰没有接话,却看看陆然,抱着“树小姐”,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 回寰苦笑:“想什么呢?” “在想,该找谁借呢?” 陆然眼也不眨,继续苦思。 他知道,是时候动用青乌的“第二滴血”了。 可是,向谁借呢? 这般想着,那金蛋噗通一声,沉入了酸海之底。 “向谁借呢?” 陆然又嘀咕了一句。 “借?借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三人突然觉得金蛋猛然晃动了一番,那感觉就像被抛了出去,然后开始急速地前行。 八仙楼外,暴雨未停,那金蛋,给那暴雨砸出一个黑洞,然后便又是另一场暴雨。 光之雨,光疾雨飞。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一九九九年的人间烟火气(求追读,求推荐) 一九九九。 花城郊外。 拾荒人烫鼠仔和他的朋友黄毛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那条件简陋的废弃小楼露台,煮上一大锅泡面,打开两瓶啤酒,正迷迷糊糊讨论着阿珍今天穿的究竟是粉是红的时候,两人都清楚地看到,那干净的像假的一样的夜空,不仅有夜航的飞机起飞,还有一颗金蛋,呲呲冒着绿烟,像流星般一闪而过,落到了远处荒山之上。 黄毛眯起眼,嘬了一口烟:“是什么?” 烫鼠仔见多识广:“美丽国,太空垃圾。明天白天我们再去捞,能卖几个钱。” 黄毛若有所思:“你知道吗?世界首富换人了,以前是个卖电脑的,现在是个开超市的。” 烫鼠仔猛吸几口面条,露出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一颗金牙,笑得无邪且难看:“开超市好,等咱们赚了钱,也开一家超市。” 三公里外。 金蛋坠落之处。 三个奇装少年,摔了个七荤八素,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我的经验,我们现在,八成是在梦中。”陆然率先开口。 “梦中还是幻中?”回寰马上接话,“幻是幻影,我觉得眼前这地方,是个洞天。” “是个糟糕的洞天。”白衣的倒晕眉少年掏出白色小葫芦,在空中举了半天,“这地方,没啥真气可以采嘛。” 回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感谢这位小哥方才冒死相救,还未请教尊姓大名,仙府所在?” 白衣少年一抱拳:“在下杨牙,隐幽湖杨牙。” 回寰一怔,下意识问了一句:“可是那个隐幽湖?” 环教隐幽湖,环教十天君之一意识天君洞府所在,乃是邪仙转正,行事诡秘、毒辣。 但眼前这个杨牙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也是一愣,随即才领会,确认道:“天底下,只有一个隐幽湖,我师从意识天君,关门弟子。” 回寰点头,上前一抱拳:“在下养剑山慈幻真人门下,论起来,我得叫你一声师叔。” 陆然也学着回寰抱拳:“多谢相帮,我乃三零二二,陆然。” “啊?三零二二是何门何派?什么玩意?”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疑问。 陆然于是就趁着这个话机,将他曾去过的那个三零二二的世界简单介绍一番。 以他的判断,眼前的这方世界,跟三零二二,多少都有些相似之处。 三人商榷完毕,收拾妥当,便朝着山下那座不夜城而去。 一路沿着盘山公路,没走了几步,正抱怨着路远却不能腾云,突然身后灯光四射,十几个异装男女乘着某种机器牛马从身后呼啸而过。 “送菜的来了。”陆然冲回寰、杨牙眨眨眼,“见过吗,那帮人,乘的东西,叫摩托。” 不想回寰、杨牙一脸不屑,纷纷表示,大差不差的东西,两人在总教绝瀛岛,都见过。 这下轮到陆然尴尬了,好在杨牙问了一声:“陆然兄弟,你方才说的‘送菜’是什么意思?” 陆然问杨牙:“你会骂人吗?” “骂人?比如你是这个蠢货,傻子,是个没有长**的猴子这种?” “比如你他娘的天杀的狗东西?”回寰补充道。 “给我狠狠地骂他们!”陆然指着那已经渐渐远去的机车车队,笑道。 …… 之后,三人便很自然地收了这帮车队的菜,其中包括三套衣服,一些纸币,还有送他们下山的一群小弟。 穿过数个城中村,陆然他们最终找了家宾馆,安顿下来。 宾馆门口的大排档,灯火通明,人头涌动,恍如白日。 “陆然兄弟,好手段,没你,我们走到天亮,也未必能吃上一口热饭。” 杨牙为人,看着十分单纯,抓起两串烤出肥油的羊肉串,就往嘴里塞。 “但是,我们虽然来到此地,躲过了那酸水一劫,却得赶紧想办法回去,毕竟那边【浮图】即将开启,我师父见我们没了,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可不能在这久留。”回寰虽然担忧,吃起生蚝,那也是一口一个。 陆然放下手中的筷子,点点头,“是要回去,但是我们得先安顿下来,得认真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回得去。” “那上次你在那什么三零二二,用了多久才回来?” “又是怎么回来的?” 回寰和杨牙一左一右,捉紧陆然这个救命稻草。 “三十年。” “随缘。” 陆然的两个回答,让两人再也吃不下去了。 陆然笑笑,表示习惯了就好,夹起一大口肉丝炒面,大口吞下,吃得那叫一个香。 隔壁桌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朝这边发出几声嬉笑。 “流萤?”杨牙努努嘴,表露出浓厚兴趣,没多久,便忘了一切烦恼,在隔壁桌子喝上了。 “这小子,适应能力真强。”回寰这下,吃东西更没滋味了。 陆然笑笑:“我看你应该也是很想去?” “哎呀,我觉得好奇嘛,这方世界,好像有点意思?” 陆然起身,从排挡老板那里买来两瓶黑乎乎的玻璃瓶。 “你尝尝,奇妙的东西。” “……果真,奇妙的感觉。”回寰喝了一口,好像有很多泡泡在口中爆开,味道,是甘甜的。 陆然大概不是第一次喝,一口气干掉半瓶,问回寰:“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情?” 回寰眯着眼睛看着杨牙左拥右抱,手都不知道往哪摸了,心不在焉地问道。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仙人。” 一口汽水,差点呛死回寰。 “是唉,好像是没有,而且真气也很稀薄,宝贝几乎不能用了。” “回寰,你说,这样的世界,是更好了呢,还是更坏了呢?” 回寰看见杨牙的嘴都凑到了一个姑娘的脸上,另一个姑娘却主动亲了杨牙一记。 “我想,应该是更好了吧。” “回寰,擦擦你的口水!” “陆然,你且吃着,我过去坐会。” 陆然摊手,一眼望过去,烧烤摊、小炒摊、杂货摊,还有个老妇,这个时间点,居然在街头卖花。 此情此景,人间烟火。 他忽然想起了可知子,想起了她曾经说过,想来这不夜城看一看。 只是不知道过了今晚,会不会明天还是今天呢,是不是一个新的无限循环呢?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吐泡泡 第二日。 杨牙醒得最早。 其实他气得一夜没睡。 本来他昨晚要跟那些妹妹走的,但陆然却说他们三人必须待在一起,杨牙,你也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方世界吧? 杨牙想了想,这方世界虽好,但他还是想回去。 那【浮图】,还在等着他摘取。 三人于是窝在一起,在这小旅馆中凑合了一晚。 还好,第二天一醒,并没有陷入循环,三人来到了新的一天。 陆然看到楼下前台的台历上写着,一九九九年五月十八日。 天气好到不行,三人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于是派杨牙去问问旁人,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既然也不知道要如何,索性先去四处转转,碰一碰运气。 没多久杨牙微笑着捏着一张纸片回来,报出一个叫“廿八巷”的地方,他很严肃地说:“那个姑娘告诉我,我需要一部手机。” “我们还需要一部车。”回寰指指面前,一辆看着气势十足的黑色大轮车发出巨大的声浪,喧嚣过街。 “我们需要的,是钱。”陆然掏掏口袋,那几个穷鬼骑士的钱,昨晚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这个简单。”回寰狡猾一笑,领着两人往前走了一段。 路边,一个店铺,门口写着一行小字——回收黄金。 片刻之后,回寰捏着几捆钞票,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他把红色的钱票甩给陆然:“给你,你管钱!” “怎么,你把宝贝给卖了?” 陆然很是吃惊,杨牙很是惋惜。 “走啦。切了一个角而已,还会长回来的。” 回寰伸手,拦下一辆红色计程车。 * * 廿八巷,是一个商业聚集之地。 按照这边的历法,这是个什么礼拜二,工作日,但是人仍然很多。 别说陆然、回寰,就是常年在震南都城混迹的杨牙,也没有见过那么多人。 杨牙甚至拦住一个路人,虽然被人当作了深井冰,但当他把这个洞天总人数五十亿这个数字告诉另外两人的时候。 三人在路边,都呆住了。 “要不,咱们不回去了吧?”杨牙望着满大街穿着凉快的姑娘,咧开嘴笑道。 “我就想知道,这么多人,这粮食问题怎么解决的?”回寰不愧是王子,关心事物的角度果然不同。 “你们俩,该吃吃,该喝喝,早晚,都要回去的。”只有陆然明白,这不是什么洞天,而是一个梦。 一路逛下来,眼花缭乱,这地方物产之丰饶,百姓之富庶,简直令人咂舌。 杨牙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玩具,还买了个有轮子的箱子,拖在地上继续前行。 回寰也发现了一个他很喜欢的东西,戴在耳朵上,可以播放音乐,也可以隔绝外面的声音。 只有陆然一路上在苦苦思索,回去的办法。 临近午间,三人找了一个饭店,吃了一顿大餐,杨牙对着一笼虾饺,叫嚷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更加不想走了。 回寰这才发现,自己在人群中,原来是个异类。 这方洞天,多是黑发黑眼的人,而自己这造型,显得太过突出了。 然而到了下午,他的这种思虑,随着他们误入了另一个“洞天”,瞬时烟消云散。 这是一个名为“动漫展”的地方。 三人在路边,收到一张传单,传单上的图画奇奇怪怪,光头发的颜色,就有七八十种,穿着打扮则像各路神仙妖精。 杨牙说:“看起来,我们找到回去的入口了。” 三人于是驱车前往,果然,经过层层盘查,还要购买入门券,才终于来到展会里面。 这一进去,三人都有些懵,你说这是新的洞天吧,又少了点真实感,你说这不是吧,这帮人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又那么像自己那方世界的修行者。 回寰在那,呆了不到五息,身边突然围满了人,这帮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之珍似的,围着回寰,嘴上尽是一些浮夸的夸赞之词,久久不肯离去。 回寰也不好得罪,只好微笑着,在那扮做一块真正的人形立牌,供人拿着一种“摄影”的宝贝拍照。 杨牙和陆然见状,只好各忙各的,杨牙四处闲逛,回去的路没有找到,却是买了很多写真,花里胡哨,有很多颜色那种。 陆然则在各个摊位流连,脑中不断回想自己曾去过的三零二二。 他已经弄清楚,眼前这个地方,并非什么洞天,而是什么动漫爱好者的集会。 动漫,大概的意思就是将人们编纂的故事画画化,跟看戏差不多,但是更为先进。 总之,动漫是一种想象,可是为什么这种想象的东西,却跟自己那方地海世界,有这么许多相似之处? 动漫、游戏、想象、异能、修仙……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词汇不断在陆然脑中闪过,它们有些可以串联起来,有些完全搭不上边。 但是以陆然目前已知的线索,仍是毫无头绪。 恐怕得问问那位名叫谢桥的仙人了。 但是自己有朝一日,还回得去“水牢关”下吗? 这么想着,陆然来到了一个冷清的展位面前。 只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姑娘在看摊子,头上盖着一个大盖帽,露出几束栗色的头发。 因为无聊,正闭着眼睛,在吹泡泡玩。 陆然上前,假装随口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一下,什么是‘穿越’?” “嗯。”那姑娘嘴巴一抿,头偏向另一边,看样子是懒得搭理旁人。 “怪可爱一个女子,没有想到是个哑巴。” 陆然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你说谁哑巴!”少女拍案而起,露出两只幽黑的大眼睛,还有一张生气状的小脸。 她面前的桌子上,有两张宣传单被她这样一震,掉到了地上。 陆然连忙弯腰将之拾起,两个指头一夹,两张纸并在了一起。 陆然看到其中一张纸上的宝剑恰好戳在另一张纸上所绘之人的胸口。 陆然呆了几息,再起身时已是满脸高兴。 “我,想到了!” 放下宣传单,赶紧找杨牙、回寰去了。 “没有礼貌的怪人。” 栗色头发的小姑娘将帽子一盖,闭起眼睛,继续吐起了泡泡。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穿越是件小事(求推荐,求追读,各种求那) “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是一九一九,我去的是三零二二,而我们所在的什么新历一一四六年,南历七三四年,他们可能并不在一条线上。” 陆然手中拿着一张餐厅点菜单,上面一左一右,画了两个黑点,指给回寰和杨牙看。 “并不在一条线上?什么线?这里既然是个洞天,那不就是大世界中的小世界嘛?”杨牙很明显,根本不知道陆然在说什么。 回寰琢磨了半天,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按照历年数下来的未来?你第一次去那个世界也不是?” 陆然夹起一块叉烧,“可能如此,可能既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就像这纸上的两个点,他们其实不在一条线上,你们能懂吗?” 杨牙接过陆然手中的纸,盯着两个点,一脸懵。 回寰好像的确更聪明一点,左右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凑到一起笔划了两下:“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这样的?” 陆然继续说下去:“对!就好像我们刚才看的动漫展,你们知道吧,那些角色都是不同的故事,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故事,他们之间本来其实是没有什么关联的,但是,因为展会,它们在一起了,待在了一个房间,甚至是一张桌子上。” 回寰也继续猜想:“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跟地海那纷离镇是两个故事,只是同时在进行?” 杨牙这时候听出了点意思,“你们的意思我懂了,好像几个戏班,在不同的地方唱戏,而不是一个戏班,一直在唱戏,是这个意思吗?” 见陆然和回寰同时点了点头,杨牙却提出了新的疑问:“那么,我们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了,因为我们知道了这两个点,但是我们不知道路在哪里啊,要怎么去?要怎么确定我们去的地方是我们想去的?” 回寰同样表示,这问题无解。 陆然看着两人茫然无措的样子,笑而不语,只是夹起两块叉烧,一人碗里放了一块。 杨牙撂下筷子:“干嘛?要我们分头行动,各找出路?那我要跟回寰一起。” 回寰,至少有用不完的钱。 回寰却一口吃掉叉烧,还找伙计添了一碗饭,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们呗。” 陆然这才嘿嘿嘿笑起来,“记住啊,要是带你们回去了,那你们两个,都欠我一个人情。” 拽过杨牙手中的那张餐单,指着两个黑点,比划道:“你们看,这两个点,最近的距离,是不是从这中间走直道?” 杨牙表示不对,“怎么走?万一中间有阻挡呢?” 陆然就等着杨牙这句话,继续道:“没错,这当中,很可能会有阻挡,但是我的问题是,这样的直道,究竟是不是两个点之间最近的距离呢?” “那肯定是啊。”杨牙不假思索。 “应该没有更近的距离了吧?”回寰倒是想了一下,最后只得反问陆然。 “看好喽,别眨眼。” 陆然再一次举起那张餐单,抖了两下,然后捏住了这张纸的两个角,轻轻一折,双手一拍,纸上那两个点,啪地合到了一起。 “那现在呢?这两个点,中间还有距离吗?” 杨牙、回寰都张大了嘴巴,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妖怪。 半天,杨牙才问道:“厉害啊,陆然,这是怎么想到的?但是,我想说,你知道这个也没用啊,你还是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呀?” 回寰也说道:“是啊,那么谁来帮我们折这张纸呢?” “折?我们不需要折这个纸,因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帮我们折过了不是?” 陆然将手中的纸,折叠,再打开,折叠,再打开,如此,反复几次。 两个点,像两个黑色小球,跳来跳去,但最后,总归碰到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跳?”回寰看懂了。 “跳?从哪跳?”杨牙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话说出口倒也算是也明白了,于是伸手夺过了陆然手中的餐单。 “陆然,你绝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杨牙自顾自自己折起纸玩来了。 “你们俩快吃!这是你们在这方世界的最后一餐了!可能……” 陆然心中,突然想起那个太虚中的白衣道人来,想起他将自己抛出手心,自己那时,也像一个黑点,飞在了光雨之中。 谢桥啊谢桥。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 一个时辰后,三人回来了来时的地方。 天色将晚,根本没有计程车敢载他们去这荒山野外,所以他们三个是坐“摩的”来的。 三个的哥,一人给了十张红票子。 站在高处一块大石上,回寰俯视山下,问陆然:“按照从哪来,就回哪去的先例,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了?” 陆然其实并不是很确定,“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杨牙抬头看看天,“试试呗,反正也摔不死。” “最好,来一场雨。”陆然补充了一句。 两人也马上明白,三人来之前,就是从水中而来。 酸水也是水。 说话间,头吧,昨晚没有花眼,我们下午去的时候,这东西就是飞走了,准是搞什么地下活动去了,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此次事件,被称为一九九九年花城ufo事件,被永久地记在了《天外来客回忆录》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独俗之往事 该不会把我们又送回了那酸海之中了吧? 薄薄的蛋壁之内,回寰先是看到流光,然后便是暗。 直至听不见雨声。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息。 用手指点开一个小孔,往外一瞧,陡然一惊,赶紧变化金蛋改变方向,往前伸了一截,飕地滑远。 同时千金万金收起,穿越三人组几乎同时同落地,姿态却各不相同。 回寰潇洒,杨牙飘逸,陆然,手舞足蹈,险些吃灰。 三人一同回头望去,发现眼前的纷离镇,已经大不相同。 原本他们的确是回到那八仙楼六层,位置没变,变化的是八仙楼本身。 八仙楼居然不见了。 那位置陆然和回寰都无比熟悉,现在,像是被用什么“搬山”之术整个搬走了。 杨牙指指地面:“地上有个大洞。” 回寰点点头:“方才要不是我警觉,我们现在,可能还在这大洞之中往下落呢!” “这么说,这八仙楼,从这个洞钻走了?” 陆然往那洞中张望两眼,黑布隆冬,深不见底。 紧要问题现在有两个,第一,这八仙楼,发生了什么?第二,从他们离去到回来,经过了多久? 三人决定先折返回何来客栈,再做打算。 沿途,各家家门紧闭,街头一片乱象,沿街大批巡检、道士神色焦躁,纷离镇,似乎正处于戒严之中。 好在,何来客栈还在,完好如初。 三人推门进去,就看见偌大的前厅昏暗一片,一盏烛火后面,映出三张熟悉的脸。 何柔玉、白云飘还有可知子。 有人等的感觉,真好。 彼此先介绍一番,回寰大致说了一下他们被一个莫名的洞天吸走,然后又在陆然的聪明推测中得以返回。 接下来何柔玉便给他们讲述了昨晚他们“飞走”之后,关于“八仙楼”的一桩奇闻。 何柔玉说昨晚,那说明两方世界里,时间流动是一样的,都是过了一天一夜。 这已经是六月初五,【浮图】前夜了。 按照何柔玉所说,昨晚八仙楼趁着暴雨发生“血宴”,大观第一时间就已察觉,却并不是很想管的样子,没想到从中逃出两位本教弟子,再加上何柔玉发现两人不见了,也去寻找,如此在大观门口吵嚷之际,惊动了徐方、老道士等人。 徐方带队,老道士掠阵,带着一队人前去围剿,等到了才发现那地方已经人去楼空,三万魂壶业已不见,空留了二千具残尸。 只是这种“空城计”怎能瞒过真仙,徐方二话不说,一刀就要劈开聚八仙,以绝后患。 只是没想到一刀劈过去,把这“聚八仙”劈“活”了,“聚八仙”抖抖身子,像只大蚯蚓那般,三下两下居然钻进了地中,饶是两大真仙坐镇,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让这东西就这么逃了。 回寰听罢,问道:“那罂真呢?” 何柔玉摇摇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罂真曾出现过在八仙楼。” “那何独俗呢?”陆然发问,“何独俗这次,总归逃不了干系。” 提到何独俗的名字,何柔玉脸色一变:“已经在通缉了,估计跟那‘聚八仙’一起去了地下。” 陆然又问:“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可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回寰也问:“你是说,那‘八仙楼’是如何钻入地下的?” 陆然进一步解释自己的疑惑:“我的意思是,这东西我跟可知子都觉得不是死物,是活物,但是我们又都进入过八仙楼内部,里面又的确有房有屋,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是天下就是有这般奇异的大虫,还是什么仙术道法?” 像这样发问,陆然本来就有点自问的意思,没指望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不想何柔玉揉揉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同时,也说出了一个除了白云飘,在座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 “这何独俗,是我的叔叔,也就是你们师尊的亲弟弟。” 别说陆然回寰,就连一直在旁默不出声的可知子都发出一声惊叹。 何柔玉看着这几个少年吃惊的样子,大笑道:“怎么样,想不到吧?这故事说来话长,这何独俗本来是城里的一个大裁缝,后来倒卖布匹,开布庄,开染坊,赚了大钱,人有了钱,就想活得久一点,于是去找他哥哥,也就是慈幻真人,说想修行,慈幻真人看出他没有灵根,强行修行怕是连这一世好运都要葬送,就劝他下山,做个富家翁,岂不美哉? 没想到这一劝,真的劝出祸事。这何独俗贼心不死,遍寻名山大川,终于找到一个邪仙人,邪仙人教给他一个“骨亲回转之术”,但过程十分之残忍骇人,何独俗为了成仙,不仅做了,而且做的彻底,他就那样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何柔玉说到这的时候,情绪有些失控,顿了一顿,擦了擦眼泪,继续道:“父亲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堆碎肉烂骨,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那活泼可爱的侄女,收了她的念魂,父亲便一边寻找复生之法,一边追杀已经随着邪仙人四处流窜各处的何独俗。” “原来如此,所以师尊三十年前在这宛山发现真龙,就驻在此地炼丹了,可何独俗为什么也来了呢?”回寰,悄悄给师父递上一块手帕。 “你听我说完。”何柔玉擦了一把眼泪,红烛照影,此时别样凄美,冷静了几息,她继续说道:“父亲大约百年前就找到了何独俗,此时他虽已经是人仙修为,当然也不是“环教第一剑仙”的对手,就在父亲要杀他的时候,他苦苦哀求,父亲心软了,毕竟是亲生兄弟,最后饶了他一命。这样又过了七十年,父亲来到宛山,何独俗也来到宛山,两人相见,何独俗说他已经洗心革面,现在在为巨目天君办事,要造一座楼,镇住这宛山真龙,父亲看见他有巨目的敕令,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样一来,又过了三十年,就来到了今日,没有想到,这何独俗死性不改,为了修成真仙,犯下如此大错。” “但是,我曾看过他的结局。” 陆然突然起身说道,他尽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自己眼中的火。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我全都要 “我曾看过他的结局。”陆然望着何柔玉,“我见到你,用一把绿色的小剑,杀了他。” 何柔玉愣了一下,继而也起身大笑,冲着白云飘使了个眼色,“师兄,去拿点酒,如是这般,那真的值得喝一杯,马上就喝!” “何独俗,坏坏。”白云飘仍旧是那副死样子,起身去柜台后面找酒去了。 陆然这时又说道:“原本我还有些愧疚,答应了此人【浮图】之前离开此地,现在也无须多想了,不过我们必须要注意一件事,这何独俗并非一人独行,回寰的那个姐姐,应该也是跟他一道的。” 回寰点点头:“可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浮图】而来?我看不像,罂真要杀我,派人来就可以,没有特别的理由,她不会亲自冒这样的险。” 陆然心里其实多少有点知道,这几个人跟青乌有关,跟那个什么乌教有关,但是为了青乌的安全,他不能提。 想到这里,陆然突然发现青乌怎么又不在?一问何柔玉,原来昨晚他们两个走了之后,青乌说要去找找他们,也走了,至今未归。 这倒很符合青乌的行事风格。 众人正要就此事继续谈论下去,一直在旁默默听没有说话的杨牙开口了:“这位漂亮的仙女姐姐,说到了这里,还是没有说清楚这楼子是怎么变成虫子,钻入地下的呢?” 杨牙的手边,正捏着一本花里胡哨的画册,封面四个烫金大字“**映画”。 何柔玉听见有人又夸她漂亮,又叫她姐姐,全身上下都在笑:“瞧我,说到激动处,给忘了,这件事也很重要,多谢这位修士提醒。” 本来这杨牙叫何柔玉“姐姐”也就罢了,现在又听到何柔玉如此温柔,称呼杨牙为“修士”,陆然回寰两人不约而同,怒目相向杨牙。 杨牙扮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眼巴巴望着何柔玉,等着何柔玉说话。 这时,白云飘回来,给几个人摆上酒杯,先倒上酒,然后专注地给自己那个大杯子里面倒酒。 何柔玉一杯酒下肚,继续道:“这何独俗,是个炼术士,炼的两种邪术,一种叫‘画皮术’,一种叫‘相缝术’,画皮术好理解,画一幅皮囊,人妖皆可用,穿戴上便可迷惑他人,而这‘相缝术’则精妙无比,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缝合之术,因为何独俗在美术方面天赋异禀,大幅改进了这种妖术,所以原本只能同类相缝,到了他这里,天地万物皆可缝,所以这八仙楼,应该是某种缝合之物,具体是什么缝合而成,那我就不知道了。” “地虎。”杨牙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何柔玉知道杨牙是隐幽湖人士,隐幽湖一向以奇门诡绝出名,于是问杨牙:“这位修士,你知道这八仙楼的来历?” 杨牙摇摇头:“不知。我只知道,能这般钻地,且速度如此之快的,普天之下,除了地龙,那非地虎不可。” 陆然接过话:“管他是什么,何独俗在此经营三十年,不可能就此一走了之,他们肯定还会出现。” 回寰笑笑:“然哥儿,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留下来咯?” 话题,终于来到这关键的部分。 此时,距离【浮图】正式开启,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是走,是留,这是个大问题。 众人皆沉默,只有白云飘还在咕咚咕咚地倒酒。 半晌,作为长辈的何柔玉先开口:“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无非是一字之差,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字之差,往往悔恨终身,你们也都听师尊说过上次【浮图】的情况,只知道有三位天君从中脱颖而出,却不知道,也只有这三位,最后存活了下来,所以我的建议是,你们要走,我举双手赞成,若是不走,必须每一个人都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事后,也不许互相责怪,反目成仇。” 何柔玉说完,目光扫视三人,等着他们开口。 她跟白云飘已经位列人仙,没有参与的资格,这三人,指的是回寰、陆然,还有可知子。 最先表态的居然是可知子,她的神色已经看上去好了很多,她似乎没有太多的疑虑,从容说道:“我跟公子走,公子走我就走,公子留我就留。” 本来就纠结的回寰于是更纠结,于是向陆然求救。 陆然虽然知道有青乌在,自己绝不可能出事,但他最后时刻也犹豫了,毕竟,这涉及他人,涉及自己好容易相交的朋友。 陆然的心中,倾向于留下,一探个究竟,也看看青乌到底要做些什么。 但他没有办法说出口,他不能让两个认识了几天的人,让他们陪自己去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 即使他们再投缘。 但朋友,不是这样做的。 两人于是继续沉默,这时杨牙不干了,起身要走,嘴里嘟囔道:“什么呀,原来你们不是为了【浮图】而来的啊,那我在这里浪费啥时间,本来以为遇到了几个好队友,好朋友。” 刚站起身,便被陆然一把拽住:“你说什么,好队友?” 杨牙一脸惊讶:“对啊,这【浮图】是需要组队参加的,不是单打独斗,这是确切消息,你们别忘了我师父是谁。” 杨牙的师傅,意识天君,正是上一次【浮图】走出的三人之二。 回寰心中一块大石,此时终于落下,他原本就隐约知道,【浮图】是要组队的,但是不能确认,心里忌惮着,要是全是单打独斗,那自己岂不是要跟可知子、陆然动手? 现在貌似不会了,他问杨牙:“几人组队?” 杨牙望望回寰、再望望陆然,“四人,但我本来想,我们三人,也就够了,现在似乎多了个小娘子。” 杨牙的目光,停留在可知子如玉般光洁的脸庞上。 杨牙的语速突然变快变得更加坚定:“那不是更有希望了!” 杨牙这几句话,说得那是信心十足,帅气无比,虽然形象还是有些猥琐,但的确也高大了许多。 这倒显得另外两人,婆婆妈妈了有些。 “战吧。”过了这么许久,白云飘终于倒完喝完一杯酒,开口说道。 回寰忽然站起身来,凑过身子,拍了拍陆然,笑道:“然哥儿,你决定吧,我跟可知子,都跟你走。” 都跟我走? 陆然一拍胸脯,端起酒杯,又问杨牙:“那你呢?你跟我走,听我的吗?” 杨牙起身,一口喝干杯中的酒:“那是自然。不过我要先夸一句,姐姐你这家的酒,真好喝。” “那好,丑话说在前面,那两座复生塔,都要给回寰。” 陆然举杯,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战前插曲 “唉……” 何柔玉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丢下了三粒仙丹,带着白云飘走了。 已经接到大观命令,必须在【浮图】开始之前,去大观报到。 白云飘走之前,在陆然耳边轻轻附言:“上山。” 陆然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表示感谢,这仙鹤,看来也不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平日座无虚席的何来客栈,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三粒仙丹。 “绿丹,稀奇啊。”杨牙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绿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正是宛山之上,老道士炼制,陆然加了眼泪之后最终烧制而出的三粒绿丹。 老道士说,绿丹之功用,只有天晓得,但是关键时刻,没准真能救命。 看来他是早知道这三人必要历经【浮图】一劫,所以早早将这三粒绿丹交予了何柔玉。 但他,漏算了一个杨牙。 陆然作为自封的四人小队队长,于是先开口:“要不,你们一人一个,我有救命的东西。” 救命的东西,自然指的是青乌剩下的两滴血。 杨牙虽然很想要那绿丹,但也客气道:“四人之中我最强,而且我还有一颗师父给的救命丹,所以,还是给队长吧。” 回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陆然先拿着,到时候谁需要给谁,说不定有人,要用到两颗。” 其余三人皆称好。 杨牙掏出一块方铁,看了看时辰,说道:“还有一个时辰不到,我们来整合一下小队信息,简单分一下工,彼此也更要了解一下。队长,你来。” 陆然眨眨眼,也不知道杨牙是真心说这话还是这就将了他一军。 来就来呗。 四人小组,捉对厮杀。 其实他熟得很。 然而憋了半天,发现事无巨细,很难说清,于是只好挑最重要的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无用的废话,只是有一点,希望大家都能领会,尤其是杨牙……” 杨牙听见陆然叫他的名字,马上坐定:“队长,请指示!” 回寰和可知子相视一笑,心里都在想,这陆然和杨牙,还是很般配的。 陆然于是毫无保留,三十年苟活经验奉上—— “只有一点最为重要,那就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绝不先出手。” “有些胜利,只需要等下去。” “躺赢,也是一种完全胜利。” 陆然话一说完,短暂停顿,等着掌声响起。 然而,并没有。 打不过就跑,打得过也跑,这样的陆然,回寰和可知子是了解的,所以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们完全可以接受,也觉得很对。 苟,确实是最厉害的生存方式。 杨牙看着陆然,却像看个怪物:“看来这个队,我参加不了了,我接受不了,我要正面杀敌,堂堂正正摘取【浮图】。” 杨牙站起来就要走。 奇怪的是,也并没有人拦他。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腻到发齁的声音:“他要走正好,你们换我呀。” 门外,突然闪进来一个妙龄黑衣少女,二话不说,坐到了回寰身边。 像一只黑猫抬头凝望主人般,少女无视了其他人,单单冲回寰发嗲道:“回寰哥哥,可逮到你了。” 杨牙已经离开板凳的屁股,又坐了下来。 可知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陆然心里也在嘀咕,这关键时刻,这人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日跟回寰约了戌时相见却被回寰爽约的赵还梦。 “这种时候,你怎么来了?”回寰很是头疼,但也不能不理睬她。 “我来找回寰哥哥组队啊,世子殿下命我等子时一到,夺取【浮图】,我在屋内闷得慌,想着出来透口气,逛着逛着想到了回寰哥哥昨天又放了我鸽子呢,于是就哭了,哭着哭着就来了,想着能不能碰见回寰哥哥,没想到回寰哥哥真的在呢,上天被我感动了呢。” 赵还梦这一口一个“回寰哥哥”,陆然看见可知子憋着笑,还翻出了两人认识这么久的第一个白眼。 杨牙更是对赵还梦惊为天人,笑道:“算了算了,我不走了,要是她跟你们一组,我怕你们根本走不出这个客栈。” 回寰心里可真的难受,这么说来,这赵还梦一到子时,便成了他们的敌人。 还不知到时,是怎样的局面。 可是坏男人这时还不忘套一些情报:“还梦妹妹,你方才说你们,你们历山王室,除了你,还有谁?” 赵还梦眼里只有回寰,自然也是和盘托出,“我,还有表哥赵云之,还有两位大内高手,你们应该不认识。” 回寰跟陆然对望了一眼,赵云之,是历山世子赵幻英的小儿子,连自己小儿子都派出来了,一方面说明这两位大内高手实力肯定非凡,另一方面也说明这【浮图】之重要,不得不冒此风险。 两人共同的想法,就是身上的弦,又绷紧了一些。 还有,眼前赵还梦这烫手山芋,要如何脱手。 然而赵还梦似乎完全不在意,本来见到回寰就找不到北了,可知子在场,那她更是倾尽所能,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能跟回寰粘在一起。 作为初次见面的杨牙也好言相劝:“这位姑娘,你现在在这里,很危险,真的很危险。” 赵还梦不管,只管往回寰怀中钻:“回寰哥哥,这个倒晕眉好凶哦,他凶我,呜呜呜……” 杨牙又说:“姑娘,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赵还梦不听,继续撒娇:“就算有什么,回寰哥哥也是会保护我的,对吧?” 杨牙拳头攥得格格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如,现在就先宰了这花痴。 然后陆然把他跟可知子叫了出去。 三人再回来,已是全副武装,换了张桌子静坐一旁,只等子时到来。 回寰也定定神,对赵还梦说,你要留下来也是可以,但是不要再吵闹,也不要再离我这样亲近,这里,毕竟还有旁人呢。 “那回寰哥哥,你的意思是,没人便可以?” 回寰点点头,又摇摇头,坏男人拿出本事:“乖,你先坐到对面去,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于是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最后一百息。 杨牙打了个哈欠。 最后三十息。 陆然喝了杯酒壮壮胆。 最后十息。 可知子挽起了袖子。 最后一息。 三人起身,齐齐往回寰那边,望了一眼。 【浮图】,正式开始。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浮图现 巨目观。 观星阁内。 随着子时的到来,大戏的幕布终于拉开,巨目天君脸上的红布也已经揭开。 所谓巨目,就是巨大的眼睛,巨目天君的脸上,果真有个巨大的眼睛,而且只有一只。 巨目四下环视,另外四人早已等得百无聊赖。 “开始吧,那就。” 巨目天君按动手中一铁盒,圆桌之前,立体分野图之上,开始出现一张图。 果然是一张浮图。 各种信息如星光点点,逐一出现,开始不断在变化。 【总浮图人口:二万八千六百三十七人,其中赤仙六百八十名,人仙四十三名,真仙四名,未知人口一名。】 【总浮图范围:宛山全境,纷离镇全境,方圆百里。】 【总浮图时间:十二时辰,已经开始倒计时。】 再下面是一些规则、摘要、数据。 而那原本真正的宛山分野图沙盘上,亦有密密麻麻的小浮图,有三样东西,最为吸引人眼球。 一是密密麻麻的光点,红色是修行者,绿色是凡人百姓,这些光点三五一群,亦或几十人抱成一团,也有单枪匹马独行的,在【浮图】上,或静止,或游走,或消失。 这些,都是被标记的人。 密密麻麻的光点之外,有三条蜈蚣般的粗线,两红一绿,一条红在宛山深处,一条红在在遗放潭下,一条黄,居然在大观下面。 巨目天君解释道,这便是那两条真龙,和那逃走的“聚八仙”。 这时老道士慈幻真人发问:“既然你们能掌握‘真龙’的方位,为何不早点动手,为何不告之教内?” 巨目天君手指天上,笑道:“师兄啊,这是教尊之宝,我不也是这会儿看到这图,才知道的,我不比你知道更多。” 老道士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众人的目光,又来到这【浮图】的中心之处,这里倒悬了一个黑色巨碗状的“乌云”,在高天之上,缓缓旋转。 “这是?”赵幻英看见那乌云之下,有一些隐约的光点,被吸收进去。 巨目天君解释道:“这也是教尊之宝,【落魂云】,捉捕恶灵所用。” 赵幻英哦了一声,原来是朵云,我还以为是个碗。 粉嘟嘟的九袂天君却笑道:“这怕不是用来捕恶灵的吧……” 九袂天君话说到一半被巨目打断:“师姐,不可说,不可说。” 众人说话之际,不过半刻钟,【浮图】之上信息已经更迭无数。 【总浮图人口:二万一千六百三十七人,其中赤仙四百八十名,人仙三十一名,真仙四名,未知人口一名。】 徐方抬抬眼,望见不断有白色光点飞往那【落魂云】,不由得感叹一句:“好家伙,厮杀还挺激烈。” 心中却一动,不知道那名叫“可知子”的姑娘是否如实离开了此地。 老道士又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要走了,去各自的阵眼中掠阵?” 巨目天君瞪大独眼,一屁股坐下了,笑道:“不用,各位就在此观看,等出事了再去也不迟。” 五照看于是纷纷坐定,定睛望着眼前的【浮图】,人头攒动,有一种失去了秩序却仍不断行进的美感。 还有每消失了一个点,那带来的莫名的快感。 “要不要来点果子,美酒?” 巨目天君舔了舔嘴唇,轻轻问道。 …… 与此同时,纷离镇尚有一些人仍在梦中,还不知道在他们的头顶,方圆百里的地方突然多了一个黑夜里看不太清楚的巨大罩笼。 等到他们突然被某种声音惊醒,赫然发现前几日收留的外乡人已经变成厉鬼,提着尖刀利器,已经杀红了眼,不等他们惊呼出声,已经要了他们的性命。 魂灵飘飘荡荡,去了头顶上另一个巨物,那巨大的【落魂云】。 赤仙们、修士们早已经组好团,四散隐蔽到各处,只有那些不明就里的普通人,惊呼着开始往大街上跑,跑着跑着发现不对,再回头,来时路已经被尸体堵塞,绝望中一声惨叫,吓昏厥了过去,这还算是好的。 惨的,更惨的,更更惨的,无法言语形容。 更别提这镇中还有许多老人、妇女、小孩。 人命如草,一割就倒。 短短一刻钟过去,【浮图】上的人口数字,几乎少掉一半。 人间如果有炼狱,那就是这里。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何来客栈内。 陆然、可知子、杨牙最后一息,也就是子时第一时刻,望了回寰一眼。 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回寰,会怎样面对赵还梦。 然而这一眼,成了关键之中的关键。 第二眼再看过去,回寰的头顶,出现了一张图。 每个人的头顶都出现了一张图。 【姓名:回寰】 【级别:赤仙不足】 【宗门:养剑山】 【法宝:千金万金,品级超凡】 …… 诸如此类,乃是他的个人信息,其余几人,也都如此。 几个人异口同声:“原来,这就是浮图?” “但是,陆然,你这样的是什么意思?”可知子突然发现了奇怪之处。 【姓名:陆然】 【级别:无】 【宗门:无】 【法宝:无】 【术法:无】 ……如此往下,都是一个“无”字。 陆然也不清楚为何会这样,刚想说什么,却也发现了另一个奇怪之处。 “这位姑娘的【浮图】,也很独特。” 这位姑娘,指的就是赵还梦。 赵还梦头上【浮图】,乍一看没有问题,显示正常,信息也都是正常的,但是仔细一看,就不对了。 陆然、回寰、杨牙、可知子四个人头上【浮图】,在彼此的眼中,是绿色的。 但是赵还梦头上,四人看过去,则是红色的。 众人都在疑惑,赵还梦也如坠雾中,因为在她看来,其余四人,头上【浮图】,也是红色的。 下一息【浮图】规则突然在众人眼前显现—— 规则一,【浮图】开启之后,参赛人眼睛看到的前三人,是你的队友,已经被选定人选,不能二次选择。 规则二,【浮图】之中,队友信息显示为绿色,否则,则为红色,绿色可以杀红色、绿色,但红色必须要杀你眼前的所有红色。 规则三…… 规则三尚未看完,只见赵还梦举起双钩,朝可知子狠狠钩了下去。 【浮图】开始后的第一眼,房中有五人,三人望向回寰,回寰回看了一眼。 四人恰好组队成功。 而赵还梦只看了回寰一眼,已经晚了。 她已经成为了被排除在外的那个人。 她攻向可知子,其实并不是因为她想明白了这一层,而是她觉得,既然选四人,那五人杀掉一人,不就正好。 可知子在她眼中,是最弱的。 她只有先杀可知子,才能跟余下来的三位组队。 于是她一出手,就是最狠毒的一招。 但同时,杨牙的十一节龙马鞭,同时甩出,挡住了赵还梦双钩。 * * * * 多谢各位的推荐票,请多多评论。 多谢司迁迁迁迁迁的捉虫和打赏。 第二轮推荐果然没来,下周可能要上架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子时上:已无处归还 【姓名:赵还梦】 【级别:赤仙】 【宗门:无条山】 【法宝:离恨白头钩,品级神兵】 【整体评价:十一级】 【备注:王子仙人】 …… 【姓名:杨牙】 【级别:赤仙】 【宗门:隐幽湖】 【法宝:龙马银鞭,品级上。变妖葫芦,品级超凡。】 【整体评价:十一级】 赵还梦偷袭可知子,这是在预料之中的,杨牙对战赵还梦,也是陆然、可知子、杨牙三人之前就商量好的。 四人组队,却共有五人,必要除掉一人。 杨牙是最合适出手的那一个。 十一节龙马银鞭,仿若游龙,忽远忽近,嘭嘭嘭三下,将赵还梦逼至一角。 赵还梦双钩一出,本是攻势,被杨牙从中一挡,化为守,横在胸前,往下一挂,杨牙连人带鞭被甩飞出去。 “很俊的身手。” 杨牙起身,赞叹一声,龙马银鞭往空中一甩,十一节游鞭整队重组,变成了一把剑。 【银龙势】 一剑刺出,剑心抵达之后,游鞭再变,十一节游鞭化做奔马,同时攻击赵还梦身上十一处要害。 【奔马势】 赵还梦手中离恨白头钩,品级比杨牙的鞭高,也正好相克软兵器,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这一下,已处于下风。 她只有躲。 但身后只有墙壁,躲无可躲。 赵还梦回首一钩,将墙壁钩穿一个大洞,钩住一块墙体砸向杨牙,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了墙后的院中。 这正是杨牙所要,方才陆然告诉他:“你负责去杀这个女人,但不可在回寰面前杀。” 杨牙微微一笑,飞身落入院中。 另一边的三人,回寰确实有些不忍,想上前去劝开两人,直接让赵还梦走。 但陆然拉着他,非要一起先研究【浮图】的规则,回寰无法抽身,毕竟那些文字,转瞬即逝。 【规则三:【浮图】之中,每杀一人积一分,每杀一名修士积一百分,每杀一名赤仙积一千分。】 也就是说,杨牙和赵还梦,无论谁赢,都先得一千分。 “那就来吧!”赵还梦眸子一亮,离恨白首双钩一快一慢,直钩杨牙双眼。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云雨巫山枉断肠】 杨牙只觉得双眼被从天而降的白雪一晃,视线突然模糊,龙马鞭霎时断为两截,左右手齐挥,挥出两道旋风,吹落眼前雪,又见雪中人。 左手,五刺,右手,六尖。 【渴骥勇奔泉】 【长鲸快吸川】 快鞭打乱麻,赵还梦身形一慢,手中吃痛,双钩脱飞。 杨牙鬼黠一笑:“可惜了,小娘子不仅身法俊,人也很俊。” 【规则四,【浮图】以十二时辰为限,所有人每一个时辰至少博杀一人,否则将会自动失去参赛资格,自动死亡。】 “看来,我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杨牙双鞭再合一鞭,不给赵还梦喘息几乎,嘭嘭嘭,又是三道银光过去。 【银龙势】【奔马势】【追龙势】 二龙一马,直走赵还梦面门、咽喉。 但同时,头顶却有歌声。 杨牙忍不住,抬头一看。 双鸟高飞,孤云直下。 赵还梦那脱手的双钩好似两只巨鹰利爪,擦着杨牙头皮而过。 再一看,赵还梦手中握着白色钩柄,却是两把寒光短剑。 【神兵:离恨白头钩】 钩是鞘,剑才是本体。 赵还梦此时,像多了两只手臂,四刃齐发,钩若游魂,剑如本魄。 四道白光,狂风暴雪。 杨牙只觉得季节忽然轮转,位置继而变换。 杨牙咬紧后槽牙,有些抵挡不住。 【规则五:【浮图】每时辰过半提前公示分野图,【浮图】区域分为【生区】、【死区】,每次公示之后,选手必须在【生区】,如身在【死区】,则被淘汰,十息后自动死亡。】 “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一直苟,我们要运动着苟。”陆然紧盯回寰,不让他回头看。 回寰只听见身后,杨牙和赵还梦打得哔哩啪啦,热闹无比。 杨牙弃鞭,开始在院子里乱跑,一边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葫芦,白葫芦往头顶一戴,从葫芦下肚伸出两只尖刺,噗嗤插入杨牙脑后。 两口血一喝,那白葫芦瞠目伸舌,龇牙咧嘴,居然说了一句话。 “大爷我,活了!” 而杨牙,已经不是那个杨牙。 额前生独角,口中生利齿,双眼暴涨如铜铃,皮肤结甲,黑如生铁。 肋下,更是左右各生出两只手臂,准确来说,是四只利爪。 杨牙转转眼睛,抬抬手,三下两下,击飞赵还梦双钩四刃还有她整个人。 然后,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扑将过去。 【规则六:【浮图】期间,一切法宝、秘术、禁术、外道均可使用,包括从他人身上所得之物,暂时尽归胜利方所拥有,等【浮图】结束,则必须将之归还其原主人宗门或者亲眷,已经使用殆尽者,不计。】 陆然只看见杨牙不知怎么突变成了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但是势不可挡。 也就二三十息的时间,赵还梦已无还手之力,仙力尽失,也没发出几声呼叫。 花圃一角,之后只听见吞咽之声,怕是肚肠都被吃干。 最后,杨牙拎着几瓶药丸,两把双钩,带着后脑上的两个血洞,走了进来。 “解决了。” 他淡淡地说道。 规则还在继续闪现—— 【规则七:【浮图】期间,斩杀真龙的团队,将自动获得【浮图】,本次【浮图】结束。】 “好家伙,还有这等好事。” 杨牙用身子故意挡住那个墙洞,让回寰看不到洞后的场景。 规则还在继续闪现—— 【规则八,任何试图破坏、破坏【浮图】者,任何试图逃离、逃离【浮图】者,由我教,当场诛杀,且诛其三族。】 【规则九,任何人不得在【浮图】期间攻击【巨目观】,【巨目观】可以修改除奖励外的任何规则。】 【规则十,最终,将由最终存活的一队,摘取【浮图】。】 至此,规则完。 陆然说:“我们去楼上,再做商议。” 可知子跟杨牙一左一右,拥着回寰,就要往楼上去。 自始至终,回寰都没有回头。 他忽地想起那一年第一次见到赵还梦,只有八九岁。 “回寰哥哥,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王子仙人呢。” 回寰却问她:“你叫赵还梦,还有的还,还是归还的还?” 赵还梦回答:“是归还的还呢,跟回寰的寰,读起来是一样的。” 回寰,还梦。 已无处归还。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子时下:记住的名字 四人上了楼,四处远望一番,才发现整个镇子,已如屠城之状,黑夜掩饰之下,只怕实际情况,还要糟糕数倍。 回寰、可知子都不忍多看,退回屋内,准备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杨牙的眼睛紧盯天空那朵黑色【落魂云】,心里想着,这东西,不太正常啊。 陆然的眼中则全是火。 昨日,今时,看得见的,看见过的和没看见的火。 浮图信息这时又在四人眼前浮现—— 【目前总浮图存留人数,一万一千六百七十六人,其中赤仙二百四十五,人仙四十三名,真仙四名,未知人口一名。】 【下一时辰生区、死区已经划分完毕,如下图,请务必在规定时间内赶到。】 分野图上,整个宛山地界被分为二十余块,界限分明,红色是死区,绿色是生区。 何来客栈恰好在生区,也就是说,子时之后的丑时,四人可以选择仍待在何来客栈。 “走吧,队长。咱们回去,先休息会,议论下下一步的行动。” 杨牙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跟赵还梦一顿搏杀,【变妖葫芦】都用上了,他现在,急需休息。 陆然仍是没有动,他在看后巷有个修行者真借着【浮图】,在做苟且之事,将一个原本就已经衣不蔽体的女人拖到了路中央,修行者全身冒出蓝紫色的微光,狞笑着扑了上去。 奇怪的是,陆然并没有在这人的头上看见【浮图】。 “我去去就来。” 陆然没有废话,提着“树小姐”从一侧窗户翻身下了楼。 杨牙忍不住在他身后揶揄道:“这队长,自己说要苟着,自己却沉不住气,要去管闲事。” 回寰却说:“你别忘了,每个人还有一个杀人指标,他这是去完成指标去了,而且,眼前这种景象,应该是让他想起了从前。” 可知子点点头:“然哥儿的眼睛冒火,那就是要杀人了。” “是吗?有一点我不明白,队长,为什么会是个修仙废材呢?”杨牙从赵还梦身上搜来的药瓶中倒出一粒丹丸,一口吞了下去。 陆然翻身下楼,周围全是厮杀、尸体、血迹,还有火。 他十分小心隐蔽,因为他只想杀那一个身体冒出蓝紫微光的修士,并不想与其他人厮杀。 好在两人距离够近,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后巷又偏又暗,陆然很快便接近了目标。 走到还有大约三十步的时候,那正附在女人身上蠕动的修士身上,陡然出现了【浮图】。 原来这【浮图】信息,必须两人到了一定的距离,才会出现。 【姓名:戴翔】 【级别:赤仙未满】 【宗门:石肉谷】 【法宝:量产宝剑,品级普通】 【整体评价:七级】 【当前积分:十九分】 十九分,潜在的信息就是他杀了十九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陆然屏住呼吸,离得越近越是小心。 他甚至藏起了眼中的火。 但那修士,根本没有察觉,身子晃动之间,脑子里早就一片空白。 陆然悄声拜托“树小姐”,请务必一击必杀。 “树小姐”展展身体,变为一柄阔刀,刀刃处有绿火四溢,冒出一股刺鼻的青烟。 酸水? 陆然心里一动,继而马上明白,这修士有这蓝紫真气护体,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而“树小姐”想要斩杀他,必须先破他的真气。 陆然无法用真气相抗,所以只能借“酸水”之力,他没有再想下去,此时已在那人身后。 陆然用生平最快的动作,劈出一刀,直砍在那人后颈之处。 一刀下去,陆然只觉得双手一紧一空。 然后,一个头颅轱辘辘滚到了一边。 剩下的身子则是抽搐了几下,然后直挺挺地倒在那女人身上,再多动一下,都不可能。 陆然一脚踢翻那人下半截还是骡(!)着的身体,从他身上剥下一件长衫,然后对那女人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处房子。 “没事了,你一会儿去那里,能保你……”陆然忽然想到即使提前告诉她那是生区,她可能也只能多活一个时辰,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再继续说道:“能保证你的安全,你快去罢。” 那女人好似没有听见,只是麻木地盯着陆然的头上【浮图】。 一片无。 就在她迟疑的那一刻,陆然已经转身往回走。 眼中的火,腾地再次燃起。 “杀……杀了我。” 女人突然在后面轻轻说道。 陆然停下脚步。 “这是第六个了,杀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了。”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 陆然回过头去。 他原本都不忍去看这女人的脸,而今不得不去看。 女人双眼好像已经被弄瞎,满脸是血和灰,血和灰之上,却是几道非常清晰的泪痕。 “求求你……”女人还在央求。 陆然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女人,头上,为何没有【浮图】信息? 不,是有的。 仔细看过去,那女人的头上,有一个小字。 但也仅有这一个小字了。 【人】 这便是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了。 原来如此。 陆然的嘴角,突然发出了一声讥笑。 然后,一直在楼上望向这边的回寰和可知子,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陆然,燃起来了。 全身是火,霎时照亮了整个暗巷。 他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走向那女人。 每走一步,便给街面烫出了一个大洞。 周遭有许多人,瞬间都给吸引了过来。 但没有人敢动。 陆然的【浮图】信息。 【姓名:陆然】 【级别:无】 【宗门:无】 【法宝:无】 【整体评价:一万级】 【当前积分:无】 这种信息,谁敢去送死。 很快,半个街面都烧了起来。 陆然走在火中,终于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看不见,只是感觉到周遭突然变得很热。 “恩人,是你吗?”女人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她好像曾经十分美丽。 “求求你……” “你叫什么名字?”陆然突然开口。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恩人,我……我叫赵繁丽。” 陆然一伸手,将这名叫赵繁丽的女人,烧为灰烬。 赵繁丽。 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丑时上:生死 火焰会熄灭。 记下的名字会忘记。 只有灰烬,会告诉人们一切。 所以所谓历史,所谓时间,最后留下的,全是灰烬。 随着那名为赵繁丽的女人化为灰烬,陆然和他的火焰,也尽数熄灭。 黑暗中,窥伺的人有很多,但是无人敢上前去试其锋芒。 陆然那奇怪的【浮图】信息,令人费劲,叫人恐惧,让人不得不再三斟酌。 机会转瞬即逝。 陆然便悄然消失在黑夜中,回到了何来客栈。 一上楼,迎接他的,便是另外三人奇异又别样的目光。 杨牙口快,笑道:“队长,你怕不是个妖怪哦,等【浮图】摘了,我带你去见我师父,让他给你检查检查。” 回寰的内心,明显尚未平复,口气平淡很多:“怎么回事?发那么大火。” 可知子指指陆然头,外面其实已经沉寂了很多,第一轮活下来的修士们都知道要保存实力,都躲在了暗处,不再贸然出手。 而那些普通人,在一些有识之士的安排自救下,陆陆续续都在往大观的方向赶去。 陆然回忆方才【浮图】最后那个生死图,奇怪道:“可是下个时辰,大观似乎也不在生区,不过应该无妨,大观应该是个特殊之地,那些道士,总不能亲自提着刀去那边杀吧?” 话说出口,陆然就后悔了。 果然,杨牙鼻子里发出一声怪音:“队长,你是不是对本教有什么误解?” 陆然不响,之后便一直在窗外,望向大观的方向。 夜色黑沉,他第一次觉得,这大观也像个怪兽,像许多许多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 这样等到子时最后一刻,回寰也回来了。 回寰说,自己在外游荡了许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目标。 要么是普通的不知往哪逃命的人,要么是几个修行者抱团藏在地利之处。 最夸张的是,他发现一个小组,四名赤仙全员超凡宝贝四人全是十一级往上的配置,他们居然躲在一家人的茅房之内。 由此可见,陆然一开始提出的“苟字诀”,是多么正确。 回寰不敢走得太远,只得往回走,心中正想着找一个面目邪恶之人完成任务算了,在何来客栈的后墙,他碰见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应该是一组,他们应该是想从死区转移到生区,看中了这建的如堡垒一般的四层客栈。 大战在所难免。 好在这两人品级不高,一个八级,一个九级,回寰并未费太大力气,将两人击杀在墙根之下。 “给,我从那两人身上拔下来的。”回寰抛出两件类似渔网的东西,一件给了陆然,一件给了可知子。 陆然拿到手一看,是两件闪着幻彩的软甲,似乎是由某种贝壳打造而成。 “这两人,是一对母子。”杨牙一下道出此物的来历,“这东西叫【宝贝子母甲】,品相超凡。” “好眼力。”回寰忍不住称赞:“他们身上【浮图】,确实显示是这个名字,虽比不上千金万金,但抵挡中上品级的兵器宝贝,还是足够。” “谢了。”陆然看到,回寰头上浮图,此时积分是两百。 回寰点点头,又说道:“正如我所说,我们直接去四楼,去我师父的房间。” “为何?”杨牙还在发问,陆然已经动身。 如同回寰所说,这何来客栈因为建立之初,就是要盯梢、对抗聚八仙的,所以何柔玉盖楼的时候,把整个楼子盖成了一座要塞。 四楼,是最重要的存放“魂壶”之地,是牢不可破的绝佳藏身地。 而此时,从四面八方死区赶到何来客栈这生区的修行者小组,不下十组。 丑时上,四人小组全部进入第二时辰。 【目前总浮图存留人数,九千四百六十三人,其中赤仙一百七十六,人仙四十三名,真仙四名,未知人口一名。】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丑时下:逃离 就在四人悄然上楼的同时,有三队人已经在楼下相遇了。 最弱的一队瞬时就被收割,剩下两队对战了许久,又从死区杀进来三组人马。 等从街区上杀到这里来的,实力都已经不俗,能全员健在的,那更是属于是强队。 一场乱战就此开始。 有人上来就被轰掉了头颅。 也有人一剑同时戳穿了两个人的胸膛。 这边一个炼术士从背囊中放出三只红眼凶狼,那边就有人袖中飞出一只黑鳞蛟龙。 有人在自己的阵法中,误杀了同伴。 有人在绝望的境地里,选择了自爆。 神兵对神兵,法宝对法宝,术法对术法。 场面堪比何来客栈生意鼎盛之时,只是那时是碰杯声,现在是刀剑声。 有几人,甚至杀到了二楼包厢区。 杨牙在三楼到四楼唯一的楼梯口守着,左手一壶“玉红春泥”,右手一本“**映画”,借着微光,看得有滋有味。 楼上另外三人,稳坐钓鱼台,在何柔玉那保险库一样的房间内修生养息,打算等下一个时辰的生死区刷新了再动。 “又来了两队人。”回寰对声音的敏感,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好事。 可知子总结道:“七队人了。” 陆然的眼睛,一直盯着一盏小灯:“你们说,他们为什么不坐下来,谈谈笑笑,一起去往下一轮呢?” 回寰的声音低了下去:“都能像你这么想,那赵还梦现在还活着呢。” “赵还梦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陆然的语气,有些深沉,自从【浮图】开启以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知子皱皱眉头:“然哥儿,你有些不对劲。” 陆然的声音高了起来,“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们这些修仙者不对劲?” 他站起身来,举起了“树小姐”。 回寰也一拍桌子:“这就是这世间的规则!而且我并没有怪你偷偷安排杨牙去杀赵还梦!” 陆然马上回嘴:“你嘴上不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心里想的就是你不把我当朋友!” “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可怕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做队长?” “我的意思是,你不配跟我组队!” …… 两人居然在这种时候,吵起来了。 回寰也站起身,两人围着一块方桌,互相变换了几个身位,嘴上仍是吵个不停。 陆然却做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爬上了桌子,用“树小姐”抵住了屋!你方才是不是趁机,真心骂我几句!” 【浮图】赤仙,又少了一名。 此时,情况同时发生了多重变化。 一是丑时过半,【浮图】信息再度刷新,四人同时呀了一声,发现这何来客栈,下一个寅时,居然还在【生区】。 二是千金万金一出,如皓月当空,一下照亮黑夜,四人的位置,就此暴露。 何来客栈的一楼和二楼,总共残存三队七名修士,他们突然意识到,他们在此厮杀了这么久,楼上却有黄雀在等着。 他们停下了手,决定先除后患,再看情况。 七个人,结成了暂时的同盟,开始往四楼进军。 杨牙呲着牙,走了进来。 “四对七,队长,怎么说?” 陆然反问杨牙:“你确定是四对七吗?” 陆然说的没错,千金万金这一露面,至少又有十队人马往这边赶来。 下一个生区。堡垒一般的小楼。纷离镇中心位置。 这样的位置实在是太优越了。 回寰想了想:“所以,我们逃?” “能逃去哪呢?”可知子已经背起了剑匣。 杨牙哼了一声,提醒了一句:“队长,别忘了,丑时我们还有四个杀人指标要完成。” 三人语毕,一同看向似乎还在想办法的陆然。 楼下,脚步声已经近了。 “你们,会不会爬树?” 陆然忽然笑了,接着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然后顺着“树小姐”的藤蔓,飞快地爬出窗户,来到了屋顶。 等到三人不明就里地跟着他也来到屋顶,才发现陆然手中那根枯树枝,已经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树小姐”,变成了一棵长在屋顶的大树。 层层树叶之后,的确是绝好的藏身之地。 陆然又从怀中掏出红枣模样的琉璃珠子,含在口中。 【雾露追忆刃】。 浓雾,很快笼罩整个何来客栈。 雾中的树冠,是更好的藏身之地。 “我们逃,也不逃。”陆然爬树,好比猴子摘桃,几乎是本能就会。 可知子和回寰对望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他们选择了飞身上树。 只有杨牙哭丧个脸,哪知道杨牙修行,别的都是一教就会,甚至能推陈出新,唯独“腾云”,他怎么都学不会。 他只好学着爬树,一边爬一边小声嘀咕:“……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好容易爬上来,找个地方藏好,他马上发难,“藏这里,好像是挺好,但是杀人指标怎么办?我们一个一个偷偷去杀?” 陆然看着杨牙如此狼狈,哈哈大笑:“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守株待兔?等着呗。” 回寰这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那楼下的人,不会上来吗?” 陆然解释道:“我方才,测算过【浮图】信息的有效距离,大约是二十步,我们在这树冠,我估计有四十步高。” 回寰一下就懂了:“也就是说,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如果他们试图也爬树,我们会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陆然点头:“即使他们从天上来,也不行。”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地一声,跟着一声惨叫,有一个人,重重摔倒下去。 可知子说:“我看见头顶雾中有【浮图】红光一现,就一鞭子打了过去。” 可知子丑时杀人指标已经完成,此时积分已经升至二百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寅时上:落魂云 寅时未到,四人躲在雾中的树冠中,像隐蔽在暗处的猎手,几乎每过一刻,就有收获。 四人心有灵犀,依次出手,很快不仅完成了丑时的杀人指标,甚至连寅时的指标,都已经完成。 四楼何柔玉房间大门已被锁上,又有她之前布有的镇宅符箓,虽然被人放了一把火,应该也无大碍。 那七个来寻“黄雀”的修行者,被杨牙一鞭戳死一个试图爬树的小子之后,互相猜忌了几句,已经散了。 来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看到了一楼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之后,再加上那迷惑人的浓雾,也并没有人敢在此地久留,很快,何来客栈又变成了一座安全岛。 “队长,很是可以哦,这逃了但又没有逃的计策。” 杨牙算了算自己的积分已经到了一千二百分,很是满意。 陆然站在树冠的最高处,虽有浓雾,却也看见那【落魂云】不断在收走魂灵,不禁发问:“人死之后,不是要去极乐吗?怎么去了这里?” 回寰也发现了异样:“正好,我们趁这片刻清静,这【浮图】眼看也快度过了头三个时辰,正好来总结一下。” 杨牙眼睛一亮,终于轮到我来负责讲解:“这【落魂云】可是仙界至宝之一,可夺天道轮回,你们知道什么是天道轮回吗?” 陆然摇头:“听也没听过,我倒是听过另一个词‘天之尺’。” 回寰道:“我曾听师尊提及过天道,他说天道无情,至于什么轮回,我也未曾听闻过。” 杨牙又问:“那可知子呢?” 可知子道:“我跟公子一样。” 杨牙这下更是来了劲:“那你们听好了,天道其实就是陆然口中的‘天之尺’,那是结教用词,其实就是万物运行的规则,比如人死了灵魂要去极乐,命魂要回归自然,念魂要随尘飘散,这样去了极乐的人才能在某一个时刻,回到人间,如此轮回,万界才能生生不息。” 陆然和回寰几乎同时插嘴问道:“哪一个时刻呢?” “哪一个时刻,这我哪知道,这世上怕就根本没人知道,不然不乱了套?我们就说这【落魂云】那可太厉害了,直接收走万族生灵的灵魂、念魂、精魂,所以才说这东西是夺天道轮回的至宝,当然,这必定也是属于我教教主之物。” 陆然又问道:“念魂我知道,就是一个人死前的记忆,可以存在魂壶里。可这精魂是什么?” “精魂,一般是指除了人以外的生灵天生的真魂,你可以理解为兽性、灵性,或者说是本能。”杨牙解释道:“你方才提到‘魂壶’,正是跟这个【落魂云】有扯不断的关联。” 回寰好像听懂了一些,问杨牙:“你的意思是说,这【落魂云】其实是个大型魂壶?” 陆然补充:“应该说是更厉害的版本。” “不,是终极版本。”杨牙纠正陆然,“自古以来,无论是正道收集念魂为了复生还是邪道收集念魂为了炼化,为什么可以这样做,你们知道吗?” “因为念魂,本身就是一种天地真材?”回寰试探着说出他的看法。 “也对,也不对。其实,念魂是一种超越自然真气的能量,是可以通过某种术法或者法宝转化的,所以外道邪仙往往需要大量的魂壶。” 回寰点点头,“比如我们在八仙楼看到的那三万魂壶,他们那晚在楼里面杀人,也是为了就地取材。” “嗯。是的,但是我们说的这至宝【落魂云】,可以吸灵魂,这就很可怕,因为人的灵魂所蕴藏的力量,是念魂的一万倍。” 杨牙这轻飘飘语气都不带变的一句,叫三人都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万倍是什么概念! 陆然还是先开口:“你说的这个‘人’,包括‘仙人’吧?” 杨牙回答道:“那是自然。没有人哪来的仙?这灵魂也是如此,仙人肯定都有,真仙,更是炼就了仙魂。而凡人,却要看各自的修为涵养,有没有强大的精气神,这就比较复杂,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总而言之的意思就是,不是人人,都有灵魂,都有真灵魂。” 陆然马上接话:“这倒是句实话。” 回寰试图把谈话拉回正题:“所以,杨牙你的意思是,这【落魂云】在这里,收集的就是参与【浮图】,死于【浮图】的魂灵?这其实就是【浮图】的真实目的?” 杨牙似笑非笑,道:“我可没这么说,但我觉得,此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再抬眼,杨牙忽然觉得浓雾之上,那【落魂云】离自己好近。 若是被吸进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杨牙忽然想起动身之前,师父意识天君曾对自己说,此次历山之行,是冒着生命风险去的,杨牙你务必要多结缘,多动脑,不要冲动,一定要收集能收集的一切信息,最后摘取【浮图】,因为这次【浮图】,日后必将搅动天下。 原本他孤身一人,心里一直没底,直至那天他因为一时冲动进了八仙楼,又因为一时冲动跟着陆然上了六楼,果然是结了善缘,如今他对于摘取【浮图】,已经不是嘴上说说了。 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 果然,他亲爱的队长陆然最后做了总结:“如果想知道更多,看来,这【浮图】,我们是要定了!” 杨牙笑了,露出四颗尖牙,这是一个非常满意的笑容。 此时,寅时过半,黎明将现。 雾,就快要没了。 浮图信息随之而来,下一个时辰,生区死区位置再发生变化,卯时离他们最近的生区,在遗放潭边。 除了杨牙,三人都十分之熟悉之地,正是他们三人相识第一晚,与那几个罂真派来的锦衣斥候雾中大战之地。 离此地不算太远,四人打算再等片刻,之后慢慢摸过去。 * * 大观观星阁的【浮图】之上,此时,五位照看,却发现了一些异样。 分野图上,那些代表人的光点虽然越来越少,整个【浮图】局势,也明朗清晰不少。 但是在东方某地,也就是八仙楼原来位置的附近,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原本卯时此地应是死区,但在同一个位置,却密密麻麻聚集了三四十个光点,这三四十个人离的如此之近,却未见厮杀。 全是红点。 全是修行者。 全在往【浮图】东面的边缘有序移动。 “这些人,要做什么?集体逃走?” 身为东方照看的徐方坐不住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寅时下:杀人仙 过去老人家总说,凡事不能想得太美,为人不能算计太狠,还有一句,叫时辰不能掐得太准。 四人掐着最后一刻从“树小姐”身上下来(!),趁着天色未亮,往遗放潭方向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这是一条窄巷,往前便是那片占地百亩的梨树林,一入梨树林,便又得到了安全。 但这六个人前后各三个,将来路去路都封死,看样子是专程在此等他们的。 正是那七个方才在何来客栈四楼晃了一圈被杨牙戳死了一个之后剩下的六人。 原来这六人是知道屋:“你不能殿后,你不会腾云,到了最后,怕你跑不进生区,我来跟公子殿后,你先走。” 回寰表示同意:“杨牙你先走,我跟可知子应该可以应付。” 杨牙心里一热,自己从小在隐幽湖苦修,哪感受过这种人间温情,顿时更不可能先走一步,掏出怀中【变妖葫芦】,便要上前,要独自一人将那六个人杀个干干净净。 这边在谦让,那边六人终于回过神来,齐齐杀将过来。 奈何巷子太窄,就算有四人飞檐走壁而来,攻势也大打折扣。 回寰千金万金变作两把金叉,挡住左边两人一剑一刀。 杨牙居中,十一节龙马鞭舞成万马奔腾,中间两人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可知子双鞭甩起,【重翅】之后再【分翅】,白色离鹤,黑色落燕,也算是纠缠住了两人。 问题就在于这种看上去的势均力敌,是一时。 而他们三人,并没有多少个一时。 对方,显然比他们更焦急。 时辰,不会等任何一个人。 于是三人面前,突然出现了至少四种秘术,五种神兵,八件宝贝以及十七八只手臂。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墙后的花园,突然开了一园子的花。 满目都是各种奇异好看的色彩和光华。 只有修行者明白,即使这是真的花,那也都是要人命的花。 杨牙知道很难抵挡了,只好大叫了一声,“你们两个,先走!” 【变妖葫芦】已经到了自己头顶,两根恐怖尖刺也已经伸出。 他打算硬啃面前这一朵“毒花”。 但他眼前突然闪过另外两种颜色。 金色的是回寰,一面金盾,琅琅展开。 绿色的是陆然,一棵铁树,哗哗立起。 杨牙,已经变成一只红色大蜘蛛,十一只眼睛那种,噗噗噗噗噗,自口中吐出数十道碗口粗的蛛丝。 三人齐心,但一但你开始防御,其实就是落入了下风。 三人于是同时回头大喊:“可知子,你先走!” 可知子皱皱眉头,没动。 三人以为她没有听到,更大声喊道:“可知子,你先走!” 可知子晃晃肩膀,还是没动。 反而捏紧了手中的鞭子。 但是头顶,忽然有一个人无声无息掠了过去。 落在了那些人的神兵术法和陆然三人组的防御阵中间,站在了杨牙变身的大蜘蛛身上。 “是谁在叫可知子?” 可知子只看背影,就认出此人来。 杨牙更是激动的嗷嗷乱叫,但他现在是半妖,话说不利索。 “徐方,你怎么在这?” 只有陆然,一下喊出了这人的名字。 “路过。” 徐方凝眉,回头望了可知子一眼:“你怎么没走?” “我……”可知子一时答不上来。 徐方轻叹一口气:“算了……你们现在赶紧走,没有辰光了。” “不过,再多待片刻,也不是不行。” 第二句话说完,徐方已经出手,一息之间,出刀,收刀。 那晚在八仙楼,杀了三只妖祟,还用了三刀。 这次在这,他居然只出了一刀,对面六个赤仙,居然都被几乎同时砍中要害,霎时丢了小命。 这可是六个赤仙,不是六个街头流氓。 就算是最不待见徐方的陆然,都呆住了。 这便是真仙的实力吗? 杨牙取下【变妖葫芦】后,更是雀跃如少女,南烂海徐方,杀人仙徐方,那可是他教内的头号偶像。 “娘的,徐仙君,你太帅了!” “你们走运,我恰好路过。”徐方狠狠盯着这三个没用的少年,警告道:“我也只能帮你们这一回了,记住,你们要用命来保护这位姑娘,不然,就算你们最终得了‘浮屠’,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狠话撂下,徐方又回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冲可知子说道:“我给你的那块玉,你别忘了啊,关键时刻,找我!” 望见四人居然这样就脱了险,可知子难得激动,使劲地点了几下头,跟徐方道了好几遍的谢。 徐方一抖仙袍,却往东去了。 梨和大街上,一队道士,也急匆匆朝着同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杨牙看得呆了,葫芦都忘了取下,白给它喝了几口血。 “我们快走!还要穿过一片梨树林。” 陆然这时提醒。 四人这才如梦初醒,朝着生区狂奔而去。 寅时,在徐方的帮助之下,四人小队掐着几乎最后一息,惊险过关。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卯时上:谁吃谁(4K,求推荐,求收藏) 徐方正是在赶去那【浮图】异样之地,途中听见有人大声叫可知子的名字,才停了一停。 就这样顺手搭救了他们一命。 那名叫可知子的姑娘果然因缘际会,没有走成。 但有三个少年相伴,似乎也还有那么一线生机。 徐方长叹一口气,收回思绪,那分野图标记之地,已经到了。 刚踏下祥云,就有个大观的中年道士来报,目标已经锁定,就等仙君施号发令。 徐方抬眼望见面前是个好似库房的三间联排大屋,问道:“里面有多少人?” “三十四。”中年道士报出一个精准的数来。 徐方摆摆手:“你们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一眼。” “是。”中年道士一脸恭敬,抱拳退下。 南烂海徐方,一向喜欢独来独往。 徐方提起鱼丽刀,缓缓步入大屋。 卯时,日始鸡鸣,天已经亮了个八九分。 但因为这是个无窗的空置仓库,还是略显昏暗。 但是徐方看得清清楚楚,屋内确有三十四个白衣炼气士,每个人面前,都有个一人长短的长匣子。 三十四人全部正襟危坐,似乎就是在等着徐方的到来。 白衣。成建制。道士。 徐方眉头一皱,问道:“结教的人?报上名来。” 为首的一个中年炼气士并未起身,抱拳答道:“我等是结教真仙抱阳子座下弟子,朝三十四郎。” 徐方的脑海,出现了一个满头发辫,身穿千阳紫袍的和善老道士。 于是顺口问道:“你师尊可好?” 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托徐仙君的福,一切安好。” 有一把世间排名数一数二的神兵就是好,不怕人认不出你来。 (因为徐方未被【浮图】标记,所以他头上不显示信息。) 徐方笑道:“这是我环教大事,不知道诸位为何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等就是被派来收集【浮图】信息的,只是没有想到,这【浮图】如此霸道,我等等开始了才发现,已经出不去了。”这个名为“秦束”的人仙,回话,倒是老实。 徐方颔首,笑道:“不愧是结教直系弟子,确实坦白,不过,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们能活到现在,已是运气极好。” “徐仙君,我们不曾伤过这镇子上的任何一人,我们只是来此地收集信息。”名叫秦束的炼气士,神色微微一变,有些绝望地问道:“可否,放我们一马?” “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先出手。” 徐方眨眨眼。 朝三十四郎,面前便是三十四方剑匣。 三十四柄朝阳剑同时而出。 卯时,日始鸡鸣,天已经亮了。 “有些刺眼嘛!” 徐方望见眼前似乎同时出现了三十四个太阳。 抽刀,而出。 * * 陆然是四人最后一个穿越梨树林,到达生区的人。 他的体质,始终只能算个比较强壮的年轻人,跟炼过气的炼气士比,差距明显。 所以他在林中一边狂奔一边在想,要是此时树上突然出现一个伏击者,那自己必死无疑。 他正确地估算了距离和时间,却忘了在这【浮图】之中,最应该估算的是,却是随时都会出现的伏击者。 不断运动之中的生存游戏,跟自己之前在船舱中相比,要成为那最后的“有缘之人”,难度,何止涨了百倍。 眼前这个生区,是一片开阔之地,几乎无遮无挡,要如何决策? 陆然,首先蹲了下来。 另外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蹲了下来。 杨牙的头,有点晕,望着前方星星点点三三两两的人群,勉强笑了笑:“这地方,看来只能战到底了啊。” 回寰关切地拍了拍杨牙的肩,“别急,先四下观察一下,总是没错。” 可知子附和,“反正,我们记住然哥儿的话,绝不先出手!” 四人短暂会心一笑,此时他们就在这生区最边缘的位置,身后便是死区,生死区转换的最后时刻,他们都曾看到有人在那梨花林,像是突然石化,然后碎掉,很快便随风消逝,化为花肥。 四人还说着话,场间形势,马上发生了变化。 人群原本稀稀拉拉,各自为营,就等着乱战起来,现在他们突然开始向一个角落聚集,而这个角落正好位于遗放潭的一侧,又恰好跟陆然他们蹲点的地方相反。 因此四人的视角,就是对面人越来越多,而这边人越来越少。 杨牙摇了摇下巴:“我们,不去凑凑热闹?” “别去。”陆然学着像可知子那样皱眉,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三人原因:“那潭中,有怪物,也不是怪物,应该就是你师尊所说的真龙。” 三人又是身子后撤,长大嘴巴,做惊讶状。 这陆然,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震惊之余,回寰还是不解:“师尊跟师父都说这条真龙是地龙,怎么会在水中?” 可知子却直截了当,问道:“然哥儿如何晓得,这潭中有真龙?” 陆然于是将那晚与青乌在此地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当然也是隐去了该隐去的部分。 杨牙听着,频频点头,最后表示了自己很懂:“我知道了,无非两个原因,要不就是你师尊他们看错了,要不就是陆然看错了。” 他说的确实没错,按照陆然所说,大雾之中,只看见一道虚影,慈幻真人和何柔玉,根本就没有见过真龙真身。 没有见过的东西,如何能判断你见过了呢? 虽然陆然知道,那是真龙无疑,因为得到过青乌的确认,但是他还是改了口,说道:“总之,那边,危险。” 四人顺着陆然的话,一齐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四人这下,齐齐张大了嘴巴。 那边,的确危险。 这片开阔之地,原本大约聚集了百余人,后来不知被那头什么吸引,大多聚集到了那边。 有个红衣女人,飞身高处,似乎在讲演什么。 讲着讲着,那女人红裙一掀,突然从中掏出一张嘴来。 是真的一张血盆大口,有间屋子大小,只见上千利齿,没有舌头。 然后,这大口开始吃人。 能到了此地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哪能坐以待毙,自为鱼肉? 于是出剑的出剑,飞符的飞符,宝贝、仙功齐上,围攻那女人和她那张大嘴。 然而这大口不仅吃人,也吃兵器,甚至还吃符箓,它甚至连一个修行者的祭出的石头人都整个吞了下去。 “那边好热闹,真的不去看看?”休息了一会的杨牙似乎头也不晕了,看得牙痒痒。 “不去。” “不去。” “不去。” 得到的回答,出奇一致。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预料。 就在那怪物几乎吃掉那一堆人的一半之后,它突然变大了。 不仅变大了,而且变长了。 它长出了一根脖子似的肉杆,这下吃起东西来更是可近可远,更加的方便。 很快,那群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十余人还在抵抗。 而那块地方,已经是片片血迹如花开,遍地残躯如花谢。 杨牙又说:“这女人,好强,好想去看看她的【浮图】信息。” “我也想。”回寰也觉得这样蹲着,有些久了不说,实在是有失优雅。 换来的,自然是陆然无情的严厉目光。 然后四人都听到一声震彻四方的惨叫。 一个女修士,下半身被咬碎,上半身在喊疼。 “这女人嗓门真大。”杨牙的点评还未说完,自己突然摔倒在地,接着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被拉扯着朝大嘴的方向拖行。 其他三人,好像也是如此。 杨牙吼道:“这家伙又变大啦!” “是的,这东西好像长出肺了。”回寰的意思是,这嘴巴不仅学会了吞食,还学会了吸食。 四人正是被那大嘴用一种强劲的力道吸着,往里送呢。 幸好四人都是蹲着,要是站着,一下顺风而去,很可能直接就进了嘴里。 杨牙好像是在玩某种游戏,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拖车,很是兴奋:“队长,咋办?我有定风符,我可以……” 陆然的话,再次充满了玩味:“让它吸,但不要让它吸进去。” “这可比不让它吸进去更难办到!”回寰本来觉得蹲着就很不雅,这下被拖着,那更是难看至极了。 更奇怪的是,可知子还在原地蹲着,似乎受到的影响不大。 难道是因为她背着剑匣? 可知子看着三人如风中浮萍,齐齐飘远,只得站起身来,非常警惕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时,那血色大口面前,还剩下五六个人,仍在苦战。 陆然数着步数距离,四人很快就离这大口足够近了。 终于到了三十步以内。 陆然抬眼,已经看到了红衣女人头上的【浮图】信息。 【姓名:血绮罗】 【级别:赤仙】 【宗门:血门宗】 【法宝:风血口(超凡),血光眼(超凡),血手(超凡)】 【整体评价:十六级】 【备注:外道仙】 这女人,是目前为止,他们遇到的最强赤仙。 陆然后悔了,本来是想逗逗杨牙、回寰,现在好了,怕是真的羊入虎口了。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陆然于是大声问道:“你们不是要看看这女人的【浮图】吗?快看!” “娘啊,还不如不看!”杨牙怪叫,“要不要,定风符先用了?” 回寰也急切道:“我们怎么打,两人对付这大口,两人去战那女人?” “我来!” 陆然一挥手,就将“树小姐”丢进了那大嘴之中。 “你这是要投降啊?”杨牙不管了,扬起龙马鞭,只取那大嘴之后的女人。 身后,只听见嘭的一声,跟着突然觉得后脑一阵凉快,手一摸,一张沾着血的符箓,到了手上。 “树小姐”以两亿七千万的速度生长,在大嘴之中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成长的力量,就算是超凡宝贝也无从抵抗。 陆然还记得那日在浊海之上,那李花倦是如何击杀虎蛟的。 如今照猫画虎,果然也有效。 于是地上的血污更多,那红衣女人头上的法宝信息,少了一个。 “怎么可能?” 红衣女人血绮罗一脸的难以相信,更难相信的是眼前出手的这个少年,那奇怪的浮图信息。 还有,他甚至都不是一个修行者。 一个凡人,好像用了一件看着也不怎么厉害没来历的宝贝,居然一击就毁掉了我宗门之宝? 血绮罗起了杀心,身后突然飞出两只【血手】,朝着陆然扑去。 然而杨牙、回寰同时也动了。 千金万金、龙马鞭同时与那两只【血手】斗在一起。 “你们三个,还在看什么,上啊。” 陆然擦去脸上血迹,真的太多血了,不愧是什么【风血口】,被撕开的一瞬,一股浓厚腥臭的血块像一件大氅,砰地糊在陆然的脸上,令他眼睛也睁不开。 被提醒的三人,亦是方才这一生区除了陆然一组还幸存的三人,马上明白,挥起武器,祭起宝贝,围攻那红衣女人。 那女人美目一瞪,也祭出第三个宝贝【血光眼】。 血光几道,嗖嗖嗖,从她眼中飞出。 若被它击中,立刻血流不止,然后便是坏死一大块血肉。 【血手】近战,【血光眼】专射破绽之处。 七打一,仍是打不过。 转眼间,那三名幸存修士,又折了两名。 女人冁然一笑,“你们乖点,让我射穿肚肠,死了得了,白费本仙力气,何必呢?” 情况,前所未有的危急,杨牙挂彩,陆然挂彩,可知子挂彩,回寰虽然暂时完好无缺,那已经快被那【血手】捏住了喉咙。 陆然已经将青乌之血抵到了喉间,只要回寰招架不住,马上就借。 只是不知道,【浮图】之中,这无形的罩笼之中,还能不能借出天雷,劈死这个血绮罗。 最后一个幸存修士,也已经战死。 陆然忍不了了,但与此同时,他看见杨牙突然变了个奇怪的妖怪,发出“留留留”的叫声,一下咬住了一直在纠缠他的一只【血手】。 他这一迟疑,再转念想去借雷。 耳边突然传来自己最为熟悉的声音。 水声。 来自遗放潭中。 来不及再想,那巨物已经骤然蹿出。 一口将那血绮罗咬入口中,三口两口,吞入腹中。 然后,它转过了它那小楼般的脑壳,瞪着它那窗户般大小的血红色眼睛,深深地看着陆然。 陆然觉得,那是自己形容不了的眼神,有些……有些像可知子。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卯时下:龙屠龙(4K,求收藏,求推荐) 观星阁中。 徐方还未归,但【浮图】之上,再次发生骤变。 遗放潭中,真龙冒了头。 余下四位照看,彼此对望,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看见【浮图】之上,许多光点疾飞,都在往遗放潭方向赶。 【规则七:【浮图】期间,斩杀真龙的团队,将自动获得【浮图】,本次【浮图】结束。】 巨目天君笑道:“应该是有人在附近厮杀,血腥气,吸引了这一只。” 倒霉脸的老道士慈幻真人眯起眼睛,也笑了,“巨目你真的觉得,以这些赤仙,真的能斩杀真龙?” 娇滴滴的九袂天君朝老道士吐出五十二个红心,“就是,暴殄天物啊,这可是消失了三千年踪迹的神物。” 只有赵幻英很认真地问了一句:“这斩杀真龙,不影响我赵家龙脉吧?” 巨目的独眼,冷冷看过来:“能影响赵家龙脉的,只有教尊一人,明白吗?” “晓得的,晓得的。”赵幻英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不过你家这宛山,真的是块好地方,这么小个地方,居然有两条真龙。” 巨目天君的目光,忽然锁定在那真龙身旁的四个小点上。 三红一绿? 这是什么奇怪组合? 巨目一番操作,四个人信息轮番出现在四照看面前。 老道士原本都要睡着,一下坐了起来,口气有些惊讶:“居然是他们。” 巨目天君问老道士:“这前三红都是我本教子弟,这一绿你也认识?” “一面之缘吧。”老道士懒懒答道:“很有趣,无仙窍之人,却很有灵性,身上还有不知哪来的冲天的妖气。” 辟月真人这时在巨目身后提醒:“这人就是几日前用单手引下天雷之人。” 九袂天君也添油加醋:“可这人,是个凡人,不应该只有个‘人’就打发了?有各种信息栏,却都显示无,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幻英再次愚蠢发言:“是不是这【浮图】,坏掉了?” “一个半妖,一个玉族,一个王子仙,一个一切皆无的人。”巨目天君的独眼瞪的老大,托着腮琢磨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了很是庸俗的两个字。 “有趣。” 再回到遗放潭边。 三红一绿,四人小组都愣在当场。 不能动,也不敢动。 这所谓真龙,果然跟想象中不一样。 古籍记载“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又有说“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 还有说“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 但眼前这物,像砖块堆砌似的,有棱有角,表面虽光滑如玉,又如玄铁般无光无泽,身无半点鳞片,倒是挂了一些水草水生。 很像一块随意雕琢的黑玉,化了形,成了精。 而他的头,恰如陆然之前曾在阴影中见到的那样,像一间大屋,又像一艘倒过来的巨舰。 有双角,如剑。 有手脚,如铰。 无耳,有一张嘴,只是不咬东西的时候,闭得严丝合缝。 露在水面的部分,除了那一双如炬的金色大瞳,根本不像一只兽。 或者说,这真龙,早已经超越了兽的存在。 “开眼了。”杨牙望着这神祇下凡一般的神物,心中想的居然是,有朝一日,我能不能变成个这样的大妖怪? “万灵之主。”回寰只说了这四个字,再说不出第二句了。 可知子像是发现了什么:“然哥儿,它好像在看你。” 的确,这真龙金色大瞳之中,只映着陆然一人的倒影。 陆然却说不出话来,或者说陆然硬生生将两个字憋回了肚子。 大幽。 陆然在浊海,见过许多海兽,比眼前真龙更大更可怖的,也有不少,但眼前这个黑色的巨物,跟自己最后在水牢关下见到的“大幽”,有同样的特征。 他们没有生的气息。 就是说,他们是不需要真气,没有血肉的某种怪物。 金金子来袭的那晚,在雾中,他已经有过类似的感觉,这一次终于看见真容,似乎已经可以确认。 想到他曾问过青乌,那些水牢关内的“大幽”到底是什么,青乌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 “怪物”。 今天他才明白,能让青乌称之为“怪物”的“怪物”,究竟有多“怪物”。 只是青乌那晚又说,这真龙是她的小宝贝,是一直在等着她的“小宝贝”。 这几乎就是在告诉陆然,青乌说的来此地取回多年前存放在此地的宝贝,就是这真龙。 但真的如此吗? 青乌的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秘密了。 此刻,她又去了哪里呢,她为何完全能不受【浮图】影响呢? 头疼。 陆然决定不再想下去,而是跟真龙对视。 他曾听李夜星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那这窗户大的眼神,会透露什么样的信息? 他在那大瞳之中,看到了一丝茫然,一丝羞怯,还有一丝兴奋。 就像自己小时候,阿爷出海半年,再回来的时候,他有过那种心情。 这是我的阿爷吗?要是认错了可该怎么办?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这真龙,将自己错认为了青乌。 于是陆然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轻轻道了一声:“青乌。” 那真龙突然咧开血盆大口,居然笑了。 然后像只小狗似的,在那潭中左扑棱两下,右扑棱三下,激起了无数水花。 “青乌。”陆然又念了一声。 真龙笑得更是欢脱,甚至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声音刺耳到回寰当场半跪下来。 真龙可不管,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鸣个不停,扑棱地也更厉害。 眼看着,它就要蹿出这深潭,飞到天上去。 但陆然此刻虽然已经确认这真龙跟青乌关系匪浅,下一步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他呆在那里,脑子里也全是呜呜呜呜的龙吟声,然后他突然看到,真龙突然转头,全身接着被如寒冰的冷光所包裹。 金色大瞳中,有一些异象。 陆然跟着它一起转头,就看见四道剑气,分别是红紫蓝绿,朝着真龙,速度飞快,呼啸而来。 真龙停止欢歌,金色大瞳变得无情且愤怒,脑壳一甩,便用头上双角去硬接四剑。 铿锵几下,剑气渐弱,真龙昂首,又看回陆然。 “快走!” 陆然呼喊,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攻击。 【浮图】规则,斩杀真龙,可自动获得最终胜利。 恐怕这时,所有能赶来的人,都在赶来的途中。 “快走!” 陆然看见真龙金色大瞳中有一丝困惑,然后忽然变得悲伤。 “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这里危险!” 陆然又喊道。 身后突然一个人影将他扑倒。 是杨牙。 一息之间,陆然原本站立的地方,有一柄巨剑,从天而降,现在已经深深插入潭边大石之中。 那红紫蓝绿的四剑的主人,最先赶到,身后,也就是半空之中,各显神通,又来了四五十人之多。 【姓名:敖叶】 【级别:赤仙】 【宗门:好龙宫】 【法宝:诛龙剑,品级超凡】 【整体评价:十二级】 * 【姓名:敖公】 【级别:赤仙】 【宗门:好龙宫】 【法宝:戮龙剑,品级超凡】 【整体评价:十二级】 …… 陆然知道不用看下去了,这四人等级虽然不高,但应该是提前知道某些讯息,此次【浮图】,他们并不指望靠实力走到最后,而是希望靠斩杀真龙获胜。 敖叶,敖公,敖好,敖龙,乃敖氏四兄弟。 【诛龙剑】【戮龙剑】【陷龙剑】【绝龙剑】,合称,【屠龙四剑】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专门针对真龙而炼之宝。 四人一攻不成,马上祭出宝剑本尊,四柄飞剑,齐齐飞出,缠斗真龙。 屠龙四剑,造型怪异。 红色像龙爪的一柄,无比锋利,叫诛龙。 蓝色像龙角的一柄,无比锐利,叫戮龙。 紫色像龙身的一柄,无比流利,叫陷龙。 绿色像龙鳞的一柄,无比钝利,叫绝龙。 神兵四剑如神,好似恰好克制真龙一般,将之死死困在深潭之中,真龙好几次想一蹿而出,都被压制。 双角和两爪,应付四剑,虽然不至于吃亏,但短期内,真龙似乎也无法取胜。 两方激斗正酣,来此地的修士也越来越多,但再没有人出手,这帮人,都选择了远远地观战。 回寰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这些人都在等,等一个捡漏的机会。” 杨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四剑虽然不强,却似乎专克这大龙,不妙啊,这四剑还有更多杀招的。” 可知子神情有些紧张,问陆然:“那我们怎么办呢?” “我们也等,不过不是等着捡漏,而是等着【浮图】刷新信息。”陆然开始往另一个没人方向退,三人也只好跟着。 “这活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真龙,还能被这四把剑给杀了,不可能的。”陆然回头解释,“我们还是操心下一轮到底要怎么办吧。” 这是青乌之物,青乌会吃这种亏? 所以,不用担心。 四人于是退回一开始进到这个生区的边缘之地,果然,下一个时辰(辰时)的生区死区信息准时而来。 “看来我们得选一个了。”回寰指了指最近的两个生区。 “这个地方不错,我们熟悉。”可知子指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在何来客栈的后面,那是一间学堂。 “走回头路,不好吧?”杨牙则提出了疑问。 可知子皱眉,“但是另外一个,太过开阔,身后又是山,无险可守,万一有人追来,也无路可退。” 三人一同望向蹲在地上,看着远处的陆然。 陆然的目光,停在宛山中央,那【落魂云】之下的群峰。 他突然想起白云飘在去大观之前跟他说的“上山”。 “我们,去这里,然后,找机会上山。” 陆然用手,指了指方才可知子说的退无可守的那个生区,这个地方大部分划在山上,只有边缘地带在山脚。 可知子背起剑匣,“那我们现在就走?” 陆然扬扬眉毛,又蹲了下来,“这么精彩的打斗,我们再看会。” “好的!”杨牙蹦的老高。 那边虽然仍在激斗,但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剑虽然不会累,但是人会。 真龙呢?似乎也不会累。 那敖氏四兄弟操纵飞剑,久攻不下,已经有些疲乏。 真龙瞅准了一个机会,已经蹿出了深潭。 飞龙在天,如鱼得水。 众人这也才一睹真龙全貌。 双角、四爪、还藏着一条硕大无比如巨刀般的黑尾。 黑尾划过,就连天,似乎都被划破。 那四把剑,砰砰砰砰,被一尾击飞。 敖氏四兄弟见形势不妙,眼色一对,穷尽全力,齐齐念咒。 四把剑这才垂死再起,像突然被打了鸡血,各个抖擞起来,叮叮当当一阵,居然组成了一把剑龙。 这大概就是杨牙口中的“杀招”了。 于是那四色妖艳的“剑龙”,直冲上天,再与那真龙相斗。 那黑色真龙已经瞪着金色大瞳,在寻觅陆然的去向,突然看到一团花里胡哨的东西朝他而来。 它没有见过这东西,本能地往后一躲,像一只受惊的猫咪那般,眯起两只大瞳。 四兄弟还以为这真龙已被剑气所逼,有所畏惧,喜出望外,穷尽全身真气,催动那“剑龙”张牙舞爪扑杀过去。 真龙也不懂,这“剑龙”为何突然变得更加躁狂,于是就伸出大爪,轻轻朝那团多彩剑气挠了一下。 真的只是挠了一下。 哗啦一声,“剑龙”就散了架,四把剑跟着哐当落地。 真龙的大瞳之中,充满了茫然。 还有一些无聊。 敖氏四兄弟傻眼了,大哥熬叶这时朝身后吼道:“你们还在看热闹,还不过来帮忙,一举拿下真龙,奖励我们可以商量着分啊!” 另外三个兄弟纷纷附和。 看热闹的人多无情那,应者寥寥,加上下一个生区已经划好,人群就这样,散了。 敖氏四兄弟还想破口大骂,再回头,发现那真龙如窗户般大小的瞳仁,已经在眼前了。 再一哆嗦,就已经入了真龙之口。 屠龙四兄弟,终被龙屠。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陆然这时起身,整整衣襟,笑得很是开心。 “走吧,我们这就上山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辰时上:坏人必须死 真龙在四人身后,似乎有些犹豫,朝着陆然他们的方向飞了一段,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飞了回去,最后见四下再无人,呜呜呜呜呜叫了几声,又潜回了深潭之中。 尔后,巨目天君派了一队人过来巡查,也带了很多鲜血来,甚至将大量血液倒入遗放潭,弄得潭水一时飘红,腥气无比。 那真龙,却没再露过头。 对于这两条真龙,教尊给予巨目的指示太模糊了,只说了四个字。 随它们去。 随它们去哪里?随它们去干吗?随它们去死吗? 自己当年参与那场【浮图】,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十二个时辰,一路杀下去,甚至都没有分组,杀到第七个时辰的时候,都已经结束了。 而现在这场,规则太多,参与人员也太多,教尊的意思也不明朗,只说了是为了将来。 为了将来,还不如为了酱菜。 想到这里,巨目突然觉得腹中有些空,于是问在座的其他照看。 “要不要吃碗素面,再来点酱菜?” 三照看无一不点头。 “给我也来一碗。” 徐方人未到,声已到。 脸上杀气还未消,带着一些疲乏,轻轻推门而入。 巨目斜眼一看,果然,东方那三四十个红点,已全部消失不见。 * * 四人组撤到山脚之下的那块生区,一路还算顺利。 但此时有一个新的问题,亟需解决。 那就是辰时将至,此地虽然是安全区,但他们上个时辰的杀人指标,还没有完成。 回寰站到一个土丘之上,四处查看了一番,担忧道:“我们现在在三个死区的中间,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杨牙也抱怨,“我们方才应该趁乱,杀几个看热闹的人,现在怎么办,到哪去找可以杀的人?” 陆然哼了一声,骂道:“你们两个都是修仙之人,要找人就去找,在这抱怨什么,回寰,你不是有什么‘定诀’吗?杨牙,你不是鼻子很灵吗,你闻起来呀!” “还有你,可知子,你找个高处一站,暗处的人看你孤身一人,会自动送上门来的!” 可知子朝陆然瞪大了眼睛。 陆然又说:“你不用去了,让他们两个去,给你们六十息的时间,这偌大的地方,不可能只有我们四人。” 下一息,杨牙很是骄傲地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 陆然不忘嘲讽回寰:“金毛,你是不是平日里这些道法什么的,学得不怎么样?” “队长,你少说两句,时辰紧迫。”回寰试图打哈哈,混过去。 “跟我来。”杨牙嘿嘿一笑,往山腰中一条小路走了进去。 小路之后,有个小小的山谷,山谷之中,有两块巨石挡住前路,巨石之下,有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形似个谷仓。 谷仓之中,就有人。 全都都是凡人,有四五十之多,应该是不知往哪去而来到这里避难的。 见四人到来,知道对方都是修士,几人一带领,全部跪下,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求他们饶命。 (【浮图】之中,凡人只能看到凡人的信息,看不到修行者的信息,所以他们以此判断,眼前这四个少年,都是修行者。) 陆然忍不住讥讽道:“你看看你们这个什么环教的口碑。” “队长,你少说两句,时辰紧迫。”回寰自从学会了这一句,觉得好像很好用,又说了一遍。 杨牙也收起笑脸,正色道:“队长,你是得快点指示,怎么杀?杀几个?” “我们杀四个,坏人。”陆然话说出口,有些后悔,虽然这些人头上【浮图】都有个小小的“人”字,可以又没有标上“好”或者“坏”的字样,又没人会读心术,要如何知道这些人,哪些是好人,坏人? 没想到杨牙却上前一步,一口应承下来。 “好的,队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狠狠给陆然他们上了一课。 杨牙上前,亮出尖牙,抖出兵器,邪笑了几声,将自己全身关节弄得嘎吱乱响。 弄得那群人,好几个吓到尿了裤子。 然后他先是让这四五十人站了起来。 杨牙上前,问那帮人:“我提几个问题,你们一定要老实回答,如果撒谎或者不配合,那马上就会被我们杀掉,明白吗?” “明白。”回答得稀稀落落,有气无力。 杨牙眼睛一瞪:“怎么滴,没吃饭,想搞点刀剑吃吃?大声一点!” “明白!”“明白!”“明白!” 果然,这次回答整齐利落,声音也都洪亮了许多。 杨牙问了第一个问题。 “觉得自己是好人的,站到我的左边,觉得自己不算好人的,站到右边。一定要仔细考虑,站错了边,会没命的。”杨牙开始恐吓众人,“我数到三……” “三。” 人群开始站队,很快分出了两个阵营。 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好人,只有极少数三四个人,承认了自己是坏人。 “好了,你们过关了,不用死了,你们往边上站。”杨牙冲着那三四个“坏人”说道,然后他给所有人包括陆然等三人解释了自己这么选的原因。 “诚实的人,一般坏不到哪里去。” 妙啊。 陆然在心里虽然称赞,但还是不露声色,继续看杨牙表演下去。 杨牙开始问第二个问题:“第二轮,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的人,站到左边,觉得自己做过一件或者几件坏事的,站到右边去。我数到三,请各位务必考虑清楚。” “三。” 这次分队,分了很久,有很多人想了又想,位置变了又变。 最终,两边分开,人数,大概一半一半。 杨牙再度放声邪笑,呲牙咧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宣布,右边的人,安全了。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干过坏事,做过坏人,但这样的人,往往不是最坏的人。” 杨牙又解释了一番。 现在场上,还剩下二十人左右,二十个声称“自己活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的人“。 杨牙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开始问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了,请注意,这个问题将直接决定诸位的生死,第三个问题是,第三轮,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的人,站到左边,觉得自己做过一件或者几件坏事的,站到右边去。” 第三轮的问题,居然跟第二轮一模一样。 意思是一样,但是要自我选择,那可大大不同了。 这二十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搞不懂了。 陆然、回寰、可知子也不懂。 “三。”但杨牙很快就下了最后通牒。 最后这群人,还是在一片茫然中完成了站队。 觉得自己从没做过坏事的人,正好有四人。 觉得自己还是做过坏事的人,有数十人。 杨牙没有废话,上前就在右边人堆里,杀掉一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富人。 然后他开始解释:“但是这个世界上,也真的有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好人。” 他指了指右边已经乱作一团的那些“做过一件或者几件坏事”的人,说道:“你们,承认了上一轮撒谎,撒谎的人,很有可能真的是坏人。” 原来如此。 回寰看看右边那些人,果然面相丑恶,已经原形毕露的感觉,而左边那四人,一个慈祥的老人,一个和善的女人,一个一脸正气的年青人,和一个小孩。 他不再犹豫,也挑了右边一个看着不顺眼的猥琐男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可知子自然是跟着回寰走,一鞭,打杀了一个面目凶恶的刀疤脸。 陆然左挑右挑,最后挑了一个残疾的,老到不能再老的老人。 至此,四人卯时的杀人指标,全部完成。 “下一个时辰,你们要换个地方。” 陆然丢了一句最后善意的提醒,最后一个走出了山洞。 四人就此出了山谷,开始讨论要如何上山。 趁着陆然在努力回忆【浮图】那张地图的时候,回寰还在跟杨牙聊方才的事情。 回寰忍不住感叹:“看不出来啊,这手段不像是你自己能想出来的啊。” 杨牙笑笑:“那可不是,这都是师父教的,你知道不知道,有本书叫《我想做一个好人》?” “啊?这是什么书,一个人为什么要看《我想做一个好人》?” 回寰突然想起,杨牙很可能不是人……于是他换了个说辞:“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就能确定,最后剩下的那四个人就是好人,而另一边那些人,就一定是坏人呢?” 杨牙嘿嘿嘿笑了起来,示意回寰靠近自己一些,然后轻轻在回寰耳边说道:“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什么好人坏人的,我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不装模作样一番,有些人,很可能完不了杀人指标,下不去手啊。” 回寰,愣了好久,才默默对杨牙伸出了大拇指。 好人陆然,在远处连打了十八个喷嚏之后,也想到了上山的办法。 现在的问题,先要确认能不能“腾云”上山。 之前回寰说过,上山之路,已被巨目观断绝,断绝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有某种阵法禁入,一种是进入之后会被阻止。 其中一种阻止的方法,就是如果有人“腾云”上山,会被大观的道士给“打”下来。 现在靠脚力或者攀岩上山,根本来不及,“腾云”是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所以回寰作为小白鼠,上去飞了一圈并没发生什么之后,四人开始“腾云”上山。 上山的法子很简单,能腾云的两个人,可知子和回寰,一人带一个,回寰用千金万金勾着杨牙,陆然用树小姐缠着可知子的腰,荡在半空中。 但是只能一点点飞,若是持续飞行,太容易被人偷袭,四人也很可能就此被迫分开,落入险地。 所以四人小心翼翼,飞飞停停,约么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陆然指定的一座山峰。 这山峰很是奇特,山峰之上还有很多小峰,像长了很多肉芽,又像是一把毛刷之上有密密麻麻的刷毛。 “就叫他‘毛刷’峰吧。” 回寰远眺,远处老道士炼丹的“平头峰”也只是依稀可见,藏在这种地方,只要这座峰不在死区,确实非常隐蔽、安全。 四人随意靠在几根“刷毛”之下,抬头就是那巨大的“落魂云”,缓缓旋转着,不断有彩色光华被吸入其中。 看着看着,陆然突然很想吃酱菜。 回寰调侃道,眼光同时飘向远处:“酱菜没有,有肉太岁,吃不吃。” 前方几根“毛刷”之下,有几只他们第一次上山之时遇见的那种白胖子,痴痴傻傻,或坐或卧,好像是在晒太阳一般。 杨牙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想了一想,得先堵住另外三人的嘴,在怀中摸了又摸,摸出一个竹筒,从中倒出一捧米来,放在手心,数了又数,数出三颗,递给另外三人一人一颗。 杨牙很是大方地说道:“吃吧。” 三人捧着一粒米,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哦,这东西叫【福社米】,一颗,可以一个月不饿,全天下就三百五十六颗,别人,我才舍不得给哩!” 三人将信将疑,吃下之后,果然觉得腹中充实,也似乎增添了几分气力。 “居然有些桔子的味道。”可知子称赞道。 回寰却说:“欸,我吃着像牛肉。” 陆然原本盯着杨牙,面孔突然变得惨白,他突然想起了那“平头峰”上吃吐了的午餐。 “虽然这什么米确实有些酱菜的味道,但是我已经没法跟杨牙做朋友了。” 杨牙,已经狞笑着在那些白色肉太岁之中打滚、撒欢、吃……午饭。 这下连回寰、可知子都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好呀,吃了一个,又来了两个,吃了两个,又来了五个……”杨牙高兴地唱起了小调,然后某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快来,这儿有个大洞。” 三人抬头,此时【浮图】上下一阶段生死区再次刷新,果然,这一次,大面积的生区,刷在了宛山之内。 回寰忍不住称赞:“然哥儿,可以啊。” “可以啥啊,我们又不在生区中。” 陆然用手指了一指面前一座鸡冠模样的山峰,“那个地方可以。”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辰时下:好人怎么活 “有些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回寰点点头,然后往一直在那咋咋呼呼的杨牙看过去:“这距离,飞过去要不了三十息,我先去看看杨牙在鬼叫什么。” 陆然看见那些肉太岁,还是觉得有些不适,摇摇头,意思是你自己去吧。 可知子这时突然上前,冲陆然羞怯一笑,“然哥儿,不如我们两个先过去那边。” 陆然一下就懂了,可知子跟自己一样,有些怵那东西。 于是两人英雄惜英雄,决定先走一步,可知子腾云,陆然缠住可知子的腰,两人往那“鸡冠峰”飞去。 这边回寰往前走了一段,拨开几只“肉太岁”,望见杨牙身子伏在一个二十步见方的巨大洞穴边上,头却伸在洞里,说起来话变得瓮声瓮气,也听不太清楚。 只听杨牙说:“里面有东西。” 回寰伸头一看,黑乎乎的洞穴中,好像闪着那么星点的光芒,在很深很深处。 回寰把手搭到杨牙肩上,身子也伏了下去,问道:“是什么,看清了……” “没”字还未出口,身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们一下。 回寰心里一惊,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连同杨牙一起跌入了洞中。 洞边,几十个“肉太岁”们面无表情,竟然是它们推的两人,两人一落入洞中,它们也毫不犹豫,一同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 可知子拽着陆然,原本飞得稳稳的,陆然还在想,这样的片刻多么美好,要是多飞个几次也是不错。 这一分神,一道黑色箭光不知从哪急速射来,可知子来不及躲避,被击中左肩。 两人连同回寰的剑匣,一同跌了下去,跌到了群峰之间迷宫一般的山谷之中。 而另一边回寰本可以借助千金万金的变化,卡在洞壁上,或者御剑往上飞,因为离剑匣太远,也没了可能,只好随着一直在狂叫的杨牙和那几十个“肉太岁”,一路跌入了洞底。 回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在身下有几只“肉太岁”垫着,不然这么高的距离,饶是修士,摔下来也得躺个几天才能下得了床。 刚一坐起,就听见杨牙在鬼叫:“娘亲啊!这洞底,怎么全是宝石?” 回寰定定神,四处查看,大致有了一些想法,宛山早年就是因为发现了矿藏,才得以发展,看来他们现在就身处在更深处的矿脉之中,这也解释了自己那天为何在师父房间看到那么多财宝,难怪了,这宛山的矿,居然是宝石矿。 回寰不懂矿藏,但像这洞中这般大小,光泽,纯度的宝石,饶他是个王子,在宫廷中也没见过多少类似品相的,随便挑上一件,怕都是价值连城。 更别说这里墙壁上、地上,几乎到处都是,各色形状颜色也不缺,简直是华丽富贵到没了边。 难怪杨牙鬼叫个不停,虽然这些宝石对他而言,其实也没大用。 但是仙也好,妖也罢,谁不喜欢美丽又耀眼的东西呢? 回寰拍拍身上的灰尘,提醒道:“杨牙,我们得赶紧从这里出去。” “我们现在应该在很深很深的地下了吧?”杨牙望了望,这洞穴中四通八达,似乎有无数条路可以走。 “走这边。”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回寰耳朵灵敏,听到了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牙鼻子好使,闻到了同样的地方有难言的怪味。 而这个方向,恰好也是往下一个时辰的生区在挪动。 两人七拐八拐,拐到另一个洞穴之前,看到眼前景象,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他们看到四个红色骷髅在打牌。 坐在一堆人的骨堆上。 骷髅们打的牌叫【道九】,用的筹码也是人的头骨、指骨,这些人骨,看周围的一些遗物,可能是发生矿难死在此地的矿工。 这四只红色骷髅头上都有两角,回寰是见过的,在老道士的炼丹塔之中。 回寰给杨牙解释:“他们叫‘血太岁’,真龙的粪便。” 没想到杨牙点点头:“我知道的,我对‘地龙’是有研究的。” “这么说,我们方才看到的那一只,不是‘地龙’?”回寰提出了疑问。 “对啊,那不知道是什么龙。” “什么?那就是说,这宛山之中,有两条真龙?”回寰总算抓住了重点。 “欸,有两只吗?”杨牙的脑子还是慢了半拍,过了许久才一拍大腿:“是哎,有两只,一只地龙,另一只……我们暂且叫它水龙。” “但是知道这个并不能救我们……”回寰又道:“虽然我们现在处于生区,但是我们的杀人指标怎么办?这鬼地方,总不能还藏着人?” 的确,那四只“血太岁”和方才的“肉太岁”一样,是没有浮图信息的,也就是说,他们不算指标也不算积分。 杨牙埋头苦想了一息,没说话,只是上前一顿乱打乱杀,杀散了四只“血太岁”,然后把那幅【道九】牌收入了囊中。 “我不允许有人在我苦恼的时候还这么潇洒!” 杨牙恨恨地说道。 四只红色骷髅发出了一些可怜的呜鸣声,都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杨牙再一吼,更是吓得落荒而逃,有一只,连自己跑掉了一只手也不晓得。 回寰扶额,抄起一根大骨拿在手中,“我看你只是想要这副牌吧?得,我们还是往前走走,没准也有跟我们同样的倒霉鬼,掉到了洞中。” “好的,副队长。”杨牙应声跟上,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以后,不如绑几个人背着走。” 办法虽邪性了一些,但的确是个好办法。 回寰没有回答,因为此时耳中,忽然传来了微弱但是很熟悉的声音。 魂壶的声音。 拉起杨牙,他们在满是各种宝石的矿洞通道中狂奔起来。 与此同时,可知子和陆然,却正陷入一场苦战。 可知子肩膀中了一箭,陆然本想让“树小姐”在半路接住两人,最终还是登上“鸡冠峰”再说。 但又想到本来就是因为悬在半空,不好躲闪,才遭了暗算,于是索性两人直落峰底,有“树小姐”挡了一下,也并没有再伤到。 可暗算他们人,也随即赶到。 两支黑箭,一支从左来,一支往右去,分别射向两人。 射箭的人应该是在暗中潜伏了许久,一直等到四人终于分开才下了手,因此可以判断,他们很可能只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 而且在这人迹罕至之地,他们也是为了完成杀人指标,迫不得已出的手。 但迫不得已出手,不代表他(们)不强。 两人狼狈躲藏之际,黑箭不停,又准又快。 陆然只得让“树小姐”化作一面树盾,一面抵挡,一面去寻可知子。 同时陆然发现,这黑箭一半是真的箭,另一半则是气箭。 真箭破体,气箭伤身。 真箭要躲,气箭虽然可以硬抗,但其实是硬抗着伤害。 肉眼看见的三五十步,陆然已经着了七八箭。 等寻到可知子,两人一同滚到一个低洼处,陆然再让“树小姐”化作一株小树,将自己和可知子藏在峰底的一片矮树丛中,才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 但此地距离生区,尚有几步之遥。 可知子悄声道:“然哥儿,可有什么好办法?” 陆然看见可知子掀开衣衫一角,露出雪白的肩头,知道她方才中的那一箭,也是气箭。 一点皮没有破,但肩膀连着手臂,黑了一大块。 “要紧吗?”陆然想看却又不敢看,只好干巴巴问了一句。 “暂时不能动了。”可知子看着陆然真箭气箭都中了不少,眉头一下皱紧,却笑着说道:“然哥儿,要不然你先走。” “说什么呢!”陆然险些跳脚,他知道可知子笑的时候,往往就是她在伪装的时候。 这说明她伤的也不轻。 现在,他们确实非常危险,一方面他们并未在生区,另一方面他们还有杀人指标要完成,再加上暗处射暗箭的人。 三方面任何一个方面出现了失误,他跟可知子都完了。 他甚至无法估算出下一个时辰的来临,究竟还有多久。 无数个可能在陆然的心中忽闪过去,他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化繁为简,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可不可以只做一件事,就同时能完成两人去到生区,完成杀人指标,然后不再被暗箭所伤这三件事? 有的。 或许是疼痛让人更清醒,陆然几乎在下一息,就已经想到。 他决定赌一把,也必须赌这一把。 他回头问可知子:“如果我能知道那放箭人的大概位置,我们有没有一击必杀他的办法?” 可知子想了想,说:“有的,千金万金在我这里,可以飞剑杀之。” “好。记住,我出去之后,只会说一句或者两句话,这一两句话就暗示着对方的位置,你要好好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出手,明白吗?” 可知子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重重摇了摇头。 这怎么能判断?我又不是你然哥儿肚子里的蛔虫。 但是陆然已经走出了矮树丛。 什么都没有拿,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果然,有两道黑箭从两个方向几乎同时射出,一个在鸡冠峰,一个在毛刷峰。 准确来说,是在鸡冠峰和毛刷峰的山壁,贴着山壁,在峰上或者峰下视野的盲区,暗中发箭。 陆然已经确定了对方确实有两个人。 两支箭,一箭朝陆然射来,另一箭,射向了陆然走出的矮树丛。 如果对方是一个人,那么只要杀陆然就可以了,但是对方是知道陆然跟可知子是两个人的,多发了一箭,就是说,他们要杀两个人。 赌对了。 射向陆然的箭,是气箭,陆然躲都没躲,这箭就这样射中了自己的右臂。 他盯着方才那两个方向,又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这次两支箭都朝他一个人飞来。 对方虽然不明白陆然为何要出来送死,但已经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不躲不藏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所以他们马上补了两箭,一箭从左边射来,射他的右眼,这是气箭。 一箭从右边射来,射他的左胸口,这是致命的一支真箭。 陆然这次躲了一躲,躲过了真箭,但气箭擦着自己的额头而过,落到了地上,击出一个小坑。 此时,他已经大致判断出了两人的方向,使用真箭的人在右边毛刷峰的峭壁上,同理,使用气箭的人肯定就在左边鸡冠峰的峭壁上,这样也就解释了可知子为什么伤的是左肩,因为如果是毛刷峰那人射的箭,那么可知子应该伤的是背后。 就在陆然还是很难判断这两人具体位置的时候,可能是时辰确实已经非常紧张了,那鸡冠峰上的气箭有些没沉住气,嗖嗖嗖连射了三箭,这是要掩护那个毛刷峰上的人移动。 三道黑光的汇合之处,就是气箭的藏身之处。 “可知子,我肚子有些饿了。” 陆然说了第一句话。 一息之后,一道金光从“树小姐”中飞出,正是回寰的万金,似乎是要替陆然挡住这三箭。 另一道金光藏在这金光之中,半途分开,直飞那“鸡冠峰”山峰半高的一处平台。 嗷地一声,有一个黑衣人从那平台上惨叫一声,一件毙命,跌落下来。 陆然继而开始紧盯两座山峰之间露出的那片天空,果然,三五息之后,有一个黑影飞快地高高跃起,企图从毛刷峰跃到鸡冠封顶。 这一次,陆然都没有来得及喊,只见千金结果了那“气箭”的位置往上一挑,万金则是飞到高处,像拍一只苍蝇一样,自上往下一拍,把那“真箭”拍了下来。 “然哥儿,快接他一下!” 陆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于是慌忙让“树小姐”伸出几根嫩枝,替那人挡了一挡,然后牢牢将他锁在地面。 “这个人,落地之后得活着,必须得你杀。”可知子揉搓着肩膀,从小矮林走出。 “我懂了。”陆然一抬手,眼也不眨,一下就结果了眼前这个【浮图】信息名为张箭的蒙面修士。 反杀发暗箭的两个人,是陆然能想到的,唯一能一石三鸟的简单之法。 靠着最后一点幸运,两人就这样完成了辰时的杀人指标,成功登上了“鸡冠峰”,进入了生区。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巳时上:睡觉和逃跑 鸡冠峰道:“我想起来了,我们不是每个人有一颗‘绿丹’?” 声音太小,高峰之上风又大,陆然根本听不清。 “什么东西?那晚,那个晚上确实很特别。” 陆然则突然想起,那一晚在地牢之中,那是两人第一次长时间独处。 “我是说,绿丹!”可知子大声了一些。 “什么软蛋?” “绿丹!” “你不能走近点说吗?你这样大声……”陆然本来想说,我又要捂你的嘴了,没有说出口。 可知子忍不了了,几乎是飞扑了过来,凑在陆然耳边,小小地吼了一声:“绿丹!师父走之前,给了我们一人一颗的那个绿丹!你加了眼泪最后炼出来的绿丹!” 可知子解开身上的包囊,终于在一堆漂亮首饰中找到那粒绿丹。 陆然也将自己的那粒寻出,捏在手上端详,心里想的却是,可知子有这么多的首饰,怎么从来没见她戴过一件。 可知子的眼中,本来都有了希望,忽然又想起慈幻真人的话,老道士说,绿丹的功用,只有天晓得。 陆然自然也是看出了可知子的疑虑,二话不说,抢先一步,一口就将那绿丸吞了下去。 “我先来,过一会没问题,你再吃。”陆然笑嘻嘻地说道。 没想到可知子并没有等一会,二话不说,也将绿丸服下。 “没事的,然哥儿,咱们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咱们一起吃。” 可知子的措辞,不知怎么,从“我们”变成了“咱们”。 两人的脸又开始飘红,但这可能并不是药丸的作用。 药丸下肚,一阵清凉。 陆然觉得有一阵风从腹中吹起,很快从体内吹遍了全身。 而那些“气箭”留下的黑云,也似乎渐渐被吹散。 小风吹啊,吹啊。 “好舒服……”陆然情不自禁说出了口。 “嗯。”可知子觉得自己的左手,似乎也已经能动了。 “好舒服……想睡一会。”陆然又说。 “那就睡一会……”可知子的眼皮突然也睁不动了。 下一息,只听“扑通”“扑通”两下,两人倒地,昏昏而睡。 【浮图】之中,有人在赶路,有人在杀人,有人在苟命,但只有唯二的他俩,在睡觉。 * * 回寰和杨牙,也不见得运气有多好。 两人在矿洞中七拐八拐,终于在另一个巨大的坑洞之前,停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令人惊叹,更令人费解。 回寰的耳朵没有听错,眼前这一个堵在面前的巨物,正是那消失了的“八仙楼”。 但可能因为在地下出入得久了,整个八仙楼表面已经裹上一层黄土,所以不大看得出眼前这个是第几层。 “果然,这层黄土,叫地虎皮,现在这不能叫‘八仙楼’了,得叫“八仙虫”了。” 碰见这种开眼的邪仙术,杨牙忍不住,上去评头论足一番。 回寰在他身后,却一下上前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了隐蔽处。 “八仙虫”上,吱呀一声打开一盏小门,然后从中爬出两个半人高的侏儒。 这两个侏儒,似乎是在搬动什么东西。 小门很高,两人很矮,只能从中伸下一个绳梯,一个在上面扔,一个在下面接,一件一件,一趟一趟,扔的远了还得去拾回来,直累得两人哼哧哼哧,气喘不止。 回寰和杨牙看到两人的【浮图】信息: 【姓名:黄厌】 【级别:赤仙未满】 【宗门:无】 【法宝:无】 【整体评价:八级】 * 【姓名:吕瘾】 【级别:赤仙未满】 【宗门:无】 【法宝:无】 【整体评价:七级】 却是两个无门无派的小妖。 杨牙悄声说:“来菜了,回寰,你的小命保住了。” 回寰哼了一声:“先别急,看他们会不会说点什么。” 果然,两小妖搬下来这十七八个大箱子,看样子都累得够呛,黑皮的黄厌要马上走,紫皮的吕瘾却说无论如何要让我喘口气,于是两人掏出一根旱烟,在这本就没什么真气的矿洞之中,你一口我一口,抽了起来。 黄厌感慨道:“娘的,总算逃出来了,这何独俗和那什么‘八仙’都是疯的,老子才不给他们卖命。” 吕瘾附和道:“就是。当初骗我们每人五十魂壶,我们兄弟才到了此地,结果魂壶迟迟不给,人也没杀到几个,三弟也折在楼子里,我们最后也差点给环教的人收了,差点我们三兄弟最后自己进了魂壶……” 黄厌打断他:“你又还没有修炼成人,你怎么进魂壶?” 吕瘾吸了一下鼻子,不吭声了。 黄厌又说:“现在又骗我们说什么要去夺‘浮图’,要去斩‘真龙’,要将那巨目观夷为平地,谁信啊!” 吕瘾马上接上:“是的,说什么已经寻到了三教主,有三教主坐镇,宛山这几万魂灵,都是我们盘中餐腹中食,到时候莫说是赤仙,就是人仙真仙也没准能搞一个吃一吃,谁信啊!” “我们还是弄几件宝贝,带几个魂壶,回我们的契贝去!” “是的,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在这里交待了,可怜了我们那老三,呜呜呜。” “哎呀,老二,别哭,老三的那一份,我们不也带出来了不是?” “哈哈哈,是的,还是老大英明,我们其实还是赚了。” “何止是赚了,简直是赚大了,等我们回去契贝,再把老三的家再一分……” “嘿嘿嘿,大哥,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要乐死在这里了,我喜欢他的四老婆很久了……” “嘘……小声点,这会儿,他们会估计也开完了……” “大哥,那我们赶紧走吧……”名叫吕瘾的紫皮侏儒这句话一说完,整个人突然扁了下去,再扁了下去,直至变成了一张皮。 那黄厌则开始将那些打包好的“行李”搬到这张皮上。 搬着搬着,他发现有些不对劲,地上,到底有几张皮?为何他恍惚间,看到了两张? 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兄弟是真的一张皮变两张皮,已经身首异处的时候,他自己也瞬时被戳成了马蜂窝。 “留他个活口!”回寰的话说完,杨牙的鞭已经打完,收了回来。 “你至少问问他,他们一会打算怎么出去啊?”回寰低吼道。 “怎么?一只鼹鼠都能找到出去的路,我们不能?”杨牙的话,让回寰无从反驳。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杀进这里去?”杨牙挤挤眼,意思是要不要再探探八仙楼。 “不去了吧?我们现在要紧的还是这【浮图】,既然那个杀人指标已经完成,那我们应该尽快去跟然哥儿他们汇合。”回寰边说边翻了翻两个侏儒的东西,问道:“倒是这许多魂壶怎么办?要不,我们全打碎了,让他们解脱了?” 杨牙摇摇头:“现在打碎了,不就进了那【落魂云】?” 回寰一想,确实如此,便不再坚持,转而盯牢杨牙:“杨副队长,你方才说,一只鼹鼠都能找到出去的路,现在劳烦您,带我们出去?” 杨牙眼睛一翻:“回寰副队长,你别折煞小人了,小人我的确有了出这地穴的办法,但是小人认为,我们现在即使去了地面,也只能是一顿乱找,上面一定比这下面危险,我们不如在这地下多待一会,继续往前移动,等着下次生死区重新划分再动也不迟?” 回寰扬了扬手中的棒子骨:“杨副队长,请继续指示。” 杨牙不再谦虚:“我说回寰,你跟那个小妞,你们是一起的吧?” 回寰马上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杨牙。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是老相好,对吧?” 回寰手中的大棒高高举起:“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作为两个熟人,你们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方法?” 回寰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确实没有,我虽然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吃住都在一起,但是我们其实不是很熟络,我的意思是说,她一直跟我跟的很紧,我没想过,我有一天还要去寻她……不过我可以用‘定诀’感应到我那‘千金万金’的所在,虽然不是很精确,方向应该不会错。” “那不得了,你指方向,我们往前再走一阵。” “还有,回寰,你真不是个男人。” 杨牙俯身,将那断为两截的吕瘾叠吧叠吧,塞入自己的百宝囊中。 又掏出一个小瓶,放了几滴那黄厌的血在其中,也装了起来。 “你怎么什么都要?”回寰忍不住讥笑。 杨牙一呲牙:“闭嘴,杨副队长做事,你看着就好。” …… 两人像这样一边斗嘴,一边循着千金万金的痕迹,一路上又遇见很多红色骷髅,但都被杨牙赶跑。 杨牙的解释是,其实这些“血太岁”,都有毒,有它们在,真气会更少。 不知不觉,巳时过半,【浮图】信息准时刷新。 两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一个说陆然两人巳时上半一定苟在“鸡冠峰”,另一个说他们巳时下半一定会去最近的生区,那应该也是一座高峰。 现在,他们只要赶往那座高峰,就能跟两人汇合。 说到这里,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忽然都笑了。 “杨牙,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在哪?我们在这地下,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回寰,你的‘定诀’是不是真的没学好?我怎么觉得,我们离你的宝贝越来越远了?” “……” “……” “杨牙!立即马上带我们到地面上去!” 尴尬地沉默了几息,回寰吼出了生平几乎声音最大的一句话。 “唉,刚才那些‘肉太岁’,白吃了,吃了也不补脑子!” 杨牙从怀中掏出方才那个装着黄厌血的小瓶,抿上一滴,又掏出那吕瘾变化的两张皮,冲回寰努努嘴:“穿上!” 回寰略微一皱眉:“啊,这玩意怎么穿?” “算了算了,你躺上面!”杨牙懒得解释更多,叫回寰躺在半张皮上,再将另外半张像被子一样盖在他身上,口中一念咒,两张皮自然收紧,变成了一个口袋,将回寰整个装在其中。 “透气吗?” 得到了回寰的肯定之后,杨牙掏出那【变妖葫芦】,一番操作,居然变作了方才那个黄厌那副模样,只是体型大了一圈。 伸出两只强健如同铸铁般的利爪,一路向上挖洞,身后还拖着回寰,两人终于重见了天日。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巳时下:救星和拖油瓶 “他们还要睡多久?”褚义转着那一对贼溜溜的小眼睛,回头问道。 面前这一对少年,熟睡得好像两只初生的小猫。 正是服了绿丹陷入了昏睡的陆然和可知子。 褚义觉得现在好像没有那么怕陆然了。 身后那一个正在吃花的女孩儿,青衣青鞋,青色的眸子,淡淡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人叫的话,能睡个三百年吧。” 青衣的女孩儿,是也只能是青乌,她挑了挑眉,走上前来,朝着陆然的脸啐了一口,骂道:“告诉过你炼丹修仙不靠谱,你怎么没听进去呢?” 一旁的褚义低头哈腰,再次恭敬地问道:“三教主,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汗毛都会竖起来呢?” 青乌眼睛一翻:“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呀,你只要明白一点就可以,这什么【浮图】之中,他要是没命了,你们全部都要陪葬。” 青光一闪,青乌又不见踪影。 褚义在那愣了一会,才慢半拍似的用他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 三教主是找到了,可这三教主交待的任务,可真是要了命了。 原来那晚“八仙楼”血宴之后,徐方找上门来,罂真、褚义、何独俗都还在楼中,情急之下既为了保全“八仙楼”,又为了隐藏三人之间的关系,伪装了三十年的“八仙楼”现了原型,钻入了地下避难。 然后三人兵分三路,罂真趁乱出了纷离镇,但是留下了两队死士,誓夺【浮图】,誓杀回寰。 何独俗舍不得他的宝贝,再加上他只能在此地叩关,突破人仙境界,于是带着“八仙”,留了下来,伺机而动,怕也是想夺【浮图】。 褚义本都推脱了赵幻英的征召,想带着自己多年的珍藏,就此离开纷离镇,避避风头,没有想到被一个叫青乌的女孩儿找上门来,而她竟然称自己就是三教主。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按照乌教教律,三教主的命令,绝不可违抗,所以他不仅留了下来,而且也参与了【浮图】。 三教主的命令是,找到陆然,并且保护陆然。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鸡冠峰”上,才会出现了方才那一幕。 掏出怀中酒壶,褚义猛喝了一口,然后开始唤陆然的名字,一直唤到陆然朦朦胧胧,睁开了双眼。 “我妈呀,我睡了多久?” 陆然一醒来,便是关心时辰,然后赶紧去叫可知子,一直到可知子也被叫醒,他才回归神来,发现褚义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脸的谄媚和委屈。 “你怎么在这?”陆然看到褚义头上,居然也有【浮图】信息。 【姓名:褚义】 【级别:赤仙】 【宗门:宿醉城】 【法宝:十八禁酒】 【整体评价:十六级】 【目前积分:一万零三分】 乖乖,这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小老头,居然有十六级,跟他们之前碰见的那个最强赤仙“血绮罗”平级,而且看他的积分,他这一路,这是做掉了多少人? 陆然觉得这简直太不寻常,抱拳又问了一遍:“褚老爷,你怎么在这?” 褚义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自己是受了青乌的指派,想了想,还是遮遮掩掩地说道:“哎呦,这不是巧了嘛,我本来是路过,想这里怎么有两个人,正好我那指标不是没有完成,就落下来看了一眼……” 陆然这时候已经提起“树小姐”,这边将可知子拉到身后,那边拉开了架势,警惕道:“那这么说,咱们现在是敌人咯?” “不,不是。”褚义急得直摆手,“至少目前不是,我们……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合作?”陆然好像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两组并成一组?” 褚义点点头:“何止,目前在这【浮图】之中,四五组组成一大组的,也有四五家。” 陆然回头跟可知子对望了一眼,可知子点了点头,“然哥儿,他要杀我们,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就好下手,又何必叫醒我们?” 陆然一想,可知子说的有理,继而也就发现可知子的肩伤似乎已经好了,自己身上那数十道箭伤,也已经无影无踪。 但他还是警觉地隐瞒了两人曾受伤一事,同时还告诉褚义,他们有四人,两人在明,两人在暗,他们在此地睡觉,不过是以蚓投鱼,乃是诱敌之计。 褚义笑笑没有说话,以他的“定诀”,方圆千步之内根本再没任何一人,他也没有说破,只是敦促两人尽快启程,尽早进入下一个生区。 陆然假模假样给此时正在远处打转的两位副队长发了讯息,然后听从褚义的建议,这次选择了从峰下穿插进入生区。 褚义说,你飞在天上,视野是好,但是别人在地下,有的是地方躲,你在天上,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就是被打下来。 而且到了这下半段,谁还不会飞个剑,投个矛,打几只苍蝇? 陆然听得一身冷汗,毕竟刚吃过亏,差点丢了自己和可知子的性命。 “而且在地上,总能踩到几坨狗屎,走上狗屎运。” 褚义语毕,三人走了不过百来十步,果然在一片芒草之中,揪出了三个奄奄一息的妖仙,看着穷凶极恶,实则山穷水尽。 一人一个,三人都完成了杀人指标,总算顺利进入了下一轮。 “我的人,在前面等我们。” 褚义又猛灌了一口酒,用手指向前面一座好似竹笋的山峰。 * * 来到地面,杨牙回寰才发现,他们果然搞错了方向。 在地下七拐八拐,其实两人并未走了多远,大多时候,就是在原地打转。 想在短短的半个时辰追上陆然他们不太现实,腾云的时间太长,风险太高。 两人决定去往另一个较为接近“鸡冠峰”的生区,沿途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落单的小妖。 路上,回寰问杨牙:“你那葫芦很厉害,我能用不?” 杨牙摇摇头,露出四颗尖牙笑道:“你当然不能,你用,就是被吸干血,变成活尸。“ 杨牙又仔细打量了回寰一番:“不过,像你这样的长相,就是做了活尸,也会受欢迎的。” “你滚呀!杨副队长!”回寰骂道,一棒骨挥出,被杨牙躲开,杨牙继而莫名哈哈大笑。 回寰虽然不知道杨牙为何笑,却也跟着笑了一阵,最后他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杨牙,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你是想问,我究竟是妖还是人是吧?” 回寰点点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我还没有见过你这种体质的同教中人。” “我是半妖,我爹是人,我娘是妖,我爹有了我之后才发现我娘是妖,请了教内的道士来捉,两人就此反目,我爹无法,做了道士,我娘穷尽毕生都在找机会杀他,我呢?被丢在深山,跟着一群野兽长大,后来,我遇见我师父……” “这样……”回寰没想到杨牙如此坦诚,一时竟不知该安慰几句,还是将此话题就此结束,结果顺口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我炼成赤仙,送他们两个,一起去了极乐。” 杨牙咧嘴一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极乐好啊,我母后,我二哥都去了极乐。”回寰这下,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杨牙似乎并不在意,反问回寰道:“那你还要去夺那什么‘复生塔’,救活他们?” 回寰长长叹了一口气:“王族的事情,比较复杂,复活二哥,是为了契贝的百姓,复活母后,是因为她能帮助二哥。” “我明白。”杨牙点点头,“所以你跟你那个侍女,都不是很快乐,所以比起你们,我更喜欢陆然。” “要你说,我也更喜欢陆然。” “那我喜欢可知子好了。”杨牙开着玩笑,忽然停下脚步,鼻子抽动了两下,然后兴奋地笑道:“回寰,前面有人!” “的确有人!” 杨牙尖牙一露,回寰金发一甩,两人加快了步子,来到前面山体中一处平直矿洞之前。 杨牙在门口,仔细闻了闻,轻声道:“先说好了,一会要是几个普通人,你别不忍心下手。” “先进去再说。”回寰没有多话,径直走了进去。 这矿洞跟回寰之前进入的相比,小了许多。 半途已经崩塌堵死,因此往里步行五十步左右,也就到了底。 洞中,堆放了一些不知哪年哪月遗落在这里的杂物。 回寰和杨牙的目光都停在了一个灶台模样的土坯之上,那应该是之前矿工们做饭的地方,有半人高,一人宽,中间应该是空的。 就在这中空之中,藏着人,也可能是野兽,回寰和杨牙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发抖,带动着整个土坯也一起抖动,一时抖落许多灰尘。 “出来吧。”杨牙已经闻出了人味,抖了抖手中龙马鞭。 “仙家……莫杀我……”有一个怯懦的声音从那土坯中传出。 继而从那其中,钻出三个人来,一个书生打扮,一个妇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 三人跪成一排,男人一直在求饶,女人则在低头落泪,小孩则望着两人打扮如此怪异,看得有些呆住了。 三个人头上都有个小小的“人”字,是普通人。 回寰先开口问道:“你们三人怎么在这?” 不等三人回答,杨牙先白了回寰一眼:“你问这些没用的干嘛,你很有空吗?我来问。” 那男人本要回答,见杨牙这么一说,只得先闭嘴等着杨牙开口。 杨牙简单直接,问道:“我问你,你们三人,现在要死两个,死哪两个?” 男人一愣,随即看向女人,女人还是低声在啜泣,也无别的反应,他又看向了那孩童,孩童跟爹对视了一眼,却嬉笑着说道:“爹,你看,这个人头发是金子做的。” 男人眼睛垂落,哭丧着脸,说出了一个令回寰杨牙都始料未及的回答。 男人说,就杀了我的妻儿吧,他们弱小,活不久了,我还有求生的机会,我还能活下去。 不说杨牙,就连回寰一下都怒火烧到头发根,抄起大棒,一棒将那男人打翻在地。 回寰正要上前一下结果了男人,被杨牙拦下,杨牙走到妇人面前,蹲下来,问她:“那你呢?你说,杀谁呢?”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看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孩子,摇了摇头,两行泪又夺眶而出。 “问你话呢,杀谁?”杨牙呲开尖牙,大声喝道。 女人好像并不是很怕,再抹了抹眼泪,然后怯生生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回答杨牙。 “杀……杀我罢。” “还有一个呢?”杨牙追问。 女人抬起头,盯着杨牙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他:“杀……我罢,可……可不可以……杀我……两次?” “杀你……两次?” 回寰看到杨牙咬紧牙关,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 女人点点头,接着整个人俯首下去。 “求求你。” 杨牙一回首,一拳砸到身后墙壁,顿时给墙壁打出一个大洞。 然后他对回寰说:“那个男人,你来。” 回寰点点头,上前,二话不说,手中棒骨下去,一击就砸碎了那男人的脑袋。 再回头,发现那女人和小孩也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回寰不解,问杨牙:“杀一个就够了,为何两个都杀掉?” 杨牙的声音颤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回答。 “你,说,为,什,么,一,个,人,不,可,以,杀,两,次?” 回寰明白杨牙的意思,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扔掉手中棒骨,走回山谷之中。 此时,巳时已尽,两人已经完成了杀人任务,并且已经身在了生区。 整个【浮图】,全程已经过半,目前总浮图人口:四千四百四十三人,其中赤仙一百三十六名,人仙三十一名,真仙四名,未知人口一名。 大观观星阁内的分野图上,如是显示着。 巨目天君此时已经吃完了两碗素面,一碗酱菜,他对目前的进度很不满意,冲着另外四位照看,面露了担忧,眼睛则亮的诡异又可怕。 “下半场,我们要加快速度喽!” * * 明天要上架了,晚点再来发个上架感言,然而明天的更新明天再写罢…… 章节目录 十一月一号上架感言 终于还是要上架了。 第一次写书,第一次上架,第一次嘛,总是跟想象不同的,总是会失败的。 但也总是珍贵和难忘的。 最大的感慨,还是不容易,写作多年,从没有在这么短时间写过这么多字(笑),所以很满足。 至于成绩嘛,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当然,一部小说,读者越多,生命力越旺盛,那么也就会更好看,这点不用怀疑。 所以!订阅!就拜托各位了!作者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 让我们来谈谈这个故事,简单谈谈吧,这个故事最早的名字叫《某某传》,许多年前,想写一个被命运选中的少年,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神位的故事,然而时过境迁,作者成长了,角色和故事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等到今年夏天再度提起笔,故事变成了“每一个被命运选中的少年,在混乱的世间冒险,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图案’的故事”,是不是很难懂? 其实也不难懂,少年从认识世界,到喜欢或是讨厌这个世界,到决定为了改变世界而努力、付出,甚至牺牲自己。 所以从《某某传》到《地海燃灯》,故事从“冒险”变成了“救世”,亦或是在“冒险中救世”。 虽然总是在怀疑,这样宏大的主题,用网文这样的形式来表现,行不行,会不会不好看,会不会没有意义? 但转念又想,在这个故事没写完之前,问这些才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到了这里,其实我们跟故事中的角色很像,世界只是掀开了画布一角,航行的船连草图都没有画好,只有星星在眨眼,在对我们神秘的微笑。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结局。对于故事,那是第一句落笔的时候,就注定的。 对于作者,那就是一定会尽量不受外界影响,好好地完成它。 既然如此,那么,更多的话,就留在之后的旅途上再说吧。 少年,我们启程。 《地海燃灯》十一月一号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午时一:希望(求首订) 宛山九十九峰,与其说这是自然造化,倒不如放开想象力,想象眼前这些奇伟壮丽的群峰,不过只是巨人的园林一角。 竹笋峰就真的很像一根竹笋,整个峰体偏浅色不说,一层一层还穿着笋衣,就仿佛有人刻意雕琢过。 “看我一口吞!”陆然站在一个小坡上,张开大口,借位给可知子表演狗熊吃笋。 这一路过来, 《地海燃灯》第九十三章 午时一:希望(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午时二:天灾(求首订) 变化,从来都是突然而来。 变化,不只是那座山峰。 未来及命名的山峰,就像是有个巨人突然发了怒,从天而降了一拳,接着便是被捶得四分五裂,继而轰然倒地。 远处,有闪电急落,有黑云盖日,有一道飓风卷起了路过的一切。 很是奇怪,陆然又看向左边,左边,有山火突然点燃四五座山峰。 《地海燃灯》第九十四章 午时二:天灾(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午时三:线 整个宛山,午时过半,像一块糕点,被【浮图】更新的信息,从当中一刀切开。 这预示着下一个时辰,整个地界,将一半是生区,一半是死区。 此刻身在死区的人,仍有希望的,都放下了眼前争斗,开始往生区转移。 而已在生区的人当然也不会闲着,他们几乎一致做了相似的决定,那就是共同阻止死区的人进入生 《地海燃灯》第九十五章 午时三: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午时四:林中小屋 倒霉的人走运,那一般都是老天要来救你的命。 杨牙喝了鼹鼠血,回寰披上曲蟮皮,两人在地下一阵刨土,到处乱窜。 但两人都想错了一件事。 杀了那一家可怜人之后,两人在山谷中溜达着前行,附近很静,生区很近。 两人嬉闹着几乎最后一息进了生区,也进入了午时,抬眼望去,鸡冠峰太远,还有很长 《地海燃灯》第九十六章 午时四:林中小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午时五:可怜人 “还是不打扰了。” 回寰试图拽起杨牙离开,杨牙悄悄做了个一指擎天的动作。 意思是,来不及了。 随后,两人同时听见一声“吱呀”门响。 两人,看向屋内后门的位置,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愣住。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端着个比她人也小不了多少的大锅,踉跄着走了过来。 令人 《地海燃灯》第九十七章 午时五:可怜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午时六:回寰晋升 杨牙和回寰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 只不过一个是好孩子,一个是坏孩子。 杀人,杨牙从不犹豫,所以那瞎眼的老人,走得很安详。 要不是头上还悬着【落魂云】,那他真的是得偿所愿,去了极乐。 只是那小姑娘,一息之间,遭遇突变,血泊之中,欲哭无泪,胡乱抓起身后柜上一把小刀,凭着本能就往 《地海燃灯》第九十八章 午时六:回寰晋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午时七:枪花少年 枪花是什么? 是把枪舞得像一朵花,还是枪尖到的时候,让人仿佛看见一朵花? 都不是。 枪花是指枪指到人身上的时候,就开了一朵花。 血花。 以往赵云之出枪之后,都会默数,几朵枪花,就应该有几朵血花。 他对自己有要求,他不允许自己有闪失。 他不喜欢落空的感觉。 《地海燃灯》第九十九章 午时七:枪花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零章 未时一:雪花有几瓣 “确实。”又哭又笑的赵云之听见陆然这么说,嘴角笑开了花。 他于是也回头吩咐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随从:“我跟他打,你们都不要插手,到死为止,明白吗?到死为止,明白吗?” 赵云之重复了两遍,他那两个随从大概也是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气,同时抱拳领命,没有半句废话。 赵云之持枪在手,就要出手,却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零章 未时一:雪花有几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未时二:刺雪六式,有缘之人 雪花有几瓣? 这陆然,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问这样的问题? 他是透过我的枪法,看到了什么?还是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 赵云之收枪,往回退了一步,再度仔细打量眼前对手。 样貌,平平。 眼神,挺带劲。 其他,都平常。 只有身上被自己刺出来的那三朵血花,是真的好看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一章 未时二:刺雪六式,有缘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未时三:赤仙 回寰和杨牙昏厥了整整一刻钟,才陆续醒过来。 眼前本应该是个小屋,此时只是一个蜗牛壳状的圆形大坑。 坑中,一半是木砖瓦砾,一半是湖水鱼虾。 回寰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摸摸头顶:“我这是被雷劈了?” 灰头土脸的杨牙在他身下哼唧道:“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开,再说话?”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二章 未时三:赤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未时四:青乌 “三龙岭啊。怎么说?” 回寰被杨牙说得一愣,继而反应了过来:“噢,是这样的话,这只能是第三条了,毕竟从位置上来说,宛山就是位于第三岭以东,历山中央,我们还在【浮图】之中,【浮图】总范围我估算过,大概方圆百里,所以越过这道岭,我们就回到了宛山地界。” 杨牙呲呲牙:“谁问你这个了,你不觉得这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三章 未时四:青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未时五:四位人仙 转眼间,杨牙已经翻过两座山,三道岭,都不带喘气的。 青乌的后半句这才说出口:“这杨牙哥哥的袋里,不是有一罐妖怪血……” 回寰继而想起杨牙袋中确实有一罐为了“土行”而收集的“黄厌”之血,顿时哈哈大笑。 青乌一脸无辜,舔舔嘴唇,笑道:“回寰哥哥,既然如此,你快去追他吧,这什么【浮图】,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四章 未时五:四位人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未时六:辟月如分离 四位人仙,可不是开玩笑的战力。 即使已经走了一位,三位人仙,大概也能打三十个回寰加上三十个杨牙。 或许,再加三十个陆然。 这种差距,绝不是夸张,而是等级之间绝对的实力落差,所以那“八仙楼”的何独俗拼了命,坏事做尽,也要升至真仙。 真仙,整个天下,夏亚加上震南八国,也不过总共只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五章 未时六:辟月如分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未时七:柳树下的梦(4K) 第一百零六章未时七:柳树下的梦 陆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未时已经过半,【浮图】下个时辰的生死区已经刷新。 褚义褚老爷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所以陆然暂时也不用当什么队长了,便任由两人抬着自己,当了会老爷,一会儿跟可知子谈谈话,一会儿自己想想心事。 服了褚义给的一粒丸药,身上的伤,正以肉眼可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六章 未时七:柳树下的梦(4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未时八:金屋藏 面对可知子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陆然傻了。 活了这么大,他的内心从未如此丰富过。 一上来,先是狂喜,比几乎第一时间就看破那赵云之的枪术,并且成功反杀他还要高兴。 然后,便是各种复杂的滋味。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已经到了当爹的年纪,这般腼腆有些不像话。 另一方面他又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七章 未时八:金屋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未时九:因为好运,所以逃亡 夏亚宝王李褒,是指夏亚的一位传奇帝皇。 作为夏亚开国的第二位帝皇,他不爱江山,只爱珍宝。 所以他当了三年帝皇,搜罗了全天下的珍宝之后,宣布传位给自己的弟弟,自己则给自己封了个宝王的虚位,其实他就是想做他搜刮的这批珍宝的“守宝人”,经过一番操作,他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后世对于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八章 未时九:因为好运,所以逃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申时一:花吃了那仙人 走近了一看,那一人高的百亩矮树丛,并不是树,而是高草。 饶是自小在野外长大的杨牙,也表示,没见过这种草,叫不出名字。 “但是这草一定很邪性。”杨牙信誓旦旦,“因为我在这草丛中,没有见到什么活物,而且还嗅到了人的气味。” 回寰使了使“定诀”,也许真的是学艺不精,丝毫没有收获。 《地海燃灯》第一百零九章 申时一:花吃了那仙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申时二:真龙二号 “火?” 杨牙拨开高草,已经往前奔去。 回寰正色道:“不管这是什么邪术,是何人所为,这总是阴损之术,我想一把火统统烧掉,也让这些人再免于痛苦。” 杨牙干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这些‘花’中的人是痛苦?说不定他们个个做着美梦,个个都以为自己去了极乐呢!” 回寰愣了一下,“但是我方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章 申时二:真龙二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申时三:八仙 整个宛山,或者说整个【浮图】之中,都听见了同一种声音。 真龙发出的声音。 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 仿佛某种魔音,还十分有规律。 “好似有人在打铁。” 巨目天君也是先听见声音,才看到面前的【浮图】分野图上,宛山深处那条红线动了。 “这…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一章 申时三:八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申时四:真龙斗地虎 回寰和杨牙,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 姑且,先叫他是生物。 跟之前在遗放潭见到的那条真龙相比,他们既像,也不像。 像的地方是他们都有个长蛇般的身子,有角、有四爪、有长尾。 不像的地方是那一只通体光滑,全身黑色,而这一只,全身嶙峋如某种山体表面,却发出了令人炫目的幻彩光芒。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二章 申时四:真龙斗地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请假条 今天休息一天,整理一下前文,想一想后面的剧情。 明天继续更。 晚安。 《地海燃灯》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申时五:往相反的方向狂奔去 褚义正跟着陆然说着话,讨着价,眼睛,突然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陆然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过去,于是也看到了那空中巨大的发光体。 第二条真龙。 回寰口中的宝石龙,富贵龙。 然后在那小溪边,树林中,柳树下的所有人才几乎听到那种“锵锵锵”的金属打击声。 陆然看见褚义的眼睛已经直了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三章 申时五:往相反的方向狂奔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申时六:追着真龙的足迹 那真龙转过头来。 那真龙望向两人。 那真龙只要轻轻一动身体,嘴巴一张,杨牙就要拉着回寰不要命地跑。 但是真龙并没有。 他只是仰面露出两个巨大无比的鼻孔,对着两人远远地,嗅了一嗅。 “他在找人。”杨牙的声音,已经小到不能再小。 “找谁?”回寰只觉得那真龙鼻孔中的风,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四章 申时六:追着真龙的足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申时七:陆然,快跑 陆然在宛山群峰之中狂奔,如在许翚幻中见到的那位不知在追赶什么的巨人。 陆然其实很喜欢,一直在期待暌违着这种感觉。 只是他一度认为,这种在绝境中狂奔的景象,应该要再晚一些出现。 那应该是在夏亚都城的街头,在他手刃了仇人之后。 所谓少年报仇冲雪去,乘醉臂鹰回。 人生最痛快,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五章 申时七:陆然,快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申时八:杀杀人,谈谈情 一场火,将这场仙人短喜剧,烧成了悲剧。 真龙轻轻一击,山头都被削平,也没人再有“驯龙”的想法,更没人会有“屠龙”的妄想,一时间,百十来个修行者,各显神通,四下逃窜。 按照原定计划,回寰和杨牙趁乱摸到了真龙之下,此时火焰四起,山体坠地,尘烟漫天,正是预想中绝好的遮掩。 回寰马上就在烟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六章 申时八:杀杀人,谈谈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申时九:玉族(4K) 最后一百息。 陆然背着可知子,从那最后一个高达二三十丈的山头急急跳下,终于跑出了宛山,来到了平地。 剧烈的震荡,让可知子醒了过来,在陆然耳边嗫嚅道:“然哥儿,我们到哪了?” 陆然将可知子摆摆正,脚步不停:“还没有到,但是快了。” 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往前的脚步。 然而可知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七章 申时九:玉族(4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酉时一:夺山玉牌 巨目天君很生气。 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汤面、酱菜洒落四处。 独眼紧紧闭着,大声用鼻孔喘着粗气。 就在片刻之前,徐方起身,开始还很客气:“天君,有些私事,我要外出一趟,很快回来。” 巨目方才已经拒绝了慈幻真人,现在自然不好区别对待,于是照例,轻轻摇了摇头。 哪知道徐方已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八章 酉时一:夺山玉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酉时二:徐方的悄悄话 要不是陆然说对了,徐方差点抽刀劈了这个抢话的小子。 只是差点,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万一这小子是可知子的心上人呢?那自己以后跟可知子相处呢? 自己堂堂真仙,碰见这种事情,也居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徐方冲陆然努努嘴:“小子,你到那边去,我跟可知子说几句话。” 陆然一下跳脚:“什么? 《地海燃灯》第一百一十九章 酉时二:徐方的悄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酉时三:追追追 徐方再回来的时候,是走回来的。 身后,跟着一串长龙。 陆然一看,那居然是十来个活人,被栓在同一根长绳之上,好似一队惊骇失魂的俘虏。 徐方将手中牵绳交到陆然手中,交待道:“看好了,这几个够你们接下来几个时辰所用了。” 陆然一时竟挑不出徐方毛病,只是咕哝了一句:“你是真的是不把人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章 酉时三:追追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酉时四:燃烧的心 回寰的腾云术,也就是一般水平。 属于环教比较基础的术法。 而那曲别离的那朵云,有名有姓,叫【紫气云】,属于超凡的法宝。 回寰原本是没有机会追上她的。 但这少女不知为何,最后停在宛山的某座山峰之上。 回寰的鼻子,再也没有放过少女的气味,两人就这样一路追了过去。 眼前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一章 酉时四:燃烧的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酉时五:红白蓝之剑 杨牙松口,蛇身同时也松口。 那名为曲中意的英俊男子就这样不明就里,魂飞魄散,残躯从高峰上跌落山谷。 妖化的杨牙双瞳如蛇,冷冷看了一眼不住呼喊自己的回寰,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狂吼,然后尾巴一甩,顺着一处山体,滑行下去,须臾之间,消失不见。 回寰看了看脚边那因为受伤受惊陷入昏厥的少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二章 酉时五:红白蓝之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酉时六:八面宝鉴(4K) “这红白蓝三剑,可是好东西啊,慈幻师兄,我跟你赌十瓶甲级丹,赌这回寰不要这剑,而是直接走掉。” 巨目天君的面前,【浮图】的分野图之上,此时多了一座幻彩烁烁的八面镜,八面镜之中,正实时演示着杨牙化妖救了回寰之后,回寰也没有多想,一剑了结了那最后的蓝剑女,完成了他酉时的杀人指标。 然后杨牙取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三章 酉时六:八面宝鉴(4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酉时七:忘记樱桃的滋味 八面宝鉴中,杨牙和回寰已经动身,两人的目的明确,就是奔着“宝石龙”而去。 真龙的轨迹同样明确,朝着大观的方向一路不停,只是没人知道他要干嘛。 真龙的脚下,已经有几十个人不声不响地默默跟随着,他们或落单,或组队,虽然都是死敌,但彼此也都心照不宣,真龙附近是个安全区域,只是一旦有人在此地动武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四章 酉时七:忘记樱桃的滋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戌时一:孽缘体质 比褚义先到遗放潭陆然身边的,自然就是徐方。 对于徐方的去而复返,陆然既不意外,也不惊喜,只是让了一个位置,让徐方坐在自己身旁。 陆然方才一方面帮助可知子完成了酉时的杀人指标,还从那些“人票”中搜了一些吃食,简单跟可知子两人吃了个晚饭。 然后他便一直闭着眼睛在休息。 周围从很吵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五章 戌时一:孽缘体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戌时二:完仙谢桥 陆然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落魂云】,黄昏之中,黑色如钵的云身,被罩上了一层奇异的金色,原本有些妖异的画面,此时竟变得有些神圣。 有各种颜色的魂灵从宛山各处,宛如天黑要归巢的鸟儿,仍在不断被吸入其中。 “我有几个关于我自己的问题,想问问……徐仙君。” 陆然将目光收回,问徐方。 停顿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六章 戌时二:完仙谢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戌时三:灵山四妖 回寰一路带着杨牙腾云,颇为通畅,果然如杨牙所说,不仅是身后,这一路都再无旁人。 将黑未黑的天色里,除了肉眼可见的天灾还在继续,已经连一只鸟兽都见不到。 好像全部的人都跟在那真龙的身后,抑或是他们都已死在了四处。 他们已经来到了【浮图】最后的时刻。 回寰这才真正有些开始担心起陆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七章 戌时三:灵山四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戌时四:千万别学剑(4K) 老道士慈幻真人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身为照看被指派的任务。 他选择这灵山四妖,四个外道仙,并不是看好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离真龙最近。 只是没有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回寰。 为了避嫌,巨目天君早就在照看们出发前,说明了不可徇私,也不可消极怠工。 巨目指指自己的那只巨目,挤出一丝假笑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八章 戌时四:千万别学剑(4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戌时五:我与真龙有个约会 老道士慈幻真人的临时徒儿灵山四妖,被压在“四指峰”下,就这样全部葬送了性命。 “我与你们真正的师父“灵山老祖”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唉,确实有些可惜,就差那最后六十息了。” “可惜了你们那仍在绝瀛岛服刑,就你们这四个徒儿,而今这灵山一门,也算是灭门咯!” 做戏做全套,老道士最后嗟叹几句 《地海燃灯》第一百二十九章 戌时五:我与真龙有个约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戌时六:我们乌教 老鼠妖褚义本来是想直奔遗放潭去找陆然,在地下走了几里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何独俗。 或许此时,只有他能明白自己内心的惊慌、害怕和无措。 毕竟他们都同属于大观和震南的边缘人,都属于被动被卷入了这【浮图】之中。 同时,他们也同属于“乌教”,并且还是同级干部。 虽然他比何独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章 戌时六:我们乌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戌时七:九袂天君 九袂大士,又称九袂天君,幻影天君。 环教十识君之一,排行第八,还排在巨目天君之前。 但她的另一重身份,是乌教的南方大护法,统领乌教南方一切事物。 她本来直系的下属黑眚,已经被三教主青乌吃掉,黑眚的下属罂真·阿契贝因为是凡人之躯,已经回到契贝国暂避,如今【浮图】之中,还剩下三个干部在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一章 戌时七:九袂天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戌时八:小队重逢 老道士跟那真龙打了个照面,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头,毫无预兆,掉头就走,回了大观。 回寰见这一龙一剑仙并没有打起来,内心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杨牙则失望极了,一直在嘟囔着,这惊天一战,没想到师伯居然怂了。 回寰显然不同意:“你怎么知道我师尊怂了不是这‘富贵龙’怂了?” “这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二章 戌时八:小队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戌时九:最后的作战计划 不能说是久别重逢。 陆然小队两两分开行动之后到现在,不过也只是经过了六七个时辰。 六七个时辰,不过是一场大觉的时间。 可真的再见面,再聚首,四人却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恍如隔世,这可是陆然最熟悉不过的状态,经验丰富的他当然也明白,无论你这一刻如何恍如,接下来现实都会用各种残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三章 戌时九:最后的作战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亥时一:信息战 四照看都外出授业了,巨目天君自然也要去看看自己那一队精兵。 他径直回了自己修炼的内室。 小小的一扇门推开,室内却别有洞天。 整个内室如同一座空空的大殿,只在最里靠墙处有一张巨大的床榻,几件家具,几样修行用的器具。 室内没有窗户,作为“巨目”天君,室内也无须照明。 巨目走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四章 亥时一:信息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亥时二:燕燕于飞 回到遗放潭边。 杨牙,听见陆然说话,于是也去看花。 看来看去,却看出别样的“花”来。 梨花林中,有两朵紫气云,猛地升起,又蓦地熄灭。 很明显,林中某处有人在争斗,紫气云的主人想跑,但是没跑掉。 杨牙猛地起身,手中拳头紧握。 林中,又传来几声女人的呼喊声。 杨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五章 亥时二:燕燕于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亥时二:燕燕于飞 回到遗放潭边。 杨牙,听见陆然说话,于是也去看花。 看来看去,却看出别样的“花”来。 梨花林中,有两朵紫气云,猛地升起,又蓦地熄灭。 很明显,林中某处有人在争斗,紫气云的主人想跑,但是没跑掉。 杨牙猛地起身,手中拳头紧握。 林中,又传来几声女人的呼喊声。 杨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五章 亥时二:燕燕于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亥时三:甘鼠杨牙 陆然用自己身躯将两人隔开。 也将两人的生死情仇暂时隔开。 杨牙的脸色,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惶恐,但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银鞭。 陆然回头,那名为曲中意的女子,脸上同样是复杂而矛盾的表情,是失望和不解。 她难以相信在这种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跟那半妖少年年纪相仿的少年,再度救了她。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六章 亥时三:甘鼠杨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亥时四:巨目四魔 这边,杨牙变作一只口袋甘鼠,强行将曲别离带离了梨花林。 但是曲别离的妹妹,确是再无回天之力。 算上杨牙在那片区域连杀的射虎门郁雨村以及浣花谷的白小连二人,整个【浮图】之中,又少了三名赤仙。 那边,巨目观中。 巨目天君掐指一算:“哎呀,这边说着话,你们的敌手又少了三人,现在,【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七章 亥时四:巨目四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亥时五:独爵,相息,兄弟 【姓名:独爵】 【级别:赤仙】 【宗门:失乐园】 【法宝:切哀剑】 【整体评价:十五级】 * 【姓名:相息】 【级别:赤仙】 【宗门:七蝶门】 【法宝:空空幻】 【整体评价:十五级】 拦住四魔去处,几乎都同时从树冠上飞身而下的这两名赤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八章 亥时五:独爵,相息,兄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亥时六:活下去* 曲别离再睁开眼睛,发现已来到了遗放潭边。 身边,有个白发的少女在安稳睡着。 身前,三个少年一字排开,好似家中供奉的仙家三尊。 要不是他们头上的【浮图】信息,恍惚间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极乐。 但是抬头再看见头顶上那【落魂云】还在旋转着,又有一些各色魂灵飞入其中。 想到 《地海燃灯》第一百三十九章 亥时六:活下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亥时七:浮图,极乐,秘密* “你听到这杨牙在说什么了嘛!” 陆然做了个怪脸,装作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回寰并不在意,哂笑道:“嘁,他说的好像我们一定能摘取【浮图】一样。” 陆然一脸惊讶:“都到了这里,你居然还不相信我们能摘取【浮图】?” 回寰揉揉太阳穴,面露难色:“我……我其实压根就没相信过,我不是半路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章 亥时七:浮图,极乐,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亥时八:八面乱战* 光阴不等人,却又把人抛。 亥时过半。 巨目观内,五照看已经统统归位。 耳中塞着郭萄葡带来的葡萄状的小石头,名曰“千里”,终于能听见【八面宝鉴】内的声音。 无照看的面前,是好大的两张面孔,一张是陆然,一张是回寰。 五个人听着他们那一番关于极乐的交谈,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一章 亥时八:八面乱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亥时九:两头独狼 陆然多少都有点失望,因为只见褚义一路小跑而来,而青乌还是没有露头。 褚义一站定,惊讶地发现陆然这一小队,居然还是满员,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另一队的女赤仙。 褚义赶紧掏出怀中酒葫芦,先喝上一口,解解乏,压压惊。 陆然张口想问青乌,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改为问褚义:“你那些下属呢?”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二章 亥时九:两头独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亥时十:水龙也来斗地虎 何独俗的这“八仙”猛地出现在此地,褚义也未曾料到。 原本两人的计划的是各取所需,褚义只要活到最后,何独俗则是要伺机而动。 可现在,明显并不是个好的时机。 “褚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老熟人,要不,你上前去问问?” 还不等自己开口,陆然在一旁,已经发话。 褚义往后退了一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三章 亥时十:水龙也来斗地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亥时十一:画皮相缝 场上的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是不敢相信。 遗放潭中的“水龙”只是一击,便将“八仙”截成了两半。 与陆然这一行人一同震惊在当场的,还有一直站在“八仙”身后的辟月真人。 其实,他是来督战的。 一刻钟之前,巨目天君忽地想起他还有“地龙”个“杀招”,便命辟月跑上一趟,要先给陆然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四章 亥时十一:画皮相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亥时十二:偷袭* 见杨牙都如此,陆然忍不住将目光,再度投向梨花林。 此时的梨花林,黑夜如发,乱花飘洒。 一轮明月挂树梢,几朵闲云无处去。 剑光如雨不留情,混色绮丽要杀人。 这场战斗,确实十分精彩。 但陆然看着看着,却去想了其他事。 这两队真的就是这【浮图】中,最后的两队敌人了吗?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五章 亥时十二:偷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亥时十三:我有一剑,来过这世间 “战场上的变化,往往就是这么变幻莫测,猝不及防。” 在观星阁里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一直臭脸的徐方,也不是倒霉脸的慈幻真人,居然是巨目天君。 【八面宝鉴】之中,眼魔出场后,因为某些原因,其中的画面就没再切换过。 五照看一路看着四眼魔杀凡人,杀独爵、相息,杀三邪老人,杀群芳山四个女赤仙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六章 亥时十三:我有一剑,来过这世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亥时十四:杨牙对千遗 三少年望见眼前这一幕,好似看了一场光阴的大戏,都是无限感慨。 尤其是回寰,立志成为一名剑仙,终于见到一名剑仙。 三人痴痴望着,虽然想的东西都不尽相同,但都有些神游天外。 但这是战场,哪由得你多愁善感。 更何况方才那叶全生的“无名一剑”,二百年绵长剑气仍在,还在极力压制三魔的妖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七章 亥时十四:杨牙对千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亥时十五:回寰对混光* 眼魔眼魔,全身血肉,最厉害的,是那只眼,最脆弱的,还是那只眼。 四魔的白色大眼被戳破,如同人的心被刺破,先是迸出大量黑红血液,然后全身抽搐了几下,最后松下绷紧的千足,闭上了睁开的千眼,嘭地一声,倒向了一边。 三五息之间,四魔的身形像某种枯萎的植物,完全失去了活力,似乎成了一张白色的皮屑,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八章 亥时十五:回寰对混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亥时十六:混光珠,入手! 回寰轻轻一笑,【千金】即时飞回,变作一个华丽无比的黄金面罩,将自己双眼密致遮牢,另一边【万金】再回手,一把闪着金光的细剑出现在回寰手中。 这就是【万金】本来的样子,一把金质古剑,名曰万剑。 回寰的眼睛之中,虽然还有些许从面罩缝隙中钻入的【混色】,但也不至于再痛彻全身。 对付这个眼魔 《地海燃灯》第一百四十九章 亥时十六:混光珠,入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亥时十七:陆然对毕热 陆然大概也是不清楚,这已经是【浮图】中最后一次战斗。 他应该也是不晓得,此刻他与三魔所在的位置,也恰好是整个【浮图】的中心。 他更是不知道,不仅是【八面宝鉴】之内,整个【浮图】内外,乃至两教真仙以上,有多少人在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陆然心里,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怕,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念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章 亥时十七:陆然对毕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陆然给我托梦,说让我今天放假一天。 满脑子都是……那种东西。 让我今天放空一天…… 明天更,;) 《地海燃灯》陆然给我托梦,说让我今天放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亥时十八:结束了吗?* “为什么是‘剑出’,不是‘出剑’?” “因为‘剑出’比‘出剑’,要快,出剑是通用心,剑出是剑自身,它自己想出来,所以更快。” “你听好了,这要诀,只有一句话。” “剑既已出,便无回头,往前,才有生路。” 陆然回忆着这些徐方的话,频频点头,手上动作也没停,没一会儿就折了几根树枝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一章 亥时十八:结束了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分离离散之地* 遗放潭边。 梨花树下。 被留下的四人,也在焦急等待着结果的来临。 东面三场战斗都逐渐偃旗息鼓,光也不亮了,妖也不叫了,人也不动了。 只有头顶上那黑色【落魂云】,依旧转个不停。 只是这【浮图】之中,再没有魂灵可以被它吸入。 曲别离不知不觉,已经坐到了可知子旁边,一开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二章 分离离散之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是幸运儿 何渊是一个曾经很倒霉的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同样作为历山王室的后代,与赵云之想比,两人不仅身份上差了十万八千里,境遇上更是天壤之别。 何渊不过是个老公主的后人,因为不姓赵,甚至连王子仙都做不了。 封地、家产统统都败落,到他这一代,家里已经是个赤贫户,何渊无父无母无亲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是幸运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雨 何渊原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半跪在地,听见巨目天君所说,再抬起头来,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不仅是精神为之一振,浑身血气真气也在体内喷薄乱窜,而他眼底的瞳色之中,则闪过了一丝妖异的金色。 与巨目天君那金瞳之中那妖异的金色,几乎一模一样。 巨目天君见这何渊如此就上了道,着了魔,很是满意,领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四章 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天道人* 可知子? 回寰被可知子这样一撞,人飞了出去,又重重落到地上。 人还没有爬起,忽然听见啪嗒两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哗啦声。 好似很多从天而降的碎石头,三三两两击落到地上,杂乱但有节奏。 哗啦……哗啦……哗啦啦啦…… 等到回寰反应过来,再抬眼去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可知子的人了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天道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算账* 随着黑天道人道出陆然的名字,整个【浮图】,总算尘埃落定。 也正是如同陆然所想,最终摘取【浮图】的队伍,正是他们这一队,只是他还不知道可知子已经玉碎,四人变成了三人。 陆然还在昏迷着。 回寰和杨牙也都是心不在焉,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有半点胜利者的激动和高兴。 可知子的确死了。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六章 算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开罐头,划到手了,歇一天,明天继续更。 (=tェt=) 《地海燃灯》开罐头,划到手了,歇一天,明天继续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的宝贝 青乌说起算账,倒叫陆然忽然猛然愕然清醒。 他想起徐方所托之事,徐方说可知子万一遭遇不测,要将她身体内一块红色碎片放入她身上藏着的【夺山玉牌】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陆然全然不顾,伏地,就开始一顿好找。 “这位仙家,抬抬你的第八只脚。” “这位老仙,你那印着春光乍泄图的荷包掉出来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的宝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要的一步 宛山剧变,陆然和青乌仍在高天之上。 青乌在笑。 陆然在看。 在他们之下不远处的某朵黑云之上,黑光道人和六目骏马岿然不动,正面硬接这【太极】漩涡的冲击,默默注视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这六目马儿的话,总是很多:“终于见到了啊,传说中的先天至宝。” 黑天道人解释道:“这可不是一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要的一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惊虹* 青乌半张着嘴,正想着如何跟陆然开口说那件事。 眼前,有一个倒霉脸的老头,驾着一朵抠抠索索的小云,自下风而来。 陆然至此才明白,这修仙界,修为差太多的话,下风的人只能在下风,要说话的话,必须要仰头。 连这个回寰口中的“环教第一剑仙”慈幻真人,面对青乌,也是如此。 “老头儿,你要 《地海燃灯》第一百五十九章 惊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一万年之后再告诉你 慈幻真人催动【神山】,蜃现【幻海】,最终将【一道】祭出。 那法天象地一般的存在,如同徐方之前一刀斩出身后的【八臂天吒】,这便是修得真仙之后,修得的仙魂。 也就是说,人有三魂,修到了真仙境界,就拥有了“第四魂”,又叫“一道”。 用徐方告诉陆然的话来说,那就是赤仙才可修【神山】,人仙才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章 一万年之后再告诉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咩了。 这几天随缘更。 大家保护好身体。 《地海燃灯》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残酷呀 “一万年之后,再告诉……我?” 青乌愣住了。 陆然这样的神情和语气,一下让青乌想起一个人来,一万年以前,亦或是更久之前的某一天,某个人的某个百花盛开的山巅之上,几乎跟她说过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们……为何如此相像? 是……这样的吗? 青乌猛地,如遭雷击,转念一想,自己要做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残酷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起床之后就开始谈论女人 六目马儿的话一出,满场哗然,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只因为他虽然是小师兄的坐骑,但同时也是教尊座下四大弟子排行第四的四师兄,名号胜吼。 四大弟子,身份非凡,比起教内十识天君、徐方、慈幻都要高上一级。 全场,只有回寰、杨牙拉开了架势。 陆然往前一步,示意他们两个不用插手,可举起“树小姐”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二章 起床之后就开始谈论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整个下午都在闲聊 关于女人的谈论,很快便偃旗息鼓。 三个半大的青年,陆然和回寰都是十七岁,杨牙还要小上一岁,只有十六,都属于那啥还没长齐的年纪。 说来说去,爱来爱去,虽然都是真心实意,但的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话题,自然还是来到了【浮图】之上,三个人都分别做了一下总结。 杨牙第一个发表看法,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整个下午都在闲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到了晚上就止不住地兴奋 杨牙给回寰出的主意简单粗暴,四个字,先来后到。 意思是死人排队,轮到谁就是谁,然后杨牙还撺掇回寰跟他接下来去赚本教教主另外两座【复生塔】,只因为他答应过曲别离,也要送她一座。 乐观的人,总是有路走。 于是回寰决定抛开这个问题,等那【复生塔】到手了,再说。 陆然表示同意,然后忽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四章 到了晚上就止不住地兴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深夜就可以开始讲一些秘密 “公子只是让我剥虾?” 娇滴滴小仙子千咏作为这姑逢山白玉观的招待,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识过,什么样的怪癖没有领教过,可眼前这个黑发如夜双目如星的年轻人,要求是如此简单和独特。 “没错,我要你你帮我剥几只虾,怎么?你不是说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陆然的眼中没有笑意,语气也平淡如水。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五章 深夜就可以开始讲一些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临睡前总会展望一下未来 徐方关于玉族的话,言简意赅,陆然和回寰听下来,却有不同的见解。 回寰对于“复活”比较感兴趣,因为这是他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情,三个人,两座【复生塔】,一旦自己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根本无从选择。 可徐方却说,玉族的“复活”之术早已失传,自己也仅仅知道这【夺山玉牌】可以联系所有玉族这一功用而已,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六章 临睡前总会展望一下未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午夜彻谈人生后就可以结拜为兄弟 “我不想去契贝。” 陆然的第一句话,拒绝的很是干脆。 “我想回夏亚。” 第二句话,叫回寰和杨牙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要去修行。” 第三句话,把两人话到嘴边的一万个为什么硬生生堵了回去。 “什么意思嘛!”杨牙,再度将屋内的灯,点燃。 回寰托着腮,认真问道: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七章 午夜彻谈人生后就可以结拜为兄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 病情转重了,去看急诊了,等我几天…… 《地海燃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归来的何柔玉 一觉醒来,一切已经大不相同。 三位原本素不相识的少年,几乎在一天前后,已经成了兄弟。 大哥陆然、二哥回寰还有三弟杨牙,此时此刻,正一同望着面前一身碧绿的女人。 这女人从未如此狼狈脏污过,此刻,正在吃一碗素面,一边吃一边骂道:“这巨目观怎么回事,一日三餐都是这种素面,真的是有失我教脸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八章 归来的何柔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柔玉洞天 何柔玉忽然提及可知子,令三个少年,至少是令回寰和陆然都颤上一颤。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怔在了当场。 这才想起,何柔玉去追何独俗心切,当时并没有在意,可知子已经身殒。 而这三人昨晚兴奋地聊了一整晚,似乎也完全将可知子抛在了脑后,甚至于都忘记了第一时间同何柔玉说起此事。 等到何柔玉 《地海燃灯》第一百六十九章 柔玉洞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仙人宴 说起仙人宴,除了回寰,杨牙和陆然也算是初次经历。 三人在那乙层回廊之上,除了见到各色仙子如百花过隙,各种豪放言行举止之外,就看见楼下观内黑衣道士们急匆匆在奔来奔去,一会端把椅子,一会捧一打盘子,好生忙碌。 陆然看在眼里,带头嘲笑道:“这什么宴会,没啥意思的样子,说起来都是仙人,修行百年千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章 仙人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太丑了 三个时辰之前,巨目观观星阁内,黑天道人领着五照看加上那大黑马儿,开了个闭门会议。 会议的议程有三,第一,黑天道人再次说明本次【浮图】乃是最后一次【浮图】,本次【浮图】的真正意义所在,【浮图】之后,五照看各有任务,马不停蹄,就要去执行。 第二,巨目天君与赵幻英商议了巨目观之后在历山国的落脚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太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敬酒 陆然这一坐下,满座哗然,巨目天君更是恼怒到不行,这边酒杯还举着呢,这下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了那里。 这时一直在陆然对面坐席看热闹的徐方站起身来,也举起一杯酒,上前劝了一句:“既然人家不愿意,巨目师弟也为难人家一个凡人少年了,来,这杯酒,为兄陪你喝,也祝你主持这【浮图】计划,圆满取得了成功。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二章 敬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火烧眉毛 陆然这边在发着呆,另一边赵幻英和巨目天君一唱一和,对陆然控诉也并没有停下。 “如果你是个散仙、外道仙,哪怕你是个妖祟,你参与了【浮图】,被【浮图】所标记,你最终过五关斩六将,取得了胜利,最终得到了我教的奖励,这都没问题,这完全合规我们也都欢迎,但问题就在于,乌教是两教乃至全天下共同的敌人,你是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三章 火烧眉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香蕉 却说巨目天君着了陆然这一记火,却没有马上翻脸发难,正是因为他知道这青色火焰,要不是黑天道人出手相救,他怕是已经着了道,甚至没了命。 那边赵幻英可看不出这些门道,只当巨目天君是大意了,于是继续向黑天道人告状:“好呀,这个乌教余孽,竟然敢在这大宴之中,公开袭击本教天君,其罪当诛!当诛!” 但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四章 香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多谢,照看 随着沉闷而悠长的号角声在大观四处响起,陆然三人的房门相应也被推开。 哗啦一下子进来数十个十来岁的木冠小道士,为首的那个身材细长,眼睛也细长,唱了个喏,说道:“三位修士,小子们奉命来给三位洗漱更衣,一会儿再领三位修士前往大典处行礼。” 于是四人服务一人,帮他们三人梳头、洁面、漱口、整装,这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五章 多谢,照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原来你们什么都不想要 听见陆然这句话,杨牙也安分下来,倒不是自己想通了或者被说服,而是他看见面前黑光一闪,黑天道人举着黑幡骑着黑马,笑吟吟地凭空出现。 在场众人见到黑天道人出现,立即敬拜,就连杨牙、回寰也不能回避。 黑天道人看着只有那穿灰袍的陆然一动不动,还对他露出了一口白牙,他于是笑得更加灿烂,说明了来意: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六章 原来你们什么都不想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们需要灯火 纷离镇以北不到百里,有座高山,高山下有个不知名的小镇。 尽管邻镇在数日之内,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以至于连着整座宛山都被人“带走”,这个小镇,却仍然是一如往常般的平静。 或许是人们冷漠,或许只是单纯的消息闭塞,总之陆然三兄弟乘着那颤巍巍摇摇晃的腾云到达此地的时候,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 《地海燃灯》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们需要灯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李仮 殿内有些太暗了。 而从雕窗上泻进来的光,又有些太亮。 夏亚帝皇李仮半睡半卧在王座之上,双目微阖,正盯着地板上一束四不像的光束,静静听着殿下的人轮番禀奏。 大事,小事,天下事。 殿下立着那数十名身穿鷃蓝色朝服的内阁机要,从首席到末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是有奏不完的各种烦心事 《地海燃灯》第一章 李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李江流 李江流一直相信,一个人无须刻意去追寻自己的运命,运命会带着馈赠,亲自前来叩门。 所以两年前那场剧变,太子一家选择了先下手为强,齐王一家站在太子一边,胜王远在南方边疆躲过一劫,而父王李倓和自己这一派势力,选择了闭门不出,按兵不动。 一直等到伏王李仮也就是当今帝皇亲自上门,邀约他们一同起事。 《地海燃灯》第二章 李江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李玩 李江流从他那秘密的郊外别院醒来的一个时辰之后,李玩也醒了过来。 醒在一棵叶子落光的歪脖子槐树上。 夏亚的初冬已到了穿棉加衣的时候,光秃秃的树上连鸟儿都不呆,李玩却在这树上睡了整整一晚。 李玩不是不怕冷,但他昨天夜里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假如自己是只猿猴,会怎样? 如果自己是 《地海燃灯》第三章 李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狮子城寨 一直到午后,雾才渐渐散去。 雾中有几道黑影,一直迂迂回回地往三人这边试探接近,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雾散了之后,山顶那座破庙便又露了头。 李玩很是兴奋地用手一指,“柔柔,你看,果然,那庙还在那里呢。” 孙柔柔人如其名,很温柔地一笑:“是的,殿下,雾散了就好了呢。” 心里却 《地海燃灯》第四章 狮子城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赊账 出乎意料地,三人真的进了这狮子城寨,反而觉得这气氛比起想象中,要平和了许多。 这时是下午,沿街店铺要么冷清,要么聚集了很多人在打牌,居家的老人们在逼仄的巷子口在闲聊,不时有小孩从这迷宫的某处冲将出来,尖利的欢笑声划破安静,又在某个转角处渐渐消失。 李玩自大门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香味,一种自 《地海燃灯》第五章 赊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章 谁的天下? 这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一响起,王蚩也回过头去看,同时还给李玩闪开了一条视线。 来人并不是只有一个,七八个皂役簇拥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轻飘飘说话的也正是此人。 李玩看见这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眼圈嘴唇都是乌黑的,唇边稀拉几根黄须,很不讨喜的样子。 黄须人倒也先不管李玩三人,只是继续去找那老 《地海燃灯》第六章 谁的天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割草 这样的场面并非从未见过。 相反,自从李玩出世,能跑能跳了之后,这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只是过去李玩往往因为理亏,面对打斗的对手,往往手下留情。 但这次明显不同,首先以往的对方要么也忌惮李玩的身份,要么就是也不会对吃霸王餐的人下死手,其次就是过去都是三五人群殴,眼前这乌泱泱一片,几百上 《地海燃灯》第七章 割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普通女人 李玩先愣了一下,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三脚踢出,这大门不仅不倒,反而像个活人那样,反击了他一记。 他迷茫了一会,身上的杀气也跟着散去了大半。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普普通通很难令人注目的女人,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这女人挡住了他那一脚,是那样轻轻地挡了一下,保住了这扇大门。 李玩已经明 《地海燃灯》第八章 普通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家乡来的人 金色狮子楼的确存在,就在这狮子城寨的中心之处。 八面造型,八座大门,统共也是八层楼高,因为装饰豪华,全身金饰,立在周遭乱哄哄的贫民屋之中,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意味。 临近夜晚,八层楼上八千盏金灯一亮起,正是荣枯咫尺大不同,万户黑中一点金。 今天的狮子楼有些冷清,平日里这时候已经门 《地海燃灯》第九章 家乡来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再见石丸 顾存花急匆匆地赶回,除了家中小女儿还饿着肚子,还因为她原本在金楼之中待命,隐隐察觉有几个陌生人进了自家院子。 本来这城寨之中,因为李玩的到来,已经有些焦头烂额,她害怕坏事成双,赶紧找个空子,回来查看一番 一进到家中,一看到回寰,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她亦是契贝国人,早年曾在宫廷之中见过幼 《地海燃灯》第十章 再见石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寻宝 答案,在陆然上到四楼,踏进那间会客厅的一瞬,便自动浮现了。 他看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陌生的是身形,熟悉的是那间百花衣。 白底,繁花,一眼就让人回到那金色的巨舰之上。 陆然被晃了一下眼睛。 直到那个人开口说话,并非是李仮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继而查看面前这一切。 《地海燃灯》第十一章 寻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存照 顾存花的脸色毫无波动,点点头,又命人将这大剑扛了回去,然后再送进来了另一件宝贝。 这件宝贝就小巧了许多,仅由一个侍女手捧托盘献上。 这是一本正方的书,封面全黑,内里翻开却全是白纸。 李玩身旁的少女,也就是孙柔柔上前翻了一翻,很是奇怪,问道:“这就是一个空白的本子,有何神奇?这也算个 《地海燃灯》第十二章 存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日月奴 陆然三人混在一众喽啰之间,一直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遵守着跟顾存花的约定,一声也不吭。 直到这两名异域少女的出现。 回寰忍不住啊了一声,然后用胳膊肘捣了捣身边的陆然,杨牙也转过头来,用眼神表示他也发现了这两名少女,不太一般。 陆然口中吐出了一个“玉”字,确认了三人的看法一致,这两名 《地海燃灯》第十三章 日月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一步杀一人 日月奴一出手,原本站在宝座之下的另一伙人也同时出手。 杨牙比他们动作更快地数了数,一共有十三人。 十五个人同时使出必杀一击,七种兵器,四种咒术,三张符箓,还有一个人的武器是她的秀发。 十五个人一同杀向了李玩。 回寰悄声说,这其中至少有三名赤仙,而那两名日月奴,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地海燃灯》第十四章 一步杀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错金鸟与大天狗 “嗯?” “哈?” “嘿!” 面对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李玩的表情,一息三变,颇为丰富。 “嗯”是他没有料到,那中年炼术士不知从那白色壶中放出了什么,而这两团精光,居然真的进了日月奴的体内,瞬时让她们变成了另外两个……东西。 “哈”是他又看到,那炼术士不知怎么,变成了一 《地海燃灯》第十五章 错金鸟与大天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李玩说,我一个打十个,有点累了,要休息一天。 咕。明天见。 《地海燃灯》李玩说,我一个打十个,有点累了,要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吃太阳的少年 陆然曾见过徐方一刀斩向“八仙楼”那种决然。 也曾见过慈幻真人与那真龙对峙,专精覃思后发出的那道“惊虹”。 所谓“一道”,就是一击,到了真仙境界的争斗,早就化繁为简,化千万于一。 一击就可以见胜负,又何必打得天昏地暗,月落星沉? 这就跟此时眼前看见这两位光影将军一样,将军杀敌, 《地海燃灯》第十六章 吃太阳的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五哥 局面,往往就是这么急转直下。 李玩吞掉了那团“日月”之后,面色终于露出一丝惨然,此时已经衣不蔽体的他,选择了就地盘腿一坐,没有再说话。 倒是孙柔柔逃过一劫,从一堆灰砾残破中走了出来,站到了李玩的身旁。 王蚩抽刀站在李玩另一侧,眼神中有些迷茫,作为一个武人,似乎还没有从方才那人仙大战 《地海燃灯》第十七章 五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走狗 李江流这句话一说,陆然还以为自己被认了出来,手已经伸到腰后,握住了“树小姐”。 回寰、杨牙很快察觉到他的警觉,也都提起一口气,随时准备应战。 可李江流话跟李玩话一说完,却往后退了一退,换他身后的一个少年随从站了出来。 此人名叫肥胜,乃是本朝柱国右都督肥愚之四子,十七八岁已经有八尺之 《地海燃灯》第十八章 走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围炉 数个时辰之后。 淅淅沥沥下起了冬雨。 李玩随着李江流走了,那数千军士押着朱狮以及他那些义子们的家属也撤离了城寨。 狮子楼千灯尽灭,狮子城寨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大片大片的死气沆瀣。 隔壁马路的小屋内,顾存花生起一炉炭火,小小火星,短短火焰,又是另一幅景象。 陆然、回寰、杨牙带 《地海燃灯》第十九章 围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点灯 “当然是要去。” 陆然起身,拿起火钳,将炭火烧旺。 “我去夏亚都城,又不是为了见他李江流或是李玩李仮。” “诶,那你是为了什么?”杨牙和回寰都有些意外,转头问陆然。 陆然抓抓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也不清楚,就是很想去看一眼,可能是身为一名夏亚人,从小就怀有的某种憧憬? 《地海燃灯》第二十章 点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暗涌 李玩并不是居住在皇宫之中,而是当年的伏王府,现在又叫“琢花宫”。 几个侍女刚刚伺候李玩洗漱完毕,此刻他躺在一张硕大无比的雕花大床上,身旁还有两名喜欢的侍妾。 两名侍妾身穿最顶级的金丝绸亵衣,露出雪白的胸腹和光洁的小腿,低垂着眼睛,殷切地候在一旁。 她们是来暖床的。 但李玩一想 《地海燃灯》第二十一章 暗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猪和飞鸟 过去这两年,陆然作为一个普通人,已经见过了太多离奇壮观匪夷所思之事。 可是那些精怪离奇,跟眼前这一幕比起来,则都要显得正常平淡了许多。 他嘴上骂着回寰杨牙你们难道连猪都没有见过吗,自己却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还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自从浊海复生到现在,他是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地海燃灯》第二十二章 猪和飞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金龙河 “三个月就三个月,只要不用去书院读书,再关三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听完许翚发难,帝皇加码,李玩不仅没有再度暴跳如雷,反而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谁告诉你不用读书了,是每日除了去书院读书,便是回府禁足。”李仮哭笑不得,急忙纠正。 李玩一听,也是慌了:“都说帝皇讲出的话是金口玉言,不容更 《地海燃灯》第二十三章 金龙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凡人的快乐之一 用青乌的话来说,这世间,最臭的就是修仙者,其次,便是人。 人,男人又比女人要臭上十倍。 仙人,定期服用【凝香】,亦或在【神山】上栽种香料以去味提香。 凡人,便只能洗澡。 陆然作为一名海子,过去觉得最幸福的一桩事,便是出海归来的当晚,在镇上的浴室美美洗上一个澡,祛祛身上的鱼腥味 《地海燃灯》第二十四章 凡人的快乐之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凡人的快乐之二 就像两尾鱼儿在水中相遇。 先是不觉得什么,然后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一尾跳高,一尾跳远。 怎么会是他? 陆然是跳高的那一尾,而那尾跳远的,身穿黄袍,好似一尾金鲤,一下跳出了澡池,想也不想,逃窜了出去。 居然是李玩。 这才隔了一天一夜,居然在此地又见面了。 陆然 《地海燃灯》第二十五章 凡人的快乐之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凡人的快乐之三四 张凡,人称张生,夏亚国汤州复明山复明县人士,二十五岁,现任夏亚盛都火雀区区办文书一职,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亚底层公务员。 这一日他瞒着家中妻儿,说是衙门里有些公事需要通宵处理,其实是跨了三个区,来到这金龙区金龙池,独自寻求快活来了。 因为家中并不富裕,又有妻儿要养,张生这也是抠抠索索 《地海燃灯》第二十六章 凡人的快乐之三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李玩的玩 张生迫于无奈,只好跟这个被吓到失忆的陌生男子挤着一张小床,战战兢兢地,捱到了天亮。 李玩却睡得非常香甜,有这么个胆小敏感的人在身旁,他似乎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他甚至做了一个小小的梦,梦中他又变回了那颗小小的石丸,在一条并不平坦的路上滚啊滚啊,眼看就要撞上了眼前的一块丑陋的巨石…… 《地海燃灯》第二十七章 李玩的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世间最幸福的人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家家户户炊烟升起。 张生才捏紧拳头,决定不管不顾了,这就带着李玩回家去。 他饿了一天,闻见这阵阵扑鼻的菜饭香味,能顶得住才怪。 李玩不吵不闹,跟在他身后,他忽然对张凡以及他家中妻儿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一个普普通通,人人都应该有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地海燃灯》第二十八章 世间最幸福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叶神医 李玩的快乐还在继续。 清晨起床,张生已经当差去了,王氏给他送来热水供他洗漱,又端来一大碗白粥,配了几样特别可口的小菜。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李玩可算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追猫逗狗,赶鸡躲鹅,躲在树冠上冲着路过的小娘子扔石头。 张生的大儿子张小明,更是教会了他斗草、鸠车、竹马 《地海燃灯》第二十九章 叶神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血光之灾 那人从背后看,身形似个十来岁的少年,可转过头来,却是个老人家。 老人家的装扮十分怪异,一头的小辫,用五颜六色的发带扎着,好像长了一头彩色的包。 但叫李玩惊叫出声的却是他的样貌,这老人的脸上全是伤疤,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左眼和右眼并不一致,不是有大有小那种不一致,而是说这老人的左眼右 《地海燃灯》第三十章 血光之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你知道我不知道 陆然三人,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被红童子盯上的呢? 是在狮子城寨狮子楼李玩大杀四方的时候。 许翚座下四大童子之一的白童子白霞,有个法宝叫【搜仙仪】,那日他本来是在上面监视李玩殿下的去向,却在那镜面之上,看到了另外三个红点。 稍大的那个红点,便是陆然,那日他在聚八仙楼外借了九天真雷击杀了 《地海燃灯》第三十一章 你知道我不知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将火点燃之人 许翚的话,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子,划破了陆然心中那一片迷迷蒙蒙的灰暗。 让他得以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又像是在无边的黑夜之中,点燃了一盏灯,给他指明了一条小小的窄路。 通往未来的路,窄窄的一条,已经足够。 许翚,完美地诠释了他内心的迷惘,提醒了他内心的惧怕,以及点燃了他最为热烈的 《地海燃灯》第三十二章 将火点燃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我是谁 酒过三巡。 许翚问及陆然三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陆然说明日如果红童子不继续关我们的话,我们想去城中转一转,然后便回震南去。 目光有意无意看向红玄,红童子双手叉腰,闷哼一声。 许翚说,你们已在这盛都至高之处,明日天光我让红玄领你们上七楼,到时候整个盛都城都在你们眼下,如有感兴趣的地方, 《地海燃灯》第三十三章 我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怀镜真人 三个光溜溜的人,并不是指她们没有穿衣服,而是形容她们奇异的穿着。 这三个女人,仿佛将三面镜子穿在了身上,光溜溜,正是形容这种质感。 远远看并不真切,甚至看不到三人玲珑有致的女性曲线,只见为首一人微微欠身,向那身穿黄袍的李仮行礼。 李仮身后一众随从,立即冲此人回礼。 红童子还在 《地海燃灯》第三十四章 怀镜真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仙子很急 怀镜真人的话,许翚并没有一丝的怀疑,他只好劝阻:“此事,要不要禀告教尊之后,再做定夺?” 怀镜真人轻轻摇了摇头:“教尊同意我来此地担任大星官之后,便云游去了,怕是不好打扰,也无从联系。” 许翚有些无奈,道:“可你知道这李玩对于我教和李氏的意义?可知我们双方都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此人可是我 《地海燃灯》第三十五章 仙子很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月水花镜 怀镜真人心急的毛病,天性便是如此。 还在娘胎之时,她就急着出世,自己破开了母亲的肚子,可怜自己娘亲为此一命呜呼。 她于是自小跟着父亲长大,八岁那年喜欢上隔壁的哥哥,太着急要永远跟他在一起,居然把人烧成了一个小瓶,天天挂在胸前。 后来被人发现,扭送了官府,县官见她生得俊俏,有意包庇, 《地海燃灯》第三十六章 月水花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或者被吃 怀镜真人这“万镜归一”大法,进如暴雨,暴雨之后,便是洪水覆顶。 李玩已经被一片镜海所淹没。 与他一同被淹没的,还有他身后那草庐的三四间门房。 叶神医这时去而复返,这次,手中多撑了一柄蒿黄色大伞。 “师妹,你真是一点不留情啊,上来就下死手。” 面前无数片碎镜已经堆叠如山, 《地海燃灯》第三十七章 或者被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镜母三照(上) “好个屁!” 堂堂结教十二仙的怀镜真人,居然没忍住,口出污秽之言。 话音未落,已将手中【镜母】掷出。 数十道、百道、千道、万道光芒几乎同时朝李玩砸了过来。 李玩只觉得自己已经避无可避,只是本能闭上眼,抬起胳膊挡了一挡。 三五息过去,只觉得强光渐弱,睁眼一看,自己已经来到 《地海燃灯》第三十八章 镜母三照(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镜母三照(下) 既然知道了对方是自己想象中的敌人,那么不认识他是谁,也是理所应当。 一个对自己能构成威胁的敌人,只能是来自未来的陌生人。 来自未来的人,有着自己想象中的超强力量和犀利招式。 所以这人一出手,就让自己处处受挫。 因为受挫,也是幻想的一部分。 那么,要如何才能战胜一个想象中 《地海燃灯》第三十九章 镜母三照(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一道 【镜母】碎了,就相当于怀镜真人的一张脸碎了。 被一个出世三年都不到的石头精震碎了看家宝贝,这要传了出去,自己怕是要成为环教十二仙乃至整个仙人界的笑柄。 所以李玩今日必须死。 怀镜真人冷笑一声,急不可耐地立即调动【神山】,投入【幻海】,显现了自己的【一道】。 那是一只巨大的银色 《地海燃灯》第四十章 一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惊霄鸟之死 龙这种神物,很是神奇。 你一见到便知道这是龙,可是要去幻想,要去绘画,却又想不出,画不出。 你只是隐约知道,那是一种威严霸气的感觉。 那我一个让人想想都觉得畏怕的词。 而已。 因此,天下三百六十五名真仙,并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龙,更别说将自己的【一道】化为一条龙。 《地海燃灯》第四十一章 惊霄鸟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高兴 怀镜真人魂飞极乐,无阴子作为师兄,看在眼里,不仅没有多少悲伤,反而真的如李玩之前所说,跑到怀镜真人的尸首旁,挑挑拣拣,找了一些可用的材料。 然后又把断成五截的怀镜真人整个拼了回来。 而一旁的李玩,数十息后,业已经恢复人形,但一身伤痛,气力也已经见底,只好背靠一座大石,大口喘着粗气,一时竟 《地海燃灯》第四十二章 高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一笑 消息如同夜晚点起的明灯,以一种无法预料却极快的速度在传播着。 普通百姓也就是饭后闲聊着几句,之后也就翻篇了,除非你家隔壁一家人下午曾因此发生过灭门惨案。 对形势敏感的人,有些已经在家中盘点起财物。 为官的人,四处走动,生怕自己错过一丁点细枝末节。 八千岁宣王府内,宣王李倓下令 《地海燃灯》第四十三章 一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千年会议 以许翚之修为,从盛都腾云至元烬山,不过是须臾一刻,看了几页《修仙之爱你一万年》,便就到了。 过荒原,渡绿海,远离了人间,终于来到这阔别许久的地方。 元烬山,既是山,也是世间最为宏伟的建筑之一。 坐落在一千零八十座先天火焰山之上,因到处都是滚烫的岩浆,上面却偏偏覆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白 《地海燃灯》第四十四章 千年会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九死与一生 许翚提到“九死桥”,众仙家无不表达了自己的惊叹。 年岁较长的几位,比如多尘子,心中都好似万马奔腾而过,完全说不出话来。 九死桥,位于元烬山以北,也就太耳最北之地,是可以称之为地尽头的地方。 听名字也就知道,那是一个没有生的地方,对在座的诸位真仙而言,也都是不曾去过的禁地。 传 《地海燃灯》第四十五章 九死与一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扶蛇 “红玄,你别哭,细细跟我说。”许翚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替红童子擦去泪水,碰到她的身体才发现她也伤得不轻,捻起“和诀”,一边替红童子疗伤一边听她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昨晚红童子、蓝童子两人遵从许翚的命令,急急奔赴了“啄花宫”,在门口与那百花军赤军统领朱怜说明来意,得以进入内殿,内殿之中有四人看 《地海燃灯》第四十六章 扶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探视 “姨娘?” “是捏,一个漂亮得很的姨娘,她有一对能发出飞剑的幻光袖子,很是厉害,本来那大将军朱怜和赵项业已经对这什么妖祟扶蛇手足无措,这姨娘不知从哪赶了过来,两把飞剑神乎其神,三下两下就逼退了那妖祟,还斩落了一地的黑毛……” 到底是小孩心性,红童子说到这救了他们的那位女仙子,前一息还在眉 《地海燃灯》第四十七章 探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雪中 许翚在房中枯坐了许久,李玩还是没有醒。 之后顾存花拎着个炭笼走了进来,说是外面下雪了,要给屋内添些炭火,又问道许翚要不要在此用膳。 这女人,特意压低了声调,也压低着自己的热情。 许翚抬头往窗外一看,果然,雪已经下得有些样子,算算时间,帝皇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 许翚起身告辞,说 《地海燃灯》第四十八章 雪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 《地海燃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硬着头皮,燃起灯火 伏顺二年,即新历一一四六年冬,夏亚雪灾,先是全国多地三天暴雪,而后大小雪断断续续,停不过半日,如此持续三月有余,夏亚北方七省、南方部分省份四亿民众均遭受重大雪灾。 在太耳山脉下的前线大营,也在此次雪灾之中,遭遇了几乎毁灭性的损毁。 帝皇李仮遭遇了初登基的最大执政挑战,几乎整日通宵达旦应对 《地海燃灯》第四十九章 硬着头皮,燃起灯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甲马神行术 《地海燃灯》第五十章 甲马神行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脱困 《地海燃灯》第五十一章 脱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树小姐 《地海燃灯》第五十二章 树小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要不要来我的身上歇一会 《地海燃灯》第五十三章 要不要来我的身上歇一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直到大厦崩塌 《地海燃灯》第五十四章 直到大厦崩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女人堆中的男人 陆然心里暗叫一声,躲闪不及,只好两眼一闭,等着那箭就这样破皮而入。 躺在他锁骨之上的树小姐却没有一丝惊慌,撑开眼皮瞅了一眼,又合上了。 果然,那只精致的白色小箭飞到陆然面前大约还有一寸左右的位置,突然悬停了。 陆然等了几息,不见反应,再睁开眼的一瞬,那小箭,居然在自己眼前炸开了。 《地海燃灯》第五十五章 女人堆中的男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忘情宗 盛情难却,陆平生很可能又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陆然决定还是跟陆平生回家去小住几天,叙叙旧,也解一解这一路上的疲乏。 本来还想同树小姐商量一番,没想到树小姐见不得生人,自打陆平生开口的那一刻,她就钻进了陆然的衣襟里,再也没有露头。 虽然很不适应,但是坐着这几个粉雕玉琢般女子抬着的山轿, 《地海燃灯》第五十六章 忘情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三餍娘娘山 隔日清晨,陆然几乎是刚刚合上眼睛,陆平生便来叫他,一行人简单吃了点早饭,便继续上路。 一路上,陆平生精神抖擞,话说个不停,看来他昨夜在那温柔乡之中,果真是睡得香甜。 经过昨夜树小姐的提醒,陆然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位亲戚,后来发现也不过如此,他虽然是爱使唤这些女子,却远不到糟践或者伤害她 《地海燃灯》第五十七章 三餍娘娘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把你当个宝 来不及细问,陆然只能拖着两条还在不住打颤的腿,随陆平生进到了观内。 两教仙观,一贯的豪华富丽,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只是有许多身穿粉衣的弟子在其中有条不紊地作业。 穿过三进庭院,终于来到最深处的一处厅堂,在门口等了片刻,便有个小道童领着二人进入。 这厅堂却有些奇怪,原本应该是主家正位 《地海燃灯》第五十八章 把你当个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如何忘情(上) 陆然做了一晚上爬楼梯的梦,结果一早醒来,又要下楼梯。 这下楼梯,可比上楼梯还要凶险。 陆平生如履平地,走得飞快。 陆然屏住呼吸,话也不敢多说,一步一个台阶,缓缓往下。 陆平生说这也也是一种历练,像他们这样一直要外出的外派弟子,脚下的功夫同样很是重要。 “这我知道,关键时 《地海燃灯》第五十九章 如何忘情(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如何忘情(下) 陆然很是不解:“忘情宫?那这些女人在这里做什么?” 陆平生抖抖眉毛:“自然是在忘情。” 陆然几乎跳将起来:“像这样忘情?” “对啊,此物名叫‘忘情机’,是我忘情宗专门找总教绝瀛岛订购的独家炼器机,这些信女们每日在上面辛勤操作,将各种情愫都发泄在上面,将各种破敝世俗情感化为真气,然后 《地海燃灯》第六十章 如何忘情(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不欠也就不用还 接下来的三天里,陆平生带着陆然在这三餍娘娘山前后好好游玩了一番,可唯独那座建着紫色道观的第三座圣女峰,陆平生提都没提过。 陆然知道,像这种在这地界经营了数百年乃至千年的宗门,总归有些隐秘之处,因此他也不问,也不好奇。 三天里白日他暴食、暴饮、睡觉、踩了踩“忘情机”,跟几个信女们打了几圈牌 《地海燃灯》第六十一章 不欠也就不用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是时候了 白云飞无法,只得目送陆然离开。 一双鹰目,满是遗憾。 直至不久后她听到几声鹰击之声,才终于转身走回了那天井之下。 雨帘唰地再度落下,然后那天井之中,飞进两只鸟来,一左一右,停在白云飞的肩上。 左边一只万色鹦鹉,开口说道:“大姐,就这么眼睁睁放他走了?” 右边一只灰色渡鸦 《地海燃灯》第六十二章 是时候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不应该啊 除了鸡蛋饼,李玩醒来之后,第二个想起的东西,是张生。 他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他与张生交往了一辈子,从少年到老年,最后在一片如雪的白事会上,他送别了自己的老朋友。 李玩很奇怪,自己不过是在这人家中住了一晚,怎会做这样一个真实的梦。 在梦里,那张生爱害羞的儿子张大明也生了个孩子, 《地海燃灯》第六十三章 不应该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怎么会呢 李玩一报出自己的名字,那姑娘还是愣了一下,继而怒吼了一声。 “原来是你,拿命来!” 她人看上去慢悠悠的,出剑的速度却很快,李玩只看见一道熟悉的银光自她手上扬起,一把镜剑挥了出来,直刺李玩胸口。 李玩眼皮一抬,一挥手,将这姑娘连人带剑,一同挥了出去。 只是出自本能,当李玩挥出之 《地海燃灯》第六十四章 怎么会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我的天啊 胳膊最后还是没有拗得过大腿。 次日清晨,许翚一大早亲自上门来迎李玩。 李玩谁也不能带,只能一人上了许翚的【经天舟】,两人一舟,腾云追风,径直往元烬山方向去。 接下来,便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那木彩水最后还真的来了,在门房通报了之后才知道李玩有事外出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 《地海燃灯》第六十五章 我的天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嘿嘿 这几日作者君身体不适,没精神,偷懒一日想想后面的剧情,实在是想咱的话,就就就就多投投票吧。 *) 多谢三十够吗、书友120617194504796大佬的月票。 多谢pressure大佬的一万张月票。 《地海燃灯》嘿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元烬山 当李玩说出那句“杀上元烬山,活捉吕真人”之后,就觉得有四道电光突然在自己前后左右同时炸开,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一息,瞬时又恢复了之前。 李玩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好似突然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面容呆滞地看着许翚。 许翚的脸上,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肃穆与虔敬,双手合十,举目望天。 “请 《地海燃灯》第六十六章 元烬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