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王朝》 第一章 剑炉余孽 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秋,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整个长陵,如铅般沉重的乌云伴随着恐怖的雷鸣,让这座大秦王朝的都城恍如堕入魔界。 城外渭河港口,无数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员和军士密密麻麻的凝立着,任凭狂风暴雨吹打,他们的身体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钉死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滔天浊浪中,一艘铁甲巨船突然驶来! 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在此刻垂落,将这艘乌沉沉的铁甲巨船照耀得一片雪白。 所有凝立港口边缘的官员和军士全部骇然变色。 这艘铁甲巨船的撞,竟是一颗真正的鳌龙! 比马车还要庞大的兽即便已经被人齐颈斩下,但是它赤红色的双瞳中依旧闪烁着疯狂的杀意,滔天的威煞比起惊涛骇浪更为惊人。 不等巨船靠岸,三名官员直接飞身掠过数十米河面,如三柄重锤落在船头甲板之上。 让这三名官员心中更加震骇的是,这艘巨船上方到处都是可怖的缺口和碎物,看上去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惨烈的战斗,而他们放眼所及,唯有一名身披蓑衣,老仆模样的老人幽灵般站立在船舷一角,根本看不到他们苦苦等待的那人的身影。 “韩大人,夜司何在?” 这三名官员齐齐一礼,强忍着震骇问道。 “不必多礼,夜司已经去了剑炉余孽的隐匿之地。”老仆模样的老人微微欠身回礼,但在说话之间,暴雨之中,看不清老人的面目,但是他的眼神分外深邃冷酷,散出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夜司已经去了?”三名官员身体同时一震,忍不住同时回往城中望去。 整个长陵已被暴雨和暮色笼罩,唯有一座座高大角楼的虚影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长陵城南一条河面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顶黑雨伞。 手持着黑雨伞的人,在破涛汹涌的河面上如履平地,走向这条大河岸边的一处陋巷。 有六名持着同样黑雨伞,高矮不一,在黑伞遮掩下看不出面目的黑衣官员,静静驻足在岸边等待着这人。 在这人登岸之后,六名官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沉默的分散跟在了身后。 陋巷里,有一处普通的方院,渐渐成为这些开始散肃杀气息的黑雨伞的中心。 水声滴答,混杂着食物的咀嚼声。 一名身穿着粗布乌衣,挽着袖口的中年男子正在方院里的雨檐下吃着他的晚餐。 这名男子乌衣破旧,一头乱用一根草绳随意扎起,一双布鞋的鞋底已近磨穿,双手指甲之间也尽是污秽,面容寻常,看上去和附近的普通挑夫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的晚餐也十分普通和简单,只是一碗粗米饭,一碟青菜,一碟豆干,然而这名中年男子却吃得分外香甜,每一口都要细嚼数十下,才缓缓咽下肚去。 在嚼尽了最后一团米饭之后,这名中年男子伸手取了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木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一口饮尽,这才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在他一声饱嗝响起的同时,最前的那顶黑雨伞正好在他的小院门口停下来。 一只雪白的官靴从其中的一顶黑雨伞下方伸出,在黑重的色彩中,显得异常夺目。 官靴之后,是雪白的长裙,肆意飘洒的青丝,薄薄的唇,如雨中远山般淡淡的眉。 从惊涛骇浪的河面上如闲庭信步走来的,竟是一名很有书卷气、腰肢分外动人的秀丽女子。 她从黑伞下走出,任凭秋雨淋湿她的青丝,脚步轻盈的走进中年男子的方院,然后对着中年男子盈盈一礼,柔柔的说道:“夜策冷见过赵七先生。” 中年男子微微挑眉,只是这一挑眉,他的面部棱角遍似乎陡然变得生动起来,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出一种难言的魅力。 “我在长陵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夜司。” 他没有还礼,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却是从这名女子的身上掠过,投入远处秋雨中重重叠叠的街巷。 “长陵看久了真的很无趣,就和你们秦人的剑和为人一样,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四平八稳,连街面墙面都不是灰就是黑,毫无美感。今日看夜司的风姿,却是让我眼前一亮,和这长陵却似乎很不合。” 他的话风淡云清,就像平日里茶足饭饱与人闲聊时的随口感叹,然而这几句话一出口,院外所有黑伞下的人却都是面容骤寒。 “大胆!剑炉余孽赵斩!夜司亲至,你还不束手就擒,竟然还敢说此诛心之语!” 一声冰冷的厉喝,突然从停驻远处的一柄黑伞下响起。 明显是故意要让中年男子和白裙女子看清面目,这名出声的持伞者将伞面抬起,这是一名面容分外俊美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肤色如玉,目光闪烁如冷电。 “哦?” 一声轻咦声响起。 中年男子微皱的眉头散开,一脸释然:“怪不得比起其他人气息弱了太多…原来你并非是监天司六大供奉之一,这么说来,你应该是神都监的官员了。” 这名面容俊美的黑衣年轻官员的双手原本在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之前的动作,似乎本身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勇气,此时听到中年男子说他气息比后方几名持伞者弱了太多,他的眼中顿时燃起一些怒意,但呼吸却不由得更加急促了些。 中年男子的目光却是已然脱离了他的身体,落在了白裙女子身上,他对白裙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半步跨过了第四境,他在你们王朝也应该算是少见的才俊了。” 白裙女子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先生说的不错。” “他应该只是仰慕你,想要给你留下些印象而已。”中年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白裙女子,“会不会有些可惜?” “你…什么意思?”面容俊美的年轻官员脸色骤然无比雪白,他的重重衣衫被冷汗湿透,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白裙女子转头看了他,微微一笑,给人的感觉她似乎对这位英俊的年轻并无恶感,然而一滴落在她身侧的雨滴,却是骤然静止。 接着这滴雨珠开始加,加到恐怖的地步,在加的过程中自然拉长成一柄薄薄的小剑。 “嗤”的一声轻响。 黑伞内里被血浆糊满,面容俊美的年轻官员的头颅脱离了颈项,和飘飞的黑伞一齐落地,一双眼眸死死的睁着,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好气魄!” 中年男子击掌欢呼,“居然连监视你们行动的神都监的人都直接一剑杀了,夜司果然好气魄,不过为了一言不顺心意而杀死你们自己一名不可多得的修行者,夜司好像没有什么心胸。” 白裙女子微嘲道:“女子要什么心胸,有胸就够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白裙女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有道理。” 他自嘲般笑了笑,“像夜司这样的人物,无论做什么和说什么,都的确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白裙女子睫毛微颤,嘴唇微启,然而就在此时,她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却是不再出声。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就在此时收敛,他眼角的几丝微小的皱纹,都被一些奇异的荧光润平,身体肤开始闪现玉质的光泽,一股滚滚的热气,使得天空中飘下的雨丝全部变成了白色的水汽,一股浓烈的杀伐气息,开始充斥这个小院。 “虽主修有不同,但天下修行者按实力境界都分九境,每境又分三品,你们的皇帝陛下,他现在到底到了哪一境?”一开始身份显然然的白裙女子对他行礼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礼,而此刻,他却是认真的深深一揖,肃然问道。 “我没有什么心胸,所以不会在没有什么好处的情况下回答你这种问题。”白裙女子面色平和的看着他,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一人一个问题吧。”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抬头:“好。” 白裙女子根本不商议先后,直接先行开口问道:“剑炉弟子修的都是亡命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眼中,但这潜伏三年里,你即不刺杀我朝修行者,也不暗中结党营势,又不设法窃取我朝修行典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看着她,轻叹了一声:“你们那些修行之地的秘库武藏,就算再强,能有那人留下的东西强么?” 他的这句反问很简短,甚至都没有提“那人”的名字,然而这两个字却像是一个禁忌,院外五名黑伞下的官员在之前一剑斩的血腥场面下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此刻听到这句话,他们手中的黑伞却同时微微一颤,伞面上震出无数杨花般的水花。 白裙女子顿时有些不喜,她冷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死心,还想看看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般看着她的眼眸深处,等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白裙女子看着这名显得越来越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她忽然有些同情对方,柔声道:“圣上五年前已到七境上品,这五年间未再出手,不知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五年前就已经到了七境上品,五年的时光用于破镜,应该也足够了吧。这么说,真的可能已到了第八境?”中年男子的眉宇之中出现了一缕深深的失意和哀愁,但在下一刻,却都全部消失,全部化为锋利的剑意! 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光,就像一柄隐匿在鞘中许多年的绝世宝剑,骤然出鞘! 小院墙上和屋脊上所有干枯的和正在生长的蒿草,全部为锋利的气息斩成数截,往外飘飞。 “请!”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对面的这柄白裙女子。 “剑炉第七徒赵斩,领教夜司秋水剑!”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白裙女子尚且沉默无语,看似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院外的五名黑衣官员却都是一声低吟,身影倏然散步院外五个角落,手中的黑伞同时剧烈的旋转起来。 圆盾一样的黑色伞面上,随着急剧的旋转,不是洒出无数滴雨滴,而是射出无数条劲气。 轰! 整个小院好像纸糊的一样往外鼓胀起来,瞬间炸成无数燃烧的碎片。 一声声闷哼声在伞下连连响起,这些燃烧的碎片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让这五名持伞的官员的鞋底和湿润的石板路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绵密的劲气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很少有燃烧的碎片穿刺出去,滚滚的热气和燃烧的火星被迫朝着上方的天空宣泄,从远处望,就像在天地之间陡然竖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洪炉的中心,中年男子赵斩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赤红色的小剑。 这柄剑长不过两尺有余,但剑身和剑尖上外放的熊熊真火,却是形成了长达数米的火团! 他面前被他称为夜司的白裙女子却已经消失,唯有成千上万道细密的雨丝,如无数柄小剑朝他笼来。 …… 在五名手持黑伞的官员出手的瞬间,数十名佩着各式长剑的剑师也鬼魅般涌入了这条陋巷。 这些剑师的身上都有和那五名持伞官员身上相同的气息,在这样的风雨里,坠落到他们身体周围的雨珠都如有生命般畏惧的飞开,每个人的身外凭空隔离出了一个透明的气团,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样的画面,只能说明他们和那五名黑伞官员一样,是世所罕见的,拥有令人无法想象的手段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听着小院里不断轰鸣,看着周围的水洼里因为地面震动而不断飞溅的水珠,连内里大致的交手情形都根本感觉不出来的他们,脸色却是越来越白,手心里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他们先前已经很清楚赵国剑炉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今日里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对于剑炉的预估还是太低。 时间其实很短,短得连附近的民众都只以为是打雷而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围绕着小院的黑色伞幕上,骤然出一声异样的裂响。 一柄黑伞支撑不住,往一侧飘飞近百米。 小院外围散落着的的这些佩着无鞘铁剑的黑衣官员同时骇然变色,位于那数柄黑伞后方的四名黑衣剑师顿时齐齐的出了一声厉叱,拔剑挡在身前。 当当当当四声重响,四柄各色长剑同时弯曲成半圆形状,这四名黑衣剑师脚底一震,都想强行撑住,但是在下一瞬,这四名黑衣剑师却是都口中喷出一口血箭,纷纷颓然如折翼的飞鸟往后崩飞出去。 从黑色伞幕的裂口中涌出的这一股气浪余势未消,穿过了一个菜园,连摧了两道篱墙,又穿过一条宽阔的街道,涌向街对面的一间香油铺。 轰的一声爆响。 香油铺门口斜靠着的数块门板先行爆裂成无数小块,接着半间铺子被硬生生的震塌,屋瓦哗啦啦砸了一地,涌起大片的尘嚣。 “哪个天杀的雨天赶车不长眼睛,还赶这么快!毁了我的铺子!”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塌了半边的铺子里炸响,一名手持着打油勺的中年妇人悲愤欲绝的冲了出来,作势就要打人,但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这名中年妇人手里的打油勺落地,出了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叫声。 “监天司办案!” 一名被震得口中喷出血箭的黑衣剑师就坠倒在这个铺子前方的青石板路上,听着这名中年妇人的尖叫,他咬牙拄着弯曲如月牙的长剑强行站起,一声厉叱,凛冽的杀意令那名中年妇人浑身一颤,叫声顿住。 也就在此时,让这名面容凄厉的黑衣剑师一愣的是,塌了半边的香油铺子里,却是又走出了一名提着油瓶的少年,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然而沾满灰尘的稚嫩面容上,居然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他只是一脸好奇,眼神清亮的看着黑衣剑师,然后目光又越过黑衣剑师的身体,落向两道被摧毁的篱墙的后方。 在他的视线里,一名身姿曼妙的白裙女子正从黑色伞幕的缺口里走出。 “厚葬他。” 白裙女子浑身的衣裙已经湿透,她似乎疲倦到了极点,在几柄黑色油伞聚拢上来,帮她挡住上方飘落的雨丝时,她只是轻声的说了这三个字。 第二章 活得长,便走得远 几柄黑伞小心翼翼的护送着白裙女子走出了数十步,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从塌了半边的香油铺里出来的少年始终目不斜视的看着那名白裙女子,直到白裙女子掀开车帘坐进去,他才感叹般说了一句:“真是漂亮。” 跌坐在他身侧前方不远处的黑衣剑师这也才回过神来,想到白裙女子那短短的三字所蕴含的意义,一种巨大的欣喜和震撼到麻木的感觉,先充斥他的身体。 “漂亮?” 接下来他才开始咀嚼身后少年的话。夜司的美丽毋庸置疑,然而像她这样的国之巨擘,这样的令人唯有仰视的修行者,只是用“漂亮”来形容她的容貌,都似乎是一种亵渎。 马蹄声起,载着大秦王朝女司的马车瞬间穿入烟雨之中,消失不见。 绝大多数的黑衣剑师也和来时一样,快而无声的消失在这片街巷。 在雨丝中迷离的街巷终于彻底惊醒,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想来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但就在几个呼吸之间,无数金铁敲击地面的声音便遮掩了雨声和雷声。 一瞬间,无数涌来的战车便形成了一条条铁墙,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你叫丁宁,是梧桐落酒铺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打香油?” 一顶临时搭建的简陋雨棚下,一名头顶微秃的中年微胖官员递了一块干布给浑身也差不多淋湿了的少年,问道。 这名官员的神色看上去非常和蔼,因为赶得急,额头上甚至泛起了点油光,给人的感觉更显平庸,但周围绝大多数行径的官员和军士都刻意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稍有见地的长陵人,都知道他是莫青宫。 神都监几条经验最丰富的“恶犬”之一。 “恶犬”绝对不是什么褒奖的称呼,但却隐含着很多重意思,除了凶狠、嗅觉灵敏之外,往往还意味着背后有足够多的爪牙和足够强大的靠山。对于这种异常难缠又不能伸棍去打的“恶犬”,最好的办法唯有敬而远之。 就如此刻,他才刚刚赶到,气息未平,然而手里却是已经有了数十个案卷,其中一份就已经详尽记录着眼前这名让人有些疑虑的少年的身份。 这名叫丁宁的少年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微胖中年官员的可怕,他一边用莫青宫递给他的干布随手擦拭着脸面上的泥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布有虎头图案的森冷战车和战车上的青甲剑士剑柄上的狼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莫青宫的问题,反而反问道:“这就是我们大秦的虎狼军么?” 莫青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答道:“正是。” “那个小院里住的到底是谁?”揉尽了脸上的尘土和泥垢之后,更显清秀和灵气的丁宁一脸认真的说道:“居然要这么兴师动众?” 莫青宫越来越觉得丁宁有意思,对方身上平静的气息,都让他莫名的受到感染,平静了一些,他的眼睛里渐渐泛出些异彩。 “你听说过剑炉么?”他没有生气,和颜悦色的反问道。 “赵国剑炉?”丁宁有些出神。 “正是。”莫青宫和蔼的看着他,耐心的说道:“自我大秦王朝和赵国的征伐开始,天下人才明白赵国最强的修行地不是青阳剑塔,而是那个看似普通的打铁铺子。剑炉那八名真传弟子,皆是一剑可屠城的存在,赵国已被我朝灭了十三年,但那些剑炉余孽,依旧是我大秦王朝的喉中刺,一日不拔除,一日不得安心。今日里伏诛的,就是剑炉第七徒赵斩。” “怪不得…”丁宁从战车的缝隙中,看着那个已经荡然无存,有不少修行者正在仔细翻查每一处细微角落的小院,若有所思的说道。 莫青宫微微一笑:“现在你想明白我一开始为什么要问你这些琐碎的问题了?” 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像这样的敌国大寇潜伏在这里,所有附近的人员,当然要盘查清楚,尤其是我这种本来不居住在这边的,更是要问个清楚。” 莫青宫赞赏的微微颔:“那这下你可以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了?” 丁宁笑了笑,说道:“其实就是我们那边那家香油铺子这两天没有做生意,所以只能就近到这里来,没想到被一场暴雨耽搁在这里,更没有想到正好遇到这样的事情。” 莫青宫沉默了片刻,接着随手从身旁抓了柄伞递给丁宁,“既然这样,你可以离开了。” 丁宁有些惊讶,眼睛清亮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还舍不得走不成?不要自寻麻烦!”莫青宫又好气又好笑的呵斥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少年快些离开。 “那您的伞?” “要是我不来拿,就送与你了。” …… 看着丁宁的背影,莫青宫的神容渐冷,沉吟了片刻,他对着身后的雨棚之外低喝了一声:“招秦怀书过来!” 一袭青衫便衣的枯瘦年轻人在他的喝声出后不久走入了这间临时搭建的雨棚。 莫青宫微微抬头,看着这名走到面前的年轻人,他的手指在身前展开的案卷上轻轻的敲击着,连续敲击了十余记之后,才缓声问道:“梧桐落这名叫丁宁的少年,这份备卷是你做的,你可有印象?” 枯瘦年轻人恭谨的垂头站立着,不卑不亢道:“有。” 莫青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按这份备卷,他和他开酒铺的小姨的出身可以说是干净到了极点,但关键就在于,你当初为什么会做了这样一份备卷?” 枯瘦年轻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毫无迟钝的回道:“这名少年的确是我们秦人无疑,往上数代的来历也十分清楚,属下之所以做这份调查案卷,是因为方侯府和他有过接触,方侯府曾特地请了方绣幕去看过他。” 莫青宫一怔:“方侯府?” 枯瘦年轻人点了点头:“这名少年自幼父母染病双亡之后,便由他小姨照拂,而他小姨在梧桐落有一间酒铺,虽铺子极小但很有名气。方侯府的人到这家酒铺购过酒,大约是因为觉得此子有些潜质,便特意请了方绣幕亲自来看过。” 莫青宫微微蹙眉,手指不自觉的在案卷上再度敲击起来。 “后来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 枯瘦年轻人认真答道:“方绣幕看过之后,方侯府便再也没有和此子接触过。属下推断应是方绣幕觉得他不足以成为修行者。再者此子身份低微,出身又毫无疑点,所以属下便只是按例做了备卷封存,没有再多花力气再调查下去。” 莫青宫眼睛里次流露出嘉许的表情,“你做得不错。” 枯瘦年轻人神情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沉稳道:“属下只是尽本分。” 莫青宫想了想,问道:“梧桐落那种地方的小酒铺出的酒,能入得了方侯府的眼睛?” 枯瘦年轻人摇了摇头,“他家的酒铺之所以出名,只是因为他小姨长得极美。” 莫青宫彻底愕然。 枯瘦年轻人依旧没有抬头,但嘴角却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心想大人您要是真见了那名女子,恐怕会更加惊愕。 莫青宫自嘲般笑了笑,突然认真的看着枯瘦年轻人,轻声道:“此次灵虚剑门开山门,我将你放在了举荐名单里。” “大人!” 之前这名枯瘦年轻人始终保持着恭谨沉稳的姿态,然而莫青宫的这一句低语,却是让他如五雷轰顶般浑身剧烈的颤抖,不受控制的出了一声惊呼。 莫青宫的神容却是没有多少改变,他拍了拍这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的肩膀,缓声道:“在你去灵虚剑门修行之前,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帮我再核查一下他和他周遭人的出身来历,帮我查查清楚方绣幕对他下了什么论断。” …… 长陵的所有街巷,和赵斩所说一样,都是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就连一座座角楼,都是均匀分布在城中各处。 此刻最靠近莫青宫这座雨棚的一座角楼上,如幕的雨帘后,摆放着一张紫藤椅,椅上坐着一名身穿普通素色布衣的老人,稀疏的白像参须一样垂散在肩头。 老人的身后,是一名身材颀长,身穿黄色布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儒雅,神态安静温和,是属于那种一见之下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类型,此时他的双手垂落在紫藤椅的椅背上,显得谦虚而又亲近。 “你在想些什么?” 老人收回落向远处的目光,微微一笑,主动说道。 黄衫年轻人脚步轻移,走到老人身侧,尊敬的说道:“师尊,夜司既然能够单独诛杀赵斩,便说明她至少已经踏过七境中品的门槛,只是我不明白,此刻的长陵…除了夜司之外,还是有人能够单独杀死赵斩,为什么陛下一定要远在海外修行的夜司回来?” 老人微微一笑,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向角楼外雨帘前方:“你看到了什么?” 黄衫年轻人努力的凝神望去,如瀑暴雨中,却只见平直的街巷,他有些歉然的回答道:“弟子驽钝,望师尊指点。” “你看得太近,你只看到眼前这些街巷,你却看不到长陵的边界。”老人微眯着眼睛,徐徐道:“但你应该知道,这个城,是天下唯一一个没有外城墙的都城。之所以不需要护城城墙,是因为我们每一名秦人的剑,就是城墙。” 黄衫年轻人面目渐肃,沉默不语。 “陛下,或者说李相,看得就比你要远得多。” 老人慈祥的看了这名黄衫年轻人一眼,却有些嘲讽的说道,“召夜司回来,至少有两层用意。一层是长陵之中虽然不乏可以独立击杀赵斩的我朝强者,但多涌出一个,总是多一分威势。先前夜司虽然已经有很大威名,然而大多数人怀疑她甚至还未跨入第七境。今日夜司一剑刺杀赵斩,将会是秋里最响的惊雷,我长陵无形的城墙,就又厚了一分。另外一层用意则是,夜司已在海外修炼数年之久,包括我等心中自然有些疑虑,怀疑夜司是否不得陛下信任,相当于被放逐,现在夜司突然回归除孽,这便只能说明陛下和夜司的联系一直都十分密切,流言和疑虑不攻自破。” “李相的确看得比我远得多。”黄衫年轻人一声轻叹。 他吐出“李相”二字的时候,神色既是钦佩,又是自愧。 李相是一个尊贵的称呼。 大秦王朝有两位丞相,一位姓严,一位姓李。 这两位丞相年龄、外貌、喜好,所长方面各自不同,但同样神秘、强大。 他们的神秘和强大,在于长陵这座城里绝大多数地方都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在于所有人都肯定他们是强大的修行者,但却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出手,甚至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见到他们的真正面目。 真正的强大…在于很多在这个世上已经很强,很令人畏惧的人,还只是他们忠实的属下。 太强的人,往往没有朋友。 所以在长陵,大凡提及严相或者李相,对应的情绪都往往是敬畏、恐惧、愤恨,却极少有这名黄衫年轻人眼里的真正钦佩。 “师尊的看法应该不错,陛下这段时间修炼为主,这种事情应该是李相主事…只是鹿山会盟在即,这个时候召夜司回来,他应该还有更多的想法。”轻叹了一声之后,黄衫年轻人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 老人满意的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他这名关门弟子的确并不算天资特别聪慧,但他的性情却也和长陵的道路一样平直,坦荡。 对任何人都没有天生的敌意,看人都是认真学习对方长处的态度。 这样的人,在如此风起云涌的大秦王朝,便活得长,走得远。 看事物暂时不够远没有问题,只要能够走得足够远,看到的事物,总会比别人多。 …… 罕见的暴雨暂时看不到停歇的意味,整座长陵的街面,积起一层薄水。 面容已经擦拭得清亮,衣衫上却还满是污迹的丁宁,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栽种着很多梧桐树的一片街巷。 第三章 只因你太美 对于一个往日雨水并不多的城池而言,未有丝毫准备的暴雨倒了芭蕉,歪了篱墙,漏了屋顶,湿了不及运送的货物,总是令人着恼。 梧桐落这片街巷,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有种了很多梧桐树的破落户居住地。 在长陵,破落户是小摊小贩、走方郎中、没有自己田宅的租户帮佣乃至闲人的统称,这样等人的聚居地,环境比起普通的街巷自然更让人难以生起清雅的感觉。 除了被风雨卷下的落叶之外,街面并不平整的青石路面的水洼里,还漂浮着一些混杂着菜叶和鸡粪的泡沫。 脚面已经全部湿透,身上糊满泥灰的丁宁似乎也有些着急,但是手里的千工黄油布伞比起市面上一般的雨伞要好得多,也同样沉重得多。这对他形成了不小的负担,他时不时的要换打伞和提油瓶的手,又要防止伞被风雨吹到一边,所以脚步便怎么都快不起来。 前方的临街铺子全部隐藏在暴雨和梧桐树的晦暗阴影里,只能模糊看到有一面无字的青色酒旗在里面无助的飘动。 青色酒旗的下方是一个小酒铺,布局摆设和寻常的自酿小酒铺也没有任何的差别,当街的厅堂里摆了几张粗陋的方桌,柜台上除了酒罐之外,就是放置着花生、腌菜等下酒小菜的粗瓷缸,内里一进则是酒家用于酿酒的地方和自住的屋所。 走到酒铺的雨檐下,丁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收了沉重的雨伞,甩了甩已经有些酸的双臂,在门坎上随便刮了刮鞋底和鞋帮上的污泥,便走了进去。 酒铺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酒客。 倒不是平日的生意就清冷,光是看看被衣袖磨得圆润亮的桌角椅角,就知道这些桌椅平时一日里要被人摩挲多少遍。 只是有钱有雅致的酒客在这种天气里未必有出行的心情,而那些不需要雅致的酒客,此刻却或许在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忙着应付他们漏雨的屋面。 “你就不能在外面石阶上蹭掉鞋泥,非要蹭在门坎上?”一声明显不悦的女子喝斥从内院响起,像一阵清冷的秋风,卷过空空荡荡的桌椅。 丁宁满不在乎的一笑,“反正你也不想好好做生意,就连原本十几道基本的酿酒工序,你都会随便减去几道,还怕门坎上多点泥?” 院内沉默了数秒的时间,接着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和内院相隔的布帘被人掀开。 “若早知在这种地方开酒铺都有那么多闲人来,我绝不会听你的主意。”掀开布帘的女子冷冷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怒意:“更何况门口有没有污泥,这事关个人的感受,和生意无关。” 丁宁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有关个人感受的部分,我可以道歉,但生意太好,闲人太多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况且开酒铺总比你一开始想要栖身花街柳巷打听消息要稳妥一些。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生活还过得去的良家女子想主动投身花楼的?要么是天生的淫妇荡娃,但淫妇荡娃又卖艺不卖身,这样的不寻常…你当监天司和神都监的人都是傻子么?” 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丁宁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包括那句她长得太美。 绝大多数女子的美丽来自妆容和风韵,她们身上大多有特别美丽的部分,或者有独特的气质,甚至有些女子的五官单独分开来看并不好看,但凑在一起,却是给人分外赏心悦目的感觉。 但此刻安静站在清冷酒铺里的这名女子,却是无一处不美。 她的五官容貌,身姿仪态,无论是单独看某一部分,还是看全部,都是极美的。 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太小,但更要命的是正好处于青涩和成熟之间,这便是两种风韵皆存,哪怕是她此刻眼中隐含怒意,神情有些过分冰冷,只是身穿最普通的素色麻衣,给人的感觉,都是太美。 那件普通的麻衣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是世间最清丽,又最贵重的衣衫。 但凡看见这个女子的人,就都会相信,书本上记载的那种倾国倾城,满城粉黛无颜色的容颜是存在的。 她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穿着最普通平凡的衣物,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似乎在着光,都能够挑动让人心猿意马的琴弦。 她的容颜很不寻常,她和丁宁的对话也很不寻常。 因为神都监的备卷上,她的姓名是叫长孙浅雪,她的身份是丁宁的小姨,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小姨会和相依为命的外甥,会有这样争锋相对的气氛。 酒铺里一时宁静,显得清冷。 丁宁的脸色渐肃,他开始回想起那五名围着赵斩小院的监天司供奉,想到一瞬间化为无数碎片的小院,他清亮的眼睛里,开始弥漫起很多复杂的意味。 “赵斩死了,夜策冷回来了。”他轻声的说了一句。 长时间的安静,无一处不美的女子微微蹙眉,冷漠的问道:“夜策冷一个人出的手?” 丁宁猜出了女子的心思,认真道:“是她一个人,只是监天司的五名供奉在场组成的阵势让赵斩的元气往天空倾泄了不少,而且夜策冷还受了伤。” “她受了伤?”长孙浅雪眉头微蹙。 “看不出受伤轻重,但绝对是受了伤。”丁宁看着她的双眸,说道:“夜策冷出身于天一剑阁,主修离水神诀,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她比平时要强得多,所以虽然她单独击杀了赵斩,但既然是受了伤,那只能说明她的修为其实和赵斩相差无几。” 长孙浅雪想了想,“那就是七境下品。” 她和丁宁此时对话的语气已经十分平静,就像是平时的闲聊,然而若是先前那些神都监官员能够听到的话,绝对会震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虽然今日在那条陋巷之中,一次性出现了数十名的修行者,其中数名剑师甚至被一股宣泄出来的元气便震得口喷鲜血,站立不起,看上去无比凄凉,然而在平日里,那其中任何一名剑师却都可以轻易的在半柱香的时间里扫平十余条那样的街巷。 唯有拥有天赋、际遇和独特体质的人,才能踏入修行者的行列。 修行二字对于寻常人而言本身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能够修行到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注定能够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浓厚一笔。 尤其像夜司此种神仙一样的人物,出身和修炼功法,无一不是神秘到了极点,即便是监天司的供奉都未必清楚,然而对于这两人而言,竟似不算什么隐秘! 而若是那座角楼上的素色布衣老人和儒雅年轻人能够听到此时的对话,他们的心中必定会更加的震惊。 他们是这座城里眼光最好的人之一,然而他们若是能听到这样的对话,他们就会现在修为上,这两人竟然比他们看得更加透彻! 有风吹进酒铺,吹乱了长孙浅雪的长。 这名无一处不美的女子随意的拢了拢散乱的丝,认真而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去冲洗一下,然后上床等我,我来关铺门。” 就连丁宁都明显一呆,随后苦了脸:“现在就…这也太早了些吧?”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冷漠转身:“可能这场暴雨的寒气有些过重,我的真元有些不稳。” 丁宁脸上轻松的神色尽消,凝重道:“这可是非常紧要的事情。” 第四章 双修 能够感悟玄机,打开身体秘窍,这便是修行第一境通玄,正式踏入凡脱俗的修行者的行列。 识念内观,贯通经络,五脏蕴育真气,源源不断,周天运行,这便是修行第二境炼气。 到了这第二境,外可利用真气对敌,内可伐骨洗髓,已经能够获得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 但凡越过第二境的修行者,除非深仇巨恨,死生之事,否则其余事情已经全然没有修行之事重要。 寻常的欢喜,又怎么能和解决修行中的问题,感觉身体的壮大和改变时的愉悦相提并论。 到了能引天地元气入体,融汇成真元,这便到了修行第三境真元境。 世上没有两名资质完全一样的修行者,即便是同时出生的双胞胎,在出生时开始就会形成无数微小的差异。即便是修行途中有明师相助,明师的双目,也无法彻底穷尽弟子体内的细微之处,所以修行之途,大多需要自己感悟,如不善游泳者在黑夜里摸着石头过河,时刻凶险,一境更比一境艰难。 能说真元,便至少已是三境之上,丁宁自然知道她真正的修为到达了何等境界,也十分清楚她那冷漠平静的一句里蕴含着什么样的凶险和紧迫,但他所做的一切还是没有丝毫的慌乱,有条不紊。 在迅的冲洗干净身体,换了身干净衣衫之后,他又细细的切了盆豆腐,撒上切碎的葱末,淋上香油。 就着这盆小葱拌豆腐连吃了两碗没有热透的剩饭后,他才走进了后院的卧房。 其实对于他现在的身体而言,可以完全不在意少吃这一餐,然而他十分清楚,或许只是买了香油不用这样一点的疏忽,便有可能让监天司的官员最终现一些隐匿的事实。 而他同样也十分清楚,按照监天司的习惯,在连续两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监天司有关他的调查备卷都会销毁,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监天司的目光,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也是他今日会故意出现在莫青宫等人视线中的真正原因之一。 …… 简陋的卧房里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道灰色布帘,这在没有多余房间的寻常人家而言,这样和自己的小姨同居一室,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然而带上卧房的大门后,丁宁却是没有走向自己的床榻,而是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长孙浅雪的床前,动作快麻利的脱去了外衣,整理了一下被褥。 和过往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当他安静的在靠墙的里侧躺下去之时,长孙浅雪的身影穿过黑暗来到床前,和衣在他身旁躺下。 “开始吧。” 除了冰冷之外,长孙浅雪的眼里看不到其余任何的情绪,在丁宁的身旁躺下的过程中,她甚至没有看丁宁一眼。 而就在她冷冷的吐出这三个字的同时,她的身上开始散出一股真实的寒冷气息。 在黑暗中,丁宁却始终在凝视着她。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部轮廓,他的眼底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苦笑,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双眸中的情绪尽消,变得清亮无比,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肃穆和凝重。 一股独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从他的身上散出来,就连空气里极其微小的尘埃都被远远吹走,他和长孙浅雪身旁数米的空间,就像是被无数清水清洗了一遍。 这种气息,和陋巷里持着黑伞的五大供奉,和那些随后赶到的修行者身上的气息十分类似,只是显得有些弱小。 但即便弱小,也足以证明他是一名修行者。 长孙浅雪似乎很快陷入了熟睡,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然而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寒冷,床褥上开始缓缓的出现白霜。 她呼出的气息里,甚至也出现了湛蓝色的细小冰砂。 每一颗细小的湛蓝色冰砂落到冷硬的床褥上,便是奇异的噗的一声轻响,化为一缕比寻常的冰雪更要寒冷的湛蓝色元气。 往上升腾的湛蓝色元气表面和湿润的空气接触,瞬间又结出雪白的冰雪。 所以在她的身体周围的被褥上,就像是有无数内里是蓝色,表面是白色的冰花在生长。 在开始呼出这些湛蓝色冰砂的同时,她沉没在黑暗中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心也皱了起来。似乎在无意识的修行之中,她的身体也直觉到了痛苦。 丁宁有些担忧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表面也结出了一层冰霜,然而他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红,他的身体越来越热,平时隐藏在肌肤下的一根根血管越来越鼓,然后突起,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里快的流动。 安静的卧房里,响起灶膛里热风鼓动般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但他的身体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有独特吸引力的容器。 咔嚓咔嚓的细微轻响声在这张床榻上不断响起,被褥上的一朵朵冰花开始碎裂,其中肉眼可见的湛蓝色元气,开始缓慢的渗入他的身体。 白色的冰霜在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身外飘舞,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竟然是形成了一场风雪。 丁宁的胸腹在风雨里越来越亮,他的五脏都出隐隐的红光,散着热意,然而对于周围的风雪而言,只像是一朵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烛火。 修行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在丁宁的识念之中,他正站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 这个空间似乎幽闭,然而又十分广阔,有五彩的元气在垂落。 这便是修行者的气海。 他的脚下,是一片淡蓝色的海,洁净无比的海水深处,好像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就像是一座玉做的宫殿。 这便是修行者所说玉宫。 而他的头顶上方,五彩的元气中间,有一片特别明亮的空间,那便是天窍。 气海、玉宫、天窍这三大秘窍能够感悟得到,贯通一体,体内五脏之气便会源源不断流转,化为真气。 然而此刻,他气海的中心,却没有任何的真气凝结,一缕缕流动到中心的五彩元气,在融合之后便化为无比灼热的火焰。 干净透明到了极点的火焰,带着恐怖的高温,炙烤着上方的天窍,有些要烧穿整个气海的气势。 然而有无数湛蓝色的冰砂,却是也在气海的中心不断坠落。每一颗坠落便是消灭一团火焰,接着正中有一缕透明的沉重真气生成,落入气海下方的玉宫之中。 时间缓慢地流逝。 气海里五彩的元气越来越淡,火焰即将熄灭,湛蓝色的冰砂却没有停止,依旧在坠落。 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一次真正的意外。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用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度醒来,睁开双目。 数片冰屑从他的睫毛上掉落下来。 他没有看自己的身体,在黑暗里,他看到周围的风雪还在不断的飘洒,而长孙浅雪的身体表面,已经结出了一层坚硬的冰壳。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多少热度,似乎血液都被冻结,然而体内一股气息还在自行的流转,还在不断的从她体内吹拂出湛蓝色的细小冰砂。 丁宁的眼中瞬间充满震惊的情绪,他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将自己像被褥一样覆盖向长孙浅雪的身体。 身体接触的瞬间,凛冽的寒气便令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识念便浑然忘我的进入自己的气海。 他紧紧抱住已成冰块的长孙浅雪,无意识的越抱越紧。 他的肌肤开始烫,红。 喀的一响,长孙浅雪身上坚硬的冰壳破了。 无数的冰片没有径自的洒落在被褥上,而是被两人之间的某种力量震成了无数比面粉还要细碎的粉末,飘洒出去。 第五章 公平 长孙浅雪醒了过来。 她的醒不是普通的苏醒,而是识念在气海中的清醒。 她看到自己站在气海之中。 脚下的海面、祥云一般的五彩元气都已经彻底冻结,就连从天窍中垂落的真元,都像冰冻的瀑布一样冻结着。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先前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和真元的控制,已经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圈,然而她没有感觉到庆幸,因为她十分清楚死亡的威胁没有过去。 她看到像冰冻瀑布一样的真元顶端的天窍中,有隐隐的红色光亮。 那是丁宁的元气。 虽然并不能理解丁宁是采取何等手段及时的唤醒了自己的识念,但她知道此刻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真正的活下来。 她的情绪再次陷入绝对的平静,竭尽全力,将神念沉入彻底冰封的气海中的玉宫。 玉宫出了一丝震动。 只是一丝震动,冰封的海面就骤然绽开无数裂纹。 冰冻瀑布也绽开无数裂口,真元开始流动。 如万物复苏,细小的水流融化了碎冰,然后变成更大的水流,汇聚成海。 五彩元气也开始流动。 所有湛蓝色的冰寒元气却被真元不停的镇落,挤压至玉宫的最深处。 她脚下的海水变得无比的清澈,一种淡淡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蓝色。 随着气海的清澄,她玉宫里的一缕异色也隐约显露出来。 那是一柄蓝黑色的剑! 她的玉宫中心,竟有一柄蓝黑色的剑如在休养生息! 那种深沉到似乎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吞吸进去的蓝黑色,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凶煞滔天。 …… 长孙浅雪的身体不再变得冰寒,她的呼吸之中,也不再有蕴含着恐怖寒气的湛蓝色冰沙飞出。 她的眼睛睁开,终于正式醒来,从生死的边缘,重新回到人世间。 接着她看清了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丁宁。 她的眼神瞬时充满了惊怒和凛冽的杀意,她的手掌微微抬起,就要落在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丁宁的头颅。 这一掌看似轻柔,然而其中却蕴含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力量,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毁灭性气息。 丁宁睡得极其香甜。 他已经虚弱和疲惫到了极点,在感觉到长孙浅雪身上的真元开始流动的那一刹那,他便安心,抱着长孙浅雪直接陷入了最深层的熟睡。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死亡的临近。 长孙浅雪脸色越来越冰寒,但是看着丁宁过分苍白的面容和安心的神色,她的手掌变得越来越迟缓。 最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掌在落到丁宁的头颅上之前,毁灭性的气息便化成无数股柔和而温暖的气流。 所有冰霜化成的湿气,全部从被褥中震出,震成更细微的粒子,离开这个床榻。 她推开丁宁的双手,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已然微光,暴雨已停,即将日出。 …… 丁宁在鸡鸣狗吠中醒来。 卧房对着一片芋田的窗户已然打开,即便隔着一道爬满了丝瓜藤的篱院,丁宁还可以感觉到从芋田中拂来的新鲜气息。 不远处深巷中的锅碗瓢盆声、车马行走声、呼喝声,夫妻吵闹声,不断传入他的耳廓。 暴雨过后,整个长陵似乎又马上恢复如初,而且变得更加鲜活。 长孙浅雪就站在这间窗前。 她根本没有回头,却是第一时间知道了丁宁的醒转,直接冷漠的出声道:“你昨夜太过放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丁宁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低声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修为和你相差太多,要救你,我便只有那一种方法。而且就昨夜的情形来看,九幽剑诀的厉害程度还远在我想象之上,你的修行必须更加耐心一些。” 长孙浅雪转身,平静地看着刚刚起身的他:“你不觉得你说这些很可笑。” 丁宁眉头微皱:“哪里可笑?” 长孙浅雪说道:“如果你不觉得有些事情比生死更为重要,你何必找上我,何必暗中图谋反对你们的皇帝?” 丁宁摇了摇头,认真的说:“这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长孙浅雪冷嘲道:“对于你而言,替师报仇都比生死更为重要,对于我而言,这种事情比我的生死也更为重要。” 听着这番话,丁宁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低声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并不是他的弟子,还有,如果你下次还有这种意外,我依旧会选择救你。” 长孙浅雪的眉梢微微挑起,一抹真正忿怒的神色出现在她的眼角。 “不要和我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不是那个人的弟子,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不是那个人的弟子,更不可能修习这种自己找死的九死蚕神功,更不可能在这种年纪就拥有你这样的修为和见识。” 她的眼睛里再次弥漫出冷酷的杀机,“我只想再提醒你一遍,你是那个人的弟子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我杀死你。我不杀你,只是你的存在能让我的修行更快一些。” 丁宁安静了数息的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忿怒的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那么憎恨他?” “这个世上有人不憎恶他么?就连你们自己秦人都憎恶他。”长孙浅雪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憎恶他的人都差不多已经全部死光了。” 丁宁看着她那无比美丽的双眸,更加认真地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来到长陵?”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忿怒的神色缓缓消失,脸容再次冷而平静:“你认为我在长陵是因为和他的旧情?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只是觉得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落到这样的下场,我觉得不公平。只是因为我觉得不公平,所以我才想要杀死你们的皇帝。” 丁宁安静了下来,他不再辩驳什么,只是说道:“我今天会去趟鱼市,去杀一个人之后再回来。”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你刚刚才重新引起神都司的兴趣,你确定这是很好的时机?” 丁宁点了点头,“赵斩刚死,监天司和神都司的厉害人物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杀的是谁?” 丁宁揉了揉脸颊,轻声道:“宋神书。” 长孙浅雪仔细的想了想,她的记忆力并不算很好,但所幸整个长陵的修行者数量也并不算多,而且这个名字和大秦王朝的经史库藏有关,所以她马上从脑海中搜出了这人的名字。 她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很认真的丁宁,“一个刚刚到二境下品的修行者,居然说要杀一个三境上品的修行者?” 丁宁很顺口的轻声应道:“四境之下无区别。” “四境之下无区别?” 长孙浅雪顿时满眼含煞,她冷冷的看了一眼丁宁,“你还说不是那人的弟子?也只有他才敢说这种话。但别人真这么以为,却只会送命。”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尽量小心,但如果我在午夜时分还没有回到这里,你就想办法自己离开长陵吧。” 长孙浅雪转过头不看他,冷淡道:“放心,我还不会愚蠢到留下来陪你一起死。” 她这句话说得很无情,然而丁宁看着她的侧脸,却是微微的一笑。 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清楚,有些人看似有情,却实则薄情,而有些人看似无情,但却有情。 第六章 时机 暴雨骤停,绝大多数长陵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平时看厌了的晴好天气也似乎变得格外可亲起来,很多商队抓紧时间处理受潮的货物,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只是过了正午,天空便又重新变得阴霾,接着一场雨又迅的笼罩了整个长陵。 这场雨并不像昨夜的那般暴烈,但却十分缠绵,淅淅沥沥,眼看一时无法停止。 街巷阡陌之间烟雨空濛,再次像笼了无数层纱一样看不清楚。 在长陵城南,有一处外表看起来像道观一般的建筑,占地数十亩。 大秦王朝封赏极重,能得敌甲一者,就可赏爵一级,益宅院九亩,斩满两千级,更是可以享三百家赋税。 所以长陵大多数宅院,乃至普通军士的院落在往朝来看都是大得出奇,整个长陵也随之往外一扩再扩,这处位于长陵城南的建筑,实在是不算大。 然而除了皇宫深处的少数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对这处地方都怀有深深的戒备和恐惧。 因为这里是神都监的所在。 大秦王朝查案办案主要靠监天司,监天司各地正职官员便有上千名,各官员自己门下的食客又不计其数,且各类大案不需要报备其余各司,直接上达天听,所以监天司的权力一直隐隐凌驾于其余各司。 然而神都监也是其中异类。 神都监在册官员不过百名,不过监天司十分之一的数量,平时也只负责调查、监视工作,然而调查监视的对象,却都是各类官员,修行者,以及有可能成为修行者的人物。 所以说,神都监便是皇帝陛下和那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专门用于监察官员和修行者的秘密机构。 再者,所有神都监的正职官员都是“战孤儿”,都是战死的将领、军士的子弟,这些人没有多少牵挂,也不会有多少被人威胁的地方,所以往往更加冷酷和无情。 所以在绝大多数官员和修行者的眼里,神都监甚至比起监天司还要可怕一些。 莫青宫此刻便在神都监的一间书房里,和往时不同,他微胖的身躯上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他冒着油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笑容,只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煞气。 这种气息,甚至使得周围院落里经常存在的一些秋虫都逃离得无影无踪。 让他情绪如此不佳的,是监天司,夜司。 昨日夜司一剑斩杀剑炉第七徒赵斩,替大秦拔去了一根喉中刺,是每个秦人都引以为傲的事情,然而现在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当时在场的神都监官员慕容城不是死在赵斩手中,而是被她所杀。 神都监官员本身在场就是起到监察其余各司官员办事过程的作用,慕容城又是极有前途的修行者,而杀死慕容城之后,无论是夜司还是监天司其余几个供奉,他们甚至都没有处理一下慕容城遗体上的伤口。 这代表着他们根本不屑掩饰什么。 夜策冷夜司,实在太过嚣张跋扈! 更让他愤怒的是,赵斩的身份,本来就是他们神都监察觉的,赵斩虽亡,但赵剑炉真传弟子尚余三名,背后又不知道有多少赵国余孽存在,原本按照神都监的计划,在杀死赵斩之后,将会采取闹市曝尸的手段,引出更多的赵国余孽,然而夜策冷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竟然做主厚葬赵斩,并直接获得了陛下的默认,这无疑又让神都监的很多已经付出的努力和后继的一些安排全部化为了流水。 就在此时,随着数声有节奏的叩门声,秦怀书走进了这间房间,走到了他的书桌前。 “问清楚了?” 莫青宫抬起头来,压抑了一些怒意,低声问道。 秦怀书恭谨的点了点头,直接说道:“方侯府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复,那梧桐落酒铺少年虽然资质极佳,然而却是罕见的阳亢难返之身。” 莫青宫情绪不佳的皱了皱眉头,“什么叫阳亢难返之身?” “一种阳气过旺的体质。”秦怀书细细的解释道:“此种体质体内五脏之气比一般人旺盛无数倍,然而如薪火燃烧得太过猛烈,此种体质在寻常人尚且壮年时期,体内就已经五衰。” 莫青宫的脸色难看了些:“简单点而言,就是虚火过旺,燃烧精血?” “意思差不多,然而寻常的虚火过旺、燃烧精血可以设法医治,这种体质,却是连方绣幕都没有法子,或者即便有那种灵药和宝物,也不值得用在他的身上。”秦怀书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也有同情和遗憾的色彩,因为他十分清楚一个出身普通的人进入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眼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名梧桐落的少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拥有了一步登天的潜质,然而却只是因为他的体质问题,便又注定只能在那种破落街巷中继续生存下去。 莫青宫在显赫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很多年,所以他自然没有还在艰难的往上爬的秦怀书这么感慨。 既然不可能成为修行者,便代表着那名少年不可能成为对神都监有用的人,所以他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便将那名少年的备卷随手丢在了一侧专门用于焚毁案卷的火盆里。 猩红的火苗如蛇信舔舐着火盆的边缘,莫青宫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而秦怀书并没有像他预料的一样马上离开,于是他再次抬头看着秦怀书。 “大人,慕容城的身份有问题。”秦怀书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如果不仔细,甚至根本听不清楚。 莫青宫顿时微微眯眼,不解道:“慕容城虽然平时和我们并不算熟,但他的家世我们也清楚得很,能有什么问题?” 秦怀书说道:“他的出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前些时日刚刚和许侯府定下亲事,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冬他大约就会入赘许侯府。” “入赘许侯府?” 莫青宫瞳孔不自觉的剧烈收缩,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寒意。 在大秦王朝,获得封侯的途径唯有一种,那就是凭借军功。 享万户赋税,良田千顷方为侯。 三百户便需斩敌两千,万户需要多少军功,哪怕是不会算盘的人,心中都可以估摸出那一个恐怖的数字。 所以大秦王朝有资格称侯的,一共只有十三位。 两相双司十三侯,这十三位王侯,和监天司、神都监的两位司,还有两位神秘而强大的丞相,便是这个强盛的王朝最顶端的存在。 一抹苦笑慢慢浮现在莫青宫的嘴角。 他再次抓起面前一份案卷丢到身旁的火盆里。 不管神都监最高的人物,坐在神都监最里面那间静室里的陈司到底清不清楚慕容城入赘许侯府这件事,不管陈司是否有故意安排的成分,但既然这件事已经牵扯到陈司和许侯府这个层面,他还要因为这件事而对夜策冷愤懑和不满便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 雨还继续在下。 已过了正常午饭的时间,酒铺里有限几个客人已经离开,丁宁搬了一张竹椅在门口的屋檐下坐下,然后边看雨边开始吃面。 面是酸菜鱼片面,雪白的鱼片和面条杂乱的混在一起,鱼片也不太齐整,看上去没有什么卖相,但是酸菜的量不仅足,而且看起来十分入味,面汤很浓,表面上浮着一层浅而清亮的油光,让人一看就觉得味道必定很好。 丁宁不急不忙的吃完,喝光了大半的面汤,将面碗洗干净之后,便对着后院的长孙浅雪打了个招呼,便换了双旧草鞋,打了柄旧伞走入了雨帘之中。 在梧桐落的巷口,一列商队和他擦身而过,数名身披蓑衣的赶车人习惯性的嘟囔,骂了几声鬼天气。 丁宁微微的一笑。 在充满鸡粪和浮便味的街巷中冒雨赶路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对他而言却犹如天赐。 雨可以遮掩很多人的视线和感知,可以冲刷掉很多痕迹,可以让他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个时机变得更加完美。 所以即便他的草鞋也湿漉漉的不是很舒服,但是他的心情却真的很愉悦。 他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向长陵东城边缘的鱼市。 一条巨大的渭河穿过大秦王朝的疆域,流入东海,这条巨河不仅滋养着大秦王朝大部分的农田,还让大秦王朝的船舶开辟了和海外岛国通航的路线,甚至可以让一些修行者从海外得到一些罕见的珍宝。 巨大的渭河到了长陵又分散成数条支流,源头一直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的边缘,巴山蛮荒之地。 长陵鱼市,就位于城东渭河最小的一条支流东清河的两岸。 这条宽不过十余米的小河,已经因为农田开垦的需要,被拦腰截断,位于城内的部分有些成为鱼塘,有些则在上面建起了市集。 所有这些市集本身只是以一些已然无法行驶的船舶为交易场所的水集,然而经年累月下来,两岸重重叠叠建起了无数棚户,这些棚户的屋顶和招牌遮天蔽日,里面高高低低的隐藏着无数通道,就连水面和泥塘之间,也都建起了许多吊脚楼,一些简陋的木道、舢板,下方的一些小船、甚至稍微大一点的木盆,都成了这里面的交通工具,这更是将这里变得如阴沟里的蛛网交错般错综复杂。 尤其在天光不甚明亮的时候,从两岸高处往市集中心低处看去,中心低处阴暗中的市集,更是如同建立在深渊里的鬼域一样,鬼火重重,鬼影重重。 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集市,便是鱼市,这里除了鱼之外,不仅是寻常人,就连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想象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新书上传,需要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看过记得收藏和投票哦) 第七章 欠债 即便大秦王朝从不禁止普通民众携带刀剑,甚至公开的一些比试也不禁止,但一些杀伤力巨大的军械,乃至一些修行器具、修行典籍,都是属于严禁交易流通的物品。 一名修行者所能想象得到的东西,其中很大部分自然更是不能用来交易。 然而这些东西在鱼市里如荷叶下的鱼一样隐着,而鱼市又只不过是自形成的市集,这里面的很多生意,自然并不合法。 只是这样的市集就在长陵的边缘,那么多大人物的脚下,为何能够这么多年一直长久的存在下来? 就如此刻,一名外乡人打扮浓眉年轻人心中就有这样的疑惑。 他持着一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黄油纸伞,身上穿着的是长陵人很少会穿的黑纱短袍,没有穿鞋,直接赤着双足。 他手里的破旧黄油纸伞很大,但为了完全遮挡住他身前一人的身体,他的小半身体还是露在了外面,被雨水完全淋湿。 他身前的这人是一名很矮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瓜子脸,面容清秀到了极点,尤其肌肤如白玉一般,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看着前方鱼市无数重重叠叠的棚户上,从高到低不断如珍珠跳跃般抛洒的雨珠,浓眉年轻人皱着眉头,忍不住沉声问身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年轻人,“公子,如此的市集为何一直存在?”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冷冷的一笑,“只有出自那两名丞相的授意,这样的市集才能够一直留在这里。” 浓眉年轻人依旧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不合法的交易,往往能够带来更高的利润,更高的利润,则能让更多不要命的人源源不断的带来更多的东西。”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冷冷的接着说道:“这些年海外很多奇珍异宝能够到达长陵,甚至很多海外的蛮国和修行者和长陵建立联系,依靠的不仅仅是渭河的航道,还有这个鱼市的关系。而对于高坐庙堂之上的那些人而言,他们也能够从中获取到之前不可能获得的东西,所以他们便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容许这里存在下去。当然所有在这里面做生意的人自然也清楚那些人需要什么样的秩序,所以这里比起各国其它大型的市集,反而更为公平和安全。” “所以你一定要明白一点,任何的勾当,一定要给人带来更大的利益,才会令人有兴趣和你交易。而且绝大多数的亡命之徒都不会与虎谋皮,他们不会和那些远远高于自己,随时可以一口吞掉自己的对象交易。”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转头看了沉默不语的浓眉年轻人一眼,宁静的说道:“因为有这样基本的规则存在,所以我才有信心来这里谈一谈。” …… 鱼市里的道路崎岖起伏,很泥泞很不好走,数十米的落差,便层层叠叠隔出十余条高低不同的通道,对于不经常来的人而言,更是如同迷宫。 然而对于鱼市大多数根本不欢迎闲逛者的生意人而言,他们不介意道路变得更复杂,更难走一些。 所以虽然雨天很黑,无数雨棚交替遮掩的商铺间道路更黑,但却只有少数一些商家挑起了灯笼。 偶尔的微弱灯笼光芒像是异类,在风中摇晃不安。 鱼市里穿行的人依旧很多,丁宁收起了伞,像拐杖一样拄着,轻车熟路的到了鱼市的低矮深处。 因为暴雨的关系,鱼市底部平时许多只是干涸泥塘的区域已经被水淹没,水位距离大多数吊脚楼底部唯有半米,但即便如此,吊脚楼的底部还是飘着许多小船,还有木盆在浑浊的泥水里飘来飘去。 沿着一条用舢板架起来的摇晃木道,丁宁走进了一座很小的吊脚楼。 这是一家很小的印泥店,兼卖些水墨纸笔。 店主人是已过六旬的孤寡老妇人,因为平时没有多少开销,再加上鱼市里大多数交易都需要契印或者手印,所以作为唯一一家印泥店,印泥的销路还算不错,生活倒也过得下去。 因为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这名头花白的老妇人在看到丁宁之前,本来正端着一个粗陋的瓷杯在喝茶,看到不远处阴影里走来的少年,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忽然泛起温暖的笑容,她转身从门口旁的一个壁柜里拿出了一碟干果等着。 “怎么下这么大雨还过来?” 看着走到面前的丁宁只是湿了双草鞋,这名老妇人彻底放了心,又取了双干净的旧草鞋示意丁宁换上。 丁宁微微一笑,也不拒绝,直接坐在吊角楼边缘洗了洗脚,就换上了干净的旧草鞋,然后左右打量着这间吊角楼的屋顶和墙面。 屋顶和墙面都有些渗水,但看上去不严重。 于是丁宁也放了心,在老妇人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说道:“本来见昨天那么大雨,就担心你的屋子有问题,就想过来看看的,只是临时有点事,所以才拖到现在过来。” 老妇人笑出了声,自从看到丁宁的身影,她就变得很开心。 “能有什么问题?”她忍不住笑着说,“你每隔一阵就把我这间屋子敲补一下,比那些船工补船还用心,我看雨再大一点,再下个几天,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漏了,我这都还不会漏。” 看着她的笑容,丁宁的心情也更加好,他随手抓了几颗干果,一边嚼着,一边问道:“最近需要买什么东西么,我等会帮你买回来?” “柴米油盐还都满着,所以你只管歇着就好。”老妇人摇了摇头,看着丁宁略显苍白的面容,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爱怜般问道:“中饭吃过了么?” “吃过了,酸菜鱼面。”丁宁笑了笑。 老妇人有些不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那晚饭留在我这吃。” “好。”丁宁点头表示同意,“我要吃油煎饼。” “我给你做红烧鱼和蜡鸡腿。”老妇人责怪般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却涌起更多的意味,“油煎饼有那么好吃么?当年你年纪还小,正好走到这里,我给你做一个油饼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结果你到现在还记着那一个油饼的事情。若是做生意,只是一个油饼,结果却帮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这亏本便亏得大了。” “哪里有亏本。”丁宁笑着说道:“只是做些顺手的事情,大多只是陪你说说话,听听故事,免费的饭菜倒是吃了不少。” 老妇人摇了摇头,眼里涌起复杂的情绪:“陪着说说话,聊聊天,这对于一个没有子侄的孤独老人而言,是最大的恩赐。长陵以前战死的人多,像我这样年纪的人也多,只是却很少有人有我这样的福气。” 丁宁一时没有说什么,垂下头像个松鼠一样啃着干果。 在数年前的一个冬天,他经过这里,和蔼的老妇人好心的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油煎饼,然后他就经常来这里看看老妇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哪里一个油煎饼的事情。 这是因为他欠她的。 他欠很多人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慢慢还清,或者说可以补偿。 …… 照例和老妇人聊了一阵,听她说了一些鱼市最近的新鲜事之后,丁宁便告辞暂时离开,和平时闲逛一样,转向鱼市更低洼更深处。 这个时候宋神书应该进入鱼市了。 宋神书是经史库的一名司库小官,也是丁宁的熟人。 然而和开印泥店的这名老妇人不同的是,丁宁不欠宋神书的,而他却是欠丁宁的。 在过往的数年的默默关注里,丁宁知晓了宋神书的一些习惯,也知道他的修行遭遇到了什么困难。 所以他肯定,宋神书今日一定会来拿火龟胆,一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八章 黑暗里,有蚕声 一辆寻常的马车停靠在鱼市的一处入口处,戴着一个斗笠,穿着长陵最普通的粗布麻衣的宋神书下车走进鱼市,不急不缓的走向鱼市最深处。 大秦王朝的经史库虽然藏了不少修行典籍,然而谁都知道大秦最重要的一些典籍都在皇宫深处的洞藏里,所以经史库的官员,平时在长陵的地位也并不显赫,基本上也没有多少积累战功获得封赏和升迁的可能。 尤其是像宋神书此种年过四旬,鬓角都已经斑白的经史库官员,根本不会吸引多少人的关注。 但宋神书依旧极其的谨慎。 因为他对过往十余年的生活过得很满意,甚至哪怕没有现在的官位,只是能够成为一名修行者本身,这就已经让他很满足。 尤其最近数年对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了新的领悟,找出了可以让自己更快破境的辅助手段之后,他的行事就变得更加谨慎。 无数事实证明,成为修行者的早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破境的时间。 只要他能够在今年顺利的突破第三境,踏入第四境,那他面前的天地,就会骤然广阔,存在无限可能。 在一路默然的走到鱼市最底部之后,他依旧没有除下头上戴着的斗笠,弓着身体沿着一条木道,从数间吊脚楼的下方穿过,来到一个码头。 有一条乌篷小船,停靠在这个码头上。 没有任何的言语,宋神书掀开乌篷上的帘子,一步跨入了船舱,等到身后的帘子垂落,他才轻嘘了一口气,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开始闭目养神。 除了两鬓有些花白之外,他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眼角没有一丝的皱纹。 乌篷小船开始移动,船身轻微的摇晃,摇晃得很有节奏,让斜靠着休息的宋神书觉得很舒服。 然而不多时,他的心中却是自然的浮起阴寒的感觉。 这条小船的行进路线,似乎和平时略有不同,而且周围喧哗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唯有水声依旧,这便说明这条小船在朝着市集最僻静水面行进。 他霍然睁开眼睛,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去…看着船头那个身穿着蓑衣撑船的小厮的背影,他兀自不敢肯定,寒声道:“是因为水位的关系么,今天和平日里走的路线好像不同?” “的确和平日里的路线不同,只是不是因为暴雨水位上涨的关系。” 船头上身穿蓑衣的丁宁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乌篷里的宋神书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快意。 宋神书的脑袋一瞬间就有些隐隐作痛。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面目清秀的少年,但是这名少年的面容和语气却是让他觉得十分怪异,就像是相隔了许久,终于在他乡和故人见面一样的神气。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想这名少年到底要做什么,而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对方的来历。 “你是谁?你认识我?”他尽量保持平静,轻声问道。 丁宁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宋神书,十四年前兵马司的车夫。” 宋神书的面色渐渐苍白,这是他最不愿想起和提及的旧事,更让他心神震颤的是,这些旧事只有他平时最为亲近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他强行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问道。 丁宁感慨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我是你的一个债主,问你收些旧债。” 听到这些言语,再加上近日里的一些传言,宋神书的手脚更加冰冷,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毕竟对面的少年这个年纪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旧仇,背后肯定有别人的指使。 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出任何的声音,他面前的少年便已经动了。 丁宁看似瘦弱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沛然的力量,船头猛然下坠,船尾往上翘了起来,瞬间悬空。 他的身体从灵巧的从蓑衣下钻出,瞬间欺入狭窄的舱内,因为度太快,那一件如金蝉脱壳般的蓑衣还空空的悬在空中,没有掉落。 宋神书的呼吸骤顿,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余三指微曲,一股红色真元从食指和中指尖涌出,在丁宁的手掌接触到他的身体之前,这股真元便以极其温柔的态势,从丁宁的肋部冲入。 在丁宁刚刚动作的一刹那,他还有别的选择。 他可以弃船拼命的逃,同时可以弄出很大的动静,毕竟地下黑市也有地下黑市的秩序,长陵城里所有的大势力,都不会容许有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破坏秩序。 然而在这一刹那,他断定丁宁只是刚刚到第二境的修行者。 修行者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着天然的不可逾越的差距。 第三境的真元本身就是真气凝聚了天地元气的产物,这体现在力量上,便是数以倍计的本质差别,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刚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已经修到如琼浆奔流,可以离体的地步,这种三境上品的境界,更是可以让真元在对敌时拥有诸多神妙。 所以他下意识的认为,丁宁只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必然有更厉害的修行者隐匿着,伺机动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即便在看似温柔,实则暴烈的送入一股真元至丁宁体内的过程里,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也不在丁宁的身上,而在周围的阴暗里,甚至泥泞和浑浊的水面之下。 然而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被他那一股真元送入体内,丁宁只是出了一声轻声闷哼,身体的动作竟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的左手几乎是和宋神书一样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狠狠刺在了宋神书胸腹间的章门穴上。 宋神书不能理解丁宁怎么能够承受得住自己的真元,他也不能理解丁宁的这一刺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骤然一僵。 啪的一声轻响,船头的蓑衣在此时落下,翘起的船尾也同时落下,拍起一圈水花。 他体内的气海之中,也是啪的一声轻响,原本有序的流淌不息的真元,骤然崩散成无数的细流,像无数细小的毒蛇一样,分散游入他体内的无数穴位,并从他的血肉、肌肤中开始渗出。 无数细小如蚯蚓的红色真元在他的身体表面扭曲不停,将幽暗的船舱映得通红,好像里面点了数盏红灯笼。 宋神书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涌起莫大的恐惧。 他知道有些修行功法本身存在一些缺陷,然而他这门“赤阳神诀”到底有什么缺陷,就连他这个修行者本身都不知道。 然而对方却只是用这样简单的一记手剑,就直接让他的真元陷入不可控的暴走,让他甚至连身体都开始无法控制,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门功法的缺陷?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凝滞了数息的时间过后,他终于强行出了声音,嘶嘶的呼吸声,就像一条濒死的毒蛇在喘息。 “赤阳神诀严格来说,是一门绝佳的修行功法。只要有一些火毒之物可以入药为辅,修行的度就能大大加快,所以一般修行者从第一境到第三境上品至少要花去二十余年时光,但你只是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已达到。”丁宁轻微的喘着气,在宋神书的对面坐下,他认真的看着宋神书,双手不停的触碰着宋神书身上的真元。 “只是这门出自大魏王朝赤阳洞的修行之法,本身有着极大的缺陷,只要让体内肾水之气过度激,便会导致真元彻底散乱,所以昔日我朝修行者和大魏王朝赤阳洞的修行者交战时,便现他们身上数个关窍都覆盖有独特的防护器具。后来赤阳洞亡,这门功法被纳入我朝经史库之后,便被现缺陷,一直封存不动,没想到你却恰好挑了这门功法来修行。” 丁宁不断的轻声说着,同时他的双手指肚和宋神书身上真元接触的部位也不断出奇怪的响声,这种响声,就像是有无数的蚕在吞食着桑叶。 “九死蚕神功!” 宋神书终于像现了这世上比他此刻的处境还要更可怕的事情,喉咙内里的血肉都像是要撕裂般,惊骇欲绝的出了嘶哑至极的声音,“你是他的传人!” 第九章 乞命 天下间修行的流派数不胜数,而且每名修行者的先天体质又不相同,所以在过往的数百年时间里,不知道产生了多少开山立派的宗师级人物,开创了多少种功法,开创了多少种强大的借用天地元气的手段。 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灵虚剑门,将御剑的手段研究到了极致,而虎视眈眈的楚王朝、大燕王朝、大齐王朝的诸多宗门,却是在炼器、符箓、阴气之道上令别朝的修行者根本无法企及。 即便是已然灭亡的韩、赵、魏三大王朝,除了数以百计的修行密宗之外,韩王朝的南阳丹宗、赵王朝的剑炉、魏王朝的云水宫,在修行功法和修行手段上,更是世间少数几个宗门才能企及。 然而在所有的修行功法里,九死蚕神功无疑是最强大、最神秘的一种。 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的来历,只是隐隐推测,这是数百年前建立大幽王朝的那名天下无敌的幽帝所修的功法。 甚至有推测,身为当年最强修行者的幽帝之所以在五十余岁之时便驾崩归天,便是因为修行这门功法出了意外。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在幽帝之后,历代都有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得到过这门功法,然而所有那些人,包括那个在大秦王朝所有人口中都几乎是个禁忌的人,都没有敢修行这门功法。 没有人修行,世间便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到底有什么强大和神妙之处。 只是后世的修行者,从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些竹简的记载中知道,这门功法的修行过程中,要杀很多人…而且在触碰到其余修行者的真元时,会出如万蚕啃噬般的声音。 然而当时的修行者却又可以肯定,这种功法又不能像大齐王朝的数种魔功一样,直接吞噬别人的真元提升自己的一些修为。 那触碰对方的真元,出这种万蚕啃噬的声音,到底有什么用处,到底意味着什么? 光是这种不可解的推测,便更让人觉得神秘和恐惧。 然而让此刻的宋神书万分恐惧的,不是因为这门功法本身,而是因为这门功法最终是在那个人的手中消亡。 那个人曾经有很多的门客。 而宋神书,在很多年前,只是帮那个人的门客驱车的最卑微的车夫之一。 现在,原本应该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而彻底消失的九死蚕神功,却无比真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挟带着无数封存在他心中,他刻意不去想的无数画面,一下子如山般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更加无法动作,浑身都剧烈的抽搐开来。 他开始意识到,前些时日在长陵中流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 丁宁看着宋神书,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指尖如同在抚平宋神书衣衫上的褶皱一样,细心的扫过宋神书身体表面的每一条赤红色真元。 伴随着无数春蚕食桑般的细微声音,一条条赤红色的真元在他的指尖下消失。 “卖友求荣的滋味到底怎么样?”在做着这些的同时,他认真的,好像真的想得到解答一般,轻声的问宋神书。 听到这一句,宋神书终于确信自己的推断,他的恐惧终于回归到自身的处境,“不要杀我!”他浑身汗如雨下,震动着已经僵硬的喉部肌肉,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欠债就要还。” 丁宁用看着可怜虫的目光看着他,“你告诉我,除了这条命,你还有什么能用来还债?” 宋神书的眼睛都快被自己的汗水糊住,他用力的睁着眼睛,急促道:“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一些比我的命更为重要的秘密,你能让我活下去么?” 丁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说道:“可以。” 宋神书的眼睛里油然生出希望的光焰,只是一时有些犹豫。 丁宁冷笑起来:“你应该知道他的剑叫什么名字。” 宋神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年李观澜被杀,出卖他的人是慕梓,现在他改名梁联。” 他控制着越来越僵硬的咽喉,摩擦着出难听的声音,说出他认为最重要的第一个秘密。 丁宁的眼神不可察觉的一黯。 那些熟悉的名字,对于他而言,是很多很多的债。 “梁联?” “虎狼北军大将军?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那位?”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自言自语般说道。 “就是他。”宋神书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浓烈,虽然声更加困难,但声音反而更响了一些。 “只有这些?你应该明白,只要你说这些是真的,不用你说,我将来也会查得出来。”丁宁抬起头,冷漠的看着他。 宋神书艰难的吞咽着,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知道接下来出口的这个秘密必定能让对方满意,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若是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是由他的口中说出,那他将来的结果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凄惨。 “林煮酒还没有死。”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丁宁,嘶声说道。 丁宁的身体一震,他的面容第一次失去了平静,惊声道:“你说什么!” “他就被关在水牢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宋神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严相想要从他的身上获取到一些修行的秘密,所以一直没有杀死他…外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就连李相和夜司他们都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丁宁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他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 宋神书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从他的嘴里挖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所以严相想过一些方法…他曾让人施计假劫狱,劫狱的人里面,有一些便是林煮酒以前认识的人。” “你也是林煮酒认识的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只是他不知道你们已经都是严相的人。”丁宁的面容一味的平静,“后来呢?” 宋神书艰难的说道:“不知哪个地方出了错漏,林煮酒根本就未上当。” “他的心思本身比严相还要慎密,那些小手段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丁宁微垂下头,轻声道:“他现在一定过得很不舒服。” 宋神书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没有出声。 丁宁没有看他,却是又轻声道:“没有了?” 宋神书的心脏再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听出对方还不满意。 “我…”于是他颤抖着,说出了自己所知的最后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传说中的孤山剑藏应该存在,而且大多数线索,可能在云水宫白山水的手中。” “孤山剑藏?” 丁宁的呼吸微微一顿,这又是一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消息。 传说中,孤山剑宗是一个很神秘,很强大的宗门,不知道起源于何时,也不知道在何时消亡,但一直有传闻,这个宗门留有一个密藏,里面有许多的至宝。 除了一些失传的修行功法之外,让所有修行者更为心动的,是一些已经绝迹的灵药和炼器材料。 随着越来越多和孤山剑宗有关的东西被现,现在天下的修行者已经可以肯定孤山剑宗和密藏的确存在,但是这个“孤山剑藏”到底在哪里,却一直没有确切线索。 “你怎么知道?”丁宁目光闪烁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宋神书再次问道。 “神都监曾经有人带着数片玉简残片到经史库来鉴定,那残片上的文字很奇特,我们彻查了一遍古典后,现便是孤山剑宗的特有文字。” 宋神书呼吸急促的说道:“而且我暗中查过,神都监的人和云水宫的余孽生过战斗。他们确定有更多的这种玉简残片在云水宫的余孽手中。” 丁宁一时没有说话。 哪怕云水宫的修行者现在和赵剑炉的修行者一样隐匿得极深,但只要舍得花时间,总是可以寻找出一些线索。 “还有么?” 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看着宋神书,再次问道。 宋神书无助的看着他,大脑渐渐空白。 他实在是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足够分量的秘密。 “很好。” 丁宁看着他的脸色,似乎很满意的点点头,俯下身体,凑到他的耳边,“既然这样,你可以去死了。” 宋神书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一股劲气在此时轻而易举的刺入了他的心脉,切断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最为重要的数根血脉。 “你…” 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生命就将结束,一只僵硬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丁宁的衣角。 “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不守信杀你,对么?” 丁宁看着他渐渐放大的双瞳,轻声道:“他是天下最一诺千金的人物,所以你觉得他收的门下弟子也一定会守信。” “只可惜他都已经死了,他门下的那一套,现在还能用么?” 丁宁平静的掰开宋神书的手指,接着说道。 宋神书听清楚了这一句,他感到被欺骗的愤怒,但是在下一瞬间,他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出古怪的声音。 那是他最后的气息。 他带着无尽的悔恨气绝身亡。 第十章 风雨如晦人如鬼 鱼市里有无数见不得光的生意,也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人,无数噪杂的声音。 就在半柱香之前,丁宁撑着的乌篷小船摇曳着驶离阴暗码头,在无数支撑着鱼市的木桩之间行进的时候,先前那名在鱼市外满心疑问的外乡浓眉年轻人和他口中所说的公子一起走进了靠河边的一间当铺。 没有典当任何的东西,在一名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者的引领下,这两名外乡人通过这间当铺的后院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弄堂,又进入了一扇大门。 阴暗潮湿的狭窄弄堂里十分安静,然而进入这扇大门,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一个并不算大的厅堂,里面摆了十余张方桌,每章方桌周围却密密的至少挤了十几人,四处角落都燃着沉香,然而因为人多噪杂,却是显得乌烟瘴气。 看清这间屋内景象的瞬间,浓眉年轻人的瞳孔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并非是因为周围那些人眼中隐含的敌意和身上那种修行者独有的气息,而是因为此刻正在屋子里中间台面上摆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截成人拇指大小,颜色蜡黄状的玉石。 在寻常人看来,这或许就是一段成色不好的普通黄玉,然而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会知道,这是昔日大韩王朝南阳丹宗的黄芽丹。 黄芽丹药性温润,大益真气,是先天不足的真气境修行者朝着真元境迈进的途中最佳的辅助灵丹之一。 南阳丹宗全盛时,一年所能炼制的黄芽丹也不过数百颗,此时南阳丹宗不复存在,黄芽丹自然更加稀少。 这种丹药,在大秦王朝也属于不准交易的禁品,然而充斥这间屋子的噪杂声音,都是连连的喊价声。 所以这里,自然就是一个非法的拍卖场所。 浓眉年轻人原本就知道鱼市里有着很多外面难以想象的场景,有着许多对于修行者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的交易,然而一进门就看到黄芽丹这种级别的东西,他还是和刚刚进城的乡下孩童一样,有着莫名的震撼感,他在心中忍不住想道,长陵鱼市果然名不虚传。 他身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场间的情景,领路的黑竹杖佝偻老人也不催促,也只是默不作声的等着。 此刻对于这一颗黄芽丹的争夺已经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早些年价值两千两白银一颗的黄芽丹,此刻已经喊到千两黄金,而且还有数方在争夺。 又喊了数声,争夺的双方最终只剩下一名身穿灰衫的年轻剑师和一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 年轻剑师的面孔已经涨得通红,额头上一滴滴汗珠不停的滑落,而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却端坐不动,极其的沉着冷静,每一次喊价只是按照最低规则,在那名年轻剑师的出价基础上再加百两纹银。 转瞬已过一千三百两黄金。 年轻剑师的面容由红转白,这枚黄芽丹对他极其重要,若是没有这颗黄芽丹,恐怕以他体内的病根,此生都没有机会从第二境突破到第三境。 所以他转过头,几乎是用请求,甚至是哀求的目光看了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看到了他的目光,然而只是冰冷而不屑的出了一声轻笑。 年轻剑师的情绪终于失控,他霍然站起,厉声道:“两千两黄金!” 满室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这名年轻剑师是某个财力惊人的氏族子弟,但对于任何氏族而言,两千两黄金用于购买一颗黄芽丹还是太过奢侈了一些。 若是没有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修行者的抬杠,恐怕这颗黄芽丹在千两黄金左右便可入手。 听到年轻剑师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脸蒙黑纱的中年修行者明显一滞,然而他依旧沉稳的坐着,只是声音微寒道:“兄台好气魄,某家不如,只是兄台真的拿得出两千两黄金么?” 年轻剑师骤然如坠冰窟,通红的面容变得无比雪白。 一片哗然。 只是看他的神色,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便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巨富氏族的子弟,刚刚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只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心态失衡。 嘲笑过后便是冰冷。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任何地方都有规则,鱼市的暗道就更为严苛。 之前一直凝立在放置黄芽丹的那张桌子前主持拍卖的黄衫师爷摸样的瘦削男子摇了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名年轻剑师,轻叹道:“你应该明白这里的规矩。” 年轻剑师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 他的右手落在了斜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却是坚定了起来,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 原本这个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他腰间的这柄长剑上,此刻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屋内绝大多数人眼中嘲弄的神色却是开始消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尊重的神色。 这名年轻剑师的剑看上去很轻,剑柄就是一种罕见的青金色,这绝对不是凡品,价值也应该至少在两千两黄金之上。 按照鱼市里这种黑市的规矩,既然他已经喊出了价,那他至少可以用这柄剑来抵,换取那颗黄芽丹,但他此刻的动作,却明显不肯舍弃这柄佩剑,而是要用削指的方法,来给出一个交代。 剑失可以再寻,指断却不能再生。 但剑对于主修剑的修行者而言,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拥有这种精神的修行者,往往会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所以这名年轻剑师此刻的选择,让周围所有人心中的轻视和嘲笑尽去,化为尊重。 “够了。” 眼看这名年轻剑师已然力,即将按这里的规矩,一剑斩去自己的两根手指,但就在此时,一声清叱响起。 “这颗黄芽丹我给他。” 这声音简单而平静,没有任何炫耀、博取人好感的情绪在里面。 年轻剑师愕然的转过头去。 出身的便是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 在他简单而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微微挑眉,直接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了一颗黑色的珍珠,放在了黄芽丹的一侧。 这颗黑色的珍珠足有鸽蛋般大小,散着淡淡的幽光,任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绝对不只两千两黄金。 年轻剑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两人,想着那名清秀年轻人只要出声慢上一步,自己的两根手指此刻便已落在地上。 他先感到幸运和惊喜,接着却是羞愧而无地自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了驻足在他身旁的引路老人一眼,开始动步。 佝偻的老人也不多话,接着带路,走向这屋内的一扇侧门。 年轻剑师开始有些回过神来,他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震颤起来,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也再次浮满异样的红晕,“在下中江…” 他显然是要报出自己的姓名,然而他只是吐出了四个字,就被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打断。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所以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号。” 清秀年轻人没有回头,平静的,甚至似乎不近人情般的简单说道。 然后他跟着那名老人进入那扇偏门,消失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之中。 年轻剑师凝立了数秒钟,汗珠再次从他的额头滚滚而落。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明白了清秀年轻人的意思。 这对于清秀年轻人而言,只是随手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然而对于他的人生而言,他却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再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绝对不能再犯那样只是情绪失控而导致的可怕错误。 得到教训,悟道,比授丹的恩惠更大。 所以这名来自关中中江的年轻剑师接过主持拍卖者递过来的黄芽丹之后,便对着清秀年轻人身影消失的侧门深深的行了一礼,做了个奉剑的手势。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这间房间里的诸多修行者神容更肃。 …… 侧门内里,又是一条幽深的胡同。 胡同上方的屋檐和雨棚并不完整,有雨线淋洒下来。 两边的许多间房屋里,有很多人影如鬼般晃动,声音杂乱,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 风雨如晦人如鬼。 在这样的画面里,就算是随手赐掉一颗黄芽丹的清秀年轻人,平静而坚定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分幽思。 然而他马上就醒悟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一股炙热的气息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开来,风雨不能近,阴晦气息皆散。 引路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根黑竹杖。 左侧前方不远处,靠着胡同的墙边,也种着几株黑竹。 就在这一刹那,几株黑竹如活蛇般扭动起来,迅的化为黑气消失。 景物骤然一变,很多鬼影般晃动的人影消失,而那几株黑竹消失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木门的里面,是一个幽暗的房间。 “想不到商家大小姐,修行的竟然是阴神鬼物之道。” 清秀年轻人冷冷一笑,漠然说道。 第十一章 人杰 幽暗的房间里,隐约坐着一名红衫女子。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琴,旁边有一个香炉。 她的身旁两侧,也有几株墨玉般的黑竹。 “只不过是个亡家的弱女子,知晓了些保命的手段,倒是让赵四先生见笑了。” 香炉中黑烟袅袅,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在空气里显得晃动,就如鬼影般阴森,然而她的声音却是出奇的清澈、温婉,而且说不出的有礼,让人听了便觉得舒服,让整间幽暗的屋子都似乎暖了起来。 清秀年轻人微皱的眉头松开,面上的一丝愤怒也缓缓消散。 “同时沦落人,商大小姐又何必自谦。” 他对着屋中的女子行了一礼,然后风波不惊的走入幽暗的房间,在红衫女子的对面坐下。 在红衫女子的琴前,还有一道薄薄的黑色纱帘,他便和红衫女子隔帘相望。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在门外对红衫女子也是行了一礼,但不进门,只是转身站在门口。 “赵四先生先前差人传来口信,说有事和我相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红衫女子在帘后还了一礼,这才不徐不缓的问道。 她的声音细细的,语和语气却是无一不让人觉得舒服。 清秀年轻人看着帘后的这名红衫女子,这名实际上控制了大部分鱼市非法生意的枭雄,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师弟赵斩被夜策冷所杀,这件事商大小姐想必已然知晓。” 红衫女子细声细气的说道:“赵七先生是天下可数的人杰,一朝身亡,实在令人叹息。” 清秀年轻人双眉渐渐挑起。 就如赵斩看到夜策冷步入院门的那刻,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出一种难言的气魄和魅力,一种难言的锋芒。 “我师弟之死,过不了几天就会天下皆知。”他依旧沉稳道:“只是我师弟为何会在长陵潜伏,又为何会死在长陵,这其中缘由,却没有几个人会知道。” 红衫女子说道:“弱女子驽钝,不明赵四先生的意思。”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红衫女子,接着说道:“你们秦王朝的修行者,一直追我们剑炉的人追得最紧,我们剑炉的人,不说在长陵,只要在你们秦王朝的任何一座大城久居,便必然会被察觉。我师弟明知此点,不惧生死,在长陵隐居三年,不是为了要单独刺杀某个人,而是为了要寻找那个人遗留下来的东西。” 红衫女子沉默不语,但身体却开始微微的震颤,她身侧的数株黑竹也似乎痛苦般抖动起来。 即便她已然是长陵地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是所有进入鱼市的人都必须尊敬和畏惧的存在,然而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依旧会觉得痛苦。 很多时候,不愿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因为无助和痛苦,因为不愿意想起那么多痛苦的事情。 就如她面前的这名赵剑炉最强大的存在。 赵剑炉的人不会有畏惧,然而剑炉因那人被灭,现在却依旧想要靠那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来对抗秦王朝的修行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 清秀年轻人平静而清冷的接着说道:“我师弟自然不怕死,然而若是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我自然不会允许他随意将一条命丢在长陵,而且他的命,比起天下绝大多数人的命都要值钱。” 纱帘微微的抖动,隔了数息的时间,红衫女子细语道:“真的和传闻的一样,那人的弟子出现了?”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这条红衫身影,缓声道:“你知道那人的仇人很多,但旧部也不少,在他死之后,他的旧部大多下场凄惨,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也并不多。或许也是机缘巧合,我剑炉的人现了一名被杀死的贼人。那名贼人应该是当时未死,逃到野外才流血过多而死,而那名贼人身上全是浮浅伤,一圈圈的剑伤,连接不断。” 红衫女子再次一震:“磨石剑诀?” 清秀年轻人冷漠道:“我后来亲自查验过,是磨石剑无误。磨石剑诀是那人自创的剑法,专门对付护体真元太过强横的修行者而用,从剑痕看,施剑者当时只是第一境修为,而那名贼人已是第二境上品,应该是修为上存在如此差距,所以才用磨石剑诀应付。而后我们仔细追查过这名贼人先前的踪迹,便现这名贼人可能是想要劫掠附近的某处村庄,而那处村庄里,正有几名妇孺是那人的旧部家眷。” 红衫女子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我相信赵四先生的判断,但对于我而言,身死仇消,那人是否留下真传弟子,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清秀年轻人冷笑道:“即便许多人畏惧我们,然而我们自己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不可见光的孤魂野鬼。” “没有人会拒绝力量,也没有人拒绝过得更好。”清秀年轻人顿了顿,又看了帘后的红杉女子一眼,冷冷的补充道。 “看来赵四先生是想让我帮忙,看能不能从那人的旧部家眷身上找寻出一些线索。”红衫女子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诚恳道:“我敬重先生,可我毕竟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摇头,自嘲道:“现在秦人和赵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朝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难道当年我朝灭亡时,赵留王喊的那一套还有用么?左右不过是私人的恩怨,天下大势已然如此,难道我还会愚蠢到觉得以剑炉的几柄残剑,还能重建我朝不成?” 红衫女子想了想。 她知道传说中剑炉里第四个入门,被人称为赵四先生的那人,是被公认为所有剑炉真传弟子里境界最高的。 现在她知道,这个境界,不只是修为的境界。 所以她便想认真的谈谈,看清楚这个人。 她身侧的数株黑竹微微摇摆,好像有风吹过,她身前的黑色纱帘也摆动开来,往一侧收拢。 清秀年轻人感觉到了黑色纱帘上那一股微弱的天地元气,不由得目光一凛,由衷道:“原来商大小姐还精通法阵布置之道。” “又让先生见笑了。” 红衫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人觉得舒服,她看清了清秀年轻人的面容,看到传说中的赵四先生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年轻许多,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吃惊。 清秀年轻人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他也觉得吃惊。 她的五官算不得特别好看,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但是她的神情分外的安静祥和,她的眼瞳很有特点,特别的黑且明亮,她身上的红裙很长,完全拖在地上,遮住了她的双足。 而且她的眼睛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仇恨,她的神情,就像庙里的一些佛像的一样,悲悯的看着众生。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幽暗的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 “愿听先生详解。”红衫女子没有丝毫作态,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有两件事。” 清秀年轻人神色渐肃,他端正坐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第一件事,我既已将我师弟陨落在长陵的真正秘密告知商大小姐,只希望如果商大小姐如果真的现那人的弟子,便一定设法告知我剑炉的人。因为先前和大小姐对话,便知道大小姐生性豁达,甚至对那人都有些敬重,对那人的弟子也没有什么恨意。”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此点我可以应允先生。” 清秀年轻人颔为谢,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想请商大小姐帮忙留意大魏的那些人的行踪。在下得到消息,他们可能得到孤山剑藏的线索。” “云水宫的修行者也出现在了长陵?孤山剑藏?”红衫女子有些不敢相信。 清秀年轻人深深躬身,肃容道:“若是能得到那人或是孤山剑藏的一些东西,剑炉愿与商大小姐共享。今后剑炉几柄残剑,也必定力保商大小姐周全。” 红衫女子自然知道这名清秀年轻人这句话的分量。 她不再说什么,也只是深深还礼。 (新书初,还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哦) 第十二章 酸甜的果实,唇间的血 丁宁看着宋神书死不瞑目的双目,轻声的说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不满的。” 因为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这条乌篷船,开始细细的搜索宋神书衣衫里的每一个口袋。 在袖内的暗袋里,他搜出了数件东西。 一份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的笔记,一个钱囊、一个丹瓶和两块铜符。 丁宁打开笔记,看着上面全部都是宋神书对于赤阳神诀修炼的心得和后继修行的一些推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随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钱囊很轻,但是打开之后,丁宁却看到内里是数枚散着美丽光泽的大秦云母刀币。这种钱币是用海外深海里一种珍稀的云母贝的贝壳制成,是大秦王朝独有的钱币,一枚便价值五百金。 丁宁也没有过多考虑,毫不在意的收起。 然而在打开赤铜色的粗瓷丹瓶的瞬间,他却是明显有些意外。 丹瓶的底部,孤零零的躺着一颗惨白色的小药丸,就像是一颗死鱼眼。 “是准备破境的时候用的么,想不到你都已经准备了这一颗凝元丹,谢谢你的真元,谢谢你的这颗凝元丹。” 丁宁情真意切的对着死不瞑目的宋神书说了这一句,他又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己不需要那两块经史库的通行令符,他便再次并指为剑,在船舱的底部刺了刺。 木板上出现了一个洞,浑浊的泥水迅的从破洞涌入,进入船舱。 丁宁弓着身体退出乌篷,双足轻轻一点,落在一侧不远处一半淹没,一半还在水面上的木道。 这是他花了数年时间的观察才选定的路线,所以此刻没有任何人察觉,一名大秦的修行者的遗体,就在他的身后的阴影里,随着一条乌篷船缓缓的沉入水底。 在连续穿过数个河岸码头之后,周围才有人声响动,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丁宁就和平时闲逛一样,走入沿河人来人往的晦暗小巷,但是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抹胭脂般的红,渐渐出现在他紧抿的唇间。 感受着唇齿之间浓烈的血腥气,丁宁的面色依旧平静到了极点,他取出了一个铜钱,从游走到身前的小贩手上买了一串糖葫芦。 他微垂着头,细细咀嚼着酸甜的果实,红色冰糖的碎屑和他唇齿之间的鲜血混在一起,便再也看不出来。 想到随着那条乌篷小船在孤寂的沉入泥水中的宋神书,想到静静的躺在自己袖袋里的那个粗瓷丹瓶,这几年所花的力气没有白费,而且得到了一些值的回报,他便有些高兴。 然而想到更多的事情,想到有些人比宋神书还要凄凉的下场,他的鼻子便不由得酸。 他现在很想马上回到那个老妇人的吊脚楼,吃一张热乎乎的油饼,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 阴影里的乌篷船已经完全消失在水面,唯有一连串的气泡,带着一些被搅动的淤泥不断的浮上水面。 一只木盆漂浮到这些泡泡的上方。 木盆里面盘坐着一名四十余岁的披男子,渔夫打扮,在看到这些不寻常的气泡之后,这名男子的面容一冷,他眯着眼睛左右看了下,确定周围没有其余人的存在之后,他单手划水,让木盆飘到一根废弃的木桩旁,然后他轻易的将这根钉在河底淤泥里的木桩拔了起来。 木桩很沉重,即便大半依旧被他拖在水里,他身下的木盆也依旧有些无法承载这多余的分量,上沿几乎和水面齐平。 他却毫不在意,撑着这根木桩回到那些气泡的上方,然后用力将木桩往下捶了捶。 听到底部传来的异音,他确定出了问题,松开了握着木桩的手,在下一瞬间,木盆便以惊人的度飞射出去,在错综复杂的阴暗水面上拖出一条惊人的水浪。 …… 丁宁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芦,咽下了最后一丝血腥味。 他一直在不停的走,不经过重复的地方,然而如果有人手里有一张完整的鬼市的地图,就会现他在径直穿过一片区域之后,再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其实一直在一处地方的附近绕圈。 那里是一处码头。 “砰”的一声轻响。 有木盆和码头边缘的腐朽木桩的轻微擦碰声。 丁宁听到了身侧隔着一条街巷的这处水面上传来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加快了一些脚步,穿过一个叮叮当当打铁的铺子,他就看到了从那处隐秘码头走上来的披男子。 他默默的跟上了那名披男子。 这是他一石二鸟的计划。 谁都知道这黑暗里的地下王国必定有一个强有力的掌控者,但这么多年来,这名掌控者到底是谁,背后又站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却极少有人知道。 宋神书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这里,即便能够瞒过外面人的耳目,这里面的人肯定会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一名王朝的官员,一名修行者在这里刺杀,必定会引起一次不小的震动。 现宋神书没有按时取火龟胆的交易者,会很快现宋神书出了意外,也会明白这种意外很有可能会引起诸多的清查,引起一场灾难。 所以他必定会用最快的度,去告诉这里的掌控者。 …… 渔夫打扮的披男子心情极其凝重,他低着头匆匆赶路,完全没有想到背后有人远远的跟着,而且丁宁似乎有种奇特的能力,他的身影始终不会出现在让这名披男子会心生警惕的角度。 披男子匆匆的走进了一间当铺。 丁宁甚至都没有接近那家当铺。 在这数年的时光里,除了一些宅内的密道他无法知晓之外,鱼市里的各个角落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他知道这家当铺的后方有数重院落,有三个可以进出的出口。 所以他只是往上坡走去,走向一处可以看到这片区域的其中两个出口的路口。 突然之间,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蹙起。 三条身影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里。 三条身影走出的那条道路分外泥泞,甚至可以听到鞋底走在泥浆里出的那种独特的吧嗒声。 那条泥泞的道路,正是延伸向当铺那片区域的其中一个出口。 丁宁此刻所处的地方周围人群并不少,所以他只是很寻常的转身,不经意般一眼扫过。 只是一眼,他的眼瞳就不可察觉的微微收缩。 那是一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一名个子很矮的清秀年轻人,一名外乡人打扮的浓眉年轻人。 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走在最前,就在那条道口便转身,走回去。 而那名清秀年轻人和浓眉年轻人却是继续往前,就从丁宁下方一条巷道里走过,他们的身影,在雨棚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丁宁没有再去看那名老人或者这两名年轻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无论是那名老得连腰都挺不直,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老死的老人,还是这两名年轻人,身上都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 即便是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和他们擦肩而过,恐怕都根本察觉不出来他们是修行者。 然而丁宁却可以肯定这三人全部都是强大的修行者。 因为他认识这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 至于另外两人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宗门的修行者,然而他感觉得出佝偻老人对这两人的尊敬。 那名佝偻老人,只会对强大的修行者有这种尊敬。 能够控制体内五气到他都无法明显感觉出修行者的气息,这两名年轻人的修为境界,一定异常的恐怖。 就在这时,让丁宁微微一怔的是,他又感觉到了一股霸道而燥烈的气息。 顺着这股气息,他看到了一柄黄油纸伞。 似乎是连零星的水珠都不想淋到身上,那名手持着黄油纸伞的瘦高男子在这里面都撑开着这把伞。 伞面遮住了他的面目,只可以看到他的每一根指节都很粗大,都分外有力。 这显然是一名修行者。 而丁宁则比绝大多数修行者的见识更加高明一些,所以通过那种霸道而燥烈的气息,他很轻易的判断出了这人的师门来历。 看着这人的行进路线,丁宁知道今日长陵的野外肯定会多出一具修行者的尸体。 第十三章 一剑斩蛟龙 伞面下手指关节粗大的瘦高男子并不知道丁宁此刻的想法,他不急不缓的跟着那两名外乡人,平静而冷漠。 鱼市外依旧雨帘如幕,一个个池塘的水已即将漫出,岸边的青草随着水浪飘飘荡荡。 浓眉年轻人和清秀年轻人往城外行走,渐渐那些挺立在风雨之中的巨大角楼,也在他们的身后消失在烟雨中。 城外驿道边有数座木亭,其中有一座正巧叫做秋雨亭。 这是一个缠满了枯藤的破旧小亭。 看着这个破旧的小亭和烟雨里匆匆的行人,清秀年轻人的眼睛里也涌起了一阵雨雾。 这种小亭本来就是为了替行人遮风避雨所建,然而秋风秋雨秋煞人,在这种难以行路的天气里,行人反而更加匆匆的赶路,一个避雨的人都没有。 人生亦是如此,行的路和一开始的所想,往往事与愿违。 他身后帮他打伞的浓眉年轻人并没有这样的感怀,自从走出鱼市之后,他的眉头一直有些锁着,明亮的眼睛里的杀机也越来越浓。 看着身前的清秀年轻人停下来看这座小亭,他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就在这里?” 清秀年轻人负着双手,点了点头:“就在这里。” 浓眉年轻人开始有些兴奋:“让我出手?” 清秀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静如水:“对方实力不俗,这里又是长陵,我们不能在这里多耗费时间,所以你出手很合适。” 浓眉年轻人越加兴奋,没有持伞的左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似乎手心已经出汗。 清秀年轻人心情似乎好了些,微微一笑,步入小亭,安静的等着。 浓眉年轻人想了想,没有跟着走进小亭,只是打着伞站在亭子外。 不远处,他们来时的路上,一柄黄油纸伞正像荷塘里的枯黄荷叶,已然慢慢透出来。 看到浓眉年轻人和清秀年轻人停在前方小亭,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也微微蹙眉,但他依旧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所以他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一直走到浓眉年轻人的对面十余米处,才停了下来。 浓眉年轻人眉头挑起,心中更加兴奋,然而以往无数厮杀和教训,让他已经养成了在没有听到身后的确切命令之前,绝不出手的习惯。 “你不是秦人。”他没有出声,亭内负手而立的清秀年轻人此时却是冷漠的说了一句。 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不置可否,淡淡道:“看情形,你们两个也不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平静说道:“不是秦人,如果杀的也不是秦人,那就和大秦王朝的律例无关,也没有什么人会下力气去追查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看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了。” 难道是钓鱼? 黄油纸伞下方的瘦高男子皱起了眉头,他狐疑的转头看着周围的道路,确定雨幕中没有隐匿的大秦战车,他便更不理解的看着平静到了极点的清秀年轻人,问道:“寻常的外乡人在鱼市做生意都要通过中间人,不敢露富,你们不守规矩,现在又明知道我是专门做什么生意的,还停在这里等我,你们也是做这种生意的?” “这种剪径劫道的生意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清秀年轻人摇了摇头,“只是有人打上我们的主意,我们便会打回去,这便是我们做事的规矩。倒是你,有些察觉不对还敢跟上来,倒是勇气可嘉,算得上是亡命之徒。” 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笑了起来,说道:“我本是潭里一蛟龙,不是鱼市里的小鱼小虾,自然和一般人不同。既然花了力气跟了上来,好歹要看个清楚。” 他的笑声很真诚,说的话也很狂妄,然而就在下一瞬间,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手中的黄油纸伞朝着前方的浓眉年轻人飞出,而他的身体,则像匹狂奔的骏马,往后方的雨幕中逃去。 “倒是有几分脑子,懂得以退为进。” 清秀年轻人看着瞬间撞碎无数雨珠,身裹在白雾之中,以无比暴烈的姿态往后狂逃的这名瘦高男子,感叹的摇了摇头,“只是既然来了,要退要进就不是你想了算了。” 说完这两句,他才又对着浓眉年轻人轻声的说道:“动手。” 在他“动手”两字轻轻柔柔的响起之时,飞旋的黄油纸伞的边缘已经距离浓眉年轻人的双目不到一尺。 纸伞边缘切割空气和雨珠出的丝丝声音,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然而浓眉年轻人却是只是一动不动,兴奋的看着这柄雨伞和往后奔逃的瘦高男子。 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一柄红得黑的轻薄小剑骤然从浓眉年轻人的衣袖中飞出,如闪电破空般往前飞出。 只是在往前飞行的途中切过黄油纸伞的伞柄,在下一瞬间,黄油纸伞便一声嗡鸣,彻底的崩解,被恐怖的力量直接震裂成一蓬丝絮,往外散开。 瘦高男子的瞳孔剧烈的收缩,浑身的肌肤紧张得一片针刺般的痛楚。 他本身不是普通的修行者,的确是一条过江龙,所以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在和清秀年轻人的谈话之间,他便感觉到处处受制,尤其是此刻的以退为进,都直接被对方看穿。 他虽然心生不安而退,但那柄黄油纸伞依旧是他的试探,只要对方的实力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恐怖,那他就会不退反进。 然而此刻,这名浓眉年轻人的实力,却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嗤”的一声裂响! 度已经恐怖到了极致的飞剑,竟然还在更加猛烈的加,竟然伴随着一道爆开的白色气团,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瘦高男子一声凄厉的嘶吼,他身周的空气里瞬间出现十余条拇指粗细的火线,包裹着他的水汽顷刻便被蒸干净。 那柄消失在他视线之中的小剑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极高飞行的飞剑朝着他的后背连刺三记。 轰!轰!轰!三声爆震。 十余条纵横交错挡在飞剑前方的绵密火线全部被斩碎,强大的力量,使得瘦高男子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飞出。 浓眉年轻人紧抿着嘴唇,一步往前跨出。 只是一步,正好到了飞回的瘦高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破旧大伞往上空飞起,一柄黑色的大剑,却是从伞柄里抽出。 瘦高修行者的面色惨白,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在死亡气息的压榨下,他终于爆出了极致的实力,体内的所有真元,尽情的从他身前的无数窍位中喷涌出来。 无数朵细小的真火出现在他的身前,隐隐结成一条红色蛟龙的样子,扑向浓眉年轻人。 他说得不错,他不是浅塘里的小鱼小虾,他是一条蛟龙。 无数真火结成的蛟龙,比真正的蛟龙还要恐怖,上方飘散下来的雨珠,直接被烧得炸响。 浓眉年轻人身上潮湿的衣服被瞬间炙干,他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简单的挥动从伞柄中抽出的黑色大剑,往前挥出。 咚的一声巨响。 黑色大剑携带着无数恐怖的天地元气,直接敲碎了真火结成的蛟龙,然后敲在瘦高修行者的身上。 这根本就不像是剑,而像是一柄打铁的巨锤! 一柄连铁山都可以一击敲碎的巨锤! “一…” 瘦高男子只是出了一个急促的音阶,便被恐怖的力量拍碎了体内所有的经络,所有的骨骼,如一条没有分量的麻袋一样,往后飘飞。 在那一剑临身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只能出一个急促的音阶。 他满心凄惶。 那个“一”字,代表了很多含义。 …… 赵剑炉七大弟子之中,徒叫赵直。 传说中他有两柄剑,一柄“赤煞”,一柄“破山”。 然而在各个王朝的修行者口中,却都习惯称呼他为“赵一”。 因为和其余所有用两柄剑的剑师不同,他的两柄剑,一柄飞剑,一柄近身剑,不是一攻一防,而都是用于攻。 他只修了一种剑势,不管是什么样的对手,他只会一剑飞出,一剑敲出。 然而极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一剑。 在这长陵,遇到的竟然正好是赵剑炉的修行者,而且是七大真传弟子里的人物,瘦高男子在凄然的坠落在地时,觉得自己死得不冤。 甚至一波波的震撼和惊叹,更是压过了一开始的凄惶和死亡来临时的恐惧。 原来赵一先生竟然这么年轻,原来那就是赵四先生。 身体里骨骼已经完全碎裂的他,竟然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微微往上抬了抬头,想要再看亭子里的那名清秀年轻人一眼。 原来那就是赵四先生啊。 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竟然是这么年轻清秀的一个人啊。 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赵四先生虽然是剑炉那名大宗师收的第四名弟子,然而他的境界在所有的真传弟子里最高,所有剑炉弟子都听他的号令。 只取一剑的赵一先生,也是对他无比尊敬,就像仆从一样,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惟命是从。 这名瘦高修行者最终隐约看到了亭子里清秀年轻人的影子。 他有些茫然,有些惊喜和满足的死去。 第十四章 踏浪歌,夜画墙 浓眉年轻人也很满意,眼睛里充满了满足,对手很强,这种交手对他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是燕王朝的人,真火宫的修行者。” 他接过上方飘落下来的伞,将黑色的大剑再次插入伞柄里,然后再次将大半伞面遮住走出来的清秀年轻人上方的天空,同时期待确认般,看着这名传说中的赵四先生说道。 怪不得他的伞很大,只有伞面很大,才能显得伞柄不是粗大得过分。 清秀年轻人,也就是剑炉现在的主事人赵四先生,一步不停的从瘦高修行者的尸身旁走过,沿着小道,朝着远处渭河的方位走去。 “应该是燕东浮,看过他出手我就知道差不多是他了。刚刚的魑火真诀已经像点样子了,应该得到了真火宫曹阳明的一些真传。” 赵四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长陵现在真是一块肥肉,什么人都想要分一块。” 浓眉年轻人赵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陵在风雨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边缘的轮廓,连那些巨大的角楼都已经看不清楚,但是他总是担心那重重的雨幕里,突然会冲出无数的战车,突然会跑出几个厉害至极的修行者来砍他一剑。 “这像是肥肉么?一点都不像肥肉啊。”于是只看到凶险的他忍不住喃喃的嘀咕,他还是觉得以前那条小小的街巷,小小的打铁铺子好。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生不用进这个平平直直而又布满无数危险的大城。 赵四先生却是没有管他的嘀咕,轻声的接着说道:“楚、燕、齐,哪一个对长陵不是虎视眈眈。不过在长平的时候,我就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想要从对方的嘴里抢肉吃,抢不均匀,就要打起来了。像我们现在这样比较弱的,要是真和他们去合作,那就只有被一口吃掉。” 浓眉年轻人突然转头奇怪的看着他:“你好像有点不对,才见了商家大小姐一次,怎么说话都像她一样绵绵软软,轻声细气的了。” “是么?” 赵四先生微微一怔,回想起来,似乎自己的语的确比平时慢了一些,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没有了平时的火气。 “大约是从她的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有些感叹的认真说道:“你现在大约明白师傅为什么以前都不让你留在剑炉,让你跟着我多行路多看的原因了。” 赵直也认真的摇了摇头:“我比较笨,你学得会,我看了也不一定学得会。” “修行如黑夜里摸石过河,活得越长走得越远,感悟和见识更为重要。”赵四先生的性情似乎真的平和了一些,不带丝毫火气的反问道:“你说刚刚的晋东浮,好不容易修到第五境,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赵直想都没想就说道:“因为遇到我们啊,而且我们从没有留手的习惯。” “是因为没有眼光和见识。” 赵四先生嘲讽一笑,说道:“他没有见识,跟上了我们,他便死了。各个王朝、各个宗门,除了真正到了侵城灭朝的时候,否则平时根本没有多少交流,我们和秦王朝的修行者在这一点上就比燕、楚、齐这三朝的修行者要强出许多,毕竟那么多年争斗,连国都灭了三个,什么样的手段都见过一点。” 赵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大概也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只传你一招。”赵四先生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赵直摇了摇头。 赵四先生抬头看向前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尊是真正会因材施教的宗师,他知道你笨,让你只修这一招,修行里面想不清的关隘便会更少一些。让你跟着我,是因为你只会那一招,应对的手段总是太过单调,你多见些人,多见些不同的手段,你记在心里,今后遇到类似的,也好对付一些。” 听到说自己笨,赵直没有生气,他的眼睛却是充满了浓浓的感怀和思念。 前方一条大河,浊浪滔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已到渭河边。 “走吧!” 赵直先行跳上了系在岸边长草上的一条竹筏,虽然对着在此时回望长陵的赵四先生喊了这么一声,但他却是也没有马上动手划筏,而是取出了两个酒壶,一口先行饮尽了其中一个酒壶的烈酒,再将另一壶倒入滔滔江水。 “赵斩师弟,我敬你!” 直到此时,他的眼中才有热泪留下。 梆梆梆…… 竹筏在惊涛骇浪中顺流而下。 赵直没有再撑伞,一边手撑着竹竿,一手在竹竿上敲打着,放声而歌。 歌声粗犷,是小地方的俚语,听不清楚含义,但是敲击的节拍,却是重而坚定,如同打铁。 …… 夜色渐深,梧桐落青色酒旗下的大门被人推开,露出一缕昏暗的火光。 丁宁收起了伞,随手带上门,然后又用木销插好。 长孙浅雪坐在一张桌后,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照着一碗已经冰冷的鳝丝炒面,旁边还放着一个碟子,上面铺着两个荷包蛋。 丁宁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在关上门之后,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数分,但是看着点着灯等着自己的长孙浅雪,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微笑。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了长孙浅雪的对面,拉过那一盆已经冷掉的炒面,将两个荷包蛋扣在上面,然后开始一声不响的闷头大吃。 “真的这么好吃么?” 看到丁宁坐下时有些微隆的肚子,长孙浅雪的目光又冷了些,“明明已经吃过了,还要吃这么多,所有修行者都十分注意入口的东西,喝水恨不得喝花露,吃饭恨不得只吃蕴含天地灵气的草木果实,你受伤后都这么生冷不忌,暴饮暴食,真的没有问题么?” “白费力气,八境之上便会自然洗体…” 丁宁嚼着半个荷包蛋,含含糊糊,有些得意的说道:“而且天下间谁能吃到你做的荷包蛋和面。”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面和荷包蛋都是我从别的铺子买的。” “……”丁宁顿时苦了脸,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的神色却是认真了起来,看着他:“到了第八境,自然就会洗体,前面修身调理、注意饮食,真的是白费力气…这也是那个人说的?” 丁宁赌气一口扫光了剩余的面条,鼓着腮帮子点头:“第八境启天,要想不是用凝练储存的方式,直接大量调用天地元气,那修行者本身就是一个打开天地的钥匙,本身也必须是纯净无比才可以。” 长孙浅雪有些震惊,蹙紧了眉头:“可是所有典籍不都是记载,唯有洁净饮食,才有可能让身体洁净,到达第八境启天和第九境长生么?” 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摇了摇头:“极少有人能够达到第八境,所以大多数典籍都只是推测,那些真的能够达到的存在,最多将一些体悟言传身教给自己的弟子,又怎么会花费力气去让人相信那些典籍里所说的错误。” “或者说对于所有的宗门而言,巴不得别的宗门的修行者多走弯路,多犯错误。”丁宁揉了揉肚子,又补了一句。 长孙浅雪思索着这些话的含义,一时沉默不语。 丁宁站了起来,和往常准备修行之前一样,走入后院,先用热水冲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衫。 然而今夜他却没有直接回到睡房,而是点了一盏油灯,走进了旁边一间酿酒房。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靠窗的一面墙壁。 这面墙壁上有很多花朵一样的图案,看上去就像是有人闲着无聊,没事就拿笔画一朵花上去。似乎画了很多年,很多花朵爬满了整个墙面。 然而丁宁知道这不是一面普通的画墙。 他用一根木炭涂掉了其中一朵花朵,然后又认真的,画上了两朵花朵。 因为要记住的人和事情太多,他生怕自己疏漏掉其中一个,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一面墙。 然而沉默的看着这一面墙,尤其看着新画上去的那两朵花朵,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 (码得也相当辛苦,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五章 我等的人还不来 秋风秋雨凉入心扉,吹熄了油灯的丁宁脱去了外衣,盘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拿出了宋神书的意外礼物,那个赤铜色的粗瓷丹瓶,倒出了那颗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小丹丸。 “这是第三境修行者朝着第四境迈进的时候,才会用的凝元丹,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想炼化这颗丹药。” 在他看着这颗丹药的时候,他对面黑暗里,隔着布帘的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又再度响起。 因为事关修行的问题,所以丁宁很认真的回答:“别人或许不可以,但我的功法和别人的不一样,还是勉强可以。” 长孙浅雪不再说话,她知道今夜对于丁宁而言比较重要,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合上眼睛躺着,并没有修行。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吞下手中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捏碎了粗瓷丹瓶,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股辛辣的药力,从喉咙开始,迅朝着他的全身扩散。 那颗不起眼的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在他的身体里迅消失,然而恐怖的药力,却似乎在他的体内变成了一条无比庞大的惨白色大鱼。 比他的身体还要庞大许多倍的惨白色大鱼,开始在他的体内肆意的游走。 他的一条条经脉,迅的被撑裂了,体内的血肉也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么强大的药气,血肉开始崩裂,干枯。 换了其余任何的修行者,在下一瞬间必定是暴体而亡,化为无数的血肉残片。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里响起了蚕声。 蚕声越来越密集,但不是那种啃食桑叶般的声音,而是无数沙沙的,好像吐丝一样的声音。 丁宁的身上开始闪耀微弱的光亮。 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到了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吐丝。 无数肉眼可见的细丝在他的身外形成。 这每一根细丝,都好像是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如凝液抽成,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只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每一根细丝的色彩,又十分的驳杂,看上去好像是很多种不同颜色的真元拼接在一起。 色彩斑杂的丝在丁宁的身外穿梭,渐渐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内里的丁宁悄无声息,似乎连体温都已经消失。 黎明时分,无声无息的巨茧里才又响起一声低微的蚕鸣,奇异的茧丝突然寸寸断裂,重新消散为天地间看不见的元气。 丁宁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股连最强的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死寂气息,从他的体内逸出,在空气里流散开来。 无数土壤深处,感知比人强大无数倍的虫豸,却感应到了这种气机,它们好像生怕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纷纷拼命的逃亡,远离这间小院。 丁宁缓缓的坐了起来,感受着身体里真气强劲的流动,似乎有无数的雨露在不断的渗入自己的骨骼,他便知道的确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宋神书的那份意外大礼让他直接从第二境下品提升到了第二境中品伐骨,真气强度有了数倍的提升。 “一颗可以让三境上品的修行者破境几率大增的丹药,只是治疗了你的一些伤势,让你从二境下品到二境中品,你不觉得浪费么?” 长孙浅雪已经起身,此时正坐在床侧的妆台上梳头,她没有看丁宁,只是用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 她细细梳理的样子美得惊人,淡淡的晨光在此时透入窗棂,丁宁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长孙浅雪眉头微挑,面色微寒。 丁宁轻咳了一声,说道:“浪费一点没有关系,修行的真要,在于能到不要等。还有我知道很多东西,然而关键在于能不能得到,能不能用得到而已。” “能到不要等…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 长孙浅雪继续梳头,认真的说道。 听到她少有的夸奖,丁宁觉得接下来她可能会更加客气一些,然而让他无奈的是,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再次清冷:“不要再在床上腻着,去开铺门。” …… 虽然有整整一面墙的事情和人要记着,然而在长陵这种地方,连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在一夜间都有可能倒毙几个,所以对于丁宁而言,现在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且修行且等。 该开的铺门还是要开的。 淅淅沥沥的秋雨连下了五六天之后终于放晴,神都监始终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走进酒铺,丁宁便知道大约有关自己的那一份备卷已经被丢入火盆烧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鼻子比猎狗还要灵敏的那一群神都监官员再也不会浪费力气在自己的身上。 一阵秋雨一阵寒。 天气虽然连续数日放晴,但是寒气却是越来越浓,清晨起来黑色的屋面上,也终于挂起了白色的寒霜。 只是路面干了,车马渐多,酒铺的生意却是越好了起来。 还是清晨,吃早面时分,换了一件新薄袄子的丁宁捧着平日里吃面专用的粗瓷大碗,一边喝着剩余的面汤,一边看着不远处一个水塘。 水塘里飘着一些黄的梧桐叶。 丁宁便痴痴的想着水牢里的水也一定变得很冷。 可是要怎么样才有可能进入水牢里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呢? 千丝万缕,如树上黄叶不断飘落,但却还是一点头绪和成型的法子都没有。 正在此时,巷子的一头,施施然走来一个黄衫师爷。 这师爷四十余岁年纪,留着短须,面目清癯,长方形脸,笑容可亲,虽然夹着一册账本,身穿的也是时兴的窄袖飞鱼纹黄锦棉袍,但给人的感觉倒是颇有些仙骨道风。 这名黄衫师爷看着脚底,避开污秽,一直走到了丁宁的面前,冲着盯着他上下打量的丁宁微微一笑,作揖行礼道:“这位小老板可是姓丁?” 丁宁放下空空的面碗,回了一礼,好奇的问道,“我是姓丁,先生是?” “我姓徐,单名一个年字。” 黄衫师爷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丁宁身后的酒铺,和气的说道:“今日里我是来收租的。” 丁宁微微一怔:“收租?” “就是一月一交的平安租子。”黄衫师爷浅笑着解释道。 丁宁皱了皱眉头,狐疑道:“你们是不是记错了,这月已经交过了啊。” 黄衫师爷笑道:“倒不是记错,只是以前这里是两层楼收的租子,从今日开始归我们锦林唐收了。” 丁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再次仔细的打量着黄衫师爷。 黄衫师爷也依旧一副耐心平静的样子,微笑着让丁宁打量。 丁宁想了想,问道:“若是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不去别的铺子,一走进我们这儿,便直接奔着我这里来了?” 黄衫师爷又是一笑:“谁不知道梧桐落里就属小老板你们这家酒铺生意最好,现在也就是早,再晚半个时辰,这里面客人就差不多该坐满了吧。先到小老板您家的铺子,这是我们的规矩,也是正好起个头。” “道理好像不错。”丁宁揉了揉脸,也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想先生还是过个三五天再来收租子吧?” 黄衫师爷好奇的看着他,“为何?” 丁宁认真说道:“做生意的钱财,能拖几天便拖几天,而且保不准先生是个江湖骗子,欺我年幼胡诌骗我,过个几天先生没有被打断腿,还能再来,便说明先生不是骗子,而且租子也的确不用交给两层楼的老纪他们,是应该交给你们了。” 黄衫师爷哈哈的笑了起来。 虽然被丁宁推辞,但是他却是很开心,笑得非常真诚。 看着一本正经且眼神清澈的丁宁,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小老板说得有理,我便再过几天来收租子,只是我门下倒是正缺一个弟子,不如你跟了我?” 丁宁一挑眉:“有什么好处?” “即便成不了修行者,也至少可以有一技之长,比你在这里打扫铺子卖卖酒要有趣得多。”黄衫师爷正色道。 提及“修行”二字,这便是大秦最高一等的事情, 然而丁宁却是很干脆的端起了面碗,转身走回铺子,丢下一句,“我去洗碗。” 黄衫师爷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对方是觉得连收租子都要等数天之后,看看清楚门道再说,现在说些别的更高一等的事情,都是废话。 他便觉得这名少年更加有趣,见识更是不凡,眼睛里的异彩更浓。 …… “连两层楼的生意都被抢,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这锦林唐到底又是什么路数,连一名收租子的师爷居然都是过了第二境的修行者。真是该来的人去不来,不该来的人和事却是乱来。” 只是这名黄衫师爷不知道的是,走入酒铺的丁宁,却是异常的恼火。 (很诚恳的祝大家中秋快乐,并更诚恳的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十六章 多事之秋 看着随手将粗瓷碗丢进水盆的丁宁,正在将新酿出的酒分装入一个个小坛的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连这种市井江湖的事情,难道也让你烦心?” 丁宁自然知道以长孙浅雪的感知,前面自己和那人的谈话必定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不是普通的市井江湖的事情,两层楼明面上只是占了我们城南一小块地方的租子生意,但我听说长陵大多数暗窑花楼、赌坊,他们都占了数成,而且已经做了十来年,根基已经很稳。锦林唐我之前倒是没有怎么留意过,好像表面上只是做些马帮和搬运生意,突然之间跳出来要抢两层楼的地盘,这背后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又如何?”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不管是两层楼还是什么锦林唐,还不是庙堂里那些大人物养的狗,左右不过是朝里的有些门阀分赃不均,重新分一下而已。” “在别的地方可能如此,但各王朝的都城都没有这么简单。” 丁宁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各王朝都城规模比起其余的大城相差太多,就以长陵为例,早在前朝人口就已达数百万,尤其在灭韩、赵、魏,卷了大量的妇孺至长陵为奴,此后又不限迁入,直至今日,长居人口便恐怕涨了一倍不止,更何况还有往来旅人,各国商队。这只是十几年间的事情…前朝的那些门阀的势力在这短短十几年还不至于土崩瓦解,现在即便是那些侯府,娶妻纳妾嫁女也依旧是要挑选那些门阀联姻,借助一些力量。长陵实在太过复杂,盘根交错,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够插得太深,就算是严相和李相也是一样。否则的话,按照那两人的能力和想法,长陵现在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江湖宗门,最多只剩下数支替他们卖命而已。” “时间太短,朝野里面要管的事情又太多,又要珍惜自己的党羽,长陵的市井江湖里藏着不知多少蛟龙,要和别朝打仗这些蛟龙倒是可以出力,但真想要大刀阔斧的让这些蛟龙拜服,没准却是自己折了几条臂膀,连朝中的位置都保不住。”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另外各朝的都城也相差不大。虽然立朝已久,但是皇帝儿子生得太多,分封的贵族田地也不收回,门阀和王侯的势力甚至可以动摇皇宫里面的决定。哪个皇子能够继任,哪个女子能做皇后,都要看哪个女子的娘家在那段时候是否占了绝对上风。” 长孙浅雪听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而且这些话让她联想到了有关自己的往事,她的面上便慢慢笼上了一层冰霜。 而此时丁宁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想到了鱼市里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想到很多年前为了让那些门阀贵族做出让步,为了让大秦王朝和其余各朝变得有所不同而付出的代价,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他不自觉的垂下了头。 “和你说的一样,市井江湖门派如果只是某个人养的狗,那死伤就会小一点,但长陵的大多市井江湖门派大多只是给一些大人物好处,互相利用的关系,最怕就是现在哪个大人物有野心,暗地里设法推动,想要重整一些地方的格局。这便会比较血淋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不怕杀人,但是怕多出来的麻烦。太乱要理清一些头绪,便要多花很多力气,而且我们现在连修行者的身份都不能展露,我连第三境都不到,被卷进去,便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丁宁垂着头这么说着的时候,心里担心着的,却是鱼市那名佝偻老人和他背后的人,会不会也卷入这场风波里。 长孙浅雪的双眸很冷,她终于对丁宁所说的没有兴趣,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的计划被打乱,他的修为还太低,甚至他的图谋能不能达成,那都是他的事情。 她在长陵只有一件事,就是赶过所有走在她前面的修行者。 她要考虑的只有她的剑,她的修为,她甚至可以每天都不出这个酒铺,她最简单。 她以前也一样的简单。 …… 那个黄衫师爷徐年所说的一点没错,虽然对于做酒极不上心,但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这家酒铺的确是梧桐落一带生意最好的铺子。 接近晌午时分,酒铺里面桌子便已几乎坐满,大多数倒都是自带了吃食和饭菜过来配酒的食客。 丁宁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耳朵却是灵敏的捕捉着空气里的一言一语。 一辆轻便马车驶入梧桐落,在青色酒旗下停住,马车上的乘客敏捷的跳了下来,走入酒铺大门。 这是一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清爽亮的黑用两根青色的系带盘在头顶。 这在长陵,只有外来的异乡人才会这么做。 长陵的秦人一般只是简单的披,或是将披扎在脑后,即便是那些贵人,也只习惯用玉环箍住散,或者用玉簪盘。 这名异乡人拣了张还有空位的桌子坐下,对着下巴磕在柜台上的丁宁摆手喊了一声,“小二,来酒。” 所有铺子里的酒客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一笑。 丁宁抬起了头,懒洋洋的喝了一声:“要酒自取,本店规矩。” 架子这么大? 架子这么大,生意都这么好,这个小酒铺的酒当真那么好? 这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周围的酒客看着自己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棒槌。 他有些愠怒的站了起来,走到丁宁的面前。 “二十个铜钱一壶。盐水花生五个铜钱一碟。”不等他开口,丁宁点了点柜台上摆着的一个个酒壶和一碟碟花生,示意他自取。 这名青年眉头微蹙,也不好说些什么,丢出二十个铜钱,只是拿了一壶酒。 返回自己桌上,这名青年喝酒的样子却是有些豪气,不像普通的酒客取小盅慢饮,而是直接打开壶盖,朝着口中灌了一口。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青年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喉咙好像被谁骤然捏住一样,“噗”的一声,已经到了喉间的一口酒,直接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如此酸涩,倒像是掺了馊了的淘米水,这还能算是酒么!” 他朝着周围酒客的盅里看了一眼,又朝着自己壶里看了一眼,气得手指都颤抖的了起来,忍不住大声的叫了出来,“竟然酒糟都不滤尽,这样的东西还配叫酒!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名声?” 看着他悲愤的样子,周围所有的酒客面面相觑,知道此人必定是真的爱酒,然而同时他们的脸上却都是浮出嘲讽的笑意。 难道你赶到这个酒铺来,还真的是为了品酒的啊? 傻不傻啊? …… 在这名异乡人的愤怒大叫声中,丁宁的神色却始终平静,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本店的酒都是如此味道。” “啪”的一声碎响。 愤怒的青年将酒壶摔碎在地,他显然真是气极,再次叫道:“这能算是酒么!” “不算是酒算什么?” “我们秦人的酒便是如此,喝得的便喝得,喝不得的,便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是楚人,难道还想在长陵撒野不成?” 长陵人对异乡人并无好感,而且这名异乡人明显是楚音,甚至应该不是大秦王朝的人。随着数声重重的拍桌声,酒铺里的人站起了大半。 “楚人又如何?” 这名青年看着四周的身影,愤怒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嘲讽而骄傲的神情:“你们的阳山郡还不照样划给了我朝?” 此言一出,酒铺里没有任何的声息,所有的酒客,眼睛却是都被烧红。 这已经不是争气斗嘴的事情。 在元武三年,连灭赵、韩、魏三朝的大秦王朝曾和楚王朝有过一次大战,在那次大战里,秦军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遭遇大败,以至于不得不割地求和。 迄今为止,被割的阳山郡还无法收回。 大楚王朝只是按照当时的盟约,送了一名不受喜爱的王子作为质子留在长陵。 一子易六百里地,而且还是不受楚王喜爱的儿子换了六百里沃土和数十万秦人,这件事,是所有秦人的耻辱。 眼看酒气被烧成了杀气,将会有鲜血洒落在微凉的地上,就在此时,酒铺的内里突然穿出一声冷冰冰的声音,“行军打仗,那是军人和修行者的事情,你们不好好的喝酒,想要和人理论这些东西,那便出去,不要在我这里闹事。” 随着这声冰冷的声音,通往后院的布帘掀开,冷若冰霜的长孙浅雪一副逐客的面容。 所有酒客眼睛里的火气和杀气再度消解成了燥意和热意。 最先站起的那数人先讪讪笑着坐下。 一脸嘲讽的青年也骤然石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酒肆里会见到如此风华绝代的丽人。 看着长孙浅雪美丽得惊心动魄的眉眼,他呼吸都有些不规则的同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酒客会时不时的来这家酒铺饮酒。 酒要暖人心。 能暖人心的酒,才是好酒。 这家酒铺的酒虽然酸涩难以入口,然而只要看到她一眼,恐怕不只暖的是心,这些普通的市井汉子,不知道会浑身燥热多久。 “这才是一人堪比一郡的美貌…” 一时之间,这名异乡青年也看得有些痴了,心中火热,直想问这名女子的姓名。 “喂,打碎的酒壶是要赔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柜台上抬起头来的丁宁却是冲着他懒洋洋的叫道:“还有走时,顺便将地上的碎片清扫一下,免得扎人脚。” 第十七章 那一道云纹 秦人性子直,脾气躁烈,一言不合弄得动刀动剑是经常能够见到的事情。 然而两朝之事,市井之间的争强又能争得出什么? 这样的纷争,等到火气散了,过了也就过了,谁也不会认真。 一切如旧。 丁宁每日里所做的事情和以往一样,空闲的时候在长陵城中各处转一转,夜深之后修行,清晨开铺。 天气倒是越来越凉,丁宁知道长陵的秋一般过得很快,清晨门板上霜花都越来越浓的时候,就可以扳着手指头算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到了。 依旧只是刚过了早面时分,丁宁只是刚刚吃完一碗肥肠面,洗干净了他那个专用的粗瓷大碗,一侧的巷子口,却是谈笑风生的走进了一群衣衫鲜亮的学生。 看到那些学生衣衫上的图纹,丁宁的眼睛里现出了平时没有的光亮。 他抬起了头,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方的天空,万分感慨的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终于来了么?” …… 剑是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主要武器。 大秦王朝的疆域,便是在连年的征战中,历代的修行者用剑硬生生砍出来的。 赵剑炉消失之后,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便是天下公认的最强的修剑宗门。 这两大剑宗传道授徒极为严苛,无论是收徒还是弟子出山,每年都只有在固定的几个日子开山门。 若是不能修到一定境界的弟子,便终身只能留在山门里修行,以免出了山门之后反而被人随意一剑斩了,堕了两大剑宗的威名。 除去这两大宗门,仅在长陵,还有上百处出名的剑院,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这样的存在可以学习和借鉴,这些修行之地平日里对门下弟子的管理自然也十分严格。 绝大多数修行之地,只有达到三境之上的修为,才有在外自由行走的资格,那些距离三境尚远的学生,便只有在少数的放院日才被允许在外面游玩。 眼下这批如出笼鸟一般的学生,身上的衣衫纹饰有数种,身佩的长剑也各有不同,显然分属数个剑院,只是平日里关系不错,所以才结伴同行。 这些学生里面,其中数名学生身上的素色缎袍袖口上全是云纹,丁宁的目光,便时不时的落在那些云纹上。 …… 能够进入各处剑院的,自然都是长陵的青年才俊,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都已经铁定成为修行者,而能在放院日如此兴高采烈的游玩放松的,自然又都是院里的佼佼者。那些修行度不佳的学生,即便是在放院日里,都是一刻不敢放松,拼命修行,想要跻身前列。 这一批学生里,走在最前的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看上去有些龙形虎步气势的少年,便是南城徐府的五公子徐鹤山。 南城徐府在前朝便是关中大户,后来又出了数位大将,获封千户,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且不像很多氏族门阀到了元武年间便因新政而衰弱。 这一代徐府的子弟也十分争气,除了一名九公子自幼多病,没有修行的潜质之外,其余子弟全部进入了各个修行之地。 这徐鹤山便是在青松剑院修行,在同年的同院学生中,已然少有敌手。 除了他之外,这一批学生里还有一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和一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身世也是不凡。 那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中等,面容虽然稚嫩但是充满骄傲,而且他身上的缎袍袖口上便正好有云纹。这名少年名为谢长生,谢家本身便是终南巨贾,其母又是出身魏王朝中山门阀,在秦、魏征战开始之前,其母便从中山娘家劝了不少人到了长陵,和魏王朝断绝了往来,谢家后来能在长陵占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那一个异常具有远见的举动。 至于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则是长陵新贵,其父是镇守离石郡的大将,而离石郡则原先是赵王朝的一个重城。一般而言,能够在这种地方镇守的大将,都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 虽然同为关系不错的青年才俊,但毕竟身份家世有差,谈话起来,其余人或多或少便有些拘谨和过分礼让,甚至因为担心挤撞这三人,而刻意的和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这三人的身侧明显比其余人周围空了许多。 这三人却是没有察觉,走在最前的徐鹤山微笑着,十分健谈,看到就在前方的酒旗,他微侧身体,对着身旁数名青年才俊笑道:“应该就是那家了,据说酿酒全无章法,糟糕至极,但因为女老板绝色倾城,所以生意极佳,今日倒是要看看传言是否属实。” 他身旁谢长生年纪虽幼,闻言却是露齿一笑,说道:“若真是如此,不如请求你父亲,先帮你定了这门亲事,收了为妾,以免被人抢了先。” 周围青年才俊纷纷哄笑,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却是嫌恶般皱了皱眉头,看着徐鹤山和谢长生冷哼道:“怕只怕真的如此,到头来反而是徐兄的父亲多了个妾侍。” 徐鹤山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他父亲**也是众所周知,已收了九房妾侍。 因为难得有放松日,这些青年才俊情绪都是极佳,在一片哄笑声中,走在最前的徐鹤山终于跨入了梧桐落这家无名酒铺。 丁宁平静的看着跨过门槛的徐鹤山。 情绪极佳的徐鹤山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看着不主动上来招呼的丁宁,心想这酒肆的环境果然和传说中的一致,他便和煦一笑,看着丁宁问道:“这位小老板,店里只有你一人么?” 丁宁看着这些长陵青年才俊,很直接的说道:“你们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想要见我小姨的?” 看着丁宁如此反应,这些长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肯定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间又高了数分。 面嫩的谢长生在此时却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见你小姨又如何?” 丁宁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规矩过来付钱拿酒找位子坐,要见我小姨,就除非这外面的酒已然全部卖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声来。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只希望不要往我们失望。”谢长生摇头一笑,随手从衣内取出了一枚钱币,丢在桌上。 钱币落桌声轻微,然而即便是谢长生身后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却都是微微一震。 这是一枚云母刀币。 “若是不让我失望,这枚云母刀币赏与你又何妨。”更让那些青年才俊自觉和谢长生之间有着难言差距的是,随手丢出这一枚云母刀币的谢长生,风淡云轻的接着说道。 南宫采菽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即便谢家的确是关中可数的巨富,但谢长生如此做派,却是依旧让她不悦。 哪怕立时能够震住这名市井少年,但谢长生也不想想,周围大多数人一年的资费也未必有一枚云母刀币。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便能让人心生间隙,无法亲近。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要酒自取。”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 她惊愕的看着丁宁,就像是要从丁宁平静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众人也是一片愕然。 这也是谢长生没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头,不悦的看着丁宁,道:“只买不饮可以么,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灵活变通,再送几坛出来不行么?” 丁宁马上就转头冲着后院喊了一声,“小姨。” 反应如此迅捷,谢长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鹤山等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丁宁有趣,就在此时,那连通后院的一面布帘被微风卷动,抱着一个酒坛的长孙浅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徐鹤山还是谢长生,甚至是南宫采菽,只是在第一眼看到长孙浅雪的时候,心中便咯噔一记,如同第一次看到剑院里的尊长展露境界时的震撼。 他们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这种地方,竟然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 谢长生双唇微启,轻易可以一掷千金的他在此时却是全然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的双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却是,这样仙丽的女子,若是展颜一笑的时候,会是何等的颜色。 “砰”的一声轻响,长孙浅雪将抱着的酒坛放在了丁宁身前的台上。 徐鹤山的心脏也为之猛的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都如丁宁的想象,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变。 马蹄声起,巷子的一头,有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来。 第十八章 第四境 这是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拖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浑身的毛是奇异的银白色,而且洗刷得异常干净,看上去甚至就像是抹了一层蜡一样的亮。 马车的车厢用上等紫檀木制成,而且每一处地方都雕刻了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就是连驾车的车夫都是一名腰佩长剑的银衫剑师。 这名剑师身体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静雅贵气,一头乌垂散在身后,只是两侧略微拢起一些,用一根青布带扎在中间,其余的丝依旧披散,但在风中也不会散乱到两侧脸颊之前,这等饰,别有一番潇洒不羁的姿态。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但一举一动却是非常沉静平稳,马车到了酒铺面前,便在靠墙一侧的梧桐树下停住,确定不会影响到别人的通行,这名银衫剑师才不急不缓的步入酒铺。 丁宁看着走进来的这名静雅贵气的银衫剑师,眉头微挑。 只是一眼看到这名银衫剑师白玉剑柄上雕刻着的鹤形符箓,他便已经知道了这名不之客的来历。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名不之客和前不久到来的那名楚人有关。 巷子很短,所以这名银衫剑师的一举一动虽然都很平静温雅,但在他走进这家酒铺,出现在丁宁的视线里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徐鹤山才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准备出声。 只是长孙浅雪的目光,在此时也落到这名剑师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剑师身上。 徐鹤山刚要开口,却是被这名剑师的到来打断,他滞了滞,心中自然不快。 银衫剑师一眼看清铺子里居然这么多学生,倒是也微微一愣,目光再触及长孙浅雪,他的眼中明显也出现了一丝震撼的神色。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失态,对着长孙浅雪微微欠身行礼,出声说道:“在下骊陵君座下陈离墨,见过长孙浅雪姑娘。” 徐鹤山面容骤变。 南宫采菽眉头挑起,细眉如两柄小剑。 谢长生轻轻冷哼。 他们身侧的诸生反应也各不相同,但眼睛里却都是或多或少的自然燃起浓浓的杀机。 因为这有关大秦王朝之耻。 骊陵君便是那名一个人换了秦国六百里沃土的楚王朝质子。 这些长陵各院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是名动一方的修行者,他们身上承担的东西,自然和那些市井之间的破落户不同,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语挑唆,他们的心中便油然升起敌意。 然而和那些寻常的市井蛮夫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清楚骊陵君不是寻常的人物。 除了帝王之子的身份,骊陵君的经历甚至可以用“凄凉”二字来形容。 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一名乐女,受了楚帝宠幸,诞下骊陵君,然而在数年后便因为言语冲撞了楚帝而被赐死。 为了眼不见为尽,楚帝随便封了一块谁都看不上的封地打了骊陵君,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据说那还是朝中有人劝谏的结果,否则以楚帝的心性,说不定一道密令让骊陵君直接去追随亡母也有可能。 然而即便骊陵君所获的封地距离大楚王朝的王城极远,远到足以被人遗忘的地步,在大楚王朝需要一名作为人质的王子去换取大秦王朝的城池时,楚帝却又马上想起了他来! 谁都很清楚各国质子的下场大多都很凄凉。 对于那些掌握着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生死的帝王而言,征战起时,他们决计不会在意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的生死。 只是作为一名远道而来,没有多少家底的楚人,在长陵这十年不到的时间里,骊陵君却已然成为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门下食客已然过千,其中修行者数百。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能够从一个弃子的位置慢慢爬起来,爬到今日在长陵的地位,然而所有人心中都可以肯定,他的身上,必然有许多常人根本难以企及之处。 对于自己尚且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的诸院学生而言,对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心存敬畏。 随着骊陵君座下这名修行者陈墨离的出声,谢长生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长孙浅雪的身上。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长孙浅雪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走回后院。 这样的反应,让陈墨离都不仅怔住。 长孙浅雪的举动让谢长生也是一愣,但接着看到陈墨离有些尴尬的面容,这名出身于关中望族的骄傲少年却是心里却来越痛快。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他眼睛里的嘲讽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以为搬出骊陵君便可以唬人,可惜骊陵君不是长陵的哪个侯爷,否则长孙浅雪姑娘或许会理。” 丁宁静静的看着谢长生,感觉到这名有着很多缺点的骄傲少年的勇气,他心中对谢长生的评价,顿时高了一些。 陈墨离的手不自觉的落在了剑柄上。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两者本身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脱和涵养,有时候只是来源于由心的不在意,在陈墨离的心中,这些学生至少在现在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所以他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的愤怒都没有。 相对于长陵的无数氏族而言,无论兴衰,骊陵君都毕竟只是个外来者,哪怕这些学生的话说得再难听一些,他也依旧不会在意。 只是今日确定长孙浅雪便是骊陵君志在必得的人,此事前所未有的重大,他便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对话环境,他便需要做些什么。 “才多少年纪,不好好学剑,却尽做些无谓之事。”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谢长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谢长生的年纪很小。 他和丁宁差不多高,也同样的有些瘦弱,就连身上的缎袍都显得有些宽松,寻常微笑的时候,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然而他已然是修行者。 听到陈墨离的这句话,周围所有平时熟悉谢长生性情的人都是呼吸一顿。 空气里寒气顿生。 谢长生的小脸上似乎结出了冰霜,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微仰起头,看着陈墨离,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你的剑让我觉得你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陈墨离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往外析出。 酒铺里突然刮起了风。 所有学生的呼吸全部停顿。 陈墨离依旧没有动,但是他身外涌起的天地元气,却是越来越强烈。 嗤嗤嗤… 最终,他的身体周围像是多了无数个细小的风洞,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往外吹拂,即便在修行者的眼里看来这种析出度已经十分温柔,然而强劲的力量,还是使得他周围的桌椅都自然的往外移动起来。 谢长生的眼神更冷,面容却不自觉的开始有些苍白。 他和身边所有学生身上的缎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第四境。 唯有到达第四境的修行者,才可以融元,在平时的修行之中,在自己的真元中融合一部分的天地元气。 南宫采菽的睫毛不断的震颤着,她的心里很愤怒,但同时也很无奈。 然而就在这时,陈墨离身上的气息却是又开始减弱。 他体内就像是有一些堤岸建立起来,出异样的声音。 “我比你们年长,用境界压你们,想必你们不可能服气。” 陈墨离平静的看着长陵的这些学生,淡然道:“你们之中最厉害的是谁…我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和他同样的境界。只要他能胜得了我,我便道歉离开。但若是我胜了,便请你们马上离开。” 第十九章 真意 天地元气停止了喷涌,风息了,桌椅也停止了移动。 陈墨离也和一开始进入这间酒铺时一样,身上感觉不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 然而他平静的话语,却是像大风一样继续刮过这些学生的身体。 丁宁眉头微蹙,就将开口。 “出去吧,以免等下打乱了东西,还要费力气收拾.”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陈墨离却是又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直接的平静转身,走出酒铺。 徐鹤山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但在陈墨离转身的同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转过头看着谢长生和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说道:“压低境界,便与修为无关。” 在场的学生都很聪慧,他们全部明白徐鹤山这句话的意思。 在抛开修为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于对敌的经验和战斗的技巧。 “我明白。” 谢长生看着陈墨离的背影,冷然道:“说什么也关乎面子,自然要让我们里面最会战斗的人出战。” 他这一句话出口,所有这些学生的目光,全部停在了南宫采菽的身上。 他们这些人里面,抛开修为的因素,最会战斗的,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为娇柔的少女。 南宫采菽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点。 她面容渐肃,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第一个动步,走在了最前。 陈墨离在街巷中站定,他低头望向地面,看到靴畔的石缝里生着数株野草。 他便想到自己追随的骊陵君,在这秦都也像是石缝中顽强求生的野草。 只是过了今天,这种情况会获得转机么? 他的神容也渐肃。 他转身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南宫采菽,颔为礼,说道:“请!” 南宫采菽眼睛微眯,也颔为礼:“请!” 声音犹在这处巷间回荡,周围梧桐树上的麻雀却是突然惊飞而起,无数黄叶从南宫采菽的身周飞旋而出。 狂风乍起,南宫采菽以纯正的直线,带出一条条残影,朝着陈墨离的中线切去。 一柄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斩出,也以异常平直的姿态,朝着陈墨离的头颅斩下。 剑才刚出,旧力便消,新力又生。 一股股真气不断的在剑身上爆,消失,爆。 清冷的空气里,不断蓬起一阵阵的气浪。 只是异常平直的一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父亲,镇守离石郡的大将南宫破城的连城剑诀。 在有记载的很多次和赵王朝征战的故事里,南宫破城无数次一剑斩飞数辆重甲战车。 这是通过真气的控制,不断连续力的极其刚猛的剑势。 陈墨离的眼睛里也有异光,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娇柔的一个少女,竟然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刚猛,甚至可以说威武! 只是面对这样刚猛的一剑,他的反应也只是眼睛里闪过异光而已。 他一步都没有退,空气里好像响起了一声鹤鸣。 他的剑出鞘。 他的剑柄是洁白色的白玉,内里的剑身,竟然也是晶莹的白色,薄而微微透明,有浅浅的羽纹,看上去很精美,也很脆弱。 然而这柄剑,却是异常简单粗暴的横了过来,往上撩起,朝着从上往下劈来的鱼纹铁剑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一圈气浪在两人的身体周围炸开,就连陈墨离脚下石缝里那几株柔软的野草都被强劲而锋利的剑气折断。 谢长生等人的眼睛不自觉的眯起。 谁也没有想到,陈墨离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白剑竟然也能迸出这样的力量,而且是在这么短的空间里,就能爆出这样强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手中的白剑此刻连任何的伤痕都没有,只是在不断的震颤。 然而南宫采菽手中的宽厚的鱼纹铁剑,却是已经微弯。 数缕血丝,正从她的虎口流淌到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梧桐落周遭的小巷里已经走出不少零零散散的看客,他们未必看得出这种战斗的精巧,让他们震惊的是,南宫采菽这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迸出这样的力量。 一声让人耳膜炸的愤怒尖嘶便在此时从南宫采菽的唇间喷薄而出。 她脚下的靴底都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然而她却是一步不退。 她咬着牙,强忍着痛楚,左手刺向陈墨离的小腹。 就在这一瞬,她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柄青色小剑。 这柄青色小剑的表面有很多因为铸造而天然形成的藤纹,而在她往上刺出的同时,这柄剑上流散出来的真气,也使得空气里好像有许多株青色的细藤在生长,让人无法轻易看清剑尖到底指向何处。 这便是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 丁宁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怪不得就连骄傲如谢长生都会把位置让出来让南宫采菽来战斗,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难的便是配合,南宫采菽在第二境的时候,就已经让两者挥出这样的威力,的确已经是罕见的奇才。 剑意迎腹而至,刚刚极刚猛的一剑之下,又藏着这样阴柔的一剑,就连陈墨离都是脸色剧变。 他有种解开自己真元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强行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左手也动了。 他的左手没有剑,然而有一柄剑鞘,一柄华贵的绿鲨鱼皮剑鞘。 这柄剑鞘突然化成了一蓬春水,将无数往上生长的青藤兜住。 所有的人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柄剑归鞘的声音。 所有青藤般的剑气全部消失,南宫采菽的脸色变得雪白。 她身后所有的学生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剑,归于陈墨离的鞘中。 在无数的青藤之中,在那么急促的时间里,陈墨离竟然准确的把握住了她的真实剑影,极其精准的用剑鞘套住了她的剑。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陈墨离的动作还没有停止。 陈墨离持着剑鞘的一端,继续挥剑。 春水继续挥洒。 南宫采菽终于无法支撑得住,她的身体先是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撬起,后脚跟离地,在下一瞬间,她持剑的左手被震得五指松开,她握着的那柄青色小剑脱离了她的手掌,像被笼子擒住的雀鸟,依旧困于陈墨离手中的绿色剑鞘之中。 谢长生垂下了头,他心里很冰冷,很愤怒,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徐鹤山等众多学生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从陈墨离开始展露境界,他们就知道这个大楚王朝的剑客很强,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强,就连被青藤剑院的诸多教师认为数十年间青藤学院的学生中最懂得战斗的南宫采菽,竟然败得如此干脆,甚至连青藤袖剑都被人用一柄剑鞘夺了过去。 噗…噗… 两声轻响,南宫采菽双脚落地,两股烟尘从她的双脚下逸出。 她毕竟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女,想到平日里剑院那些老师的教诲,又看到自己视若性命的青藤袖剑被对方所夺,她羞愤到了极点,甚至想哭。 陈墨离看了她一眼。 他收剑。 青藤袖剑从他的剑鞘中飞出,直直的落在南宫采菽的身前,与此同时,他右手白玉般的长剑稳稳的归鞘。 这等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静雅。 “能在这种修为,就将青藤真诀和青藤剑诀修炼到这种程度,的确可以自傲,将来或许可以胜我。” 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不带任何矫揉造作的诚恳赞赏道。 南宫采菽没有看他。 她看着身前石缝中兀自轻微颤动的青藤袖剑,她感觉到了青藤袖剑的无助和无力,她的鼻子有些微微的酸,感觉到对不起它。 她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然后她拔起了这柄青色的小剑,面色再次变得极其的肃穆。 一条淡淡的青光扫过,就如空气里长出了一片藤叶。 她的右手手心,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沁出数滴鲜血。 “请陈先生一定好好的活着,我一定会击败你。” 她举着流血的右手,同时将青色小剑平端放在胸口,认真的说道。 这是秦人的剑誓。 在她看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输赢的过程是否有值得骄傲和光彩的地方,一点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只要还有命,那输的就要赢回。 陈墨离沉默了数息的时间。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尊敬和担忧。 秦人有虎狼之心,就连长陵这样的少女,今日表现出来的一切,也足够让任何楚人警惕。 只是今日里需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这名少女和她身后的学生拖住脚步。 所以他的神容再度变得平静而冷。 “今日这种比试,实则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我毕竟也比你们有更多的战斗经历。” 他的目光扫过南宫采菽白生生的手掌,扫过谢长生和徐墨山等所有人的面目,然后接着缓缓说道:“我今年才二十七。” 这个时候突然郑重其事的提及自己的年龄,对于寻常人而言可能难以理解。 但这些学生都是修行者。 往往在正式开始修行之前,他们就已经看过了无数有关修行的典籍,听过了许多的教导。 所以他们都很清楚陈墨离这句话里包含的真正意义。 第二十章 拒绝 要让一个寻常人能够完全入静忘我,念力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又能进入自己身体的深处,感觉出自己的五脏内气,这种成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经是极难。 成为修行者之后,越往上,便是越加艰难。 很多剑院能够进入内院,获得名师指导和一些剑院的资源的基本条件只是能够成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够出山,获得在外行走的资格,只是要求达到第三境的修为。 第三境真元境,听起来简单。 然而只是这一个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个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种白苍苍,做些杂事的真气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气,并能够从周身的天地元气里,感悟出能够适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气。 感觉自身的细微之处,感悟体内的五脏内气,这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人无法成为修行者,而去触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来没有多少联系的天地元气,这便是很多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气的力量足够,但始终无法感悟到天地间的元气,感觉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种鲜活的力量,便始终死在这一个关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却偏偏看不见山,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终于感觉到,看到这座山,再终于翻越这座山的过程,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修为大境的破境。 每个人破境的时间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只需数年,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却是一生。 陈墨离的真正年龄是二十七岁,但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第四境。 南宫采菽和谢长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种破境度,已然极快。 甚至可以说,按照他们目前的修行状况,按照他们各自剑院的一些纪录…他们在二十七岁之前,都很难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龄时,你们都不可能达到我的境界。 这才是陈墨离这句话中包含的真正意义。 谢长生缓缓抬头。 他看着陈墨离莹润的面目,眼色变得越来越寒。 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看起来很年轻。 因为到了真元境之后,身体的改变,能够让人的寿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让身体机能和容颜不老,时光的洗涤如同停顿。 赵直、赵四先生的年轻,让那名燕真火宫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这种年轻,也只是相对的。 因为早在十三年前,赵一和赵四先生,就已经名动天下。 他们的真实年纪,远比看起来的年纪要大得多。 但现在的陈墨离,却是真正的年轻。 “走!” 抬起头的谢长生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招呼所有人一起离开。 不如就是不如,这一役,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输得起。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很干脆的和他一起离开。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虽然这些学院学生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好,然而这样的展,却是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 陈墨离看着这些学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风气,昔日的败绩,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着赢回来。 大楚王朝虽然强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赋优秀的贵族子弟相比这些长陵少年,却偏偏多了几分娇气,少了几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复平静,然后转身看着丁宁。 即便是这个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让他觉得不凡。 秋风吹拂,吹动丁宁的丝。 不等陈墨离开口,丁宁已经出声,说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她的许多事情,包括这间酒铺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么事,你和我谈便是。” 陈墨离想了想,说道:“也好,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家公子想求见长孙姑娘.” 陈墨离是骊陵君座下的门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传奇色彩的骊陵君,让长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却是异常直截了当的说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见我小姨,为什么是你来,不是他来?” 陈墨离一愣。 他没有想到丁宁会这么说。 因为骊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级别,以骊陵君的身份要见一名酒肆女子,还需要自己亲自求见么? 可是现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宁?当然不能直接说出这种无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谈话一时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掌声,却是在停在一侧道边的华贵马车声中响起。 “长陵的年轻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声和陈墨离相比更加温雅,听起来更加令人觉得如春风拂面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具有难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长得极其平凡,哪怕他是身处千军万马或者身处喧嚣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现,却总会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让人觉得他身上在绽放光彩。 从马车里走出的年轻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没有任何的配饰,也没有身佩长剑,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长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样,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在身后,然而只是这样温雅的一句声音,缓步在梧桐树的稀疏阴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着神奇的辉光。 他宛如神子。 远处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晓他身份的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觉得他生来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陈墨离恭敬的退到了一侧,眼睛里闪耀着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让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传说中的骊陵君。 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余岁年纪的骊陵君缓步走到了丁宁的面前,保持了一个令人最舒服的距离。 甚至因为自己的身材和丁宁相比太过高大,他还有意识的没有彻底将自己的身体挺直。 然后他温雅的微笑着,认真的对着丁宁欠身一礼,然后说道:“先生的话说得很对,我的确不应该到了这里还停驻马车之上,理应自己出来求见长孙姑娘。这是我太过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时不远处的一些看客也已经猜测出了他的身份,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骊陵君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非普通人。 这一番话,不仅有礼,而且不加掩饰,一听便让人觉得骊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宁神情平静,揖手为礼,说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说来意。” 骊陵君看着神容平静的丁宁,眼睛里也泛出些异彩,他也不犹豫,诚恳而谦虚的说道:“在下特意来此,是想求娶长孙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巷子里所有能够听清这句话的看客,全部震惊到了极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虽然是楚王朝的质子,但骊陵君毕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长陵这么多年,他已经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个人能力,已经成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远见的人的眼里,骊陵君甚至和长陵的那些王侯没有任何的区别。 真正见过长孙浅雪容貌的人,虽然都知道长孙浅雪倾国倾城,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身份低微,没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骊陵君这种人物,即便是纳妾,恐怕纳的都应该是大氏族的千金,将军家里的小姐,像他这样的人物,竟然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认真的说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惊之余,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宁的身上。 所有人认为丁宁一定会受宠若惊,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之前无数媒婆也踏破了这家酒铺的门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因为那些托媒婆人的家世不够,丁宁和长孙浅雪或许觉得会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此刻…应该不会有比骊陵君身份更高的人来求亲。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燕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开始觉得酸楚。 或许今日之后,便很难再喝到那酸涩的酒,再也难以见到那惊世的容颜。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宁微微一笑,然后认真的回绝:“多谢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会答应。” 第二十一章 大计 骊陵君正在等着他的回答,听到丁宁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难道是梧桐落这样的地方太过低微,这名酒肆少年连自己到底是何样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头微蹙,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 然而丁宁却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静说道:“不用想着和我介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你轻易可以用黄金将我这间酒铺填满,也只要你一句话,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马上割下自己的头颅为你去死。” “那为什么…既然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总该有个原因。” 骊陵君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丁宁,温和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和公孙姑娘商量一下,听取一些她的意见。”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可能会答应,便不需要听她的意见,至于说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这里将原因说出来?” 骊陵君的神容没有改变,他平静而温和的说道:“但说无妨。” 附近街巷里的看客也都凝神静气,想要听听丁宁到底说出什么理由。 丁宁没有犹豫,认真的说道:“您的父亲,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这三十二年里,为我们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嫔妃的女子,他一共纳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两位还多一位。和这些嫔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亲,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围的看客听到丁宁这么说,第一时间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说,虽然整个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贪恋美色,平时大家谈论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现在当着人家的儿子直接这么说,似乎总有些说不过去。 骊陵君的眉头也微微挑起,声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节,人无完人,即便父王有许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碍他成为伟大的君王。” 他这句话在周围的人听来很有道理。 虽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样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强有力的统治者,他在位的这三十二年间,大楚王朝南征北战,都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现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数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连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比别朝要精美,连一些衣衫和摆设,都是各朝模仿的对象。 只是丁宁根本不和他争辩什么。 他只是看着骊陵君,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听说您的父亲,所宠幸的每一名嫔妃,无一不是人间绝丽,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长袖善舞,有些则分外解人意,甚至还有特别擅做美食的。只是在这么多名嫔妃里面,他最宠爱的,还是昔日来自于赵王朝的赵香妃。” 听到“赵香妃”这三字,骊陵君的眼眸深处微冷,但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温雅。 他只是保持着优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说什么?” 周围街巷里的看客却更是好奇。 赵香妃也是秦人闲谈时经常会谈及的话题,这名传奇的女子出身于赵王朝没落贵族之家,据说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浑身软香,肌肤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术,即便楚帝好色,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颠倒,朝中一半大事几乎都是由她定夺,可以说是现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号权贵。 在大楚王朝,绝大多数人对赵香妃是又惧又恨,暗中所称一般都为“赵妖妃”。 也就是在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谈论她的名讳,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谈论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经沉在了某条河里。 “您的父王虽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宠爱的这名嫔妃之间,却是一直无子。不知是您的父亲对现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满意,还是想要等着她的儿子出现,所以你们大楚王朝一直到现在还都没有册封太子。”丁宁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只是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 “骊陵君您在长陵这些年的名声很好,想必你们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话,不会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现在回到他的面前,他应该不会像之前一样讨厌您。” “而您要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还带着一名让他都感到惊艳的女子的话,结果又会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来看,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而夺了你的爱妃,他或许倒是对你会有些内疚。” “赵香妃膝下无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别人为太子,将来终有失势时,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来。” “她无子,而您现在又无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绝配。” “若是她肯为您说话,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里又不是那么讨厌,那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您很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终成为和您父王一样伟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么他不想见到的太子,就会到我们长陵,来取代您的位置。” 秋风依旧,然而整条街巷的每个角楼都似乎突然变得很冷。 绝大多数看客都是没有多少见识的破落户,只是丁宁的讲述极有条理,极其的清晰,就连他们都彻底听清楚了。 只是这种大事,真的能这样放在街道上公然说出来么? 丁宁…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也似乎太不顾及骊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觉心惊之后,这些看客却是又不由得骄傲和得意了起来。 骊陵君再怎么出色,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为什么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宁的这种表现,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现。 …… 骊陵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生气或者震惊的成分,只是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应该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成为您父亲的嫔妃之一?” 听闻这样的话语,丁宁的面容却是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 骊陵君和陈墨离的到来,本来就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来就不是很高兴,只是一贯以来的耐心,让他知道平静的去改变和重新设计,远比无谓的生气要重要。 现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来那还是难得的际遇?我们该谢谢你的提携和赏赐,今后终于有锦衣玉食的可能?难道我们就真的如你想象的那么卑贱?” 他冷冷的看着骊陵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们现在在长陵呆的好好的,难道你觉得我会让我的小姨跟着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骊陵君的面容依旧平静,但是他的眸底却燃烧了起来,他平和的说道:“以一人谋一国,这不只是难得的际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兴趣,但别人却或许会感到这是有意义的事情,总比在这里做酒,最终嫁与商人妇好。” “你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宁笑了起来,他看着骊陵君,无比认真的说道:“你看我都已经这样…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东西,她当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长孙浅雪,的确是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高傲孤冷。 骊陵君的整个眼瞳都似乎要燃烧了起来,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失态。 “既然如此,实在是打扰了。” 他微微躬身,认真施礼,然后温雅的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有些机会转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复来,但不抓住,终老之时,却恐怕会叹息自己的这一生不够精彩。” 骊陵君有君子风范,但陈墨离却最终意难平,他紧握着自己的剑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白,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叹息了这一句。 “我这一生,会不够精彩么?” “我倒是希望能够平凡一些,不要太过精彩。” 听到他这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丁宁难言的苦笑,在心中轻声说道。 …… 当车帘垂下,将外面的天地隔绝在外之时,骊陵君的面容变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宁绝对是个真正的天才。 仅凭着坊间的一些传闻,这名酒铺年幼的少年,竟然拥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断,竟然对于遥远的大楚王朝的大势,都看得甚至要比他还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恶。 而且不能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将来的敌人。 马车已然开始移动。 车轮从石板路上碾过,车厢微微的颠簸。 他闭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厉。 刚刚的谈话,点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让他再次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迫切。 因为丁宁并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亲,强大而贪恋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体已经在开始变差。 山河路远,归家的路如此艰难和漫长。 然而再远的路,也熄灭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第二十二章 两层楼,王太虚 华贵的马车驶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响起。 不管平日里多么觉得骊陵君不凡,今日里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兴奋和惊喜,但对方毕竟是楚人。 能让楚人不高兴,他们便高兴。 而能让这样的楚人都不高兴,那这酒铺的少年,真的是和传言中一样非常特别。 叫好归叫好,佩服归佩服,这种天气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数闲人之外,一般手头上都会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这里看戏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大多数看客只是很高兴的离开,准备呆会忙事情的时候,和周围的人吹嘘一下这里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开始南宫采菽等人和陈墨离交手时便赶来的看客,在这个时候却是快步走进了酒铺。 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态的三十岁男子。 他身穿着一件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经显得过厚的棉袍还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缩。 他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而且他的眉头中间也有皱纹,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终在想着什么烦心事。 这样的人,平日里需要思考,需要担心的事情一定特别多。 走进已经空旷的酒铺之后,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门一样,也没有第一时间管正在将挤在一堆的桌椅归位的丁宁,而是自顾自的在柜台上拍下些酒钱,然后在丁宁的身旁不远处坐下,缓缓的饮酒。 “你又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大人物,平日里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围着这个小地方转是什么意思?”丁宁用力将一张椅子重重锤在这名男子的对面,情绪不佳的说道。 哪怕是看戏,出场的大人物太多,也让人觉得难以记住,不免有些烦躁,更不用说此刻丁宁正在想着事情。 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倒是没有觉得丁宁的态度恶劣,他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虚,我进来之后还没有和你说过半句话,我也可以确定你没有见过我,你怎么可以肯定我也是什么大人物?” “王太虚?看你的身体,倒是真虚。” 丁宁在这名三十余岁,还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对面坐下,看着对方显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着对方说话时露出的牙齿都缺了一颗,他便微讽的说了一句。 接着他反手点了点铺外。 “问我怎么知道你是大人物…你当我是瞎子么?那几个壮汉把想走到这个铺子里的几个人都拦住了,你一个人霸了这里,而且被拦的那些人似乎还不敢有什么怨言,你说我为什么知道?” “这便是细致入微。”王太虚丝毫不介意丁宁的嘲讽语气,反而欣赏的笑了起来。他看上去的确很虚,不仅是缺了一颗牙齿,而且连其余的牙齿都似乎有些松动。 他看着丁宁,笑着说道:“小处能细致入微,大处能纵览全局,能观人所不能观,遮眼的迷雾对于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宁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干嘛?” 王太虚又笑了笑,却是说道:“前不久这条巷子里来了个收租的黄衫师爷问你收租子,但是你没有给。” 丁宁眉头微皱:“说了几天后再来却没有来…你到底是两层楼的,还是锦林唐的人?” 王太虚微笑道:“我是两层楼的人,其实更确切的说,两层楼的事情,现在都归我管。” 丁宁怀疑的看着他:“两层楼的主人,这么虚?” 王太虚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伤了身体。” “如果你真的是两层楼现在的主人,应该不会凑巧出现在这里。”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过那和我没什么关系,和我有关的只是你们和锦林唐现在到底谈得怎么样了,我们的租子到底应该交给谁?” “我现在还活着,便说明现在这里的租子还是应该交给我们。”王太虚轻咳了数声,有些自傲的说道:“至于今日我在这里,倒只是因为骊陵君过来了。” 大约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王太虚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你也明白,我们两层楼有面子上的生意,有里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关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抢了去,就说明里子的生意也保不住,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们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锦林唐争得有些辛苦,骊陵君这样的大龙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们当然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代表的是什么意义,自然要过来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显露一些和锦林唐有关的言行,那我就要考虑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条河里了。” “这么怕他?”丁宁微讽道。 “我和你不一样。”想到丁宁刚刚对骊陵君说的那一番话,王太虚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你哪怕让他丢了面子,碍于身份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要是对付一个你这样的市井少年,说起来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这点,所以你才会这样对他。但我们不一样,要真是和他有了冲突,那就是比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门下的修行者的实力你刚刚也看到了,像陈墨离那样的修行者,可不止一个。不过我也不是怕他,你应该明白有防备和没有防备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你想错了,我敢那样对他,还有一点是我是交了租子钱,交了保护费的。” “说的好。”王太虚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若是因为你老实说了几句话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们这生意做得就确实不厚道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现在这么虚,你们两层楼真的还能像你说的有这样的能力么?” 王太虚严肃了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能力,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解决掉锦林唐。如果被锦林唐一直缠着,没办法好好做生意,我们自然就会越来越弱。” “那我祝你们好运。”丁宁说道。 “运气这种东西,只会降临在做好充足准备的人身上。”王太虚轻咳了两声,用一块丝巾擦了擦嘴,道:“我刚刚看过了热闹,现在特地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想要得到你的帮助。” 丁宁眉头微蹙:“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拨开迷雾。”王太虚缓缓的说道:“我们两层楼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彻的人却不多。你年纪虽小,但是我在长陵呆了这么久,却没有见过几个像你这样事无巨细都看得这么清楚,理得这么清楚的人。” “你应该明白,能在很多纷乱的头绪中,迅的把整个大局理清楚,这样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个这样的军师,或许说缺一个这样的弟子,或者伙伴。”王太虚认真而诚恳的接着说道。 “哪怕你觉得我有可以帮你的可能,可是这对于我而言也不是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其实你现在的处境和骊陵君的处境也差不多,接下来如果能够站稳脚跟,再把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长陵的地位就会更上一步。可关键在于,这里面同样充满了无数风险,两层楼现在还是风雨里布满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你想让我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王太虚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 丁宁突然有些恼火的伸出手,点了点之前那些剑院的学生离开的方向,“包括能让我进入他们的那些剑院?”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温和的看着丁宁,“你想成为修行者?其实要想成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进入那些剑院。” 丁宁冷笑道:“可是只有有些剑院,才有参加岷山剑宗入试的资格。” 王太虚彻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时间,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居然想要进入岷山剑宗?” 第二十三章 续天神诀 任何人听到丁宁这句话都会震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会忍不住拿手里的酒瓶打丁宁的脸。 因为进岷山剑宗...这哪里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每年只不过收徒数十名,但整个长陵有多少适合年龄的年轻人? 而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不只是面对长陵收徒,而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甚至更远一些的属国、友好邻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个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个大城独一无二的绝顶天才,到了岷山剑宗面前,都恐怕会现自己很普通。 能够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来形容的人。 比如说有人天生能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这便意味着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碍,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会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经络就比一般人宽,体内的窍位天生就能储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这便意味着他今后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阶的修行者拥有更多可以挥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来之后不久,就已经自然成为了修行者,体内的五脏之气已经自然凝成真元。 面对这样的怪物,绝大多数天才简直都可以用废物来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内里的一些权势滔天的氏族门阀,其宗族内的精英子弟都不会一直在这两大剑宗的山门前浪费时间,而会采取第二条路——先行进入一些其他合适的修行之地,获得一些际遇之后,再设法在和两个剑宗有关的会试里面脱颖而出,获得进入两大剑宗一些密地和藏经之地观摩学习的资格。 除此之外,各司还有极少的举荐名额,唯有在各司任职,且表现异常优异,累积功绩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进入两大剑宗学习一段时间的资格。 但这两条路,同样极其难走。 所以在回过神来之后,王太虚又忍不住轻咳着,补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知道刚刚来的那批学生里面,就有的剑院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看到丁宁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虚终于确定丁宁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眉心之中出现了一个川字。 “看来你真的认真想过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沉吟道:“从一些特殊的会试中脱颖而出,的确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靠的是先天,而要从特殊的会试里面胜出,靠的不仅是先天,还有后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虚又咳嗽了起来,但他还是很认真和细致的说道:“很多权贵、氏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积大量的资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后天的大量资源,他们的子弟,在会试里面就会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会试里,最终胜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来的修行中,背后都有无数资源堆叠的存在。” 看着他这么虚还这么认真的样子,丁宁脸上嘲讽的表情却也是彻底的消失了,他平静的说道:“既然你说我是能够轻易理出头绪的鬼才,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先让我进入那些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宗门。” 王太虚的眉头皱得更深,皱纹好像刀刻一样。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只要我们两层楼没有那么快的倒下,让你进入其中一个宗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在咳嗽略微平复了一些之后,他喘息着说道:“关键在于,做任何生意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我的想法是,你为什么一定想要进入岷山剑宗?有些高山,你走进之后往往会现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与其花费大量代价去让你参加那种机会渺茫的会试,在我看来,还不如直接将那些代价花费在你的身上,这样你或许还能获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认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顿之后,王太虚接着说道,“怪物的想法和看东西的目光,的确会和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只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们同时还要求身体修行天赋本身。” 丁宁平静的看着王太虚,轻声说道:“你很坦诚,所以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体有很大问题。” “很大问题?”王太虚的眉头跳了跳,“什么问题?” “一种天生的毛病,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有修行者给我下了论断,这几年间,也有不少人看过我。”丁宁缓缓的说道:“我的五脏之气活动过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为修行者,修习绝大多数宗门的功法,都会导致我的五脏之气活动更旺,然后我就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须进入岷山剑宗的理由。” 王太虚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的情绪。 他不知道丁宁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自觉有些明白丁宁为什么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拥有如此平静的眼神。 一个时时觉得自己生命会很快终结,又连生死都不那么畏惧的人,在很多时候,自然会比一般人更为平静。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必遭天妒,总会有些巨大的灾祸伴随其一生? “所以,岷山剑宗是有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决?”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问道。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虽然神秘而至高,但所幸我们的书籍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记载。岷山剑宗有一门续天神诀,应该能解决一些我的问题。”丁宁点头说道。 “我也猜是这门真诀。” 王太虚沉吟道:“这的确是岷山剑宗的不传之秘,只有真正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学到这门真诀。” 丁宁点了点头,一时没有马上说话。 王太虚的神情却更为严肃和凝重,“如果你的体质和你所说的没有任何差别,那我如果真的帮你进入了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剑院,那你必定马上会开始修炼…” “是的,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的话,说不定一截残烛很快就会烧光。”丁宁笑了起来,他打断了王太虚的话,笑着说道:“不过这样总是要比等死,或者说成为骊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后收获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里,搏一搏,总有些机会,不搏,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赞成你这种说法。” 王太虚想了想,笑了起来,“我想你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丁宁也笑了笑:“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和青藤剑院有些关系,而且青藤剑院最近有些变动,我们想个办法让你进入青藤剑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王太虚似乎在刚刚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静说道。 丁宁却皱了皱眉头:“太虚先生,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就诓我,我可是记得青藤剑院根本没有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王太虚摇了摇头,“应该说以前没有,今年开始有了。” 丁宁愣了一愣。 王太虚很喜欢看到他这副失算的样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剑院已经扩院,白羊洞已经归了青藤剑院,按照人数和规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经自然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 丁宁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于白羊峡,距离青藤剑院的确不远,然而白羊洞的历史甚至比起青藤剑院还要悠久一些,近年来也出过一些不错的修行者,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白羊洞里有一口灵泉,富含利于修行的灵气,对于修行的度有很不错的提升,这样的宗门,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归于一个差不多的宗门管辖的。 “这就是我所说的变动。” 王太虚看出了丁宁的想法,轻声说道:“白羊洞有人触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变,至于青藤剑院,在对白羊洞的归附和使用问题上,也有分歧,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机会。” “皇后?” 丁宁又是怔了怔。 这个称呼,在他的记忆里似乎非常的遥远。 第二十四章 拨雾 “你在想些什么?” 看着丁宁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王太虚平静的说道:“是对我说的话有些怀疑?” “没有什么。”丁宁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鱼市里的生意和你们两层楼或是锦林唐有关系么?” 王太虚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宁为什么突然会提及鱼市的事情,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没有,那是真正的上层生意,我们这种下层人物,做不了那种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宁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虚,说道:“传说中占了大部分赌场和花楼生意的人,还是下层人物?” 王太虚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夸张,最多占了几成生意,而且我们所说的上层和下层只是和生意对象有关,我们做生意的对象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鱼市的生意牵扯的却是大宗大派、庙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种级别的人物,我们纠缠了一个都危险,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种大江大河,随时都有一条过江龙趟过的生意。这和选择和底蕴有关,和手里有没有钱财,有没有几个厉害的修行者都没有关系。” “龙有龙路,蛇有蛇路。蛟龙天生就和蛟龙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龙,先前也没有那么多积累,也不混在蛟龙的潭子里,这就是所谓的底蕴,所以在长陵一般的贵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块去。”丁宁沉吟道:“听你的意思,能有资格做那种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种够级别出身的人物才对。” 王太虚耐心的说道:“能和大宗大派、庙堂人物搭上线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鱼市里的生意,我们长陵其余所有的帮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听。鱼市的规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体是什么出身,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却是一概不知。” “锦林唐和鱼市没有关系那就好。”丁宁平静的说道。 “看来你的确有可能帮得了我。”王太虚会错了意,他认为丁宁是将鱼市这种有可能相关的因素都已经考虑在内,他的眼睛里燃起一些异样的光焰,沉声道:“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实是一些马帮和行镖生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漕运生意和军方有关,按理无论是论财力还是论根基,他们都不可能和我们两层楼相比,而且或许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虽然没有什么律法规定,但也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没有顾着规矩。我们在长陵这么多年,和别的帮派相处得也还算融洽,所以查来查去,思前想后,我们便想着只有两个可能。” 丁宁眉头微挑,示意王太虚可以继续说下去。 “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突然来了条过江龙,锦林唐里突然多了个极厉害的修行者。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以前城北的风水码头之争,就是因为飞鱼堂的人多了几个乡下老乡,而那几个乡下老乡里正好有个姓风的,便是极强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还未来得及出名而已。结果最终和飞鱼堂相争的杏林圃被杀寒了胆。” 王太虚轻咳了数声,等到呼吸又彻底调匀之后,才道:“既然有这样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个法子,故意给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刺杀我的机会。” “所以你便虚成了这样。”丁宁微微一笑,说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江湖帮派的战斗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不一样,要想杀死一些单独的厉害修行者,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说弩机箭阵,比如说毒药陷阱,比如是老弱妇孺的刺杀。现在你只是虚,却还能活着,那么这种试探,你从中得到了什么答案?” “除了一些我们已经有所准备的修行者之外,并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那种过江龙似的人物。”王太虚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所以我们觉得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恐怕是庙堂里有什么人物,看中了我们这块的生意。” “这很有可能,毕竟听你所说,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运有关联。”丁宁眉头微蹙,“这样的话,却不是糟糕到极点,可以争一争。”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王太虚毫不意外,他平静的看着丁宁,说道。 “整个长陵,不需要考虑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严相。但是他们应该没有空会来抢这样一块肉,而且按照那些有关他们两个的故事…他们要做,要么就是突然你们全部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要么就是他们会派个人很守规矩的慢慢做。”丁宁抬着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至于其他的权贵,都要顾及这两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财产,动用朝中的势力和修行者来谋夺自己的好处,这一贯以来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动用朝中的势力,属于陛下私人财产的修行者来冲杀,万一折损了一名,这些权贵便很有可能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所以若只是有什么朝堂里的贵人看上了这块肉,倒不是特别糟糕的事情,你们还可以争一争。他们拐七拐八动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脚。”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太虚的眼睛越来越亮,“现在你还需要知道些什么?” 丁宁问道:“我想要知道让你虚成这样的那次试探,你们让锦林唐付出了什么代价,以及现在锦林唐有什么动作,让你觉得看不明白的是什么?” “他们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尸体,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锦、林、唐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唐缺没有出现,徐锦和林青蝶都被我们杀死了。” “原来锦林唐是三个人名字凑在一起?” “三个异姓兄弟,从北边乡下小地方一起出来打江湖的。锦林唐里面没有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刺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 丁宁仔细的听着这些平时自己很难接触到,也很难了解到的底层江湖里的事情,他接着问道:“被你们杀死的徐锦和林青蝶是什么修为,唐缺是什么修为?” 王太虚说道:“徐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于唐缺,应该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确定唐缺的修为,没有意外?”丁宁说道。 王太虚极其肯定的摇了摇头,“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为正好不在长陵,一时赶不过来,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样,他在破境或者身份远高于其余两人。” 丁宁点了点头,“你们的损失怎么样?”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太大的损失。” 丁宁说道:“那他们接下来什么动作?” “唐缺居然说动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来和我们谈判。”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为如果换了是我,要么就是卷着其余的人一起逃出长陵,要么就是再垂死反扑一次,请求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虽然和我们不太对牌,想从我们手里得到一点生意,然而平时极讲规矩。而且说了谈判的地点也在我们的地盘里面,对于他们来的人,我们也有严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我就根本不会出现。” 丁宁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说道:“不说天时,至少地利人和你们全部都占了。拜托另外一位有分量的江湖大佬来讲和,看上去怎么都像是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斩尽杀绝的意思。那他们对你们到场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王太虚摇了摇头,“没有。” 丁宁笑了起来,“让你多带着人也无所谓?” 王太虚看着他,“既然是在我们的地盘,谈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们布置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虚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考虑了许久都想不清楚的问题,只是一问一答的几句对话,丁宁居然已经找出了其中症结所在? “是什么问题?” 他认真的看着丁宁,谦虚请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问题,便自然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丁宁平静的说道。 王太虚的呼吸一顿,微眯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讨饶,求你们给条活路,总也要拿出些分量,也要担心你们不想给活路。”丁宁微微一笑,说道:“现在他们人又不能多带,地方都是你们选的,关键在于请的调停人,也不够分量。这就是最大的疑点,锦林唐的唐缺,难道不怕你们就是不给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听到丁宁的这些话,王太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然而丁宁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样,接着说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说过,唐缺他们背后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庙堂里的人物,对于庙堂里的那些人物而言,虽然不能弄出很大动静,不太敢动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财产,然而像唐缺这种修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们的眼睛里和阿猫阿狗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他们不会容许唐缺这样轻易的失败,一定会让他再拼命一搏。” 王太虚的面色更寒,他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所以你的判断,是我们身边的人有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设宴谈判,但这恐怕是不只让你虚,而会要了你的命的送终宴。”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乡,都是挡过刀的交情。” “人是会变的,而且为了一时的形势所迫,或许会做一些本来并不乐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丁宁微嘲道:“而且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有弱点。” 王太虚脸色难看道:“你看出我的弱点是什么?” “你大概很讲信义,所以刚刚和我谈条件的时候也是一样,你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或许平日你你们两层楼的气氛也是这样,所以你自然觉得你周围的每个兄弟都和你一样讲信义。”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你能当上现在两层楼的主人,你当然也是一个极聪明,看得极远的人物,但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却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弱点,因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虑,根本不往那个可能去想。看东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只眼睛,将本该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么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虚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迂腐的人,否则绝对不会亲自像一个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还是一个孩子的丁宁认真的来讨教。 他也开始在心里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么这场大宴就真的不只是决定长陵城里江湖格局的一场盛宴,不是两层楼接下来怎么活下去,走得更远的问题,而直接就是关系他的生死的问题。 数滴冷汗不自觉的从他两鬓流淌下来。 “就在今晚。” 他没有掩饰什么,很随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轻咳着,看着丁宁说道:“唐缺约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红韵楼和我谈判。” 丁宁眉头微挑,没有说话。 王太虚用丝巾掩着嘴角,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是骊陵君正巧在今日到这里,如果不是我亲自来看一看,听到你的这番话,那么过了今晚,我或许就已经死了。” “生死一…此时想想,人的命有时候真的太过脆弱。” 一抹肃穆的神色出现在王太虚的脸上,他深深的看着丁宁:“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会为你做些事情…然后,若是我能安然活过今晚,我和两层楼,将来不会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宁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苟富贵,请相忘。” 王太虚一怔。 若是今日能够彻底解决锦林唐的事情,那么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层楼在长陵的江湖之中,便会拥有更高的地位。 这样一个帮派的感激和支持,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会是宝贵的财富。 然而现在丁宁却似乎生怕将来和他们扯上更多的关系。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有些时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样,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这样干净。”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有期望,将来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虚的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 “看来你想的天地比我们所看的不一样。既然如此,我愿你如愿以偿,进入岷山剑宗。” 他又用丝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走吧。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准备一下。” 然后,他站了起来,示意丁宁跟着他离开。 后院里,听着这些谈话的长孙浅雪眉头也一直微微的皱着,她似乎想要对丁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有些恼怒的低下了头,不管跟着王太虚离开的丁宁。 …… 夕阳将落,夜缓缓袭来,如远处有天神,缓缓扯着一片黑色大旗,行过天幕。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神都监的殓尸房外缓缓行出,黑色的马车和远处微暗的天幕相对,似乎在迎接着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监的官员躬身而立,眼神里充满敬畏和憎恶。 赶着黑色马车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尸一样的老仆,马车里,依旧一袭白裙的监天司司夜策冷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气息,这辆黑色马车虽然没有任何的标记,但是沿途却是畅通无阻,一路所有的马车都是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让开。 然而这辆马车行进在一条很宽阔的道路上时,一辆很威严的马车,却是缓缓的,面对面的接近了这辆黑色马车,最终在黑色马车的对面停下。 这辆马车之所以用威严来形容,先是它很大,是一辆需要四匹马拖动的马车。 其次它的装饰不像其余的马车一样,用金银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连四匹拖车的马身上,都覆盖着鱼鳞铁甲。 四匹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壮,步伐几乎完全一致,明显就是经过很久时间训练的战马。 看着这样如同通体铁铸的威严马车缓缓而来,赶着黑色马车的老仆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也缓缓的勒停了马车。 两辆马车隔着一丈的距离相望。 “是九死蚕?” 一个好像金铁摩擦的声音,从铁铸般的马车车厢里响起,奇异的不扩散,如一条线般传入黑色马车的车厢里。 一袭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时才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是。” “很好。” 铁铸般马车内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公事谈完,接下来,就要请夜司下车谈谈私事了。” 声音未落,马车嗡的一声震响,就连站稳不动的四匹战马的身上,无数的鳞甲都在不断震鸣。 沉重如铁的车帘掀开。 一个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从车厢内一步跨出。 沉重的马车少了大量的负担,一时竟往上微微一跳。 这是一个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约相当于三个高壮的男子挤在了一起。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胳膊上、腿上、脸上、脖子里,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确只有这样大的车厢,才坐得下他这么胖的男子。 只是寻常这么胖的男子,一定会连走都快走不动,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块肥肉给人的感觉,却是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满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挤得快要看不出来,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威严,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严的巨山。 几乎所有长陵的人都认识他。 他就是许兵,大秦王朝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横山剑院有史以来最强的传人,最终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候之一! 横山许侯! 夜风轻柔。 一袭白裙出现在布满灰色和黑色的长陵街道中。 一脸平静的夜策冷出了马车,站在这位如山般的王侯对面。 她的身影娇小,和许侯相比,就像一朵纤细的白花。 (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今天看完更新,多给投两票,多加点收藏啊什么的?) 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这个人虽然蠢了点,但毕竟年轻,而且修行潜质和破境的度不错,我想着蠢总是可以慢慢调教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调教,就被你直接一剑斩掉了。” 横山许侯,一堆肉山一样的存在,浑身散着无比霸烈的气息,用狮子看着绵羊的眼神看着夜策冷,冷冷的说道:“毕竟已经算是我半个府里的人,被你就这样斩了,你不给我个交待,今后谁还需要给我面子。” “接你一剑,不就是给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面对对方足以把她包在里面的身材和无比霸烈的气势,她甚至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 横山许侯森冷的一笑,对着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来吧,还等什么!”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说什么,只是往前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里,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许侯庞大的身躯后方的阴影里,啪嗒一声,牵扯出无数条微小而晶莹的水线。 与此同时,夜策冷的手心里,凭空多出了一颗晶莹的液滴。 横山许侯本来就似乎已经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细,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时间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 整条街的砖石都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元气压得咯吱作响,无数陈年的灰尘从缝隙里争先恐后的挤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气机,想要逃离出这条长街。 夜策冷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个动作变得缓慢而极其的凝重,明显比对阵赵斩的时候还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托着一个悬浮的晶莹液滴,然而每一个细微动作,却是沉重得犹如搬山。 “轰!” 她手心里的晶莹液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柄一寸来长的晶莹水剑,同时,整条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无数的天地元气朝着她手里的这柄晶莹小剑汇聚。 因为度太快,天地元气的数量又太过恐怖,所以一瞬间这些天地元气,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来,然后硬挤入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里。 这便是天下无数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纳一些天地元气入体,和自己的真气炼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气相融的同时,在体内开辟出一些可以存储天地元气的窍位,身体便已经不只是在修炼的时候吸纳、炼化一些天地元气,而是可以成为存储天地元气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从周围的天地间瞬间搬运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强行压缩在自己的真元里,每一滴细小的真元里,瞬间涌入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而在对敌之时,爆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铺里,陈墨离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慑那些学院学生时身体里涌出的天地元气,和现在夜策冷一瞬间搬来的天地元气,简直是细流和江海的差距! 这一瞬间,被夜策冷搬来灌入剑身的天地元气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却是依旧轻得好像没有任何的分量。 “嗤!” 这柄小剑直接从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许侯的眉心。 剑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却看不见。 许侯如山的身体连一步都没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这个时候也消失了。 因为太快。 事实上他只是往上横了横这条手臂。 只是这一横,便有一条青色的剑影,像一座巨山横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剑如山横,千军不得进,这便是真正的横山剑! 一股更加霸烈无双的气息出现在天地间。 一声沉闷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响在他眉心之前响起。 许侯的双手已经背负在身后,身上如铁的衣衫猎猎作响,似乎动都没有动过。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动。 她的手依旧伸着,那一柄小剑已然又重新化为晶莹的液滴,悬浮在她的手心里。 两人的身体上方,却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气往上升腾,在高空里,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无数的雨露在飞,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里飞去。 许侯抬头望着天空里这样的异相,嘿嘿的一笑,浑身的肥肉微微一颤,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巨大的马车。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手心。 她手心里的液滴缓缓的沁入她的身体。 夜色终于降临。 黑色马车和如铁铸的马车分道驰离。 不远处的一座石桥畔,一株枫树下,却停着一辆神都监的马车。 架马车的是一个没有舌头的哑巴,而且似乎还是个聋子,连方才那声沉闷的巨响都没有听到,全然没有反应。 神都监的马车里,坐着一名身穿深红色锦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他的头有些灰白,双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黄。 他看起来有些颓废,然而长陵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长陵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分外阴狠,分外狡诈,分外残酷。 因为他就是神都监之,陈监。 他有些颓然的低着头,但是目光却是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那条宽阔的街巷。 铁铸的马车在黑夜里穿行。 许侯的身体将宽阔的车厢都变得拥挤,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缓缓的敲击着,想着方才那一剑,他不由得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真是够劲…接了我这一剑,苦头是要吃不少,不过至少可保你暂时平安。” …… 长陵的夜色里,数辆马车也正缓缓驶向红韵楼。 红韵楼是城南一处中等的花楼,平日里夜色渐浓的时候,周围的庭院和门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灯笼,车马如流,周围的街巷里贩卖些小吃食的,卖些鲜花的,唱些小曲的…这些做点零碎生意讨些赏钱的,都是数量不少,热闹非凡。 但今日里红韵楼包了场,方圆数里地分外幽静,静到让人有些觉得压抑。 即便是不缺银钱兴致勃勃而来被扫了兴的豪客,听到空荡荡的楼里传出的丝竹声的杀气,看到街巷里隐约可见的条条幽影,便也只觉得寒毛竖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宁和王太虚下了马车,两人像散步的闲人一样走向前方不远的红韵楼。 他们身后的五六辆马车里哗啦啦下来十余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红韵楼周围的灯笼依旧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红韵楼周围的阴影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兵刃的反光。 王太虚微皱着眉头走着,他换了一件绯红色的锦袍,这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会显得红润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头雪白,肤色却十分红润,看不到有多少皱纹的清癯老者单独从第二辆马车中走下来,走到了王太虚的身侧。 王太虚的身侧一老一小,三人便这样跨过了红韵楼的门槛。 二楼东,是一间极大的雅室。 此刻这间雅室里一应不必要的摆设已经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许多短案,已有十余人席地而坐。 当王太虚推门,半张脸在微启的门后显露之时,这个静室里一片死寂。 王太虚却是微微一笑,嘴唇微动,将声音细细的传入身体侧后方丁宁的耳中,“那个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个留着短,看上去脸色极其难看的瘦削汉子,便是锦林唐硕果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边那个白面书生,就是他的义子钟修,应该是现在雷雨堂里最厉害的修行者。至于唐缺旁边那个独眼龙,则是唐蒙尘,是锦林唐现在少数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之一。” 说完这几句话,丁宁和身旁头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经跟着王太虚进了这间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宁自顾自的在王太虚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着王太虚所说的这几个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着一个朝天鼻,让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两个硕大的鼻孔,如此一来,即便五官其余部分再长得好看,也让人已经大倒胃口。更何况这名长陵的江湖大佬为了展示其豪爽,在这样的天气里,黑色的锦袍还敞开着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点,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额头和胸口都是不时的冒着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将他拿来和同样很胖的横山许侯相比,那所有人都会觉得横山许侯是一座威严的巨山,而他却只能让人联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盘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却是和他截然不同,身体坐得笔直,身上看不到一块赘肉,只是颧骨有些高,而且这些时日明显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脸色过于阴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围,便始终好像笼着一层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义子钟修,倒是风度翩翩,身穿一袭紫色轻衫,面白无须,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至于唐缺身旁,王太虚所说的独眼龙唐蒙尘,丁宁却是连面目都看不清楚,因为在他走进这间雅室到此刻,唐蒙尘始终低垂着头颅,连一次都没有抬起来过。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气度,两层楼在长陵屹立许多年不倒,王太虚在酒铺里对丁宁说自己做的只是经不起风浪的下层生意,也只是自谦的说法和选择的问题。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绞杀里,王太虚已经让这场间所有人彻底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时,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轻轻的颤动。 一股看不见的压力,令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身旁坐着一老一少的王太虚在坐下之后却是依旧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恩恩...这本书写得很用功,很仔细,同时也是一本非常复杂的书...希望大家能看得慢一些...然后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不然...我就要飙啦~) 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为章南,胖子这个形容词虽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长陵的市井人物里面,也只有像王太虚等少数几个敢这么称呼他。 这红韵楼在他来时,就已经被两层楼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周围街巷里看得到的两层楼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里还不知道埋伏着多少箭手和可以对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人。 红韵楼的里面,其余的房里倒是有人在弹着曲子,隔着数重墙壁传入,反倒是让这间静室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眼见王太虚落座之后都不说话,章南肥脸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虚,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们是客,你是主,你既然来了,不言不语是什么个意思?” 看着章南油汪汪的脸,王太虚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微笑道:“我虽是地主,然而今日里是你们要和我谈,不是我想要和你们谈,所以我自然要听听你们和我要谈什么。” 章南脸色微寒,冷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他身旁的唐缺却是缓缓抬头,一双充满冷厉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虚的身上。 “我十五岁开始杀人,十六岁和徐锦、林青蝶一起来到长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这个位子。” 唐缺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我当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来见你,不是想求你放我们锦林唐一条生路,而是想要告诉你,就算你能杀死我和我身边所有的兄弟,你们两层楼的那些生意,你们也留不住。” 王太虚平静的看着这名分外冷厉阴沉的男子,无动于衷的说道:“然后呢?” 章南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有些尴尬的笑笑:“王太虚,按我们江湖上的老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前些日子你们死的人太多,再争闹下去,给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机会,那就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你杀了锦林唐那么多人,也得了足够的筹码,接下来和锦林唐合作,只会赚,不会亏。” 王太虚闻言笑笑,一时又不说话。 “王太虚,你到底怎么说。”章南看着王太虚这副样子,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沉声喝道。 王太虚脸上浮起些讥讽的神色,他认真的看着这个胖子,轻叹道:“章胖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长,按理你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有些事我们碰不得。” 章南脸色越阴沉,黑脸道:“王太虚你说得清楚点。” “既然你要我说清楚点,那我就说清楚点。”王太虚看着他,眼神冷漠了下来:“你给他们来做说客,显然是他们也给你透了点底子,许了你点好处。可是你应该很容易想清楚,我们两层楼在长陵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要想找个上面的靠山还怕找不到么?” “可我们为什么不找?” “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和庙堂里的那些权贵难道能有资格称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条狗。” 听着王太虚的这些话,章南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他拿着一块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断道:“但你也应该明白,对于那些贵人而言,我们的命和一条狗本身也没有什么区别。” “做野狗还能随便咬人一口。”王太虚嘲弄道:“做家狗却随意杀来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见得稳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倒了,顺便把你压死。跟着哪一个人,别人看你就烦了。所以这些年,我们两层楼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里混着,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个贵人的门下,这不是我不想让两层楼往上爬,而是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这样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条野狗想到老虎的嘴里谋块肉吃,哪怕这次的肉再鲜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么?” 章南脸上的肉再次晃动了一下,寒声道:“贵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里去?” 王太虚想到了之前丁宁和自己说的话,他侧眼过去,又看到丁宁正在十分安静的对付案上的几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样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现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严相和李相,其余人再大,还不是说倒就倒了?你难道忘记了陛下登基前两年间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是决计一点都不肯让步了?”章南又掏出锦帕擦了擦汗,脸色倒是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太虚也不看他,而是看着唐缺,说道:“如果你今天来求我放过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许可以答应,只要你们今后永不回长陵,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是么?” 唐缺阴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场,你说不定就已经死了。我们唯一的失误,是没有想到你也是已经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虚笑了起来:“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只知道结果是我只掉了一颗牙齿,而锦林唐的两个当家,现在却在泥土里躺着。” 唐缺没有因此而愤怒,他的脸上反而泛起一阵异样的桃红,他看着王太虚,阴冷的说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虚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扫过王太虚身旁专心吃东西的丁宁,以及自从落座之后,就一直在安静的喝茶的头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来,就凭故弄玄虚,带一个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个桥下的算命的?” 王太虚认真的说道:“已经足够。” “是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唐缺摇了摇头,极其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 在他的酒杯开始掉落的同时,章南的眼睛射出实质性的寒光。 “动手!” 他出了一声低喝。 这间静室里,在王太虚和丁宁,以及那个不言不语的雪白头老者进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余七人全部都是两层楼的人。 能够有资格陪着王太虚坐在这里的,自然都是两层楼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伙伴。 在章南一声低喝响起的同时,这七人已经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却是在对着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风大作,伴随着无数凄厉的嘶鸣声。 章男身旁身穿紫色轻衫的钟修,像一只紫色的蝴蝶一样轻盈的飞了起来,他左手的衣袖里,梦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剑,不带任何烟火气的点向王太虚的额头。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武裂,一柄青色的大剑从他膝上跳跃而起,落于他的掌心。 一声厉叱之间,唐缺以完全直线的进击方式前行,体内的真元尽情的涌入剑身之中,整个剑身上荡漾起青色的波浪,顷刻间便像一个青色的浪头朝着王太虚的身前轰来。 他身旁始终低垂着头的独眼龙唐蒙尘,在此刻抬起了头,也抬起了双臂。 他的双臂上瞬间响起剧烈的金属震鸣声。 数十道蓝光后而先至,笼罩住了王太虚的身影。 这一瞬间,章南没有动手,依旧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和先前的计划一样,他此刻已经不必动手。 那暗中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三人,足以能够让忠于王太虚的四人一时无法救援王太虚,而原本就已经受伤的王太虚,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钟修、唐缺和唐蒙尘的联手刺杀。 只要王太虚死去,他们便能很快控制这里的局面。 想到长陵城里最重要的一个竞争对手即将在眼前倒下,本该是油然的自得和满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章南的身体里却反而涌起强烈的不安。 王太虚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现,都太过异常。 此时的丁宁,居然还在平静的夹菜。 而另外的一侧,那个白老者,依旧在端着茶壶喝茶。 在此刻满室的风雨中,这样的画面太过平静,太过诡异。 然而按照两层楼里那些王太虚最信任的人的消息,这两个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个少年,只是梧桐落里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个白老者,只不过就是今天王太虚在市集里认识的算命先生。按那数人所说,王太虚只是觉得这名白老者仙骨道风,才故意带在了身边,好让他们怀疑是厉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谈话中,唐缺才说王太虚故弄玄虚。 因为就像一名赌徒,王太虚的底牌,实际上已经全部被他们看清了。 只是现在,这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章南的身体里越来越寒冷,额头上和身上,却是不自觉的涌出无数滴汗珠。 …… 王太虚坐着没有动。 他的右手却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 一片灰色的剑光密布在了他的身前。 这是一片只有一尺来长的剑光。 他手里的剑也只有一尺来长,而且剑头有些钝,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没有管刺向自己额头的淡紫色的长剑,也没有管大浪般朝着自己用来的青色剑光,而是无比专注的斩飞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蓝光。 就在这时,章南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出了一声恐惧的呻吟。 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王太虚身旁的白老者手中的茶壶落了下来。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柄白色的剑。 这柄剑剑身粗大而短,握在手里,就像是一个粗大的白羊角。 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轰的一声爆响。 钟修无力的倒飞向墙角,淡紫色长剑软弱无力的往上飘飞,斜斜插入上方的横梁。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细微的血珠,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左臂上绽开的无数条裂口,他的眼睛里全部是茫然和绝望。 那是被完全无法抗拒的强大境界碾压后的茫然和绝望。 与此同时。 唐缺也在凄然的往后倒飞,他的青色大剑已经被一种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弯,扭曲,就像一条拧弯的钢条一样,跌落在地。 风雨骤静。 浑身湿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丢在地上的肥鱼,张开了嘴快要渴死,却是绝望的不出声音。 唐蒙尘的手依旧抬着,透过他千疮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个湛蓝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柄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也充满了茫然和绝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当地。 有些人手中的剑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一剑而彻底的停了下来。 只是一剑。 一剑从上往下劈下,便砸飞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无数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朝着这间静室涌来。 好像拆房一般,这间静室的门上,窗上,墙上,瞬间多了无数的窟窿。 看着窟窿外挤满的一条条森寒的身影,看着窗外对面屋檐上闪过的一层层的寒光,渴死的肥鱼一般的章南终于近乎哭嚎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明明刚刚都说过不想和任何贵人扯上关系,你的身边怎么可能会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么可能请得动这样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这间屋子里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剑,正在缓缓的,奇异的融解在白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体内。 这便代表着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炼气,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启天,九境长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气引的修行者本身的改变,会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强,到了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独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说飞剑,比如说符箓。 念之所至,飞剑便至,符箓便至。 这自然代表着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度和力量,多出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灵活多变的对敌手段,神鬼莫测。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阴阳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选适合自己的天材地宝,修炼自己的本命物。 对于章南等人而言,虽然明知道长陵城中有许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里,以他们的阶层,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见还能常见,第六境的修行者,却是想见都见不到。 这两境之间,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权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间的分水岭,是真正的蛟龙和鱼虾的分水岭。 这正是章南最为想不明白,最为绝望的地方。 能够到达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担任重职的官员,或者是各个修行宗门里镇山长老、宗主级的人物么? 这样的人物,甚至都是会引起朝中那两位丞相注意的,又怎么可能会亲自为了王太虚而出手! 这怎么可能! …… 没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经彻底决定今日这里格局的白老者也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虚也没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侧转过身体,没有丝毫得意表情的看着身后面色越来越惨白的三人。 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然而方才,这三人却是在配合着敌人杀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袭下,这三人已经重伤了身边的两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长剑,还在滴血。 “为什么?” 王太虚的目光就落在这个人身上的滴血长剑上。 “李雪青,当年是我亲手从奴隶贩子的手里买下了你,连你这柄雪花剑,都是我好不容易帮你得到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见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始终不言语,王太虚平静而认真的接着说道:“就算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证善待你们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护我而死。” 听到王太虚这些话,手持雪白长剑的这名年轻修行者惨然一笑,说道:“只是有一名其它楼里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这才做出了对不起大哥的事。” 说完他对着王太虚跪倒在地。 嗤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长剑在跪倒时已经倒转,此刻一截剑尖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鲜血瞬间覆盖他整个后背。 “多谢。” 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先抱拳对着王太虚诚恳的说了声谢,接着说道:“我欲杀你,是因为我昔日做过一些对不起帮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妇被奸杀,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错,只是这件陈年旧账不知怎么被他们翻了出来,我一时糊涂,结果又犯了更大的错。” 说完,这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脉处一戳,便整个手掌都没进了胸膛,满脸愧疚的往后倒了下去。 还有一名年龄和王太虚差不多的白面男子,看着满地的鲜血,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是觉得我做两层楼主人更好,再者对你没有信心。现在我却知道我还是小看了你。” 说完他也是朝着王太虚深深一拜,手里的一柄长剑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 知道绝无幸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尘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过了自己的脖子。 这是更惨烈的死法,带着身体温度的猩红鲜血在空气里丝丝的狂喷。 飞溅的血沫甚至染红了章南的半边身体。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章南浑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动了起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虚,生怕王太虚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点希望,然后又无情的熄灭,让自己在临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经足够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们还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来一场血战。” 王太虚似乎是有些疲惫了,他闭了闭眼睛,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才接着说道:“但是钟修既然刚刚对我出手,那他必须死…至于你们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话,便由我们两层楼罩,你们的生意,我们只占两成。从今以后,你也算是和我们一条绳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后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和立场。” 听到这样的话,章南终于停止了不断的抖,他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生气。 而坠倒在墙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钟修,却是出了一声不甘的凄厉嘶鸣声,他的背部狠狠撞击在身后的墙面上,一瞬间他整个人伴随着无数碎裂的砖木往后飞射出去。 王太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看冲出去的钟修一眼。 浓厚的夜色里,骤然响起无数凄厉的破空声,接着便是无数金铁入肉的声音,重物狠狠坠地的声音。 他对着几乎瘫软在地的章南挥了挥手,用更加低沉的语气道:“现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诉你的所有人,你还好好的活着,带着他们离开,然后记住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军中的某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则全然不知。”章南一边夺门而出,一边嘶声说了这一句。 原本想要占两层楼几成生意,结果反而丢了两成生意,丢了一名厉害的修行者护卫的章胖子,这名平日里也是跺一跺脚就要让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枭雄人物,在下楼的时候,却是腿软得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与其说吓破他胆子的是满地的鲜血,不如说是白老者那霸气无双的本命剑一击。 “谢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后,一举更上层楼,日后必定在长陵的市井之间占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虚对着端坐不动的白老者深深一礼。 “你选的这人不错,若是在平时,说不定我也会让他入门。”白老者则只是淡淡的回了这一句,看了丁宁一眼,便也站了起来,起身离开。 “我活了下来。” 王太虚目送老者离开,然后转头认真的看着丁宁,带着无限感慨轻声说道:“所以从今日开始,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 丁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就这么简单?” 这简单么?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触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并入青藤剑院,若不是这杜老先生已经得了圣上的恩准,准许告老还乡。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余生里尽可能的过得舒适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经不用在意朝堂里的一些人的想法…这名白羊洞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出手帮自己解决这样的问题? 这是付出了很多代价,而且非常复杂的事情。 只是王太虚并不明白丁宁心中想的是什么,而且一地的鲜血已经让他太过疲惫,所以他只是疲惫的笑笑,不再多解释什么,只是想着,有时候活着,的确是很累。 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两层楼的一辆马车载着丁宁驶入梧桐落,在没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来。 负责驱车的是一名灰衫剑师,虽然不明白丁宁对于今晚这一役有什么样的贡献,但想着既然这名酒肆少年能够始终跟在王太虚的身侧,这名灰衫剑师便对丁宁自然尊敬到了极点。 丁宁对这名叫周三省的灰衫剑师致过了谢,这才推开酒铺的大门,走了进去。 内里没有火光,在带上门之后,长孙浅雪的脚步声才响起。 她似乎才刚刚冲洗过,头湿漉漉的盘在头顶,身上散着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里,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旧是美到了极点。 只是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太过冷漠。 “你太急了一点。” 她在黑暗里看着丁宁,说道:“你明明告诉过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个人的弟子,在你连真元境都没有到之前,也太过容易被人杀死。” 虽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丽,但是平时丁宁和她说话最为自然和放松,然而此刻,丁宁却陷入了沉默里,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问道:“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问题,以往你绝对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长孙浅雪的声音更冷了一些,“你应该明白,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丁宁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有些急,但我们的计划里,没有骊陵君直接出现在这里,要求娶你这样的意外…以骊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没有意外生,他也不可能这么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么触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皇帝和两名丞相也绝对不会容许皇后的力量直接让这样一处修行之地并入青藤剑院,因为这样的兼并,其实和直接让一个修行流派消失没有区别,还有军方的权贵这么急的插手市井之间的争斗…孤山剑藏又即将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变动,好像一场暴雨过后,长陵的所有人都突然变得很急。”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清冷的说道:“我必须要尽快获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里王太虚和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应该明白,能够这样轻易的进入白羊洞,再进入青藤学院,这是我们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机会,所以我不能错过。”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在鱼市杀死宋神书回来之后便心不安。” 长孙浅雪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只知道以你这样低微的修为,这么早的接触那么多修行者和权贵,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担的事情,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比长陵绝大多数人还要高傲孤冷,同时又比绝大多数人有情义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丁宁眼睛里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光。 “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加小心一点。”他看着长孙浅雪的眼睛,无比认真的保证,“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绝对会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觉到丁宁诚恳的话语里异样的意味,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后院,在走到睡房的门口时,她才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和王太虚说的,必须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续天神诀,我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老死。”丁宁轻声的回答:“不过也不绝对,至少除了续天神诀之外,还有几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续天神诀肯定是里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种。” 丁宁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黑暗里点头:“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岷山剑宗的秘传功法…岷山剑宗的这门功法,不仅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让我变得更强。” “你们这一脉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续天神诀配合,将会更强?” 长孙浅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用一种极其冷漠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记得那个人和岷山剑宗的宗主是死敌,他连岷山剑宗的门都进不了,所以他的确拿不到岷山剑宗的功法。” 丁宁对她从来没有什么隐瞒,只是她平时不想多问而已。 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回答:“是的。” 长孙浅雪平静下来,问道:“若是顺利,你进入了岷山剑宗,我的修行怎么办?” 丁宁也平静下来,至少他的声音也开始显得很平静:“这我已经考虑过,所以我的计划里,进入岷山剑院选择的本来就是第二种方法。外院通过大试进入岷山剑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剑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时间能够进入岷山剑院剑山学习的时间,不会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样,一定要到达真元境之后才能出山门。所以不会影响你我的修行。” 长孙浅雪便不再多问,继续朝着屋内走进,同时说道:“我在床上等你。” 长孙浅雪不再多问,只是说了这一句。 这是一句让人遐想,十分暧昧的话语。 然而在这间弥漫着酒气的铺子里,这句话每天都几乎会出现,这样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暧昧。 唯有凶险和肃杀。 丁宁和以往一样,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内侧躺下。 长孙浅雪在他的身侧平静的卧下,丝里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出来的一丝丝天地元气震飞出去。 又有风雪开始围绕着他和长孙浅雪飞舞。 突破了上次的关隘,长孙浅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么危机。 他已经不需要通过强行触碰她身体上的窍位,强行灌入真气的办法来帮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里,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计划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显得很遥远的人和事,却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黑暗里和风雪里长孙浅雪的侧影,他突然很想要拥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时拥抱她,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风雪里凝望着她。 在他的眼光里。 他和她的身体,只有短短的一尺距离,然而却像是隔着无数重的山河,隔着生和死的距离。 …… 同一时间,夜策冷行走在监天司里。 她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向监天司最深处的一间房间。 通道两侧都点着油灯,在她走过的时候,纷纷熄灭。 她在黑夜里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还是和赵斩所说的一样,似乎和这黑,和长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处的房间里,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叠叠的垂幔不仅像个迷宫,可以在有敌来犯的时候,让敌人无法轻易的现她的身影。同时,重重叠叠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气息,甚至让强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无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软榻。 软榻的前方,放着一个始终保持着微沸的药鼎。 “噗”的一声轻响。 一口鲜血从夜策冷的口中毫无征兆的喷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显得平静而强大。 因为她知道长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显得强大。 唯有强大,她才能好好的活着。 她面无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莹的水汽跟随着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红和地上的血迹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全部消失。 她平静而自信的坐在软榻上,揭开了身前的药鼎。 滚沸的深红色药液里,煮着一颗金黄色的鳌龙丹。 她送了数勺药液入自己的口中,缓缓咽下。 她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便再次变得平静而强大。 第三十章 皇后 同样的夜里,一名女子正走在一条石道上。 石道的两侧,站立着很多铜俑,这些铜俑上面,至少有数种可以轻易杀死第四境修行者的法阵。 这名女子异常美丽。 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是绝色,然而和她相比,却似乎只是个青涩的孩子。 因为她的美丽,不是那种秀丽,也不是那种妩媚,而是那种无比端庄,无比耀眼,令人仰望的美丽。 她的美丽之中,含着无比的威严。 她的两侧,巍峨壮观的皇宫的影子,都好像畏缩的匍匐在石道的两侧,拜伏在她的脚下。 她是大秦王朝的皇后,长陵的女主人。 即便她的容颜无可挑剔,完美到了极点,哪怕就是一根际线,都像是天下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然而整个长陵,却没有多少人敢认真的看她,看她的容颜。 此刻,一名身穿杏黄色锦袍,在石道的尽头,她的书房前等待着她的蒙面修行者,便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始终无比恭谨的微躬着身体,垂着头,满心的尊敬和紧张。 虽然不敢抬头,然而这名修行者的念力却始终跟随着她的双足,知道这名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不喜欢繁文缛节,也不喜欢任何的废话,在感觉到她的双足即将停顿下来的瞬间,这名修行者便用尽可能恭谨的声音说道:“娘娘,今日里夜司已经去神都监验过宋神书的尸身,确认的确是九死蚕神功,只是那人的修为很低,最多只有炼气境。” 皇后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高贵端庄和完美到了极点。 包括她此刻微低头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动作和神情。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改变。 “告诉家里,能够在炼气境杀死宋神书的,不只是得到了九死蚕的修炼方法那么简单。但是同样告诉家里,不必紧张,这段时间里也不要做任何特别的事情。现在的大秦王朝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大秦王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威胁到现在的大秦王朝,只要我朝自己不犯错。”她平和的说着,语气里充满着无上的威严。 “是。”这名修行者心中凛然,接着说道:“今日许侯在神都监外截住了夜司,两人交手,平分秋色。” 皇后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着能够依靠长陵的什么人对付她。不是云水宫的白山水最近已经出现了踪迹么?让家里把力气全部用在白山水的身上,只要查出了白山水,夜策冷既然已经回来,这件事到最后自然是她负责。” 这名修行者更加凛然,问道:“今日里白羊洞杜青角出山,插手了一件江湖帮派的事情,家里想听听娘娘您的意见。” “家里最近是越来越糊涂了么?”皇后说道:“既然圣上已经同意杜青角归老,白羊洞也已经因为其过失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家里便根本不需要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你替我转告家里的那数位,圣上虽然一心修行求道,想着长生,然而不代表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的旨意,便代表了最终的结果。家里虽然强大,然而却是始终站在圣上的身后才强大,永远不要想着能越过圣上去做些什么,不要去想改变已经有定论的事情。” 皇后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然而这名修行者却已经听出了强烈的威胁和警告之意,他的背心不由得沁出了一滴滴的冷汗。 “还有,让家里警告一下梁联,他办的这件事情,太过简单粗暴。在长陵不比和敌国打仗,需要更温和的手段。长陵水深,永远不要以为可以轻易的碾死任何人。” 皇后开始动步,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侧走过,走入书房。 这名修行者衣衫尽湿,感觉着身侧皇后的气息,今日里的皇后虽然言行举止和平日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那么的完美,然而他总是觉得这名母仪天下的女主人和平时似乎有些不一样。 …… 皇后在书房里的凤椅上坐下。 她的身前,是一口活泉。 泉水中不断冒出的气泡里,散着大量肉眼可见,对于修行者体内的五气有着惊人滋养作用的乳白色灵气。 氤氲的灵气里,盛开着数朵洁白无瑕,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莲花。 灵泉的上方,是一个天井。 在屋顶的一些晶石的折射下,好像方圆数里的星光都被折射了过来,实质性的洒落在这个灵泉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优秀的人,又走极端,便更容易遭受天妒。” 皇后静静的看着身前的灵泉,轻声说道:“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别人想要的是什么,这边是最大的罪恶。我不知道你临死前是什么想法,有没有所醒悟,但既然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心安?” 她缓缓抬头,目光似乎透过前方垂落的星光,扩散了出去,沿着长陵平平直直的道路,往外无限的扩散。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完美,变得有些过分冷酷起来,眼睛里却浮现起一种幽然的火焰。 “即便留下了什么东西,也应该好好的藏着,你才不会被完全抹灭,这样才能在这个大世里留下一点痕迹,这样后世的人,才会知道你的足迹在这个王朝里曾经存在过。” “毕竟,是因为你,我们才能灭了韩王朝,才能灭了赵,灭了大魏,才有此时的大秦王朝,才有这样的长陵。” 耀眼的美丽,异样的威严,以及和庙宇里的神佛一样冷酷而过分完美的眉眼,让此刻的她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女子,而像是传说中的神灵。 然而她却用更加清冷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的神,任何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着七情六欲。不为自己活着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令人憎恶。” 接着,她完美无瑕的美丽面容上,却是浮现出了更为憎恶的身前,甚至散着强烈的恨意和怨毒:“而且你居然有传人…你的九死蚕竟然留了下来,你的九死蚕,你的剑意,要传的话也要传给我,你竟然传给别人,没有传给我!” …… 和往常一样,丁宁在日出时分,看着梳妆的长孙浅雪的背影起床。 然后他很快的完成了洗漱,帮长孙浅雪开始熬黍米粥。 等到火候差不多,他才用小火慢慢的煨着,端着自己专用的粗瓷碗去经常去的铺子买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孙浅雪有洁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而且在长期的修行之中,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淡而简单的饮食。 除了做酒之外,酒铺的所有杂事,饮食起居,都是丁宁在照顾长孙浅雪。 然而丁宁却做得非常细致,非常甘心,甚至像这种帮长孙浅雪细细熬粥,看着火苗的吞吐,看着长孙浅雪在他不远处走来走去的身影时,他都会感到很温暖,很快乐。 因为有些事,最好不要再想起,有些人,却一定要珍惜。 死去的那个人没有看清楚长孙浅雪,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她,然而他却终于看清楚。 吃完了一大碗红汤肥肠面,丁宁一边就着碗里的余热洗碗,一边看着小口喝粥的长孙浅雪,轻声而认真的说道:“马上王太虚的人就会来接我去白羊洞了…我保证只要我能够出来,我一定会回来和你一起修行,所以你一定不要心急。你应该明白,上次那样的情形非常危险。”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依旧小口小口的喝粥。 看着她的眼色,丁宁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她已经答应。 有马车声在清晨寂静的巷道里响起,最终在这间酒铺的门前停下。 那应该便是王太虚派来接送丁宁的马车。 但是丁宁却坐着迟迟不动,只是安静的等着。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问道:“既然你已决定要去,既然已经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去。” “我等你吃完,帮你洗完了碗再走。” 丁宁深深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平时你都不做这些活的。” (每本书稍微有点成绩,书评区就总有人嘲讽,说我不如这个,不如那个,其实我想不明白,你拿别人和我比,就算真比赢了,你又有什么骄傲的...有本事拿你自己来和我比啊...而且我还真是挺傲娇的,写书的度,质量的综合,纯粹的写书这件事上,我还真不觉得我比不过别人...恩恩,最后诚恳的求收藏,求票) 第三十一章 白羊洞大师兄 站在酒铺门口等着的,正是昨日里的那名灰衫剑客。 看到走出铺门的丁宁,这名灰衫剑客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颔为礼,等着丁宁上车之后,便开始沉默的赶路。 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微微一笑,王太虚能够在长陵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绝对不是偶然,就如这个车夫的选择,就很符合丁宁的喜好。 马车沿着平直的道路,缓缓朝着城外的白羊峡驶去,那里是白羊洞的所在。 在大秦王朝的元武初年,修行之地大多距离长陵不算近,这些零散座落于长陵之外的各个修行宗门以及一些门阀贵族的领地,就自然构成了除了大秦王朝的军队之外的一个个堡垒。 随着长陵规模的日益扩大,现在倒是大半的宗门已经直接位于长陵之内,虽然这些宗门依旧拥有特权,然而大秦皇朝对于这些宗门的掌控力却是无形之中变强,在很多历史甚至比现在的大秦王朝还要悠久的修行宗门看来,唯一的好处便是更便利的获得一些修行的资源,以及增添了一些向别的宗门学习的机会。 车过柳林河,车厢里的丁宁听到了很多惊呼声和很多哭声。 他没有打开车帘,因为他知道有那些声音,肯定是因为那条河里面漂浮着很多的尸体。 昨夜对于长陵的大多数居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丁宁不是亲身经历,也肯定不会知道长陵市井江湖的势力在一夜之间有着重大的改变。 柳林河的水只用于一些农田的灌溉,所以经常是江湖人物用于抛尸的所在。 昨夜里死在红韵楼的锦林唐的只有唐缺和唐蒙尘两人,但是丁宁很清楚,在漫长的黑夜里,会有更多锦林唐的人死去,现在他们的遗体,就应该在这条河里漂浮着。 …… 长陵的地势,是由东南向西北呈阶梯状分布,城南是渭河、泾河的支流纵横交错,其中都是平原,偶尔有几个不足百米的小山头。 长陵的中部,则是地势略高的土岭地带,其中有许多区域都是更古老的河床干涸后留下的洼地。 长陵的北部,则都是高原和丘陵地带,大小共十三条山岭,最高的是石门山和灵虚山,最低矮的是北将山和拦马山。 白羊洞所在的白羊峡,就在北将山中。 沿着渐渐爬高的山路,经过了半日的颠簸,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终于进入了白羊峡。 因为整个山岭的地势都不算高,所以这条峡谷自然不会深到哪里去,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峡谷里面却始终锁着水汽,始终有数朵白云覆盖着峡谷的大多数地方,白云飘动中,偶尔有大片的殿宇显露出来,便分外显得有灵韵仙气。 看着这个修行之地,赶车的灰衫剑客眼里终于显露出了一些羡慕的神色。 虽然白羊洞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二流的修行宗门,而且即将迎来最灰暗的结局,并入就隔着一座山头的青藤剑院,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修行之地,依旧不是他这样人所能进的。 他开始有些担心。 为身后车厢里的那名梧桐落少年担心。 并非是担心他能否进这宗门,而是担心他在进入这个宗门之后的处境。 白羊峡口没有任何的山门牌楼,唯有一块白色的石碑。 石碑上简简单单的刻着四个字,御赐禁地。 前两个字代表大秦王朝对于宗门的功绩的奖赏,后两个字代表着宗门的特权。 正值晌午,本该是正常人用餐的时间,在这块代表山门入口处的石碑附近,按理白羊洞也不可能放上很多接引入宗的人员,然而当马车在距离石碑不远处的山道上停下,灰衫剑客却是不由得瞳孔微缩。 石碑后方,倾斜往下的山道上,竟然安静的站立着数十名年轻的学生。 这些身穿麻布袍,袖口上有白羊标记的学生们,包裹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沉默的看着这辆停下来的马车。 “大约不是特意来欢迎我进入白羊洞的。” 一声压低了的声音在灰衫剑客的身后响起。 灰衫剑客微微一怔,眼睛的余光里,只见丁宁已经平静的下了马车,然后朝着石碑走去。 他的平静前行,却像是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层涟漪。 一名看上去至少要比丁宁的年纪大上五六岁的学生面容有些为难的迎上前来,迎上丁宁。 他停下来的时候,位置站得很巧妙,就和石碑齐平。 这样一来,站在他对面的丁宁便没有能够真正的踏过山门。 他却是对着丁宁微微欠身,清声说道:“再下叶名,奉洞主之命前来迎你进山门。” 丁宁微微一笑,回礼道:“如此便有劳了。” 便在这时,后方的山道上那些包裹在诡异气氛里的数十名学生中,却是传出了一声愤怒的冷笑声:“什么时候,我们白羊洞是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想进就进的了?” 叶名的眉头微跳,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多少改变。 他原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生,其实若不是命令难违,否则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也会是后面道上的学生中的一员。 丁宁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愤怒出声的是一名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头削得很短,身材瘦削,但是站得很直,腰间有着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剑柄是一种有波浪纹的深黄色老木,上面还雕刻着细细的符文。 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名少年的身上停留许久。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叶名,也没有说什么话。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自然会有人解决,自己说什么根本没有意义。 叶名却是没有想到丁宁如此平静,他的眉头一蹙,只觉得手里莫名的多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处理。 …… 白羊峡里有白云。 其中一朵白云的下方,有一座孤零零的道观。 道观的平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山门前生的事情。 平台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昨夜一剑改变了锦林唐和两层楼的命运的白老者,杜青角。 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皇后的口中,他在白羊洞的身份,是白羊洞洞主的师兄。 “师兄,昨夜的事情,包括今天的这件事情,你太过冲动了。” 此刻,他身旁一名老人道士装扮,面如白玉,身上的白色锦袍上镶着黄边,佩戴着象征着白羊洞洞主身份的白玉小剑,自然便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 “你也明白,正是因为皇后对于我们有所不满,所以才导致此变,你在昨夜出手,又死了那么多人,我担心又会被她找到一些对付你的借口。” 看着身边的师兄一时不言语,薛忘虚更是忍不住担忧的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是皇后,所以我昨夜才出手。”白苍苍的杜青角听到他的叹气声,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 薛忘虚更愁:“师兄何必置气。” “哪里是置气。”杜青角摇了摇头:“师弟你的修为和见识都在我之上,不重虚名的心性也在我之上,但是对于皇后的了解,你不如我。” 薛忘虚一怔。 杜青角淡然道:“皇后虽然行事果决狠辣,但却是比两相做事还有分寸,还要谨慎小心,既然圣上都已经下了旨意,她便不会再让我的归老有任何意外生。她和圣上之间必须亲密无间,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她和圣上才会最为强大,我们大秦王朝才会最强。再者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好歹这些年在长陵还有些朋友。收了白羊洞不要紧,若是连我的归老都出现些意外,那大家总会有些想法。” “只是两层楼的一些好处和旧情,我不至于在昨夜替他们出头。是因为我知道锦林唐原本和皇后的家里人有些关系,所以才故意为之。她不让我痛快,我在离开长陵之时,便也不让她太过痛快。” 薛忘虚一阵无言。 这还不是置气?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既然已经什么都不说,安心归老,她便也会退一步。”杜青角淡淡的又补了一句。 薛忘虚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 白羊洞最高的这座道观前,白羊洞资历最老的这两人的谈话很融洽,只是互相为各自的前路有些担忧,然而白羊洞山门前,却是依旧陷入僵局。 叶名的面容越来越僵硬,他终于后退了半步,不情愿的出声道:“这是洞主之命…” “我不相信这是洞主的命令。” 然而他的话语直接就被那名出头的少年打断,他稚嫩的面容上全部都是霜意,“这根本就是不符合规矩的事情,没有参加入门试炼便直接让他进门,这不只是对我们的不公,而且还是对数百年来,所有在这道山门前被淘汰的所有人的不公。我不相信我们英明的洞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名无言苦笑,看来一时只能耗在这里。 难道要去向洞主要证据不成? “大师兄,大师兄来了!” 就在此时,山道上却是水声沸腾般,响起了一片喧哗。 叶名骤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只见薄薄山雾里,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的身影显现出来。 这是一名英俊而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清秀的面容之间有着一般年轻人没有的英气,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也有着浓浓的忧思。 看着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他不悦的轻声道:“不要闹了,都回去吧。” 山道间骤然一静。 “回去什么!” 那名出头的稚嫩少年的面孔都一片赤红,大声道:“大师兄,难道你觉得这公平么!” “公平?” 平日里深得这些师弟师妹爱戴的大师兄张仪,此刻却是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若有真正的公平,我们白羊洞就不会被迫归入青藤剑院了。” “大师兄!” 周围这些年轻学生完全没有想到张仪会这么说,一时许多人一声悲鸣,眼睛里甚至闪烁起泪光。 那名出头的稚嫩少年的眼睛都红了,厉声道:“大师兄,别人不给公平,难道我们就不争么?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在乎,白羊洞就真的完了。” “沈白师弟,你说的我都明白。”张仪依旧柔声说道:“可是你们不能怀疑洞主的决定,你们应该知道洞主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理由,我听说过宁折不弯,但我也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仪的声音很柔和,就如同春风,带着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 丁宁本来只是平静的望着峡里的白云,像个完全不关自己事的纯粹看客,然而张仪的气度和话语,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开始好奇的重新打量起这个白羊洞大师兄。 第三十二章 光阴不虚度 张仪的目光也很柔和,那种很容易引起人信任的柔和。 他似乎从不盯着某个人看,然而他却又好像在时时看着每个人,这样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被忽视。 就如此刻,丁宁的目光才刚刚落在他的身上,张仪便也注意到了他,然后温和的对他轻轻颔。 区区一个白羊洞,居然也有这样的人物? 丁宁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开始真正的惊讶。 “我明白,我自知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大师兄,但是我也同时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我们白羊洞今日怎样,将来怎样,我们白羊洞却从来没有废物,没有让人觉着丢人的人。”名为沈白的稚嫩少年深深的吸着气,因为心情的激越,双手不住的微缠着,“既然大师兄如此说了,我们也不把怨气都撒在他的头上,只是他想要入门,至少也要让我们觉得他有进入的资格,也要通过我们入门的一些测试。” 张仪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宁的身上。 看着这个眼神宁静,始终云淡风轻的少年,他的眼底也露出一些异样的光泽来。 “入门测试没有那么重要,你们应该也知道,每次大试,即便通过,最后的决定权也在洞主的手里。现在既然洞主已然同意,那他便已经是我们白羊洞的小师弟,现在堵在这里,便是缺了礼数和同门之谊。”张仪柔声说道:“而且我可以保证,将来这位小师弟一定有很好的成就。” “将来之事,谁能轻言?我却不管将来事,只信眼前事。” 眼见山门前一众学生在张仪的柔声细语下已经渐渐怨气平息,身后的山道上,却是又传出了一声清冷的声音。 这声音让在马车前有些忧虑的等待着的灰衫剑客都通体一寒,从清冷的话语中感到了莫大的威势。 他先前只觉得丁宁在入门之后恐怕有不小的麻烦,现在看起来,连这入山门都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秦师兄!” 包括沈白在内的数名少年的眼睛却是一亮,看他们兴奋而尊敬的神色,似乎来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原本就要比张仪更高。 从薄雾里走出的人同样风度翩翩,剑眉星目,哪怕丢到长陵最繁华的街道上,都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来。 “若是不亲眼所见,如何心安?” “自己不做,流传到外面,倒是以为我们白羊洞没了规矩,什么人想进就进,是藏污纳垢之所。” 同样的英俊,但这人的眼神和语气却是充满锋锐,就像一柄柄寒光闪烁的剑。 这样的气质,特别容易让年轻人迷醉。 白羊洞居然有这么多不俗的修行者? 丁宁却没有在意这些话语本身,感受着这名背负着长剑的英俊年轻人身上的气息,他的眼睛里再次显现出惊讶的光芒。 张仪脸色微变。 他有信心说服这里所有的学生,却没有办法说服苏秦。 尤其是苏秦的这句话里,本来就像袖里的匕一样,藏着深深的机锋。 “不要试着说服我。” 然而苏秦的话语却没有停止,就如袖里的匕,按耐不住的露出了一截,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张仪的身上,“你应该明白,心不平…尤其是在我们并入青藤剑院这种时候心不平,将会生出很多事端。” 听到这样的话语,看着已经忍不住蹙眉的张仪,丁宁微微抬头,想要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冷冽而带着浓厚鄙夷的女声,却是从灰衫剑客所在的马车后方响起:“怪不得白羊洞会遭此变,原来只会窝里斗。” 灰衫剑客一愣,转过身去,这才觉马车后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已来了数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学生,其中为的一名,则是一名身材娇小的秀丽少女。 除了张仪和苏秦之外,所有聚集在山门口的白羊洞学生脸色大变。 尤其看清对方身上衣衫的颜色和花纹,沈白顿时勃然大怒,厉喝道:“放屁,你算什么东西!” 丁宁转身看着这几名身穿紫色缎袍的不之客,尤其看着为的那名秀丽少女,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修为相对而言还很低微,所以在马车的遮挡之下,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山路上走来了这些人。 只是这些人里面,这名为的秀丽少女他认识。 所以他现在也很清楚沈白为什么勃然大怒,眼下看来,这原本简单的入门,似乎又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我不是什么东西。” 秀丽少女的脸上本来笼罩着一层霜意,此刻听到沈白的怒骂声,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充满讥讽:“我是南宫采菽,青藤剑院弟子,我的父亲是南宫破城。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是白羊洞年纪最小的弟子沈白,你的父亲应该是沈飞惊,他原先应该是我父亲座下的部将。” 沈白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整个身体都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对方是青藤剑院的弟子,然而却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身份。 军中的等阶和出身观念,比起别地更重。 部下对于提携自己出身的将领,极其的敬重。 因为绝大多数的战斗,都是由上阶将领决定和指挥,在战斗里绝对服从命令,生命都是握在上阶将领的手中,能够在厮杀中生存下来,连续获得封赏,这便说明上阶将领英明,调度出色。获得的功勋里,自然也有上阶将领的一份功劳,自然要记着这份恩情。 南宫采菽,是他的父亲都必须尊敬的对象。 然而他却骂她是什么东西。 “若是在我们青藤剑院,我们院长同意某个人进入剑院学习,我们绝对不会堵着院门不让他进。至于你们说看不到他现在的能力,我只想告诉你们一点,只是骊陵君座下一名修行者,就让我和徐鹤山、谢长生遭受了羞辱,然而他却让骊陵君遭受了羞辱。你们可以想想白羊洞和骊陵君府有多少的差别,如果他想选择,他现在就已经成为骊陵君府的座上客。” 南宫采菽却是满含讥讽的接着说道:“现在他选择白羊洞,而你们居然还嫌弃人家,端着架子堵着他?” 山门周围一片哗然。 所有白羊洞的弟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丁宁。 骊陵君虽然只是一名质子,然而这么多年的迅崛起,早已经让骊陵君府成为了越一般修行之地的存在。 市井之间的一些故事显然并没有传到白羊洞里,他们不相信丁宁这样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能够让骊陵君感到羞辱。 在这样的一片哗然里,目光始终锐利的苏秦微微挑眉,英俊的脸上闪过一层寒光,他双唇微动,就想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平静的声音响起,“只是简单的入门而已,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山门前骤然一静。 所有人都是怔怔的看着丁宁。 大家这才想起,场间真正的主角,引起争议的对象,到现在才第一次开口表了自己的意见。 简单? 这是简单的事情? 苏秦锐利的眼光更冷,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 但是丁宁依旧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因为只是从苏秦刚刚登场的数个画面里,他就看出苏秦在白羊洞里比张仪拥有更高的威信,而且他可以看得出来,苏秦的口才很好。 他感谢南宫采菽会帮他说话,然而他实在是不想太过浪费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既然有什么测试,就让我测试好了,这样大家就都不会什么意见了。”丁宁一脸平静,认真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白,看着一脸忧容的张仪,看着一脸寒意的苏秦说道。 “是么?” 苏秦眉头挑得更起,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张仪和南宫采菽的脸色却是一变。 但是不想浪费时间的丁宁已经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是。” 场间再次变得绝对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怀疑,都在心想这名市井少年是太过轻狂,根本不知道所有修行宗门的入门测试都是极难通过,还是真的天赋异禀,拥有绝对的信心? “来吧。” 然而丁宁却是反而微微的一笑,说道。 苏秦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的眼睛微眯,然后他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一些雪白的牙齿。 “好,让他试。” 第三十三章 第一步 数名白羊洞学生飞快的往峡谷里跑去。 看着那几名学生跑得欢快的样子,南宫采菽越来越恼火。 她终于忍不住走到了一脸平静的丁宁的身旁,虎着脸沉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白羊洞的入门测试是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知道。” 南宫采菽瞬间无语,手脚都气得有些凉。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帮我说了那些,结果全被我几句话破坏了,不过你放心,我应该可以通过的。”然而丁宁却是微微的一笑,轻声的对她说道。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这种测试和信心无关,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宁看了站在石碑旁的苏秦一眼,轻声道:“一件让我入门或是不让我入门的事情,却可以让人笼络人心。” 南宫采菽顿时微微的一怔。 顺着丁宁的目光,她看到了苏秦和张仪不同的神情。 一个是绝对的冰冷,公正。 而另外一个是深深的担忧。 几乎所有聚集在山道上的白羊洞的学生,就连站立的方位,都明显偏向于苏秦这一侧。 “所以即便有你为我出头,我要进山门还是会很麻烦。”丁宁转过头看着她,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过我不认为将来苏秦会比张仪站得更高,因为一开始他就错了。真正的位高权重者,始终是站在更高的位高权重者一边,即便如郦陵君已经经营出那样的声名,笼络足够多的人心,要想归国,依旧是决定在大楚王朝数名真正权贵的手中。” 南宫采菽蹙紧了眉头,她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我承认你这些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我也承认你的眼光的确看得很清晰,很长远,然而所有宗门的入门测试,都是先要测试这个人是否有成为修行者的可能。至于见识和眼光,那是能够通过测试,入门之后才会被看重的潜质。”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现在你越是关心我,我在入门之后的麻烦恐怕就会更多。”丁宁诚恳的轻声说道:“虽然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但想来这里的弟子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这里修行,他们越是觉得我和你们亲近,估计就越是会讨厌我。” 南宫采菽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一些,她听得出丁宁的感谢之意,也明白丁宁说的话的确是事实,可是丁宁依旧说的是入门之后的事情,难道他真的这么有把握通过根本不可能取巧的入门测试? 就在此时,白羊洞山门后的薄雾里,响起了更多的急促脚步声。 跑在最前的两名学生各自小心翼翼的托着两个松纹方木盒,而他们的后方,则跟着至少有四五十名白羊洞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前也已经听说了今日有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免试入学的事情,心里也都有些不满,只是因为性情不像沈白等人那么激进,所以只是在谷中等着结果,并没有像沈白等人一样气势汹汹的来堵路,然而现在听说山道上的纷争已然惊动了大师兄和二师兄,而这名免试入学的市井少年居然又主动提出要过试入山,如此一来,这些学生便也按捺不住,全部出来看个究竟。 事实上,对于这些已然入门的学生而言,每年的入门大试都是一场非看不可的热闹大戏。 非看不可不是因为有可能有漂亮小师妹,也不是要第一时间看到门里有没有又出现什么惊才绝艳之辈,更多的其实是自身的优越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想着自己当日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艰难的通过测试的场景,又看着大试时大批人落选的画面,心里的那种愉悦的确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是此刻,看着站立在山门之外的丁宁,所有这些白羊洞的学生都一眼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同。 丁宁非常平静,是那种绝对的平静,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平静,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紧张。 看着他的这种平静,苏秦锐利的眼神里又涌出更多凛冽的意味。 “不要以为入门测试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挥手让捧着两个木盒的师弟停在自己的身侧,他深深的看着丁宁,缓声道:“每年长陵和各地的大城赶到这里参加入试的各氏族子弟过千名,而且这些人在各地都算是优秀,否则也不会特意赶到这里来丢人。然而所有这些人里面,通得过测试的只有数十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认真一些,小心一些。”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苏秦的话语听上去像是提醒,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近乎威胁,很容易让参加测试者变得紧张。 按照她平时的性格,此时肯定忍不住要说上两句,然而想到刚刚丁宁的话,她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张仪脸上的忧虑也是更浓,他甚至忍不住转身往身后白羊洞的那些殿宇望去,心想这下麻烦可是越来越大了,这种时候,为什么师傅师伯都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 然而此时,丁宁却是看着苏秦微微的一笑,“可以开始了么?” 苏秦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心中对丁宁的不喜欢却越来越浓烈。 他的眉梢微挑,不冷不淡道:“既然这么心急,那便马上开始吧。” 嘎吱嘎吱两声轻响,已经有些年份的木盒启开。 正戏已然开场,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其中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方石盘。 方石盘里,是一圈圈迷宫般的螺旋槽,这些螺旋槽里,有至少数百颗灰色的细小石珠,只是因为轻微的震动,这些异常光滑的细小灰石珠,就在石盘里流水般滚动,形成了许多条川流不息的灰色细流。 另外一个木盒里,却是一块肉色的玉石,雕刻成一个小小的兵俑,兵俑的手里持着一柄剑,平直的伸向身侧,虽然这个兵俑的面目都没有雕刻出来,然而这种挺立挥剑的姿态,却是异常有大秦王朝剑师的神韵,平直而锋锐,一往无前。 “这是流石盘,因为石盘一圈圈的纹理有些像年轮,石珠的流动又像是流水,所以又叫年轮流水盘,因为石盘和石珠的材质有些特殊,所以略微的震动可以让这些石珠在里面流动不息,然而流动的度又不是恒定的。” 当这两个木盒打开,和以往主持一些入试时一样,苏秦先伸手点了点那个石盘,冷淡而清晰的缓缓说道:“成为修行者的第一道关隘,便是静心入定,先能静心,心无杂念,才有可能入定内观,才有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五气。这道石盘,先考究的便是静心。所有这些石珠里,有五颗石珠比其余石珠小些,然而这小…也只是很细小的差别,所以唯有静心者,才能将它们挑出来。这道考验,按照我们白羊洞的规矩,随你挑出五颗珠子,只要其中有三颗的确是挑对了,便可算合格。” 听到苏秦缓慢的述说,场间许多学生倒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面对这个石盘的时候,呼吸都控制不住的有些急促起来。 那五颗石珠和其余石珠的差别的确极小,哪怕同时放在摊平的白纸上都未必很快分辨得出来,在这种流动的情况下,让他们再来一次的话,或许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通过。 在以往他们看过的大试里,一大半的入试者便是直接在这一面石盘前就被淘汰了。 …… 木盒展开,便是一个天然的支架。 这一个石盘放在了支架上,放在了丁宁的面前。 丁宁没有理会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他凝视着这面石盘,眼神里有些犹豫。 他事实上已经是第二境的修行者,而且身为第二境却能够杀死宋神书那样的修行者,他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此刻他犹豫的自然不是那些流淌的石珠本身,而是采取何种方式,何种结果通过白羊洞的这个入门测试。 因为今日里,是他正式出现在长陵很多人视线中的第一步。 这第一步便决定了他以后的姿态,以后他在白羊洞要采取何种方式修行。 他在长陵的街巷里已经低调隐忍了许多年。 他现在的真实修为还很低,长孙浅雪甚至为这个事情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因为在他和长孙浅雪的计划里,他要走到现在这一步原本还要在很久以后。 只是他那一面墙上的花朵开得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宋神书一样的人,在很享受很安逸的活着,然而有些人,却在不人不鬼的苟活,有些人,每日里在阴暗的污水中泡着。 “我要更小心一些…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现九死蚕…现长孙浅雪…小心不能死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然后他眼睛里所有犹豫的神情消失。 在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和惊呼声里,他伸出了手。 此时从石盘端到他面前放稳到他伸出手,还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手截断了灰色的细小水流,从中取了五颗灰色的圆滑石珠。 (晚上有饭局,所以这一章就赶在现在更啦....) 第三十四章 机缘 南宫采菽满脸的震惊。 入门测试的严苛程度和宗门的底蕴和等阶有关,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实则是差不多的修行之地,所以入门测试的难度也相差不多。 青藤剑院入院时的“万线引”也是和这石盘类似的测试,然而即便是她,也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通过。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如果真的能够通过的话…便肯定破了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记录。 白羊洞其余学生也都是和她同样的情绪,所以才会一片惊呼声。 苏秦皱眉,心中涌起难以置信的情绪,难道这名市井少年,真的是拥有惊人的天赋所以才被特招入院?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他又没有给这个白羊洞二师兄说什么的机会,然后平直的伸出了手,摊开了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掌心。 紧接着,一片更加响亮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声响起。 在这样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声里,张仪的瞳孔也微微一缩,眉宇间的忧虑,却是瞬间变成了惊喜。 南宫采菽也彻底愣住。 苏秦的身后,原先反对最为激烈,自从知道南宫采菽的身世之后,便一直都不敢怎么抬头的沈白,此刻的脸色也是变得更加雪白,胸部剧烈的起伏着。 丁宁的手心里安静的躺着五颗石珠。 在刚刚流淌的灰色细流里,这五颗石珠和其余的石珠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五颗石珠里面,有一颗略微大了一些,而其余四颗,却是要小一些。 正是有挤在他掌心那一颗略大的石珠的衬托,所有人才能一眼看清另外的四颗略小了一些。 即便不是五颗全对,但只需取对三颗,这年轮流水盘的考验便已合格。 以往白羊洞最快的通过记录,是半炷香的时间。 丁宁这样的表现,让所有人陷入深深震惊的同时,甚至让他们开始怀疑,丁宁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方便的看清楚,所以才故意取错了这样一颗。 苏秦的面容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心中也被强烈的震撼深深占据。 他的目光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表看法,却是闪电般伸出了手,在接过丁宁手心里的五颗石珠的同时,他的手指尖和丁宁的掌心轻轻接触。 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丁宁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从苏秦的指尖涌入,在他体内的经络间急的游走了一圈。 他知道苏秦是什么用意,所以他依旧只是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如同没有任何察觉。 苏秦的心再度往下一沉,心中的寒意越加涌起几分。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气息,便代表着丁宁不是已经有一定境界的修行者。 “五对其四,这一关你已然过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五颗石珠,转交给身旁那名学生,示意那名学生将石珠和年轮流水盘收起来,然后他点了点另外一个盒子里的肉色玉兵俑,缓缓的说道:“这是感知俑,感知是一种天赋,有些人即便能够做到绝对的静心内观,然而他们和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却好像天生无缘,怎么都感觉不到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的存在。没有这种天赋,便怎么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这种玉兵俑是用独特的肉玉制成,这种玉石里蕴含的元气和我们体内的五气有些相近,然而要更容易触碰和感知一些。” 苏秦冷冷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这个玉兵俑手中的小剑是空心的,只要你能感知玉兵俑里的元气,感觉到里面的流动,你便自然可以像从花瓶里倒出水来一样,将里面的元气从小剑中倒出来。” 丁宁说道:“只要能够将里面的元气倒出来,便算合格了么?” 苏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丁宁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这个合格,便可以正式入山门修行了吧?” 苏秦微微皱眉,再次点头,却不多说什么。 丁宁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半步,将玉兵俑握在了手中。 既然他在上一关便决定了通过的方式,这一关他便不需要再多考虑什么。 周围的天地安静了下来。 这对于他而言太过简单。 在他的感知里,玉兵俑内里的元气,就像是在山洞里流淌的河流。 他的手自然的做出动作,调整着这些河流流动的方向,让这些河流通过曲折的崖壁,朝着山洞的唯一出口,有亮光的地方流淌而去。 嗤的一声轻响。 水流喷出崖壁,变成一股瀑布。 而他的手中,玉兵俑所持的小剑前段,彩色的元气,形成了一条好看的彩虹。 山门附近所有人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就连对丁宁已经有些信心的张仪都彻底愣住,他想过丁宁有可能又会很快过关,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丁宁身旁的南宫采菽也呆呆的看着丁宁平静的面容,似乎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出来。 …… “我知道这少年有些不寻常,却没有想到如此不寻常。” 就连白羊洞最高的那座道观前的两名老人,都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杜青角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身旁面如白玉的薛忘虚,缓慢的说道。 薛忘虚犹豫道:“会不会之前便修行过?” “不会有问题。”杜青角摇了摇头:“我和他呆过数个时辰,如果连我都没有办法感觉出他的异常,那除非他是赵四和白山水那种宗师。”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的身体有很大问题。”杜青角看了他一眼,说道。 薛忘虚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问题?” 杜青角说道:“是阳亢早衰之体,五气太旺。” 薛忘虚双手微微的一颤,“那这…”原本他已经打好了主意,然而他现在却没有了主意。 “有什么关系么?”杜青角却好像看穿了他这个掌门师弟的所有心中所想,带着一丝傲意说道:“就安排他和张仪、苏秦一起进洞修行好了。” 薛忘虚对自己的这名师兄也是极其的了解,甚至也已经到了一个眼神便能觉察出对方内心想法的地步,然而此时他却是有些不理解,“可是…” “他的资质值得我们白羊洞的付出,至于你是怕花在他身上的代价浪费?”杜青角冷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是真的浪费在他的身上,也总比顺了别人的意,到时候全部落入别人手里的好。至于苏秦…我知道以你的性情一直不甚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但他的资质的确不错,而且昔日我们的师尊便对我们说过,一个人想要成长得更快一些,身边总得有些人给你压力。苏秦便是很好的人选。” 薛忘虚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杜青角,眼睛里开始充满难言的感慨:“师兄,这些年我的修为境界虽然一直压着你,但是你有些时候的锐气,却始终是我无法企及。” “可是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保不住这白羊洞。” 杜青角自嘲一笑,他眼睛里的傲意也消失了,也开始充满难言的感慨,“我要走了,便辛苦你了。不过很好,你的性子比我能忍,能忍不争,便能走得更长远。白羊洞没了,留几颗种也很好。” 薛忘虚看着杜青角的眼睛,想到这些年来这位师兄和自己在白羊洞经历的风雨,想到他即将远行,一时间,他竟然无语凝噎。 “他的命不好,然而在这个时候遇到我们,也算是有缘,有什么能给的,便多给一些,总比便宜那个女人要强。”杜青角却是转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向远处的山门。 …… 山门前,一片死寂。 就连苏秦的脸色都有些微微白。 他和张仪已经是数十年来白羊洞最为优秀的学生,然而即便是他们入门之时,也是花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才感知清楚这玉兵俑的元气。 且这玉兵俑是白羊洞独有,外界绝不可能针对着做出什么练习。 然而丁宁在他和所有人的面前,却是宛如神迹一般,只是用了十数息的时间,便已感觉清楚了其中的元气,让玉兵俑手中的剑大放异彩。 “各位师兄师姐,可以接我进去,拜见师长了么?” 在所有人的极度震惊里,丁宁却是平静的一笑,对着苏秦和张仪等所有人揖手为礼,轻声的说道。 张仪也笑了起来,他揖手还礼,温和而认真的说道:“师弟,请。” 第三十五章 特例特办 师兄和小师弟见礼,宗门纳新,这场面很温馨。 这样的画面对于不远处的灰衫剑客却是难言的震撼。 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必定不普通,然而却没有想到在山门遭遇这样的刁难之下,他会用这样惊人的表现轻易解决问题。 苏秦看着这样的画面垂手沉默不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沈白为,一开始堵住山门的数十名学生脸上都是被人抽了数十记耳光的表情,但后来赶来的那些本身并不激进的学生,在一开始的震撼过后,却是也有许多上千祝贺见礼。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丁宁今日所带来的震惊还不到停歇的时候。 就在此时,白羊洞山门内的某处山道上,又缓缓的飘出一条身影。 这是一名盘着道髻的中年男子,面目严肃而冷峻,他的眼眉就像数条细细的直线,甚至给人一种要割破他自己脸上肌肤的感觉。 他腰侧的剑也很细长,剑鞘是青竹制成,剑鞘的宽度都不过两指左右,可以想象内里的剑身是多么纤细,但是整柄剑的长度却远远过了一般的剑,即便是斜斜挂着,剑鞘的尾端也几乎划到了地上。 这柄剑的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要长,看上去是用海外的红色珊瑚石制成,整个剑柄一直横过了他的身前,这柄剑挂在左侧,剑柄中部正好到了右手的前方。 “道机师叔。” 看到这名肃冷的中年男子走来,所有聚集在山门附近的白羊洞弟子全部都是心中一寒,纷纷行礼。 李道机,不仅是白羊洞里修为最高的数人之一,而且平日里还掌着戒剑,弟子若是有违白羊洞的规矩,便是由他决定做何等处罚。 “还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李道机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其余人的身上,他只是肃冷的看着张仪,不悦的说道:“你难道连洞主交待你的事情都忘记了?” 张仪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歉然的对丁宁身侧的南宫采菽等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说道:“确实是疏忽了,张仪奉命带诸位师弟师妹去白羊洞经卷洞学习。” 去经卷洞学习? 周遭所有的白羊洞学生开始明白南宫采菽等人今日的来意,心中涌起无力和屈辱的感觉。 圣上的旨意已经下达,白羊洞已归青藤剑院,青藤剑院的学生也开始有进入白羊洞经卷洞研习的机会,今日南宫采菽等人便是第一批。 李道机转过身去,似乎他出来便只是要提醒张仪这一句,然而就在他转身动步的瞬间,他又冷冷的说了一句,“洞主有交待,让丁宁也一起进经卷洞挑选典籍研读。” 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这句话再次让这山门周遭的所有白羊洞学生陷入不能理解的震惊里。 然而李道机却似乎还嫌这种震惊不够,他又随后补充了一句,“不限内外。” 一瞬间,这山门口一片死寂。 除了少数几门身口相传的宗门秘术之外,白羊洞的经卷洞里收录着白羊洞所有的心法口诀,包括许多代白羊洞修行者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对于修行的理解。 即便是本门的弟子,也只有在经过半年左右的学习之后,才会有第一次进入经史库学习。 而且经卷洞分内外。 外洞的心法和一些记录较为容易理解,而且修炼起来大多没有特别的限制,所以任何门内弟子都可以阅览研习,然而内洞的典籍比较深奥,尤其许多前辈大能对于一些功法的心得体会又不一定完全百分之百正确,需要自己进行甄别,所以唯有在某些方面达到一定要求,还必须对门内的贡献达到一定程度的弟子,才会被允许进入。 “到底为什么?” 一声满含着诸多情绪的大叫声打破了死寂。出声的是沈白,他觉得这太不公平,就算是他,也还从来没有获得过经卷洞内洞研习的资格。所以即便面对的有可能是李道机师叔的严厉责罚,他也无法忍耐得住。 然而李道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风淡云轻的吐出了几个字:“特例特办而已。” 沈白呆住。 他说不出话来。 他周围的白羊洞学生虽然因为连番的强烈震惊而都心头有些麻,但此刻听到李道机的这几个字,却反而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先前丁宁的表现,让他们已然相信丁宁能够破例进入白羊洞,并非是存在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只是因为洞主的眼光现了丁宁的独特天赋。 那既然连入门都是破例不在大试时招入,现在再破例让他直接进入经卷库修行,又有什么问题? 看着李道机的背影,丁宁的眼底却也是涌出异样的神情。 皇后… 他再次想起了这个因为身份相差太过巨大,而显得过分遥远的称号。 接着他又想起了那个剑如白羊角的白老人。 能够得罪皇后,再加上眼下的这些意外…看来这个白羊洞,似乎并不像外面绝大多数人眼睛里所看的那么普通。 …… 特列特办,丁宁跟随在张仪的身后跨过石碑,尘埃落定,再无人出声阻拦。 灰衫剑客眼睛里弥漫着依旧没有消散的震撼,驾着马车离开,决定一定要将这里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王太虚。 张仪很细心,因为正好是刚过午饭的时间,他甚至令人准备了一些饭团,在刚过山门后不久便送入了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的手中。 “经史洞里严禁饮食,到了餐时自然会有人送食盒到经史洞外,按照洞主的吩咐,青藤剑院每批进入研习的时间是以一天的时间为限,至于丁宁师弟你…洞主没有交待,刚刚李道机师叔也没有明确交待,那么我想便应该是不限时间,你可以呆到你自己想要出来休息为止。” “你的住所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不需担心…至于修行课程,你入门的时间和一般弟子不同,再加上洞主都说了特例特办,我到时还要去请教一下洞主的意见。” 张仪在前面带路,一边做着介绍,丁宁一边细细的啃着混杂了野菜和不知道什么兽肉的饭团,一边打量着这个修行之地的真容。 在大秦王朝,一等一的宗门自然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大宗门都是内门弟子上千,外院各等杂役弟子上万,且这数十年间累积所收的这上千名内门弟子,都是来自大秦王朝各地,甚至属国的最优秀人才。 这两大宗门自然高高在上,其余所有宗门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除了这两大宗门之外,大秦王朝第一流的宗门有十余处,其中如横山剑院等数个宗门是因为当世除了杰出的王侯大将而获得鼎力支持而兴盛,其余如墨墟剑窟、正一书院等,则也是宗门底蕴深厚。 白羊洞每年所能招收有修行资质的学生不过数十名,走出的所有学生里,能够到达第四境上品的修行者都是寥寥无几。 且白羊洞原本连参加岷山剑会这样的,圣上赐予的一年一次的进入那些大宗门学习的比试机会都没有,这便说明白羊洞在没有并入青藤剑院之前,实则是属于三流的宗门,和岷山剑宗的一些外院修行地相比都不如。 只是有些年代的修行之地总是有着些独特的气象。 真正的进入了这白羊洞的山门,丁宁才看清其实白羊洞所有的殿宇,都是以一些立柱支撑,建立在峡谷两侧的陡峭岩石上。 几乎所有的石阶,都是在悬崖峭壁上人工雕琢而出,还有一些殿宇之间,则是用索桥相连。 大多数殿宇都只是相当于一扇大门,内里都是一个个洞窟。 峡谷底部的树林河谷之间,却是不见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没有任何的建筑,保持着原貌。 显然白羊洞最早的一批修行者,便是在这峡谷两边的悬崖峭壁上凿洞而居。 “我们的修行之地和住所都在两侧峭壁上的洞窟里,洞窟里冬暖夏凉,而且我们白羊峡的洞窟里有一种白灰石会自然吸收水汽,所以洞窟里也不会像别处一样湿气太重。只是平日里有时山风很大,师弟你身材单薄,路又不熟,单独行走的话,切记一定要小心,还有平日里石阶所至的地方,便是我们门内弟子都能到的地方,至于所有索桥所至的地方,都是需要一些特别的允许才能进入…”张仪细细的介绍着,也正提及白羊洞洞窟的事情。 听到此处,丁宁却是突然插嘴问了一句:“师兄,既是特例特办,我想有些夜晚住回梧桐落可以么?毕竟我梧桐落酒铺里只有我小姨一个人,比较冷清,而且我回去也可以帮忙做些事情。” 张仪一怔,旋即答道:“换了别人肯定不成,只是师弟…我还得让人问过了道机师叔或是洞主再说。” (推荐一下帮手游《众神王座》写的中短篇同名小说,冰火破坏神类似的风格,大家追这本书更新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第三十六章 选经 白羊洞不大,那座地势最高,在白云之下好像一座孤岛一样的小道观,也不过百丈不到的高度。 张仪边走边停,细数了一些白羊洞建筑的用处,说了一些白羊洞的门规,左右也不过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对于门内而言极其重要的经卷洞,便已出现在了丁宁的面前。 经卷洞的外面是一间就着山势雕琢而成的粗陋小石殿,进出唯有一条在风里有些摇晃的索桥。 索桥的木板都有些黑,甚至给人不甚牢固之感。 白羊洞掌戒剑的师叔,先前在山道前令人心寒的李道机,此刻却已经站在这条索桥道口。 张仪拘谨上前,行礼轻声的问了几句。 李道机点了点头,然后他肃冷威严的目光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修行讲究出世,清净少干扰,心力都花在对自身和天地元气的感悟上,修行进境才会快。所以所有的修行宗门都自然和外界隔绝。然而修行同样有入世的说法,有些人在尘世中修行,多些感悟,多些际遇,修行进境反而更快,而且再强的修行者也是人,同样逃不了尔虞我诈,入世而行,反而不会是清水塘里养的金鱼,一朝进入浊浪滔天的大江大河,不太习惯。洞主说了你是特例特办,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的修行进境,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资格。”他看着丁宁,缓缓说道。 丁宁看着他肃冷的眼睛,说道:“师叔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梧桐落,但我先要证明我的修为进境足够快?” 李道机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从他刚刚的话里到底领悟了多少,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清声道:“经卷洞里的典籍,你可以自行挑选研习,接下来你的修行起居之所、今后的修行,洞主也会视你这些日的表现再做安排和调整。” 听着李道机的这些话语,丁宁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然而他身前一侧的张仪和他身后的南宫采菽等数名弟子,心中却是再次弥漫震惊和不解的情绪。 虽然修行者修行的都是用真元调用天敌元气的手段,在真元的修炼上,道理也都是一样,但是因为每名修行者的体质不同,体内的五气不同,所以无数代的修行者遗留下来的各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实则都有着很大的差别,凝练出的真元,也会带着些不同的特性。 较为极端点的例子,例如大燕王朝的真火宫,真传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魑火真诀,真元调集的天地元气,便只能化成恐怖的真火,而大秦王朝唯一的女司夜策冷,她所修习的天一剑阁的离水神诀,表象便是各种各样的水流。 不同的功法和剑诀以及其它调用天地元气对敌的手段的配合,也有不同的威力和效果。 一般而言,在弟子入门之后,师门便会因材施教,针对这名弟子的潜质特点,提供一些建议,帮助他挑选合适的功法和剑诀修行。 这挑选修炼功法,是黑夜摸石过河的第一步,决定了修行者的一生。 然而现在,白羊洞竟然真的特例特办到不做任何建议,直接让丁宁自由挑选。 直到李道机再次翩然离开,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张仪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他自然不会违背平日里尊敬到了极点的洞主的决定,所以在穿过索桥,带着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进了经史洞外的石殿后,还忍不住苦着脸告诫丁宁,“师弟,经史库里的真元决法很多,许多诀法威力甚大,各有特色,但也要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缺点,到底适合不适合自身,所以你千万要仔细斟酌。” …… 经卷洞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缓缓往上的石阶。 “你一开始进行年轮流石盘测试的时候,五颗石珠里取错了一颗,是不是故意的?” 在从进山门到进入经卷洞的路上,南宫采菽一直刻意的和丁宁保持着一段距离,此刻和丁宁开始进洞,南宫采菽终于忍不住了,紧走了两步,到了丁宁的身侧,认真的问道。 丁宁没想到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转过头看到她好奇而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你是故意的,只是为了让所有人一下子有对比,一下子能分辩得出来,对吧?”他的笑容让南宫采菽看出了些什么,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震。 “能很快拿出四颗,当然能够五颗全对。”丁宁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只是不想花太多的时间。”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肯定能通过那样的入门测试。”听到他的这句话,南宫采菽的眉头却反而深深的皱了起来,她怀疑的看着丁宁,“这件事太过怪异,因为就算你知道是你个天才,但是按理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绝对的信心,而且接下来白羊洞洞主竟然给你开这样的特例,而且让你进入这经史洞挑选修行典籍也不给任何的建议...能够用那样的度通过年轮流水盘和玉兵俑的考验,除非是之前就已经拿年轮流水盘和玉兵俑练习过无数次,你…你该不会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吧?” 丁宁本来饶有兴致的听着,结果听到她这最后一句推断,顿时差点一个跟头跌倒在石阶上。 “南宫大小姐,你的联想太丰富了。” 他看着眼睛里全是怀疑光焰的南宫采菽,无可奈何的说道:“像你这样拥有这么丰富的联想能力的人,将来应该去监天司查案。” “难道你真的只是靠绝对天赋?”南宫采菽的眼睛里依旧是不相信的神色,她边思索边接着说道:“可是既然你能够确定自己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直接参加每个宗门的春试?每个长陵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除了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样的宗门之外,其余绝大多数宗门的入试都是没有什么前提限制,任何合龄的人都可以参加,而且以你今天的表现,如果没有作弊的成分,完全可以进入更好的宗门。” 丁宁的心中微微一沉。 这的确是个有可能引起怀疑的破绽,将来必定也有人会有这样的疑虑,他必须给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修行…并不是每个人所能想的事情,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有能够成为修行者的潜质,直到方绣幕来看过我,直到我遇到王太虚。” “方绣幕?方侯府的方绣幕?”南宫采菽大吃了一惊。 大秦十三侯之一的方启麟已经年迈衰老,然而这些年方侯府非但没有衰落的迹象,反而有种隐隐出其余侯府的架势,便是因为方启麟有两个令人羡慕的儿子。 其中一子方饷,已经和南宫采菽的父亲一样,是镇守外藩城的神威大将,而另外一子方绣幕则是出了名的剑痴,对于修行之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爱好。 虽然外界现在不知道方绣幕真正的修为到达了何种境界,然而至少在十年之前,很多长陵的真正权贵就可以肯定,方绣幕是长陵所有差不多年纪的人里面,修行破镜最快的。 甚至按照他的修行破境度,就连两相和元武皇帝都下过论断,说他是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中,将来最有希望能够突破七境上品的修行者。 七境之上,便是第八境,一个古往今来极少有修行者所能达到的境界。 能够得到两相和圣上这样评价的人物,对于南宫采菽而言,自然也是一个需要仰望的神话。 “王太虚又是谁?” 南宫采菽深深的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丁宁接着问道。 “两层楼的主人,一个江湖市井帮派的主人。” 丁宁看着南宫采菽,平静的轻声说道:“方绣幕来看过我,我知道了我有不错的修行潜质,但是方侯府依旧放弃了我,因为我的身体也有着很麻烦的问题…后来遇到正和别的江湖帮派斗得不可开交,想要赌一赌的王太虚,我才决定要赌一赌,这才决定要借助他的安排,进入白羊洞修行。” “赌一赌?”南宫采菽难以理解的问道:“你的身体有什么很麻烦的问题?” 丁宁看着她:““五气过旺的早衰之体,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在开始修行之后,便有可能死得更快。” 丁宁的话语十分平静,然而落在南宫采菽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 她的呼吸都有些停顿了,“死得更快…有多快?” 丁宁说道:“可能能活到三十多。” 南宫采菽的脚步都顿住了。 她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她难以想象,丁宁这样一个朝阳般的少年,竟然有可能只剩下十几年的寿元,而且他还能够这么平静的谈论这件事情。 “所以我不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他对我这么破例,有可能是觉得我无论修炼什么,到头来可能都没有什么用处。”丁宁却是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想看看我的判断,毕竟修行还是要靠自身,他看看凭我的直觉,能不能挑选出更适合我自身的功法,好让我多活几年。” 看着他的微笑,南宫采菽竟久久不能言语,她莫名想到了一句话,有些人修行,只是为了更多的荣华,而有些人修行,则是因为修行便是他们的命。 丁宁继续前行,斜斜往上的石阶已到尽头,一个好像始终沐浴在柔和天光中的洞窟,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顶上有许多通风孔的洞窟。 那些通风孔里,应该有许多折射的晶石布置,柔和的光束洒落在洞窟的各个角落,却隔绝了风雨,使得这个洞窟里的一切好像处于绝对的时间静止状态。 洞窟四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典籍。 在他正前方的书架一侧,还有一条狭窄往上的楼梯,应该便是通往内洞。 丁宁正式踏入经史洞,他从左手侧开始,开始认真的看起每一个书架上的典籍。 南宫采菽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身为青藤剑院弟子,有幸能够进入别的宗门的藏经地,自然要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尽可能的多看一些东西,看看能不能觉对自己的修为有很大帮助的东西,然而此刻,她脑海里的大部分念头却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她很想知道第一时间知道,丁宁最终到底会选择什么样的功法。 第三十七章 全新的修行 白羊洞最高处的小道观里,看着前方空空旷旷的天空和漂浮着的白云,想着这些年自己身边一名名师兄弟的逝去,薛忘虚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说不出的空乏。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问恭立在道观门口的李道机,“那少年现在已进洞了?” 李道机点了点头。 “他若是挑选定了修行典籍,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薛忘虚有些满意的说道。 李道机点了点头,但他如刀刻般的眉毛却是不自觉的微微挑起,“师尊,为何对他有这样的兴趣?” 薛忘虚眼睛里浮现出感慨,他轻声应道:“不只是因为这少年特别,还因为这少年是你杜青角师伯给我们白羊洞留下的一颗种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自然会明白那些和你相处了很多年的人一个个离开,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看着这名已经开始恋旧的老人,李道机不再多言,认真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 《养生经》《指玄真诀》《内观真引》《修行九境论》《悟真心诀》《白羊三十四剑经》《九墨离照诀》《长陵修行简史》《真火辨》…… 对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这种经史洞里的修行典籍浩如烟海,即便是分门别类的归理整齐,也必定挑花了眼睛,所以和大多数宗门的藏经地一样,白羊洞的经史洞并没有做特别的规整,各类典籍不按顺序的摆放着。 丁宁比张仪更清楚所有的真元修行之法都有着各自的优劣,除了一些特别逆天的不传之秘之外,所有的功法都不存在明显的高低界限,所以他并没有急着要进内洞的想法,只是依次前行,一个书架都不放过。 看着书脊或是卷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中并没有一般人会有的震惊和狂热,其中许多的典籍对于他而言自然十分平庸,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十分认真和慎重。 他所修的九死蚕是天下最为玄奥高深的功法,有着诸多天下修行者都完全不知晓的奇妙功用,然而他的九死蚕绝对不能暴露在长陵的阳光下。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需要有一门功法可以掩饰,而且绝大多数时候,他需要用这门功法所产生的真元来战斗。 这门功法必须最适合现在的他。 所以这不亚于一场全新的修行。 《赤凰神照经》 蓦地,他停了下来,手指落在了这本赤黄色封面的古典上。 这是他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内容的真元修行之法。 翻开厚重的黄油纸所制的封面,他的思绪沉浸在这本内页也已经黄的典籍里。 里面的内容和他听说的一致,这门真元修行之法很适合他目前的状况修行,这门真元修行之法本身需要旺盛的五气,他身体内的自然状况,使得他可以简略掉大量的培气修行过程,修行的度可以比一般的功法快出很多,而且这门功法修出的真气、真元,对和长孙浅雪的双修也十分有利。 他看了片刻,先收起了这本书,捧在怀里,然后继续前行。 《五阳正身》…也对和长孙浅雪的双修有益,虽然不如赤凰神照经的修行度快,但身体血肉却是会更强健一些,这门功法似乎也还不错。 《静观流光法》…一种可以让真气的流变得更快一些的修行之法,这样从炼气境到真元境的度会比一般的功法快很多。 丁宁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已经捧了三本典籍在怀里。 《坐妄心经》 突然,这样的四个字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身体微微一震,面容瞬间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快的前移。 《天照自观》《脱神法》《逆命诀》…在前方的书架上,他迅的捕捉到了这些字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里泛起一丝古怪的麻痒的滋味,只是这些熟悉的字眼,就让他明白了为什么白羊洞会得罪皇后,最终迎来被迫并入青藤剑院的结果。 这些在大秦王朝,都属于不应该存在的典籍。 在元武初年,为了稳固刚刚坐上的王位,为了消除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被杀死,有不少宗门被定了逆反之罪,那些宗门湮灭之后,为了表达对圣上和皇后的忠心,为了不让圣上和皇后担心那些宗门死灰复燃,所以无数和那些宗门有关的典籍被付诸一炬。 其实当岁月流转,过往的很多事情成为故事,即便是修行那些宗门遗留下来的一些典籍,现今的修行者也很难将自己和那些宗门联系在一起,想要为那些宗门做些什么事情。 然而这代表一种态度…圣上和皇后,不想要任何一丝可能。 白羊洞的经史洞里存在着这样的本来应该已经被销毁的典籍,便也说明了白羊洞掌洞的一些修行者的态度。 哪怕只是单纯的觉得修行功法无罪,对于天下的修行者而言,任何在修行道路上摸索的感悟都是难得的经验,然而长陵的很多人便会觉得他们至少对那些宗门抱有一丝同情心,对当年的一些事有着不一样的感观。 丁宁的心中充斥难言的感觉,他深深的看着那些在长陵恐怕已然成孤本的典籍,略带僵硬的手指却是没有触碰,继续在书架上滑行往前。 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灵源大道真解》,一本薄薄的古册莫名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源自赵地灵源真宝宗的修行功法,最为普通不过,在各朝的民间都有流传,这本古册的在白羊洞明显也不受任何人的重视,古旧的封面已经出现不少破损,也没有任何人修补,从书册和书架接触的地方的痕迹来看,这本古册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触碰过。 只是透过破损的封面,丁宁看到内页上行功图的部分画面,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普通。 他不自觉的微微蹙起了眉头,将这侧古册小心的抽了出来,缓缓的打开。 他的眉头马上更深的皱了起来,眼睛里也开始闪烁出异常的光芒。 内页一开始的表述,似乎和灵源大道真解没有多少的差别,然而第一副行功图就绝对不简单,越往后翻,丁宁的心中便越是吃惊。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寻常的灵源大道真解,而是被误认为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的一部非同寻常的修行秘典! 再翻了数页,看到一幅行功图旁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几行玄奥晦涩的字句,沉浸其中的丁宁差点直接叫骂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大赵王朝之前的普通宗门流传在外的普通典籍,这分明是以前大韩王朝的三大修行地之一的无我宫的秘典《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在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三尸”是指人的三种“恶欲”,私欲、食欲和色欲,这三种欲对于修行都是不利的,都要尽量消减,唯有无我宫的这门《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反而在修行的过程中,要刺激人的这三种欲望,然后在修行的一些关键阶段,硬生生的一下斩掉这些欲望。 在刺激体内这三欲的过程里,便能让修行者的五气分泌得比一般修行者更为旺盛,而一朝斩去,只要成功,念力、心境都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绝功法,同样也是出一般修行功法的强大功法。 早在被大秦王朝所灭之前的数十年,大韩王朝和相邻的大魏王朝就征战不断,无我宫就毁在一次大韩王朝的大败之中。 相传无我宫占地数千顷,被破之后,焚烧无我宫的火焰燃烧了足足一月都没有完全熄灭,在当时的战斗里,无我宫的财宝和典籍遭遇大韩王朝的溃军和大魏王朝的军队的疯抢,诸多无我宫幸存的修行者也拼命抢了一些东西逃离,或者拼命破坏,不让有用的典籍落入魏军之手,无数典籍的残页在火焰中如同蝴蝶般飞舞。 丁宁不知道这本伪装成普通功法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是怎么会躺在白羊洞的经史洞里的,但他十分肯定,这门功法极其强大,他修行起来一定会很快。 同时,他也可以肯定,即便是连他前方还没有进入过的白羊洞内洞,都不可能有比这门功法更强的功法。 所以他放下了怀里的三本典籍,只取这一本在手中。 然后他不再看修行真元的功法,开始专心的挑选配合的身法、剑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进入了内洞。 内洞的大小大约只有外洞的三分之一,但洞中的典籍却的确要比外面的深奥和负责得多。 最终,他的手指落在了一本名字极其普通的剑经上。 这本黑色封面的剑经名为《野火剑经》。 然后他对于这里面的典籍再无任何兴趣,走向一侧空处的数个蒲团。 “难道你挑来挑去,最终就选了这样两本典籍?” “你就想修行这样两本典籍?” 两声不可思议的声音连连的在寂静洞窟里响起,传入丁宁的耳廓。 第三十八章 半日通玄 丁宁转过身来。 他看到南宫采菽一脸不敢相信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你该不会真的已经选定了这两本典籍,就准备修行这两本典籍吧?”看着转过来的丁宁的脸色,南宫采菽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你到底对修行了解多少,或者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修行?”听到丁宁承认说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南宫采菽气得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丁宁看着这个脸色都煞白起来的少女,平静的说道:“有什么问题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典籍?” 南宫采菽恼怒的目光落在了丁宁手里的两本典籍上,睫毛不断的颤动着:“你知不知道灵源大道真解只不过是很粗浅的真元修行功法,并没有特别可取之处,而且这门真元修行之法还是来源于赵地。身为秦人修行这门功法,你不但得不到什么特别的好处,而且还会引起很多大人物的不喜。至于这野火剑诀,是一门威力不大,然而却特别繁杂难练的剑诀,不仅是剑式难学,真气或是真元配合,也是分外的复杂…我们青藤剑院也有这门剑诀,但是我的所有师兄师姐们,却是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挑选这门剑诀修行。” “你的意思是…我选的这门功法和这门剑诀,配合起来,实在是很差?”丁宁微微一笑,说道。 看着丁宁还能笑得出来,南宫采菽的脸上不由得笼起了一层寒霜,“不是很差,是差到不能再差。既然你和我们不同,在这里研习不限时间,你为什么不能多花点时间,再仔细看看每本典籍里的内容?你应该明白,不是所有白羊洞弟子都有一开始进入内洞挑选典籍的机会,你的起点就比他们高,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丁宁认真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可是我这么选,和你有什么关系?” 南宫采菽愣住。 这好像和她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自己跟着他看到底要挑选什么典籍,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现在自己的生气,也只是因为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的大戏,结果看到了不搭调的拙劣表演而太过失望。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丁宁在今日之前只是见过一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怎么修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还是真的很感谢你。”丁宁看着她,接着说道:“而且不同的典籍对不同的人而言是不同的,我肯定这两本典籍很适合我。” 若是别的人在还未开始修行之前就对南宫采菽这么说,南宫采菽肯定会觉得这个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白痴,然而想到丁宁在山门外的自信和表现,此刻看着丁宁平静而自信的眼神,南宫采菽却是愣愣的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 丁宁点了点头,无比诚恳而认真的说道:“还有你赶快抓紧查找你所需要的东西,你跟着我已经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南宫采菽心中依旧充满觉得荒谬的情绪,但丁宁先前的那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却在此刻起了一些作用。 不管丁宁的自信看上去有多荒谬,但眼下的确任何事情都没有她自己的修行问题来得重要。 她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一本本翻看内洞的典籍。 另外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早已沉寂在无数修行的知识和经验里,经卷洞里再次变得静谧异常,唯有沙沙的翻书声。 一束束皎洁的光束洒落在丁宁的身上,洒落他身前蒲团上摊开的古旧册面上。 他迅的忘却周围的天地,全身心的投入,开始全新的修行。 今日里的白羊洞给他带来了无数的意外,这册被伪装成了普通的修行功法,但实际上对于那些顶级宗门而言都算得上是至宝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对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惊喜和机缘。 即便是他,也很想知道这门功法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神妙。 册页上的一条条注解和一副副图录,随着他的慢慢思索,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慢慢的连接起来,变得清晰而真切。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做到识念内观,感觉到体内五气。 对于普通人而言,要做到这第一步,要感觉到体内五气的存在,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的时间。 然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就已经完成了这第一步。 在他的念力驱使之下,他体内的五气开始按照这门修行功法的路线,缓慢的在他的身体里穿行,朝着他的气海前行。 不同的修炼方法,就像是不同符箓上的符线,不同的体内五气流动的线路,在身体里不同的转化,将来便会产生不同的真气、真元。 这道理并不复杂,任何真元修行之法都是念力对于身体奥妙的探索,都是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的玄妙转化。 然而这种全新的过程和玄妙的转化之间,却充满了无数未知的危险。 时间悄然流逝。 夜色开始笼罩白羊峡。 一名送餐的白羊洞学生,已经接近通往这经史洞的索桥。 南宫采菽和数名青藤剑院的优秀学生已经彻底入迷,浑然忘了时间,就连翻页的动作都越来越缓慢。 忽然间,南宫采菽和这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觉到了一缕微风。 这一缕微风很弱小,然而经卷洞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所以这样的一缕微风,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都是绝对异常的变化,足够值得警惕。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因为身体的自然紧张,呼吸微顿。 她赫然现,这微风来自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浪头冲入了空旷的地方,逼出了一些那个空旷地方的气息。 这便是风的来源。 她一时有些茫然。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看到丁宁的肌肤下,似乎亮起之前没有的光泽,似乎有五彩的玉光莹莹闪动。 她开始想到了自己一开始修行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师弟们一开始破境成功,打开气海,正式成为第一境下品的修行者时的画面。 这是识念内观,感悟五气,打开气海! 她的脑海里终于开始清晰的浮现出这样的字样,然后她的身体被前所未有的震撼占据,整个身体都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其余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也开始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他们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颤抖,他们的样子甚至比南宫采菽还要难看,脸色都是无比的雪白,张开了嘴,却像快要渴死的鱼一样无法出声,无法呼吸。 打开气海,踏入第一境通玄下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他们用了多久? 他们里面最快的人,都足足用了七个月的时间! 可是从挑选修炼典籍,到开始参悟,到打开气海…这名来自梧桐落的酒铺少年,只用了半日的时间! 半日通玄! …… 来经卷洞送餐的白羊洞学生,正是今日里一开始在山门外负责接引丁宁的叶名。 他提着餐盒,还未踏进经卷洞外的石殿,便看到李道机白着脸从石殿中走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从他身侧飘然而过。 叶名便油然觉得奇怪,不知道李道机师叔是怎么了,虽然一样的沉默寡言,但是好像没有平时的威严和孤冷。 李道机垂着头快步穿过索桥,身体在夜色中掠起,穿过几片白色的浮云,落在最高处小道观外的平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道:“那少年已经选定了修行的典籍和剑诀。” 洞内枯坐着,睡着了一般的薛忘虚顿时睁开了双目,眼眸如星辰般闪亮:“他选定了什么?” 李道机说道:“灵源大道真解,野火剑经。” 薛忘虚一愣,伸手下意识的去摸旁边石案上的茶壶,喃喃道:“这可真是不妙,竟然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怪不得你气得声音都抖了。” 李道机缓缓抬起了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道:“不是气的,是因为他已通玄…他刚刚已经踏入第一境,打开了气海。” “你说什么?” 薛忘虚的手猛的一抖,差点打碎了手里的茶壶。 李道机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重复道:“他半日通玄。”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怪物 薛忘虚看着李道机微微颤抖的双唇,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怪物…” 数个呼吸之后,他才平静了下来,吐出了这两个字。 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和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也浑身轻颤着,用看着真正怪物的目光看着丁宁。 这怎么可能! 半日通玄,在他们的印象里,在为外界所知的传闻里,元武初年到现在,便只有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怪物做到过,就连剑痴方绣幕都是花了数十日的时间才通玄。 明知道这是生在眼前的事实,并非是感知里的虚像,处于强烈的震撼和不可置信之中的南宫采菽还是忍不住看着正在睁开双目的丁宁,颤声问道:“你已经打开气海了?”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 他微蹙着眉头感觉着五气在气海里的流动,隐约感觉出这种无我宫的顶级功法走的是极其霸烈的路线。 然后他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前的光束。 光束依旧柔和而明亮,然而和之前已经有了微弱的改变,之前的光束更像是经过过滤的纯净阳光,而现在的光束却是明显带着宝石的光亮。 他便反应过来,外面已经夜色降临。 “竟然用了这么久。”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这句话完全是真正的有感而,这绝对是因为这门《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五气流动和绝大多数功法有很大的不同,否则在他的气海实际已然存在的情况下,引导五气进入气海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而且只是半日的修行,五气刚刚注入气海,此刻的他就有些手脚虚的感觉,这样的消耗,使得他明白这门功法的确有着很独到的地方,将来形成的真气、真元,必定比一般的功法蕴含更猛烈的力量。 若是普通的功诀,他恐怕连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能够通玄。 只是他此刻的这一句有感而的轻语,落在南宫采菽等人的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用了这么久?” 南宫采菽的身体都抖了起来,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丁宁,“如果你真的已经通玄,已经打开气海…你知不知道一般的修行者到这一步要多久的时光?” 丁宁看着她那一根颤抖的白生生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此刻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恐怕太自傲太装了点。 看着微蹙着眉头的他,南宫采菽却是开始清醒。 “难道你也是和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些人一样,也是真正的怪物?” 她深深的呼吸着,收回颤抖的手指,情绪复杂的说道:“你选择灵源大道真解这样的功法,是因为这样的功法对你而言最容易理解,最简单,可以让你修为破境的度很快?” 丁宁歉然的一笑,他觉得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像她解释,而且任何修行者的修行本身,本来就是应该严格保守的秘密。 然而南宫采菽看着他歉然的笑容,却是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天赋出她们太多,所以才抱歉。她在自己的心里也为丁宁之所以选择《灵源大道真解》这样普通的功法找到了解释。因为丁宁的身体问题,因为他的寿元没有其他人长久,所以他必须尽可能的选择这种相对而言简单,进境可以快一点的功法。 “看来你的确是真正的怪物。” 她有些伤心,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看来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怀疑你的能力,根本不用多管闲事。” 南宫采菽身后数名脸色都有些微白的青藤剑院学生中,一名看上去最为持重的少年眼光闪烁,就忍不住要动步。 “鹿末龙,若是你想获得此人的一些好感…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前了。”但就在此时,他身旁一名个子最矮,一头黑散落的披着的少年,却是用唯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现在再去表达一些友善,已经晚了。” 听闻这些话语,名为鹿末龙的少年身体顿时僵住,心中充满了悔意。 他知道对方的这些话说的是对的。 这名酒铺少年虽然年幼,然而却似乎拥有看穿一切的平静双眸,在山门外,南宫采菽为他出头之时,他们也并没有多看得起这名少年,现在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恐怖天赋,再去结交的话,想必也获得不了对方的任何友谊。 对于他们而言,表面上的一些客套话,根本全无意义,还不如不要堕了自己的脸面。 …… 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继续开始搜寻自己所要的修行知识和经验,为了尽可能的抛开那种种震撼、失落和悔意交缠的复杂情绪,他们甚至刻意的距离南宫采菽和丁宁更远了一些。 丁宁已经感觉很饿。 他甚至已经闻到了经卷洞外食物的香气。 他怔了怔,又旋即闻到了南宫采菽身上那种自然的淡淡处女幽香。 一丝略微惊异的情绪浮现在他的心头,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带来的另外一些改变。 这种昔日大韩王朝的顶阶功法,在他才刚刚通玄之时,就已经让他对色香味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他没有拒绝这种感知的改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走到经史洞外去吃东西,对于他而言,今日的修行已经告一段落。 若是白羊洞没有特殊的安排,他会选择会梧桐落的酒铺。 然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南宫采菽手中翻开着的典籍。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看着低垂着头的南宫采菽,轻声道:“你的修行上面有什么大的问题?” 情绪还有些不平静的南宫采菽身体微震,她抬起头来,看着丁宁的双眸,她有些怀疑的说道:“你想帮我?” “每个人的修行都不同。”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最多和你探讨一下,至于能不能对你有用,那是未知之事。” “哪怕帮不了我也没关系。”感觉到丁宁真实的善意,南宫采菽瞬间就莫名的高兴起来。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对友情有着最好的想象,她刚刚的失落,恐怕大多数不再于丁宁的天赋和她的差异,而在于面对她的好意,丁宁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我的感悟有问题.”想到对方又是真正的怪物,半日通玄,甚至连挑选功法都是自己决定,她就又变得更加振奋了一些,快的补充道。 “是对天地元气的感悟有问题?”丁宁看着她光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是的。”南宫采菽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二境上品换髓,到了这一境,便可以设法感知天地元气,我也这么做了,因为第二境炼气境到第三境真元境,破境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从周围的天地元气里找出能够和自己体内真气融合的元气,引天地元气入体才是关键,只要能够引一些天地元气入体,真气和天地元气的融合,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 丁宁看了她身前摊开的典籍一眼,“你是根本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还是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差别,就完全是混沌的一团?” 南宫采菽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是那样,我和我的师长恐怕还没有那么着急,我是感觉得到天地元气的存在,甚至也能感觉到每一股天地元气是不同的,然而在我的感知里,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气都很抗拒我,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气都和我不亲近。” “可能是因为体质的问题,我父亲修行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的问题。他在第二境到第三境足足卡了七年。”顿了顿之后,南宫采菽接着忧虑的说道:“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没有让我修习他擅长的万涛真水诀,而让我修习了青藤剑院的青木真诀。然而我现在依旧遇到了和他同样的问题,我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是我们青藤剑院的学生里面最快的,只是我也在这个阶段卡上七年的话,我或许会比绝大多数人都慢。” 丁宁点了点头,他伸出了手,合上南宫采菽身前的典籍,“元气种类细微辨”,他轻声读出了这册典籍的名字,然后蹙着眉头,认真的问道:“所以你来白羊洞经卷洞,就是想看看这里的典籍和一些笔记能不能给你带来些启?”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我父亲的破境也没有特别的感悟,他只是在一次战斗的危险关头,自然感觉到了天地元气入体,如果我不能找出些原因,或许等待我的,是比七年更久的悲惨遭遇。” 如果七年都卡在第二境,这的确是很悲惨。 尤其看着身旁的一个个人过自己,将自己远远的抛在身后,或许会直接绝望。 丁宁仔细的思索着。 “这两本笔记里好像有很多独到的见解,你仔细看看?” 他很快站了起来,翻过了十余本卷册,最终挑了两本放在了南宫采菽的身前,认真的说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吃点东西,然后我还有可能回家。” 《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启天论》 南宫采菽惊讶的看着这两册似乎只是随笔般的笔记,翻了开来。 第四十章 传说里的灵脉 丁宁缓步走出经卷洞,打开了放在石殿门口的食盒,取出了自己的一份,然后坐在殿口的石凳上,慢慢的吃着还温热着的菜蔬,脑海里开始梳理起今天的收获。 伪装成普通功法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绝对是门很霸道的功法,不仅可以比一般的功法拥有更好的感知,而且将来修炼成的真元一定会很暴力。 如果说普通的功法修成的真元像江河里的大浪,那这门功法的真元,就应该会像大浪里还蕴含着难以驾驭的恶兽。 至于野火剑经,也绝对是这些年被长陵的修行者严重低估了的一部剑经。 这部剑经的真意,并非是野火燎原,而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为剑势太过复杂,原本就很少人修行这部剑经,这便导致更少人能够现这部剑经的真正剑意。 然而对于丁宁来说,复杂却不是问题。 这重新开始修行的第一步,他很幸运,走得很好。 有异样的夜风吹拂而来,吹乱了他的丝。 他抬起头,看到一脸素冷的李道机不知道从哪里跳落下来,震得索桥一阵乱摇。 “跟我来。” 极其简单,甚至都没有等丁宁说什么,李道机便转过身,示意丁宁跟上。 “李道机师叔。”丁宁苦着脸看着才吃了小半的饭菜:“我还没有吃完。” “有些事远比吃饭要重要。” 李道机的剑柄在黑夜里闪着淡淡的红光,就像一个横在他身前的灯笼,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唯有冷冷的声音在夜雾里飘来。 丁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抓了个饭团,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光的剑柄在黑夜里摇曳,往上而行。 夜雾里,多了一条白天没有的狭窄索桥,延伸向最高的那座小道观下方不远处的一条崖壁山缝之中。 这条平日里被白云遮掩着的山体裂缝之间,奇异的有一块平地。 平地上,甚至还有三间一模一样的草庐。 草庐前方,有些泥土的平整地面上,甚至被开垦出了几片菜田,种的都是些山韭菜。 “这一间就是你今后的住所。” 感觉到跟在身后的丁宁也穿过了狭窄索桥踏上了实地,已经走到三间草庐前方的李道机微微侧转过身体,点了点最左侧的一间草庐,对着丁宁说道。 “你平日里,也可以在这修行,你不一定要和别的学生一样听讲课,在修行的过程中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或者张仪,但是三餐不会有人送到这里,只会送到经史洞的石殿那里。” 想了想之后,李道机又补充了一句。 不需要和别的学生一样听课,可以直接找李道机…这落在别的学生耳朵里,必定又会震惊和羡慕到不可复加的程度,因为这便相当于直接得李道机的真传,而现在的李道机,则是白羊洞除了已经很多年没有显露修为的洞主之外,公认的第一高手。 然而听到李道机的这些话,丁宁却是没有任何惊喜的表情,他只是认真的轻声说道:“李道机师叔,我平时想住回家。” 李道机两条细细的眉毛瞬间挑起,他霍然转身,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肃冷的看着丁宁,说道:“进去看了再说。” 丁宁感觉到了李道机神色里和语气里的一些异样,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目光,不再多说什么,朝着李道机指点的那间草庐走去。 草庐的屋顶是用普通的茅草糊了些黄泥覆盖而成,门板也是最普通的木板门,然而丁宁的手指还没有接触木门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震。 这间草庐中有水声。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并没有锁的木门。 草庐里的布置极其的简单,唯有靠窗的一个床榻,放着最简单的被褥。 床榻的前方,却是一个用来打坐的草编的蒲团。 潺潺的水声,便来自于蒲团的下方。 感觉到这间草庐中充满异样鲜灵的气息,丁宁已经隐约的猜到了结果,他的心脏比平时跳动得更快了一些,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移开厚厚的草蒲团。 他看到,就在他蒲团的下方的岩石中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泉眼。 泉水如沸腾般不断的波动,不时缓缓释放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灵气。 每一缕灵气,就如一只小小的白羊角。 这便是传说中的灵脉。 在上千年之前的修行者世界里,生的战争大多源于灵脉的抢夺,到了现今,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周围的各个王朝里,灵脉的数量已经极其的稀少。 对于那些拥有灵脉的宗门而言,唯有最为看重的弟子,才有可能借助灵脉进行修行。 而且这条灵脉,和他听说的白羊洞的灵脉,似乎相差太远。 丁宁转身,他看向李道机,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目光,李道机却是会错了意思,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脉,从灵脉中沁出的灵气,伴随着修行者的吐纳进入修行者的身体,会起到很大的补益作用,就像一些丹药一样,可以增快修行的进境,但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灵气本身就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产物,没有任何的杂质,不会像一些丹药有着不佳的副作用。” “我知道。”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灵脉是很厉害的东西,可是不是只有经过很多考验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利用灵脉修行么?否则万一我成了逆徒,将来欺师灭祖怎么办?” 听到他这样的话,李道机的嘴角出现了冰冷的嘲讽神色,“白羊洞都没了,你又能逆到哪里去?” 这听上去是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语,然而在此时听来,却是充满了一种不羁的霸气和勇气。 丁宁苦笑了一声,又认真的看着那条小小的灵脉和可以吸纳灵气不散的草蒲团,问道:“这是灵脉…可是这条灵脉为什么和传说中的灵脉好像很不一样,为什么这么小?” 李道机的面容一僵,一时没有回话。 “李道机师叔。” 丁宁却是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更加认真的看着他,轻声问道:“我听说我们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是因为得罪了皇后,我们白羊洞,到底是怎么得罪她的?” “你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话语。”李道机的面容骤然,眼睛里闪现出一丝锋利的杀气,“要想活得长一些,这样的话最好提都不要提。” 丁宁却没有觉得恐惧,他平静的看着李道机充满杀气的双目,轻声嘀咕道:“不是因为得罪了她,拥有灵脉的白羊洞就算没有出什么厉害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会并给青藤剑院那种级别的修行地。连王太虚都知道你们是得罪了她,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否则我就根本不用问你了,至于想不想活得长…我本来就活不长。” 原本李道机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但听闻他这最后一句,李道机眉头一皱,却是突然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他眼睛里的杀气开始消散。 “你活不长,我却能活的时候还想多活几年,所以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你听到什么,也一定是幻觉。” 他冷冷的缓声说道:“她想要在我们白羊洞的灵泉里种上一株灵莲,灵莲结出的果实可以用来炼制一些很有用的破境丹药。其实她也只是想看看我们的态度,因为她一直觉得我们白羊洞的态度有些问题。毕竟灵脉虽然稀少,但以她的能力,也不差这一口。只是我们杜青角师伯和洞主不乐意成全…因为那种灵莲会大量吸纳灵脉的灵气,导致灵脉的枯竭。所以在感觉到她有这样的意图之前,杜青角师伯便已然将我们的灵脉分成了小小的三股。这是一种自我的破坏,然而每一股的灵脉却都不足以维持那种灵莲的生长。” 丁宁微微失神。 他没有想到那个已经离开白羊洞的白老者做出过这样的选择。 “这不算是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我们白羊洞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李道机看着那一股小的可怜的灵脉,缓缓的眯起了眼睛,“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公正和对的事情。灵脉虽小,但至少可以留下来,现在至少可以给我们白羊洞的弟子派些用处。” “我想回家。”丁宁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李道机的手下意识的就搭在了他的剑柄上,差点直接抽出剑来削过去,他不敢相信既然知道这个地方有灵脉,又听到了这么多事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不说别的,还直接告诉他要回家。 “我知道你修行很快,可是你觉得在梧桐落那种地方修行,会比坐在这灵脉上更好么?”他胸部剧烈的起伏着,强忍着情绪,寒声说道。 丁宁很认真,很无辜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可是白天也能在这里修行啊。晚上我回去会睡得好一些。” 李道机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看着一脸认真的丁宁,他恼火的转身,拂袖而去。 不反对便是默许,丁宁高兴的笑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要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啊。” …… 当李道机有再次拔剑的燥意时,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已经看完了《启天论》,在看第二本《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她越看脸色越白。 这两本随笔的主人想必不是特别厉害的修行者,笔记也很凌乱,很多地方甚至只是一些猜测和修行之中的临时感悟,但记载的大多都是对于天地元气的描述。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两本笔记的主人,在对待天地元气的态度上都很卑微,而且有很大的相近。 《启天论》的主人将自己比喻为一个像天祈祷的空瓶子,修行的过程,就像是这个空瓶子在虔诚的祈祷上苍能够赐予一些天地元气汇入他这个瓶子。 《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则是说自己在感悟天地元气时,是正遇下雨,正好见到外面的天地苍茫,无数的雨水从周围的天地里流淌下来,汇聚到自己的池塘里。 和周围苍茫的天地相比,自己院里的池塘,包括他自身,都是十分的渺小。 池塘的水,来自于天地的赐予,而不是汲取。 看着这两本截然不同的随笔里流露出的同样的思想,南宫采菽的心中越来越震惊。 她开始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父亲可能对待天地元气的态度是错的。 并不是感知不够,并不是对天地元气的分析不够精细和透彻,而是态度一开始就太过强势。 她是想强行的拉取天地元气进入自己的身体,然而她对于天地元气而言,却很渺小。 所以…唯有承认自己的渺小,唯有敞开自己的身体,让天地元气对这个新鲜的容器感兴趣,它们才会试探性的进入么? 万涓成水…南宫采菽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雨夜的池塘。 无数的水珠从天地间降落,落在池塘边的草地里,落在池塘边的芭蕉叶上,然后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入并没有能力直接卷吸水流的池塘。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眼睛像星辰一样亮。 第四十一章 青眉意 梧桐落很静,偶尔响起数声犬吠,在秋夜里的门洞里回荡。 丁宁推开了酒铺掩着的木门,走进了没有燃灯的酒铺。 酒铺里的摆设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丁宁的眉头很快深深的皱了起来,心里也涌出了一丝寒意。 之前他和长孙浅雪在这里说话,在这里修行,似乎很多时候都没有丝毫防备,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在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走进这个街巷的瞬间,都逃不过长孙浅雪的感知。 而如果是那几个人真正的进入了这条街巷,那有没有防备,便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现在长孙浅雪没有从后院走出来,他也感觉不到长孙浅雪的任何气息…长孙浅雪不在酒铺里。 他之所以一定要回来,就是生怕长孙浅雪出什么意外。 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和长孙浅雪已经习惯了各自的存在。 长孙浅雪的修为,足以瞬间杀死无数个现在的他,然而这里是长陵,再厉害的修行者都有无数种被杀死的可能。 要在长陵居住下去,要在长陵如何行走,她都很像一张白纸。 丁宁掀开了通往后院的布帘,他的心中越来越寒冷。 长孙浅雪的确不在后院,她到底去了哪里? 丁宁一动不动的站在后院的中心,在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沉默不语走进一侧的灶堂,开始生火煮面。 在水开始沸腾,将挂面放入的时候,丁宁看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看不见此时自己的脸色,但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温暖的灶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也一定很苍白。 他明白在此时的长陵,他也是有弱点的。 长孙浅雪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她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所以他燃起灶火,希望在黑夜里,长孙浅雪能够看到这里的烟囱里冒出的火星,能够明白他回来了。 雪白的面条在沸水里渐渐漂浮起来。 他没有加任何的调料,将面捞在他专用的那个粗瓷大碗里,然后开始吃面。 虽然每次清晨坐在铺子的门口,他吃的都是浓汤赤酱的面,然而这种不加任何调料的清水面,其实是他最习惯的味道。 面汤很烫,但听着周围街巷里清冷的风声,他的心却越来越冷。 如果长孙浅雪就此离开,自己又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 在面碗里升腾的雪白热气里,他的眉眼看上去那么稚嫩,然而却充满了无尽的忧伤。 忽然间,面碗里升腾起来的热气产生了些微的扭曲。 丁宁霍然抬头。 就在此时,长孙浅雪像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丁宁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怒声喝骂,然而看到她安静而清冷的双眸,他的心脏却瞬间柔软,涩声道:“你…你到哪里去了?”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丁宁此刻眼睛里对自己的关切,但是除了关切之外的一些情绪,她却并不是很喜欢。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迅平静下来,看着她说道:“你答应过我绝对不轻易…” “只是意外。”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长孙浅雪打断。 她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说过云水宫的人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孤山剑藏的重要线索。” 丁宁的身体骤然绷紧,心情顿时无比紧张,“你现了云水宫的人?” 长孙浅雪语气淡然的说道:“应该是的。” 丁宁更加紧张,问道:“有没有交手?” 长孙浅雪说道:“只是记下了那个人的气息和形容特征而已。” 丁宁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每一个王朝的辽阔疆域里,总是会有些了不起的宗门,总是会出现些了不起的人物。 大魏王朝的云水宫在大魏王朝已经灭亡十几年之后,还能被每个秦人记得,便也是可以用了不起来形容的宗门。 虽然不像赵剑炉拥有那么多可怖的宗师级人物,但云水宫却也出了一名神秘而强大的白山水。 至少各大王朝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云水宫的白山水在大魏王朝被灭的时候,就已经越过了第六境,已经成为了正式踏入第七境的修行者。 十几年过去,没有听说过白山水有赵剑炉的弟子那种一剑屠城的显赫事迹,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 能够在大秦王朝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的追杀下还能好好的活着,便说明他比起以前更加强大。 白山水,还不是他和长孙浅雪现在所能正面面对的敌人。 “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了,我会去查。”丁宁沉默了片刻,喝光了碗里剩余所有的面汤,一边开始洗碗,一边看着长孙浅雪,凝重的说道:“而且现在事关孤山剑藏,监天司和神都监都会把所有的力量用在追查云水宫的人上面,在最终白山水出现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最好就只是默默的旁观这件事的展,否则会被拖下水,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我会把那人的特征告诉你。” 长孙浅雪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丁宁的说法,然后她转身朝着卧房走去,“我在床上等你。” 这句异常暧昧的话在此刻的她口中说来依旧异常的冰冷,甚至带着一种不可一丝逾越的肃杀之意,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丁宁的身体里这才开始恢复温暖。 …… 山中夜凉如水。 在距离白羊峡不远的一片山坡上,有一片青色的殿宇。 这片殿宇本身都是用灰色的山石建造而成,只是因为外墙都缠绕着年岁很长的青色藤蔓,所以才在黑夜里都显得一片青色。 在最深处一座青色藤蔓下布满无数剑痕的殿宇里,用最好的羊毛编织的华丽毛毯让整个殿宇在浓厚的秋意里也显得温暖。 一名花白头用青玉簪盘起的修长老者看上去无比的洁净,连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他的眉毛有些淡淡的青色,双眼微微内陷,面容平静然而依旧显得十分的威严。 他便是青藤剑院的院长,狄青眉。 此刻他冷冷的注视着手里一份便笺,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缕阴冷而嘲讽的笑意。 “白羊洞薛忘虚和杜青角这两个老糊涂,一直都是冥顽不灵,连见了元武初年那么多鲜血淋漓的事情都不知悔改。现今已经归了我们青藤剑院,薛忘虚这个老糊涂居然还想出这么一招,竟然说既然两宗合一,青藤剑院弟子和白羊洞弟子已无分别,那白羊洞弟子便也能参加我们的祭剑试炼,竟然还反过来打起了我们的青脂玉珀的主意。” 狄青眉的对面端坐着一名背负着双剑的青衫中年人。 这名青衫中年人便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名真传弟子端木炼。 此刻听到这名威严老者的冷笑,端木炼眉头微皱,沉声道:“那师尊,您会同意他的请求么?” “我自然会同意。” 威严老者冷讽道:“若是我连他这样的请求不同意,又怎能反过来把话套住他,又怎么能图他的灵脉?” “灵脉?”端木炼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异光。 “杜青角和薛忘虚这两个老糊涂在皇后表达出意思之前,便已经将白羊灵脉破坏成了三股,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他们的灵脉?” 狄青眉冷笑了起来:“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在别处找了点他们的错漏,将白羊洞都划给了我们,我们如果还让他们保得住那三股灵脉,皇后娘娘怎么会对我们满意?” “薛忘虚想要将那三股灵脉留给他们白羊洞的人用,我们不可能让他如意。” 狄青眉看着自己前方的端木炼,缓缓的说道,“你替我去向薛忘虚回话,告诉他,他的请求我允了,但是这三股灵泉自然也是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共用,唯有有资格者用之,所以到时候便也作为祭剑试炼的奖励,给祭剑试炼的胜出者用吧。” 端木炼沉吟片刻,说道:“师尊大计,然白羊洞所有学生里,张仪和苏秦不可小觑,这两人无论从入门时间还是年纪来看,都符合参加祭剑试炼的标准。” “既然生怕我们门内弟子对付不了,便像个办法把他们真正的变成我们的人。”狄青眉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我听说张仪比较持礼迂腐,但苏秦却是人才,而且和张仪一直不和。” 端木炼的眼睛微亮,他站起身来,认真的对着这名掌握青藤剑院大权的威严老人行了一礼,告退道:“弟子明白。” (晚上要回乡下家里吃饭,所以今天的第二更就提早到现在了啊~~) 第四十二章 凭剑取 同一个夜,白羊洞的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合上了两册已经仔细看了数遍的笔记,然后她连续的深呼吸,直到近百次的呼吸过后,她的心情才彻底的平静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按照平日里的修行方法,她入静内观,然后念力缓缓的朝着身外流散。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急着去用自己的念力去捕捉周围的天地元气,而是任由自己的念力在安静的经卷洞里漂浮着。 她的修为有限,流散的念力只能遍布整个内洞,连经卷洞的外围都无法到达。 和周围的天地相比,她念力布及的范围,就只像是一个渺小到可怜的池塘。 但是想着那种可能,她却没有了任何急躁的情绪。 她只是保持着这种状态,平静而耐心的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极其细微的水汽微粒,还有很多细微到了极点的粉尘,甚至还有小到根本无法察觉的植物或者动物的绒毛。 这些极微小的东西,静静的进入她念力的世界,落入她周围的这个池塘,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池塘的周围,骤然生起微风。 有无数丝细细的微风,刮过这个池塘。 这些微风就像有生命一样,绝大多数似乎对这个池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池塘接触后,便无声的掠过,只带起些微的涟漪。 而有些,却似在试探,却好像开始真正的和池塘的表面接触。 南宫采菽开始感觉到真正的震惊。 但她依旧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真正的雨夜里的池塘一样,平静的接纳任何地方流淌过来的水流。 那些微风还无法真正的进入池塘,但是她开始看到不同的色彩。 她开始看到,那些微风里,有着许多色彩,就像是一颗颗细小的星辰。 她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她激动得无法自已,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大口呼吸着,无法保持入静内观,无法继续修行,睁开了双目。 她没有能够一次性成功,没有能够引天地元气入体,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至关重要的改变。 她已经明白了此处的真谛。 接纳和包容,比起强取要有用得多。 她身旁不远处的数名青藤剑院学生还在皱眉苦思,沉浸在他们所挑选的典籍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模样。 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身前的那两本笔记归还到原来的位置,然后走出内洞,走出外洞,一直走到经卷洞外的石殿里。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然而她却是在石殿里坐了下来,面朝着索桥等着。 不知是什么情绪指使,她现在很想很想要再次见到丁宁。 坐在白羊峡的高处,等待着日出,俯瞰着白羊洞,看着白羊洞整个山门里的慢慢变化,她是第一个拥有这种经历的青藤剑院的学生。 绝对沉寂的白羊峡里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响声。 在天还没有透亮的时候,白羊峡的很多山道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白羊洞学生的身影。 修行者的修行,讲究身、法、技合一。 其中法,指的就是真元的修行。 但只会吸纳天地元气,熔炼真元,却只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容器。 身,指的是修行者自身肉体的修行。 修行者的身体,要强健,要能活得长久,要有力量,要敏捷,要有度,要有足够的反应能力。 技,指的是利用身体、真元和武器的技巧。 身、法、技的综合能力,才是一名修行者的真正实力。 按照修行者的惯例,晚间万物俱静,身体也需要休息,便是入静修行真元的好时机,而日出之后,万物活跃,温度升高,人的气血流动也变得旺盛起来,便是锻炼肉身和技巧的好时候。 所以微亮的天光下,有的白羊洞学生在负重攀附着陡峭的崖壁,有的在峭壁的边缘,大口的吐纳着,用呼吸法震动强壮五脏六腑,有的则是周身寒光飞舞,在刻苦修炼着剑法。 …… 这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 就连此刻在等待着丁宁的南宫采菽,脑海中都忍不住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都开始苏醒,无数个这样的宗门,此刻都是这样的场景。 无数个这样的宗门欣欣向荣,代表着大秦王朝的欣欣向荣。 然而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场争辩正在白羊洞的某处山道上开始。 “为什么?” 苏秦一脸寒意的看着身前的一名白羊洞的年轻教习,“张仪有资格进入白羊草庐修行我没有意见,但是才刚刚进入山门不到一日的丁宁有什么资格?” 白羊洞这名年轻教习对于苏秦的态度十分不满,然而面对只是自己学生身份,但真元修为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的苏秦,他十分清楚苏秦将来的成就和他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快,尽量和言悦色的推脱道:“这是洞主的决定,洞主既然决定这么做,想必应该有他的道理,毕竟丁宁在山门外的测试也足够惊人。” 说了这一句,看着苏秦的脸色似乎变得越来越难看,这名年轻教习便又无奈的,用唯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真诚的劝解道:“我毕竟只是负责传话…而且,洞主也把你放在三人里面,你已经能够得到用灵脉修行的资格,你又何必去管洞主决定的另外两名人选是谁,毕竟你也只能用一条灵脉。” 这名年轻教习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入情入理,甚至觉得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小人的位置上,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秦的面容却是变得更加冰寒。 “这不是我能用几条灵脉的问题,而是公正公平的问题。” “你也应该明白,利用灵脉修行,是我们白羊洞最高的奖赏,若是随手便赐给了刚入门的弟子,那今后门内的弟子,谁还会真正为宗门出力?”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冷冽而清晰,在山道上远远的传出,传入了很多在刻苦修行的白羊洞弟子的耳中。 年轻教习的脸色渐变。 他开始明白这段时间苏秦为什么越来越锋芒毕露,在门内的一些表现越来越强势。 因为白羊洞归入了青藤剑院,因为白羊洞以往存在的阶层,已经不被皇后和王朝承认。 若是能够让白羊洞大多数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他今后便有可能变成白羊洞的主人,更加容易的爬向长陵更高的舞台。 “你的野心来得太快,也太早。”于是这名年轻教习脸色异常难看的低声呵斥道。 苏秦此时却是冷笑着,眼睛的余光扫着越来越多的聚集到他周遭的白羊洞学生,声音却压到了极低,“我却听说人活着一定要有野心,我还听说鲤鱼跃龙门便是要借势,我还听说,人要出名,便要乘早。” 年轻教习的脸色更加难看,然而看到越聚越多的等待答案的愤怒眼睛,他的心中却是微慌,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处理。 “洞主做这样的安排,便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资格。” 就在此时,一声冷漠而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年轻教习的身后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从薄雾里走出的李道机的身上。 李道机横在身前的剑柄,还在散着淡淡的红光,摄人心魂。 上百名拢聚在附近的所有白羊洞学生微微一滞,但沉默里却有着一种随时要爆的可怖气机。 苏秦微微一笑。 他觉得今日里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收获更多的威信。 “什么资格?”他有些轻蔑的看着李道机横在胸口的剑柄,在心中想着,即便你现在比我强,但在不久的将来,我便一定可以过你。 “丁宁已经通玄。” 李道机的脸上,也极其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冰冷讥讽的诡异笑容。 他看着面容瞬间僵硬的苏秦,又补充道:“丁宁昨日入门,昨日已通玄…他半日通玄。” “什么!” 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山间响起。 苏秦脸色变得苍白,他没有说出话来,但这些惊呼声却代替他将他心中的不可置信喊了出来。 每个人都和经卷洞里那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整个长陵,似乎只有一两个人在开始真正修行的时候,能够做到半日通玄。 年轻教习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李道机出来之后,这件事就不归他解决,然而他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半日通玄的怪物…如果这样的怪物都没有资格得到灵脉的辅助修行,那白羊洞里还有谁有资格? “这是真的么?”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出这声音的人是沈白。 他是一开始最为激烈的反对丁宁入门的人,而现在,他震惊的眼睛里,却开始燃烧着一种希望的火焰。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白羊洞真的有这样的一个怪物,能够茁壮的成长,那将来的白羊洞,还会像现在这么屈辱么? 李道机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回答沈白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冰冷而嘲讽的语气,缓缓的说道:“现在再谈论资格也没有了意义,昨日青藤剑院狄青眉院长已然下文,让我们白羊洞学生也参加祭剑试炼,若是能够最终胜出,便能和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得到同样的奖励,但我们白羊洞的这三股灵泉,也是最后优胜者的奖励。” “什么!” 山道间,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李道机冷漠的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洞主已然答应了…所以如果觉得心中有怨气,如果觉得白羊洞有失去了什么,想要拿回来的话,就凭自己的剑去拿回来。” 第四十三章 换你七年 半日通玄,这是比白羊洞的学生能够参加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更令人震动的消息。而且这种震动,绝对不只在白羊洞内部。 然而引起这样震动的丁宁的身影,却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出现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这不是开玩笑么?” 在距离经史洞不远的山道上,丁宁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道机,蹙着眉头说道:“昨日里才告诉我可以利用那条灵脉修行,才过了一夜,现在就告诉我那条灵脉属于祭剑试炼的胜者,这变化也太快了一些吧?” 李道机冷冷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至少在祭剑试炼之前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条灵脉依旧属于你。如果嫌变化太快,你昨天就应该听我的话,抓紧一切时间利用灵脉修行,而不是要住回梧桐落,在路上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丁宁看着眼神里尽是不满的李道机说道:“我在来回的路上也没有闲着啊,我会研习野火剑经的。” 李道机讥讽的说道:“只是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记住了野火剑经的一些内容?” 丁宁点了点头。 李道机的眼眸深处闪现出一丝隐怒,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伸手从身旁山壁上折下了一根树枝,递到丁宁的面前,然后对着旁边一块方圆不足一丈的平台,示意丁宁过去:“既然如此,你练给我看看?” “好。” 丁宁也不拒绝,提着小树枝,踏上平台,开始挥动树枝。 他手里的这根小树枝看上去十分可笑,顶端还带着几片嫩叶。 李道机也是故意让他显得可笑,所以来连那几片嫩叶都不折去。 修行最忌骄妄,野火剑经比起白羊洞大多数剑典都要复杂,很多剑势都是由许多剑招连在一起而成,一个剑式里便有很多种变化,即便是他自己去钻研这野火剑经,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日时间里记住太多内容,并有所领悟。 然而就在丁宁这起手的瞬间,他满含讥讽的眼睛里,却已划过一道闪电,他的面容瞬间微僵。 看似可笑的小树枝骤然在丁宁的身前抖成一个半圆形,在接下来的一刹那,空气里响起一片急剧的破空声。 小树枝变成了无数条细小的剑影,笼罩了丁宁身前数尺方圆。 剑影绵密,大部分集中在丁宁的腰部以下,就像是他的身前地面上,骤然现出了一片绵密的草场。 李道机眼神里的震惊再次扩大,眉梢不断的跳动。 他从未翻阅过野火剑经,但他看得出这应该是野火剑经的起手剑式,虽然以丁宁这一个剑式落在他的眼里还有许多的破绽,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真实的剑意。 只是一个起手剑势,他就感觉到了就将有一片野火从草原上升起。 这便是神韵。 剑式不够完美,剑身在空气里所处的方位每一瞬间有细小的偏差,这可以通过练习来改善,然而剑意神韵,却不能够通过简单的练习来领悟。 他是现在白羊洞除了洞主薛忘虚之后的第一剑师,所以他十分清楚,只有那种真正得了神韵的剑师,才有可能真正挥出剑法的威力,在战斗里,自然就会让剑追随着剑意,让剑的每一处,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 而此刻最让他震惊的是,就连那根树枝上几片可笑的树叶,都似乎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味,给他一种异样的,和野火燎原截然不同的欣欣向荣,还有后劲的剑意。 “或许我应该承认你这种修行方式。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要出山门的话,我会给你安排一辆更快的马车。”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停下来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谢谢李道机师叔。” 看着没有多话的李道机的背影,丁宁很认真的致谢。 他的眼睛里没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出现出了一丝莫名的冷意。 昨日里在白羊洞的修行很顺利。 然而现在,一切看起来却的确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青藤剑院的狄青眉,的确像传闻里的一样和薛忘虚、杜青角不和,而且为了让威严皇宫里的那位皇后满意,要让她看到他的态度,他必须有更多的举措。 “其实在平时,你再怎么和白羊洞斗,我也不会插手,我有整整一面墙…我没有能力去管这里的事情,然而现在却事关我的修行,昨天才给了我的灵脉,才刚隔夜,你就像从我手里拿走,我却是真的很不乐意。” 丁宁丢下手里的树枝,望向青藤剑院的方向,在心中轻声而认真的说道。 此刻他真的不开心。 为了多生出的事端不开心,为了近日那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很遥远的称呼不开心。 “丁宁!” 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南宫采菽在阳光下朝着他跑来。 她看着凝立在平台上望着远方的丁宁,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跑到丁宁的身前,声音也有些轻颤:“丁宁,你真的是那种了不起的怪物。” 丁宁收回了思绪,他看着她激动的神色和看着自己已经完全不一样的眼神,他知道这名少女在天地元气的感悟上必定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收获。 于是他平静的轻声问道:“那两本随笔有用?”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那两本随笔有用,但对我真的有用。”南宫采菽依旧无法平静,她颤声道:“我应该会很快突破第二境。” 丁宁轻声道:“能帮到你最好,你在山门口为我出声,这样我便也不欠你什么情了。” 南宫采菽一怔。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甚至出现了一丝愤怒。 “这怎么是一回事情!” 她直直的看着丁宁的眼睛,面孔也涨得微红:“什么叫你也不欠我什么情,我在山道上为你随口说几句话,和这个能比么?这种修行上的事情…你这样的帮助,可能是帮我节省了七年的时光,或者还不只七年!” 丁宁看着激动的她,微微蹙眉,一时沉默。 “或许你觉得你是白羊洞的弟子,和我青藤剑院的学生天生疏远,但我不会去管这些事情,哪怕你现在并不把我看成朋友,我也必须感谢你。”南宫采菽的神容却变得更加严肃,她甚至认真的欠身,对着丁宁行了一礼,“你和我说过你的身体问题,我知道你的修行比起一般人更加紧迫,所以我希望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对我说。” 丁宁的眉头更加皱紧了些,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便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帮你挑选的那两本随笔帮了你。包括你的师长,你的父亲。” 南宫采菽一愣,她不能理解的看着丁宁问道:“为什么?” “修为进境快,恐怕就已经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丁宁平静的说道:“如果一个修为进境快的人,又被人认为对于修行典籍还有很强的直觉和理解力,那会更麻烦。你知道我没有多少的时间,我没有时间被人去利用,对于我而言,需要将一切时间花在修为的进境上。” 南宫采菽不知道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但她觉得丁宁这些话是对的。 她很清楚那些被称为怪物的天才,在天赋展露之后,将会迎来更多的挑战和世俗的杂务。而那些人将来的追求,可能大多是长陵更高的位置,那些挑战和杂务,会对他们今后站上更高的位置有帮助,而且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经营这些,然而丁宁却没有。 “我答应你,我誓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因为你挑选的那两本随笔帮了我,我会找别的理由。” 南宫采菽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她还是倔强的抬着头,看着丁宁,“但是这样不够…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么?” 看着这个一心要帮助自己的少女,丁宁有些头疼,但他还是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有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么?” 他沉吟了片刻,说了这一句,然后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南宫采菽愣了一愣。 这若是换了一个人这么说,她必然也会觉得无耻。 哪怕提升修为的丹药或多或少有着一些长远的不利后果,甚至在传说里,对到了第七境之后的修行者往上突破时的影响更大,然而因为可以快的改变修行者的身体,提升境界,甚至大大的节省破境的时间,所以任何和提升修为有关的丹药,都是天下最宝贵的宝物。 这样的丹药,对于南宫采菽这样家世出身的修行者,都是至宝,而且一般得到这样的丹药,都会自己用,怎么可能会给别人。 然而丁宁的身体,却让南宫采菽没有生出他无耻的念头。 她自然觉得这样的确可以让丁宁修行更快,相当于可以挽回他的一些寿元。 “我会想办法,尽我所能。” 于是愣了愣之后,她十分严肃和认真的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谢谢。” 丁宁眼中也升腾起异样的滋味,他认真的致谢,然后轻声道:“那现在能不能请你和我讲讲你们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青脂玉珀 南宫采菽有些意外,她惊讶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问我们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 丁宁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白羊洞的灵脉?” 南宫采菽更加疑惑的点了点头。 丁宁说道:“昨天洞主已经让我利用灵脉修行,但只是过了一晚上,情况就已经变了,你们青藤剑院院长狄青眉让我们白羊洞弟子也参加你们的祭剑试炼,最终祭剑试炼的三名胜者,才能最终获得利用灵脉修行的奖赏。” 南宫采菽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 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少女,所以虽然身为青藤剑院学生,但她心中一直都有些同情白羊洞的遭遇。 在她看来,能够进入白羊洞的经卷洞研习不算什么,毕竟将来白羊洞的弟子肯定也可以进入青藤剑院的藏经殿学习,然而白羊洞最宝贵的便是这白羊灵脉,现在青藤剑院要将白羊洞的灵脉拿出来作为奖励,而青藤剑院肯定不会将自己最宝贵的青藤木剑拿出来作为赏赐,青藤剑院祭剑试炼的赏赐是青脂玉珀,这种东西虽然宝贵,但归根结底不是和白羊洞的灵脉一个等级的。 这便充满了巧取豪夺的意味。 “祭剑试炼,原本是我们青藤剑院…”她脸色难看的垂着头,原本已经开始解释祭剑试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就在此时,她才突然有些领悟过来丁宁话语里的一些意思,她顿时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丁宁,“你是想参加祭剑试炼,然后从里面胜出?” 丁宁看着她震惊的双眸,平静的说道:“我是有这个想法,看你的表情,这祭剑试炼似乎很难?” “非常难。”因为已经确信丁宁是个怪物般的天才,所以南宫采菽的震惊开始消失,她蹙紧了眉头,一边思索着有没有这种可能,一边轻声的接着解释:“因为我们青藤剑院原本的奖赏是青脂玉珀。” 丁宁微怔:“青脂玉珀?”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青脂玉珀是我们青藤剑院独有的青脂藤的汁液形成的琥珀。我们青藤剑院的立院之时现了一些这种琥珀,同时现了这些琥珀的独特妙用…这种琥珀在我们修行者第三境真元境突破到第四境融元境时有着很大的作用,可以让我们的真元融合更多的天地元气。” 丁宁的脸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嘲讽的表情,他忍不住轻声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青藤剑院祭剑试炼的奖赏是青脂玉珀。” 他其实很清楚青脂玉珀的功用。 事实上这种玉珀并非像南宫采菽所说,唯有青藤剑院独有,至少他就知道昔日的大魏王朝的两个宗门和现在的大楚王朝的一个宗门也有这种宝物。 而且他还知道,除了可以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之时起到不错的作用,相当于天然的提升真元强度的丹药之外,其实在修到第六境本命境时,这种玉珀还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甚至因为这种宝物,有可能能够接纳一些原本无法接纳的本命物。 他并非是一般的修行者,所以青脂玉珀对于他有更多的意义。 所以这场祭剑试炼…他便有了更多必须要胜出的理由。 “原本这种宝物就很少,到现在,我们青藤剑院宗库里的青脂玉珀就更少了,所以在我们青藤剑院开来,这种宝物就必须给最为杰出的弟子。”南宫采菽不知道丁宁内心真正的想法,她看着丁宁,凝重的说道:“所以我们祭剑试炼的规则,是入门只要在十年以内的弟子都可以参加。” 丁宁没有说话,示意她可以接着说下去。 “这是真正实力的考验,试炼的地点就在我们青藤学院后山的祭剑峡谷。那个峡谷本来就十分狭长,而且被我们剑院布了独特的青藤法阵,不仅穿越起来很难寻到路,而且有些青藤还会自主攻击。所有参加试炼的弟子从我们青藤学院后山分别进入,然后作为奖赏的青脂玉珀就放置在峡谷的另外一端,先穿越整个祭剑峡谷得到青脂玉珀的便是胜者。”南宫采菽仔细的说道:“峡谷里禁止两人以上结党同行,只允许单独活动,若是遇到,要么战斗决出胜负,要么互相逃开。但穿越祭剑峡谷又以三日为限,每日都有规定一个必须半日到达的区域,然后要在那个区域里停留半日,到达不了的便被淘汰。因为在那个区域里要停留半日,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往往会生很多的战斗。” 丁宁冷笑道:“这就是人性…总是生怕有些对手越是留到最后越生意外,所以总想提前解决掉。” “你应该明白,关键在于入门十年的弟子都可以参加试炼,有些人的实力,是比其余人要出许多的,他们自然想把胜负放在对决上,而不想把胜负放在谁跑得快上。”南宫采菽心情沉重道:“即便祭剑峡谷里的法阵改变了那里面的天地元气,所以第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在耗尽之后得不到补充,他们之后也只能以第二境的修为战斗,但是他们一开始体内充盈的真元便能让他们解决掉很多人,而且他们的战斗经验和对于剑术的理解,还是会比其他人厉害许多。” 丁宁倒是有些意外,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说道:“原来对修为还是有一定限制的?” “真气无法结合到天地元气,便只能停留在真气这一步。但也是要体内的真元耗尽之后才会面临这样的处境。”南宫采菽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的看着丁宁说道:“即便是炼气境,在力量上也和你有着极大的差距。你现在虽然通玄,打开了气海,但是最多只能让你的身体更强健一些。你在梧桐落看过我和骊陵君那名门客的战斗,你应该很清楚,蕴含着真气的剑,可以轻易将你震飞出去。” “我还有时间。” 丁宁微微一笑,南宫采菽的这些话,让他平添了许多信心。 他看了一眼经卷洞上方的白云,轻声道:“虽然你们的院长狄青眉将那三股灵脉作为祭剑试炼的奖赏,但至少在那之前,其中有一股还是属于我的,我还可以利用它修行。” 南宫采菽再次陷入莫名的震惊里,她声音微颤:“一个月的时间突破第一境,似乎也只有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的两个怪物才做到过。” “你都不直接说我没有可能做到,那就代表着你觉得我有可能能够做到。”丁宁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只要有人做到过,便代表着真的有可能。” 南宫采菽呆呆的看着他。 数息的时间过后,她诚恳的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成功,不过你的时间太紧了,你还要注意修习剑经。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可以找我来炼剑,我可以给你一些战斗的经验。还有,你们白羊洞的苏秦是很厉害的剑师,看他的样子,他要是在试炼里遇到你,绝对不会留手。你必须小心他。至于我们青藤剑院,你最需要小心的是何朝夕。” 顿了顿之后,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何朝夕的父亲何问道是严相座下的高手,何朝夕和我入门的时间虽然相同,但是他已经到了第三境中品的境界,他甚至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进入更好的宗门,而是因为狄青眉院长去请求他加入青藤剑门,因为他的体质非常适合我们青藤剑门的最强功法枯荣诀。” “连我们院长狄青眉修的都不是枯荣诀,近百年间,我们青藤剑院只有我们院长的一名师叔才修了这门诀法,他的那名师叔,便是我们青藤剑院近百年来唯一一名达到七境中品修为的宗师。”南宫采菽说了这些还不放心,又担心的补充道:“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还有听说这门功法修炼困难,进境比一般功法慢得多,所以何朝夕现在恐怕还不只这样的修为。” 丁宁想了想,觉得想要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 所以他认真的问出了他最后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试炼里,可以杀人么?” 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原则上是不允许,但总有错手的时候,而且师叔和师伯他们,有时候也未必来得及出手阻挡或者救治。” 丁宁沉默了下来。 青脂玉珀一定要得到,然而这里面,却不知道有多少的凶险。 第四十五章 残剑 丁宁走过在风里摇曳的索桥,走向那三间隐匿在山体裂缝里的三间草庐。 在杀死宋神书之前,他曾经对长孙浅雪说过一句“四境之下无区别”。 然而即便真的能够越境战胜对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今日晴好,往长陵的方向看,天空说不出的通透。 在来时的路上回望长陵,整座雄城也似乎平和而没有纷争,然而在这样的看似平静下,无数的勾心斗角,不见鲜血的厮杀,却是和这天地间的元气一样,是无比纷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 只要进入这样的局里面,哪怕是一个最小的卒子也不可能幸免,必定会卷如无数张网里,绝对不可能游离在外。 这便是一开始在他的计划里,必须要到到第三境真元境才开始展露一些特质,才设法进入有资格参加岷山剑宗大试的宗门的原因。 即便修的是天下间最强的“九死蚕”,然而他和蚕篇里桑叶下的幼蚕一样,还太过弱小,甚至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在他的计划里,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然而长孙浅雪说的没错,在杀死宋神书,从宋神书的口中得到那么多消息之后,他的心不安。 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没有选择,便不能去想那些凶险和困难。 他便只能管眼前事。 他沉默的握紧拳头,然后松开,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变得绝对平静,走过索桥,然后推开最左侧草庐的木门,坐上了那个特殊的蒲团。 他闭上双目,一丝丝久违的灵气通过他身下的蒲团,缓缓的沁入他的身体。 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理解的度直接进入了内观。 他体内的五气在他的念力驱动之下,缓缓的流入气海。 气海下方的深处,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宫殿。 这就是修行者所说的玉宫。 只要能将五气沉入玉宫,便已经到通玄中品的修为。 对于丁宁而言,只要他愿意,他甚至依旧可以做到半日便将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这第一境的中品境界。 因为他的玉宫已然存在,不需要重新感知,他所要做的,只是遵循《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五气流动路线,慢慢的让经过这种功法转化的五气,慢慢的渗入自己的气海和玉宫,让自己的气海和玉宫也随之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化而已。 只是太快,便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在和南宫采菽谈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决定,要用一月的时间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原本特别平静的身体内部骤然生了改变,他的身体里好像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细小的幼蚕,开始大口大口的吞食着沁入身体里的灵气。 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比干涸的土地。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 不让自己的身体里出那种万蚕噬咬的声音,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小部分灵气没有被这些幼蚕吞噬,缓缓的融入他体内的五气之中。 …… 李道机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间草庐的门口。 他肃冷的伫立着,让自己的感知穿过薄薄的门板,落在丁宁的周围。 丁宁已经刻意的无限放缓了自己的修为进境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五气在气海里沉降时,偶尔震荡出的一些气息,也已经让此刻的李道机的眉头微微的震颤起来。 再想到之前那根可笑的树枝展现出来的剑意,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他转身动步,朝着白羊洞的山门而行。 白羊洞的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一辆可以跑得很快的马车。 李道机的剑很长,在进入马车之时,他将剑提在手中,然后横在身前。 剑柄在他的身前出微微的红光,他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马车在道路上飞奔,却是驶向一个丁宁很熟悉的地方——城东鱼市。 马车最终停靠在鱼市的一个入口。 李道机沉默的下了马车,缓步走入鱼市。 虽然天气晴好,但在重重叠叠的棚顶的遮掩下,鱼市深处的大多数地方依旧阴暗而潮湿,星星点点的灯笼如鬼火般燃着。 李道机对鱼市的道路显得十分陌生,在阴暗潮湿的街巷里缓缓而行了半个时辰,甚至问询了数名店铺中人之后,他才最终进入了鱼市的最底部,走入了一间没有任何招牌,里面也是没有任何灯火的吊脚楼。 李道机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这种黑暗,所以在走进这个吊脚楼,看到里面坐在榻上的那名披男子,他就知道自己最终没有找错地方,而且这人还在鱼市好好的活着。 “我要买剑。” 李道机看着这名披男子在黑暗里光的双目,说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柄残剑。” 披男子沉冷的看了李道机一眼,冷漠的说道:“你的运气很好,这柄剑还在。” 说完这句话,这名披男子的身体缓缓往后移开。 这名披男子的下半身覆盖着一条毯子,直到这种时候,进入这座吊脚楼的人才会看到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腿齐膝而断。 只是李道机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他的目光没有在这名披男子的双脚上有任何停留,只是落在了那条移开的毯子下方。 毯子下方,是一个很大的黑铁剑匣。 披男子打开剑匣,在里面翻动数下,取出了一柄墨绿色的断剑,直接丢向李道机。 李道机伸手,将这柄断剑稳稳的接住。 这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真正残剑,剑身唯有两指的宽度,前面的剑尖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彻底斩断了,而且就连剩余的这两尺来长的剑身上,都布满了数十条细长的裂纹。 只是这柄剑的材质有些特殊,墨绿色的剑身虽然也是某种金属,但却和某些晶石、木材一样,有着天然的丝缕,所以所有的裂纹没有横向的,都是沿着剑身,朝着剑柄延伸。 李道机点了点头,见到披男子身前案上有些用于捆扎东西的布条,他随手扯了数根,将这柄残剑包裹起来,绑在背上,然后取出了一个钱袋,丢给了披男子。 披男子合上剑匣,看着转身走出去的李道机,脸上骤然浮现出诡异的冷笑,“你的运气不错,这柄残剑一直没有人看得上,只是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你居然还记起了这一柄对你没有用处的残剑。为了这样一柄残剑丢了性命的话,值得么?” 李道机没有说任何的话,他只是沉默的走出这间吊脚楼,朝着他马车停驻的方位走去。 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名男子和李道机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左脸上有一条狭长的剑痕,他的身后,有着一柄分外宽厚的大剑,黑色的剑鞘是寻常长剑的三倍之宽,古朴的古铜色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至少大了两三倍。 这名男子一直跟着李道机,和李道机始终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不断的跟随,李道机不可能不现。 然而无论是李道机还是这名男子,却都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直到李道机走出鱼市,两人才几乎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你敢出白羊洞,我就一定会杀死你。”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在站立在鱼市的入口处,看着马车畔缓缓转身的李道机,无比冰冷的说道。 李道机看了这名男子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右手落到了微微出红光的剑柄上。 红袍男子唇角微微翘起,面上浮现戏谑的表情。 鱼市自有鱼市的规矩,即便是他也不敢不顾规矩,然而现在已经出了鱼市,便不需要再有什么顾忌。 所以就在他唇角微微翘起的这一瞬间,他便已出手。 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他根本没有去拔背上的宽厚巨剑,然而他的半边身体,却是瞬间迸出恐怖的气息,一股澎湃的真元汇聚着惊人的天地元气,像惊涛骇浪般涌入他的右臂衣袖之中。 平静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 一柄薄薄的银白色小剑从他的衣袖里带着无比狰狞的杀意破空飞出,带出无数条白色的涡流。 原本此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现了这名红袍男子和李道机的异常,有些人甚至兴奋的靠近了一些,然而此刻听到这样一声啸鸣,这些人却瞬间骇然的往后疾退。 因为这是飞剑! 唯有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的修士才有可能修炼成功的飞剑。 大量聚集在飞剑上的念力、真元和天地元气,在给看似轻薄的小剑带来恐怖的度的同时,也自然带上了恐怖的破坏力。 这样级别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一柄失控的飞剑,便有可能瞬间刺破十余道院墙,不幸被斩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都至少被切下什么东西。 李道机的眼瞳剧烈收缩,瞳孔深处尽被这柄银白色小剑和其身后的气流充斥,然而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异常。 面对朝着自己额头疾飞而来的这柄飞剑,他的右手以惊人的度挥出,铮的一声清脆震鸣,红色的剑柄连着的是细长的纯黑色的剑身,看上去色彩冲击异常的强烈,剑身和剑鞘脱离的瞬间,便化成一道惊鸿,准确无误的斩向银白色的飞剑。 第四十六章 丹剑道 眼看李道机手中的长剑即将斩中银色飞剑,红袍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他的左手五指微弹,原本已经在急剧的飞行之中不断震颤的银色飞剑的尾端,陡然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 嗤嗤数响,数团空气被剧烈震动的剑身瞬间压成晶莹的水花状。 银色飞剑好像快要折断一样,以不可思议的度,骤然往下飘折下去,切向李道机的脖颈。 李道机的身体里一声闷响,一股急剧迸的力量在他的指掌之间和剑柄之间猛烈的撞击。 他手中的剑柄红光大放。 纯黑色的剑身在一刹那竖立得笔直。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柄几乎和他的人一样长的剑,在力量的冲击下陡然奇异的往一侧弯曲。 纯黑色的剑身带出一股迷离的光焰,直接弯成了一轮黑色的弯月。 弯曲的剑身的某一部分,竟然准确无误的挡住了以惊人的度飘折而下的银色小剑,两剑狠狠相撞,没有出尖锐的金属震响,反而是如同两股洪流相遇一般,轰的一声,爆开无数的气团。 红袍男子面容骤寒,他一声厉喝,左手五指蒲张,硬生生的控住已经往上飞溅出十余丈的银色飞剑,与此同时,他的背上猛的一震,那柄异常宽厚的古铜色大剑从剑鞘中震出,落向他的身前。 也就在此刻,他的右手往前方上侧伸出,抓向落下的古铜色大剑的剑柄,但在此之前,一颗猩红色的丹药,也已经从他的右手衣袖中飞出,落入他的口中。 轰的一声。 这一颗只不过黄豆大小的猩红色丹药入口,在他的喉间竟然也出了一声可怖的轰鸣,瞬间化为一股猩红色的气流,涌入他的腹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李道机手中的长剑还如一轮黑色弯月,剑身还没有弹回。 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体,已经往前疾进。 他脚下的地面,已经无声的往下凹陷。 之所以无声,那是因为连声音都还来不及扩散。 古铜色大剑被他身体前行卷出的狂风带着往前飞行,宽厚的剑身贴着他的右手掌心急剧的往前滑行。 在和他的右手掌心接触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时间里,都有大量的真元从红袍男子的手心涌入这柄古铜色大剑的剑身。 古铜色大剑的剑身亮了起来。 一条笔直的符线,就好像被他的手掌彻底擦亮一样,从剑尖一直亮到剑柄。 红袍男子的手心终于握住了剑柄。 轰的一声,这个时候,他脚下的爆震声才传入远远旁观的人的耳廓。 一股猛烈的火焰从他宽厚的大剑上燃起。 这种火焰是青色的,就像有些丹炉里面的丹火。 红袍男子的脸色在青色的火焰上,却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浓厚的红汞粉末要从他的肌肤里渗透出来。 他前方的空气,被他手中燃起青色火焰的巨剑和他的身体蛮横的撞开,形成两股往两侧扩张的狂风。 他一步便到了李道机的面前,手上巨剑完全不像是一柄剑,而像是一根巨大的钢棍一样当头砸下,青色火焰再度轰然暴涨,竟然隐隐形成一个青色的炉鼎! 李道机原本狭长的双目在青色火焰的耀眼光芒下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线。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退,迎面而来的巨剑将会再度往前碾压,燃起的青色火焰将会更烈。 他原本一直垂在身侧不动的左手也落在了他红色的剑柄上,黑色的剑身上奇异的涌出一团团白色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白羊角在从他的长剑里钻出来。 没有任何的花巧,他手中的长剑和迎面而来的巨剑狠狠相撞。 红袍男子一声闷哼。 他的身体往后一挫,然而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弥漫他体内的药力,却再度给了他强大的支持,他的身体牢牢在原地站定,手中的巨剑依旧前行。 场间再度卷起狂风。 李道机身侧的马车在狂风里往一侧倾覆,一个车轮悬空,而另外一侧的车轮车轴里,出吱哑难听的摩擦声。 咚! 李道机的身体就像是被数辆战车迎面撞中,顷刻倒飞十余丈,狠狠撞在后方一株槐树上。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 他背部飞溅出一些鲜血,背撞到的槐树树干树皮全部炸裂开来,无数原本已经枯黄的叶子一瞬间脱离了枝头,倏倏落下。 无数飘舞的黄叶包裹着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剑师。 这凄美的场面唯有让人想到末路。 红袍男子的身体里浮起一丝难受的燥意,他知道这是那颗丹药的副作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欢喜。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从上方袭来。 上方只有飘舞的黄叶。 “不对!” 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在这一刹那,他才看清楚一片飘舞的黄叶后,竟然紧贴着一柄通体黄的小剑。 这柄小剑唯有两片黄叶的长度,它紧随着这片黄叶旋转,飘舞,就像毫无分量。 这名红袍男子的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左手一阵颤动,悬浮在他身侧的银色小剑随着他的念力所指急剧的飞向那道落叶般的黄色飞剑。 叮叮叮叮…… 无数声密集的撞击声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所有的黄叶全部被纵横的剑气绞碎,然而这名红袍男子的脸色更白,他现自己跟不上这柄黄色小剑的度。 李道机沉默的抬起了头。 他的背部和树干炸裂的槐树脱离,牵扯出无数丝血线。 血线在空中未断,他的人却已经到了红袍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长剑往红袍男子的身前斩出,黑色的剑身在空气里弯曲、抖动着,落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却是化成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黑色光圈。 数十个黑色光圈在红袍男子的身前绽放。 红袍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雪白,手中刚往上扬起的巨剑在空中僵住。 已经根本没有意义。 他根本感觉不出此刻身前数十个光圈中真实的剑影会在何时落下,而且只是这一个分神,他的那柄银色小剑之前已经完全失去了那道枯叶般的小剑的踪迹。 “噗”…… 似乎只是一声轻响,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上却是同时出现了无数道创口,喷出了无数道细细的血箭。 当的一声闷响。 红袍男子手中的古铜色巨剑狠狠坠地。 紧接着,他的身体也无力的凄然跌坐于地。 那柄银色的飞剑如在空中划出了一条银色的光线,落入了后方鱼市的一个院落中。 “怎么可能…” 红袍男子看上去异常凄凉,就连他的头都被自己的鲜血湿透,他的脸上也溅满了无数的血珠,身体因为大量失血而感到异常的寒冷,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震惊而茫然的看着开始沉默的处理着背部伤口的李道机,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你怎么可能胜得了我?” 李道机有些艰难的拔出深深钉入自己背部的数根木刺,同时用脚挑起那柄跌落在槐树下的用布包裹的残剑。 他没有看红袍男子,也没有管自己唇角沁出的血线,只是缓慢的转身,走向一侧的马车。 “为什么?” 红袍男子情绪失控的叫了出来,“明明你的飞剑和剑术都在我之上,为什么之前你一直不敢出白羊洞?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听到这名男子的失神大叫,李道机缓慢的转过身体。 他用唯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清冷的说道:“我不出白羊洞,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只是我没有必要证明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们韩人已经本身死得没有剩下几个,于道安,我曾经的师兄,你也算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李道机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 车轴已经有些异响的马车开始缓缓驶离。 红袍男子一时失神的呆坐在地,他甚至忘记了先替自己止血。 周围在战斗结束之后,一片死寂的街巷里,却是骤然响起无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骇的声音。 “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用的是什么剑法!” …… 这名名为于道安的男子和李道机的战斗实则非常短暂,在普通人的眼睛里,或许完全不像其余的第五境修行者打得那么凶险,打得那么惊心动魄。 因为在他们见过的一些有关飞剑的战斗里,那些飞剑凌厉而诡变到了极点,那些飞剑时而像雨线一样从天空急剧的坠落,时而贴着地面低掠,搅起大片的尘土,隐匿在尘雾之中,甚至无声无息的从地下飞出,或者绕到墙后,透墙而刺。 在那些战斗里,双方的飞剑会在空中不知道多少次缠斗,飞洒的火星在双方修行者的身侧会开出无数朵金色火花。 然而鱼市周围很多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在他们的眼睛里,李道机和于道安这短短数息的战斗,更为凶险,更为让人窒息。 于道安一开始的飞剑折杀,那种让你明知变化都难以抵挡的简单决杀之意,往往出自经历过很多军队厮杀的修行者之手。 因为在那种乱战之中,他们必须更快更简单的解决掉身边有威胁的对手,否则一被纠缠,便很有可能被周围平时毫无威胁的剑师杀死。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于道安更是直接吞服了刺激潜力的丹药,这种战阵中丹剑配合的丹剑道,是原先早已灭亡的大韩王朝的修行者常用的手段。 然而随着大韩王朝的灭亡,这样的丹药已经越来越稀少,能够如此熟练运用丹剑道手段的修行者,也越来越稀少。 少见,便意味着更难对付。 然而这样的一名强者,却都无法战胜那名乘着马车离开的剑师。 而且那名剑师,在长陵似乎是毫不出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至少此刻鱼市很多见识不凡的人,都根本不认识李道机。 第四十七章 不喜欢 “那人到底是谁?” 一间清雅的书房内,名贵的花梨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陈放着各式有关修行的书籍,有些看上去虽然破旧,但却都是极其名贵的孤本珍品。 书桌上不见任何的纸笔,唯有一册摊开的古典,一盆白色兰花。 坐在书桌后问的年轻人只是身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配饰,然而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在散着光彩,他正是以大楚王朝质子身份却在长陵渐渐拥有近王侯地位的骊陵君。 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温雅平和,然而此刻在自己的书房里,眼角却是已经显出了细细的皱纹。 他需要忧思的事情太多。 即便今日里在长陵拥有了这样的地位,只要一日不能回到大楚的国都,他的命就始终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归家的路太难,万水千山,任何的一件小事,最终都有可能让他功亏一篑。 鱼市是很独特的地方,整个长陵,甚至整个天下无数权贵都有影子投射在里面。其中冒出的不起眼的一两个小水泡,便有可能和水面下深处的两条大鱼的争斗有关。 今日里,鱼市之外便生了一场特别的战斗,两名剑师都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最为关键的是,其中一名修行者之前也从未正式出现在长陵人的视线里。 所以他必须对这名修行者有所了解,必须明白这种等级的修行者的战斗背后所代表的一些意义。 骊陵君的对面,白衫文士打扮的吕思澈刚刚走进这间书房。 这名面容英俊,眼睛里闪耀着睿智光芒的瘦削男子便是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每日长陵的街巷中生的很多事情,都会经过他的手,经过他的分析之后,最终更清晰的呈现在骊陵君的面前。 而且相比其他幕僚,他不会用自己的思维和判断来干扰骊陵君的思维,他始终是站立在和骊陵君一起分析的位置。 在骊陵君温雅的声音里,吕思澈恭敬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那人是李道机,白羊洞薛忘虚的亲传弟子,在白羊洞一带的宗门里其实已经有些名气,只是进门之后一直没有踏出白羊洞一步,所以对长陵的人而言,却是十分的陌生。” 吕思澈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异常清晰的说道:“他和于道安都是韩王朝的遗民,曾是韩地异剑宗的弟子,后来大韩王朝战败覆灭,异剑宗只剩下他和于道安,两人都曾获罪入狱,在元武皇帝登基时获大赦,后来李道机不知何事被薛忘虚见着,薛忘虚爱才,不拘一格将李道机收入白羊洞,于道安便认为李道机认贼做父,背叛师门,放言李道机要么就一生老死在白羊洞,否则只要出了白羊洞,他便会将李道机杀死。” “两人之前应该有过战斗,虽然真元修为境界一直相差不多,但以前李道机显露的实力应该远弱于于道安。” “在和于道安交手之前,李道机进了鱼市从孙病的手里买了一柄剑。之后便和于道安生了战斗,战斗结束之后,便直接回了白羊洞。” “然后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白羊洞破格特例招收了一名学生,那名学生便是梧桐落酒铺那名少年丁宁,他在入门后半日通玄。” “半日通玄?” 骊陵君在此之前神容一直平静异常,然而听到此处,他的眉头却是骤然蹙起,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那日在梧桐落里,他怀着极大的诚意和这名少年相商,许以承诺,谁都知道他一言九鼎,然而却遭到了羞辱。 他对这名少年十分不喜,后来偶尔回想起来,他便恍然觉得,其实在这名少年拒绝自己之前,他第一眼看到这名少年之时心中就已经对这名少年有种莫名的不喜。 似乎是因为那名少年眼中那种比自己还要平静的目光。 似乎隐隐觉得这名少年今后会对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胁。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直觉,似乎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然而过往的岁月里,却不难寻觅出这种例子。 “半日通玄,在我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的这十余年里,整个长陵唯有两个人做到。”他深深的蹙着眉头,抬头看着吕思澈,“既然李道机已经忍了十年,那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他便自然会继续忍下去。所以我认为李道机的出山,极有可能便和这名酒铺少年有着很大的原因。” 吕思澈点了点头,他也是和骊陵君同样看法。 “只是旧仇和宗门的一些纷争,便不需要多担心。” 骊陵君想了想,说道:“只是这少年,我很不喜欢。” 在此之前,骊陵君已经表露出对丁宁的不喜。 然而因为丁宁的身份太过低微,即便他表露出这样的意思,吕思澈和陈墨离这些他座下忠实的门客,也绝对不会去做任何针对丁宁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 丁宁已经进入白羊洞,而且半日通玄。 现在骊陵君再说出这句话,吕思澈便清楚自己必须对这名少年有所关照了。 “长陵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骊陵君沉默了片刻,在吕思澈起身告退之时,他轻声说了这一句。 落在吕思澈的耳中,吕思澈也只是认为他在为丁宁的半日通玄和李道机表现出来的实力而感慨。 然而吕思澈没有想到的是,此时骊陵君脑海中想到的,却还是那条深巷中的酒铺,那名惊艳的女子。 他想到,或许那名少年有些意外的话,那名酒铺中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的想法,或许也有可能会改变。 人生便是有无数个可能。 不轻易放弃,便或许能将某一个可能变成现实。 …… 丁宁还在修行。 他体内的五气在气海里不断的沉浸,以一种异常缓慢,然而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经很快的度,朝着气海深处的玉宫不断的前行。 同一时间,他身体里那无数看不见的幼蚕,也在不断的吞噬着大部分沁入他身体的灵气,不断的让他的身体产生着细微的改变。 这是玄奥难言的两种线路的同时修行。 丁宁感觉着这两种线路的修行,一种淡淡的欣喜开始弥漫在他的感知世界里。 灵脉太过稀少,太长的时间没有接触到灵气,他甚至有些忘记了灵气的味道和功效,而此刻感觉着那些幼蚕的吞噬,他开始意识到这股灵脉虽然细小,但却至少可以让他真实修为的进境加快一倍不止。 按照这样的度,在一个月后,在他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突破到第二境之时,他的真实修为,也应该能够从第二境中品伐骨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换髓。 蓦然,他体内无数看不见的幼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止了修行,异常警觉的睁开了双目。 “李道机师叔?” 他轻呼了一声。 “既然察觉我来了,就出来吧。”李道机冷冰冰的声音在草庐外响起。 丁宁从蒲团上站起,推门走出这间草庐的瞬间,他的眉头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嗅到了异常的血腥气。 看着李道机有些异样的站姿,他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受伤了?” 李道机锋锐的眉头微挑。 他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布条包裹的残剑丢向丁宁,冷漠的说道:“既然你已经在研习野火剑经,那你便需要一柄剑。” 丁宁微怔,从接住这柄剑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柄残剑。 布条很快被他解开。 他现布条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而在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之时,他的瞳孔不可察觉的微缩。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却是有一种比秋风还凉的复杂情绪不断的涌起。 他很清楚这是柄什么样的剑,他很清楚这柄剑是什么材质,有什么功用,甚至他很清楚这柄剑是怎么铸造出来的。 因为这柄剑他认识。 或者说,这柄剑和他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剑和修行功法一样,最重要的是适合,但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你也可以放着不用。”看着丁宁的沉默和异样的眼神,李道机以为他嫌弃这是柄残剑。 “谢谢。” 丁宁的手落在了这柄剑的剑柄上,他看着墨绿色的残剑剑身上的丝裂,轻声的致谢。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却由衷的真诚。 李道机不再多话,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为了这柄剑才受伤的?” 丁宁看着他的背,突然问道。 李道机微微的侧转过身,冷冷的说道:“你太容易好奇,而且太过聪明,你应该知道,太过聪明和好奇的人,反而容易活不长。” 丁宁安静的看着手里的剑,头也不抬,轻声道:“反正不聪明不好奇,我也活不太长。” 李道机的身体一僵。 丁宁有些凄冷的微微一笑,他的手指拂过手中残剑的表面。 残剑剑身上的丝裂里,有些微的光丝闪过,就像要在剑身上开出无数细小的墨绿色花朵。 第四十八章 一场刺杀 秋意已越来越深,枯藤上爬满的白霜已经浓得越来越像雪。 青藤剑院的一处石室里,南宫采菽微垂着头盘坐着。 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她的身边飞舞着,很多天地元气落在了她的身上,渗透进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任何人静坐时都会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也始终充盈在周身。 然而这一夜却似乎有些意外的变化。 那些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落入她肌肤的时候,莫名的闪现出许多微小的光星,散出莹润的光泽。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都放佛变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经在修行之中陷入了沉睡,体内的真气都沉静不动,就像一个绝对安静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生着什么样的改变。 直到天空开始透亮,远处有飞鸟在青藤间飞跃,许多白霜如雪般洒落,她才缓缓的醒来。 在醒来的一刹那,她都没有感觉到生了什么明显的变化。 直至她习惯性的催动真气,活动气血,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更加清醒的同时,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气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气里好像参杂了无数的水滴,以至于所有的真气变得粘稠,都变成了某种奇特的液体。 她呆住。 然后她开始激动,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知道生了什么,然而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睡梦之中完成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中,她从第二境炼气境进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动的呆坐了许久的时间,然后她跳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感悟真元和真气之间的不同,没有马上感悟自己全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时间到了自己的书桌之前,然后用最快的度磨开了墨,然而十分严肃的提笔,开始写信。 “父亲,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度在青藤剑院这十年的学生里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还有,上次求父亲寻找的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话,能否再加紧些.” 她原本不喜废话,写到此处本身已经准备搁笔封笺,然而想到丁宁的身体状况,想到丁宁没有那么多将来的时间,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犹豫了一下,笔尖轻颤,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因只是用来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为进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后对于身体的不利影响多些,也没有关系。” 写完这封信,仔细的封好,在开始感悟真元境和炼气境的差别之前,她忍不住朝着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这么多天过去,不知道你的修为进境到底如何…祭剑试炼,可是越来越近了。” 对于这个性情直爽而侠义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中所说的所求的丹药只是用来交易的话,那她希望交易到的,只是丁宁的友谊。 …… 南宫采菽的信笺开始在路上传递。 又一个夜,丁宁从白羊洞的山门口走出,和往常一样,进入了等候在山门口的马车。 在黑暗而开始颠簸的马车车厢里,丁宁的手再次抚过平日里挂着他腰间,现在横隔在他膝上的墨绿色残剑。 即便距离李道机拿来这柄剑给他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的时间,距离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也已经只剩下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得清的时间,但每次看到这柄墨绿色的残剑时,他的心中还是会荡漾起不一样的感受。 这柄剑叫“末花”。 事实上这柄剑原本的名字叫“茉花”,因为这柄出自巴山剑场的剑在真气或者真元涌入剑身之后,剑身上的光亮,便会像无数朵皎洁的茉莉花亮起。 这原先是一柄极美和极有韵味的剑。 只是这柄剑之前的主人在使用这柄剑的时候,每一次出剑之时,都充满了毫无回旋余地的绝厉,每一剑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后一剑,每一剑都像是他最终的末路,每一朵剑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剑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中,便变成不同的剑,拥有不同的命运。 正是因为这名剑主人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横就是横,不带任何回旋余地,所以这柄剑才最终会变成这样的一柄残剑。 而此刻这样的一柄剑的出现,对于丁宁而言,则更是提醒他那么多欠的债和必须收回的债。 马车在黑夜里穿行,进入没有城墙的长陵,驶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中却反而显得更为颠簸。 在几声异音从车底下响起,车厢有了些异样的摆动之后,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歉然的对着车厢里的丁宁轻声解释:“许是上次车轴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赶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问题。” 丁宁问了两句这么晚了还能找到修车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车会不会有问题的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看着距离梧桐落已经不甚遥远,便谢绝了这名白羊洞杂役再就近租借一辆马车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议,让他自去修车,然后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围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这些白天已经劳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经甜美的入睡,偶尔有微弱的灯笼光芒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晃不安。 这样的情境对于丁宁而言十分熟悉,再萧瑟的秋风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绪,然而才走过一条幽暗的巷道,他的眉头却骤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头朝着前方左侧的屋面上望去,那种寻常修行者没有的强烈直觉,让他的精神瞬间集中到了极致。 就在他抬头的这一瞬间,死寂的街巷中骤然响起数声轻微的杂音。 十余支箭尖有意磨细,以降低破空声的弩箭,带着凄厉的杀意,从那片屋面上洒落。 丁宁的面容骤寒,他的身体迅伏低,敏捷的闪入一侧的檐下,极其简单的闪过了这一轮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阵密集的爆响,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断的干枯茅草般乱跳。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他后方的街巷中,闪出了一二十条人影。 这十几条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双手之中,却是都持着数丈长的削尖了的竹篙。 与此同时,他前方的巷口里也同样涌出十余条身影,一样的背负利器,手中持着削尖了的竹篙。 丁宁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了墨绿色的残剑。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然而这些人明显很有经验,绝对不可能留情。 这里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离,长孙浅雪不可能很快现这里是他在战斗,不可能及时赶来。 所以这里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里连每一条丝裂都是异常平直的朝着剑柄延伸,没有丝毫回转和弯路的末花残剑,开始狂奔。 他瘦小的身躯瞬间就贴着檐下,变成了一条急剧流动的黑风。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惊人的度和他手里残剑的反光,这些人也似乎没有想到他们要刺杀的对象竟然拥有这样的实力,一瞬间眼神都有些畏惧,但在下一刻,他们却是仍旧迎了上来,给身后的人让出了空间。 十余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没有直接刺向丁宁的身体,而是纷乱的刺向了丁宁的身体周围。 这些纵横交错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间最简单的符阵,瞬间将丁宁周围的区域隔成了无数的小块。 然而这些人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只觉得手中一轻。 他们手里的竹篙瞬间被切断了。 绝大多数竹篙还交错着,但丁宁的前方,却是始终有一条笔直的通道。 他急突进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黑暗里,最前方的一名三十余岁的结辫男子骤然出一声惨嚎。 丁宁的身体像狸猫一样冲入了他的怀里,手中墨绿色的残剑瞬间在他的腹部进出了数次。 猩热的鲜血喷涌在地上,一条惨白的剑光亮起。 这名男子身侧的一名刺客反应过来,不顾已经必然死去的结辫男子,一剑直接往前横扫。 然而嗤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一片杂乱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这名男子骇然的往后退却。 在他面前这名突进的瘦小少年的剑势竟然绵密繁杂到了极点,他感到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剑势的蔓延,哪怕对方手中只是一柄两尺的残剑。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手腕很冷。 这时,他才现,方才那嗤的一声轻响是从他的手腕上响起。 然后他的眼睛恐惧的瞪大到了极点,他看到自己持剑的手掌和手腕脱离开来,洒出一蓬浪花般的鲜血。 丁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的身体就像硬挤一样,越过这名断腕男子的身侧,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影像无数杂乱的茅草往前蔓延,席卷过前方两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两团血浪喷涌在萧瑟的秋风里。 “这是什么剑法?” “这么繁杂的剑法…这少年用的真是不错。” 就在这些已经陷入惊恐的刺客后方的一条街巷里,一个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名盘着道髻的蒙面黑衣男子,看着空气里不断蓬散开来的血花和墨绿色的剑影,他微微蹙眉,出了真诚的赞叹。 第四十九章 剑齐眉,雪降 任何的剑术,包括飞剑,在面对对方各种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进攻时,都会有最合理的应对剑势。 挑、拨、撩、刺、斩、拖、磕、震…各种各样的出剑方式组成的剑招,在寻常时炼得纯熟,在面对攻击时,便会自然的用最合理的一招去应对,最有效的对敌人造成杀伤,并不妨碍自己下一剑的反击。 然而各种剑经注重的东西本来有很大的区别,例如大秦军中常见的斩马剑诀和重石剑经便只追求一剑斩出的力量,追风剑法便追求刺击时的绝对度。不同的注重,便造成了各种剑经上纪录的剑法的简易和复杂。 野火剑经是很冷门的剑经,没有多少人练习,所以这名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的蒙面黑衣男子并不认得,但他看得出这门剑法注重的方面很多,每一剑递出都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对方各种进攻手段的变化,以及可以带出后继的很多种变化。 这使得这种剑法的剑招分外绵密复杂,在小范围内就像是始终有一片野草的原野在扩张,然后里面随时有野火升腾出来伤人。 然而分外繁琐的剑法有时候不够简单直接,在力上便不够酣畅淋漓,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为关键的是,越为繁琐便越难掌握。 有些剑诀不管对方的进攻如何,只管一剑斩去,而野火剑经这种剑经,面对对方的一剑横削,在自己突进的时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手段,有时候应对手段太多,反而会犹豫,反而会想着要用哪一种,也会让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一种之后,自己接下来要跟随什么样的剑势。 此时的丁宁之所以赢得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赞叹,便是因为他的剑招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明明以防守见长,反击较弱的繁杂剑法,在他的手里,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凌厉决杀的味道。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里,这名酒铺少年进入白羊洞修行也不过二十余日的时间,对这样繁杂的剑经竟然能够有这样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绝大多数新入门弟子都恐怕难以做到。 只是这名酒铺少年表现的才能越是让人欣赏,他今日里就越是必须在这里死去。 丁宁的嘴唇紧抿,手中的残剑毫无怜惜的切过前方一人的咽喉。 那人才刚刚挥起一柄斩马刀,喉咙里空气和鲜血的骤然失去,让这人骤然无法呼吸,连惨嚎都无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这种剧烈的战斗,对他此时的修为和身体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的呼吸已经灼热起来。 他上方的夜空里,骤然出现十余条杂光。 他的双脚猛地一顿,再次力,瘦小的身体如闪电般从前方一人的腋下穿过,右手的残剑反手撩了过去,在那人的腰侧切开了一条巨大的创口。 黑暗里,这名刺客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嚎。 因为这一剑,他的整个身体的动作有所停顿。 也就是这一个停顿,十余条杂光落下,噗噗噗噗连响,十余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带出十余团血雾。 顷刻间连倒七人,就连这条街巷后方的十余名刺客都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双脚有些难以挪动。 “还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铁血汉子,这样就被杀怕了,连普通秦军的军人都不如,山贼就是山贼,上不了台面。” 盘着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这一刻,丁宁便感觉到了异样,在黑暗里,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里开始散出宝石般的光辉,就连肌肤都开始透出萤火虫一样的光亮。 丁宁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开始动步的瞬间,先前那些手持长竹篙堵住这条长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的之外,都纷纷往后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过倒退的数人,正对着停在当地开始喘息的丁宁,他讥诮的目光掠过丁宁身体周围的那些尸,认真说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才开始修炼不到一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宁垂下右手的末花剑,让剑身上的鲜血顺着裂纹滴落,他调整着呼吸,平静的看着这名黑衣蒙面男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肯定想知道是谁想杀你,只是很可惜我无可奉告。如果这些人能够杀掉你,那我只要坐在那里看着,也可以得到同样的价钱。”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一个来负责杀掉你的人。”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话,因为黑衣蒙面男子已经又开始动步。 无论对方为什么有兴趣和自己多说这两句,但显然对方不会浪费什么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设法逃跑,因为面对一个已经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趋于绝对的平静和肃杀,一股凶残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散出来。 他的步伐十分稳定,看上去频率一模一样,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快,就在第三步抬起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完全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往前飘飞了过来。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动,一股澎湃的天地元气从他的体内涌出,撑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开来,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手中却没有出现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着双手,腰侧不见有剑,背上也不见有剑。 一片薄薄的黄纸,却是从他的袖间飘飘悠悠的飞出。 眼见这样一片轻飘飘的黄纸,丁宁的眼睛却是骤然眯起,一股凛冽的寒意从他的心底深处涌起,他的双足一错,整个身体以尽可能快的度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残剑不断采取拍击之势,急剧的往前拍击,尽可能的排尽前方的空气。 无数墨绿色的横剑剑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排排的杂树树枝生成。 从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飞出的轻薄黄纸,在空气里嗤的一声轻响,散开成无数细小的灰烬。 这些灰烬往外散开,内里蕴含的真元带出的轨迹,却是顷刻间猛烈的燃烧起来,瞬间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恐怖火团。 丁宁闭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在这一瞬间往前再拍一条剑影。 轰的一声爆响。 幽冷的街巷中充满无尽的燥意,无数流散的火焰在空气里飞出了数尺的距离,又奇异的完全消失。 丁宁的整个人在崩裂的火团后方倒飞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焦黑的孔洞,甚至连稚嫩的脸面上都出现了数个焦痕。 他双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惊恐的表情。 看着依旧紧紧握着手中剑的丁宁,蒙面黑男子微微蹙眉。 这一击没有直接杀死丁宁,已经出了他的最大预估。 此刻他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的真元再度涌出。 他的右手衣袖里,再次飞出一片黄纸。 这片薄薄的黄纸却是没有像第一张黄纸一样显得毫无分量,也没有直接消失,相反,这片黄纸却是像一块无比沉重的金砖一样,狠狠坠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地面的数十块青石顿时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开来,每一块青石和泥土都被注入了天地元气,都变得异常沉重,而且全部跳起,朝着丁宁压至。 丁宁手中的残剑再次化成一片剑影。 挑、削、斩、砍…各种各样的用剑手段在他的身前组成绵密的剑势。 无数沉闷的声音响起。 他连退十余步。 一截断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蒙面黑男子的眼睛骤然眯起,眼睛里再度闪现出意外和震惊的光芒。 丁宁竟然只是受伤,竟然能够在他的这一击下活下来! “你已经不行了…你还在等什么…这种坚持只会让你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这种意外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让这名蒙面黑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一张黄符纸的瞬间,忍不住轻叹着出声。 丁宁依旧没有出声。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剑齐眉。 蒙面黑男子眼眉之间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层白霜。 他一声低喝,手中喷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吹出了他手中的这张符纸。 符纸在飞出他衣袖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的前方开始落雪。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在空气里形成。 每一片雪花的边缘,都变得越来越锋利。 第五十章 悍杀 丁宁的眼瞳也被这些洁白的雪花染白。 对方刚刚的一击,已经击断了他两根肋骨,对他的内腑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他也十分清楚,即便他一开始就动用真正的修为,也未必能够杀死这名蒙面黑衣男子。 因为对方竟然是一名在长陵比较罕见的符师。 而且对方在第一次出手的时候就报了战决的主意,所以出手便是大量消耗真元的符箓,这种纯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压,便令他无法抗衡。 然而他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对于某些气息,尤其是他熟悉的一些气息的感知,却是比他对面的这名符师强大得多。 他脸上的冷漠和平静是真正的冷漠和平静。 因为他的确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近身杀死这名符师的机会。 而机会就在现在! 就在这些洁白的雪花刚刚伴随着天地元气的凝聚而生成,漂浮在他的头顶,边缘开始锋利但还没有锋利到足够程度的这一瞬间,一条灰影无声无息的从蒙面黑衣男子身侧的屋檐下飘落了下来。 蒙面黑衣男子的念力正在控制着他面前的这些雪花,但他毕竟是久经杀阵的强者,在这一瞬间,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意,想到这是又一次没有预料的意外,他的口中出了一声愤怒的利啸,一直笼在衣袖里的左手里骤然出现了一柄在黑夜里没有丝毫反光的短剑,一剑往后方冲来的灰色身影刺去。 虽然是仓促之间的应对,然而这一剑刺出的瞬间,黑色短剑的剑身上还是涌起了一层强劲的真元,轰的一声,一道平直的剑气急剧的从剑尖冲出,狠狠刺穿冷冽的空气,就像是这柄短剑瞬间变成了一柄粗直的黑色长矛。 然而让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没有想到的是,他身后这条灰影竟然丝毫不闪避这一剑,反而是用整个胸膛,朝着他这一剑压了上来,同时一道无比狠辣的剑光,也朝着他的后颈狠狠斩落! 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平日里绝对不会害怕这种狠辣的同归于尽的打法,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轻易死在这里,于是他的喉咙里再次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双脚下真元涌动,整个人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落叶,在极局促的时间里,轻柔的往一侧飘让,避开了身后这偷袭的一剑。 丁宁已经在疾进! 在这名符师左手剑反手刺去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直直的往前冲出,他没有呼吸,只是屏住一口气,尽可能的在一瞬间迸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沉重的雪片在空中还停顿着,还不够锋利的边缘这一瞬,也在他的脸上和双手上割出了无数条细细的血口,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在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像落叶般飘出十余尺的同时,他已经距离这名符师不到一丈。 蒙面黑衣符师一声厉啸,整个身体往一侧的屋檐掠去,与此同时,他的念力再次集中在他和丁宁之间的区域里。 他已经觉得这里越来越失去掌控,已经根本不想管身后那名不要命的剑师,只想瞬间将丁宁杀死,然后离开。 那些洁白的雪片再次震动起来,即将化成一片可怕的风雪。 就在这一瞬,丁宁已然出剑。 他的身前带起一蓬剑影,墨绿色的光焰里,如有白色的野火在燃烧。 他的人和蒙面黑衣符师距离还有一丈,他手里的剑只有两尺长度,以他目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触碰得到对方。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蒙面黑衣符师的脸上一阵剧烈的刺痛,双目更是无法睁开。 当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血肉中渗入,他顷刻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用剑势拍击了许多雪片,以惊人的度弹射到了他的脸上。 更让他心寒和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在他的眼睛无法睁开的这一瞬间,他的念力竟然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存在! 他的感知里,只有后面那名疯狂冲来的剑师。 丁宁身上的一切气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一股血腥气突然从身下涌起。 这名黑衣符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强行睁开眼睛,一声厉喝,左手的黑色短剑往下方削去。 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见那柄墨绿色的残剑,正斜斜的刺入他的右侧大腿内侧! 他的黑色短剑再次迸出强大的剑气。 然而为时已晚,森冷的凉意已经深入骨髓。 墨绿色的残剑极其迅捷的挑断了他的数根重要的血脉,急剧的退出,带出喷泉般的鲜血! 黑衣符师眼神震骇,手中黑色短剑折转,往下斩向丁宁的头颅。 轰的一声震响。 丁宁的身体再次往后倒飞出去。 黑衣符师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他不能相信丁宁还活着。 他不能相信丁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封住自己的这一剑反击。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那条灰影手里的剑光,已经再次落到他的身后。 因为境界上的天然差距,黑衣符师右手的衣袖往后狠狠拂出,一股真元带着数十片还来不及彻底形成的符雪,如同一股大浪狠狠冲在身后这条灰影的身上。 噗! 一声闷响先行出。 这条灰影胸口的衣衫全部被真元拍击得粉碎。 紧接着,十余道嗤嗤的声音响起。 这条灰影的胸口血肉上,出现了十余个狭长的血洞,依稀可见碎裂的白色雪末在急剧的融化。 然而这条灰影却是说不出的悍勇。 在这样的清醒之下,他的喉咙里只是出了一声悍然的闷哼。 他手中的长剑只是略微偏离了一些方向,狠狠斩入了蒙面黑衣符师的左肩。 蒙面黑衣符师眼神骤变,他像一头末路的野兽般嚎叫起来。 他左手的黑色短剑刺向这条灰影的心脉,然而因为大腿部大量的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左肩的力量冲击,他的这一剑也生了偏差,刺入了这条灰影的肩窝。 这条灰影也厉吼了起来。 他手中的长剑再次扬起,不停的斩下。 一剑! 两剑! 一蓬蓬的鲜血不断的从蒙面黑衣符师的肩颈部不断的喷出。 蒙面黑衣符师落地,无法站立,被这一剑剑的力量压得直接跪倒在地。 他左手的短剑扬起,右手五指也不断的抖动。 然而无论是他左手的短剑还是右手间的真元,却始终差着一点力气,无法伸出。 噗! 噗! 在第五剑落下之时,他终于颓然的坐倒,双手垂下。 他脑海的最后的意识里,全是悔恨和难以理解。 因为在今夜的计划里,他原本根本不应该出手,然而看到丁宁的表现,看到这些江湖汉子无法杀死丁宁,他违反了命令。他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杀死丁宁,迅离开,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是他自己的末路。 他不惧死亡,然而想到自己的死可能会给自己敬重的主人带来麻烦而可怕的后果,他便悔恨得不能自已。 同时让他临死都难以理解的是…怎么在那一瞬间,丁宁可以控制到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一丝外露,甚至连身体里的气息都消失的地步?他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空气里还残留的最后一些洁白的雪片砰然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影并没有就此停手。 他再次一剑狠狠的斩在这名符师的肩颈部,这名符师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崩散,这一剑直接就将这名符师的头颅斩了下来,斜斜飞起。 见到这样的画面,这条灰影才终于放开手中的长剑,摇晃着,艰难的走向已经跌坐在地的丁宁。 丁宁看着这条走来的灰色身影,强压下内脏震荡得难受的呕吐的感觉,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这名身穿灰色衣衫的剑师,便是之前王太虚派来送他去白羊洞的那人。 他甚至没有特意问这名剑师的名字,但他之前就感觉出这名剑师只不过是第二境中品的修为。 没有想到,在这条街巷里,他和这样的一个江湖人物,便杀死了一名第三境上品修为的符师!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的临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然后他在黑暗里,无声的朝着那股气息的方位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他的心里,他很想此刻自己能够依靠在长孙浅雪的怀里。 因为他此时的确很虚弱,很累,很冷。 然而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在长陵生存下去,长孙浅雪便最好连这条街巷都不要进入。 他摇了摇头之后,看了一眼还握在手里的末花残剑,在心中轻声的说道,所幸未至真正的末路。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艰难走来的灰衫剑师,问道:“你怎么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修行境界在长陵可算低微,但硬生生凭着一股悍勇狠厉和丁宁联手杀死了一名善用符道的修行者的灰衫剑师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庆幸,但更多的是震惊和敬佩。 “死不了。” 他从衣袖里摸出了两颗伤药,先递给了丁宁一颗,然后才坐在丁宁的身旁坐下,自己吞服了一颗,“是太虚先生让我一直留意梧桐落附近,尽可能的护卫你和长孙浅雪姑娘周全。” 伤药入口,胸腹间终于泛起一丝暖意,丁宁轻轻的咳嗽着,他知道既然这名灰衫剑师最终出现,那么接下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两层楼的人赶来善后,他看着这名受伤也很重的灰衫剑师,缓缓道:“王太虚很讲情义,我让他不需要再关照我,他还是留了你在这里…但这样,我却欠了你们的情,欠了你一条命。” “先生客气。”平日里话很少的灰衫剑师疲惫但诚恳的轻声说道:“您的命是您自己救的,我知道您是天才,但没有想到您竟然只是短短的这么多天的修行,就已然拥有这样可怖的剑术。” “还未问过你的名字。”丁宁轻声的说道。 “在下荆魔宗。”灰衫剑师答道。 丁宁看着他,“好独特的名字…名字里带魔字,你是月氏国人?” 灰衫剑师荆魔宗点了点头,“我父母都是月氏国的马奴。” 月氏国是大秦王朝之外的一个边陲小国,同时也是臣服于大秦王朝的上贡属国,马奴都是属于贵人的奴隶,身为马奴的后代,能在长陵有自由之身,能够用剑。丁宁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王太虚的恩情在里面。 “你用剑很不错,只要能够在长陵活得长久,一定可以成为很强的剑师。”丁宁看着他,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荆魔宗一愣。 他觉得这不可能,但他又觉得丁宁的语气里,又夹杂着奇怪的意味。 “这些人有可能是什么来路?”他转头看向丁宁,然而丁宁的目光,却是已经停留在那名黑衣符师的尸身上。 第五十一章 恩与怨 荆魔宗摇了摇头。 市井之间的江湖人物要比那些庙堂里的修行者有更多的门路和眼线,他们也更需要记住那些市井里面混饭吃的人物,只是这些人,无论是这名和大燕王朝的修行者一样,善用符箓对敌的修行者,还是先前那些手持竹篙的刺客,他可以肯定都没有见过。 这些人很像纯粹收钱帮人办事的杀手,而且是从远地调集过来。 今夜对于他而言有太多惊疑的地方。 是谁要杀丁宁? 而且还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需要从远地调集杀手? 同样的惊疑还在于丁宁的实力和见识。 若非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丁宁现在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剑术,而且之前他在长陵用的名字都是王太虚帮他取的周三省,之前帮丁宁赶车的时候,丁宁也知道他那个名字,然而刚刚他却郑重其事的问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已经觉察到自己应该是月氏国人。 难道他看得出自己先前的战斗里剑式中的刀意? 抑或是从自己手里略微独特的疗伤丹药,就判断出自己是月氏国出身? 丁宁此刻没有去管荆魔宗的情绪,他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持着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名黑衣符师的尸体,轻声的对身旁的荆魔宗说道:“这些人…不要去动他们,在神都监或者其它司的人到来之前,尽量维持着这里的一切,不要动任何东西。” “为什么?”荆魔宗更加惊疑的看着丁宁,他也坚持着站了起来:“连他们身上都不搜查一下?” 丁宁摇了摇头:“不需要…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要这样阵仗来杀,背后不是什么普通的大鱼,我们查出来没有用处,只有朝堂里的人查到什么才有用处。” “告诉王太虚,如果别的地方没有什么意外生,两层楼也最好不要参与今夜生在这里的事情。”丁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开始动步离开,朝前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忍不住微微侧转头补充道:“你最好也不要让人现参与了这件事情。” 荆魔宗愕然的看着艰难而平静前行的丁宁,他记住了丁宁的这些话,但依旧不能理解,“你现在到哪里去?”他担心的问道。 丁宁异常简单的回答道:“回家。” …… “回家?谁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走得太快太急,若不是王太虚在这里留了一个不要命的月氏国刀客,我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你才进了白羊洞多少天,就已经惹上了这样的事情?” 当身上的血迹都被冷冽的秋风吹干,轻轻的推开酒铺的大门的瞬间,里面就传来了数声冰冷而愤怒的声音。 丁宁带上酒铺的门,看着黑暗里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疲惫的说道:“今天这件事很奇怪。” 长孙浅雪冷道:“我不管奇怪不奇怪,我只管结果。我只知道这长陵里面有着无数的恩怨,每个人的身上都纠缠着无数的恩怨,哪怕是刚刚的那名月氏国人,现在听起来月氏国是大秦王朝护佑的属国,但谁不知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的虎狼军一役就杀死了十三万月氏国人。你一日不踏进修行者的世界,还有可能远离这些人,远离他们身上的恩怨,但只要你接触到这些人,你不可能脱离在这些恩怨之外。” “结果就是我还活着。” 丁宁坐了下来,不顾长孙浅雪越来越冰寒的目光,放佛没有听到长孙浅雪后来的话一样,轻声说道:“那名蒙面修行者一开始从言语就伪装成收钱替人杀人的杀手,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军中的修行者,而且他虽然用出了一些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的符道手段,但我也可以肯定他最擅长的还是用剑。” 长孙浅雪陷入了沉默。 她平时绝大多数时候便只管修行,已经习惯外面生的事情都听丁宁的讲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都只是用剑,而不是用符。这便暴露了他所要隐瞒的一些事情。” “那人很有实力…他甚至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杀死我和荆魔宗,他也不是怕死之辈,然而他却甚至连受伤都不愿,很多时候都束手束脚,急于离开。尤其在荆魔宗出现之后,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将我和荆魔宗杀死,而想要用最快的度杀死我,然后逃离。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他就给自己加了这么多限制,我们不可能轻易杀死他。” “那些拿钱杀人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会这样,不会担心自己是谁会被现,因为他们平时本身就是见不得阳光的。他这样的表现,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拥有特殊的身份,而且他的主子也拥有特殊的身份。” “所以即便有可能是从外地抽调过来,但他和他的主子,都很有可能是大秦王朝军中的人物。” “如果这件事和之前的锦林唐的背后靠山有关,连对付一个像我这样,对两层楼有可能造成影响的弱小修行者都动用了这样的阵仗,那我现在担心的,就是王太虚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那个月氏国人?”听到此处,长孙浅雪清冷的出声道。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因为如果和我想的一样,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伸出了手。 噗噗两声轻响。 她的手指在丁宁的腰间收回,丁宁那两根断裂的肋骨准确的归位。 “或许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看着丁宁口中沁出的一点淤血,又看着丁宁腰侧挂着的那柄末花残剑,冷笑着说道。 …… “关七七、何负、郭羽化…还有那个加入白羊洞半日通玄的酒铺少年,现在应该都已经死了。” 一座两层的古楼里,一名同样蒙面黑衣的修行者,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太虚,微讽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在我走进这栋楼到现在,你不跑?” “因为这里就是两层楼,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再强的修行者不可能轻易杀死我。” 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的王太虚看着瞬间杀死了十余名守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蒙面修行者,平静的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要和你说几句话,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蒙面黑衣人嘲笑道:“这便是那种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的古怪心理么?” “长陵城里其余的那些帮派,不可能请得动你这样的人,而且要在一夜之间杀死我的那么多兄弟,采用这种让一夜之间斩的方式来解决掉我们两层楼,需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那些帮派更加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王太虚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双目,“所以当时得到的消息没错,锦林唐的背后应该是某位军中的大人物。” 这名修行者双眉微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他的眼光里,王太虚已经是一个死人。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接着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轻声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杀不了我呢?万一你们杀不了我,你们在一夜杀死了我那么多兄弟…我便不可能再珍惜两层楼的家业,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和你们斗到底。” “我会把你们查出来。” 王太虚的语气骤然开始变得森寒,他缓慢的说道,“你们也会有兄弟,有亲人,我对付他们,也不会留情。” 这名蒙面修行者脸色骤变。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活过今晚。” 他出了这样的声音。 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铜球,随着一股恐怖的真元爆,从他的袖中飞出。 在飞出的瞬间,这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青色铜球表面便已亮起无数条金黄色的耀眼符线。 在下一刹那,所有的金黄色符线裂开,所有的青铜色碎片剧烈的燃烧起来,变得金黄。 这间书房里,绽开一朵金黄色的火莲。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燃烧着的金属莲片,以难以想象的度,全部朝着王太虚涌去。 “这里是两层楼的面子,最重要的基业,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这里轻易杀死?” 在青色铜球飞出的时候,王太虚的脸色也古怪起来,他也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椅子下方的地板,同时骤然裂开。 金黄色火莲盛开之时,一条细细的淡青色剑光就像一股无声无息的流水,从蒙面黑衣人的裤管内流出,紧贴着地面朝着王太虚的身下飞去。 这名蒙面黑衣人知道这些江湖人物都有些逃生的手段,他已经做好了王太虚下方有逃生暗道的打算。 若是王太虚真的往下坠,必定会被他有所准备的飞剑一削两段。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还是震惊而愤怒的狂啸了起来。 王太虚脚下的地板裂开,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直通地下的什么暗道,而是同样的爆炸开来。 一股比青色铜球的爆炸还要猛烈的爆炸在王太虚的脚下形成。 一股火山喷般的气流瞬间就将王太虚冲得往上飞起,穿过了上方的屋顶。 在蒙面黑衣人的怒啸声中,无数金色的火莲片瞬间撕裂了王太虚原先所在的位置身后的墙面,与此同时,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小楼的楼面都崩解开来。 他的飞剑在爆炸的碎片和气流中摇摆不定,让他的念力都瞬间遭受了一些损伤。 这名蒙面黑衣人的身体往后倒飞而出,他抬起头,只看到王太虚的身体已经高到出了他念力所能控制的飞剑的范围。 而且就在他这惊鸿一瞥之间,王太虚的双手张开,他的手臂上好像生出了黑色的双翼。 那是一件隐匿在外袍下的古怪滑翔翼衣。 唰! 就在下一瞬间,空气里响起一声急剧的破空声,王太虚的身体像一只蝙蝠一样,迅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蒙面黑衣人的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 第五十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距离被爆炸的小楼不远处的一条漆黑街巷里,一株柿子树下,静静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黑色马车的车窗帘是掀开的。 车厢里坐着一名同样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所不同的是,这名蒙面男子的头灰白,年纪明显比出现在其它地方的黑衣蒙面男子要大得多。 他的额头莹润,然而眼角的皱纹深得就像刀刻一样,他的眼眸也是真正的沧桑,这使得他的脸面虽然大部分都被蒙住,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到塞外的风霜,大漠的孤烟,秃鹫漫天飞的残阳战场。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在小楼爆炸的瞬间,也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王太虚。 看着接下来如蝙蝠一样消失在夜色里的王太虚,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角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在王太虚一举灭了锦林唐之后,长陵市井里的江湖人物便都认为王太虚已然一飞冲天,然而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却很清楚,任何底层的修行者,不论飞得多高,在长陵真正的权贵眼里,还是太过低微。 即便是在他们的眼睛里,王太虚都太过弱小,只是只要王太虚能够活下来,他们过了今夜,却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睛里泛起一层苦意,他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马车开始沿着平直的街巷缓缓驶离。 在已然接近长陵东郊的一条巷道里,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和这辆黑色的马车交错而过。 两者都没有停留,但是那辆看似十分普通的马车里,却是有一声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伐气息的冷峻声音,透过了两重车帘,传入了这名沧桑的修行者耳中。 “三日之内,王太虚必须死,若王太虚不死,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神容沧桑的修行者什么都没有说,他微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只是在马车驶出长陵,开始进入城外的官道之后,他才轻轻的叹息:“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 …… 这一夜对于长陵的很多人而言分外难熬。 王太虚如一只蝙蝠落入一间普通的民院。 只是他这只蝙蝠,却是一只受伤的蝙蝠。 那名以雷霆的手段在数个呼吸间便杀死了他的十余名护卫出现在他面前的修行者,最后丢出的青铜圆球更是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才擅长的法器手段。 虽然依靠保命的布置逃了出来,但他还是被数片燃烧的金色符片刺入了体内。 此刻他的腿部和腰腹部,都有几个可怖的撕裂伤口,其中最严重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内里的脏器。 只是从长陵最底部爬起来的他很多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久病成医,久伤便自然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伤势。 他迅脱掉了身上破烂的外袍和撕破了几个裂口的奇异蝠衣,就在这寒冷的深秋里裸着身体,缓缓的用真元逼出了体内所有的金属碎片,然后才在脱下的外衣袍服里取出了两瓶药粉,外敷内服,飞快的包扎。 这些伤口剧烈的痛楚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脑袋变得昏沉,但他依旧意识到既然是那种级别的可怕对手,那他在长陵里其余的那些隐秘住所便一处都不安全,绝对不能用来隐匿。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悄无声息的从一旁晾衣的竹竿上取下了几件衣衫,套在了身上。 接着黑夜的掩护,他连翻数十道院墙,最终进入了一间酒楼后院的一间偏房。 这间偏房里有一名微胖的厨师,睡得极其香甜,他显然也不是什么修行者,一直等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前,连续推动了几次他的身体,他才惊醒过来。 然而在看清楚王太虚苍白的面容的瞬间,这名微胖的厨师便像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他的脸上开始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他异常尊敬的对着王太虚深深跪拜,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王太虚看着他,轻声说道:“帮我打听一些消息,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到达真正安全的地方。” …… 莫青宫很恼火。 无论是谁,刚刚躺下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叫起来都会很恼火,最为关键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本身每天就不会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他揉着有些疼的脑袋,随手便将身前年轻人小心翼翼递上来的一份卷宗丢到了旁边的火盆里,“不要花力气去调查这个人,去把所有的力气都砸在那个被砍了头颅的用符的修行者身上!让神策组也去查,给我查到底!” 他身前这名英俊的年轻人看着火盆里舔起的火舌一脸惊愕。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来的卷宗为什么就被这么随手烧了,他也想不明白那名少年怎么就不要查了? “大人…”于是他忍不住开口。 “不要以为我是太过缺少休息糊涂了。”但是他才刚刚开口,莫青宫就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让你查那个酒铺少年,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是因为之前已经清查过他两轮,不管他加不加入白羊洞,是否半日通玄,他的出身来历都没有任何问题,针对这些的调查完全是白费力气。只不过之前这些都是秦怀书办的,你才刚刚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你不清楚情有可原。” 原来这名少年先前已经早已进入神都监的视线,而且看莫大人的语气,似乎对这名少年十分熟悉,甚至有着很深的了解? 这名英俊的神都监青年官员面容微僵,他犹豫了一下,却依旧忍不住轻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今后办事之前一定多问些人,不至于再白费力气,只是真的让神策组也去查?” 听到这名青年官员的这几句话,莫青宫的眼中莫名的充斥极其森寒的意味。 他盯着这名神都监的青年官员,异常寒冷的说道:“在我大秦各司担任要职,尤其是在我神都监为官,你一定要明白一点,处理自己人的事情,永远比处理外面人的事情要重要。” 看着这名更显紧张,却还不够明白的青年官员,他冷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大秦王朝到了这份上,根本不会惧怕某个单独的修行者或者修行之地,圣上和两位臣相也不会认为一个宗门的修行典籍可以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他们在意的是我们的绝对忠诚,在意的是每个臣子是否按照他们的旨意做事。他们不希望见到拖着大秦王朝这辆战车的战马自己的脚步不合,公器私用,是他们更在意的事情。” “我们神都监,本身处理的便是我朝内部的事情,处理的便是自己人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在神都监做到了这个位置,既然已经知道神策组也是全力在追查云水宫那些人的事情,既然你也觉得今夜长陵生的事情或许和公器私用有关,这么着急的通报我,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想想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青年官员的冷汗浸透了丝,沿着脸颊不断滴落。 “要想在长陵呆得长久,便始终要和圣上的意思站在一边。慕容城的修炼资质比起秦怀书不知道要好多少,人也比秦怀书长得英俊潇洒,让人看得顺眼,然而他现在的尸体说不定都已经腐烂,而秦怀书现在却已经得了举荐,已经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莫青宫冷冷的看着这名远不能令他满意的青年官员最后说道:“秦怀书的优点,便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今夜我的这些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我只希望今后你也能看得清楚点。” “多谢大人点醒!”青年官员由心尊敬的深深行礼。 “去吧!我倒是想要知道,是哪个贵人运气这么差,连对付这些江湖人物都会失手。”莫青宫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名青年官员可以离开的同时,深谙用人之道的他又提点了一句:“做事细心和认真些,将力气用在要用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在我手下坐这个位置的人,不出意外都会飞上枝头。” 浑身被冷汗湿透的青年官员的眼底深处顿时烫,他再次尊敬的躬身,然后充满斗志的退出。 …… 几乎相同的时刻。 骊陵君府,面容普通然而因为独特的气质,却使得所有见到他的人很容易觉得他就是天下最美的男子的骊陵君,看着他最看重的智囊幕僚吕思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们做的。”吕思澈平静的看着深夜还未眠的骊陵君,说道:“我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粗暴而危险的手段。” 骊陵君点了点头,轻声而温雅的说道:“如果是你,想必会不露丝毫痕迹,只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长陵还有哪位贵人不喜欢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那名贵人需要朋友?” 吕思澈微微的一笑:“有些野心的贵人,绝对不会拒绝君上这样的朋友。” 骊陵君却突然忧愁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吕思澈,说道:“近几日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说我要不要求见一下郑袖?” 吕思澈面色大变,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轻颤了起来。 因为骊陵君所说的这名“郑袖”,她还有一个更为高贵显赫的名字——“皇后”。 第五十三章 出山和入山 “不要。” 吕思澈抬头看着骊陵君,用一种最真诚请求的语气说道:“再等一等。” 骊陵君犹豫了很久,他拢了拢头,点了点头。 他知道吕思澈说的是对的。 即便那名拥有着无上权势的女子必定会对他的想法感兴趣,或者说早已经等着他主动提出一些请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里饱受长陵民众的敬仰,被各种赞美之辞包裹着的女子,事实上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酷和决断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让步,那即便能够回到千山万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国都,即便能够最终坐上那个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个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还能等多久? 他侧转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觉得这长陵的每一个夜都是那么的漫长,然而时间却还是那么的不够。 吕思澈在他这一转头之间,却是心脏砰然跳动,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顿。 因为他看到骊陵君的际,竟然已经一片雪白。 鸡鸣时分,白羊洞最高处小道观前的平台上闪起淡淡的红光。 小道观里的蒲团上,薛忘虚缓缓睁开双目,他看着凝立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的李道机,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顺利?” 李道机肃冷的颔说道:“他是我所见修行最为顺利的修行者,前面数日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第二境中品的修为之后,接下来的修行也没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会遇到的障碍和关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虚平静的眼眸里也出现了一丝激动的色彩,他看着李道机,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他在祭剑试炼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度,毕竟大境界的破境和这平时修行中的障碍截然不同,若是连这种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碍,那他应该会成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炼气境的那种怪物。”李道机细细的说了这几句,然后用一种微冷的语气,接着说道:“只是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里,他差点被人杀死。” 薛忘虚愣住。 他原以为李道机这么早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讨丁宁的修炼问题。 李道机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虚一眼,不等薛忘虚开口,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为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箓的修行者,神都监已经在查这件事情。” 薛忘虚的眉头皱了起来,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李道机看着他,接着说道:“丁宁断了两根肋骨,受了些伤,不过还算争气,和一名只不过是炼气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将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杀了。” 薛忘虚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眼睛里全是异样的光焰,他轻声赞叹道:“这少年还真是给我们白羊洞长脸。” 这下换李道机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在他看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是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忘虚眼中异样的光彩却是依旧在扩大,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却也开始布满了异样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 “你今天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到哪里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极佳的对着李道机微微的一笑,说道。 李道机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着薛忘虚,缓缓的说道:“既然神都监已经插手,丁宁自然回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样。”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平日里似乎永远淡泊的双眸里开始充满了一种罕见的骄傲神色,这种神色,和杜青角离开白羊洞时脸上挂着的神色很类似。 “这些年来白羊洞已经很少有让我觉得高兴和脸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学生,而且还是我师兄离开时特意留给我的,昨夜里却差点被人杀死了。” “我当然知道神都监肯定会让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着,别人也以为我已经死了。” “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么?不是那种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担心会不会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临到头来,还是要提醒人这一点。” 薛忘虚的声音还在小道观里回荡,然而他的人影却已经消失。 消失在李道机的面前,消失在压在这间道观上的白云间。 当第一缕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间,丁宁和往常一样醒来。 他轻轻的咳嗽着,断了两根肋骨的痛苦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激烈的力之下,已经许久未有过的全身酸痛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梳理着如瀑的长。 “白羊洞的马车现在就停在门外。” 她没有转身,清冷的说道:“不过马车里多了一个人,车夫没有觉。应该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伤,应该就是王太虚。” 丁宁知道她的感知在这种距离下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你煮粥了。”他一边飞快的洗漱,一边有些歉意的对着长孙浅雪说道。 长孙浅雪沉默着。 她想要反唇相讥,然而她隐隐觉得,至少这些年在这条陋巷里的修行进境出了自己的预计之外,她很多时候甚至已经习惯了丁宁为她做的事情。 就如现在,他对她说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时候,在那么数息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面想着的不是一顿不吃也没有什么问题,而是想到没有粥喝的话,自己要出去买些什么东西来吃么? 或许去买一碗他经常吃的那种面? …… 停在酒铺门外的马车前,面目敦厚的中年车夫焦虑的等待着。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生的事情,知道丁宁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按照这大半月来每日接送丁宁,对丁宁的了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宁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会知会他一声。 陡然看到酒铺的门打开,第一眼看到脸色有些莫名苍白的丁宁,这名车夫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同时眼睛里也马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伤势怎么样?今日里要回白羊洞么?” “要回,即便是治伤,白羊洞也肯定比这街坊里的医生要强一些。” “昨日里实在是我疏忽了…后来有官员来查过我的马车,那根车轴是在进入长陵之后被锐器割裂了,应该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脚。只是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不说白羊洞的那些师长…就连各司官员都会区别对待,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人会对付你。” “这本来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现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条命。” 和这名车夫对话了几句,在车夫转身勒马的时候,丁宁很敏捷的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然后飞快的闪入。 看着悄无声息的蜷缩在软塌上的那条身影,丁宁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轻咳了一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今日比平时恐怕还要急一些,等下车子还可以的话,就请快一些。” 平日里受白羊洞恩惠的这名车夫以为丁宁是急着回白羊洞接受疗伤,质朴的说道:“我在里面已经多放了软垫和被褥,那等会颠簸的时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应了这一声之后,这名车夫打出一个响鞭,驱车奔行起来。 在急剧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的遮掩下,丁宁看着蜷缩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纸,就连身体都似乎缩小了几分的王太虚,轻声的说道:“竟然这么惨…都要设法躲到这辆白羊洞的马车里?” 王太虚无力的看着似乎早已经察觉自己躲在车厢里的丁宁,脸上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 “很惨。” “跟着我打天下的几个兄弟,能够在我死之后撑得起两层楼的,昨天夜里全部死了。” “为了打听消息,为了能够到你这辆马车上,又有两个人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认你再次给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里的那些场刺杀里,你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并没有感到震惊,他只是沉吟着,轻声说道:“看来是锦林唐身后的那名军中贵人不甘心?” “只要撑得过这几日,我会让他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王太虚强忍着咳嗽,轻声的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王太虚的话,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会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机应该出来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马车已然驶在长陵边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这种更为宽阔的道路上,马车奔行的度会更快,然而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却是都感觉得出来,马车的度降了下来。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的青铜色光芒的战车,占据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正在逐一盘查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丁宁将车帘掀开一角,触目便是那些军士身上的鳞甲和刀剑上的森冷反光。 第五十四章 将那山搬来 “是长陵期门军,看起来是很例行的检查。” “如果只是例行的检查,这辆马车属于白羊洞,再加上是载我的关系,便应该很容易通过。” “只要不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就算现我在你的马车里也不会有问题,最多让人知道我在这辆马车里而已,毕竟我不是什么要抓捕的犯人。” “但如果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说不定会直接设法杀你。” “那我只能尽可能的设法抢马逃。” 丁宁和王太虚轻声的交谈着。 虽然看起来只是长陵内守军的例行协助盘查,然而这个时候的盘查,怎么想都应该和昨夜的刺杀有所关联。 ……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光芒的青铜色战车的旁边,静立着一名同样身穿鳞甲的军士。 只是和其余的军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黑色的无鞘铁剑。 这柄铁剑上细密如繁花的符文,他脸面上那层隐隐的荧光,便自然透露出他和普通军士截然不同的修行者身份。 他看似也在注意着周围的行人和车辆,但实则目光却一直不时掠过远处的道路。 就在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的眼睛就微微的亮了起来。 当马车离得越来越近,看着马车车轮在地上碾压过后留下的车痕和车厢颠簸的幅度,他眼底的光焰就越来越亮,就像一层诡异的幽火开始燃烧起来。 看着已经渐渐放缓的马车,他唤过了身旁两名军士,交待了几句。 十余辆排在前面的马车被驱赶着往道路两侧让开,给白羊洞的这辆马车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惊喜,他以为这些军士看到了车厢上小小的白羊标记,所以此刻是特例放行。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他扬了扬鞭子,渐缓下来的马车还没有加,那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已经暂时停止了对其余马车和行人的盘查,迅的围了上来。 “吃相很难看,今天看来很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通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些军士的举动,王太虚轻声的叹了口气,真诚的对着丁宁说道:“等下如果我要出手,你便不要跟出来了。” “只要这些人显露出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一切的格杀你的迹象,我不会和你站在一起。”丁宁点了点头,也十分真诚的说道:“我未必会给你收尸,但我会想办法替你报仇。”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强忍着咳嗽,笑得很辛苦。 …… “你们这是干什么?” 赶车的中年男子看着迎面走来的那名军中修行者,怒声道:“这是白羊洞的马车。” 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面无表情,依旧缓步前行,冷然道:“白羊洞的马车也要接受例检。” “那可未必。”这名平日里不是特别讲礼数,但很朴实的车夫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记的文书,“这是神都监出具的公文,为防意外,一路无阻。” 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顿时愣住。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大秦的各司里,都会有比较特殊的文书,这些文书在紧急情况下动用,协调各司人马。此时的这名车夫拿出的这份,是神都监的特别通行文书。 因为神都监平日里押运一些犯人,或是护送一些证人证物需要抢时间,所以便存在着这种可以不接受沿途关卡盘查的特别通行文书。 以这名车夫平日的表现来看,他是决计不会想到先问神都监开具这样的一份文书,应该是神都监在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后,不想丁宁再有意外,所以才有官员特别照拂。 然而面对这样的变化,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却依旧冷酷而漠然,“这份文书无效.” “为何无效?” 车夫不可置信的张开了嘴,但他还没有出声,一个冷峻的声音就已经在道侧响起。 一名看上去只是像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微微抬头看着这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军中修行者,面上却是散出比这名军中修行者更寒的冷意。 在出那个声音之后,他的右手从腰侧往前伸,手里悬下了一块黑色的玉牌。 这块玉牌上的气息也十分寒冷,上面的“神都监”三字,显露出了这名乔装成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的身份。 神都监无疑是长陵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之一,所以当这块玉牌暴露在清晨的阳光里,就连周围那些不相干的路人都全部心中一寒。 然而面对这名神都监便衣官员豺狼般隐含威胁的目光,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依旧神情冷漠的说道:“因为我是断知秋,期门军士统,封赏百户。” 神都监便衣官员顿时一滞,面色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大秦王朝军功爵位共分二十级,八级之上便已享有很多特权,享受百户的赋税,这已经是第九级的官爵才能享受到的封赏,再加上对方是复杂长陵防卫的期门军士统,已有足够权利不受神都监的这种约束。 “里面的人出来吧。” 这名名为断知秋的士统没有再看这名神都监官员,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车厢上。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便在此刻,从他的身体内沁出。 感受到这股气息,车厢里的王太虚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丁宁的心也倏然下沉。 他的感知甚至比王太虚还要强出不少。 而且断知秋是故意展露出了这样的真元气息,所以他可以确定,这名士统是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的军中强者! 以此刻王太虚的伤势,在旁边还有许多军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果战斗起来,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名军中高手的手下逃生。 …… “我倒是要看看,有谁能让我白羊洞的人从里面出来。” 随着那名士统断知秋的一声轻喝,就连停驻道边的战车都被徐徐拖动,眼看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让丁宁和王太虚出现在这清晨的阳光下,然而就在这时,他后方的道上,却是传来一声平淡而苍老的声音。 场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道上走来一名须皆白的老者。 这名老者面如白玉,双唇却是朱红,身上的白色道袍上镶着黄边,腰间佩着一柄像装饰般的白玉小剑,看上去很有仙骨道风,然而可能是因为赶得太急,有些气喘。 在这名老人声之时,车厢里的丁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远远的看到这名老者,却是轻声的嘀咕了一句,“怎么看上去反而比杜青角还老…这么老了,不仅是老,而且连火气都没有,还行不行啊?” 王太虚的眉头依旧深锁着,他也从缝隙里看到了那名老人,看到那柄白玉小剑,他也已经猜出了这来的人是谁。 他感到震惊,但是却依旧紧张。 因为那名老人距离他们所在的马车距离很远,所以这名老人不仅要行,还要足够快才可以。 断知秋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不要想着在我出手之前抢着出手,你来不及。”白老人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断知秋冷笑了起来:“你想必就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只是即便是白羊洞洞主,也没有资格插手我的查检。” 这名白老人正是平日里始终枯坐在白羊洞最高道观里的薛忘虚。 看着断知秋的冷笑,他也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此时我不讲资格,只论实力。” 断知秋的目光骤寒,嘴唇微动,正待说话。 薛忘虚却已然说话:“我昔日的功劳比你现在的军功多得多,现在白羊洞已归了青藤剑院,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按我的功劳,哪怕慢慢削,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多做几件。而且你们大概是狗急了要跳墙,这样吃相难看的事情,难道也做得?”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和丁宁所说的一样,好像听不出任何的火气,然而他的话语,却是说不出的霸道,他眼梢的那种骄傲,也是让断知秋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抽搐。 断知秋的目光剧烈的闪动数下,然后他冷厉的直视薛忘虚,说道:“好,那就看看你有什么实力可以说这样的话。” 薛忘虚依旧没有丝毫火气的微微一笑。 他甚至微微侧转过了身体,没有看这名浑身开始散恐怖杀意的军中修行者,而是看向白羊洞所在的北将山后更远的山峰。 在此时的晨光里,北将山后更遥远出的山峰就像是水墨画里那最淡的一笔,隐隐约约好看又显得不太真切。 “看我将那座山搬来。” 薛忘虚在此时说了一句场间很多人都难以理解的话。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所望的那条淡淡的山峰,却是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断知秋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上方的天空里,轰的一声闷响,似乎多了一座山。 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气 场间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明白为何远处那条淡淡的山脉会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无论是断知秋还是那名秃顶的神都监官员,他们都明白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远处众多的天地元气,将之搬来,那远处的淡山才会在这一瞬间清晰,也唯有那么恐怖的数量的天地元气骤然抽引过来,此刻众人的头顶才会陡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中,薛忘虚满意的轻握住了身侧的那柄白玉小剑。 压在场间所有人头顶上那座无形巨山骤然消失,然而一种更磅礴的力量,却是从那柄看似摆设的白玉小剑上出,贴着地面往上卷起。 噗噗噗噗…… 断知秋一声低沉的厉喝,他身上的铁衣中震出无数积年的细尘,整个人竟然压不住,往上飘起,双脚离地一尺。 嗡! 停驻旁边的所有战车,也如同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同时出了急剧的震动,车身上所有的饕鬄符文全部亮起,出耀眼的光芒。 一头头贪婪嗜杀的凶兽,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在下一瞬间就似乎要从战车的表面冲出来,择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骇的是,这些需要四匹战马才能拉动的沉重符文战车,在下一瞬间也被一种澎湃的力量托得往上飞起,越飞越高,很快就远远过了路边凉亭的高度。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画面。 无比沉重的符文战车抛飞在空中,车身上的凶兽狰狞却根本无力抗衡。 就连那些身披铁甲的期门军军士都震撼无言,然而看到这样的景象,眼神里也是充满骇然的神都监官员却是骤然反应过来什么,出了一声惊呼:“不要!” 符文战车打造不易,每一辆都是累积了无数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损毁符文战车者,即当斩。 然而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唰的一声轻响。 空气里所有的异样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断知秋的身体落地,脚底再次震出两蓬灰尘。 所有沉重的符文战车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着,无声无息的落地。 符文战车表面那些光纹形成的凶兽,也畏惧般的迅消隐。 薛忘虚收回摆设般的白玉小剑,傲然的看了脸色雪白的断知秋一眼。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赫然现,原本还处在断知秋身后的那辆白羊洞的马车,此刻竟然已经被卷到了薛忘虚身后的道上。 薛忘虚看了一眼浑身还在不断震颤着的断知秋,他摇了摇头,连再多说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无分量的白云般飞起,倒飞到马车的车头上,在赶车的车夫身旁坐下,淡淡的说道:“回山。” 远处的山如淡眉。 无人再敢阻拦这辆马车。 …… 长陵东郊的一座寻常小院里,昨夜那名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眼眸真正沧桑的修行者,坐在院里腊梅树下的一张竹椅上。 此时他已经没有蒙面。 他的脸颊也和额头一样莹润,但是下巴上星星点点的胡须也染了白霜,更添几分久经风霜雨雪的意味。 一只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说不出苍劲有力的鹰隼从高空中急剧的飞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从系在这只鹰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细管里抽出了一张小卷,在看到这张小卷上的内容的瞬间,他便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闭上了愁苦的双目,靠在了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副画面。 其中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长巷中无头符师的尸体,有冲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虚,有一间小小的酒楼后面服毒自尽的胖厨子,还有此刻远处官道上那落下的无形的山。 在他经历过以往所有的战阵中,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战。 然而谁会想到,那名平日里很强,很谨慎的符剑双修的高手,竟然会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的手中? 谁会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断掉线索,为了帮王太虚隐匿痕迹而宁愿自己死去? 谁会想到,一个在外界看来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经被长陵绝大多数人遗忘的小宗门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了搬山境的大宗师?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样的战力。 一名普通的长陵江湖人物,都有那么多的死士,一个搬山境的老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山… 所以这一战,败得不冤。 只可惜以往的战阵,输了或许还有翻本的机会,然而这战输了,却已然定局。 要对付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经要动用到数名六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动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对付七境,就必定要动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处不如聚处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寻常武者之间的比例很稀少,长陵的修行者总数却不少,只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六境却已然是一个分水岭。 所以此刻薛忘虚展现出七境的实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真元将身体里如风暴穿行,毁灭了他自己所有的生机。 一缕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沁出,洒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开出了数朵凄美的蔷薇。 …… 载了四个人的马车在山道上跑起来有些吃力。 车厢里的王太虚坐正了身体,认真的对着反坐在车头,对着车厢里的薛忘虚行礼:“多谢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谢就不要谢我。”薛忘虚一直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丁宁,丁宁也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此刻听到王太虚的致谢,他伸手点了点丁宁,“要谢就谢你那个救了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里又做出这么让我面子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绝对不会出山。” 王太虚恭谨的说道:“都是一样。” “市井之间多性情中人,你们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里的人更讲情义一些。”薛忘虚平静的看着王太虚,缓缓说道:“只是我还是想奉劝你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也要守着个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里的贵人想必会给你个交待。但若是你接下来的处理不能令他们满意,牵扯出了些不应该牵扯出来的人物,那便会将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了进去。” 王太虚面容顿肃,他点了点头,道:“晚辈领会。” “你真的很不错。”薛忘虚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丁宁的身上,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满意二字,但还是忍不住亲口赞赏道:“我很满意。” 丁宁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来,“我对您也很满意。” 薛忘虚微笑道:“我对你的满意,不是纯粹因为你的修行进境,还在于你在处理和这些江湖人物时的态度,我比较喜欢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欢那种为了修为的进境,可以斩却五情六欲的修行者。” 丁宁看着他说道:“我对您的满意也不是因为你这么强…而是因为我本来想到是李道机师叔可能来,却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 薛忘虚更加不掩饰自己满意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的伤势好像不轻,可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没有多少天了。” 丁宁点了点头:“所以要给我点好的伤药…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追后,抢不回那条灵脉。”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笑声在山林两侧的林间回荡。 “你和我师兄也有些渊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后山呆几天。” 接着,他看着王太虚,淡淡的说道。 王太虚再次认真致谢。 金色的晨光落在马车上,镀得一片金黄。 丁宁眯起了眼睛,他靠在软垫上,忍不住轻声的问王太虚:“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你杀我,我杀你,这样杀来杀去,会很无聊?” 王太虚点了点头:“是很无聊…只是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杆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宁轻轻的说道:“这便是所谓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么?” 第五十六章 心不平 “薛忘虚已至搬山境?” 青藤剑院最深处满是剑痕的殿宇里,狄青眉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手里的一杯茶未送至嘴边已经洒落了小半。 对于一派之宗主而言,这已是极大的失态。 坐在他对面的真传弟子端木炼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怪不得他做一些事情有恃无恐,怪不得杜青角那么违逆皇后,还可以顺利归老!” 狄青眉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平日里他一直称呼薛忘虚和杜青角是老糊涂,一直以来,他也自认为自己的修为要比薛忘虚和杜青角高得多。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薛忘虚已经跨入第七境! 他自己在九年前已经到了第六境上品,然而足足九年的时间,他依旧无法触及到第七境的门槛。 而且今日里,他感觉到了青藤剑院周遭的山峰里的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 薛忘虚故意从他这里引聚天地元气,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威胁! 薛忘虚在威胁他,在接下来的祭剑试炼和其它宗门事宜上,他不要太过分。 关键在于,他还根本无法无视薛忘虚的这种威胁。 因为境界就是境界,哪怕只差一个破境,也是隔着天与地的差距,只要薛忘虚愿意,薛忘虚甚至可以在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的弟子面前,当众折他的脸面! “你终究一口气难平,你想要公平,我在祭剑试炼上就给你们公平,可是你以为给了你们公平,你们白羊洞的弟子就能获得胜利么?” 狄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还是极具的躁动,震碎了他手上的茶杯。 青藤剑院里的其余许多处住所也是一片骚动。 当薛忘虚公然在官道上展露境界之时,这种消息便很快会像无处不在的秋风一样,传遍长陵的每个角落,甚至传递到遥远的其余各个王朝。 其实若是换了别的宗门突然有这样一名修行者一鸣惊人,青藤剑院的所有学生都会觉得兴奋,然而现在白羊洞刚刚并入青藤剑院,薛忘虚陡然展现出这样的境界,却是让几乎所有的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到了莫名的威胁。 毕竟他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院长狄青眉也只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 这世上只有狮御豺狼的事情,哪里有豺狼来统御狮子的事情? 若是七境的修行者是一头壮年的狮子的话,六境上品的修行者,最多也只是一条落单的豺狼而已。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的,身材看起来异常匀称,就连面部的肌肉都似乎没有一丝赘肉的冷峻少年是青藤剑院这些学生中的例外。 他在鸡鸣时分起床,先大量饮用微温的洁净泉水洗涤肠胃,然后算着分量,吃各种用沸泉水煮过的简单五谷和菜蔬。 然后他开始炼一个时辰的剑,再看一个时辰的典籍,然后再入静内观修行…… 这名年纪和南宫采菽差不多的少年,严格的按照着自己制定的修行计划,丝毫不为外界的这些消息所动,不浪费一丝时间。 因为他的名字叫何朝夕,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不要去理会一些无谓的乱心的事情,只争朝夕。 青藤剑院里,南宫采菽也是一个例外。 她也没有因为薛忘虚展露境界而担心。 她担心的是丁宁的修炼进境。 还有数天便是祭剑试炼了,丁宁能够和他所说的一样,突破到炼气境么? 于是她忍不住再次提起笔,再次焦虑的写信催促自己的父亲,“前次提到的那丹药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 白羊洞的草庐里。 丁宁盘坐在蕴满灵气的蒲团上。 薛忘虚这次是真的舍得出本钱,给他的伤药都是难得一见的龙虎大还丹,此时浑厚的药气已经在他的体内不断的氤氲,他甚至不需要利用九死蚕,到了祭剑试炼开始时,体内所受的伤都会好得七七八八。 在闭上双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残剑上。 有时候杀人报仇这种事情,似乎的确是很无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虚说得对,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着便更没有意义。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影子,他想到了她所说的公平。 人心里的公平,和世间所谓的公平,其实并不一样。 …… “这柄剑现在在我手里,然而或许也有可能变成你的。” 青藤剑院外不远处的一处瀑布下,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吕思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剑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种极具诱惑性的语气说道。 这名少年显然是比南宫采菽要入学早上数年的学生,嘴唇周围已有淡淡绒毛般的胡须,喉咙间的喉结也已经十分明显,他的双手手掌,也都是和剑柄摩擦产生的老茧。 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还算沉稳,但他的眼睛,却是充满震撼和掩饰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吕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银白色的小剑。 唯有一尺来长,甚至比丁宁的末花残剑还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剑身上却是布满无数细密的符文,此时的吕思澈根本就没有贯入任何的真元,但这柄剑剑身上的许多符文却在自行亮,看上去就像是有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飘舞起来。 这是雪蒲剑,出自大楚王朝名师姬天雪之手。 独特的材质和符文,不仅使得这柄剑可以成为停驻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为到达第五境之后的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而且这柄剑本身,也是蕴含着独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带有力量的炼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炼器宗门,才最懂得运用这样的材料,炼制各种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称霸百年,独特的炼器手段和各种强大的符器便是它独特的根基。 这柄雪蒲剑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剑。 只是这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想要得到这样的一柄剑,必定要付出许多代价。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问道:“您是代表骊陵君而来,现在您说这样的一柄剑可能是属于我的,那骊陵君想要我做什么?” “墨尘,我仔细查过你的出身,你虽然和墨府的那些贵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赋也是不错,但在你祖父辈,你们那一脉便和墨府那些贵人一脉交恶,现在他们一脉已然封侯,而你们却依旧在安城,日渐贫寒,而且你来长陵求学,都受到一些特殊关照,被想讨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难,最终好不容易进了青藤剑院,若是没有什么际遇,恐怕在青藤剑院都不会出挑,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吕思澈深深的看着这名叫墨尘的青藤剑院学生,“我替骊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这柄剑换你的承诺…骊陵君将来想让你成为他的门客。” 墨尘呆呆的说道:“只是如此?”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因为对于他而言,即便没有任何好处,将来出了青藤剑院,能够拜在骊陵君门下也是一种荣耀。 “有了这柄剑,你应该可以进入祭剑试炼的三甲。”吕思澈看着他,轻声道:“骊陵君不是很喜欢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让他进入最后三甲。” 墨尘的身体一震,惊呼道:“让我持这柄剑参加祭剑试炼?” “难道你觉得这对于他人而言不公平?” 吕思澈冷笑道:“据我了解,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根本不限制用什么样的剑,只是别人得不到这么好的剑而已,你有能力拥有这样的剑,又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且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墨尘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 他十分紧张,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热起来。 他想到拥有了这柄剑,若是赢得了祭剑试炼,又可以赢得灵脉修行的机会,又可以获得对于将来的修行极有涌出的青脂玉珀…拥有了这些,他便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在青藤剑院都显不出来。 “要在祭剑试炼中杀死他么?”他抬起头,满头汗珠的看着吕思澈问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决办法,永远不要想着用这种最为简单粗暴但最危险和愚蠢的方法。”吕思澈摇了摇头,“要让一名天才变成庸才,只要不让他有足够的修行时间,只要让他受伤,只要不让他能够得到增快修行进境的条件。只要不是那种一月练气,数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骊陵君在将来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尘生怕时机失去之后便不再来,他用力的点头,冷汗却是顺着他的后背滚滚而落。 他惊惧于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时吕思澈的话,也让他隐约感觉出来…难道和有些传言所说的一样,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子,真的有可能一个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黄叶落尽,耀眼而不热烈的阳光照耀在长陵后宫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缓布穿过石道,行向石道尽头的那间书房。 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肌肤莹润,散着黄玉般的光泽,他的额头很开阔,嘴唇也很宽厚,看上去给人分外坚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给人一种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缓步行走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手臂和双腿就像是坚硬得如同百炼铁一般。 石道的两侧是许多随时都会动作的强大铜偶,尽头的那间书房里,是大秦王朝的皇后,拥有最耀眼美丽和权势的女子。 任何人在面对这名女子的召见时,都会紧张而畏惧。 然而这名男子却似乎没有太多的这种情绪,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脚步也始终平稳。 皇后便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上。 她面前的那口活泉依旧在不断的散着乳白色灵气,丝丝灵气缠绕在那数朵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灵莲上。 在这名男子缓步走进她的书房之时,她缓缓抬头。 在这种日间,她的美丽显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威严。 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一直走到距离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只是微微躬身为礼。 能进入她的书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这对于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员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 这名男子拥有这样的殊荣,是因为他是大秦王朝军方军权最终的将领之一,他便是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龙虎北军大将军梁联。 “我已经特别警告过你,即便是想从市井之间吃下那块肉,也绝对不能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必须更加温和和小心一些。”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皇后看着梁联,说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梁联歉然道:“那是一个意外。” 皇后完美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冷意:“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在于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是连一个和王太虚有些关系的酒铺少年都想杀,便根本不可能惊动薛忘虚。即便那个江湖人物没有被你们第一时间杀死,接下来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薛忘虚和杜青角真的那么弱小,他们早就在长陵消失了,还需要让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么?” 皇后看着一时沉默不语的梁联,略带嘲讽的接着说道:“是你自己太想斩草除根,所以才导致你最终的失败。” 梁联眉头微蹙,沉声道:“斩草本身便要除根。” “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皇后淡淡的看着他,缓慢而冷的说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任何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宝贵财富,我听闻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这样的一名少年,将来极有可能是国之大器。” “很多人并不在意你想要抢那一块肉,毕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够封侯的力量,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太过狠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透风的,即便周剑林等人的死去,不会有任何的证据表明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对你的观感,却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在那些足够决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中,周剑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们即便要死,也要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谋里。” 皇后摇了摇头,最后用显得有些鄙俗的话说道:“长陵那么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么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抢肉吃,那么多肉,即便再多几个人抢,又怎么能抢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光是你这次处理部下的态度,你的狠辣便会让很多人心寒,让很多人害怕和顾忌。而且你应该明白,很多人对你还有更深层的顾忌。” “或许我是真的错了,但我很多时候只是在为您和您的家里做事。”梁联不卑不亢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今后还有机会么?” 皇后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着身前灵泉里的那几株圣洁的灵莲,微微颔:“机会当然有,例如孤山剑藏,例如那九死蚕。” 梁联不再说什么,恭谨的行礼后退出。 …… “母后。” 在梁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后,皇后身后的一道垂帘后方,突然钻出了一名和丁宁差不多年纪的皇子。 他的面容和皇后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显得太过娇柔。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分外的灵动,对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铺少年之前没有修行过,半日通玄,而且能够越境杀死军中的修行者…他的来历会不会有问题?”这名皇子在皇后的身后显出身影之后,便有些兴奋的说道。 皇后对他似乎十分溺爱,脸上现出少见的笑容,语气也分外的柔和起来,“有问题的话,方绣幕和神都监的人便早就觉察了出来。还有,不管有没有问题,他这样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扶苏,你是我的儿子,将来大秦王朝的太子。”她微笑着,柔声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这些太过细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够一月炼气,对于长陵和对于站在你这个位置的人而言,还是像蚂蚁一样太过细小。你只需要看着大处,你只需要注意和观察那些已经站得够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够真正懂得如何和这些站在长陵高处的人相处,你便能站得稳。” “像那骊陵君。”她完美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微嘲的笑意,“他也是个人杰,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点就在于事必躬亲,自然以他的能力,什么小处都着眼的话,小事也会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个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游刃有余。” “多谢母后点醒,儿臣回去之后必定仔细揣摩。” 这名皇子也笑了起来,撒娇般说道:“只是这人要是真的一个月便真的突破到炼气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种地方,儿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气。” “有些时候,服气便好。” 皇后收敛了笑容,清声道:“就怕像这梁联一样,是不可为偏不服气,心中便生了执念。” 这名皇子闻言认真道:“梁将军是个人才,母后得空多点醒他几次,希望他不要自误。” 皇后看着他灵动而纯真的双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么多皇子之中,也只有性情如此宽厚的扶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性情过于宽厚,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点,然而对于将来的长陵,对于将来的大秦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宽厚却是最大的优点。 只是过分宽厚,便是妇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听听严相的课,他会教给你更多与人相处的道理。” …… “吁…..”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山道上,同时响起数声喝马的声音。 数辆马车从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驶来,若是不分个先后,互相避让一下,在交汇时便恐怕不免会有马车挤下山道了。 随着这几辆马车的到来,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又6续出现了一些马车。 大约是觉得互相避让麻烦,不少马车里的乘客索性掀帘下车,朝着青藤剑院的山门步行。 这些马车里的乘客,都是长陵一些和青藤剑院关系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所以在此时赶到,都是为了观礼,观看明日起青藤剑院一年一度的祭剑试炼。 在关系相近的学院之间的这种相互观礼,实则上是一个互相观摩学习的好机会,只是人数上面自然会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学院最为看重的一些优秀学生才有资格前来。 因为一年有数次会面的机会,而且有些人平日里便有私交,随着各个修行之地的学生6续赶到,平日里清净的青藤剑院山门外,一下子便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学生里面,青松剑院的徐鹤山,白云观的谢长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这些来自各个修行之地的年轻才俊之中,此刻最为出名的却是来自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影山剑窟本身和青藤剑院这些修行之地相比便实力更强一些,顾惜春又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他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便突破第一境,正式踏入第二境炼气境。 此种度,放眼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那种怪物,已经是足够骇人。 此刻影山剑院的这名最优秀的学生身穿一件翠绿色缎袍,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凝立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不展露境界,光是身姿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越优秀的年轻人便越自信,越是骄傲。 听闻周围的好友谈及此次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合一之后,明日里开始的祭剑试炼白羊洞也参加,又提及那名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少年,他却是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说道:“半日通玄,也可能是正好机缘巧合,一下感知到了气海的存在,但从第一境到第二境,这领悟炼气的奥妙,却是毫无花巧。不能说通玄快,就一定代表突破到第二境快,说是有可能一月破境,到现在还未有破境的传闻过来,便说明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左右不过是白羊洞最美好的念想。” 听到他这么说,当下有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顾惜春,你该不是因为连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觉得这酒铺少年绝无可能做到吧?” “你是觉得我妒才?”顾惜春脸上的笑容瞬息消失了,他没有恼怒,只是正色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在意的只是岷山剑宗的大试。” 第五十八章 静静的破境 顾惜春此言一出,这青藤剑院山门前便是骤然一静。 不远处的徐鹤山、谢长生人也是停止了交谈,谢长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道:“即便有这样的野心,也用不着这样公然的说出来,以显示自己的不凡。” 徐鹤山却是有些服气,轻声道:“至少他有这样的心气。” 此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修行之地的学生,然而其中本身就只有三四个修行之地有参加岷山剑宗剑会的资格,而有资格参加的这三四个修行之地里,恐怕也只有顾惜春敢这么说,其余人也自知实力不够,在那种剑会上也只能是作为陪衬的绿叶而已。 顾惜春自然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那种剑会上一定能够取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然而能够以此为目标,和周围这些压根就没有将自己和那种剑会联系在一起的人相比,他的那两句话,自然有些你们这些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意味。 谢长生和徐鹤山等人觉得顾惜春有些骄傲的资本,所以也只是私下嘀咕两句,并不想公然驳了顾惜春的面子,只是在场诸生里面,有的是出身显赫,只是修为不如顾惜春的学生。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有人忍不住,轻飘飘的说道:“顾兄志向高远,吾等自然不及,但若是这白羊洞的丁宁真的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岷山剑宗的净琉璃两人一样,一月炼气,然后接下来的修行度也和那两人差不多的话,或许到了岷山剑会的时候,他便已是你的劲敌了。” “是么?” 顾惜春看着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下点彩头,先看看那丁宁今日能不能破境,一月炼气。” 听闻此言,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至少到昨日,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丁宁还没有破境,以今日一天为期限,押丁宁能够破境的获胜几率实在太过渺茫。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名白羊洞的酒铺少年一月炼气根本不可能,一月炼气,那也只是因为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两个怪物的记录,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丁宁还真的能够押着点,真的恰好在一月之内到达炼气境不成? 大多数人押不可能,那即便有少数人押可能,大多数人赢了也没有多少彩头,根本赌不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显得有些稚嫩,但又桀骜不驯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押三枚云母刀币,押丁宁能够在今日成功破境。” 嘶…… 青藤剑院的山门前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人的身上。 一枚云母刀币便价值五百金,三枚便是一千五百金,这么多钱财,恐怕在场的大半学生想一起拼凑都一时难以拼凑得出来。 诸生都甚至以为出声的这人是开玩笑,然而看清楚出声的人,看到他从袖中取出的三枚刀币,所有的人便都明白这人真不是开玩笑。 因为这人是白云观的谢长生,谢家是关中巨富,别人赌不起这一千五百金,他还是赌得起的。 “你干嘛?” 谢长生身旁的徐鹤山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钱财身外物。”谢长生撇了撇嘴,轻声回答道。 其实一开始顾惜春有些群嘲之意的时候,他便有些不快,刚刚再看到顾惜春更加骄傲的提出赌局,他便按捺不住了。 “哦?”顾惜春一眼见是谢长生,眉头微蹙,便想搭话。 眼看他只要一出口,这赌局便应该顺理成章的成行了,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声勒马声响起。 “谢长胜!家中的钱就不是钱么?” “你以为到了你手里便可无节制的随意挥霍么?” “谢长胜!你以为爹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就真的能长胜,逢赌必胜么?” 随着清亮的勒马声,一声声愤怒的女声接连不断的在山道上响起。 谢长生一个哆嗦,脸顿时白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徐鹤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少女双眼含煞的从停下的马车中掠了出来。 这名少女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身材十分匀称,一头长用一根碧玉簪子盘着,这便显得她的脖子更加细长。 “她是谁?”徐鹤年忍不住又看着身旁的谢长生问道。他从这名少女身上青袍上的太霄二字便知道这名少女是太霄离宫的学生。历年太霄离宫也在青藤剑院邀请的名单里,只是之前数年太霄离宫来的学生数量比较少,也没有见到过这名少女。 “她是我姐,谢柔,名字很柔,可是人一点也不温柔。”谢长生一脸苦相的轻声说道。 徐鹤山不能理解,心想就算是姐,也不用怕成这副样子啊。 “我打不过她,而且我们在外学习,父亲让她掌管钱财,我是要从她手里支取的…”谢长生似是知道徐鹤山的心声,又轻声的补充了一句。 徐鹤山的眼神顿时释然,心中对谢长生充满了同情。毕竟他是见惯了谢长生挥金如土的手段,若是让随手丢钱丢惯了的谢长生没有钱可丢,那可真是难受,说不定会浑身不舒服,影响修为进境。 “那她喊你谢长胜又是怎么回事?”看着一脸怒意,越走越近的高挑少女,徐鹤山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问道。 谢长生的脸色更苦:“我本名就是叫谢长胜…只是我觉得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叫谢长生。” 徐鹤山一怔,“是够土的。”但他旋即正色道:“但不管多土,父亲起的名字,可也不能随便改啊。” “改什么改?你还改名了?”谢柔此刻已经走得近了,隐约听到徐鹤山的话,她顿时柳眉竖起,面容寒霜的看着谢长生,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哪里有。” 谢长生脸色异常难看的强辩道:“这里哪一个人不知道我叫谢长胜。” 徐鹤山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从此之后,谢长生恐怕只能恢复本名叫谢长胜了。 “是么?” 谢柔一脸阴沉的看着在她眼里怎么都不太成器的弟弟谢长胜,“那你在这里大声的喊两句,我叫谢长胜。” 之前的谢长生,现在的谢长胜顿时恼羞成怒了,叫道:“姐!你到底干嘛!不就是和人赌一下么,好歹这丁宁也是半日通玄,又不是一定输!” “若是一名普通市井出身,没有什么贵人、大门阀在身后支持,而且听说在之前的一场风波里还受了不轻的伤。”谢柔这名高挑的霸道少女脸上浮满了讥讽的笑容,“若是这样都能一月破境到炼气,那我便索性让他当你姐夫算了。” “……” 青藤剑院的山门口顿时彻底无声。 所有的人都很无语。 谢长胜的姐还不就是谢柔自己?谢柔说让他当谢长胜的姐夫,岂不是说若丁宁的天赋真的那么惊人,她便嫁给丁宁? 常听人说关中的女子有豪气,现在看来果然和长陵周遭的女子有很大不同…即便这只是教训自己亲弟弟的气话,但这样的话语由一名少女的口中说出来,在长陵而言还是太过惊人了一点。 “果然厉害,怪不得你很怕她。”徐鹤山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谢长胜的耳朵边轻声的说道。 …… “大师兄,丁宁师弟的修为到底?”此时,在白羊洞里,也有不少的学生围住了张仪,正在问着有关丁宁修行的事情。 “很难。”张仪忍不住看了一眼隐藏在山峡内的草庐的方向,他明白这些学生的情绪,从一开始对丁宁的质疑,到现在许多白羊洞的学生对丁宁都有了很高的期待,但他还是实话实说的解释道:“他在月中的时候打开了玉宫,按照这样的五气运行的度,除非他的修行进境平稳到了极点,而且和半日通玄的时候一样,在破境上面没有多少的障碍,他才有可能在今日突破到炼气境。” 听到张仪的这些解释,围着他问的白羊洞学生都多少有些失望。 …… 寂静的草庐里,丁宁在平静的修行。 他气海深处的玉宫已经被五彩的元气彻底点亮,而此刻,流动于他气海之中的五气,已经从玉宫中往上流淌,形成了一根气柱,以缓慢而异常稳定的态势,在朝着气海顶端,那一个最明亮的空间靠近。 那个最明亮的空间,便是天窍。 此刻,气柱的顶端,已经距离那个明亮的空间唯有一丝的距离。 就在围着张仪的白羊洞学生有些失望的散去的时候,这最后的一丝距离在气柱缓慢而稳定的移动下,也缓缓的消失了。 丁宁的身体微微的一震。 气海、玉宫、天窍彻底贯通。 五气如瀑布一般,从天窍中流淌而下,串流不息。 没有任何的迟滞,没有任何的阻碍,在丁宁念力的牵引下,周天运行的五气里的一部分,开始以玄妙的方式凝聚起来。 一些乳白色的,相比体内的五气而言沉重很多倍的真气开始生成,沉淀下来。 气海开始改变,由一开始的五气充斥,开始变成由这种真气充斥。 这便是炼气境。 此刻有许多人在谈论着他修行的事情,就连一直对他青睐有加的张仪大师兄都对他的破境没有信心,在青藤剑院山门口的诸生更是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对于丁宁而言,却是必然的事情。 这只是按部就班,计划里的事情。 所以就在这个午后,在很多人还在为此事争论的时候,在这间静谧的草庐里,丁宁静静的破境。 一月炼气。 第五十九章 立誓 随着气海被凝聚出来的真气充斥,随着真气开始浸润身体,一股鲜活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出来。 这便就像一朵幽兰,在此刻终于缓缓开放。 李道机此刻正站立在草庐外的韭菜田前,虽然无法知道丁宁身体里的变化,但他是最清楚丁宁之前修行的人,他知道丁宁的修行进境在此之前极其的平稳。 这种平稳,便让他有所期待。 此刻他看着天上的云,突然之间感受到草庐中散的这股鲜活的气息,他瞬时明白了丁宁做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极罕见的激动笑容。 他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直接朝着前方跃了下去。 他的身影穿过白云,落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平日里他也经常这样的飞掠,只是这一次跳得有些狠,落下的高度有些惊人。 于是砰的一声,他的落地声在山谷里不断的回响。 很多人注意到了李道机的异样。 张仪本来正在下山,准备至白羊洞的谷底修行,但只是抬眼看到李道机脸上异样的神色,他便想到了某种可能,整个身体莫名的僵硬起来。 “李道机师叔…”他揖手为礼。 不等他说出更多的话,在他上方不远处山道上的李道机朝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他破境了。” “这可…”张仪僵硬的身体猛的一抖,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惊喜得差点直接从山道上跌了下去。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直到数息之后,声音还有些颤的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才能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语。 “丁宁真的破境了?” “丁宁真的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丁宁竟然真的一月炼气?!” 几乎所有的白羊洞学生此刻都已经走到了外面的山道上。 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就像看着一场骤然降临的暴雨一样,抬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真的?” 此刻就连在最高的小道观里打坐的薛忘虚都感觉到了这种异声。 他睁开了眼睛,也瞬间明白生了什么。 “唉哟…”一声轻声痛呼。 他不小心扯断了自己的数根胡须。 …… 日已偏西,晚霞渐浓。 青藤剑院里已经在准备迎接观礼诸生的晚宴。 二十余个修行之地前来观礼的学生都已到齐,聚在青藤剑院一处石殿前的空地上,再加青藤剑院本院的学生也已加入,场面便更加热闹。 南宫采菽此时也坐在徐鹤山和谢长胜的身旁,让谢长胜畏惧的亲姐谢柔就紧挨着谢长胜坐着。 谢长胜苦着脸,时不时要接受几句训话。 “到现在白羊洞都没一点动静,一月都要过去了,现在人和你赌,你还赌不赌?” “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没见过人赚些银两的辛苦,你也应该多为家里想想,你跳出来去和顾惜春抬杠做什么?不说顾惜春有可能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即便他在岷山剑会上失利,以他现在的修为进境,将来也必定有不错成就,家里做生意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就你最会惹事生非,若不收敛,将来肯定给家里到处树敌。” “家里给你钱财,是让你用在修行或者游历交友上,是让你用来赌这个酒铺少年的么?” 谢长胜是早已经习惯谢柔的脾气和这样的管教,再加上平日花销的命脉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只能心中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然而一旁的南宫采菽听到谢柔一口一个酒铺少年,却是眉头渐渐挑起。 “听闻你在我青藤剑院门口说若是丁宁一月破境,你便让他做谢长胜的姐夫。”她忍不住看着俏脸上尽是严厉神色的谢柔,插嘴道:“谢长胜还有其他姐姐么?” “他只得我一个姐姐。” 谢柔听出了南宫采菽的话外音,她豪爽的一笑,道:“采菽妹妹,别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姐,即便是还有,这种大事,我难道还能替别人做主不成?” 南宫采菽想着丁宁的身体状况,又想到自己父亲迟迟未给回音的丹药,心中的燥意更浓,于是她板着脸冷道:“那你是认真的?若真是等下丁宁真的一月炼气,你便真的非他不嫁?” 徐鹤山在一旁愕然,心想难道是真的秋高物燥,连人都容易毛躁,今日里怎么连南宫采菽说话也分外冷硬,夹枪带棒的? 看着南宫采菽冷硬的面容,谢柔微怔,但旋即不在意的笑道:“谁不知道我们谢家做生意都是一诺千金,我虽非男儿,但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刚刚南宫采菽那几句话声音不低,所以徐鹤山便觉得今日南宫采菽有些异样,而此刻谢柔回答的这句话也是铿锵有力,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远处的顾惜春本来在潇洒的自酌自饮,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不由得嘲笑摇头,心想从进山门到现在都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在谈论那人的问题,真是有够无聊。 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快步冲来,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真气,卷起大片的尘土。 南宫采菽皱眉,顺着脚步声望去,却现是师兄向邈。 这向邈比她早一年入门,性情忠厚,平日里行事比她都要沉稳得多,但现在却是一副震惊慌张的姿态。 她便不由得开口,“向师兄,生了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一…一…一…”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向邈情绪波动太过激烈,一时间连说三个“一”字,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南宫采菽的眼睛骤然亮,她的呼吸一顿,下意识的便叫出声来:“难道丁宁真的已经突破第二境,一月炼气了?” 场间诸生听到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第一时间自然反应依旧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向邈的反应,却是让场间骤然陷入绝对的死寂,每个人都好像被寒冷的北风瞬间冰冻。 向邈剧烈的呼吸着,点头。 顾惜春的嘲笑神情凝固在脸上,他的手指也僵住。 心中一股莫大的震惊和荒谬的清晰,让他的脑海里都哄哄作响。 “这是真的?” 一声响亮的惊呼声从谢长胜的口中出,打破了死寂。他脸上的情绪十分的复杂,好像一张画卷上被人涂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向邈再次点头。 此刻他终于能够完整的说出话来,他艰难的说道:“刚刚白羊洞传出来的消息…丁宁已经破境成功,已经到了炼气境。” 顾惜春的脸色开始有些白,僵硬的手指微微的震颤。 他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在进来宣布之前,向邈肯定已经仔细的求证过。 只是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在了谢长胜身旁的谢柔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此刻要说什么。 谢柔面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颤动。 先前霸道严厉的姐姐,现在却似乎变成了一个需要依靠的娇柔可怜的少女。 南宫采菽感到更加高兴。 她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然而让她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只是这一息的时间,谢柔的柔弱又变成了刚硬,她的嘴唇还在微颤,脸上的线条却是变得冷硬起来。 “我关中谢家人说出的话,便是一诺千金,绝对不会改变。” “既然丁宁真的在今日破境,一日炼气,我自然当信守诺言,非他不嫁。” 场间所有人都想看她的笑话,就连她身旁的亲弟弟谢长胜也是如此,然而随着这两句话出口,场间所有人都反而被她震住。 谢长胜彻底愣住了。 这是玩真的了? 而让在场所有人再次震惊无语的是,铮的一声清越的响声响起。 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她的剑也是宽厚、沉重而笔直、完全不像是女子常用的佩剑。 剑身和剑锋都是灰黑色,好像烧过一半的炭的颜色,笔直的剑脊却是明亮的白色。 这柄黑白分明的长剑,无论是剑柄、剑身的样式、尺寸,甚至剑鞘,都是最合乎关中地带制剑的礼制和规格。 “唰”的一声轻响。 长剑在她的手中轻轻的划过冰凉的空气,划过了她的一缕秀。 一缕黑色的秀飘落下来,落在她的手中。 “关中谢家长女谢柔,在此立誓。” 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慑人心扉。 所有人再度震惊无言。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关中女子的性情竟然如此刚烈,竟然会当众立下重誓。 第六十章 闹剧 青藤剑院为前来观礼的诸院学生准备的晚宴十分精美,而且对修行有益。 酒是用附近山上的青菩果所酿,可以补气延年。 五谷杂粮之中都是加了一些罕见的药草,对修行大有裨益。 一道主菜是寒蛟肉。 寒蛟是一种出没在寒潭之中的蛟龙,这可是真正的稀罕之物,非得数名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有可能联手击杀,虽然价值最高者是蛟角和胶丹,接下来是蛟骨和蛟皮,但即便是寒蛟肉,也是因为蕴含不少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元气,所以有价无市,一般的修行宗门也只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到。 梧桐落街巷中的晚餐便十分简单,当丁宁在夜色中推开酒铺虚掩着的大门,便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份盖着数片腊肉和白菜的盖饭。 这份盖饭显然刚刚才端出来,所以还有热气在升腾。 丁宁看着坐在摆着这份盖饭的桌子旁的长孙浅雪,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他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今天你回来得比平时早。”长孙浅雪看着他,说道。 丁宁嗯了一声,边吃边说道:“因为明日就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了。” “你这么赶来赶去不嫌麻烦?”长孙浅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还算柔和的面容变得有些寒冷,“你现在根本不需要每日赶回来。” “可是不在这里,我真的睡得不安心。”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倒是不嫌麻烦,可是李道机他们很嫌麻烦,今日里我要回来,他们便派了三辆马车跟着…所以我决定这次祭剑试炼夺得个好名次之后,便提出今后大多数时间可以在外面修行,这样我打听事情会自由得多。” 长孙浅雪冷笑道:“就算是这种小宗门的试炼,以你现在的实力…你就根本不应该想着名次的事情,而应该想着怎么保住你的命。” 丁宁将饭碗里所有的饭菜扒完之后,才说道:“我之所以一定要拿名次,除了白羊洞确实不错,我确实需要那条灵脉修行之外,还有你的关系。”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我的关系?” 丁宁看着她说道:“因为青藤剑院的最重要的奖赏,竟然是青脂玉珀。” “你应该知道,青脂玉珀除了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时能起到不错的功用之外,这种玉珀还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微微的顿了顿之后,丁宁用加重了的语气接着说道:“这对你而言尤为重要。”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然后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你和你的师尊的确不是一样的人,他只知为自己考虑。” 丁宁呆了呆。 在和长孙浅雪相处的这些年里,他对长孙浅雪已经熟悉到了极点,除非十分特别的时候,长孙浅雪绝对不会主动提及那个人。 而且虽然此刻长孙浅雪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是他感觉得出长孙浅雪眼眸深处不一样的心情。 也就在这短短的数个呼吸的时间里,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微震。 他想到了今日对于长孙浅雪而言是什么日子。 人的一生里,有很多特殊的日子。 比如第一次相遇,比如一别之后,再会无期…只是这些对于自己而言十分特别的日子,别人或许根本不会知道,不会记起。 丁宁的身体微僵,他看着长孙浅雪,轻声道:“那个人真的只为自己考虑么?”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长孙浅雪看着摇曳的烛火,说道:“至少在别人看来,他只为自己的想法而不择手段。” …… 真正的深秋,距离初雪只差一线。 峡谷里许多高大乔木已经只余下挂在枝头的最后几片黄叶,从高处往下看这山林,便少了许多阻碍。 即可赏山林间的野菊,又可以赏剑。 这的确是适合观礼的好时光。 清晨,所有青藤剑院的学生,以及前来观礼的二十余个学院的学生都早早的洗漱完毕,静待白羊洞学生的到来。 然而最先打破青藤剑院外道间的寂静的,却不是来自白羊洞的马车,而是一匹狂奔而来的骏马。 骏马上风尘仆仆的短男子,赫然身穿一件绛紫色的武将官服,胸前是一头威武的斑斓猛虎。 在距离青藤剑院山门还有数十丈之遥,这名骑者却似还嫌狂奔的骏马太慢,直接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落在青藤剑院山门口那块石碑前。 “我有事要见南宫采菽。” 面对着原本在这里准备接引白羊洞人马的数名青藤剑院学生,这名一脸风霜的冷峻男子简单有礼的说道。 “有名军中的将领要见我?” 在青藤剑院学生聚集处安静等待着的南宫采菽在接到消息的瞬间,她便想到了某种可能,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冲到了青藤剑院的山门口。 “华青锋叔叔?” 一眼看到山门口站立着的短男子,南宫采菽更是直接便惊呼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的信笺比长陵的军令还催得急。” 看到有些震惊失措的南宫采菽,这名短将领微微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到她的面前:“还有这颗丹药有些霸道,你父亲生怕单是写信你不够重视,正好我又有军务经过长陵,便让我顺便来当面和你交待一下。” 南宫采菽的呼吸顿时微顿,她接过玉盒的瞬间,手心里就密密的出了一层汗,“这到底是什么丹药,需要您亲自赶来一趟?” “是以前韩王朝的黄庭丹宗的黄庭金丹。”华青锋收敛了笑容,严肃道:“黄庭丹宗在韩王朝灭亡前也没有多少名气,但炼制的丹药大多走旁门左道,都是异常暴烈的东西。这颗黄庭金丹提升修为进境的效力十分惊人,足以让刚入第二境的修行者直接突破到中品伐骨后期,只是这种丹药的药力也是极其驳杂,其中许多药力进入人体内之后更是根深蒂固,到真元境之后,会让真元没有那么纯净。” 南宫采菽犹豫了一下。 修行者体内许多杂质无法排出,这便会带来很多后继的问题,真元不够纯净,更是会对真元的力量产生影响,无形中就像所修的功法下降了品阶。 “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这丹药的劣处大过优,所以你父亲也特别让我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已经破境,是否这颗丹药真的只是用于交易,而不是你自用,他其实很担心你是卡在那个关口,焦躁了。”华青锋看着南宫采菽润泽的肤色,神情略微轻松了些,“等真的看到了你,我是也放下了心。” “正常的修行者…”南宫采菽本来心中犹豫不决,此时听到华青锋的这句话,她的心情却是骤然平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丁宁的身体,想到了丁宁没有多少时间,想到丁宁似乎只能管眼前事,管不了太久远的事情。 她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手中的这个玉盒。 她看到这个玉盒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密封蜡块,而蜡块的中心,则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丹丸,看上去很有弹性,但又给人很沉重之感。 这是一颗比她预计的要迟来很多时候的丹药,然而现在能够到来,便是异常及时。 南宫采菽和这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军中|将领又说了数句,问询了一些她父母亲的近况,又说了些她学习修行的事情。 已然绝对放心的将领放心的离开。 南宫采菽又回到青藤剑院学生和观礼诸生的集合处,她始终将这个玉盒抓在手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越来越激动和紧张。 数列马车缓缓的穿出山间的薄雾,出现在了青藤剑院的门口。 白羊洞的人,终于到来。 …… 走在最前的是李道机。 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张仪和苏秦。 薛忘虚和十余名白羊洞的教习反在最后。 身材并不出众的丁宁只是处在一大批白羊洞学生的中间,然而无数人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看上去那么瘦弱稚嫩的少年,竟然就是一月炼气的丁宁? 看着如此普通,根本不像那些怪物一样,天生便带着某种神光…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到一月炼气? 嗡的一声,无数细微的议论声响起。 负责此处事宜,背负着双剑的端木炼脸色也不自觉的有些难看。 这是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第一次白羊洞的学生进入青藤剑院,在他原先的想象之中,失败者的白羊洞便自然是一副臣服的姿态。 然而此时,因为有着薛忘虚的展露境界,因为有着这样一名一月炼气的学生,此刻的白羊洞诸生的到来,却反而有了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 狄青眉显然是早有预料,所以这场祭剑试炼在环节上都是一切从简,只是在后山等着。 …… 白羊洞的人越来越接近。 徐鹤山忍不住转头看向谢柔,他不知道昨夜这里生的事情有没有传到白羊洞,也不知道此刻谢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谢柔似乎神容镇定,还没有特别的表情,谢长胜却是突然往前走出数步,直接对着人群中的丁宁行了一礼,道:“姐夫好。”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气氛很怪异的时刻。 谢长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连李道机都彻底的愣住。 丁宁自然认得谢长胜。 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昨天夜宴时生在这里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再看着一本正经的谢长胜,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你是在对我说话?” “当然。”谢长胜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 场间一片哗然。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等人愕然对望,又忍不住再看向谢柔,心想难道这姐弟两人已经达成了什么协定,今日里竟然真的要郑重的提及婚娶之事了? 然而他们的眼光里,谢柔的脸孔却是涨得通红,似乎又不像是约好的神色。 丁宁愕然,他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南宫采菽,所以求助般的朝着南宫采菽看来,想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里我姐姐当众立誓,说只要你真的昨日突破到炼气境,她便非你不嫁,所以你自然就是我姐夫了。”谢长胜却是已经看着他说了出来。 “你真不是开玩笑?” 丁宁怔了怔,旋即有些想笑笑不出,“这个玩笑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 一声清冽的女声响起。 场间所有的喧闹声全部消失了,这是正主出声了。 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谢柔的身上,就连青藤剑院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暂且忘记了祭剑试炼的事情,想看这件事怎么收场。 丁宁愣愣的看着谢柔,开始明白这就是谢长胜所说的姐姐,关中谢家的大小姐。 谢柔此时脸上的红晕已经全部退去,她的脸很白,闪着瓷样的光泽。 谢长胜却是悄然的退了数步,退到了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等人的身侧。 “你这是做什么?”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全部不能理解的在他耳畔轻声问道。他们甚至觉得谢长胜的眼睛里充满幸灾乐祸的神色。 “我是故意的…” 谢长胜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的神色从他的眼睛里扩散到了脸上,“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别说丁宁之前根本不认识她,就算丁宁也同意,这婚嫁之事,岂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这全是胡闹,父亲绝对不会同意她此种做法…闹得凶了,说不定把她抓回去打。这些年父亲都觉得她稳重,都让她管着我,这下我便让父亲知道她更加胡闹,到时候便不是她来管教我,或许她反而要从我手中支取钱财了。” “……”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顿时彻底说不出话来。 隔了数息的时间,南宫采菽才憋出一句话来,“左右都是为了你有大手大脚花销的钱财,结果却将你姐姐推到这风口浪尖…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姐啊?” “她打我的时候,卡着我用钱的时候,也不知道当不当我是亲弟弟。我挨的十次揍里面,至少有九次便是她向父亲告状。”谢长胜撇了撇嘴:“这次又不是我错,是她自己胡闹,否则我便至少赚了一千五百金,也让她吃点亏长点记性。” “你年纪比我们小,果然比我们更幼稚。”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幸亏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否则我也肯定天天打。” 第六十一章 不娶不嫁 丁宁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长孙浅雪说得不错,这长陵充满了恩怨,只要一脚踏进去,便会缠满无数的恩怨,现在恩怨还难了,再扯上什么情债,便更是麻烦了。 他还不知如何开口,谢柔却是已然看着他,说道:“我已拔剑削为誓,这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为证,所以并非玩笑。” 丁宁看着她闪烁着瓷样光辉的清冷面容,他的神容也严肃了起来,用唯有他和谢柔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明白有些人说话一诺千金,有些人视家门的声誉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我们之前并未见过,只是为了一个别人都未必认真的赌约…这是不是太过偏执了一些?而且我听闻谢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这么做,你家里也未必同意。” 谢柔看着他严肃且平静的眼神,她的心中也莫名的平和了许多。 或许是这名少年的确有着不凡的地方,至少的确没有令她失望? “行事武断,妄出蜚语,这是我的过错,便应该由我承担。”她看着丁宁的双眼,轻声的说道:“家里我会负责让他们同意。” 丁宁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他微垂下头,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末花残剑上,他的心脏也在此刻轻颤。 谢柔只是个修行未有多少年头的少女,但是她的认真,她的眼神,却是让他莫名的想到了这柄末花剑的主人。 “关键在于你的意见。”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她的眼神又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她真挚的说道:“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你这份荣辱不惊的平静,却让你比周围这些年轻才俊更令我喜欢,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只希望你不要觉得太过唐突,不要去考虑门第的事情。” 丁宁越来越觉得谢柔和末花剑的主人有相似之处,如果说这是冥冥中的一种巧合,那他十分不喜欢这种巧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冷硬了起来,直接决然道:“这不可能,我不会接受你这种提议,所以你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谢柔的脸又白了数分,她咬了咬嘴唇,一时倔强的没有说话。 丁宁抬头头来,深深的看着她:“我绝对不会娶你,所以我们最好都不要再提这件事,让这件事被所有人慢慢淡忘。” 谢柔的眼眶微红。 她毕竟只是个少女,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勇气,但她深深的呼吸了数下,胸部剧烈的起伏了数下之后,便对着丁宁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件事是我不对…但你可以不娶,我却不能不嫁。” 说完这一句,她便转身往观礼诸生聚集的地方走回。 丁宁的心骤然一沉。 旁人可能就算听到这句话也一时无法理解,但是谢柔那转身一瞬的目光,却是让丁宁瞬间读懂。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宁折不弯。 她不逼迫他娶她,但她一定要嫁他。所以他不娶,她便不嫁,不嫁给别人。 这似乎很可笑。 但是丁宁此刻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她是良配。” 李道机和周围的众人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此刻他却是侧转过身体,将声音轻轻的传入丁宁耳中,“不说关中谢家富甲一方,对于你将来的修行有很大帮助,她的相貌品行我都很满意,我建议你真的可以认真的考虑一下。” “你还要添乱,有你这么做师叔的么?”丁宁恼火的说道:“我才多大,才刚刚修行,才到这里连青藤剑院到底长什么样还没有看清楚,突然冒出来一个和我谈婚娶之事…” 李道机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青藤剑院和其它风光可以慢慢看,但有些人错过之后便不再。” 丁宁越加恼火道:“她这样做真的很好么,你身为长辈,你也看得出她的那股烈性,你要做的事情便是想想今后有什么办法可以劝解她放弃这个想法。再者你要是真的喜欢,你让她嫁你好了。” 李道机很少见到丁宁这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可是她看上的不是我。” 丁宁顿时为之气结。 “姐,这件事我办得不错,算是让你和姐夫正式见礼了吧?”看着走回来的谢柔,谢长胜故作诚恳的说道。 谢柔已然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说道:“幼稚。” 谢长胜没有想到谢柔只是这么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心中得意骤然化为乌有。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心中对谢柔莫名有了些好感,两个人看着谢长胜,都是轻叹,“交友不慎。” …… 在端木炼和青藤剑院一些师长的眼里,谢长胜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一场闹剧,只是碍于是前来观礼的外院学生的身份,他们不好直接严厉呵斥。 但想着一直以来在青藤剑院都是十分庄重的祭剑试炼一开始就被这种气氛所染,他们的脸色便变得更为难看。 “时间差不多了,狄院长在后山候着,祭剑试炼随时便可开始,薛洞主你们是要先略微休息一下,还是现在便过去?” 端木炼竭力让自己不为不佳的情绪左右,他迎上前去,遥遥对着薛忘虚行了一礼。 看到须皆白的薛忘虚,所有前来观礼的年轻才俊心中倒是微微一寒,惊醒过来这名老人已是令人仰望的第七境修行者。 “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跟来看看,这里所有事物归李道机处理,不用特别问我的意见。”听到端木炼的问话,薛忘虚微微一笑,说道。 若真的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来看看,那便好了。 若是没有像你这样的第七境修行者,今日青藤剑院便不会怎么都觉得束手束脚,无法放开。 端木炼在心中一阵低低的咒骂,但面上却是依旧拘谨有礼,对着李道机颔。 “路途不远,没有什么需要休息的,修行者不必拘泥小节,想必这里所有人都觉得越快开始越好。”李道机心情不错,嘴角依旧戴着一丝还未隐去的笑意。 “那便即刻出。” 端木炼也不想多说,招呼下去,令参加试炼的学生走在一起,而过年限,无法参加试炼的学生和外院观礼的学生跟在后方。 “端木老师。” 正在此时,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却是突然出声,“何朝夕不在。” 听闻这个名字,人群中自从丁宁到来之后,面色便一直有些阴沉的顾惜春眼中顿时又射出些冷厉的光来。 他之前也没有见过何朝夕,但他知道何朝夕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对手,将来在岷山剑会或许对他都会造成威胁。 端木炼微微一怔。 若是寻常别的学生到此时还未来集合,他此刻必定恼怒至极,然而此时没来的是何朝夕,他的脸色却反而好看了几分。 “何朝夕!” 他转身,对着青藤剑院的众多殿宇深处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出。 数息之后,有破空声响起。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身材异常匀称的冷峻少年从数间石殿中央的道间飞掠而来。 他的身上始终有白气在蒸腾。 那不是他身上的汗水,他身上的汗水早就被他的真气震得一干二净,他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干燥清爽,这些白气,只是因为他的体温融化了周围的白霜。 这样高的体温,只能说明他在刚刚还在做着许多针对身体的剧烈练习。 想到有关此人刻苦修行的传闻,顾惜春的眼神更加冷了些。 …… “他就是何朝夕,除了吃饭如厕之外,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修行上面,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祭剑试炼,但应该就是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还在修炼,等到现在才出来。”丁宁在仔细的端详着这名少年,他身旁响起了南宫采菽的声音。 南宫采菽已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在试炼里面能避开他,就尽量避开他。”看到丁宁转过头来,南宫采菽又说了这一句的同时,乘着所有人的目光还停留在飞掠过来的何朝夕身上,她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玉盒塞到了丁宁的手中,“这是我父亲设法找来的丹药。” 丁宁一愣。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今日才刚刚送到,这是黄庭丹宗的黄庭金丹,我父亲特别让一个平日里和我很熟悉的叔叔特别过来交待我,这颗丹药提升修为进境的效力很惊人,如果你现在的修为服用,可以直接让你突破到中品伐骨的后期,但是同样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影响,甚至会让真元都没有那么纯净。”南宫采菽轻声的在他耳边说道:“我只是听我那叔叔说,还没来得及查书,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等祭剑试炼过了,先多查查书,彻底了解清楚了这颗丹药之后,再决定是否要用。” 丁宁点了点头。 他虽然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偏门丹药,但是他很清楚他能够用这颗丹药,有这样一颗丹药在手,那他在这次祭剑试炼中拿到前三,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第六十二章 公平之规则 看着飞掠而来的何朝夕,端木炼的心中渐渐火热了起来。 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荣诀是青藤剑院最强的修行法门,拥有特别的玄妙,而且对于一些剑经的理解,在他看来也不是众多的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学生所能相比。 今日里,这名各方面都是极其出众的少年,必定会绽放出耀眼光彩,大扬青藤剑院声威。 “平时抓紧时间修行也就是了,现在这么多人等着你,实在太没礼数。” 所以虽然呵斥了一句,但他的脸上却是看不到多少严厉的神色。 何朝夕并不多言,只是躬身致歉,接着排在几名青藤剑院学生的身侧。 他的身边不远处,有一名青藤剑院的学生,神情拘谨,不自觉的紧握着怀中的剑柄,正是墨尘。 阳光渐烈,青藤剑院中的晨雾渐渐散去。 所有人跟随在端木炼等人身后,穿过整个青藤剑院,登向后山天竹峰。 祭剑试炼所在祭剑峡谷便在天竹峰之下,青藤剑院在天竹峰和对面略微低矮的铁剑岭之间又有五六个山头。 这些山头之间距离都过百丈,然而青藤剑院一开始用绳索牵引,引藤蔓缠绕,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竟然是无数藤蔓尾相衔,紧紧束缚,形成了十余道甚至可容马车通过的藤桥。 这些藤桥的中央又建了宽阔的观景台,观景台的边缘甚至种植了一些灵草鲜花,远远望去,真是空中楼阁,完全是天上仙府的景象。 青藤剑院的院长狄青眉,站在最靠近天竹峰的一处观景台上,青衫飘飘,直欲飞去。 看着拾阶而来的端木炼和李道机等人,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只是等到何朝夕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微微颔,接着他看到了南宫采菽身旁的丁宁,看着丁宁相较其它白羊洞学生明显略显稚嫩的样子,他明白了这应该便是那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想到昨日这名酒铺少年竟然真的一月炼气,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只是不管天赋如何惊人,从那日正好在白羊洞学习的数名学生的口中得知,这名酒铺少年修的也只不过是最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所以此刻在他的心中,丁宁也只不过是一头没有多少威胁的幼兽。 这样的幼兽最终能否长成,还是未知之数。 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是那一头垂垂老矣,但爪牙却分外锋利的凶猛老兽。 所以他的目光也很快越过了丁宁的身体,落在了最后列的薛忘虚的身上。 他端正神容,遥遥对着薛忘虚揖手为礼,清声道:“白羊、青藤合一,此次祭剑试炼,气韵大不相同。薛洞主又已到第七境,实乃两地的光耀。” 听闻这一句开场白,后方观礼队伍里的谢长胜忍不住轻声嘀咕:“这院长倒也聪明,白羊洞归入青藤剑院之后,本来便已无白羊洞之称,换了别人恐怕绝口不提白羊,只提青藤剑院,他这么说,却是在言语上避让,反正事后白羊、青藤还是归他管。只要切实有好处,言语上让点就让点,不然要真闹起来,薛忘虚的修为说不定会让他灰头土脸。” 正在他嘀咕之间,薛忘虚却是微微一笑,说道:“狄院长客气了,我现在只是一老来闲人,看看热闹而已,有什么要白羊洞弟子做的,吩咐李道机便是了。” 这些话虽然听上去客气,但是落在狄青眉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意思是不用和他谈,要谈就和李道机谈,他总管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现在却反而变成和李道机平起平坐了? 他的心中煞气大升,面上却是古井无波。 “祭剑试炼是我们青藤剑院的传统,我们青藤剑院的开山祖师祈临风,便是在今日破境至第六境本命境,并凝练本命剑青藤木剑成功。所以每年今日,我们青藤剑院便以此仪式纪念先祖,胜出者不仅可以获得院里中宝物奖励,接下来院里还会安排外院或者其他修行之地的修行,以获得最大历炼。” 他直接缓缓的做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对着端木炼颔道:“修行者不拘小节,却讲规矩。接下来便由端木炼详解此次祭剑试炼之规则。” …… “祭剑峡谷便在我们此刻脚下,此处峡谷遍植青藤,且布置了我们剑院独有的青藤法阵。里面路途难寻,且所有青藤看起来虽然一样,然则其中有些却是会攻击修行者,甚至还有一些力量不俗的藤王,力量甚至过炼气上品的修行者,若是被缠上,确认无法挣脱时,且记住不要惊慌,停止一切动作,藤蔓便不会再继续攻击,否则会越缠越紧,解救不及便有性命之忧。” “所有参加的弟子从我们此处划定的入口分散进入,必须穿越整个峡谷到达另外一端出口。内里禁止两人以上结党同行,若是相遇,要么战斗决出胜负,要么互相逃离。” “穿越峡谷以三日为限,会划出三段界限,不准提前穿出,每日在正午时分,我们都会以四处狼烟为号,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四处狼烟中间的区域。然后要在那个区域停留至于午夜,午夜之后才可自行选择休憩或者继续赶路……” 端木炼开始清晰而大声的讲解规则,这些丁宁都听过,但他依旧听得非常仔细。 “因今年白羊和青藤归一,参加试炼的学生数量比往年多出一倍,所以难度也略有增加,每名学生进入时身上都会带有一枚令符,每日里必须至少有一次战斗,必须抢夺到一枚令符,否则就算到达指定区域都算失败。” “今年那些休整区域也没有现成的食物,只是在祭剑峡谷里放入了一些兽类,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便必须自行捕猎,但其中有一些兽类的实力也不弱,在捕猎之前必须自己权衡。”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场间却是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对修为境界不高的所有学生都很不利。”听到这样和以往略有不同的规则,南宫采菽转过头去,有些担忧的看着丁宁,轻声说道:“尤其对你更不利,因为你修炼的时间太短,你还没有经过多少身体的练习,这种规则更容易消耗体力,你的体力更容易跟不上。既要每天战斗,又要消耗体力寻找食物…越是到最后,越是不利。” “这种规则对于何朝夕这样综合各方面都很强的修行者当然更有利,但这谁也不能说不公平。”丁宁点了点头,也轻声说道:“因为本身这种试炼,便是要挑选出综合各方面都最强的学生。” 南宫采菽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所谓的规则和公平就是这样,看上去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但实际上却偏偏就是偏向于某人,然后对某人不利。 “有规则便有应付的方法。”丁宁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快,他真挚的说道:“我们生在满是规则的世间,我们便要在规则之下设法生存。” …… “姐,这种规则似乎对姐夫很不利啊,但关键在于,这的确是很公平的规则。” 谢长胜听着端木炼的讲述,很是欠揍般的转头看着一直在凝视着在和南宫采菽讲话的丁宁,“对了,你觉得姐夫到底怎么样?” “很好。”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谢柔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穿了他心中把戏一般,讥讽道:“我对他有信心,他应该极有可能是最后的三甲之一。” 谢长胜愣了片刻,愤懑的叫屈道:“你这变化也太快了吧?一开始我就对他有信心,要赌他胜,你是哪里都看不起他,现在你却反而比我还有信心,他才刚入炼气,白羊洞有张仪、苏秦,青藤剑院这边有何朝夕,南宫采菽也是不弱,你哪里觉得他会得前三?” “之前我是没有看到过他,所以才对他下了这样的论断。”谢柔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我现在看过他了,便自然不一样。” 谢长胜近乎无语,“哪里不一样?” 谢柔深深的看着远处的丁宁,说道:“他的眼神里有信心,不是那种装出来的信心…所以他才显得那么平静自若。” “这就像买东西,有些人是买不起,装作买得起,但他是那种真正钱袋里有很多钱,知道货物再昂贵也买得起的那种信心。” 谢柔缓缓的接着说道,“我四岁起便在家里的许多商号里看各种生意,见了不知道多少生意人,我确定我的眼睛不会看错。” 谢长胜用手拍着额头,郁闷道:“这是做生意么?” “道理是一样的。” 谢柔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还太幼稚,很多道理你不懂,将来你或许能明白。” 谢长胜气得脸都白了,“我哪里小了!” 谢柔讥讽道:“又不是没见过你洗澡,你哪里都小。”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谢长胜气得哆嗦,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只是个小屁孩,懂什么。”谢柔肃容道:“你也别因为此事得意,一些你不懂的道理,我到时自然会和父亲解释。” “而且…” 顿了顿之后,她转过头深深的看着谢长胜,说道:“我只是女子,将来家里的担子,不需要我的双肩来挑,我胡闹一些,父亲也会由着我。但你不一样,你是男儿。” (大家国庆快乐~~) 第六十三章 淘汰的开始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你不要老是这副教训人的口气好不好?” 谢柔笑了起来,脸上散着清冷的光辉,挑衅般看着谢长胜,说道:“想要不被我教训,至少现在修行上过了我,打得过我再说。” 谢长胜握紧了拳头,脸色微白,愤懑道:“我一定会过你。” 谢柔依旧微笑道:“那是最好,否则将来若是连骊陵君的一个门客都打不过,那才是真正的丢人。” 谢长胜垂头不再说话,此时台上的端木炼,却是已经将祭剑试炼的规则全部说完。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何朝夕的身上。 所有参加祭剑试炼的学生里面,何朝夕和张仪、苏秦的修为最高,都是第三境中品之上的修为,可能张仪和苏秦会比他更接近第三境上品一些,但是这里面的差距不会太大,而且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荣诀或许会有想象不到的妙用。 论体力,却显然是花了大量时间在修身上的何朝夕要强。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何朝夕自然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人。 然而在此刻这许多注视着何朝夕的人里面,墨尘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他在这场祭剑试炼里,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 所有参加祭剑试炼的学生开始沿着山道朝着祭剑峡谷的入口行进。 没有人检查他们身上是否私藏食物,因为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所有身在祭剑峡谷里的学生会因为其中的阵法遮掩而看不到上方,甚至会在里面迷路,多走很多的冤枉路,但上面的观礼者却是可以在悬空的平台上,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丁宁跟随在队伍的中间,往下的山道越来越宽,但最终却没有直通到峡谷底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落差有十丈左右的一片断崖。 断崖上有上百根青色的藤蔓直垂底部。 即便没有看过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丁宁也猜测了出来,等下所有参加试炼的学生便是要通过这样的藤蔓落入峡谷,只要略微有一点时间差,下方的法阵自然就会将他们区隔开来。 走至前方崖边的端木炼没有任何的废话,严肃而冷厉的说道:“每人挑选一根藤蔓下去,前后隔二十息的时间。” “你要小心。”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有些担忧的轻声说道:“不要心急。” 丁宁知道她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于是他微微的一笑,说道:“你也是,打不过就跑,这种长时间的试炼,谁也不知道最后生什么。” 南宫采菽回味着丁宁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前方的学生已经开始依次滑下,她看了丁宁一眼,“你先还是我先?” 丁宁说道:“我先好了。” 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希望你能一直比我先。” 丁宁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 轮到丁宁,丁宁的动作很慢,很小心。 他蹲下身来,双手抓住藤蔓,将自己的身体垂下,然后双脚和爬竹竿一样夹住藤蔓,缓缓的滑落。 看着的身影缓缓的落入下方的山林之中,在他身后到达崖边等候的南宫采菽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毕竟不管拥有何等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身体的一些动作和反应,也是需要时间来练习的。 丁宁此刻的动作,相比其他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显得太过笨拙。 然而对于此刻的丁宁而言,最困难的却是尽量显得笨拙一些,不要让那么多观礼者看出他太过敏捷。 毕竟今日的战斗不比当日在黑夜长巷里面对那么多江湖人物的战斗,这是正式出现在长陵修行者眼前的第一站,他无法肆无忌惮。 他的双脚平稳的落地,确认下方的草地可以承载自己的分量,他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从上方往下看,这个长满各种巨藤的峡谷里一片清晰,只是被众多的小树丛和巨藤分割出无数迷宫般的通道,然而此刻真正落入到这里面,脚踏上峡谷底部松软的土地,他却是看到周围到处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而且这雾气不是普通的白雾,而是一种诡异的淡淡青色。 这种雾气对于看远处的东西似乎没有多少的妨碍,然而却是有着奇异的折光效果,反而使得周围近处的一切都有些微微的扭曲和朦胧之感。 周围的藤蔓和在上方往下看时也截然不同。 从上方往下看时,似乎一些树木和藤蔓之间还有些空地,然而站在这里面,却是看到树木和藤蔓都是连得密不透风,只有一些拱门般的通道。 耳朵里一片静寂,那些和他差不多时候下来的学生应该和他相距也不遥远,但是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看来这里面的法阵还有隔绝声音的作用,这样一来,便很难通过声音去躲避和追击一些敌人,陡然遭遇战的几率大增,同时捕猎兽类的难度也大增。 按照端木炼之前所讲的详细规则,进入这峡谷之后,如果不马上离开,在这里等着便算违规,所以丁宁开始动步,朝着前方一个拱门般的缺口走去,同时他微微的闭上了眼,开始静心的感知。 他感觉到了这里的天地元气果然很紊乱,在周围无数青藤的吸收和释放的一些独特元气的干扰下,这里面的天地元气,就像无数柄乱剑在里面漂浮。 这种布置,对于第六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说毫无用处,完全可以用体内蓄积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直接打通一道沟通阵外天地的元气通道,然而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学生而言,却是已经足够。 从上方藤桥之间架着的悬空观礼台往下看,此刻祭剑峡谷入口处可谓是人头攒动。 因为一次便有近百名学生沿着藤蔓滑落到这数里的范围之内,所以对于上面观礼的人而言,这一片区域里现在到处都是人。 甚至数十丈的区域里,都有四五名学生在前行,只是在相隔这么近的距离下,却是互相都没有察觉,这使得整个画面有些显得可笑。 谢柔的目光始终追随在丁宁的身上。 此刻在距离丁宁不到十余丈的地方,便有一名青藤剑院的学生。 这名青藤剑院学生名为赵庆。 他是赵地平湖人士,元武八年通过考试入的青藤剑院,比起南宫采菽早两年入院,虽然也至今只是炼气上品的境界,和绝大多数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还无法突破到第三境。 但长陵任何修行之地对于先前不属于大秦王朝疆域的赵地、韩地、魏地出身的考生考核更为严苛,赵庆能够进入青藤剑院,自然也是有比一般青藤剑院的学生更为出色的地方。 他双臂的力量,天生要比一般的同龄少年大出很多倍。 这是天生体质的关系,他的父亲,原先在赵地便是赫赫有名的力士。 双臂力量天生出常人,便能用很多常人不能用的剑和剑法。 所以他平日里用的便是重量过普通长剑数倍的阔剑,修的剑法也是大开大合的狂风剑经。 一柄分量极其沉重的剑,还有狂风般的度,威力自然惊人。 所以在赵庆的内心深处,他也不认为自己全无希望胜出。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祭剑试炼的经历,所以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场谁走得快就能胜出的比试,他走得甚至比丁宁还要小心和缓慢一些。 就在他刚刚缓步走过一个拱门般的缺口的瞬间,他身后的树丛之间,数条青藤突然无声无息的伸出,朝着他的后背飞的接近。 在这些活物般的青藤距离他后背还有数尺的时候,极其警惕的赵庆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厉喝,右手如电般拔出了背负着的阔剑,反手往后荡出。 噗噗噗数声轻爆声响起。 这数条青藤竟被他这一剑全部震成无数青色的碎屑。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身侧的林间,又是一条青藤如剑般狠狠刺出。 这条青藤的表面闪烁着和方才数条青藤不一样的森冷光芒。 赵庆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他的口中再次爆出一声急剧的厉喝,体内的真气不再吝啬的源源涌入手中的阔剑。 他手中阔剑的剑身上数条平直的符线亮了起来,通体闪耀出一蓬雪白色的剑气。 阔剑前端的剑气尤为浓烈,数尺见方的一团,给人的感觉他不像是在用剑,倒像是在用斧。 当的一声,剑藤相交,竟然出了金铁撞击般的声音。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这条明显不同的青藤也被他一剑斩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心中骤然生出寒意。 他下意识的往脚下望去。 他脚下的落叶突然沸腾般往上跳跃了起来。 数条细小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脚踝,一瞬间的牵扯就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往前倾倒下去。 他手中的阔剑再次闪光,往脚下削去。 噗噗数声,他脚下的藤蔓被他全部切断,但与此同时,他却是已经无法来得及阻挡前方再次射来的数根藤蔓。 他整个人被在地上拖行了数丈,接着撞在树墙上,被更多的藤蔓缠缚得越来越紧,不要说挥剑,就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脸孔憋的通红。 赵庆一声悲鸣。 他极其的不甘,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静止不动,不要再挣扎。 “为什么今年的祭剑试炼比往年难了这么多?” 在他的脑海里不可遏制的闪现出这样的疑问时,很多人的惊呼声也在祭剑山谷中响起,只是都被独特的阵法隔绝。 从半空中的观礼台往下看去,此时祭剑峡谷入口这一带的山林,已经变成了一片沸腾的绿海。 有很多人在惊慌失措的迎战,无数藤蔓的残破枝叶在飞洒,也有很多已经已经向他一样被缠住而无法动弹,只能接受一开始便失败的结果。 所有身处其中的青藤剑院学生此刻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今年的祭剑试炼怎么这么难? 往年在这种区域,根本不可能出现被他们习惯性称为藤蔓王的那种特别强大的藤蔓。 然而今年不仅是好像会遭受攻击的攻击点大大增多了,甚至于好像每个攻击点都会有这样的藤蔓王存在。 站在观礼台边缘的狄青眉此刻的嘴角却是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自然理解此刻这些学生心中的震惊和不解,因为这种改变正是出自他的授意。 不管难度怎样,对于所有人而言是公平的,但这却能够更好的保证何朝夕这样的,他想要胜出的人胜出。 …… 另外一侧的观礼台上,谢柔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相对于别处,丁宁行走的路线上似乎还算平静。 但也就在此时,她看到丁宁身侧的如墙的藤林中,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异动。 原本软软的垂着的数根藤蔓,陡然涌入了某种力量,变得坚硬起来,就像数柄小剑,开始悄然的刺出。 (节假日更新不易...能不能投点月票啊~~都掉得没影啦) 第六十四章 修行者的剑 观礼台上另外一处,顾惜春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喜色。 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丁宁的身上。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赌约虽然因为谢柔而没有成行,然而他的许多话已然出口,丁宁一月炼气,再加上谢柔的当众削立誓,这几日之间生的故事一定会在长陵广为流传。 丁宁的表现越是出色,他在这个故事里的表现就会越加显得不堪。 不堪的名声,对于一名还未正式踏上王朝舞台的修行者而言,会带来无数不利的后果。 所以看到今年的祭剑试炼竟然有这样的难度,再看到此时丁宁行进的路线上也终于出现了陷阱,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欣喜。 在他看来,丁宁绝对不可能通得过这关。 丁宁绝对会在这祭剑峡谷的入口处便被淘汰。 李道机此时的面色如常,看着丁宁身侧藤墙里的异动,他在心中轻声的说道:“你自己那么有信心,总不可能在这第一关便让我看到你被吊起来的难看摸样。” …… 丁宁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的感知到身边藤墙里的异动。 他的念力能够覆盖的范围不过周身数丈,和第五境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念力相比,更是弱小到可怜的地步,就像是飘散在风里的一些细微的丝缕,但相对于差不多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他的这些念力丝却更细密。 距离他不远处的赵庆在那些藤蔓距离背后数尺的时候,才有感应,而他在这些藤蔓刚刚开始异变时就已经醒觉,甚至他同时感知到,藤墙的深处,还有一股更强烈的元气在不停的注入一根截然不同的藤蔓。 以他真正的实力,他可以在此时便出剑先行切断那根还未完成蓄势的藤蔓,然而他十分清楚,若是这么做,便必定会引起那些观礼者的疑心,带来无数的麻烦。 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只是在脑海中再过了一遍野火剑经的诸多剑式,然后伸手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 这时三根绿藤正好距离他身侧数尺。 这是很合理的距离。 所以他出剑。 扁尺般的断剑如闪电般斩出,因为他已至第二境,所以剑身上许多细小平直的裂缝里骤然充盈真气的同时,出了许多细微的轻鸣声,剑身上平时隐没在墨绿色光华中肉眼难见的符文,也自然点亮。 洁白的光星在符文中流动,往上飘起。 墨绿色的剑身上,就像开起了许多洁白的茉莉花。 丁宁的眼眸深处骤然涌出些伤感的情绪。 他一步不退,出剑,就像是背后已经是他的末路。 一片剑影在他的身侧生成。 三根绿藤皆断。 …… 谢长胜就像是看到了某种怪物一样,嘴巴骤然张大到了极致,露出了深邃的喉咙。 谢柔的眼睛里,迅充满惊喜的光焰。 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在观礼台上响起。 顾惜春嘴角刚刚浮现的微笑僵在脸上,说不出的难看。 便在此时,丁宁身侧的那片藤墙猛烈的颤动。 数十片碎裂的藤叶先喷洒出来,紧接着,一条甚至闪烁着类似金属光泽的粗藤,如利剑般刺向丁宁的胸口。 这条粗藤强大的力量甚至带出了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风流。 然而丁宁不退反进。 他的后方的确是末路。 因为此时已经有数根细藤从他后方的落叶中窜出。 只是因为他这一瞬间的前进,所以拉开了和这数根细藤之间的距离。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再次编织出一片绵密的剑影。 随着他的前行,一片片藤皮不断的飞起,如木匠刨出的刨花一样飞舞在他的身周。 而那条力量明显在他之上的粗藤,却始终无法将他缠住。 在又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根粗藤骤然裂开,裂成数缕白丝,软绵绵的在他身前散开。 丁宁平静的转身,挥剑。 地上窜起的数根细藤被他一剑便扫断。 没有藤蔓再出现在他的周围,他收起了剑,继续前行。 …… 观礼台上不起眼的某处角落里,薛忘虚再次扯断了数根白须。 他听李道机说过丁宁对于野火剑经有着很深刻的理解,用剑已深得神韵,在这祭剑试炼之前,他也没有令丁宁在他面前用剑,毕竟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很多时候都似乎是在自娱自乐,很多事情都保留一些期待感比较有意思。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丁宁对于野火剑经竟然掌握到了这种程度! 李道机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改变,然而眼睛里却是充满了骄傲的神色,心想便是这几剑,在场所有这些修行之地的学生,有哪一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到如此境界? 随着那根粗藤被丁宁切成数缕白丝裂开,顾惜春的脸色由苍白变成血红,真像是被人当面掌了两个耳光。 他比此刻观礼台上其余各院的学生都要强出许多,所以他更清楚那短短的数息时间生了什么。 丁宁分别用斩、拖、反挑等数种剑势切断了那三根绿藤,接下来却又用缠削和引带、磕击等数种更为精妙的用剑手段刨掉了那根粗藤的坚硬表皮,并带得那根粗藤始终无法缠绕在他的身上。 最后从藤尖的割裂,更是毫无花巧的平斩与竖斩,完全在于精准。 在力量甚至不及那根粗藤的情况下,他给人如此轻松的感觉破掉这些藤蔓的合击,完全就在于这繁杂的剑式的极佳运用。 但这怎么可能!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用一年的时间专门苦练这一门剑经,都未必做得到这种程度。 只是一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掌握得到这种程度! “这不可能!” 很多声不可置信的呼声响起,仿佛替他喊出了此刻的心声。 谢长胜也是出惊呼的人之一。 “是不可能。” 谢柔脸上那种瓷样的光辉越来越浓,她看了谢长胜一眼,认真的说道:“除非他便真的是和岷山剑宗、灵虚剑门里的一些人一样的天才、怪物。” …… 丁宁已经往前走出了数十步。 在脱离最接近入口的这段距离之后,陷阱的数量似乎少了些,和他差不多纵深的那些学生也大多没有马上再遭到藤蔓的偷袭。 然而震惊的情绪还在观礼台上蔓延。 每年有资格成为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的数十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天才,有些人即便从未摸过剑,但第一次摸剑的时候,那些剑在他们的手里就天生像他们的手臂和手指一样灵活。 只是那些人和他们这样的学院学生相距太过遥远。 因为那些天才都根本只是传说。 从整个大秦王朝以及许多属国、域外之地的无数年轻人里面甄选出来的那数十人,和他们隔着无数重的距离。 这些人能够利用岷山剑宗、灵虚剑门所能给予的一切资源修行,他们能够随意的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许多处禁地。 而他们这些宗门的学生,先必须在本宗门内的一些比试中胜出,才能代表宗门去参加岷山剑宗或是灵虚剑门的剑会。 即便能经过无数轮的淘汰,最终成为剑会胜出的数人之一,他们也只能依靠圣恩,获得短暂的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修行的机会。 要想更进一步,或者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一些禁地,那还需要参加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宗门内的比试。 能够度过这无数重的距离,也只不过和那些真正的真传弟子接近…所以说让这些观礼的学生如何相信,丁宁能够有和那些真传弟子一样的天赋? 顾惜春不能相信,所以他自然找出了自认可以承受的理由。 一定是李道机或者薛忘虚亲自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他的身上,毕竟这野火剑经只是剑式繁杂,并不像一些特别玄奥的剑经,光是真气或者真元的配合之道就难以领悟。 丁宁还在平静前行。 观礼台上不少人的目光却反而落在了谢柔和顾惜春的身上。 他们尽管难以相信,但是心中却不由得想到,若是丁宁真的拥有那样可怕的天赋,谢柔这样的立誓,反而便是先将自己和丁宁之间建立了某种独特的联系。与此同时,在山门口完全不将丁宁放在眼中,甚至不觉得自己和丁宁在同一层面上的顾惜春,那该如何自处? 感受着身周众人这样的目光,顾惜春的情绪莫名的有些难以控制,他忍不住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藤蔓再怎么灵活,都比不上修行者的剑。” 徐鹤山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年轻人的火气自然都比较盛。 他觉得在顾惜春完全不了解丁宁,没亲眼见过丁宁之前,在山门口说出那些话也情有可原,毕竟顾惜春是影山剑窟数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修行一月通玄,接下来也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境。 在今日所有到场的学生里面,顾惜春也应该是最强,而且强出不只一点。 但是徐鹤山认为丁宁既然已经真的做到一月炼气,再加上方才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剑技,那不管怎么样,丁宁已经足够证明了他的能力。 “你这么说便很没意思。” 所以他忍不住出声。 他看着顾惜春,也不冷不淡的说道:“至少从丁宁目前表现出的所有东西来看,他已经过我们在场绝大多数人,你看不起他,便更是看不起我们所有人。而且,任何时候话都不要说得太满,因为若是接下来他面对修行者的剑也是同样出色,你便更容易下不来台。” 徐鹤山的话语已经很不客气,顾惜春的眉宇之间除了冷意之外,便已不由得露出了些煞气。 他嘴唇微启,但是却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就在此时,他和所有观礼者看到,丁宁和一名赶路的学生越来越为接近,两人就将遇到。 丁宁马上就要遭遇修行者的剑。 第六十五章 好剑 顾惜春和徐鹤山并不认识即将和丁宁遭遇的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只是从身上的院服判断出应属青藤剑院。 所有在场的青藤剑院的人却都知道,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名为俞镰,是柳泉郡人士。 柳泉郡多的便是烧窑的窑口,这俞镰便是某个窑长之子。 虽然出身平凡,但他的修为进境在青藤剑院也已算中上,已是炼气上品的修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俞镰和丁宁两人隔着一道藤墙缓步前行,道路的尽头是同一个出口,两人终将相遇。 ……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看到了身侧这名肤色黝黑的青藤剑院学生,而俞镰也看到了丁宁。 两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都是凝立原地,手握剑柄。 丁宁的神情平静,而俞镰的面容紧张,眼神有些犹豫。 这并非是一天之内就能完成的试炼,所以任何人都想尽可能的将力气留到最后,但是想到每日里必须战胜一名对手获得对方身上的令符,又想到对方是白羊洞风头最劲的天才,若是自己直接将之淘汰,观礼台上的师长必定会非常高兴…一想到这些,俞镰眼中的犹豫便迅消失,化为幽火。 铮的一声轻鸣,他紧盯着丁宁,没有任何的言语,拔剑出鞘。 他的剑通体幽红,散着玉质般的光泽。 “好剑!” 然而丁宁却是看着他的剑,赞赏道:“这是什么剑?” 俞镰微怔,拘于礼数,他轻声应道:“名为暗火,出自柳泉郡秘火剑坊。” 丁宁颔,拔剑横于胸前。 和俞镰的暗火剑相比,他的残剑只有三分之一的长度,看上去小得有些可怜。 所有人以为他接下来准备应战,俞镰也以为他即将要出手,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丁宁的整个人却是朝着侧前方的一处藤墙缺口疾掠了过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徐鹤山等人尽皆愣住。 丁宁竟然直接就选择了逃。 虽然这种试炼的规则的确可以逃,然而按照大秦王朝的风气,这种一对一决斗之下直接逃离,是非常丢脸和懦弱的事情。 顾惜春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嘲讽的表情。 “连面对修行者的剑都不敢,看来他并不像你们认为的那么出色。”他转头看着徐鹤山,讥讽的说道。 徐鹤山皱眉,看着拼命逃离的丁宁,他心中亦是不快。 俞镰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转头就跑,但他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一声轻啸,追了上去。 丁宁是刚刚到了炼气境,他是已然炼气上品境界,两人之间隔着两个小境界,他的身影便明显比丁宁有力得多,快得多。 只是几个起落,他便已经追到了丁宁的身后,不足一丈。 逃也逃不掉,反而多让人看不起而已。 顾惜春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丁宁和俞镰身侧笼罩着青色雾气的藤墙突然一颤,闪电般刺出数根青藤。 丁宁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手中残剑一切一挑,将先近身的两根青藤切断,继续往前冲出。 俞镰大吃一惊,手中幽红色长剑的剑身上骤然浮现一层淡淡的幽红火焰。 他一剑横扫,攻向他的一根青藤也被斩断,切口一片焦黑,然而也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一蓬碎叶如喷泉般涌出,一根粗大的藤蔓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他卷来。 俞镰很清楚此种藤蔓的威力,顿时脸色微变,体内再度一股真气涌入手中长剑。 嗤的一声轻响,先前他手中这柄幽红色长剑剑身上的幽红火焰反而全部消失,但整个剑身却温度急剧的升高,剑身像在火炉里放了许久一般,通体赤红。 他的剑在手中竖起,往上竖直,然后猛地往上刺出。 火红滚烫的剑尖,轻易的刺穿了这根已经接近他胸口的粗藤的如铁般表皮,狠狠钉入内里。 观礼台上很多学生面容微寒。 他们认出这是焚天剑经中的“烈烛焚天”一式。 这是极其凌厉的近身剑式,直接在数尺的方圆内战斗,若是无法躲不开这一剑,便是直接被一剑由下往上洞穿下颌,然后直接入脑,一剑绝对毙命。 此刻疾伸过来的粗藤前端被这一剑钉穿,眼见俞镰的剑身已经要顺势前行,就要一剑直接将这根粗藤从中劈开,破成两片。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他前方逃遁的丁宁却是骤然停顿,转身! 一点墨绿色的剑光从他的手中飞起,直斩俞镰的手腕。 这绝对又是所有人没有想象到的变化。 俞镰的脸上充满惊怒的表情,他一声厉喝,身下飞起无数的尘土和碎裂,他的双脚如两根铁柱狠狠深入下方的土地。 因为就在此时,几根细藤也已经迅的朝着他的脚踝游来。 虽面临三处夹击,他丝毫不乱,确保自己接下来一瞬能够站稳的同时,他的剑猛的一震,剑身抬起,磕向丁宁斩来的残剑。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观礼台上所有人也可以看到他这柄通红的长剑周围热空气猛的一炸。 剑身上的赤红迅消隐,先前浮满的那种幽火却是猛烈的往外翻开。 被他这柄剑钉住的粗藤前端迅变得焦黑,就将燃烧起来。 丁宁手中的残剑切入这种幽暗而温度惊人的火焰,他真气涌入墨绿色剑身上的符文之后,形成一朵朵洁白茉莉般的剑气在力量上显然和这些火焰有着极大的差距,嗤嗤嗤的一朵朵熄灭。 滚烫的热气甚至让他的手臂肌肤都感到了灼痛,然而他并没有收剑。 他的剑刃和这柄暗火长剑相交,却是几乎没有出什么响声。 这一瞬间,他手里的这柄墨绿色残剑,就像是一条十分滑溜的鱼一样,贴着暗火长剑的剑身迅的滑下,切向俞镰持剑的手指。 俞镰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对方难道在修行之前,已经炼过许久的剑,在此刻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手中的剑在这一瞬间硬生生的转动了半圈。 当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残剑被磕开数尺。 啪啪啪啪… 他的双脚下也响起无数鞭击般的响声,数条细藤缠上他的脚踝,一时无法拖动他,只是再次震起数片尘土。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异常,他的脚步轻移,墨绿色残剑再次盛开很多洁白的花朵,切向俞镰的手腕。 若是在平时,俞镰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开这一剑,甚至直接挥剑反击。 然而他此刻的长剑正和那根粗藤在僵持,他的身体也是牢牢的钉入泥土里,只要提起脚,恐怕下一瞬间就会被那几根细藤拖飞出去。 他没有其余的选择,唯有弃剑。 否则他的手腕便会被丁宁这精巧的一剑切断。 俞镰松开握剑的手,浑身轻轻的颤抖。 叮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剑光一转,挑住暗火剑的剑柄,将这柄剑瞬间挑得从粗藤中退出,挑飞出去。 同时他的身体毫无停留的往一侧闪开。 乘着前端焦黑的粗藤卷在俞镰身上的同时,他再度朝着藤墙前行,手里的残剑再度挑起大片绵密的剑光,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将这根粗藤切断。 被斩断的粗藤就像数圈粗麻绳一样从俞镰的身上掉落在他的脚下。 以俞镰的力量,他此刻能够做到挣断脚下的那数根细藤。 然而他手中已无剑。 仅凭血肉之躯,他根本不可能和丁宁手中的剑抗衡,哪怕那只是一柄残剑。 而且他十分清楚,若是在真正的战斗中,丁宁那一瞬间不会先割断那根粗藤,而会先将他杀死。 所以他无比难过的垂下了头,颤声道:“我输了。” 丁宁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喘息着,等待俞镰交出身上的令符。 ……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 “好剑。” 徐鹤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看着坠落在地上,还在烫的暗火剑,鼓起了掌来:“出自柳泉郡名匠之手的暗火剑果然是柄好剑,真气行走于符文和剑身之中,便能引燃起温度这么高的火焰,只是这一战,却自然是手持残剑的丁宁表现得更好。” 顾惜春的脸上已笼了一层寒霜,他当然清楚徐鹤山这些话是针对他。 “只是凑巧而已。” 他冷冷的看着徐鹤山,说道:“若是那里正好没有那样一个陷阱,此刻认输的便应该是丁宁。” 徐鹤山停止了鼓掌,反唇相讥道:“能够利用周围的一切,这也是一种能力。” 顾惜春面无表情的说道:“只可惜绝大多数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是没有这种取巧的地方的。平常战场上的对决如是,街巷里之中的战斗如是,甚至岷山剑会里的比试也是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相比这些小手段,我更加相信绝对的实力。” 徐鹤山并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顾惜春的话令他很生气,然而一时间他却是想不到用什么话语来辩驳。 所以他只是阴沉着脸陷入了沉默里。 一旁之前很是活跃的谢长胜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谢柔说的那句不要今后还连骊陵君的一名门客都无法战胜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而此刻丁宁的表现,更是让他没有了任何玩闹的心情。 “他的确非常出色,但是他手里的那柄是什么破剑?和对方那柄剑相差那么远。”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道:“白羊洞难道连买柄好剑的钱都没有么?” 听到他这句话,谢柔摇了摇头,“白羊洞的师长既然给了他这样一柄剑,自然会有他们的用意。而且你不要每次开口都显得那么纨绔,都是钱钱钱。” “会花钱不算是真正的纨绔,会花钱还修行修不出个名堂,才是真正的纨绔。”谢长胜脸上没有笑意,他又像是回答谢柔,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第六十六章 没有人想到的方法 一名排名中上的弟子被丁宁击败,对于端木炼而言,怎么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此时端木炼的脸色却反而柔和了一些。 丁宁的表现虽然已经太过优异,但毕竟修为有限,而且就连身体都明显要比所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要差一些。 虽然他把握住了机会击败了俞镰,但俞镰这种级别的对手也应该便是他的极限。 青藤剑院此刻剩余的弟子里面,比俞镰强的至少还有十余名。 所以不管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至少这名酒铺少年肯定是无法最后胜出的了。 看着将夺取的木制令符挂在腰间继续前行的丁宁,他拔出了观礼台边缘的一面青旗,朝着峡谷中挥动了数下。 随着他手中青旗的挥动,祭剑峡谷里开始缓缓飘出四股狼烟,随后越来越浓,最终形成四条凝结不散的烟柱,直冲上天。 …… 丁宁先感觉到了风中的烟火气,然后他也马上看到了那四条狼烟。 他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那四条狼烟所标定的区域大约是在这个峡谷总长的三分之一的方位,按照这个峡谷共三天赶完的日程而言,这个标定无可厚非。 然而按照这次祭剑试炼的规则,是每日正午时分都必须一定要进入那四条狼烟标定的区域之内,否则的话就以失败论处。 但是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在后半夜就可以开始出赶路,而今日里落到这峡谷底部都已经接近正午,所以这第一天必定要赶得很急。 赶得很急,便更耗体力,对于他而言更加不利。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要一路小跑才有可能到达。 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却是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原本已经准备开始加的他骤然停顿下来,迅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就连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条如狼般大小的黑影从他后方藤墙中的底部骤然冲出,弹跳而已。 感觉到对方这一跃之间的力量,丁宁双脚用力扎地,身体往后微仰,体内的真气滚滚冲出,涌入他手中的残剑。 残剑上盛开无数洁白色的小花,往上挥洒,瞬间切中黑影的腹部,并顺势将这条黑影从他的头顶挑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鲜血飞洒。 唯有一条明亮的火星顺着剑刃切中的地方,不断的亮起。 “什么东西?” 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学生也从别处看到了这种黑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种黑影是在四条狼烟涌出之后才刚刚出现,给他们的感觉,到好像是随着狼烟的燃起,很多关着这种东西的笼子同时打开,将这些东西放了出来。 “啪”的一声。 黑影重重落地,溅起一蓬飞尘和无数的落叶。 观礼台的绝大多数人依旧没有看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丁宁却是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声自语道:“原来是你…想到要吃你的肉,可是有些倒胃口。” 尘埃和落叶散开。 观礼台上的许多学生终于看清,齐齐出了一声惊呼。 趴在砸出的凹坑里,瞪着血红的双目,对着丁宁虎视眈眈的,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巨蜥。 巨型的蜥蜴很多山中都有,然而却没有一种的蜥蜴身上的鳞甲有如此的坚硬。 丁宁眼前的这头巨蜥身上的鳞甲看上去完全就像玄铁,每一片都有两三个铜钱的厚度,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披了一层特质的玄甲一般。 所以这便是巴山中特有的披甲蜥。 在巴山,这种披甲蜥还有一种称呼,叫做腐毒蜥。 因为这种蜥蜴是任何腐烂的食物都可以吃,它的唾液和胃液,本身便是富含各种剧烈的毒素。 丁宁有信心杀死这样的一头巨蜥。 只是想到要以这种东西为食物,又要浪费许多时间,又要很累,他就怎么都愉快不起来。 …… “何朝夕!” 看台上响起了数声惊呼。 无独有偶,在距离丁宁有数百丈之遥的地方,很多青藤剑院的人目光始终追随的何朝夕面前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一头巨蜥。 “这是披甲蜥。”观礼台上,徐鹤山转头看着身旁的谢长胜,凝重的说道. “看上去除非是特别锋利的名剑,否则炼气境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切开它身上的鳞甲。”谢长胜蹙紧了眉头,说道:“它的眼皮上都有鳞甲…似乎它张开的嘴是弱点?” “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么做,你就完了。”徐鹤山摇了摇头,说道:“它的牙齿比它的鳞甲还要坚硬得多,它的咬合度也比身体其余所有部位的动作要快,而且它的咬合力比它四肢的力量还要惊人,即便你能刺伤它的喉咙,它也可以咬住你的剑。很多不了解它的剑师,便是以为它张开的嘴是弱点,结果被它杀死。” 谢长胜心中骤寒。 他可以想象,若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失去了手中的剑之后,再面对这样一头浑身铁甲般的披甲蜥,那下场会是何等的凄凉。 “希望姐夫不要和我一样,想用剑去刺它的咽喉。”他由衷的说道。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何朝夕这名公认青藤剑院第一的学生,却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似乎他的面前是空气,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头的狰狞猛兽。 他身前的披甲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轻慢,从喉咙间出了一声怪异的咆哮,也和那头突袭丁宁的披甲蜥一样跃了起来。 观礼台上很多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此时何朝夕的肌肤表面骤然闪现出一层青色的荧光。 他肌肤下的每一条肌肉,都好像活动了起来,凝结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他脚下的土地无声的凹陷了下去,他的人也跃了起来,身影瞬间出现在这条披甲蜥的头顶上方。 他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一剑斩落。 他的长剑是奇特的枯黄色,完全就像是一柄枯黄的木剑。 然而一剑斩落在这头披甲蜥的头顶,却是如同一座巨山镇落。 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团环形的空气在披甲蜥的头顶炸开。 然后这条披甲蜥瞬间落地,入地数尺,再次爆开一股环形的气浪。 谢长胜的眉头不由得一跳,嘴角微微抽搐。 这完全是没有任何花巧的蛮力应对,他可以想象出这一剑的分量,恐怕只是这一剑,这头披甲蜥就算不死,脑袋里也已经被震成一团浆糊。 何朝夕实在太强! …… 与此同时,和丁宁对峙的披甲蜥也已然动作。 地上骤然卷起一条狂风。 落叶如浪往两边疾分。 这条披甲蜥腹部贴地,四肢却是频率惊人的划动着,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柄贴地的黑刃在急剧的滑行。 地面三寸对于修行者而言一直都是危险之地。 因为要俯身对付来自地面的攻击,总是比站直了身体对敌要困难得多。 更何况丁宁手里的剑要比其余人的剑要短得多。 谢柔的呼吸骤顿。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他弯下腰,手中的剑便是明显往披甲蜥的口中掠去。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她的眼睛骤然瞪大,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丁宁的剑没有刺入披甲蜥的咽喉。 他的剑只是贴着披甲蜥的双吻掠过。 一截猩红的长舌掉落下来。 看似风波不惊,然而狰狞前行的披甲蜥却是好像被人用巨锤在鼻子上狠狠锤击了一下一样,身体骤然一僵,甚至不由得往后一缩。 鲜血从它的口中混杂着腥臭的唾液不断的漫出。 徐鹤山和谢长胜的目光才刚刚转到这边,他们的脑海里才刚刚闪现丁宁该如何应付的念头,这样的画面,却是让他们再度愣住。 这是他们根本想到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丁宁竟然是一剑切断了披甲蜥来不及收回的长舌。 就连李道机都愣住。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出这样的一剑。 …… 在许多人惊讶的目光里,丁宁手中往上掠起的残剑却是在空气里陡然停顿,剧烈的一震。 这一个动作,很像是在用扁尺拍击一个停留在窗纸上的苍蝇。 这猛烈的一震,剑身上顿时飞洒出许多细小的血珠,许多洁白的花朵。 细小的血珠来源于披甲蜥被切断的长舌,洁白的花朵来自于他的真气和剑身上符文的反应。 这些细小的血珠和洁白的花朵,一齐溅向披甲蜥的双目。 披甲蜥下意识的闭目。 然而丁宁此刻的剑身距离它的双目实在太近,在它闭上眼睛之前,许多细小的血珠和洁白的花朵已经狠狠溅射在它脆弱的双瞳上。 它的眼瞳上顿时渗出许多更为细密的血珠。 它一声惨嚎,前肢以惊人的度往前乱抓起来。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上再次盛开无数细小而洁白的花朵。 他用自己目前最快的度,往下挥剑,斩杀。 左一剑,右一剑,他的剑以极快的频率和节奏,不断的斩在这头披甲蜥的左颈部和右颈部的同一位置。 披甲蜥双目暂时无法看清,双爪不停的乱抓,然而却始终慢上一拍,等左颈被斩抓向左侧之时,剑光却已落在了它的右颈,抓向右侧时,剑光却已落在了它的左颈。 在丁宁不断的连续斩杀下,它颈部两侧的鳞甲终于出现了破裂,开始飞溅出鲜血。 一阵阵剧烈的吸气声在观礼台上响起。 原本目光被何朝夕牢牢吸引的人也因为这种异样的吸气声而转到了丁宁这边。 看到丁宁此时的画面,他们的身体都是不由得一震。 “此时的斩杀,真是毫无美感和没有多少技巧可言,简直就像是在砍木头…”徐鹤山脸色苍白,深吸着气缓缓的说道:“只是谁会想到这样的一头披甲蜥会像一截木头一样被人砍?” 另外一边的何朝夕只是又出了一剑,便直接斩杀了那头披甲蜥,现在已经开始在被杀死的披甲蜥身上取肉,和何朝夕相比,丁宁显得很弱小。 然而越是显得弱小,此时这样的画面,却反而更加震撼人心。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大逆 在丁宁毫无美感的砍木头一样的砍杀下,披甲蜥的两侧颈部被全部切开,它身体和前肢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在整个头颅接近掉落时彻底不动。 丁宁剧烈的喘息着,毕竟限于修为,他的双臂已经开始酸软,真气的耗竭也让他开始感觉到疲惫。 只是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时间停留,看着血肉模糊的披甲蜥,他蹲下身来,将手里的末花残剑当做撬棒,撬掉了披甲蜥背上的数片鳞甲,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始割肉。 对于他而言,杀死这种走兽取其血肉的事情已经十分久远,所以此时还是不免感觉到有些恶心,最为关键的是,披甲蜥的内脏,尤其是胃囊里面满是可以让修行者患病的毒素和脏东西,所以他要控制着自己的剑锋不要太过深入,不要在切肉的时候割破内里的内脏。 看着他小心割肉的样子,一名和谢长胜一样同样来自白云观的学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声感叹说道:“他懂得好像也很多。” 徐鹤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陋巷之中读书多。” 顾惜春的双眉再次往上挑起,眼睛微微眯起。 他很清楚徐鹤山这句话是针对他的反击。 因为这是大秦王朝的一句老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平常的市井陋巷之间出身的人都很少有成为修行者的机会,所以大多数都只能读书,在成为智士谋士方面谋求出路。 另外一层意思是,正是因为那些出身于市井陋巷的人成为修行者会比贵族子弟艰辛,所以想要成为修行者的那些人,对于修行知识会更加的渴求,他们会如饥似渴的去看任何一本能够寻找到的有关修行的书籍。 所以很多出身于陋巷的修行者,往往懂得更多,尤其在成为修行者之后,他们会更加珍惜一切修行的机会,更加努力,往往能够拥有很高的成就。 “他的起步还是太晚。”顾惜春想了想,觉得再为距离自己还十分遥远的丁宁争执有些自降身份,所以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只是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这句话很公允,所有周围观礼的学生心中都很认同,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哪怕只是出身在寻常贵族门户,以丁宁此刻表现出来的天赋,恐怕早个六七年,他就已经可以踏入修行之路,而且家里必定会尽可能的给予各种有助于修行的东西。 然而他到了这个年纪,才只修行了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哪怕他拥有惊人的修行天赋,此刻和和何朝夕,和顾惜春,甚至和南宫采菽相比,都已落后了很长的距离。 或许正是这种天然落后六七年的差距,今后在各种比试里便会始终落后,永远难以追上。 徐鹤山知道这是事实,他无法辩驳,也陷入沉默,但是他更加觉得不公,所以心中越觉得闷气,脸色越加难看。 “他起步的确太晚,但是我们寻常人用走的,他却是用竭尽全力的跑的。”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清澈而带着说不出的力量的女声再次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谢柔在此时出声。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丁宁的身上抽离。 此刻的丁宁已经完成了从铁甲蜥背上的割肉,铁甲蜥背上的肉最厚实,最粗,最难吃,然而相对最为干净和安全。 略微处理了一下割取的两条肉,滴掉了一些血水,用布和藤条将这两条肉负在背上之后,因为时间对于丁宁而言显然已经十分紧张,所以他开始朝着狼烟四起的区域大步的奔跑起来。 这两条肉加起来不过十余斤的分量,但是因为他的身体相较其余的修行者更为弱小,再加上他方才连续经历了两次激烈的战斗,尤其在杀死这头披甲蜥和割肉之后,喘息还未匀,所以此刻他跑起来便显得分外的艰难。 即便是身处观礼台上的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丁宁的双手和双腿都有些异样的颤,都可以看到他的胸脯好像快要破了般剧烈的起伏。 从他口腔中喷出的灼热呼吸,和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在他的身前和周围始终涌起一层层的白雾。 此刻几乎所有在入口处这片区域里没有遭受淘汰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都已经遥遥领先丁宁。 其中有些行进的最为顺利的人,甚至已经接近狼烟围起的区域的边缘,即将到达必须进入的区域。 丁宁一个人有些孤单的落在最后。 甚至观礼台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以他此刻的奔跑度,在没有多少意外的情况下,他也只是能够在正午之前,勉强进入狼烟围起的区域。 只是他此刻艰难而顽强,平静的奔跑的姿态,却是足够让人感动,并感受到某种很多人都不具有的力量和意念。 谢柔脸上弥漫着瓷样的清辉,她的眼睛里却有接近正午的阳光般的感动。 丁宁感动了她,她眼中的光焰,也让观礼台上更多的人感动。 丁宁在艰难的奔跑。 他在和时间赛跑,也在追赶着那些已经接近必须到达的区域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年轻才俊们。 他的身体接近极限,呼吸之间胸腹里好像有团火在烧,说不出的难过。 但是他的眼神始终平静而清冷,看得分外长远。 因为看台上的谢柔和其余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追赶还有更多的意义…因为他在追赶的,还有自己的生命,还有长陵那些位高权重的强大修行者,那些王侯,皇后和两相,还有那高高在上,大秦河山大地尽在脚下,修行已至第八境的皇帝陛下。 …… …… 就在丁宁正在艰难的奔跑着时,一名身穿着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正背负着双手,站在一片军营里的演武场上,冷漠的看着远处长陵的街巷。 因为长陵太大,看不到尽头,所以显得茫茫然。 这名男子肤色莹润,散着黄玉般的光泽,额头宽阔,眼神里蕴含着极大的气势,似乎随时可以将整座军营握在手中。 他自然就是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 此刻他的身侧,站立着的一名看上去四十余岁的黑衫师爷。 和那名感叹一将功成万古枯的修行者一样,这名黑衫师爷的头也已经花白,脸上也全部是风霜留下的痕迹。 “你真的觉得我必须这么做?” 梁联看着茫茫然的远处,认真的问身旁这名沉静恭立着的师爷。 “将军您必须这么做。”黑衫师爷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 梁联转头看着他,说道:“公器私用,动用些手段从长陵的市井人物手里抢些自足的资本,即便失败,最多也只是引起皇后和圣上的不喜,但放跑白山水这样的存在,得不到孤山剑藏,甚至企图和白山水勾结,这便是真正的大逆,圣上震怒,不知道会掉多少个头颅。” 黑衫师爷面容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恭敬的轻声道:“将军您比我更清楚您在长陵立足的根本是什么…您和夜司一样,之所以能够好好的,显赫的活着,只是因为你们手里的剑有足够的分量,只是因为你们有利用的价值,只是因为你们的强大。” 梁联摇了摇头,“我和夜策冷不一样。” 黑衫师爷也摇了摇头:“您和那人有过关系,而且既然您背叛了那人,圣上便也会觉得您有可能背叛他。所以他始终没有像信任两相和那十三个王侯一样信任您。所以您不要觉得只要为皇后做事便可高枕无忧,若真是按照她和那些贵人的想法,让夜司光荣战死,为皇后和圣上夺得孤山剑藏,那夜司此刻的路,便就是您的路。” 梁联面容不改,只是一时沉默不语。 “夜司和白山水这样的人越少,长陵越是安定,您便越是不安全,所以您不能轻易让这样的人消失。您的立足根本,永远来自于您自身的强大,只要您足够强大,哪怕不能封侯,至少也可以在关外镇守一方。” 黑衫师爷缓缓抬起了头,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们从关外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个城死得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害怕。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样的位置,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将军您难道反而怕了么?以往我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将自己的路掌握在自己的脚下,这本身便是您一直教我的事情。” 梁联沉默了许久。 秋风卷起演武场上的黄沙,笼在他和黑衫师爷的身上。 他的面容却反而变得温和,他点了点头,对着黑衫师爷道:“诺!” 第六十八章 分而食之 “他的运气可真是不错。” 观礼台上,顾惜春悠悠的出声。 已是正午。 在他们所有观礼的人的目光注视下,落在最后的丁宁终于进入了四条狼烟标示的区域。 在确定自己已经进入标示区域的瞬间,丁宁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在了地上,卸下了背着的肉条,然后靠在一株小树上,剧烈的喘息着。 从他肌肤上沁出的汗水,顷刻间便将他的衣衫浸湿。 这次顾惜春认为自己的话同样公允,因为哪怕只要沿途再多遭遇一两头这样的披甲蜥,丁宁便应该无法及时赶到而被淘汰。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有些莫名的冰冷。 他微微的蹙了蹙眉头,很快想明白了周围的人为什么有这样的情绪,但是他却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弱者的努力和不放弃的确可以换取很多人的欣赏和同情,只可惜往往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在此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功到达指定的区域,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祭剑峡谷的入口处到这一段的路途里被淘汰了,这在他看来,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整体实力和他们的影山剑窟相比,也实在太弱了一些。 薛忘虚此刻坐在一侧观礼台边缘的一张垫着软垫的藤椅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快要睡着。 若是他此刻能够知道顾惜春脑海里的想法,他一定持反对意见。 因为一个宗门的强大与否,绝对不是由三境四境甚至五境的修行者数量的多少来决定的,而始终是由那个宗门最顶端的修行者所决定的。 有时候真正的强者,一名便足够。 秋风寒,汗湿重衫便容易更加耗费体力,尤其容易患病。 但丁宁的表现依旧让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人尊敬。 他在一阵剧烈的喘息过后,便开始设法生火。 他准备了足够干燥的枯叶和枯枝,并将一团干草揉成了絮状,直接用手中的剑在石上磕击出一蓬蓬的火星。 引燃了絮状的干草之后,他不停的吹着气,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火燃烧得很旺。 火燃烧得旺,便足够温暖,而且几乎没有烟气升腾。 切断了数根青藤之后,他脱下了湿透的袍服,挑起来烤着,与此同时,他将那两块对于他而言显得有些沉重的肉条也叉在火上烤了起来。 青藤剑院的一些杂役此时也已经做好了饭食,一个个装着许多食盒的藤制提蓝在靠近观礼台的山道上摆开,此时祭剑峡谷中的画面也开始显得平静,很多学生甚至开始藏匿起来,休憩补充体力。本来许多观礼的学生已经起了去用餐的念头,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惊呼响起,所以原本正要通过藤桥走向山道的人全部停住了脚步。 在其中一道狼烟的附近,两条人影即将相遇。 而且这两人全部都是有可能最后胜出的人。 其中一人身材颀长,英姿俊朗,正是白羊洞的苏秦。 另外一人身材普通,然而浑身没有一丝的赘肉,行动之间充满说不出的力量感,正是之前两剑便砍杀披甲蜥的何朝夕。 两人都在对方的前行线路上,已经只隔着一片树林,而且两人似乎都没有停留下来休息的打算。 这样的两人遇到,将会鹿死谁手? 观礼台上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略微粗重起来。 …… 当前方遮掩视线的树丛变得越来越稀疏,何朝夕和苏秦同时看见了对方,两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同时停步。 苏秦剑眉微蹙,面容不改,右手缓缓落在腰侧的剑柄上,指节却有些微白。 何朝夕的双目微眯,他也缓缓拔出了自己背上枯黄色的长剑,然而在下一瞬间,让苏秦和观礼台上所有人双瞳微缩的是,他并没有准备出手,而是切下了一块披甲蜥的肉。 他也和丁宁一样,是从披甲蜥的背部取肉,只是他的体力比丁宁强出太多,所以他切下的肉的分量也足足比丁宁多出一倍。 在进入这片区域之后,他还没有生火,所以同样背在身后的这些肉还是生肉,此刻切下来的这一块,还在沁出血丝。 “我认识你,你是苏秦,你的修为也应该到了三境中品之上。” 看着苏秦冷峻的说出这一句之后,他直接将这块半个拳头大小,还在沁出血丝的生肉放入的口中,开始用力的咀嚼,吞咽。 “他这是做什么?” 这样的举动让观礼台上的许多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谢长胜脸色白的转头看着徐鹤山和谢柔问道,想着刚刚那些披甲蜥的样子,他一阵阵的反胃。 谢柔和徐鹤山都摇了摇头。 以何朝夕的性情,想必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恶心或者恫吓对手。 苏秦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锋利,他看着大口在吃着生肉的何朝夕,微讽道:“我知道有种方法可以让修行者即便是吞食大量的生肉,也可以消化得很好,而且不会患病,那就是剧烈的运动,连续不断的剧烈运动,让自己体内的五气变得极为旺盛,让自己的五脏六腑的活动变得更为强盛,让自己的体温升高…只是即便你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要和我大战一场,看到我之后再想到吃肉,难道你觉得我会有耐心等你将这些肉吃完?” 何朝夕继续一块块的切肉,一块块的吃肉,同时说道:“和你现在直接决出胜负相比,我觉得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苏秦冷笑道:“什么更好的选择?” “我不想浪费时间,花在前五境的时间越少,就意味着将来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第五境之后用于破境,只是一个试炼,我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这里。”何朝夕平静的说道:“如果只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何需要等到第三天?” 苏秦微怔,他想到了某个可能。 何朝夕看着他,接着说道:“两头狮子捕羊要比一头狮子捕羊快得多。” 苏秦剑眉依旧挑着,眼中寒意不减,然而脸上却是浮出了一丝笑容。 “所以你的提议是我们一起来捕猎?”他很有兴趣的看着何朝夕说道。 “不知道在天黑之前还能剩下多少…”何朝夕继续吃着生肉,“或者你我现在便决一胜负。” 苏秦嘴角微微翘起,往着上方看了一眼,“我会接受你的提议,因为我也没有多少耐心,而且我也很不喜欢让人像看猴戏一样看着。” 何朝夕看着身前的小树林,点了点头,道:“以此为界?” 苏秦淡淡的说道:“以此为界。” 何朝夕不再多说什么,他依旧大口的吃着肉,似乎要将那些生肉一次性吃完,同时他转身,开始奔跑。 苏秦也转身,开始不急不缓的前行。 “他们到底做什么?”谢长胜寒着脸,问道。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他也看得出何朝夕此时的奔跑不是因为害怕苏秦,而是因为两人在方才的对话中达成了什么协定。 “分而食之。” 徐鹤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长胜缓缓的说道。 谢长胜一呆,他也反应了过来。 的确,若是能够直接在这个圈子里就能将其余的竞争对手全部捕获干净,这种试炼就直接可以结束,根本用不着三天。 “只是这同样很危险。”他脸色难看的说道:“连续的战斗,自己的状态也会不好,甚至有可能受伤,会败在原本不如自己的人手中。” 徐鹤山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但苏秦骄傲,何朝夕自信。”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 按理而言苏秦和何朝夕的这种选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接下来平淡无趣的时间会大大缩减,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却已经开始希望丁宁走得更长远一些,他的内心深处甚至有希望丁宁最终获胜的想法。 …… 一名正在从一株野桔树上采摘金黄色野桔的白羊洞学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往前冲出,闪到这株桔树的后方。 看到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那人,他神情略松,下意识的一声轻呼:“苏秦师兄。”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他看到苏秦握住剑柄的手,他的面容顿时僵住。 “既是公正的试炼,同门之间也必须公平比试。” “抱歉。” 苏秦说完这两句,便出剑。 嗤的一声轻响。 他身前的薄雾全部被震开,出现了一条明亮的通道。 一条紫色的剑光,从他的左袖中跳跃而出。 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是左手剑。 他的剑很长,比一般的长剑要长出一尺,而且他这柄通体闪耀着紫色光焰的剑可以很柔软。 这道剑光直直的刺到这名白羊洞学生的面前时,这名白羊洞学生骇然的出剑,一剑横档,架住了这道剑光。 然而这道剑光骤然弯曲,柔软的剑身绕出了一个半圆,啪的一声爆响,拍击在这名白羊洞学生的脖子上。 这名白羊洞的学生往后连退数步,瞬间昏倒在地。 苏秦颔致歉,取下这名白羊洞学生腰间挂着的两片令符,然后继续前行。 同一时间。 在另外一处,一声闷雷般的爆响,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空气波往外散开,就好像空间被砸出了一个通道。 一条身影往后凄惨的倒飞,狠狠撞入后方的藤墙之中,再也无法爬起。 而他的正对面,那处扩散的环形空气波之后,何朝夕反手收剑,然后继续狂奔。 他原先背负的生肉已经全部被他嚼碎吞下。 此刻他的腹部高高鼓起,在他的狂奔之下,肠胃之间甚至出蛤蟆鸣叫般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枯荣 “这种试炼其实的确有些幼稚,但因为我们都是幼稚的学生,所以这种试炼和比赛都很适合我们,只是何朝夕一点都不幼稚。” 谢长胜的腹中也出了轻微雷鸣般的声音,只不过他是饿的。但他没有去山道边取食物,而是看着身旁的徐鹤山说了这一句。 他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可笑而无聊,然而徐鹤山却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无论是丁宁还是何朝夕的表现,想必都给了谢长胜很大的感触。 “看来我们的确需要更加努力一些,否则会被何朝夕和顾惜春他们这样的人甩得更远。”徐鹤山点了点头,接着轻声说道:“南宫采菽和丁宁有危险。”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异常认真的说道:“虽然明知没有多少可能,但我还是非常希望他们两个能够胜出。” 在他们此刻隐含忧虑的视线里,南宫采菽和丁宁,便正好在何朝夕的这一边。 …… 南宫采菽正在薄雾里行走。 和这峡谷里绝大多数人相比,她在之前可以算很幸运。 除了遭遇了两次藤蔓陷阱之外,她既没有遭遇到其它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也没有遭遇到披甲蜥的袭击。 但这也意味着今日她还不能休息,她还必须要寻找到足够的食物,以及至少要一次和其他弟子之间的战斗。 突然之间,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就在此时的风里,隐隐传来了低沉的震鸣声。 祭剑峡谷里的法阵能够让天地元气变得紊乱,连音波都会被最大程度的瓦解,空气里和地面上寻常的震动,根本不可能被感觉得到。 此时她能够清晰的听到那种低沉的声响,便说明那声音原本很大很惊人,而且距离她应该已经很近。 “何朝夕!” 她微微沉吟,几乎下意识的呼出了这个名字。 风骤然疾了些。 一股股淡淡的青色薄雾被吹风了轻纱。 一条显得有些狂野的身影,带着无数被他卷飞的落叶,从她侧前方的薄雾里冲出。 “果然是你。” 南宫采菽的脸庞微寒,右手缓缓的落到她背负的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狂野的身影双脚顿地,一圈风浪往外卷出,便直接站住。 此刻的何朝夕的胸膛已经全部敞开,有细密的汗珠从他微微红的肌肤上沁出,便马上被他的体温炙干。 他的腹部依旧出那种蛤蟆鸣叫般的鸣声。、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无比炙热的战意,看着南宫采菽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不是很想遇到你。” “只是因为觉得我有希望进入最后的前三,并非是觉得无法战胜我。”南宫采菽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战意,她缓缓的抽出了身后的鱼纹铁剑,横于身前,“我不喜欢你这种想法,哪怕只是想要让,而且现在既然遇到了,想必你也一定要战。而且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打一架,看看到底和你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距,只是以前未能破境,和你隔着一个大境界,我生怕输得太惨,没有什么感觉。” 何朝夕也将枯黄色长剑横于身前,说道:“我的状态正佳,而且我修为高于你,所以我让你三剑。” “随便你,那只是你的想法。” 南宫采菽开始动步。 狂风从她脚下生成,吹开地面的枯叶和浮土,露出下面坚硬的黄土。 她开始像和骊陵君座下陈墨离战斗的时候一样,以纯正的直线开始冲锋。 然而因为她此时已是真元境,所以和那时战斗时的画面有很大不同。 一股股水流般的真元从她的指尖急剧的流淌出来,不停的涌入她手中的这柄鱼纹铁剑。 这柄黑沉的鱼纹铁剑剑身上所有的鱼鳞纹全部开始被耀眼而粘稠的银色光亮充满,看上去就好像这柄剑的内部已经充满了大量银色的水流,就要从这些符纹里面渗出来,然而却偏偏就是渗不出来。 鱼纹铁剑的剑体本身都似乎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量,之前因为战斗而微弯曲的剑身都开始绷直,然后开始急剧的震颤,抖出无数的银光。 这柄黑沉的铁剑在一息的时间里,就仿佛变成了一条在南宫采菽手中颤动的银色大鱼。 “噗”的一声。 银色的大鱼在南宫采菽的手中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挣脱出来,重新跃入水面一般出了一声轻响。 所有的银光也在这和一刻脱离了南宫采菽的手,往前飞出。 空气里,真的有一条鱼样的银色剑光在跳跃前进,冲向前方五六丈之外的何朝夕。 而那柄黑沉的铁剑,却已然在南宫采菽之手。 “秘鱼剑式?” 何朝夕一声轻咦,似是惊异于南宫采菽并未用家传的连城剑诀。 随着这一声轻咦,他往前挥剑,看似就像随意的往身前的空中挥出。 他枯黄色的长剑在空中飞出了一道弧线。 但长剑的剑尖上,却是亮起一条明亮而透明的剑气。 这一道剑气走着最纯正的直线,以更惊人的度朝着南宫采菽破空而至。 这一瞬间,他不守反攻,而且他这一剑比南宫采菽更快,刹那间便破空,距离南宫采菽的双目只有两尺不到! 而此时,空中跳跃的银色大鱼距离他还有一丈! 在全力出剑的瞬间反遭对方的进攻,且南宫采菽本身的身体还在往前突进,这样的一剑最为难防。 南宫采菽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幸亏她还有一柄剑。 在这道明亮而透明的剑光距离她的眉间只有一尺的距离时,她左手袖中一道青色剑光终于飞起,数股青藤般的剑光终于挡在了这道透明的剑光之前。 啪的一声爆响。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闭目,身体硬生生止住。 破碎的剑气和风流将她的秀吹得全部往后扬起,甚至在她白皙的脸上割出数道血痕。 轰! 也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的感知里,那条银色的大鱼被一道黄色的浊浪拍飞。 一截枯黄色的剑身在浊浪里透出,以惊人的度朝着她斩来。 一开始何朝夕说了让她三剑。 现在两人一开始战斗,何朝夕显然未让。 但南宫采菽知道这并非是何朝夕的欺诈,而是何朝夕明白了她的意思,选择了尊重。 在她眼睛还来不及避开的这一瞬间,她的双剑交叉于身前,滚滚的真元同时急剧的涌入剑身。 一个枯黄色的光团和一个银色、一个青色的光团瞬间在空中相交。 峡谷里再次响起一声闷雷。 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往外扩散,将周围的藤蔓和树枝上的叶片全部吹光。 何朝夕突进的身影硬生生的止住,他脚下的鞋底出了难听的炸裂声,一双布鞋直接裂成许多碎片。 而他的身前,南宫采菽的身体无比凄惨的往后倒撞出去,硬生生的在身后一片藤蔓和树丛中撞出了一个孔洞,狠狠坠地。 南宫采菽身前的地面上洒下了许多血迹,然而她的双剑却依旧紧握在掌心,没有脱手。 她的衣袍上也在往外渗出血珠,但是她却没有出任何的声音,只是艰难的站了起来。 何朝夕脸色凝重,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横剑于前,认真道:“请!” 南宫采菽再次开始奔跑。 她的身体再次在薄雾中拖出一条笔直的通道,被鲜血浸润的剑柄上,再次出耀眼的光亮。 她双剑齐出。 滚滚流入剑中符文的真元汇聚了一些天地元气激飞出去。 一片青色的藤蔓在她的身前密集的生出。 青色藤蔓的间隙中,有银光乍现,但不是银色大鱼从中冲出,而是飞出无数道银色鱼鳞般的剑光。 同时使用两种剑式当然比一种更难。 这也是青藤剑院里极少有人能够像南宫采菽这样用双剑的原因。 但面对南宫采菽的这一剑,何朝夕只是出了一剑。 他的剑身横转,平直的往前方拍出。 这似乎是以力破道的打法,然而这一剑的力量,似乎又不足以完全封住南宫采菽泼洒出来的所有剑光。 所以看台上很多在凝视着这一战的人都感到不解。 然而也就在此刻,何朝夕的身体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的左边半边身体的肌肤刹那间变得枯黄,而右边半边身体,却是生机勃。 就像是一棵大树瞬间半边枯萎,而另外半边却是汲取了另外一半的生命力,迅变得高大。 轰! 一股强悍的力量骤然从他右臂中涌出,注入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 他手中枯黄色长剑剑身上绽放出无数条脉络般的光纹,瞬间力量大涨! 南宫采菽的呼吸再次停顿,她已来不及收剑。 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在她的身前响起。 她的双脚再次脱离了地面,一股强烈的震颤随着她手中的剑柄传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双手的衣袖都全部震碎,碎裂的布片像无数蝴蝶从她的双手上出。 强大的力量,让她瞬间就倒飞出去,朝着更远的地方坠落。 观礼台上的谢长胜等人震惊无比,很多人张着嘴,却没有人说话。 这便是青藤剑院最强的枯荣诀的力量? …… 丁宁正在吃烤好的肉。 当第一声沉闷的闷响传入他的耳朵时,他停了下来,更加凝神的听着。 当第二声更为沉闷的巨响传来时,他感觉到了地面都在微颤,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站起。 第七十章 我来捡便宜 他有着这些长陵的年轻才俊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追赶目标,也有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修行经验,所以只是凭着第一声沉闷的震响带来的力量感,他就已经可以肯定其中一方必定是身体力量最为出众的何朝夕。 至于另外一人,则必定是张仪、苏秦和南宫采菽这其中之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对于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机会。 所以他用最快的度披好了已经烤干的衣衫,甚至没有管吃剩下的烤肉,便朝着响声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此刻观礼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何朝夕和南宫采菽的这一战所深深吸引,然而依旧有人注意到了此刻丁宁的异动。 比如谢柔。 她有些难以理解。 在她想来,这种时候,相比这些强者而言显得很弱小的丁宁,不是更应该好好的躲起来,远离战斗的地方么,他用这么快的度赶过去干什么? …… 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 在一蓬散开的烟尘中,双臂不停的颤抖,手掌上布满撕裂伤口的南宫采菽再次艰难的站了起来。 她衣袍的每个袍角都变成了红色,开始滴下血滴。 她看着自己正前方薄雾里的何朝夕。 她知道自己在身体力量和所修的真元功法方面根本无法战胜何朝夕。 但是她还想再试一试。 因为即便是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在祭剑峡谷里也无法变成那一个汇聚天地元气的小池塘,也无法补充真元。 若是双方的真元都耗尽,那决定胜负的便只有纯粹的身体力量和剑技、以及真正的战斗经验。 她想看看自己的剑技和真正的战斗经验到底有没有何朝夕强。 所以她轻吐出一口混杂了些泥屑的血水,看着何朝夕说道:“你的真元应该也所剩无几了,下面这一剑,就让大家都把真元解决掉。” 何朝夕的眉头微跳。 南宫采菽的实力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她的意志和求胜的决心,却是彻底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然而他当然不会害怕这种挑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再次横剑颔,只是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他开始主动动步,开始前冲。 他所修的枯荣诀不仅有一枯一荣间的力量转化奥妙,而且气海间所存储的真元也比寻常的修行功法要多一些,再加上他强悍的体力,哪怕不动用真元,他也可以击败绝大多数第二境的修行者,所以他才有信心在这第一日就进行收割。 只是因为还有张仪和苏秦那样的存在,所以他还想要留下一点真元,此刻便想尽可能的依靠身体力量才应付南宫采菽的挑战。 他的爆力很惊人,双脚落地的地方,尽是一个个凹坑,只是十余丈的距离的冲刺,他的身前已经带起了恐怖的狂风。 大片大片的落叶被他身体带起的狂风卷起,形成了一条移动的落叶墙。 他手中枯黄色的剑往前斩出。 看似风波不惊,但有一股燥热之意在剑锋上散开。 一条火线落在他前方无数飞舞的落叶形成的墙上。 轰的一声。 火借风势,无数飞舞的落叶猛烈的燃烧起来。 在他的剑气的压缩下,无数已然彻底燃烧起来的落叶被压缩在一个很小的空间,热气一时相撞,产生更大的压力,倏然迸出更强的力量。 很多青藤剑院的弟子明白了这一剑出自何处。 “枯木生火”,这是青藤剑院枯木剑经中的一式。 枯木剑经,也是青藤剑院中最高深的剑经之一。 何朝夕不仅修行的真元功法是青藤剑院中最好的,他修的剑经原来也是青藤剑院中最高深的。 观礼台上顾惜春眉头微蹙,何朝夕此刻的表现,甚至让他都感觉到了隐隐的威胁。 看到前面骤然生成的火团,南宫采菽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便变得坚定无比。 她不顾掌心破碎血肉和剑柄摩擦的剧痛,用力的将剑柄握得更紧。 她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贯入自己的两柄剑中。 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异常平直的斩出,迎向夹带着一团即将爆炸的火团而来的枯黄色长剑。 一股股力量不断的在剑身上爆。 只是一剑,却像无数的浪头在拍击,像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最擅长的,纯粹追求刚猛的连城剑诀。 轰的一声。 无数燃烧的枯叶变成无数细小的火烬,被压缩的火团也终于在此时爆开。 平直的鱼纹铁剑在无数火星里骤然停顿,随着枯黄色长剑带着炽烈的气流斩击在它的身上,这柄铁剑再次弯曲,再也无法停留在主人的手中,往斜上方绕旋飞出。 一剑劈飞南宫采菽的这一柄鱼纹铁剑,何朝夕的心中反而一沉。 一声厉啸从南宫采菽的唇齿之间迸,他感觉到一股强横无比的力量,再次压在他的剑身上。 这是南宫采菽的另外一柄小剑。 然而此刻这柄剑,也同样是刚猛无比的连城剑势。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体内剩余的真元无法保留的朝着手中的剑贯入。 一股大力撞在左手的剑上。 已经有所准备的南宫采菽往后侧上方跃起,同时五指微松,往后扬起,再度握紧! 剑柄和她的手掌之间再度飞洒出许多血珠。 她依旧将这柄剑握在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何朝夕抬起了头来。 他的整个身体也在震荡着,然而他的双膝微弯,身体却是连一步都没有退。 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在空中只有那一刹那的微微停顿,便直接如电般朝着她斩来。 南宫采菽强行的挥剑下劈。 当的一声震响。 她的剑依旧没有脱手,然而枯黄色的剑光一沉一压之间,从她的腰侧切过。 她的腰侧血涌如注,半边衣袍尽湿。 南宫采菽一声悲鸣,往后翻落。 她此刻的悲鸣并非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强烈的不甘和无奈。 她已然成功的逼何朝夕连最后想保存的真元都动用了,然而依旧差一线,最后那一丝的力量差距,还是让她的动作比何朝夕慢了一线,无法封住何朝夕的剑势。 此刻腰侧这道剑伤虽不严重,并不深入,然而若是要继续战斗,便根本无法处理伤口,大量的失血便会让她彻底失去战力,甚至很快陷入昏迷。 何朝夕准备再动。 正是因为尊敬南宫采菽,所以他已经不准备再让南宫采菽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明显带着严重喘音的声音响起:“在进来的时候,我都和你说过打不过就跑了,你偏要这么拼。” 观礼台上,谢长胜的目光一直紧跟着南宫采菽的身体,看着南宫采菽身上的鲜血越流越多,他的神色就越来越紧张,直到此刻,他才骤然现距离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不远处多了一个人,看清那个人的身影之后,他顿时脸色极其难看的一声尖叫,“丁宁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也就在此时,南宫采菽也从声音判断出了来人是谁,她脸上初始有些惊喜,但马上变成惊怒,她的叫声也几乎和谢长胜的叫声同时响起:“丁宁,你也到达了这个区域?你来做什么!” “丁宁到这里做什么,难道他还想捡便宜不成?” 观礼台上许多人此时也刚刚看清丁宁的到来,脑海之中同时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来捡便宜。”他们的脑海之中才浮现那样的念头,丁宁就已经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看着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在一个真元耗尽,一个身受重创,不是最好的捡便宜的时候么?” 南宫采菽惊怒的还想说什么,但是丁宁却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是还不止血,恐怕就连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都要来强行中断你的试炼,我想捡便宜都捡不成了。” 南宫采菽呆了呆,她依旧无法理解丁宁此刻的行为,但她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开始飞快的止血。 因为不管接下来生什么,如果她还不止血的话,青藤剑院的师长的确会马上赶来终止她的试炼。 “你想帮她?”自从丁宁出现之后一直沉默着的何朝夕却是看出了些什么,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摇了摇头:“这个规则可是不允许的。” 何朝夕没有理会他说的这句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和腰侧的残剑,轻声道:“我很高兴她有你这样的朋友,但是你太弱。” 听闻两人的对话,南宫采菽愤怒的叫了起来:“丁宁,我不用你管,你快逃!” “闭嘴,省点力气吧,否则我第一个解决你。” 丁宁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来,正视何朝夕。 “没有打过,怎么知道打不赢?” 他平静的出声。 南宫采菽的脸色原本难看至极,恨不得就要对丁宁出手,然而丁宁此刻的这句话和语调,却是让她骤然顿住。 “而且来都来了,以我的度和体力,想要逃也逃不掉啊。” 但接下来丁宁又吐出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的眼前一黑,差点有骂粗话的冲动。 第七十一章 何来白捡的便宜 何朝夕不再多言。 不管对手的实力和境界到底如何,有些对手,本身便值得尊重。 他再次横剑于胸,庄重的对着丁宁道:“请!” 丁宁也举起了末花残剑,微笑道:“请!” 何朝夕看着不想先行出剑的丁宁,又看着丁宁短短的残剑,他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但在下一瞬间,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一个字从他唇间响起,他便已动步。 他堂堂正正的朝着丁宁飞掠,身体就像投石机投出的重石一样,轰然碾压过前方的空间,同时再次带出恐怖的狂风。 枯黄的落叶再次在他的面前飞舞成城。 他跟在这道朝着丁宁飞移动的墙后,一剑斩出。 他的真元的确已然耗尽,他这一剑斩出,剑身上不再有火线燃起,然而随着他的力,因为他可怕的挥剑度,他的剑身上依旧迸出了可怕的力量。 他手中平直的剑身被这种力量迅的拗成弧形,在又重新抖直的一瞬间,啪的一声爆响,剑身上传递出的力量,全部拍击在前方的枯叶上。 无数紊乱飘舞的枯叶骤然变得沉重,在下一瞬间,便出无数嗤嗤声,就像无数羽箭一般,射向丁宁。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气,动作骤然变得轻柔,他的长剑由拍势变成刺势,将剑尖隐匿在许多飞射的枯叶之间。 看着枯叶成墙,又被一剑拍成无数往前飞行的箭矢,又看到何朝夕的长剑隐匿其中,观礼台上很多学生的情绪都极其复杂。 他们想着自己都未必能够接住何朝夕的这一剑。 丁宁不断的飞退,他手中的残剑齐眉,护住了双目,却是根本没有管飞击过来的无数落叶,任凭这些落叶噗噗的打在他的身上,甚至刮过他的脸庞,在他的脸上带出一道道的血痕。 只是在一截剑尖就将接近他左肩时,他手中的剑才狠狠的斩了下来。 当的一声爆响。 轻柔的枯黄色长剑被他这一剑封住,双剑相交的地方荡出无数火星。 看台上很多人眼瞳骤亮,他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在这么多遮掩视线的飞叶中,如此精准的封住这一剑。 何朝夕的呼吸微顿。 感受到自己剑身上传回的冲击力,他眉头微蹙,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就像要往前扑倒一样,再度力,将身体的分量都全部压了上去。 此时他的枯黄色长剑和丁宁的残剑的剑锋之间唯有半寸的距离。 所以根本没有停歇,也不可能闪避。 两剑再次相交,再次出一声爆响。 丁宁一声闷哼。 他显然无法承受住这种力量,整条右臂猛的往后一晃,整个人也就像是被一匹奔马撞中一样,不断的倒退,顷刻间连退了五六步。 何朝夕抬步。 只是一步,他就冲出了丁宁连退五六步的距离。 他的手依旧异常稳定,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也再次往前挥出。 斩出时剑锋平直的割裂空气,让长剑在空气里行进的度极快,但在接近丁宁的身体时,这柄剑却是横转过来,剑身再度随着他的力而在空中被坳成弧形。 啪的一声,何朝夕一剑横拍,就像挥舞着一柄大锤一样,无比蛮横的拍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手中墨绿色残剑上瞬间开满无数洁白的细花。 他皱着眉头,不断的保持着真气的输出,挡在自己的身前。 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再度响起。 他的这一剑依旧准确的挡住了何朝夕的剑路,然而强大的力量还是压得他手中的残剑往后弹起,弹在了自己的胸口。 丁宁本来已经在飞退的身体,就像陡然被一枚大石击中,他整个人的双足都脱离了地面,在所有人眼中以一种凄凉的姿态倒掠出去。 在他的双足再次落地的瞬间,一缕鲜血从他的唇间沁出,沿着他苍白的肌肤滴落下来。 “这世上哪来什么白捡的便宜!” 眼见这样的一幕,观礼台上的谢长胜忍不住再次愤怒的叫了起来。 何朝夕不是一般的学生,他显然拥有更高明的技巧和更丰富的战斗经验,他这样纯粹力量碾压型的战法之下,即便丁宁对于野火剑经有多么好的理解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何朝夕完全可以乘着丁宁的身体在震荡中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时候轻易的递出下一剑,丁宁根本没有时间来反应,来用出精巧的剑式。 谢长胜可以想象,每挡何朝夕一剑,丁宁的手腕必定像折断般疼痛,他的整条手臂估计也会麻痹酸疼不堪,一时都难以恢复。 …… “这世上哪来什么白捡的便宜。” 就在谢长胜这句话出口之时,就在长陵的街巷之中,一名坐在一家临街面铺的长凳上的中年男子也正一边喝着面汤,一边嘲讽的对着身旁的一名年轻人说道。 这名面容端正,肤色微红的中年男子身旁放着一根脚夫挑担用的粗黄竹,他身上的衣衫也是普通脚夫的装束,甚至连一双草鞋都满是污垢,十分破旧,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神都监的缉凶使秦玄。在神都监他的身份虽然比莫青宫为代表的几条恶犬略低,但他的资历却和莫青宫等人相差不多,所以在神督监,他也可以让绝大多数人看他脸色,而不需要看绝大多数人的脸色。 此时他身旁的年轻人蒙天放是刚刚调入神都监不久的“鲜肉”,师出长陵某个还算不错的宗门,只是在进入神都监之后,还是要乖乖的尊称他为师傅,听从他的调遣和教导。 能够进入神都监的年轻人除了有某些特殊靠山之外,其余也都是真正的勤奋好学,具有慎密的心思和极佳的观察力的年轻才俊,此时听到秦玄的这句话,蒙天放便深以为然。 此刻他们面前的这条街巷名为狮子巷,在整个长陵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个异常热闹的繁华所在。 巷子的一头是九江郡会馆,另外一头则是上党郡会馆,中间夹着的全部都是卖一些古玩字画的铺子。 大秦王朝已立四十三郡,幅员前所未有之辽阔,长陵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前所未有之雄伟瑰丽,一些偏远外郡的人士到长陵办事,往往便摸不到门路,人生地不熟又往往被地头的人欺,所以一些商行为,办起了不少老乡会馆。 这些会馆不仅是落脚处,也是外郡老乡在长陵寻人办事,寻找机会的最重要结朋唤友的场所,所以平日里都是车马不绝,热闹到了极点。 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大秦王朝十余年无战事,人人得以丰衣足食,一些贵族人家对于日常饮食和用器也不免讲究起来,字画古玩、一些陈设件和把玩件,倒是也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此刻秦玄之所以有这么一句,便是因为有一名外郡商人便在他眼皮底下的一个摊贩手里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件号称大幽王朝的玉如意。 若真是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玉如意,最少也是千两白银的起价,长陵这条街巷里的商贩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再怎么都不可能贱卖,然而看那名外郡商人欢天喜地的模样,显然不是用于买个假货回去倒手,分明就是以为只有自己眼光高明,用极低廉的价格捡到了大漏。 然而就算秦玄对古玩根本没有什么研究,也可以肯定这种事情不可能生,全是利欲熏心,被蒙蔽了眼睛。 秦玄一口气喝光了面汤,鄙夷的看着那名还在欢天地喜的外郡商人,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 他身边的年轻神都监官员察觉了他的不对,骤然紧张起来,轻声问道:“师傅,怎么了?” “长陵卫。” 秦玄神情古怪的看着这条街巷的对头,又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长陵卫怎么会来这里?” 年轻神都监官员蒙天放一呆,顺着秦玄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数十名身穿锁甲的长陵卫正从另外一条街巷中穿出,正朝着一列车队行去。 那列车队是刚刚从九江郡会馆的门口驶离。 蒙天放脸上的神情也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那些长陵卫给他们的感觉,似是要盘查那列车队。然而长陵的查案缉凶都是靠监天司和神都监,有需要协助封锁和设卡盘查的,也都是依靠长陵的驻军虎狼军。 长陵卫虽然和虎狼军一样同属于兵马司,然而平日里职责范围都只限于一些固定场所的守卫和巡察,比如说一些司所的办公之处,一些侯府、大官府邸周围的安全护卫,皇宫外围、历代皇帝的陵墓等等。 当然他们也可以随时抽查一些觉得可疑的人物,面对一些凶犯他们当然也会出手,但是在长陵这张棋盘上,长陵卫是比较死的棋子,就像狗自然也可以去抓家里的老鼠,但有猫会负责抓老鼠,看门的狗却跑到别的地方去抓老鼠,这自然会显得很奇怪。 最为关键的是,蒙天放和秦玄之所以会在这里盯着,是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九江郡会馆里面,恐怕有一名可以用“大逆”来形容的修行者潜伏着。 第七十二章 且歌且战 对于现今的大秦王朝而言,能够用“大逆”来形容的修行者绝对不多。 这些人不只是自身的修为惊人,对于一个稳定的王朝拥有太大的破坏力,而且还在于他们的出身极其显赫,大多数是一些已然覆灭的王朝的旗帜性人物。 在数十日前,神都监便已经通过一些线索现了这名有可能是“大逆”的修行者,然而一直只是暗中观察着,是因为想要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找出这人背后的领,那名令皇帝陛下都深深忌惮的人物! 在事情还未有决定性进展的情况之下,这些长陵卫莫名其妙的出现,对于这两名神都监官员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玄和蒙天放互相了一眼,秦玄咬了咬牙,马上下定了决定,对着蒙天放沉声说道:“你快去通报祁大人,以防有变。” 蒙天放眼底精光一闪,不说什么,却是装出了一副畏惧那群长陵卫的样子,缩着头便快步转入了旁边一条小巷离开。 也就在此时,那群身披锁子甲的长陵卫已经虎入狼群般一涌而上,将刚刚从九江郡会馆前驶离的车队截住,为一名戴着黑漆漆玄铁面具的将领凶神恶煞的厉吼道:“停车!都滚下来!户籍文书都准备好!” 一名青衫师爷模样的清癯中年人上前作揖,有礼道:“不知这位将军有何事,是否有误会,我们是九江郡天升昌商号…” 然而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咚的一声,他的人已经被那名将领一脚踢出,狠狠撞在后方的车厢上。 一时之间,这名青衫师爷模样的清癯中年人面色煞白,一口气透不出来,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么!户籍文书和路引!” 一脚踹退上来说话的青衫师爷的将领手握剑柄,面上的玄铁面具反射着阳光,无比森寒的说道:“现在怀疑你们这列车队里有人和盗陵寇有关,现在所有人全部下车,出示户籍文书,再有反抗,当场格杀!” 刚刚还面有怒色,想要怒骂的数名车队中人顿时脸色白,就连九江郡会馆里赶出的数人都是一滞,僵在当地。 盗窃皇家陵园是一等一的诛九族的重罪,若是这里面真有这样一人存在,那若是有敢出声为这列商队说话的人都要遭殃,都要获罪下狱。 此时还坐在面铺临街长凳上的秦玄通体又是一寒,因为他现就在这数十名凶神恶煞的长陵卫身后不远处,一处店铺屋檐下的阴影里,还站着一名不动声色的长陵卫将领。 那名长陵卫将领低调至极,和那名面戴玄铁面具的将领在威势上似乎完全无法相比,然而秦玄却可以清晰的见到,他的头用一枚白玉簪插着,他腰侧的剑鞘上,镶嵌着数颗红玛瑙珠子。 这便意味着这名不动声色的站在阴影里的长陵卫将领是一名都尉。 这种需要斩甲士千才能获得的封赏官职…至少也是五境之上甚至六境的修行者了! 想到此处,此时秦玄再看那名面戴玄铁面具的将领,也是越看越可怕,觉得浑然不像普通带上百军士的百夫长。 他通体越来越寒,连刚刚喝下一碗热面汤的热意都被硬生生压下,他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在此时,被数十名披甲长陵卫截着的商队已经所有人下了马车,人人手里都是一张户籍文书。 在之前各朝,甚至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大秦王朝,查检都靠路引文书,上书简单身份讯息,出身何处,从何处去往何处办什么事,沿途则由各郡县加盖通关印章,通过一路来的检查印章,证明这人的确是经过这些地方。 但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时,大秦王朝大刀阔斧的实行新政,更改了许多律例,在那数年之中,腥风血雨,死了无数人。但最终一些新政被坚定的贯彻了下去。 其中最有效果的便是籍制。 每个大秦王朝的子民在诞生之时起,便由各郡县登记入籍,若有变迁,也必须随时更改。若是死亡则销籍,若有封赏田地者便收回。 这一项最大的功效不在于更加方便确定这人的真正身份,让一些流民流寇无法随意在大秦王朝境内流转,而在于赋税和封赏制的推行。光是一些空人头空饷,和一些该收回的封赏之地的收回,便让大秦王朝的国库在数年之内便充盈起来,逼得那数个对大秦王朝虎视眈眈的敌朝都不得不和大秦缔结盟约。 “你叫周晨?哪里人士?” “你平日里做什么的?” “……” 长陵卫的人已经开始逐个检查这支商队中人的户籍文书,并时不时的问些问题核对。 秦玄此时已经拿起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黄竹竿,只是走出了一步,他的呼吸便彻底的停顿了。 那名面戴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已经走向商队里的一人。 那是一名车夫打扮的男子,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头有些微黄。 虽然面容和神都监之前全力盯着的那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身形极其相像,最为关键的是,以秦玄多年的经验,这名车夫打扮的男子此刻的表现便很有问题。 他虽然也在接受着一名长陵卫的盘查,也在回答着问题,但是他的眼光却是莫名的闪烁不停,而且脸上的神情多的是思索之意,而没有其余人的惊惧。 这给秦玄的感觉,是这人已在思考身份败露之后的应对问题,那名面戴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明显也是注意到了此人的不同,所以才走向此人,而更让秦玄无法呼吸的是,那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开始浮现一丝诡异的冷笑。 然而秦玄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因为即便他此时亮名身份冲过去,也必定打草惊蛇,所以他只是死死的抓住了手里的黄竹杆,心中希望自己神都监的援军来得快一些。 “我看你有很大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已经走到那名车夫模样的男子对面,森寒的问道。 车夫模样的人伸出左手抹了抹脸,尤其在满是胡茬的下巴停留了一息的时间,似乎终于考虑清楚,下定了决心,他莫名的笑了起来,用完全挑衅的目光看着这名将领,说道:“你真想知道?” 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充满了整条长巷。 就连其余正在认真盘查的长陵卫都感觉到了不对,齐刷刷的转身看向这车夫所在的地方。 一侧屋檐下阴影里的那名看不清面目的将领也骤然抬头,眼睛若星辰般闪亮。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微微一顿,一声冷笑:“看来就是你了…我倒是要看看,在这长陵,是什么样的名字可以吓到我。” 车夫模样的人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看我的剑就知道了。”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周围的空气陡然一震,无数烟尘从他脚下的地面缝隙中冲出,清晰的街巷里好像骤然起雾。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数辆马车好像突然变成没有分量的纸片一样,往外侧着飞起。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骇然拔剑。 这一瞬间的场景好像画卷一样静止。 他的剑才出鞘一半,那数辆马车刚刚无声无息的飞起,车轮才刚刚全部脱离地面,车夫模样的人却是已经完成了往前挥手的动作。 空气里好像有一条水流一扫而过,从上至下扫过这名将领的身体。 这名将领脸上的森冷面具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丝光,然后裂开。 面具下方是一张惊骇绝伦的面容,然后这张面容的中间,也出现了一条红线。 “云水…” 在车夫摸样的人出手之时,这名将领就已拔剑,就已经骇然的出大叫,然而直至红线中飞出无数的血珠,他才只喊出了两个字。 “轰!” 就在下一瞬间,那些好像静止在空中的马车才重重撞入两侧的店铺之中,与此同时,这名将领的身体直接从中间裂开成两半,无数鲜血尽情的喷涌在寒冷的空气里。 也直到此时,周围的长陵卫才看清这名车夫模样的人手里握着一柄波光粼粼,好像一股泉水凝成的剑。 “魏云水宫大逆!”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啸声响起。 这声厉啸是鼓动了真元出,声音洞金裂石一般,不知道瞬间传出多远。 嗤啦一声裂响。 出这声厉啸的,原本隐匿在阴影之中的那名将领狂掠而出,一柄桃红色小剑飞于他身前,在急剧的飞行之中,剑身上层层叠叠,开出无数的桃花,似是要弥漫这名车夫模样的男子身周所有空间。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这名车夫模样的男子却是反而单手收剑,负手身后,傲然一笑。 他身侧九江郡会馆楼上,一面窗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被一种磅礴的天地元气直接摧成了粉末。 一滴晶莹的水滴飘落下来。 只是一滴,便震碎了所有的桃花。 桃红色小剑断。 长陵卫这名都督颓然坐倒在地,身体好像瞬间矮了数寸,一口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秦玄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九江郡会馆的楼上。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一声轻吟,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九江郡会馆楼上飘落。 天空的所有色彩都似乎被此人遮掩,所有这片街巷之中的人全部仰望。 “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 这人依旧轻歌慢吟,轰的一声,十余名披甲长陵卫却是全部浑身鲜血飞溅,四下飞出,坠入两边屋檐。 第七十三章 一剑分胜负 “术成剑铸就,千车却难阻,逃去变姓名,山中餐风露…” 白色身影顷刻间已沿着街巷前行数十丈,歌咏之间,始终有一道剑光如水流般围绕飞舞,沿途长陵卫根本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一触之下便横飞出去,坠入两侧的屋檐。 听到这样的歌声,看到那样无敌的剑光,秦玄的浑身不住的抖,却是连拔出黄竹筒里长剑的勇气和想法都没有,他只是在心中不住的大喊:“白山水!竟然真的是白山水!” 那名车夫模样的男子随便夺了一辆空马车,一手持剑,一手驱车,跟在白色身影的后方,只是数息的时光,便从秦玄的眼前掠过,穿过了这条长巷。 不远处便有战车的隆隆声响起。 数十辆虎狼军的符文战车从平直的街道间冲出,围向这辆冲往长陵外围的马车。 “国破山河丧,臣子同此责,吾等虽卑微,亦当不惜身,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再祭故国魂!” 然而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气的大逆歌声不断响起,如无数猛兽不断扑击的符文战车竟无一合之敌。 只见沉重千钧的战车纷纷如被农夫挑起的道禾一样两边飞出,砸入两侧的房屋。 如雷鸣般的落地声不断震响,长烟四起。 围绕着一条如水流般剑光的白色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如一头史前猛兽在长陵过境,直冲向渭河岸。 更多的大军尚未来得及赶至,十余名神都监官员此时刚刚赶至九江郡会馆,其中神都监副司祁悲槐一眼看到颓然坐倒在地的那名长陵卫都尉,再看到远处那一条条如龙般直冲上天的烟柱,听着街巷中无数的惊呼声和怒叱声,以及那不可阻挡的曼歌声,他瞬间变反应过来生了什么。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咆哮了起来:“长陵卫怎么会在这里!长陵卫来这里做什么!” 跌坐在地上的那名长陵卫都尉听到了祁悲槐的咆哮,他艰难的抬起头来,鲜血沿着他的嘴唇不断的滴落。 然而他也没有回答祁悲槐的问题,只是不断如木偶般轻声重复:“白山水…白山水怎么会在这里!” …… 在长陵的城巷间,白山水正冲杀出一条通往渭河的生路时,祭剑峡谷里何朝夕和丁宁的战斗还在继续。 丁宁从一地的枯叶里缓缓站起,唇间也有鲜血在滴落,但他依旧缓缓的举起了末花残剑。 “还不认输?难道非得把自己伤到接下来一两个月都无法修行,才肯放弃么?”眼见这样的情形,谢长胜再次愤怒的出声,“还举着剑做什么?难道还想凭这柄破剑杀出条生路么?” 丁宁对面的何朝夕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看着丁宁,忍不住轻声道:“还要战?” 一侧的南宫采菽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要阻止丁宁再战斗。 然而丁宁却似乎感觉出了她的情绪一般,先转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她摇了摇头。 然后他看着何朝夕,“我已经熟悉了你的剑势,所以只需要接下来这一剑了。” 一剑便分胜负? 难道还有信心获胜? 何朝夕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但他觉得丁宁不像是说假话,所以他准备用最最稳妥的战法来应对丁宁所说的这一剑。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是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必定会输得很难看。”顾惜春在此时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很快意。 尤其是此刻连一直都和他作对的谢长胜等人都忍不住恼怒的呵斥丁宁,他便更加的快意。 没有人应他的声,因为此时丁宁已然再次动步。 观礼台边缘,微眯着眼睛坐在藤椅上的薛忘虚轻声的自言自语,“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轻声嘀咕之间,他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因为此时何朝夕和丁宁的架势,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事要生,而他的白须已经很稀少,若是折得太多,看上去便太丑了。 何朝夕神色骤肃,他也开始动步。 他的身体再次以纯正的直线迎向丁宁,手中的枯黄色长剑急的斩出,然后横转,在空中拗成弧形。 这是最纯正的力量碾压型战法,横剑扫过的区域,涵盖丁宁任何一个可以躲闪的方位,逼得丁宁必须要封住这一剑。 这是最稳妥的战法,逼战斗变得极简。 这一剑一出,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便认为丁宁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先前数击,丁宁便是被这样简单而分外有效的一拍直接往后拍飞,根本无法抗衡。 丁宁依旧被逼得和之前一样挥剑硬挡,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真的有所不同。 在他右手中残剑挥出,空气里盛开无数细小白花的瞬间,他的左手捏碎了一个蜡块,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丹药飞起,弹入口中,被他一口吞下。 何朝夕的心中第一个升起异样的感觉。 这一瞬间太快,他这异样的感觉还不来自于这颗丹药,而是来自于丁宁的这一剑。 丁宁的挥剑之势似乎和前面几次没有什么分别,然而丁宁的身体,却似乎比之前强行突进了一些,反而就像要撞上他的长剑。 他根本来不及思索。 “当”的一声爆响响起。 一股震惊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涌起。 丁宁这一剑,几乎接近他的剑尖! 之前的数击,丁宁的剑都是斩中他长剑的中间部位,而此次,丁宁往前冲来,却反而挥剑斩中他的剑尖! 这样的变化,使得他感觉自己有些用不出力,而且感觉到自己拿的好像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根撬杆。 丁宁的身影,似乎被他的力量一下子撬了起来,瞬间掠起,和他距离更近! “轰!” 也就在此时,他的耳朵都似乎听到了丁宁体内一股狂暴的药力散开。 丁宁一声闷哼,身体里明显爆出更为猛烈的力量,手中兀自在震荡的残剑散开更多白色的小花,切向何朝夕的腰腹之间。 何朝夕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呼吸都已经彻底停顿。 他收剑,然而他的剑很长,在这种近乎贴身的情况下,他的长剑根本不如丁宁的短剑灵活,这一刹那,他只来得及用自己的剑柄磕击丁宁的剑锋。 凌厉无比的斩杀骤然变成了一蓬散开的墨绿色野草。 剑锋极其细腻的在空中悠然回转,洒开一片剑影,贴着剑柄的直线,切向何朝夕的五指。 何朝夕的脑海之中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然而他别无选择,他松开五指,侧闪出去。 枯黄色长剑骤然失去主人的把握,在空中斜落。 丁宁的墨绿色残剑却是顺势一挑,这柄枯黄色飞剑瞬间往后加飞出,飞坠后方的藤林之间。 看着飞落远处林间的这柄枯黄色长剑,又看着不断盛开洁白色小花的墨绿色残剑,何朝夕顿住了身影,他眼睛里闪现出更加震惊的情绪,“丹剑道?” 一股黄色的药气,此刻还在丁宁的肌肤下翻滚。 手持着残剑的丁宁,虽然衣衫褴褛,然而看起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强大,更有力量! 丁宁看出了何朝夕已然不想战斗,所以他没有追击,对着何朝夕颔,轻声道:“这颗丹药是南宫采菽在试炼之前给我的。” “并未特意修过丹剑道,只是得人赠丹,便以命搏,想要护她。丁宁,你果然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你果然是个真正的天才。” 何朝夕眼中有苦意和不甘,但面上却随即浮现出真正的尊敬,他对着丁宁微微躬身为礼,道:“我败了。” “你…你在此时吃了那颗黄庭金丹?”南宫采菽震惊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的变化太快,太过精细,所以就连她都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丁宁吞服了一颗丹药?” “何朝夕败了?” 在她震惊的出声之后,观礼台上才一片哗然,响起了从祭剑试炼开始到现在最噪杂的惊呼声。 端木炼的整个人僵住。 狄青眉的整张脸铁青。 顾惜春的嘲讽冻结在脸上,久久无法散开。 “这是什么丹药,药力如此强横?”薛忘虚没有扯断自己的胡子,然而他的双手却差点撕破了自己袍子。 他眼睛里的神色很复杂…的确丁宁又给了他极大的惊喜,除了丹药入口无形之中就像是修丹剑道的剑师一样时机掌握得极好之外,就连剑势都是完破了何朝夕。丁宁之前看上去在硬撑的战斗,只是在不断的把握着何朝夕的剑势,并在仔细的思索着破法。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丁宁的天赋的话,那从这一战开始,所有的人都将会意识到丁宁的确在很多方面都拥有惊人的天赋。 只是天赋越佳,就越不容得挥霍,他很担心这颗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药力凶猛的丹药会给丁宁带来很多不利的后果。 谢长胜再次张大了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真是令人佩服。”直到他身旁的徐鹤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 “多谢你。” 谢长胜有些自愧般,但又很认真的对着一侧的顾惜春致谢。 顾惜春惊愕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所谢为何。 “每次只要你公然开口说他如何不成,他就会有令人惊喜的表现,所以我谢谢你。”谢长胜看着他解释,并说道:“所以接下来你可以多说说他不成。” 顾惜春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不要胡闹!幼稚!”谢柔一声厉喝,看似恨不得要赏谢长胜耳光,但此刻她的眼眉之间,却是流淌着说不出的喜气。 “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然而也就在此时,徐鹤山凝重的声音响起:“苏秦。” 谢长胜霍然转头往下看,顿时脸色剧变。 第七十四章 唇枪舌剑 没有来得及欣喜,或者说丁宁本身也没有多少欣喜的感觉,因为他的眼底始终很平静。他感觉到了什么,望向何朝夕身后的树林之间。 原本已然恢复平静的淡青色薄雾突然扭动起来,苏秦颀长而显得意态潇洒的身影不急不缓的从薄雾里现出。 “精彩,真的很精彩。” 他微笑着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南宫采菽和何朝夕,拍着手,赞叹道:“这一战的过程很精彩,但最精彩的却是结果,谁也不会想到青藤剑院第一强者何朝夕竟然会败在我们白羊洞一名刚刚入门的小师弟手上。” 何朝夕转过身,直视着苏秦,说道:“早知如此,之前便应该和你先一诀胜负。” “真是可惜。” 苏秦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有些遗憾,因为我原以为在这里和你交手的是张仪,这样我便能将最后的威胁也一次解决。” 先前看到他走出时的目光,南宫采菽就知道苏秦对丁宁没有什么好意,此刻听到苏秦的这句话,她忍不住寒声道:“试图乘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 苏秦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君子善假于物,善战者,因势利导。敌人全盛时图之,莽夫也。” “我知道读书没有你多。”南宫采菽怒声道:“但这不是敌国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同门之间的试炼。”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浪费口舌。”丁宁在此时平静的说道。 苏秦本身还想和南宫采菽辩论两句,陡然被丁宁这句话堵住,他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看着丁宁:“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性情,只可惜在入山门之时便立足不同,所以每次都是相看生厌。” 丁宁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师兄倒也不虚伪。” 苏秦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说道:“借对手真元耗尽之机,借丹药之力,你也算是善假于物了。只是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信心试试我的剑?” “这是何来的话,同门弟子本应互相扶持,白羊洞和青藤剑院虽然合一,但别说院派有别,即便是在同一修行之地,同年和不同年,时常在一起修行的同窗和时常不在一起修行的,都亲疏有别,此种试炼,要对敌也先要对付了其余青藤剑院弟子再说,怎么能先对付小师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薄雾里,突然有人急急的说话。 随着这样急急的声音响起,一条身影也急急的冲来。 苏秦的眼神骤寒,寒得似乎眼睛里瞬间就要结出冰来。 丁宁脸上却是微笑不改,对着那条急急冲来的身影颔为礼,说道:“大师兄,你怎么也凑热闹来了。” 观礼台上,谢长胜长出了一口气,怎么看急急赶来的张仪都不像是要找丁宁麻烦的样子。 他身旁的徐鹤山也是心情略松,但脸色依旧凝重,虽然何朝夕和南宫采菽、丁宁在这一处地方战斗的时间很长,但是这里面的法阵有隔音作用,现在苏秦和张仪能够接连赶来,只能说明何朝夕的力量的确惊人,弄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没有别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学生赶来,恐怕都是因为避祸的心理,自觉实力无法抗衡,反而躲得更远。 何朝夕败在此处,未能最后胜出,的确是连他都觉得可惜,只是从另外一方面,却也说明丁宁要胜何朝夕,是何等的困难。 …… 张仪一眼扫见丁宁身上衣衫褴褛,不少血迹的样子,顿时满含歉意,自责和十分惊讶的说道:“没想到是小师弟,赶得慢了一步。怎么听苏秦的话,你反而还胜了?” 丁宁轻咳了一声,道:“来捡了便宜,若是在外面公平一战,便说不定了。” 何朝夕听闻此言,却是皱眉,正色道:“我不是便宜,你赢便是赢,我输得服气。” 苏秦面色更寒,他看着张仪,缓缓的说道:“何朝夕已败,只要解决这眼前两人,我和你必定是此次祭剑试炼的前两名,你真要护着他们?” 张仪奇怪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轻声道:“一时的胜负,哪里有同门情谊来得重要?” 苏秦冷笑了起来:“我若就不想听你的话,就想此时抢夺他们身上的令符呢?” 张仪正色道:“那我自然竭尽全力阻止。” 就在此时,丁宁突然插嘴道:“大师兄,你和这二师兄,哪个更厉害一些?” 南宫采菽突然想笑。 一是因为她觉得张仪很有意思,的确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是那种很温和的,不愠不怒的谦谦君子,只是有些迂腐,二是因为此刻丁宁所说二师兄的时候,“二”字的音调有些加重,这便使得二师兄这个称呼听上去全然不对味。 张仪也听出了这个称呼有些不对,他的神情也有些尴尬,眉头微皱。然而他的身影,却是往丁宁和南宫采菽这侧靠了靠,挡在他们的前方。 苏秦冷冷的扫了一眼丁宁和南宫采菽。 然后他转过身去,离开。 “还有不少敌手,我不想和你拼个两败俱伤。但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不许结伴而行,张仪,我不相信你这接下来两天能始终护得住他们。” 他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却是不断从青色的薄雾里飘出,传入张仪和丁宁等人的耳廓。 “师弟,这便是泄私愤之行了,听师兄一句劝,恃才傲物,嫉贤妒才,这都是修行立身的大忌!”张仪愁的对着苏秦的背影呼道。 苏秦的背影消失在薄雾之间,没有听到什么回音。 丁宁和南宫采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大师兄,你这话是真心的么?”接着丁宁开口,怀疑的问道。 张仪转身,奇怪的看着丁宁,“当然是真心的,小师弟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看来师兄真是君子。”丁宁笑道:“我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大师兄故意气他来着。” 张仪愕然,“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改正,不然前途叵测,怎么可能是故意气他?” “三岁看到老。”丁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感慨之意,“人的本性,改却恐怕难改的了。” 何朝夕不想浪费时间,尤其是败了,便会失去一些奖励,便更要珍惜时间。 他看了挂在腰间的一串令符,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便开始直接脱衣。 他这样的举动却是让丁宁和张仪愣住。 “你这是干嘛?” 丁宁看着脱下了外袍,赤着上身的何朝夕,有些怔。 “你的衣袍太过破烂,又受了些伤,晚上山间会比较冷,有些难熬。而且再破一些,也比较不雅,我反正要出去了,外面自有更换的衣衫。”何朝夕随手将外袍丢给丁宁。 丁宁顿时尴尬的笑笑,看来自己是想得多了,何朝夕可是没有什么怪癖。 “可就算要赠衣,你也用不着这样当着我的面脱啊,你好歹在意一下旁边还有女生在场。”南宫采菽的声音响起,她看着何朝夕,似乎有些不悦的说道。 何朝夕面容微僵,轻声申辩道:“我以为你转过身不看,比我找个地方遮掩脱衣要方便得多,而且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为什么要转身不看?”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因为身材的确很好看啊。” 何朝夕的面容顿时更僵,脸上更是出现了一抹少见的绯红。 他轻咳了一声,似是根本想不到要用什么话来回应,一顿足之间,便转身逃也似的掠入后方的藤林之中离开。 “都说唇枪可抵十万剑,今日听采菽姑娘一句话,真是见识到了。”张仪面容也是微僵,一时都缓和不过来,但随即他也是开始动步,朝着来时的方位走去,同时轻声道:“按照规则,的确无法结伴而行,所以小师弟,接下来两日,我虽然可能就在附近,但你却要时刻小心一些。” 当张仪的身影在薄雾中消失,突然有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件还有温热的白羊洞院袍却是从薄雾中飞了出来,落向了南宫采菽。 “采菽姑娘,你和小师弟互相帮扶,实是不错,你的伤也比小师弟还重,若是还不想退出,还要坚持,这件外袍便也送与你晚上御寒,希望不要嫌弃。”因为法阵阻隔,若有若无的声音,隐隐约约继续传来。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接住这件院袍的同时,先是感激,然又想到张仪在薄雾的遮掩之中飞快脱衣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丁宁的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故意朝着张仪离开的方位大喊:“张仪师兄,那你光着身子可怎么办?观礼台可是很多人看着的!” “哎呀…” 一声仓促的惊呼响起,接着若有若无的声音断断续续:“这可…必须就近找人战上一场…求一件蔽体…” 丁宁想到有青藤剑院的学生突然见到赤着上身的张仪冲出来的画面,他便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要小心,我应该也在附近不远。” “这结伴同行的界限可大可小…只要你自己不想退,在何朝夕已然退出的情况下,我想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也不会因为这点而逼你退出。” 接着他的笑容却是渐渐收敛,对着南宫采菽点了点头之后,便也缓步朝着一侧离开,同时轻声说道。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她将张仪的院袍披上,因为有些太过宽大,她看到自己好像穿了件戏服般,连手都在衣袖里露不出来,有些好笑。 她的伤口很痛,但是她的心中却依旧很开心,她觉得不管这一次试炼的最后胜负如何,她都很开心。 第七十五章 乘风破浪会有时 直到南宫采菽开心的笑起来,观礼台上震惊的情绪才彻底的释放出来。 的确谁都未曾想到,青藤剑院参加此次试炼的第一强者何朝夕,竟然会在这一天便被击败,而且击败他的还是丁宁。 然而对于长陵城中的人而言,今日的震惊却注定来得更为强烈。 长陵那一座座无比高大的角楼和分外平直的街道在今日体现出了作用,高大角楼上出的指令和巨大的弩箭,始终准确的指示出了那一辆狂奔的马车的行进路线。 许多军士和战车沿着平直的街道始终以最大的度狂奔,提前堵截在那辆马车的前路。 然而那辆马车只是一味的快,一味的直线前行,以最快的度,冲向渭河的一段。 一阵阵可谓是大逆不道的歌吟声轻曼的响着,在符文战车和重甲军士未至一定规模的情形之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那辆马车,可以阻拦那道周身萦绕着晶莹水流的白色身影。 沉重符文战车被巨浪拍开,砸入两边的房屋店铺,一名名悍不畏死的迎面冲上去的重甲军士像秋天的稻禾一样被收割。 远处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的长陵民众,只见马车行进路线上两侧冲气的烟尘连成了一片,完全就像是渭河里有一条蛟龙进了长陵城,此刻正用最大的度赶回去。 靠近那一条巨大尘浪的一座角楼上,一名虎狼军将领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传令下去,沿途的虎狼军不要再填上去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这一句。 听到他的这句军令,他身旁的一名副将身体不由得震颤起来,他很清楚此刻长陵城中那些大修行者来不及赶到的情况下,也根本来不及列阵的虎狼军多填上去只有多加死伤,然而他同样十分清楚,这样一名大逆在长陵纵横杀出,简直就是在大秦王朝所有权贵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哪怕填上去也根本无法阻挡这人冲向渭河,但此时下令拥兵不前,在事后极有可能要承担一些权贵的怒火。 “你还在犹豫什么!” 看到身旁的副将还未传令,脸色极其阴沉的虎狼军将领再度厉声咆哮了起来:“今日之事,要承担怒火,也不是我们挡在前面,而且对于我而言,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比一些颜面更为重要!” “若是拦不住,你应该明白白山水直接从长陵这样冲杀出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名车夫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我们神都监跟了他已有数月的时光,为的便是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尤其是找出白山水的确切下落,别说我们还未现白山水在这里,就算现,要收网也必须仰仗夜司和几位侯爷之力。”九江郡会馆前的街巷中,莫青宫也已经赶到,他蹲坐在那名跌坐在地的长陵卫将领的面前,无比阴沉的说道:“现在你即便是死,也要先将话说明白,你们长陵卫为什么会到这里,为什么会找这一列车队的麻烦!” 跌坐于地的长陵卫将领惨然一笑,艰难的轻声说道:“我们会来这里,是因为现有人暗中售卖楚造金蟾,那是早些年被盗的先帝疑陵中的陪葬物,查出的线索,便是可疑人物有可能存在这列车队里,谁会想到竟然会牵扯出白山水这样的大逆。” 莫青宫一时脸色铁青,完全说不出话来。 云水宫的人再怎么都不可能和十几年前的盗墓贼有关,然而却偏偏有线索牵到此处,他几乎下意识肯定,这必定是有什么权贵在背后破网。 …… 少了沿途虎狼军的拼死抵挡,狂奔的马车越来越快,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辆马车聚集的水汽也越来越足。 在穿出长陵的街巷之时,整辆马车已然通体包裹在白色的云气和水汽之中,再加上带起的风流,远远看去真的已经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辆腾云驾雾在前行的马车。 到了最为接近九江郡会馆的渭河岸边,被驱赶的两匹奔马看见波涛滚滚的辽阔江面,下意识就要停步,然而驾车的中年男子双掌一拍,这两匹奔马一声悲鸣,却是止不住脚,反而以更快的度前冲。 轰的一声巨响。 马车高高跃起,撞入江面,溅起惊人的水浪,坚实的车厢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撞,瞬间裂开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驾车的男子站立在车厢的一片残片上,而那条白色身影则轻易的在水面上站定。 此时他才露出真容,却是一名身穿白色裘袍,剑眉星目,相貌极其俊美,完全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清秀公子哥,肤色白皙如凝脂,岁月在他的颜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的样子,让人完全无法将他和为了练剑久居无人潭心,大魏朝灭,为了躲避大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而十年山林风餐露宿的剑豪白山水联系在一起。 更令人震撼无言的是,一个方圆数丈的漩涡从他脚下不远处涌起,一条白影从深水中游来,隐隐约约,竟似一条长约数丈的白鲤,稳稳将白山水和樊桌接在背上。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港口之中,传来惊涛骇浪的声音。 一艘铁甲巨船,以惊人的度从港口中驶来。 这艘铁甲巨船到处都是伤痕,染着各种色泽,给人的感觉甚至像是一截从深海中穿出的巨型珊瑚,然而这艘看似古旧的铁甲巨船上,却散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血煞之气,似乎要将整个碧波浩荡的江面染红。 铁甲巨船最前端的撞,赫然是一颗真正的鳌龙兽! 鳌龙两颗血红的巨目中射出的红光,慑人心魄,而它的顶上,则是站立着一名白衣女子,衣带飘飘,犹若天神! 白山水也不惊慌,脚下白鲤绕出一个半圈,卷起一条白色的弧形波浪。 他遥遥着看着如天神般的白衣女子,微笑说道:“夜司果然好风姿,我也已经很期待我们云水宫的云水真诀和夜司的天一生水一朝相遇,会是什么样的风情,只可惜你来得晚了一些。” 站立鳌龙之上的自然是夜策冷。 她面色平和,淡淡道:“走了还需来,他日必定有再见先生的时候。” 白山水收敛笑意,认真道:“我看夜司在长陵也未必过得快意,不如就此离开长陵,和我一起结伴而行,遨游江河湖海之间,岂不快哉?” “画面虽美,但你现在让我近身都不敢,如何同游?”夜策冷微嘲道:“若你能真的放下,寄情于山水之间,便不会再来长陵,更不会在长陵吟歌明志,剑气冲天了。” “你说的不错,故国旧魂,我当然不能放下,只是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白山水笑道:“放歌遨游,自然快哉,但对于我们这种修行者而言,与天斗,与那些拥兵百万的人相斗,难道不是更快乐的事情么?且你曾师从那人学剑,即便你只是想要求个安稳,在长陵又岂能安稳?” 夜策冷抬望天,她头顶上的晴朗天空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我在长陵自然有我的理由,只是你不能明白而已。”她面无表情,清冷的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管白山水听不听得清楚。 “志不同,便道不合。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白山水微微一笑,颔为礼。 他脚下白鲤长尾敲出一个大浪,顷刻间便划破江面一般,以惊人的度游离,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白山水和樊卓的身影,便已经在遥远的江面上变成了两个小点,再快的轻舟,都不可能追上。 唯有轻曼的大逆歌声,在江风里传来。 …… 鱼市外,渭河岸边。 极少走出鱼市的红衫女脸蒙着一层细细的黑纱,远远的看着那两个黑点的离开。 她的身旁,站着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叟。 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她异常平和的声音又细细的响起:“孙叔,看到了没,长陵最大的问题还是心不齐,遇事总是会因为家里人的问题而失手,接着便总有不少人需要背黑锅,为了长陵和大秦王朝的颜面和继续前行而死去,好不容易有个压得住的人,还被自己人杀死了。” 佝偻老叟没有抬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荷荷”出声,听上去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第七十六章 兵者诡道 夜色笼罩长陵,繁星闪耀,山间白霜点点开始生成,就似乎这白霜是洒落下来的星光凝成一般。 丁宁躺在用一些藤条绞成的简易吊床上,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 平日里他在梧桐落酒铺里所受的风雪要比这深秋的寒气更为冰冷。 对于韩、赵、魏的许多修行手段,他都有一定的了解,但其中一些非主流的,另辟蹊径的小宗门的修行手段和丹药,他也是没有多少了解。 然而今日里南宫采菽的这颗出自某个小宗门的黄庭金丹,却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他紧闭着眼睛,识念内观,不断的炼化着充盈在他体内的药力。 他体内的血肉之中,也似乎悄然的钻出无数的小蚕,缓缓的吞噬着那些药力中对修行者而言极为不利的驳杂成分。 因为吞噬得极为缓慢,极为轻柔,所以他周身一片安静。 甚至连已经融入血肉,真气里的驳杂成分,都被缓缓的吞噬掉。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丁宁体内的剩余药力越来越纯净,甚至纯净到了连昔日世间最强的南阳丹宗最上品的丹药都不可能达到的纯净程度。 纯净至极的药气和纯净至极的真气慢慢融合,他气海里的真气变得越来越粘稠,越来越沉重。 从他气海中流淌出的这丝丝真气,穿透了他体内许多原先穿透不过的筋膜,不停的渗入他的骨骼。 这便是第二境炼气境的中品伐骨。 南宫采菽说的没错,这颗黄庭金丹的确足以让一名炼气下品的修行者突破到炼气中品的修为,然而此刻,丁宁的修为进境依旧没有停止。 经过了他体内无数“小蚕”的吞噬,一些原本和驳杂不利药力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有利药力也被清洗出来,这一颗黄庭金丹的药力得到了最大的利用。 此刻他的体内还有不少纯净至极的药气留存。 所以他继续炼化。 变得更加凝炼和沉重的真气,更加的深入,浸润和滋养着原先连识念都达不到的地方。 黑夜渐渐过去。 第一抹晨光落在山端之时,他体内最后的药力也消失殆尽,识念在修行者所说的骨骼内里的髓河前方停留下来。 距离第二境上品换髓,也只差最后的些许距离。 丁宁睁开眼睛,对着刚刚升起的朝阳,大口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对自己修为的进境度很满意,或者说对自己控制的修为进境很满意。 …… 按照规矩,后半夜便可启程赶路,但这并非是决定胜负的第三天,早往前赶出一段没有意义,而且黑夜里这种法阵之中,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杀机。 所以所有还拥有继续试炼资格的学生,都选择了日出之后行动。 一名青藤剑院的弟子正在烤着一只云雀,他的身旁还放着一些有些干瘪的野桔,这些显然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早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他迅站起,右手落在了腰侧的长剑上。 “我劝你最好不要拔剑。” 随着这一声清冷的声音,苏秦的身影从一侧的薄雾中缓缓穿出。 “尤其是在我未必想对你动剑的情况下。” 他看着这名青藤剑院弟子,又缓缓的补充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应该叫时夏,也是最新近入门的弟子,常山郡人士,用的是青霜剑,只是炼气中品的修为。你能够到达这里,度过这个长夜,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但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这名面容稚嫩,看上去身形只是比丁宁略高一些的青藤剑院弟子眼中惊惧和震惊的意味更浓。 他在青藤剑院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一般白羊洞的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存在,能够记住他的名字已属意外,然而苏秦却是不仅连他的姓名,就连他的出身和修行境界都记得清楚,苏秦的博闻强记,果然和传说中的别无二致。 “我是时夏。”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我不明白苏秦师兄出现在我面前,又不想对我动剑的意思。是苏秦师兄认为我的修为,不值得你出剑?” 苏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许有更好的选择。” 时夏看着因为没有翻面,一面已经烤得有些焦黑的那只云雀,问道:“什么选择?” “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每日里都必须有一场以上的战斗,你今日应该还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苏秦淡淡的说道:“我给你的选择,是和我战斗,或是和距离这里不算远的丁宁战斗。你应该明白他只是刚刚炼气,你极有可能战胜他。我甚至可以保证,你能顺利接近他。” 时夏一愣,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苏秦,惊愕的开口:“为什么…” “想让一个人退出有很多种理由,但我想不需要和你过多解释什么。”苏秦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只需要作出你的选择,选择马上败在我的剑下,或者去击败他,获得更多的试炼时光。因为像你们这样的弟子,参加这种试炼的意义,本来便只是要获得更多的经验而已。” “苏秦到底想要做什么?” 还有些睡意未消的谢长胜看着祭剑峡谷中的情形,用力的眨着眼睛,寒声问道。 “这是赶兽之法。” 谢柔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轻声解释道:“巴郡里的一些猎户狩猎,往往能捕捉到出他们力量数倍的猎物,便是围了一些山头或者河谷,驱赶一些野兽,有些凶猛的野兽被逼得狭路相逢,便会自相残杀起来。苏秦受了张仪的牵制,自己无法出手,他接下来便选择牵制住张仪,然后逼别人和丁宁去战斗。” 谢长胜顿时脸色一变,忍不住骂道:“此人真是无耻。” “兵者诡道,适者生存。”他身旁的徐鹤山凝重的说道:“这种试炼本身除了实力之外,还是计谋的比拼,苏秦虽然有些无耻,但他的确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才思敏捷,转变极快。” 看着越来越和丁宁接近的时夏,谢柔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但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丁宁,却给她一种和昨日有很大不同的味道。 …… 丁宁也正在嚼着几片桔瓣。 这山林间的野桔树很多,又距离这些野桔成熟的时节不算太远,很多桔子虽然表皮有些干枯,但都在枝头挂着,要采摘到一些十分简单。 只是这种山间的野桔,滋味却不是很好,尤其是在这种清晨,嚼来当水喝,便更是酸涩。 丁宁酸得牙帮子都有些软的时候,他看到了微垂着头走来的时夏。 他觉得时夏的神情有些奇怪,所以他摸着自己的腮帮,看着缓缓走来的时夏,没有第一个出声。 “我叫时夏,是去年入青藤剑院的学生。”时夏在距离他数丈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说道:“我来和你战…但这次战斗,我是被你们白羊洞的苏秦师兄逼来的。” 丁宁顿时微怔。 时夏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是我想多些历炼的机会,所以我想在这试炼里面能和更多的人交手,能停留更长的时间…所以我别无选择。” 丁宁微微一笑,真挚的说道:“应该的,换了我,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时夏有些感激的看了丁宁一眼,接着说道:“听闻丁宁师弟对于剑经的理解不俗,但来祭剑试炼之前才正好炼气,所以等下交手,我会将力量也尽量控制在炼气下品。” 丁宁越来越觉得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有趣,他再度笑了起来,“本来不必,不过你若是这么想的话,我想你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 时夏觉得丁宁说的这句话他有些不理解。 但是他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对着丁宁行了一礼,然后开始出剑。 他的剑通体青色,是一种坚硬的玉质,上面有些看似杂乱而细密的符文。 随着他的真气不断的涌起,这柄剑的剑身上却是开始散出凛冽的寒意,开始凝出一层层青色的霜花。 丁宁微微的一笑,他也缓缓出剑,剑身上渐渐泛开许多如茉莉般的白色小花,看上去和昨日并无分别。 第七十七章 纯粹剑技的比拼 时夏觉得丁宁这柄残剑在盛开洁白色小花时非常好看,有种异常的凄美。 丁宁的神容平和,也暂时让他忘却了被苏秦逼迫的事情,渐渐觉得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请!” 他庄重的出剑。 空气里响起一声清越的破空声,青色的剑光袭向丁宁的胸腹之间。 丁宁横剑,却并未真正的往下挥剑格挡。 因为青色的剑光不像大秦王朝大多数剑经的剑势那么平直,随着时夏的身体和手腕的细微动作,这道青色的剑光在空气里显得有些扭曲,就像一条弯曲的青藤在晃动,剑尖在真正接近丁宁身前之时,已然刺向丁宁胸口上方的颈部。 “这就是青藤剑院出名的缠藤剑法。” 只是看到时夏的出手,谢柔便已轻声的对着身畔的谢长胜说道:“这种剑法的剑势很独特,是旋绕之势,有些像你小时候玩的绕糖棍一样绕来绕去,剑势掌握得纯熟了,到了第五境之上能够使用飞剑时,飞剑也是很熟练的走这种剑势,对手更难把握剑尖或剑锋临身时的真正走向。” 谢长胜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就如此刻这一剑,看似刺向胸腹,但剑势一绕却是反而刺向上方,若是对方剑势已然向下做出防范,再现不对往上,就已经有些慢了。 若是到了飞剑对决之时,哪怕是一个闪念之间的微小时间,便有可能决定生死。 他明白谢柔此刻特意对他说这些,是让他的眼光不要只落在胜负结果上,而是要重点落在这些剑势上。 两人身旁的徐鹤山眉头微挑,眼睛里闪出异光。 因为就在两人说话之间,丁宁已然挡住这一剑。 丁宁的末花残剑往上抬起,横在咽喉前方,竟是十分精准的用剑脊挡住了青霜剑的剑尖。 随即他展开反击。 他一步跃出,和时夏错身而过,残剑随着手臂的挥动,反而急的朝着时夏的喉部戳去。 时夏也不惊慌,剑身来不及收回,整条手臂却是原地甩动起来,青霜剑抖出一个弧形的剑圈,反切丁宁的手臂。 丁宁手臂微收,剑锋再和时夏手中青霜剑的剑锋相交。 一点火星飘起。 时夏往后退开半步,动作骤然大开开合起来,整柄剑或拍,或甩,在他身旁横来摇去,一时间他的身旁就像长出了数根摇曳不停的扭曲青藤。 丁宁的身前也瞬间充满绵密的墨绿色剑影,这片剑影始终停留在他身前一两尺之地,因为观礼台上听不到这种并不算响亮的两剑撞击的声音,所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两柄剑在接下来的这十数息时间里都没有真正的接触一样。 然而只是从一层层如金色蒲公英一般不断在空气里绽放的火星,便可以知道两人手中的剑在这短短的十数息时间里在不断的撞击着。 “时夏好像压制了修为,不想在力量上占便宜,现在两者是纯粹剑技的比拼。”谢长胜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徐鹤山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丁宁的确很不错,青藤剑院的缠藤剑法最关键的还在一个缠字,若是剑身和剑身贴到,很容易被一缠一绕就绞飞出去。尤其时夏手中的这柄青霜剑上的冰霜有冰洁作用,粘附力更强,但丁宁的每一剑都是用剑锋对剑锋,或者剑身对剑尖,即便是应对时夏的拍击剑势,都绝对不给对方剑身和剑身贴到的机会。” “他的这柄剑其实也很不错。”谢柔点了点头,轻声道:“虽有残缺,但真气灌入之后的力量也不弱,剑身虽短,却很适合野火剑经这种繁杂绵密,在短距离之内快做变化的剑势。” “我收回这是一柄破剑的说法。”谢长胜凝重的看着丁宁的施剑,说道:“但是丁宁现在全然防守,他如何能获胜?” 徐鹤山沉声道:“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只要自己不犯错误,对手便有可能犯错。” 时夏眼中的尊敬越来越浓。 看着丁宁无比宁静的眼神和反而变得越来越精准和纯熟的剑势,他都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炼剑对象。 他知道必须用出更强的剑势,才有可能战胜丁宁。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递出手中剑的同时,他一直暗中蓄势的左手以惊人的度敲击在了青霜剑的剑柄上。 一股劲气沿着剑柄,贴着剑身炸开。 喀的一声轻响。 青霜剑上结出的霜原本已经越来越厚,变成了坚硬的霜壳。 现在这些霜壳裂了开来,如四五片锋利的剑片,往前激射而出。 这些霜壳薄而锋利,不比之前何朝夕卷起的那些落叶,若是被任何一片霜壳刺中,都和被一柄真正的薄剑刺中全无分别。 观礼台上许多人瞳孔剧烈的收缩。 这一剑显然便是胜负的关键。 丁宁的脸色依旧平静。 嗤嗤嗤嗤…数声急剧的轻响。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急剧的扫过这些霜壳。 他并没有用多少力,剑势只是追求快。 因为这些轻薄的霜壳虽然锋利,但很脆,很容易碎。 所有激射向他的霜壳在一瞬间碎裂开来。 在下一瞬间,他的口中却是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他的剑横了过来,狠狠拍在了刺来的青霜剑的剑身上。 时夏微微一滞,之前都是他逼着丁宁和自己剑身相交,此时他没有想到反而是丁宁会用这样的剑势。 他心知不对,也瞬间一声厉啸,体内的真气急剧涌入剑身,青霜剑的剑身上再度涌起一层冰霜。 噗的一声,双剑上附着的真气撞击,爆开一蓬夹杂着无数细霜的气浪。时夏极其熟练的拧身,转腕,就要将丁宁手中的剑绞飞出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再上半步,他紧绷着身体,死死的握着剑柄,并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时夏只觉得自己的剑身上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根本翻转不动。 嗤啦一声,就如刨冰一般,丁宁的剑身,却是已经顺着他的剑急的切了下来,切得他剑身上刚刚结出的一层厚霜尽皆飞散。 蓬蓬的青色飞霜喷在了时夏的衣上,脸面上,一时间,时夏的眉毛和头都变成了青色。 时夏心中寒意顿生,拼命抽剑往后飞跃。 丁宁的剑和他的剑身脱离,但瞬间却是一震一拍。 只是这一震一拍,无数真气形成的细白色小花和青色的冰霜骤然加,一股水流般冲击在时夏的脸面之上。 时夏眼睛不由得闭上。 只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剑意迅的朝着他的小腹袭来。 他一声厉喝,挥剑朝着那道冰冷剑意后方斩杀。 然而那道冰冷的剑意却是又急的缩回,瞬间又至他的左肋。 时夏强行睁开眼睛,剑身再摆。 然而他只看到只有一片细白色小花在朝着他的左肋部前行。 丁宁手中那柄墨绿色的残剑,却是收敛了所有真气,像一道阴影无声无息的在空气里前行,已至他的右肩。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身体骤然僵硬。 啪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这柄墨绿色小剑只是在他的肩头拍了一拍,便收了回去。 然后丁宁退后一步,持剑不再进击。 呼的一声,观礼台上,很多人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一片欢呼声在白羊洞弟子聚集的地方响起。 “想不到这样还能胜。” 谢长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可以肯定,换了自己,方才未必能躲得过时夏那一击,更不用说动如此酣畅淋漓的反击,直接制胜。 徐鹤山和谢柔沉默不语。 虽然心中都是希望丁宁能够获胜,但是丁宁在这种纯粹剑技的比拼之中,以如此完美的表现获胜,依旧给他们的心里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时夏的大脑也有些空白,他有些不能相信丁宁竟然这样就击败了他,但是在数息之后,他回过了神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 他很清楚方才丁宁那一剑若是顺势斩下,即便不用任何真气,也足以卸下他这一条右臂。 “我败了。” 他心悦诚服的对着丁宁躬身行礼,“丁宁师弟你的剑术精妙,常人无法企及。” “狄院长,丁宁的表现是否能令你满意?” 观礼台上,披了一条薄毯的薛忘虚抚须微笑,对着一侧的狄青眉说道。 狄青眉想要保持平静,但是他眉头却是忍不住颤抖,最终脸色一片铁青。 “不要这样难看的脸色。” 然而薛忘虚却是平和的看着他,认真的轻声道:“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毕竟白羊、青藤合一,将来我和你,或许都会因为出了这样一名弟子,而脸上平添许多光彩。” 狄青眉心中陡然一颤,他霍然转头,看向薛忘虚。 薛忘虚淡淡的一笑,却抬头望向天空的白云,有些感伤的轻声道:“白羊洞注定不复存在,你越是牵挂这门户之争,反而越是提醒别人白羊洞还实质性的存在着。你应该换个位置想想,丁宁是我的学生,但同样也可以是你的学生。” “若是心胸不阔,连这一片天空都容不下,又岂能容下这些山,又岂能搬来远处的山?”顿了顿之后,薛忘虚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狄青眉的心脏骤然急剧的跳动起来,双手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今天晚上在赶路途中,没办法更新,所以早起码字先赶出了这一章~~看书愉快) 第七十八章 被吓到的师兄 狄青眉不是凡物,薛忘虚的那一句话,给已然在第七境的门口徘徊了很多年的他许多感悟。 他双手不断的震颤着,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不要忘记,不管是白羊洞还是青藤剑院,先都属于大秦王朝,你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先是秦人。”薛忘虚看了狄青眉一眼,平和的说道:“陛下和皇后能够容我和我师兄,是因为知道我和我师兄会先将自己放在秦人的位置。在必要的时候,我们的剑始终会朝着大秦王朝的敌人。至于修行,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不会害怕被谁追上或者越,我的敌人只可能是自己和自己的年纪。” 狄青眉的双手更加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他感到衣袍下的自己很渺小,他感到看着远山的薛忘虚好像和上方的天空以及远方的远山连成了一体,分外的大。 “薛忘虚,我的确不如你。”当他的双手不再震颤时,他低头轻声说了这一句。 “那却未必。”薛忘虚依旧平静的说道:“我的路已快到尽头,但你的路却还远,将来如何,只看你自己怎么走。” 祭剑峡谷里,输的心服口服的时夏伸手摘下腰畔挂着的令符,就要递给丁宁。 “好香。” 但就在这时,丁宁却是抽了抽鼻子,说道:“你闻到了没有?” 时夏一怔,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仔细的感觉之下,才感觉到似乎的确有阵烤肉的香气隐隐传来。这绝对不是他刚刚那只已经烤焦了半边的云雀,而是那种油脂很足的肉烤熟之后才会散出来的香味。 “你难道想过去看看?” 看着丁宁的神色,时夏忍不住好心的提醒道:“那可能是个陷阱,而且你今日已经胜了我,只需要赶到指定区域便可以过关。” 丁宁轻笑了起来,道:“虽然吃了几颗野桔,但空腹吃这种酸涩东西,却是不停的冒酸水,难受的很,也必须要有些结实的东西填肚子,才能有足够的体力。” 时夏始终把自己和丁宁放在弱者的地位,他根本没有想到丁宁反而会决定闻香主动找对手,想到接下来等待丁宁的可能又是一场恶战,又想到方才丁宁和自己战斗时表现出来的精巧至极的剑势,他的眼神骤然热切起来,忍不住便脱口而出:“丁宁师弟,我可以跟着你过去看看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会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这种试炼禁止两人同行。” 时夏如梦初醒般将身上令符先丢给了丁宁,说道:“我先认输退出便不算同行了,若是有师长要令我马上出谷,我便请求他宽限些时间,毕竟现在赶回上方观礼台会耗费不少时间,可能会错过不少东西。” 丁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开始不断的朝着香气飘来的地方前行。 时夏生怕距离丁宁太近被说是对试炼有所影响,所以他只是远远的跟着丁宁,连绕了数道藤墙之中,他的心中越来越吃惊,因为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闻到清晰的香味在风里传来。 丁宁的嗅觉,似乎比他灵敏了至少数倍。 …… 丁宁的前方,出现了一些桔红的色彩。 只是那些桔红的色彩很浓艳,和过了时节的野桔的干枯和暗沉不同,却是一株野柿子树。 看着那些表皮上还挂着一些淡淡白霜的,正好已然熟透了的柿子,丁宁满意的笑了起来,对着树下的那人颔为礼,说道:“长陵都说霜打的红柿甜如蜜,我往年也最爱吃这种柿子,叶名师兄倒真是会找地方。” 挂了不少红柿的野柿子树下坐着的那人身穿白羊洞院袍,比丁宁看来要大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丁宁一开始进白羊洞时,在白羊洞山门口等候接引他的叶名。 此刻他坐在野柿子树下的一块山石上,烤着一只野猪腿,火堆旁还放着那只被切了一条腿的黑色野猪。 这真是一副丰衣足食的悠闲景象。 然而听到丁宁这么说,叶名却是一副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走得近了些,看到他脸上这样的神色,丁宁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也是被苏秦师兄逼迫,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吧?” 叶名顿时愕然:“丁宁师弟你怎么知道?” 丁宁点了点身后的薄雾之中:“因为有了先例。” 叶名这才隐约看清那里有一名青藤剑院弟子,不由得怔住。 “他叫时夏,青藤剑院弟子,我胜了他,他跟我过来看看。”丁宁很直接的说了这几句,然后揉了揉肚子,看着叶名手里烤得金黄的那条野猪腿,认真的说道:“我现在的肚子很难受,叶名师兄要么先请我吃些东西再说?” 叶名眼中惊讶的光芒更浓,但是马上又有些犹豫。 “这难道也是苏秦师兄猎到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无论等下是你胜出还是我胜出,难道他在接下来的试炼里还会对胜出的人手下留情么?”丁宁撇了撇嘴,看穿了叶名心中的想法一般,道:“吃他条烤猪腿又算什么?” 叶名想了想,展颜道:“有道理,丁宁师弟请。” “这山间的野猪肉果然很香,师兄烤肉的手艺很好,只可惜缺少了些盐,只能用这柿子来调调味了。” “一边是热烫油腻,一边是生寒鲜甜,你一口肉一口柿子的,小心拉肚子。” “无妨,何朝夕吃了很多生肉都不会拉肚子,他的例子告诉我,剧烈运动可壮肠胃之气,反正等会要和师兄战上一场,正好。” “何朝夕?你见过何朝夕?” “是啊,他输给了我,苏秦师兄没有和你说过么?” “……” 叶名的眉头缓缓的皱起,他看着已经足足切掉了小半条猪腿的丁宁,脸色越来越严肃,终于忍不住道:“丁宁师弟,我知道你天赋非凡,但做人需要诚实,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想到编造这样的谎话来吓唬我了,你以为这样便会吓到我么?” 丁宁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从自己手里的半个野柿子上移开,落到了叶名严肃的脸上,他无奈的说道:“叶名师兄,我说的是真的。” “还不知悔改。”叶名脸色越难看起来,他放下手中的一段猪骨,缓缓站起,“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看看师弟你的剑到底强到了何种程度。”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抗议道:“我还没有吃饱。” 叶名深吸了一口气,道:“吃太饱不好,而且按照你的说法,还有人等着看你的战斗。” 丁宁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叶名师兄,其实我现在身上的院袍就是何朝夕的。” “不知道你从哪里扒了一件这样的青藤剑院院服过来,但你以为这就能吓到我了?”然而让丁宁没有想到的是,叶名闻言反而更加恼怒,喝道:“你难道觉得我能相信你能将何朝夕打倒在地,还按着他扒下了他的外袍?” 那画面太美,丁宁不敢想象。 所以他只能很不情愿德站了起来,走向一侧的空地,无可奈何的拔出了末花残剑,对着叶名道:“叶名师兄请。” 叶名沉着脸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 知道丁宁修的是以守为主的野火剑经,他也不多言,身影一弹,一剑便走中线,斜往上刺向丁宁的胸口。 这一剑异常简单,他的剑也是最普通的大秦黑铁直剑,唯有正中间剑脊上有一条平直延伸至剑锋的符文。 这一道符文,只能让运行其中的真气化成剑气从剑尖冲出,不如别的剑玄妙。 然而此刻他的这柄剑,却是很合他这一剑的剑意。 在距离丁宁的胸口还有数尺之时,嗤的一声爆响,一股白色的剑气从剑尖冲出,像一只陡然伸出的白羊角,随着上挑之势,甚至带起了一些弧度,顶向丁宁的下颚。 叶名修的是白羊洞最正宗的白羊剑经。 这一剑便是很出名的“白羊挂角”。 丁宁想了想,他想到了最快击败叶名的可能。 所以这一瞬间他往后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用尽全力,体内的真气狂涌而出,涌入他手中的末花残剑里。 布满许多细微裂纹的墨绿色的剑身中出了许多丝丝的声音,细小的白色花朵瞬间布满了整个剑身。 然后他挥剑,硬磕这只白羊角。 远处观战的时夏呼吸微顿,他直觉此时有些不对,但他还没有时间去想,丁宁的剑已然和那一只挑起的白羊角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丁宁明显有些无法抗衡,后退一步。 叶名的长剑一时僵在空中,他有些茫然,但感受到飞溅出来的那些细小白花的气息,再感受到还在自己长剑上震荡的力量,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刚刚十数息之前,他还说丁宁是用何朝夕故意吓他,他不可能被吓到,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是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张大了嘴,不能理解的叫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到了炼气中品之上的修为!怎么会到了接近炼气上品的修为!” 第七十九章 不平 丁宁踏前一步,飞散着细小白花的残剑切向叶名的手腕。 因为先前被震退一步,所以丁宁的这一剑反击并不算快,然而因为叶名太过震惊,所以叶名的动作便显得更为迟钝。 他想要收剑,但在这一瞬便现丁宁的剑锋已经切向他的五指。 极短的距离之间,他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变化。 所以他只有松手,弃剑。 丁宁的剑锋敲击在他这柄剑的剑柄上,让这柄剑往一侧飞出,彻底脱离叶名的掌控范围。然后他顿住了身影,没有再进击,只是歉然的看着叶名,说道:“不好意思,叶名师兄。”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叶名甚至没有太在意丁宁乘着自己失神击败自己的事实,他瞪大着眼睛看着丁宁,再次问道:“丁宁师弟,你明明才刚刚破境,怎么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了炼气上品境界?” 丁宁可以理解他的这种情绪,平静的解释道:“南宫采菽赠了我一颗丹药,我在对敌何朝夕的时候吞服了,所以才有这样的修为进境。” 真的战胜了何朝夕? 南宫采菽和丁宁应该只是在经卷洞修行的时候正式结识,两人之间竟然有了这样的交情,竟然连这样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都赠给了丁宁? 叶名开始相信丁宁先前说的话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丁宁,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你不加犹豫的便拒绝了谢柔,原来是有南宫采菽这一层关系。” 听闻此言,丁宁顿时苦了脸,说道:“叶名师兄你的思绪和考虑的方面太过跳跃,你这样真的让我没有办法和你好好交谈。” “我到此刻才明白了你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时夏走到了丁宁的身侧,对着丁宁认真的行了一礼,轻声道:“我先前和你交手时说,我会尽量将力量控制在炼气下品,你说我若是那么想,就会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原来你的真正修为早已在我之上,若是双方都出全力,你会很快很轻易的击败我。但你也故意将力量压至炼气下品和我战斗,和我纯粹剑技之间的较量,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必须感谢你。” 丁宁平静的说道:“我会做那样的选择,只是因为你先做了那样的选择,所以你不必谢我。” 时夏再次躬身行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就凭剑技胜了他?”一旁的叶名看着离开的时夏,又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丁宁师弟,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你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师兄,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一时没办法和你解释啊,不如你到观礼台之后,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丁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对着叶名伸出了手:“令符拿来!” 就在距离丁宁和叶名战斗处不远的地方,两株挂满藤蔓的老松顶端,张仪和苏秦分别凝立着。 “师弟,丁宁小师弟的确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我们做师兄的,理应全力帮扶他才对,怎么能反过来处心积虑的对付他呢?” 看着叶名交出身上的令符离开,张仪转过头来,苦口婆心的看着面寒如水的苏秦劝说道。 苏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身影一动,掠下老松,就要离开。 张仪终于有些着恼,顿了顿脚,他脚下的老松顿时被震出无数枯针,嗤嗤的飞出。 “苏秦师弟!你到底如何想法?”他怒声道。 苏秦转身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应该明白,我苏秦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 “不要想着再驱赶什么人去和丁宁小师弟战斗。”张仪整个人从老松顶端飘起,落在了苏秦身侧不远处,一字一顿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苏秦眉头挑起。 张仪看着他,面色坚毅的接着说道:“只要你再有这样的举动,我便会出手。” “拼着自己也可能无法最终获胜,也要保住他么?”苏秦沉默了片刻,微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让他多留一天好了。” 感受着苏秦话语中不可回转的意思,张仪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苏秦转身离开。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靴底的落叶,看着因为自己的落足而深陷泥中,最终会变得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变成泥土一部分的那些落叶,嘴角浮现出更多的冷意。 对于丁宁,对于门内这些师兄弟,他和张仪在本质上便有不同的看法。 张仪说要互相帮扶…然而在他的眼里,在这修行者的世界里,只存在两种可能,踩人或者被人踩。 若是不能踩着人往上走,便只有像这些被踩入泥土里的落叶一样,慢慢腐烂,变成最平庸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越是显眼,越是不凡的人,例如张仪、丁宁此种,越是要及早的踩下去。 他嫉才,却并不害怕和这些人为敌。 因为若是连对手的天赋都畏惧,今后还有什么勇气去战胜更强的对手,跨越修行途中那些危险的关隘? 四道狼烟燃起。 苏秦慢慢走向那四道狼烟燃起的区域。 …… 同一时间,一名看上去面貌并不出众,低调沉默的青藤剑院弟子也在缓步朝着狼烟燃起的方位前行。 他的右手时不时的伸入怀中,触碰着那一柄用布包着的小剑。 剑身上散出的气息,让他的身体里不时涌起暖意,甚至让他忘记了饥渴。 他便是墨尘。 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他前方的薄雾里,走出了一条同样身穿青藤剑院院袍的学生。 这是一名身材很高大的少年,他的背上是两柄剑柄都是金黄色的长剑。 “墨师兄,对不住了。” 看着正对面的墨尘,这名少年歉然的行了一礼,双手拔出了背负的两柄长剑,“今日里我还没有过战斗,而且墨师兄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的对手越来越少,实在是不容易找到。” 墨尘当然认识这名少年。这名少年是厉丹霞,青藤剑院除了何朝夕之外,最有希望进入最后前三的人。他的修为虽然没有何朝夕和张仪等人高,但却也已破了第二境,踏入了真元境。 知道这是一名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不可能对付得了的对手,墨尘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伸入怀中,紧紧的握住了那柄小剑的剑柄,然后也对着对面的厉丹霞行了一礼,轻声道:“厉师弟,对不住了。” 厉丹霞微微一怔。 他以为是墨尘心情太过沉重和失落,所以说错了话,他便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扬起手中的双剑,做了一个请对方出手的姿势。 墨尘抬起了头。 他的心脏如鼓般跳动了起来,眼睛里闪耀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这异样的目光,让厉丹霞的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不安。 墨尘深深吸气,从气海里流淌出来的一股真气,毫无保留的尽数从他的指掌之间涌出! 厉丹霞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包裹着小剑的布匹瞬间被墨尘的真气撕成粉碎,在银白色小剑暴露在空气里的一瞬,充斥在小剑周围的真气便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吞噬进去。 轰的一声轻爆。 银白色小剑上出无数耀眼的光芒,无数光丝像雪白的蒲公英一样飘起,迅膨胀的气息,甚至一时间震散了墨尘扎着的带,让他黑色的长往后尽情的飘舞。 这一刹那,这名面容方正,平日里低调沉默不起眼的青藤剑院学生,却散出令人心悸的魔性。 厉丹霞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感受着对方剑上散的可怖气息,他体内的真元也毫无保留的灌入他手中的两柄长剑之中。 他的两柄长剑的剑柄是金黄色的,剑身却是赤红。 随着他的真元灌入,一片片金色和赤红色光霞混杂在一起,两柄剑便真的就像两条燃烧的晚霞。 墨尘整个人飞掠起来,一剑朝着这两片晚霞斩出。 他这一剑斩出之时,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 他看到墨候府的人完全无视他存在的走过,他看到安城墨家的人在省吃俭用的度日,看到自己在离开安城出来长陵时,无数人期待的眼神。他看到了自己在长陵四处碰壁,根本无法通过很多心仪的学院的考核,他看到墨府的阴影笼罩在身上,他看到自己无助的往安城的家里写信,看到安城家里的人求来了数株原本用以家中老人延寿的干枯药草,用玉盒装饰,送入了长陵某位大人物的家中。他看到自己最终进入了青藤剑院,但碌碌无为。 最终他眼前的画面便是这柄散着无数雪白色蒲花的小剑。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平。 他想要一剑斩尽那些不平的画面。 飞舞的雪白蒲花和燃烧的晚霞终于相遇。 厉丹霞眼中所有晚霞的颜色瞬间消散,只看到无数白色蒲花飞来。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 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他手中的两柄剑全部从中折断,飞旋而回的剑身,反而斩在了他的身上。 两条鲜血从他的身上飞洒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不可控制的连退十余步,颓然的坐倒在地。 第八十章 彻底了断的时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谢长胜震惊的转头看着谢柔问道:“姐,他这是什么剑?” “剑气如雪如蒲花…只是真气境却激出比真元境下品还强的力量,这只有可能是雪蒲剑。”谢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谢长胜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都动容道:“大楚王朝神匠工坊姬天雪打造的雪蒲剑?” 谢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两人,说道:“相比这柄剑的威力,我更想知道这柄剑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会出现在这里。” 谢长胜和徐鹤山的目光顿时停留在了前方不远处端木炼的身上。 雪蒲剑在大楚王朝都是名剑,神匠工坊本身又是宫廷御造工坊,唯有真正的皇室子弟,才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名剑。 端木炼的眼睛里此时却是也充满了绝对的震惊。 这场试炼已经给了青藤剑院太多的意外,他当然也不知道墨尘这样平凡的弟子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柄剑。 “这不公平。” 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过头去,却现此刻庄重出声的人是平日里极少话,只是抓紧时间修炼的何朝夕。 “这不公平。” 迎着众人的目光,何朝夕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然后看着端木炼说道:“光是这柄雪蒲剑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击败参加祭剑试炼的绝大多数人。任何人拿着这柄雪蒲剑都是如此,这都已经和修行者本身的实力无关。” 端木炼知道何朝夕说的是事实,尤其是在祭剑峡谷这种地方,别的真元境的修行者在体内真元消耗之后,根本无法补充,然而此刻拥有雪蒲剑的墨尘,却始终可以迸出真元境的力量。 但祭剑试炼的规则对于这方面没有规定,且事实上每个人所带的剑都有些不同,有些人的佩剑也有着独特的妙用,也有高下之分,只是没有像墨尘手里的剑这么惊人而已。 所以端木炼一时无法决断,他转头看向观礼台一侧的薛忘虚和狄青眉。 “你什么看法?” 只是隔了一夜,狄青眉的眼眉之间便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平和,他轻声的问薛忘虚。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的看法应该和你一致。” 狄青眉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决断不下的端木炼,缓声道:“无妨。” 何朝夕一愣,他张了张口,就想要出声,然而狄青眉的目光却是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接着说了下去:“规矩就是规矩,已然定下的规矩不能改,而且即便墨尘拥有这样的剑,我也可以肯定,这峡谷里还是有人能够战胜他。且墨尘既然拥有了这样的一柄剑,那便代表着他的面前比起别的人有了更广阔的天地。若是这样的弟子最终能够在三个席位之中占得一席,我也认为是好事。祭剑试炼的奖励,对他也会有很好的帮助。” 观礼台再度沉寂了下来,所有人咀嚼着狄青眉的话,渐渐觉得站在一名宗主和为整个剑院前途考虑的立场,此刻狄青眉的决定没有任何的问题。 何朝夕的眉头缓缓的松开,他对着狄青眉微微躬身行礼,不再表异议。 …… 黑夜再次祭剑峡谷。 祭剑峡谷里再次变得一片安宁。 在黑夜里最寒冷的时候,许多观礼的学生却都不约而同的起身,再次汇聚在数个观礼台上。 一条标志着可以出的狼烟燃起,许多火星在浓厚的烟气中袅袅上天,显得十分美丽。 一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开始非常快的在黑暗里奔行。 这已是最后一日。 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只要谁能最快到达祭剑峡谷的出口,获取放置在出口处的一枚青脂玉珀,便是最终的获胜者。 这种试炼,自然也需要智谋。 所以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在日间进入指定区域之前,已经多赶了很多路,勘查出了一条至出口方位十分安全的路线。 虽然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在日间多耗费了许多体力,此时极其疲惫,但是他却充满信心,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最快的赶到祭剑峡谷的出口处。 然而他奔行了半炷香的时间,眼看着距离祭剑峡谷已经不远,他却是骤然停了下来,眼中全是震惊而不能理解的神色。 在日间,他此刻的面前本应该有一条通道的,然而此刻,他面前的通道消失了,只有一道看上去异常厚实的藤墙。 他在呆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往前走近了些,想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 也只是这几步的距离,他面前这道沉寂的藤墙骤然动了,随着无数嗤嗤的喷气般的声音,数十根藤蔓同时射出。 这名青藤剑院弟子一声骇然的惊呼,剑光挥洒之间,当当当当连续爆响,一蓬蓬火星不断涌出。 这攻向他的数十根藤蔓,竟然全部都是那种表皮坚硬如铁的粗藤! 他手中的剑在一息的时间里便被磕开,在他绝望的目光里,数十根藤蔓同时涌到他的身上,将他直接包裹成了一颗粽子。 一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从上方飘然落下。 缠绕着这名青藤剑院弟子的藤蔓如流水般重新散开,接着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带着这名已然失去继续争胜资格的青藤剑院弟子离开。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过后,刚刚平静下来不久的薄雾一阵涌动,苏秦颀长的身影不急不缓的显现出来。 他停留在这名青藤剑院弟子一开始顿住的地方,凝视着这面白日还未出现的藤墙。 确定这一面藤墙完全封堵住了所有通往峡谷出口的通道,又感知到这面藤墙里所有藤蔓内天地元气缓慢的流失度,他便彻底安心了下来,盘腿坐下,然后闭目休憩。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也到达了这面藤墙的另外一处。 他比苏秦还要更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的变化,他甚至感觉出来这面藤墙平直的朝着两端延伸,就像和两侧的山体连成了一体,且按照这些藤蔓里天地元气的流散度,这面藤墙在明日正午之前不会消失。 所以他也在附近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躺了下来,闭目睡觉,等待日出。 …… 天空渐渐放亮。 黑暗渐渐淡去,当第一抹曙光落入这片山谷时,所有在观礼台上还醒着的学生几乎同一时间出了一声惊呼。 这些惊呼也惊醒了那些沉睡中的学生。 然后这些被惊醒的学生也第一时间出惊呼。 所有的淡青色薄雾已然开始消散。 绝大多数原本郁郁葱葱的藤蔓,也开始变得枯黄,所有的叶片开始掉落。 整个祭剑峡谷骤然开朗,变得清晰异常。 唯有那条宽逾数丈,像城墙一样平直的藤墙依旧存在着,横亘峡谷两端。 而这条几乎密不透风的藤墙面前,一共只剩下了七条身影。 丁宁、南宫采菽、张仪、苏秦、墨尘,除了这五人之外,还有两名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分别名为柳仰光和慕留年。 从上往下看,这七人错落的分布着,也是随着周围藤蔓的凋零,才刚刚彻底看清楚周围人的所在,然而其实所有人都相距不远,其中最近的,只不过相距十余丈。 “看来已经到了彻底了断的时候。”丁宁伸了个懒腰,看着周围的这些人,脸色依旧平静。 “终于到时候了。”苏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冷笑。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停留在墨尘的脸上。 然后在其余所有人还没有动作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走向墨尘。 “他想做什么?” 这是一场对于所有观礼的人而言分外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日次,刚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许多人看着苏秦的举动,忍不住纷纷出声。 “先对付掉在他眼里最弱的一个,这样连他在内,便只剩下了六个。”已经许久没有出声的顾惜春清冷的说道:“张仪、丁宁和南宫采菽三人显然是同一阵线,他对付掉他眼里最弱的一个之后,便应该会以此来游说另外两个和他同一阵线。” 谢长胜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两人虽然都对顾惜春有些厌恶,但此刻他们却都觉得顾惜春说的是对的。 “只可惜墨尘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软柿子。” 谢长胜欣喜了起来,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然而事情却并未像他期待的那样展。 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苏秦,墨尘沉默的抬头,然后他握紧了银白色小剑,开始朝着内里涌入真气。 一股澎湃的气息再次从他手里这柄小剑中涌出,将他的黑再次吹拂得往后全部散开,如无数魔物在空中扭曲飞舞。 苏秦瞬间顿步,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寒芒。 “我想先和丁宁战斗。”墨尘看着他寒光闪动的眼眸,轻声而异常坚定的说道。 苏秦微怔,随即嘴角扬起,淡笑道:“那可真是妙极。” 第八十一章 师兄,来战 墨尘微愕,从苏秦脸上的笑意看出了些什么。 苏秦却已然转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柳仰光和慕留年的身上,然后他走向了慕留年,微微一笑,道:“请。” 慕留年的面容骤寒,一侧的柳仰光却是面容微白。 他们震惊于刚刚墨尘手里雪蒲剑的力量,也想不明白在这种情形下,苏秦直接寻人挑战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们看来,越是急着出手的人损耗越大,往往战不到最后。 “张仪师兄。” 丁宁的目光从墨尘手中的雪蒲剑上收回,他蹙着眉头对着张仪轻声道:“你要出手的话,现在就可以出手了,如果让苏秦把慕留年解决掉,他接下来肯定会和墨尘、柳仰光一起对付我们。我们三人怎么看都是偏弱,柳仰光也应该不会拒绝苏秦的邀请。” 张仪面色微苦,轻声道:“苏秦师弟现在是对付外人,我又怎么能先出手对付他,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接下来竭尽全力一战,看看能不能保你便是。” 丁宁一呆,无奈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张仪师兄,你这可真的是妇人之仁。” 张仪转头也看着他,诚恳的说道:“同门弟子仁义友爱为先,我身为大师兄,不管别人做不做得到,我必先做出表率。” 丁宁看着他,又想到了曾经的某个人,他沉默了下来,再想起自己梧桐落酒铺家里的那一面墙。 …… “你应该明白我此时为什么找上你。” 看着身前一时没有动作的慕留年,苏秦说道:“因为你比其他人弱。”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然而却能瞬间挑动人的怒火。 慕留年的眼眸瞬间燃烧了起来。 铮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已然出鞘。 他的剑身也异常平直,然而随着他五指在剑柄上收紧,剑身上却是一阵轻响,弹出许多弯刺。 他的剑看起来便瞬间变得像一根鱼骨。 这便是雁门郡独有的鱼脊剑,每一根弯刺在战斗时,都有可能锁住对方的剑,让对方的剑无法依势而行。 没有任何的停留,慕留年手中的这柄鱼脊剑瞬间化成数十道剑影,朝着身前的苏秦笼去。 这数十道剑影都是鱼脊剑在空中急刺击时留下的真实影路,而且都留有真正的剑气,完全就像是一柄柄真实的剑在空中飞来。 然而面对这些剑影,苏秦只是微讽的一笑。 他的左手挥动,一股浑厚的真元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紫色的长剑挥出。 只是一道紫色的剑影,但迎面而来的数十道剑影皆碎。 慕留年一声厉声长啸。 他体内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全部涌起,在他真实的剑身和苏秦手中的长剑相交的一刹那,他剑脊上的几根弯刺锁住了苏秦的剑身。 然而当的一声爆响,他只觉得手中一热,即便锁住了苏秦的剑身,手中的鱼脊剑依旧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带向身体的一侧。 苏秦淡淡的一笑,随着一股真元的再度涌入,他手中长剑急的弯曲,一道弯月形的剑光,直切入慕留年的怀中。 慕留年此时才骇然的现,自己虽然锁住了苏秦的剑,但真实的情况却反而像是苏秦锁住了自己的剑。 看着切入自己怀中的剑光,他呼吸停顿的松手,往后飞退。 即便如此,他的胸口还是涌出了一道血光。 看着这惊人的一剑,墨尘将雪蒲剑的剑柄握得更紧,柳仰光的脸色却更为苍白。 “他真的很强。” 南宫采菽深深的呼吸着,她看着已然真的像一根鱼骨般从苏秦的长剑剑身上滑落,坠进下方泥土里的鱼脊剑,她沉声问张仪,“他手里这柄长剑到底是什么剑?” “苏秦师弟这柄剑叫紫苏。”张仪看着她和丁宁,凝重的说道:“配合他主修的风柳剑经,他的剑便真的就像风中的柳条一般,柔软而万千变化。而且现在的苏秦师弟柔中有刚,比起前些年又有了很大的进步。” “我不会对你出手,因为最后的胜者可以有三人。”苏秦收剑,看着一侧脸色苍白的柳仰光,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的仰光剑不错,而且你的姓名里有个柳字,我所修的剑经也有个柳字,我们也算是有缘。你可以和我、墨尘一起并肩战斗。只要我们能够战胜张仪、丁宁和南宫采菽,我们便是此次祭剑试炼的最后胜出者。” 柳仰光的身体一震。 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苍白瞬间就变成了异样的红晕。 “最后的胜利和青脂玉珀,比起任何言语都要有诱惑力。看来一切真被你不幸言中。”南宫采菽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张仪师兄,你去对付墨尘,我去拖住苏秦。丁宁你去对付柳仰光。只要张仪师兄能够击败墨尘,我能够拖住苏秦,如果丁宁你能够直接击败柳仰光,那你们三人便已经是最后的胜者。如果击败不了,你便等张仪师兄…我会尽全力为你们多拖延一些时间。” 张仪看着南宫采菽,犹豫道:“这好像不好吧?” “这当然不好。”丁宁笑了起来。 张仪和南宫采菽都很不理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我有更好的选择。” 丁宁看着已经在缓缓行来的三人,轻声道:“张仪师兄你去对付墨尘,南宫采菽你去对付柳仰光。” 张仪和南宫采菽一怔,齐声问道:“那你呢?” 丁宁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两个人,说道:“剩下我和苏秦,我当然去对付苏秦。” 张仪皱起眉头,反过来用白痴的目光看着丁宁,“我怎么想不明白小师弟你这个计划好在哪里?” 丁宁笑了起来,说道:“她的计划,再怎么都是牺牲掉了自己,我这个计划,可以让我们三个都最后胜出,当然好了不止一点。” 南宫采菽也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丁宁:“三个都最后胜出?你的意思是你能战胜苏秦?” 丁宁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我真的能。” 张仪和南宫采菽互望了一眼。 “小师弟,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可是这种时候你这些话听上去怎么都有些舍己为人,骗我们上当的感觉。”张仪愁眉道:“这样不好。”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有隐藏着的东西…还有,我在经卷洞里仔细看过风柳剑经。” 提及经卷洞,南宫采菽骤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她的心情顿时激动和紧张了起来,但她还是有些不能肯定,怀疑道:“你真的仔细看过风柳剑经?”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丁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在经卷洞里连风柳剑经在哪里都根本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留意过这本剑经,然而他面上还是露出了十分肯定的神色,“当然。” 张仪开口:“小师弟…” 丁宁有些恼羞成怒,道:“妇人之仁也就算了,再婆婆妈妈我可是要骂人了!” “我选择相信你,但如果你做不到,我能够得到青脂玉珀的话,我会把青脂玉珀给你,到时候你不要婆婆妈妈的拒绝就好。”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了决然的神色。 丁宁拍了拍手:“成交!” “小师弟…”张仪又开口。 丁宁眉头竖起,就要飙。 “形势所迫,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你这一回。”张仪马上说道。 丁宁顿时转怒为笑:“大师兄你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让他又差点瞬间恼羞成怒的是,张仪从他身旁走过,朝着墨尘快步前行之时,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了这一句:“可是我们白羊经卷洞里哪来的风柳剑经,风柳剑经是苏秦师弟的家传。所以小师弟你还是说了谎了。做人要诚信为先,尤其南宫采菽这姑娘,真的很不错。” “张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径直朝着墨尘前行的张仪,苏秦的眼瞳微微收缩,冷笑道:“你的对手是我。” “选择谁做对手,不是你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事情。”南宫采菽扬起了手中的鱼鳞铁剑,指向了柳仰光:“仰光师兄,我来领教你的仰光剑。” 柳仰光微微一怔,不由得望向苏秦。 苏秦一时也有些想不明白,皱眉望向丁宁。 丁宁却是笑了起来,用一种显得很虚伪,很肉麻的语气叫道:“苏秦师兄,来战!” 第八十二章 我是要战胜你 墨尘不由自主的望向丁宁,但张仪却是微微一动,遮挡住了他望向丁宁的视线。 张仪温和的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雪蒲剑,有礼的说道:“你的剑很好,但你的修为差我很多,所以你不可能比我快,除非你能击败我,否则你的对手只可能是我。” 墨尘的眉头微跳,他看了不远处的苏秦和丁宁一眼,然后颔为礼:“你说的是对的。” …… 听闻丁宁那一声显得很虚伪甚至肉麻的叫声,苏秦沉默了片刻,然后讥讽的笑了起来:“想要拖住我,成全别人么…可是你觉得你能拖得住我?” 丁宁摇了摇头,微笑着,慢慢的说道:“我不是想拖住你,而是要击败你。” 苏秦嘲讽的看着他:“长夜过去,已然日出,你便不要做梦了。” “你在白羊洞山门口便不相信我能通过白羊洞的那些入门测试,你也觉得没有可能,但是我证明给你看了,我通过了那些测试,而且比你都快。”丁宁收敛了笑意,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在此之前,你也认为我不可能战胜何朝夕,但是我不仅战胜了他,还战胜了你驱赶过来的那些对手,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的信心来源于何处,但我现在的确有信心可以战胜你。” 苏秦盯着他,目光渐冷。 丁宁平静的回视着,接着说了下去:“虽然我进入白羊洞的时间最短,但是白羊洞的确给了我很多惊喜,薛洞主,李道机师叔,张仪大师兄,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只是和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一样,我也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你的身上始终都有那种踩着别人往上走的气息,连尊敬你,甚至仰慕你的同门师兄弟,在你的眼里也是随时可以踩下去的垫脚石,我不希望你这样的人留在白羊洞,所以这次你败在我手里之后,最好自己很快的从我眼睛里消失,否则我会换着方法对付你。” 苏秦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笑意,他的眼睛里却是弥漫出真正的杀意,“居然反过来威胁我?” “苏秦师兄,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以你不要废话了。”丁宁也笑了起来,横剑于胸,说道:“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苏秦的面容没有多少的改变,眼底里的杀意却是越来越浓,像一蓬幽火燃烧了起来。 …… “这是什么意思?”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心中都是充斥不可思议的情绪。 自从张仪走向墨尘,南宫采菽拦住柳仰光开始,谢长胜的双拳就已经握得越来越紧,看到此时丁宁对着苏秦横剑,他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走到了顾惜春的面前,然后用一种低头认错般的姿态请求道:“顾惜春,不如你再说几句丁宁不行的话?” “到现在还不死心?你觉得我说上两句,丁宁就真的有可能战胜得了苏秦?”顾惜春嘲讽的看着他,冷笑道:“既然你这么幼稚,那我便随你心意,丁宁能够战胜苏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谢长胜,你脑袋有问题么!”徐鹤山恼怒的拉回了谢长胜,“就算你这种幼稚的方法真的能够丁宁带来运气,但丁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弄得自己当众出丑才甘心?” “怎么和我没关系!”听着徐鹤山的呵斥声,谢长胜也恼羞成怒般的低声咆哮了起来:“你了解我姐还是我了解我姐,你以为我姐那些话是说着玩玩的?既然我姐是认真的,那他现在就是我未过门的姐夫!” 谢柔根本没有注意谢长胜和徐鹤山的争执,她的所有精神此刻全部集中在丁宁和苏秦的身上。 “你难道真的还能战胜苏秦?”她在心中,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薛忘虚此刻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异常复杂的神色,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道机,又看着平静的丁宁,在心中缓缓的说道:“你若真能胜,我便为你乞命。” …… 苏秦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他便也已真的出手,往前伸出了左手。 他的紫苏剑剑身柔软,平时便缠在他的左臂上,此刻他的左手伸出,剑柄落于手中,一蓬紫光从他的手腕周围旋转,顷刻间弹成一柄长剑。 锃的一声响,他一剑朝着前方空中挥出。 这一剑看似非常随意,和丁宁的身体也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触及,然而他一剑挥出,一条紫色弯月般的剑光却是从他的剑身上跳跃而出,瞬间出现在丁宁的喉前。 丁宁的残剑出现在这道剑光之前。 墨绿色的剑身上瞬间布满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 紫色弯月般的剑光和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相撞,被瞬间激碎,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却也不可避免的往后倒退了一些,在丁宁的咽喉上压出了一条细小的血痕。 “还差一些。” 丁宁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反而露齿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那试试这一剑。” 苏秦冷漠的吐出了这一句。 他左手中兀自在清冷的秋风中摆动的紫色长剑骤然变得笔直。 电光火石间,他的右脚重重的跺向地面,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左臂,接着涌入手中紫色长剑剑身中的符文。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整个人破空飞出,他手中的紫色长剑周身涌起旋转的紫云,极为蛮横的,笔直的刺向丁宁的身体。 观礼台上所有人呼吸骤顿。 这一瞬间,所有观礼的学生都只觉得苏秦这一柄剑已然变成了一根长枪,一根战场上,纯粹以度和力量往前冲刺的长枪! 丁宁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的身体微微的跃起,手中残剑先行往上抬起,然后急剧的压下,准确无误的以剑身的前半段,压在了苏秦这一剑的剑尖上。 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顺着残剑传到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在空中先是一顿,然后重重一挫,随后往后加倒飞出去,狠狠坠在后方的藤林里,将那片已然枯黄的藤林中所有残余的黄叶全部震落,漫天飞舞。 苏秦的眼睛渐渐的眯起,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 因为丁宁已经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中站立起来,他再次抬起那柄十分碍眼的墨绿色残剑,左手抹去唇角的鲜血,再次对着苏秦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道:“这一剑还是差了一些。” …… 南宫采菽站立在柳仰光的面前,面对着这名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师兄,眼睛里看着坠入藤林,激起无数黄叶的丁宁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呼出,口中迸出一声令人耳膜刺痛的厉啸声。 她手中的鱼鳞铁剑以最纯正的直线进击。 与此同时,她左手的衣袖里,那柄青藤短剑也刺了出来,同样以最纯正的直线前行,同样不断的迸出层层的力量。 柳仰光完全停止了呼吸,他往后倒退,手中的长剑用尽全力挥洒开来,剑光在身前如同形成了一个光罩。 轰的一声爆响。 他倒退的身影骤然加快,连退五六步都无法站稳。 他的虎口和掌心不断的滴落着鲜血,他的脸色却再度变得苍白起来,他看着南宫采菽腰侧沁出的一条血路,急剧的呼吸着,颤声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用这种最刚猛的剑势…你这样不可能坚持很久的。” 南宫采菽看着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不需要坚持很久,因为已经是最后的战斗,所以我只需要在倒下之前击败你。” 柳仰光先前只是声音颤抖,然而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他流血的手却是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 “能否接住我前面两剑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接住我的第三剑。” 看着丁宁明显挑衅的笑容,苏秦没有动怒,只是轻声接着说道:“若是接不住我的第三剑,你的一条手臂或许便会彻底的废掉。” 苏秦的这些声音里蕴含着极其阴冷的意味,换了别的人可能会感到极端的恐惧,然而丁宁的眼神却是依旧出奇的平静。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废掉的便有可能是你的手。” 苏秦面无表情。 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不惜一切去完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体内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排除出去,然后他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真元,一次性的全部涌出,注入他手中的紫色长剑。 嗡的一声震鸣。 紫色长剑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就像要裂开一般,剑身莹润得就像要滴出水来,而且剑锋都往外微微的延展,变得更薄。 然而这柄剑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力量的贯注而变得更加平直,反而是整柄剑生了微微的卷曲,就像一片微卷的柳叶。 第八十三章 废臂 张仪本来也未曾出手,他只是异常担心的看着丁宁和苏秦的战斗,但此时看到苏秦体内的真元尽情的倾泻出来,他的脸色不由得骤然大变。 他的双足微顿,就欲飘飞过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直没有动作的墨尘也深吸了一口气,将蓄积在臂内的真气尽数涌入手中的雪蒲剑。 他和张仪之间的空气里明显产生了一条条透明的纹理。 在下一刻,他手中的雪蒲剑好像彻底燃烧了起来,绽放出无数的神辉。 他的身影好像反而被这一柄雪蒲剑的力量带起,往前直飞,一剑刺向张仪。 张仪性情温和,他的剑也是色泽如青玉,温润异常。 只是此刻感觉到苏秦那一剑里的真正杀意,他也不复平时的温和。 一声低沉的厉喝从他的双唇中喷薄而出,青玉般温润的剑身里,陡然涌起无数白茫茫的剑气。 这些剑气以惊人的度汇聚在剑尖,顷刻间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他用尽全力提着剑,撬动这座小山,朝着墨尘砸了过去。 这是白羊提山剑。 白羊剑经里最难掌握,同时也是威力最大的剑势之一。 轰的一声爆响。 墨尘只觉得自己被一座真正的小山砸中,数丝精纯的真元,甚至随着震荡的剑身,直接侵入了他的气海。 一股逆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顷刻间连退十余步。 张仪转身,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意。 因为此时苏秦已然出剑。 随着他手腕的不停微小动作,整柄紫色长剑奇异的卷曲起来,竟然形成了一个空心的绞龙。 这条空心的绞龙,就像一个剑鞘,精准的捕捉住了丁宁的剑势,将丁宁的残剑和半条手臂,全部笼罩在内。 当苏秦的这一剑刺出,观礼台上的李道机下意识的往前跨出了一步,手也落在了胸前的剑柄之上。 观礼台上几乎所有学生的心中都涌出了强烈的寒意。 “这个混账!” 狄青眉的脸色也是剧变,愤怒之至,袖中的一道青气差点控制不住破空飞出。 原本他对于丁宁并没有什么好意,然而薛忘虚的几句话不仅让他在修行上获得了许多感悟,也让他真正的反省自己的立身之道。 他对丁宁和张仪等所有白羊洞弟子的看法已然根本性的改观。 此刻苏秦的这一剑狠辣之至,卷曲的剑身、剑锋的每一处都拥有强大的杀伤力,现在他的剑势将丁宁的半条手臂都笼罩其中,已经不只是要绞飞丁宁的剑这么简单,若是这一剑落实,丁宁的半条手臂的经络和骨骼必然尽碎。 且这一剑是苏秦耗尽所有真元而,从度和力量上,丁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现在剑势已然如牢笼将丁宁的剑和半条手臂都笼在其中…这一剑,即便是他都想不出如何能破。 “苏秦太阴毒了,这哪里是什么同门试炼!” 在苏秦剑势初展的时候,谢长胜就已经无比愤怒的叫骂了起来。 谢柔的身体不住的冷,她一直是个比许多男子还要刚强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的身体里却是涌起强烈的无助感。 顾惜春的嘴角露出了鄙夷和嘲讽的笑意,他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丁宁的手臂血肉模糊,骨屑飞溅的可怕场景,然而在他看来,这是丁宁自找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苏秦的用意,然而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苏秦的这一剑。 旋转的剑身笼住丁宁的残剑和半截手臂,并开始像迅失去水分的柳叶一样,迅的收紧,卷曲。 这样的卷曲,甚至让剑身的各处都带有不同的韵律,就像很多柄剑分别用不同的度,分别用剑锋、剑身朝着丁宁的手臂袭来。 极小的空间根本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在这样的空间里,丁宁的手臂无法摆动,根本不可能施展出任何精巧的剑式。 即便是炼气境巅峰的力量,此刻也不足以和苏秦真元境的力量抗衡。 似乎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丁宁剑落臂残的结局。 然而此时清冷的空气里,却似乎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在生。 苏秦沉冷的看着丁宁,他的心中骤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因为丁宁此刻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甚至显得有些从容。 他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越来越白。 …… 丁宁比苏秦想象得还要从容。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这无法破解的凶险一剑,在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和世上那些真正的精绝剑招相比,苏秦此刻的这一剑,也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当然以他此刻的真正修为和境界,对付苏秦的这一剑也唯有一种办法。 然而只要有一种办法便以足够。 在苏秦的剑身如脱水的柳叶一样迅收紧的这一刹那,他体内的真气无比平稳的涌入手中末花残剑中许多平时不至的符文,同时涌入那些无比细小,平直像剑柄延伸的裂纹里。 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身上许多细小的白色花朵带着一往无回的凄美气息往前方的空气里飞出,然后消失。 然后墨绿色的剑身真正的裂了开来,散开。 墨绿色的剑身就像一朵大花散开,散成无数的剑丝,而且随着真气的游走,这些剑丝还在空气里急的延展,变长。 观礼台上所有的呼吸彻底停顿。 包括狄青眉在内的所有人,他们震惊着,惘然着,有些人甚至失魂落魄,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生? 丁宁的手臂保持着平直,在收缩的紫色长剑中一动不动,然而这些飞散出去的剑丝,却已经落在了苏秦的指掌,落在苏秦的腕间,落在苏秦的手臂上。 苏秦的紫色长剑的许多处剑锋也已经距离丁宁的手臂只有很短的距离,然而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从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 他只是保持着真气的输出,任凭那些剑丝紊乱的刺入苏秦的血肉,绞断苏秦血肉中的筋肉,甚至刺入他的骨骼。 只是这一瞬,苏秦持剑的手上涌出无数道细小的血花! 他倨傲的面容瞬间变得雪白、扭曲。 他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像一只受伤的大鸟一样,往后倒飞。 紫色长剑只差一线便能切割丁宁的手臂,然而所有的筋肉被刺断,连骨骼都被刺得千疮百孔,他根本无法再用出半分力量。 哗啦一声震响。 卷曲的紫色长剑失去控制的在空中旋绕着,一时间又和许多剑丝在空中撞击着,爆开很多细小的火花。 然而令观礼台上许多人震撼无言的是,这柄紫苏长剑锋利的剑刃切割在那些看似细小的剑丝上,却是没有一根能够切断。 那些剑丝在一瞬间的分散和柔软之后,又急剧的恢复了坚硬和平直,迅收拢,再次变成一柄墨绿色残剑。 苏秦凄厉的倒退着,急剧的后掠让剑丝在从他的臂内抽离时带出了更多破碎的血肉和骨屑。 他的这一只左手像脱了骨的凤爪一样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惨嚎之中,他叫出了此刻许多人想问的问题:“这到底是什么剑!” 丁宁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中的墨绿色残剑上,他没有回答苏秦的问题,只是沉默着。 他此刻甚至没有想苏秦那只手的问题,而是在想着这柄剑和这柄剑的主人的很多故事。 死寂的观礼台上,端木炼看着那柄墨绿色的残剑,脑海里残留着刚刚剑身延展的画面,他终于将这柄断了大半的剑和很久之前的一柄名剑重叠在了一起。 他不可置信的说道:“只顾眼前,不顾身后,每一剑都如最后的一剑的末花剑,这是巴山鄢心兰的末花剑!” 观礼台上有些学生未曾听过这柄剑的名字,有些学生听闻过,但因为他们并未经历过元武皇帝登基之前那个年代,在那个许多惊采绝艳的大秦修行者消失的年代里,他们都尚且年幼,所以此刻他们的身体里并没有因为这柄剑本身的故事而多出多少震惊的情绪。 然而对于狄青眉和青藤剑院很多年长的师长却完全不同。 这柄剑本身便也是一个传奇,代表着一种宁折不弯…在很多人看来不识时务的态度。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丁宁手里这柄不起眼的断剑,就是那柄剑的残余,而且还可以拥有这样的威力。 “难道在那个时候,李道机就已经看出丁宁对野火剑经拥有了那样的领悟?” “那只是丁宁刚刚才参悟野火剑经…难道那时候丁宁就已经参悟出了野火剑经的真意?” 震惊的情绪在狄青眉的眼瞳里无限的扩大。 他也是长陵少有的大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野火剑经的真意不在于野火燎原,而在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一剑剑势已尽的情况下,却还可以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不断后势。 方才丁宁的这一剑,虽然依靠着末花剑本身的特性,然而其中野火剑经的剑意,却是足以让每个大剑师动容。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为什么当时许久未出白羊洞的李道机要出山,不惜冒险一战也要特意为丁宁寻来这柄残剑。 “这柄剑竟然能这样的延展…” “你一直都那么有信心,原来是因为还隐藏着这样的东西!” 痛苦和惊惧终于开始占据苏秦的心田,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已然肯定废掉无法复原的左手,疯癫一般厉声狂笑了起来:“你竟然废了我的手!” “是你想废了我的手,所以我才废了你的手。”听到他这样的狂笑声,丁宁抬起头来,冰冷而讥诮的轻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第八十四章 此时快意 “提升修为的丹药…这样的一柄剑…你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苏秦疯狂的厉笑道。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和你无关,关键在于你现在用剑的手已经废了,我看得出你天生就是左撇子,所以就算你换右手炼剑,天生的劣势也会让你的剑很平庸。” 苏秦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脸开始惨白得比图画里的鬼脸还难看。 一名青藤剑院的师长急的从藤林中穿出,带着药箱掠向苏秦。 “不要靠近我!” 然而还未真正接近,苏秦看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却是如受伤的野兽般,对着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顿住,皱起了眉头。 他比观礼台上的那些人更为接近战场,所以他对于这里生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楚。 “且不说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眼神冷漠的看着情绪彻底失控的苏秦,冷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需要令宗门里很多人围着你转的天才?” 说完这句,他不再理会手上还在不断滴血的苏秦,转身走向南宫采菽和柳仰光战斗的地方。 柳仰光已经垂下了剑。 他原本还有能够抵挡南宫采菽数剑的力量,然而此刻看到丁宁和苏秦的战斗已然结束,他身体里所余不多的勇气便已尽数消失。 “我认输。” 他垂下了头,对着南宫采菽说道。 “小师弟…苏秦…” 张仪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不希望丁宁受什么损伤,所以他刚刚不顾一切的输出真元,想要尽快摆脱墨尘的纠缠,但因为他本身宽厚的性情,他也实不愿意见到苏秦这样凄凉的结果。 他很清楚,从一名天才跌落到连寻常修行者都不如的废材,这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是最严重的惩罚。 …… 这一战的结果太过意外,就连墨尘都停顿了下来。 在他的视线里,以前英姿勃,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苏秦,和现在厉鬼一样的苏秦完全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垂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剑。 拥有雪蒲剑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赐雪蒲剑给自己的人,希望自己能够阻止丁宁的胜出。 所以现在苏秦败、柳仰光败,他似乎又不可能击败张仪,对最后的结果产生什么影响,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抬起了头。 在张仪还在忧虑的想着这如何是好,还有没有什么可能能够医治苏秦的手臂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化成了一道狂风,从张仪的身旁掠过,冲向丁宁。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胜负已然注定的情况下,墨尘还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就连一侧的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都是一愣。 “你!” 张仪明显也是一怔,他不能理解墨尘为什么这么做。 “你这样不好。” 但他绝对不允许墨尘对丁宁造成什么伤害,在这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也化成了一股狂风。 随着狂风涌起的,还有暴雨。 他手中温润如玉的长剑,在这一瞬间的无数剑影便化成了暴雨,从后方追上了墨尘,将墨尘包裹在内。 墨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没有再出剑。 因为张仪的这一剑,让他明白张仪一开始说的是真的,张仪比他快出太多,他不可能摆脱张仪,对丁宁造成任何的威胁。 无数道暴雨般的剑气淋洒在他的周围,将他周围地面无数的落叶击得粉碎。 张仪收剑,身影却落在了他的前方。 “是巴山夜雨剑…雨洒芭蕉!” 观礼台上,狄青眉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薛忘虚,轻声的说道:“这在元武初年,这是属于必须焚毁的剑经。” 薛忘虚看着他微微的一笑,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意,“这样的剑经,白羊洞的经卷洞里还有不少。” “我不认为你们这样的做法是对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作为对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狄青眉转过头,轻叹了一声。 苏秦带着疯意的目光落在了地上无数的细孔上。 感受着张仪方才那一剑的度和威势,他终于明白,张仪平日里的那些谦和是真正的谦和。 想到若是公平对决,自己连张仪都是不可能战胜,他再次笑了起来,笑声无比的凄楚,神情分外的怪异。 …… 张仪皱着眉头,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垂下头,解下身上令符的墨尘,他便闭上了嘴,面色恢复了温和,不再说什么。 然而丁宁却不像他这么仁慈。 墨尘手中的雪蒲剑和他最后的这个举动,让他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东西。 “是骊陵君用这柄雪蒲剑收买了你?” 他嘲弄的看着墨尘,“所以你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想拼一拼,看看能不能把我踢出前三?” 墨尘沉默不语。 “雪蒲剑对于你而言可能和命一样重,然而对于骊陵君那样的人物,只算得上是一件比较精美的摆设。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根本不对他构成威胁的酒铺少年…你不要把他想象得太过美好,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崇高。”丁宁看着他,讥讽的轻声冷笑道:“烦劳你告诉他,惹上了我这样的一个对手,将来我一定会让他很后悔。” 他和墨尘中间的张仪听清楚了丁宁的话,他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忧愁的转身劝说道:“小师弟,骊陵君自然不对,可是你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没有什么意思。” 丁宁平静的说道:“口舌之快里有个快字,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心里舒畅快活,这便是意思。” “小师弟,这道理好像有些不对。”张仪苦闷的轻声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你。” “我的人生,其实没有道理可言。” 丁宁抬起了头,看着在深秋里显得有些温暖而并不那么刺眼的朝阳,在心中轻声的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些满足的笑意。 祭剑试炼,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暴露在长陵的阳光下之后的重要一步。 这一步终于能够按照他的预计完成,那他在梧桐落家中的那一面墙上的许多痕迹,便可以抹灭的更快一些。 观礼台上也再次变得平静下来。 丁宁身后的横亘如城墙的藤蔓里,出了无数嗤嗤的声音。 许多粗藤如水蛇般游走,无数藤蔓枯萎。 落叶飞舞,藤墙消失。 丁宁和张仪、南宫采菽的身前,出现了一条平坦的通道。 通道尽头的祭剑峡谷出口处,有一座高台,高台上面的三截枯藤柱上,分别放置着三块青脂玉珀。 “走吧。” 看着已经处理完伤口的南宫采菽和还是一脸忧容的张仪,丁宁开始迈步走向那处高台。 直到此时,观礼台上所有被他那一剑震惊的人,才彻底的反应过来,这名半日通玄,一月炼气的酒铺少年,真正的成为了最终的胜者。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背影上,走在落满无数黄叶的平坦大道上的他的背影,在此时显得无比的辉煌。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他腰侧那柄断剑,看着他此时显得有些过分平静的身姿,谢柔的眼眶却不由得微润。 她莫名的觉得,他瘦弱的身躯所走的每一步,都似乎异常的艰难。 她身旁的谢长胜没有这么多感触。 想到自己喊了许多声的“姐夫”竟然如此争气,如此不可思议,他的脸上便也堆满了灿烂的光辉。 他转过身,对着脸上不知何等表情的顾惜春躬身行礼,掩饰不住的得意:“最终还是要谢谢你。” “我希望你在岷山剑会的时候,也多说说他不行的话。” 接着,他又对着在阳光里化成雕像的顾惜春说了这一句。 李道机面容不改,然而他的心中也是分外满足。 第一章 不可能的可能 寒风里,车轮碾压在枯败的黄叶上,将叶片碾得更为细碎,然后在后方道路上飘起。 一辆车厢已经包裹了防风的厚黑棉罩的马车,缓缓的驶向长陵野郊的一个驿站。 驿站的周围一反常态的凝立着不少兵马司的剑师,这些身穿普通便服,但却腰佩军方玄铁长剑的剑师看着这辆在浓浓秋意里驶来的马车,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十分清楚这辆马车里的人是谁,想到这人能够在那夜的残酷杀戮中生存下来,再想到这人前来的用意,他们都是神情警惕,心生不安。 一片沉默中,马车在驿站正门口停下。 身穿一件黑色锦袍的王太虚从车厢里走出,有些怕冷般的收了收衣领,有礼的对着这些剑师颔,然后踏入了驿站的大门。 俞辜负手蓦然的看着窗外的腊梅,花白的头梳理得根根不乱,即便也是身穿着最普通的便服,任何人看到他此时身姿的肃杀,都可以迅的认定他必定是一名久经战阵,被刀兵染满了金铁气息的将领。 “你根本不应该来。” 直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后,这名兵马司的重要官员才缓慢的转过身来,威严而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能够在那样的一夜活下来,你的运气便已是极佳,就更应该好好的享受来之不易的余生。” 王太虚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官员,摇了摇头,说道:“俞将军你的话错了,我能够在那夜活下来,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有很多人替我死去。” 俞辜面容微寒。 王太虚轻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数份案卷,递到俞辜的面前。 俞辜已然知道这数份案卷里纪录着的是什么东西,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沉声说道:“你真确定要这么做?” 王太虚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在很多贵人眼睛里,我们这些市井里的小鱼小虾,是随手都可以碾死,一场雨就能冲掉的东西,然而我每个死去的兄弟,都有家,都有老有小。我不做些什么,心不平,活着便没有意思。” 俞辜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案卷,缓缓展开看了起来,越看面色越寒。 “这样足以让很多官员下狱的案卷,我们还有很多,在长陵讨生活,有多少官员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生意,没有收过黑钱?”王太虚平静的看着俞辜,“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管别人的路,但是你们有人趟过了界。” “够了!” 俞辜冷笑着收起了案卷,丢入一旁的火盆,“说说你的条件。” 王太虚平和的看着他,说道:“你们兵马司在长陵现在能够决定的大生意,便只有解库和矿造。” 俞辜鄙夷的笑了起来。 他根本都不回答王太虚的这句话。 光是长陵兵马司的无数库房的解库提运,这便是每年无数银两的生意。而一些铜铁的矿山开采、甲衣的制造采购,刀剑的铸造…这些生意里面包含着多少惊人的利润? 这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开到连自己的嘴都裂开了的事情。 王太虚也不多说什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告辞离开。 在他已经走出十余步之后,俞辜才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微寒道:“即便你不惜命,即便你还有很多人可以为你而死,但是你想想你的身份,你觉得这样的要求有可能么?” 听闻这句话,王太虚转过了头,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挚的笑容。 “那夜逃过你们军方高手刺杀的,还有一名酒铺少年,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杀死的是一名什么样的对手,你们也应该知道他修行的时间很短。” 他微笑着看着俞辜,缓缓的说道:“就在我来这里的路上,我收到了一个消息,他在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中最终胜出,成为了前三的弟子。若是在一月之前,说这样一名酒铺少年会逃过那样的刺杀,会有这样惊人的进步,谁会觉得可能?” “既然这都有可能,那我做这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微笑着说完这句,王太虚便决然的转身,再也不看身后这名兵马司高官的脸色。 一名三十余岁的剑师从俞辜身后的侧门走出,对着俞辜躬身一礼,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问道:“将军,要不要杀死他?” “不需要。” 脸色已然恢复平静的俞辜摇了摇头,“谈判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方将价钱谈得很高,一方慢慢还,王太虚这次会面的态度,表明他懂得界限在哪里,他没有要求更多的人偿命,只是用按掉这件事情的方式,来要求在长陵的更多利益,让他和他的手下今后在长陵根基更深一些,更安全一些。” “而且我们兵马司现在出的事情已经够多,若是再出些乱子,可能上面很多人的位置都会保不住。” 俞辜沉吟了片刻,看着这名肃立的剑师吩咐道:“你去查查白羊洞那名少年的消息,若真是和王太虚所说的一致,倒的确是个人才。” …… 青藤剑院,李道机、端木炼、薛忘虚、狄青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山道上等着最终获胜的三人见礼。 张仪走在最前方,他走到这些人身前,先平和行礼。 丁宁和南宫采菽也跟着行礼,众人回礼。 丁宁仰头看着神容依旧严肃的李道机,先出声致谢:“李道机师叔,谢谢你的剑。” 李道机挑了挑眉,他似乎觉得丁宁这样特别道谢没有什么必要,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有浪费这柄剑。” “最重要的是没有浪费你们的心意。”丁宁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拈须微笑的薛忘虚:“谢谢薛洞主的特事特办,给予我灵脉修行的机会。”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不需要谢我。要谢的话就谢谢狄院长,他赐予你们的青脂玉珀,将来会更有用处。”薛忘虚满意的看了一眼南宫采菽,然后又对着丁宁说了这样一句。 丁宁从他和狄青眉的神色里看出了些什么,他便也微笑着躬身,对着狄青眉特别致谢:“多谢狄院长。” 狄青眉神容不是最为自然,但他还是真诚的回礼,轻声道:“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我很满意。” 观礼的外院诸生大多数没有散去,在这样必须的环节完成,很多人汇聚了上来。 “姐夫。” 年龄和丁宁差不多的谢长胜第一个到了丁宁的身边,无比敬佩的说道:“你的表现真是令人解气,我不得不承认我姐真的比我有眼光。” “不要叫我姐夫。”丁宁的脸色顿时尴尬。 “不要胡闹!” 谢柔一声轻呵,她走到了丁宁的面前,认真的行了一礼,垂头轻声问道:“你会参加明年的岷山剑会么?” 丁宁有些不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应该会吧。” “这样的话,我也会尽力参加岷山剑会。”谢柔轻声回应道。 谢长胜怔住:“姐,你该不会是想和他一起在岷山剑会胜出,然后一起获得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谢柔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但是白皙的脖子上浮现的些许红晕,却是暴露了她的想法。 “慢慢来,日久生情,这的确很好。”谢长胜捏了捏鼻子,佩服的说道。 “不需要对我有什么期盼。” 然而丁宁的视线却是落在了他腰侧的末花残剑上,他的面容迅的冷硬起来,布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直接动步离开,沉冷的抛下一句话:“至于原因,南宫采菽知道。” “是什么原因?” 徐鹤山和谢长胜等人都不能理解的看着南宫采菽。谢长胜的眼睛里甚至涌现出了无比惊愕的情绪,“南宫采菽,难道你和他只是在经卷洞一起研修了一夜,便已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了?” “不要那么幼稚!” 南宫采菽沉下了脸,她看着丁宁离开的背影,知道丁宁既然那么说便自然是允许她将原因告诉这些人,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因为他的身体本身有问题,是罕见的阳亢难返之身,若是没有特别的际遇,在我们最为强横的壮年时期,他体内就已五衰。” 谢长胜呆住,他对丁宁的表现的确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此刻甚至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他身体有这样的问题,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谢柔咬了咬嘴唇,“我会尽力帮他。” “我已然了解过,这种五气过旺的早衰之体,一般根本没有办法救治。但岷山剑宗不是普通的宗门,这样宗门里的一些人,可能会有办法。” 南宫采菽看着她和谢长胜等人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真想办法,今后便是要尽力帮他能够在岷山剑会也胜出。” “这太难。”徐鹤山忧虑的摇了摇头。 岷山剑会在来年的盛夏,从现在开始也只是满打满算大半年的时间,即便丁宁已然这样的修行度,已然这样的表现,但是想到往年里岷山剑会中那些怪物的表现,他还是没有什么信心。 “他在争命,我们尽力而为。”南宫采菽点了点头,凝重的说道。 “好,岷山剑会,我们尽力而为!” 谢长胜和徐鹤山、谢柔伸出了手,互相击了一掌。 为了别人能够胜出而这样郑重其事的互相鼓励,这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然而事关生命,而且是要将一件原本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此时的气氛,却是反而庄重异常。 第二章 过去的故事 “你对他们太过冷漠了。” 李道机出现在丁宁的面前,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谢长胜和谢柔等人,然后一贯肃冷的看着丁宁,缓声说道:“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不喜欢谢柔这样的做法,你也不必这么冷漠粗暴的对待他们。” 丁宁沉默了片刻。 李道机耐心的等着他。 丁宁看着腰侧的断剑,轻声的慢慢说道:“李道机师叔你既然帮我找来了这柄残剑,你自然应该知道和这柄剑有关的故事。” 李道机的眉头皱成了川形,“你知道这柄剑的故事?”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我们大秦皇朝还有一个很出名的修行之地叫做巴山剑场。” 丁宁的面容沉静如水,他用一种真正讲故事般的清淡语气说道:“在很多故事里,巴山剑场甚至是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更高的存在,因为替大秦王朝剿灭三朝,甚至帮扶元武皇帝登基这些事情里,很多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修行者,都出自巴山剑场。” “只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一场大变,无数原本忠于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一夜之间变成了叛逆,其中有些人的身份高绝,即便是元武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将来都有着很深重的影响,巴山剑场鄢心兰便是其中之一。” “只需要她说一句元武皇帝想听的话,公开表明些态度,她便能很高贵的活下来,巴山剑场也会继续存在,而且今日应该也会有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更高的位置。” “然而她却选择对元武皇帝挥剑来表明自己宁折不屈的态度。” 听着丁宁的这些话,李道机的面容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很多事情甚至都是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既然你知道很多故事,便应该明白很多故事都不能再提起。而且这些故事,和你现在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谢柔的性情恐怕和这柄末花剑的主人十分相近,我不讨厌,甚至欣赏她,但是我的状况你比别人都更清楚。”丁宁抬头正视着他说道:“你知道我得罪了军方某个大人物,连骊陵君也惦记我,我的身体状况,也会决定我在长陵要往上爬得很快,这还不知道要触犯多少人的利益,我会不惜命的去冒险做一些事情,因为我有所图。但是我不能拖着他们和我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担心谢柔会有和这柄末花剑主人一样的命运?”李道机讥讽道:“你想得太远。” 丁宁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道机不再劝说丁宁,转过身去。 但是走出数步之后,他却又停顿了下来,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提这末花剑主人的故事…可是你可曾会知道末花剑的主人怎么想?你怎么知道她这样不快乐?和享尊处优的终老相比,她这样战至剑折,死去的时候,或许心中会更快快乐。一生无悔,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但她却或许做到了。” 丁宁沉默不语。 这些年他在长陵已经见到了许多平日里不会留心的人,他也见到了以前从未讲过的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贩夫走卒、渔耕樵读、妓女老鸨、富贾豪客、农奴战俘…还有许多原本是魏、韩、赵这三大王朝的移民,现在却已经慢慢和长陵相融,成为大秦王朝的子民,有些依旧记得故国,处于边缘的一些人,还有些则是已经完全忘记故国,想要拼命和长陵人获得同等地位,在大秦王朝往上爬,但却受到排挤的一些人。 从这些人的身上,他领悟了许多,也学会了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看一些东西。 他其实承认李道机说的话是对的,然而他可以肯定,李道机若是知道他的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怎么样的大逆之心后,就绝对不会再说现在这样的话了。 即便传说中的赵剑炉赵一先生、云水宫的白山水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值得敬佩,有谁会劝说人和这样的大逆做朋友? …… 有些事往往是经过了之后,后世的人才容易评判,容易看得清楚。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战局瞬息万变,一场大战便有可能死伤数十万剑师,损失上千名的修行者,胜负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 但现在韩、赵、魏灰飞湮灭,后世许多史书里归结胜败的原因,却都是看法大多一致,意见很统一。 在现在史书的绝对主流,甚至可以说是权威的记载里,韩王朝最终被灭,主要是因为迁都失败。曾经依靠一些丹宗雄极一时的大韩王朝原先都城是阳翟,然而大秦王朝的一些谋士,通过很多种方法对韩哀帝灌输了一些思想,描绘了一副很美妙的远景,令他坚信要想令大韩王朝拥有更强的力量,就必须迁都洛邑。 迁都洛邑在当时看来的确有很大的好处,因为洛邑左边有崤山,崤山中的玉谷,是灵气极浓,天下最佳的修行地,将许多宗门搬迁至玉谷,可以为王朝输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而洛邑的右边,则是沃野千里,粮仓充足的陇蜀之地。 然而不少百姓和贵族并没有因为迁都而迁徙,而且因为迁都造成的许多利益损伤,和韩哀帝之间造成了许多矛盾,迁都之后,一些新势力的崛起和瓜分新都,又使得王朝的势力反而锐减,最终被灭。 灭魏则是两件大事,一件是灵渠之计,在一些阴谋的推动下,魏王朝开始汇聚无数能工巧匠,想要人为的建立一条可以吸聚大量天地灵气的巨大灵渠。这条灵渠的建造,消耗了魏王朝无数的资源,国力也渐弱。而另外一件则是魏云水宫后来的一家独大。云水宫在某一时期,涌现了许多修为惊人的修行者,魏王也越来越依赖云水宫,许多东西都全部朝着云水宫倾斜,最终使得云水宫一家独大而导致许多修炼宗门凋零,甚至消亡。 灭赵则是反间计的最经典运用,在大秦王朝和赵王朝征战的最紧要的时期,大秦王朝成功的令赵王相信赵剑炉将会和大秦王朝合作,最终取代他的位置。所以他杀死了赵国最强的宗师,开创赵剑炉的那柄剑。 随后大秦王朝的大军再无忌惮,势如破竹,只是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倾灭了赵王朝。 即便是对于定了很多计策,在这样的战争里最终获胜的大秦王朝的许多人而言,这三个王朝覆灭的过程中,依旧有着无数可以借鉴和值得深省的地方。 毕竟在瞬息万变的征战中,不知道有多少伟大的人物在使力,不知道有多少种阴谋算计在同时互相进行着,只有在后世来看,才会现其中是哪些起到了作用。 尤其是魏云水宫一家独大而导致很多丹宗势微,影响国力的事实,更是令各个王朝引以为戒。 所以此时的长陵,虽然元武皇帝相比之前的所有大秦王朝的皇帝更有掌控力,他和皇后、两相组成的集团,牢牢的压制和控制住了大秦王朝所有的贵族门阀,但中央皇朝对于大部分的修行之地,还是刻意的令其保持一开始开山立派时的状态。除了提供一些荫庇和支持之外,只是令其像野草般自然生长。 魏王朝灭亡的过程,让后世的人都明白,一个宗门看上去再势微,但只要保持着开山立派时的状态,只要保持着那个宗门的精髓,那这个宗门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时刻,或许会因为一些天赋不凡的人而突然强盛起来。 而一个特别强大的宗门输出的对整个王朝特别有用的修行者,在数量上远远不及那些中小宗门的数量总和。 所以各个王朝在魏王朝灭亡之后,都是尽可能的保证己朝的所有宗门都能长久的存在下去,像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这样的事情,实际上很少。 大部分的宗门因为被刻意的保持着原有的状态,所以相当于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山门内的修行者,只需考虑境界提升的问题。 对于青藤剑院而言,三日的闭门祭剑试炼,更是相当于将自己和长陵隔绝了三日。 所以此时,祭剑试炼虽然结束,一些结果和祭剑试炼里生的事情已经传出,但是丁宁此时走在山道上的时候,却是不知长陵已经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三章 雪落之前 长陵,一名礼司的官员低着头,紧张的行走在两侧都是高大松柏的石道上。 他的前方,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年长御史凝立在石道中央。 越是接近这名御史,这名礼司的官员背上的汗珠便流淌得越多。 “李大人。” 在走到这名御史面前,行礼出声只是,这名礼司官员的厚袍背部已然尽湿。 “不必如此。” 这名李姓御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缓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职责便是带来圣上的一些旨意,提拔或是谪贬官员,既然我要和你想见,你最近又没有可以让你升迁的功绩,你便应该确定你会被谪贬,事已确定,就不需要再如此紧张和担心了。” 听到寒风里传来的这些话语,这名官员并没有因此而镇定多少,反而觉得这里的寒风越来越寒冷,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之前的军功封赏会被罚没,你要去边关入伍五年。若是还想你和你的家人在长陵过上不错的生活,在这五年里,你便再多积累些军功吧。”李姓御史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了下去。 礼司官员抬起了头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李大人,我知道遭受这样的谪贬是因为那日我在白山水逃遁的路线上,可是我相信那条线路上还有不少其他官员存在,为何偏偏对我如此重罚?” “你以为只对你一人如此重罚么?”李姓御史依旧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在你之前,我已经在此约见了五人,当日白山水冲杀出城,在他逃遁的线路上,有可能拖延住他脚步的长陵修行者,含你在内一共有十七人。其中八人出手,死在白山水剑下,若是你们九人也出手,后来的虎狼军符车便极有可能来得及摆出阵势拦住白山水。你们这九个人里面,有七名是当朝官员,这七名当朝官员,全部会被谪贬。” 礼司官员的脸色更加难看,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姓御史却是已然接着说了下去。 “你们惜命,不敢上前,你们想过这是何等丢脸的事情么?被白山水硬生生的杀出,我大秦王朝这么多强军,这么多修行者,而且是在国都长陵,而且还不是在前方战事紧急,长陵空虚的情况下被他杀出。身为秦人,明明有可能拦住他,杀死他,却偏偏让他持剑狂歌,如入无人之境,这是比苦苦厮杀后被他逃出,更丢脸的事情!” “陛下让我在这英园和你们约谈,是让你们好好想想,我们大秦王朝的脸面和你们现在的好日子,就是安息在这英园里的无数死去的秦人争得的。” “你可曾想过,因你的惜命,多死了多少虎狼军士,将来那些敌国看轻我们,我们又要多死多少将士和修行者?又有多少寻常百姓被殃及?” “陛下希望你们能够换种想法,任何好逸恶劳,想要守小家而不顾大家的人,都不配在长陵立足。对于我而言,被耻辱的谪贬,不如在这英园里静躺。” …… 阴暗的神都监里,莫青宫垂站立在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这名看上去有些颓废,似乎并没有什么强大气息流露出来的男子,便是神都监之,陈监。 “这绝对不是意外。” 莫青宫寒声道:“长陵卫是因为皇陵的一件盗物才被引去九江郡会馆。那名出卖盗物供出线索的人本来就是长陵一名没有妻小父母的闲人,已离奇暴毙,连我们的追查都陷入僵局。” 听着莫青宫的禀报,陈监双手十指交叉微微弹动了一下,似乎在转瞬之间已经完成了很多思考。 他抬起头,身上色泽深重而鲜艳的红袍和他颓废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是这种反差,便让他分外有吸引力。 “不一定非要追着这个死线查,有能力做出这样事情的,即便是我们神都监倾尽全力,都未必能查得出来。” 他漆黑的瞳孔也被身上的袍子染得有些微红,他看着莫青宫阴霾的面目,语气平淡的训示道:“换个方向着手,去查那些有可能知道白山水和孤山剑藏消息的人,查查他们所有的心腹这些时日做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一定只会交待给他们最为信任的心腹去做。” 莫青宫的眼瞳微亮,轻声道:“属下明白了。” 陈监此时却是皱眉,沉吟了片刻,说道:“多给兵马司的人施加一些压力,他们是这件事里牵连最多的,他们必须拿出一些交待,我们借助他们的一些力量,办事起来会更顺利一些。” 莫青宫心中原本已有这样的想法,此刻听到陈监亲口说出,他心中一热,紧绷着的身体也顿时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告辞离开。 在走出这间房屋的时候,他却是身形不自觉的微微一顿。 方才天空还是一片晴朗,而此时却是铅云重重,一阵阵冷意从天空中不断洒落,看上去,还未真正冬至,一场雪却是快要飘洒下来。 …… 长陵城外,铅云下的渭河某处辽阔水面上,一叶乌篷小船随波逐浪,缓缓飘荡着。 一艘渔船从远处驶来,在接近这叶乌篷小船之时,一条淡淡的流光一闪,一名渔夫打扮的男子稳稳落在乌篷小船的船头,但这叶乌篷小船却是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这名渔夫打扮的男子便是数日之前九江郡会馆前装扮成车夫模样的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长陵城的轮廓,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意,对着面前黑布帘垂着的船舱说道:“你便是前些日给我送信的人?你身后的主子,又是长陵里哪一个贵人?” 黑布帘被一根细竹竿挑开,挂在两边。 盘坐在船舱里头花白的黑衫师爷做了个请入舱一座的手势,同时说道:“通知你们离开的,是梁将军。” “等待封侯的梁大将军?” 然而即便是渔夫打扮,却依旧散着那种大逆独有的不可一世气息的樊卓,却是没有丝毫入舱坐下的意思,只是嘲弄道:“这窝里反是什么意思?” “鱼困于缸,想要跳出缸外,只是没有一些助力,非但不能进入大江大河自由遨游,反而会掉在地上活活干死。”黑衫师爷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反手点了点远处连轮廓都异常雄伟的长陵,说道:“对于你们而言,长陵也是一个缸,你们进去也有危险,所以梁将军觉得你们也需要一些朋友。” 樊卓冷笑道:“我们和秦人不可能成为朋友。” 黑衫师爷淡然道:“不可能成为朋友,至少也能相互利用。而且你们现在已然欠我们一个人情,若是没有我送给你的那封信,你完全不知道已经被神都监盯上,若是到了收网之时,别说是你,就连白山水都不可能逃出长陵。”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孤山剑藏的秘密,但是你在长陵停留时间太久,谁都可以断定,长陵里应该有有关孤山剑藏的东西,是密钥?还是更多的线索?” 不等樊卓出声,黑衫师爷已然看着他的双眸说了下去:“但你们仓促离开长陵,必定还不可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必然要再次进入长陵,所以你才会接受我信中的提议,今日到这里来和我相见。” “你说得不错。” 樊卓冷笑道:“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神都监和一些权贵的能力,竟然能够现我们的踪迹,甚至能够猜测出我们的一些意图,我到这里来,的确是想看看有没有足够分量的权贵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只是梁大将军…那就算了。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腥风血雨里,梁大将军可是踏着兄弟和朋友的尸骨才走到了这个位置,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他这样的人?” “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 黑衫师爷的脸色依旧没有明显的变化,他的目光反而更加的坚定,“以梁将军的身份,和你们合作,本身便已关乎性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安身立命更加重要,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心。” 樊卓嘲讽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响亮,沿着江面传出,如许多大鱼的鱼尾在敲打着江面。 “这世上有很多事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对于梁大将军和你这样的人,是安身立命最为重要而已。” “怎么看我们没有关系,只要互相有利用价值便可以。”黑衫师爷也笑了起来,说道。 樊卓的笑意缓缓消失,他看着黑衫师爷,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帮你们封侯么?” “我们不过问你们在长陵的行踪,负责帮你们隐匿行踪,保证你们在长陵之中的安全,我们只需要能够帮梁将军修为更上一步的东西,无论是孤山剑藏,还是你们云水宫的秘笈。”黑衫师爷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官位比真正的力量更为重要。” 第四章 玉窟和马房 白羊洞的山门口,十余名留守的白羊洞师长满脸喜气的看着不远处崎岖山道上出现的白羊洞的人马。 祭剑试炼的最终消息传来,白羊洞在最后的三名胜者中占了两席,而且新入门的天才丁宁更是有着极其优异的表现,这不仅让所有白羊洞的人感到了光彩,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些希望。 丁宁下了马车,少不得是一番见礼,接受贺喜。 “苏秦呢?” 一名师长没有见到苏秦的身影,已然知道苏秦左手被废的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李道机。 李道机回答道:“在祭剑试炼结束之后,他便从青藤剑院不辞而别,既然没有先回来,那便代表着他不会回来了。” 这名师长顿时一声长叹:“锋芒太盛,咄咄逼人,连张仪这样的温和的老实人都要针对,终于太过…只是可惜了好天赋。” “你今日里要在白羊洞休憩,还是要回你梧桐落的家里?” 走在最前方的薛忘虚此时却是微微侧转过身体,看着丁宁问了一句。 “已经数日没有回去了,我小姨想必也担心我,所以还是要回梧桐落家里休息。”丁宁微微蹙眉,有些思索的模样,轻声说道:“我也正想和您说些事情,我自幼在市井里面长大,便习惯那种地方,白羊洞这样的清净,反而不甚自在,所以今后我想多在外面修行。” “修行追求舒服自在,最舒服的状态,便是最有利修行。” 薛忘虚没有拒绝,但是转过头去之时,眼底里却是涌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你先随我来。” 丁宁平静的跟在薛忘虚的身后。 “青脂玉珀不是凡品,你准备怎么用?”薛忘虚在前方问道。 丁宁回道:“准备今夜回去就炼化了,省得牵挂。” 薛忘虚沉默了数息,出声道:“这想法也好,虽然青脂玉珀是在第三境至第四境破境时最有用,还有在第六境之后,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但是未来变数太多,只看眼前也不错。” 丁宁奇怪的看着他:“洞主,您今天好像有些沉闷,完全不够平日里洒脱啊。” 薛忘虚笑了起来:“是么,连有些心事你都看得出来?” 说笑之间,两人一前一后,在白羊洞沿着山壁开凿出的山道上越行越高,两人的步伐频率虽然不快,然而和后方白羊洞的所有人却都拉开了距离。 因为后方所有白羊洞的人已经全部停步,全部震惊的看着他们。 薛忘虚领着丁宁,走向最高处那座小道观。 自从杜青角离开白羊洞之后,便只有李道机有资格进入那座小道观,这座小道观是白羊洞的起源处,自有非凡意义。 丁宁终于确定今日的薛忘虚有些不同寻常,然而他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平静的跟随着。 在经卷洞前方,山路已绝。 薛忘虚继续前行,踏入虚空。 丁宁也没有犹豫,就如先前的跟随一样,一脚往前方空处踏出。 他的身影微坠。 一股天地元气从前方涌来,又将他稳稳托起。 天地间就像是多了一张无形的梯,他和薛忘虚在白云之间行走。 山道上,李道机等人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小道观里的陈设极其简陋,因为嵌入山壁,所以连光线也有些黯淡。 薛忘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一味前行,直至正对道观最里的山壁。 他挥了挥腰间的白玉小剑。 这是白羊洞宗主的掌剑,同样也是打开禁地的钥匙。 当一股精纯的白色元气吹拂在前方的山壁上,看似平整毫无间隙的山壁便骤然喷出一条气浪,然后缓缓移动,现出了内里的洞窟。 一团柔和的白光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他看到前方这个方圆不过数丈的洞窟四壁都是凝脂般的白玉为墙,而这数面墙壁上,全是字迹及图录,显然是记载着一些剑经。 “经卷洞里的剑经虽然也有些可取之处,但这几部剑经更具特色。野火剑经防守有余,但杀意不足。”薛忘虚看着平静端详的丁宁,说道:“你领悟力非比常人,我也不提建议,你可以自行挑选一部修行。” 丁宁点了点头,他缓步走入这个白玉为壁的洞窟,微蹙着眉头,逐一扫过玉壁上的每行字迹。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在看过所有的玉璧之后,他转身看着薛忘虚,异常认真的问道:“那我能挑选两部么?” 薛忘虚微微一怔。 他没有马上回答,在凝视丁宁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我都只学了一部,但你若是觉得对你有用,别说是两部,全部都可以学。” …… 苏秦垂凝立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大门的后方是连绵的重重院落,华贵而深。 这是骊陵君府。 在祭剑试炼结束之后,他独自离开青藤剑院,没有人知道他最终却到了这里,在这里低着头等待着。 看着此刻甚至没有什么知觉的左手,他牵动唇角,艰涩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满痛意。 他的出身原本贫苦,所以即便资质出众,在参加一些宗门的大试时也受诸多威胁和排挤,最终只能屈安于白羊洞。 在白羊洞里,他已然鹤立鸡群,连青藤剑院狄青眉也有意招揽,白羊洞又是皇后都关注的修行之地,今后只要他行事令皇后顺心如意,自然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他已经怕极了再过那种贫苦而受威胁和排挤的日子,只想成为那种可以威胁和排挤别人的权贵,然而突然出现的一名酒铺少年,一场试炼,一剑却毁灭了他目前拥有的一切。 和心痛相比,身体的痛楚已经全无知觉。 深深的院落里,高贵清雅的书房中,骊陵君抬头看着吕思澈,温和的说道:“那名酒铺少年再度令我感到意外。” 吕思澈歉然道:“是我的失误。” “和你无关,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尤其我还和他亲自交谈过,我也不能将他和这样的怪物联系在一起。”骊陵君看了吕思澈一眼,“那苏秦还在门口站着?” 吕思澈点了点头,“还在候着。” 骊陵君微嘲道:“他和你如何说辞?他为什么觉得他有资格等待我的回复?” 吕思澈平静道:“他求见时说,他的左手虽然废了,但五气运行,天地元气的感知,对于剑技的领悟,这些还是远寻常的修行者。即便他右手无法施展精妙的剑技,但他毕竟在这个年纪已经踏入了真元境,若是有朝一日突破第五境,用飞剑之时,失去左手便也没有什么妨碍。” “想的倒也不错,用飞剑便不会手。只是飞剑远攻之时,面对近身刺杀便没有多少防御能力,所以长陵的那些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两柄剑?难道到了第五境,还要多找一名近侍在他身旁专门守着他不成?”骊陵君摇了摇头,缓声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心情,并想出一些对策,再加上之前的表现,他的性格又太过狠辣。相比墨尘在明知不可为之时,还因为我的赐剑而最后一搏,我更欣赏墨尘,我认为你送出的这柄雪蒲剑,已然有了价值。” 吕思澈心中亦是同等判断,他说道:“那要将他赶走么?” 骊陵君沉吟了数息的时间。 “正值用人之际…先看看是否可造,是否可以为我所用。”数息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看着吕思澈说道:“让他为我养马,冲洗马厩。” …… 苏秦霍然抬。 他面前已经关闭很久的大门终于打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名青衣丫鬟。 他顿时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白。 “你随我来。” 青衣丫鬟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指挥更粗鄙的奴仆般说道,然后转身,看都不看站在门外的苏秦一眼。 苏秦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穿过数重偏院,青衣丫鬟掏出一块手帕,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在一处马房外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苏秦,看着苏秦左手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和青黄色药迹,眼神也不自觉的嫌恶了起来,好像他的身上和那些马厩里的粪便一样臭,她将手帕捂得更紧了些,快的说道:“主上吩咐了,你可以留在这里帮他清洗马厩,帮他好好养马。” 苏秦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到这名青衣丫鬟身后马房里那些横流的粪水,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和这些东西为伍,竟要蒙受这样的羞辱,他一时连任何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想不想留在府里?不想留在府里,就现在跟我出去。”青衣丫鬟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动步。 苏秦依旧没有说话。 青衣丫鬟的眉头微挑,正要怒,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苏秦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前方的马房。 他开始担水,冲洗马厩。 第五章 凶剑降服 至夜间,夜幕终似托不住冬意的沉淀般,天空里终于星星点点的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静待在白羊洞山门口的马车车厢原本包裹着黑棉布,此刻却是慢慢被染白。 丁宁从白羊洞山门里走出。 他没有打伞,在走到车头前,对着依旧穿着灰袍的荆魔宗行了一礼之后,便拍了拍衣衫,抓了抓头,去掉身上堆积的雪屑之后,这才掀开了厚重的夹棉黑布帘,进入了车厢。 “你可是真够虚的。” 看着身穿狐毛大袄,就像把自己堆在一堆狐狸毛里面的王太虚,丁宁忍不住说道。 “大概过完这个冬,养到明年春里才会不这么虚。”王太虚微微一笑,这笑意更使得他像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今天怎么想到要见我?” 车厢外的荆魔宗已经开始驱车,车厢微微的颠簸。 丁宁抽了一个软垫靠着,说道:“我听说这几天长陵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你说是白山水?”王太虚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你大概是今天才知道,长陵城里已经翻了天了,据说两相和皇后都异常震怒,已经有不少长陵城里的官员被撤职流放。尤其白山水且战且歌之时,吟唱的歌词太过放肆,又被他成功的逃了去,估计风波还要扩大。” 丁宁沉吟道:“白山水出手,周围却没有能够足够阻止他逃出长陵的人…你知道什么内幕么?” 王太虚说道:“是长陵卫追踪一些皇陵被盗之物,结果逼出了樊卓和白山水。当时樊卓处于被查的商队之中,想必无法隐瞒强大的修行者身份,所以才悍然出手,引出了白山水。只是长陵卫一开始直接围住了那支商队,如此凑巧,恐怕有些我们无法得知的隐情。” 丁宁眉头微蹙,道:“应该是长陵有人想故意惊走白山水,不过我听说白山水从九江郡会馆一路冲杀出去,由渭河逃走。这样的修为,应该比赵斩还要强得多。” 王太虚微微一笑,道:“白山水本来就是和赵四先生齐名的人物,你今天想要见我,应该不会是想要和我探讨白山水修为的事情吧?”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王太虚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最近怎么做,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别的人不知道,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之所以能够在和锦林唐的争斗里活下来,便是因为你的计谋。” “薛忘虚之前带你进白羊洞的时候就和你说过,要想多几个人给你的那些兄弟偿命是不可能的,我想你也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丁宁看着他,说道:“如果换了是我,我必定是乘这段时间要挟军方,乘机多要些利益。尤其是此刻因为白山水的事情,皇后和两相震怒,军方的人必定更要想息事宁人,不敢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尤其你经历了上次的刺杀,这次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也应该明白,就算杀死你,他们的很多事情也会马上被你的一些手下抖出来。” “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越来越觉得,就算是那些传说中的怪物能在修行度上压过你,但是也不可能拥有你这样直接拨开云雾的眼光。”王太虚感慨的看着丁宁,“我现在已经让兵马司很头疼,我提出要做解库、矿造的生意。” “狮子大开口是对的。” 丁宁沉默了片刻,“但你不是选择离开长陵,而是选择更上重楼,这便说明你最终还是想和那个害死了你兄弟的权贵斗一斗。” “敢于控制锦林唐做那些事情,在那夜能够调动那么多修行者来杀我的人,应该不是大将军便是王侯。”王太虚轻轻的咳嗽了起来,“我现在自然不可能动得了这样的人,可是我的那些兄弟,真的是我的手足,即便我愿意砍掉我的手脚去换他们,他们也已经不可能活得回来。我希望在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让那个杀死我兄弟的人,付出一些应有的代价。” “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我想求你帮忙做件事。”丁宁低下头,轻声的说道。 这无疑不符合丁宁一开始的态度。 因为在一开始,丁宁便不想和两层楼有过多的纠缠。而且这件事对丁宁应该很重要,否则他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说出来。 所以王太虚有些奇怪,“什么事情?” 丁宁缓声道:“在你和兵马司谈的最后阶段,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些和牢狱有关的生意。” 王太虚微微一怔:“和牢狱有关的生意?” 丁宁点了点头:“最好能够出入牢狱,和管牢狱的那些人可以接触得很熟的生意。”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尽力去办。” 丁宁眉头微蹙:“你不觉得我这个要求很奇怪,不想问我为什么?” “你能够一月炼气,又能够在祭剑试炼这样的比试里最终胜出,你将来必定是个做大事的人.”王太虚笑了起来:“既然我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 …… 落满白雪的马车穿入陋巷,停在梧桐落无名酒铺的门外。 丁宁下了马车,挥手和荆魔宗和王太虚告别。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点了一盏小油灯在等着他。桌子上的几样吃食应该是刚刚从蒸笼里端出来,还在冒着热气。 丁宁看到长孙浅雪换了件新的袄子,虽然是街巷之中最常见的款式,但一些最普通的碎花纹饰,在她的衣上都似乎变得特别生动,特别的鲜亮。 于是他在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别人是靠衣饰好看,你却是让衣饰变得好看。” 长孙浅雪根本没有在意他这句话,清冷道:“你怎么又会坐王太虚的马车回来?” 丁宁一边开始吃东西,一边说道:“因为我有件事情要他帮忙。” 长孙浅雪没有再深入去问什么,这是她和丁宁这么多年里自然形成的约定。 “你真的从祭剑试炼里胜出了?”看着丁宁吃得香甜的样子,她也很罕见,或者说之前从未有过的拿了一块甜米饼慢慢的吃了起来,同时不冷不淡的问道。 丁宁轻恩了一声,马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方木盒,递给了长孙浅雪。 长孙浅雪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方木盒里的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青脂玉珀。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个方木盒,而是看着丁宁,缓声道:“谢谢。” 丁宁随口说道:“你我之间何须谢。” 长孙浅雪清冷的说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你应该明白,经过上次的关隘,再加上这颗青脂玉珀,我的剑便将稳固下来,今后对你便没有太多特别的依赖。若换了是我,我未必会把这个青脂玉珀给你。” “这没有什么关系。”丁宁抬起了头,舔了舔唇角看着她,说道:“因为这些年我本来没有想依靠你做些什么。” 长孙浅雪蹙起了眉头。 这些年除了修行的事之外,她很少思考别的方面,但是她并不是笨人,所以她很快的想到,虽然她和一般修行者而言的确拥有很强的力量,然而这些年丁宁的确没有依靠她做什么。甚至没有让她出一次手来保护他。 丁宁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今夜你自己一个人睡。” 长孙浅雪也莫名的不再多说什么,拿起了方木盒往后院走去,“我欠你一个人情。” 丁宁苦涩的一笑。 …… 在穿过后院走入卧房的时候,片片的雪花落在长孙浅雪完美无瑕的脸上,感受着这些雪花的冷意,长孙浅雪越来越觉得这个长陵的恩怨太过复杂。 她便不再多想什么,将纷乱的思绪从身体里祛除出去,再次将自己的识海变成一张白纸。 和以往修行时一样,她在床上和衣躺下。 方木盒里的青脂玉珀散着柔和至极的光晕,同时流淌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一缕真元从她的指尖沁出,瞬间将这颗青脂玉珀碾得粉碎,所有的粉末,顺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腹中。 当她的神念沉入气海,触及到玉宫之中那柄幽蓝色的剑时,那柄剑再次如同被幽禁的巨龙一样暴躁的躁动起来,散出无比凶煞的气息,似乎要强行刺穿她的玉宫,然后从劈开气海冲出她的体外。 然而一股股淡青色的元气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涌来,沉入气海。 这些散着柔和光晕的淡青色元气,不断的融入玉宫之中,融入那柄幽蓝色的凶剑。 幽蓝色的凶剑慢慢的变得安宁下来,开始真正接纳她玉宫里的气息。 她的神念都开始缓缓的和这柄剑融为一体。 黑暗里,她的眉心中都闪现起一条淡淡的幽蓝色光焰,完全就像是一柄幽蓝小剑。 第六章 真正的白羊挂角 丁宁隔着帘子静静的感知着长孙浅雪体内那柄剑的变化,当长孙浅雪眉心中那条淡淡的幽蓝色光焰亮起时,他便知道今后这柄剑再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今后她在长陵也更为安全。 但这也意味着他和长孙浅雪的境界距离更远。 他闭上了眼睛,也开始修行。 他今夜的修行也和往常不一样。 随着无数细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出修行者才听得清楚的细微声音,他体内也响起无数细微的声音,那些隐匿在他身体里不知何处的所有“小蚕”似乎也同时出现,活跃起来。 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里容纳真气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修行者的气海。 然而此刻,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同时张口吐丝一般,吐出无数股细微的真气。 这是真正的万涓成海,他的气海所有的空间缓缓被真气充满,而他体内还有无数丝细小的真气在流入气海。 他的气海鼓胀欲裂。 那些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他体内的无数丝细小真气的力量,却比他气海里原本的真气要强横一些,还在压入。 眼看气海就真的要爆裂开来,随着丁宁的一个动念,气海的天窍打开,一股真气以平时完全不可能打到的度涌入他的身体各处。 急奔流的真气,在他的身体里形成了快的循环,在依旧鼓胀到极限的气海的压迫下,那些细小的真气和气海里原本存聚的真气彻底的相融,同时都变得更为凝聚。 他身体里每一根骨骼的内里响起了无数细微的响声。 无数细微的真气突破了最内层的隔膜,开始滋养骨骼最深处的髓河。 他的九死蚕神功和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变得完全一致。 他身体内里的无数小蚕开始各自细细的吞回真气,然后迅消隐。 他的气海恢复平静,修为已至炼气上品换髓。 长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为境界越高,真气或是真元对于身体的滋养便更佳,修行者的寿元也就越长。 然而当他的气海平复,五脏之内却好像燃起了一些新的幽火,他五脏之气和之前相比更为旺盛,燥烈。 五脏之气越旺,修行之时和真气的转化就越快,修行度就越快。 这便说明,九死蚕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度也会越快。 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天下间其余所有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度越慢。 相对于丁宁此刻的真实修为,丁宁的修为进境并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龄相同的天才,此刻或许早就踏入了真元境修为,走在了他的前面。 比如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传说中的怪物,也是真正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 但按照他们的纪录,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花去了八个月的时间。 这种度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经极其恐怖,因为一般修行者至少是数年的时间才可以做到,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和南宫采菽面临同样的问题,甚至连天地元气都感知不到,而就此终结在第二境。 但八个月和一个月相比,也已经是八倍的时间。 接下来的真元境到融元境,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也是至少八倍的时间,至少六至八年的时间。 接下来再八倍,便是至少六八四十八年。 所以绝大多数没有特别际遇,资质又不是特别出众的修行者,一生的修为,也都最多到第五境神念境为止。 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已然是宗师的真正原因。 九死蚕神功的这个特别之处,便意味丁宁可以在每个境界都缩短大量的时间,然而五气越旺盛,身体无法补足,却始终是在过度透支寿元。 这便就像是用燃烧寿元来换取修行度。 所以在很久之前感觉出这个特性的长孙浅雪就已经下了论断,这九死蚕是一种自己找死的功法。 万一像南宫采菽一样,在某个境界破境出现问题而卡住,修行这门功法的人便会连修行度都没有换到而饮恨而终。 …… 白羊洞最高的道观里,薛忘虚和李道机都面对着前方飘雪的峡谷。 “你要我来,自然不会是想让我来陪你赏雪。” 李道机沉默了许久,道:“想要说什么就说,婆婆妈妈是张仪的个性,不是你的个性。” “我今日里写了封信给北地郡的贺兰郡守,明日里你便出,你到的时候,他便应该看过我的信了。”薛忘虚没有转头看李道机,只是看着前方在山风里回旋的雪花,轻声的说道。 李道机也没有转头看薛忘虚,一时沉默不语。 薛忘虚温和的说道:“白山水的事情,陛下都会震怒,你虽然不是魏人,但毕竟是韩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说不定会有些牵连。” 李道机的眉梢像两柄小剑的剑锋般挑起,冷声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情引起什么风波,我也不必离开长陵,远避北地。既然相处这么久,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也没什么意思。” 薛忘虚好像撒了谎被戳穿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没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容又瞬间消失,认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像丁宁这样天赋的天才。我也没有见过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那两个传说中的小怪物,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比起丁宁如何,但丁宁战胜苏秦,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过我。我已经太老了,即便再怎么惜命,耗尽所有剩余的时间,别说是一个大境界,就连一个小境界都来不及跨越,还不如带着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机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虚,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是这次离开这座道观,他知道今后或许便再也看不到这个白老人了。 “人生相聚,总有散时,我和我师兄亦是如此。” “我一生隐忍,在长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总是觉得还有些不够,幸好师兄给我带来了丁宁。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义。” 薛忘虚微笑着说了两句,伸出手来,将始终挂在腰间的白玉小剑握于手中。 李道机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身,想要说些什么。 “你看好这一剑。” 然而薛忘虚却是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往前看。 然后薛忘虚挥剑。 一团白色的剑气从剑身上涌起,急剧的涌到剑尖。 前方的雪空里,骤然被强大的天地元气破开一个完全纯净的空间。 然后在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弯曲羊角。 简简单单的一式“白羊挂角”。 白羊剑经里最普通的一式剑招。 “你要记住。” 薛忘虚很满意的看着那道雪白的剑气,轻声而郑重的对着李道机说道:“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进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带你去见过山间的白羊争斗。” 李道机闭上双目。 他努力的回想着,脑海里终于浮现了已然遗忘很久的画面。 画面里,两头弯角白羊在争斗,它们中的一头,面对比它明显凶狠的对手,只是站稳脚跟,用弯角最宽厚处,一次次的抵挡对方的撞击。 它甚至没有什么反击。 对方凶狠的撞击,最终甚至折断了它的一只角。 然而它只是死死的抵住,断角处,反而扎入了对手的头颅。 李道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张开双目,终于明白了“白羊挂角”的真正含义。 薛忘虚看着他,便知道他已然领悟,所以他分外满足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玉小剑递给了李道机。 李道机接剑,在薛忘虚面前跪下,行了三个大礼,然后起身离开。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胸前大剑微红的剑柄在风雪里越来越远,最终完全消失在薛忘虚的视线里。 第七章 时势造枭雄 长陵已雪落,关中刚有雪意。 清晨,关中岐山。 广袤的田野间,一名少年正在练剑。 他的剑和苏秦的剑一样是紫色的,然而表面一层符文是金色。 “轰隆”一声。 随着他一剑斩杀,清寒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道真正的金色雷光。 这道金色雷光落在他身前的地上,黄土飞溅,一蓬蓬野草燃烧起来。 这名少年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容说不出的坚毅肃杀。 “金叔。” 他收起了剑,对着坐在道边牛车上一名微胖商贾般的中年男子,声音微寒道:“还是要去长陵。” 被他称为金叔的中年男子轻叹了一声,“为了谢柔?” “我不怪谢柔,虽然她明知我对她一见倾心,然而我们毕竟没有婚约。”这名少年遥望着长陵的方向,“原本只觉得家中的雷霄剑经比长陵许多修行之地的剑经更强,不需要去长陵的修行之地学习,然而现在想来却是错的。长陵有的不只是修行秘典,还有无数精彩。我要去挑战那丁宁,相信我只要能够击败丁宁,谢柔一定会回心转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即日启程,否则关中也下了大雪,路便难走了。” …… 长陵兵马司大大小小的校场上,已经积了一个指节深度的雪。 俞辜孤身一人走入一个四周插满虎狼军旗帜的校场。 校场的中央,有一名身穿铁衣,背影高大的老人。 俞辜身上的金戈之气已然极重,然而和这名老人还是无法相比。 那名老人只是冷峻的站在那里,就有气吞山河,手握万军的气势。 “司空将军。” 俞辜走到他的身后,躬身聆听教诲。 “和长陵那个江湖枭雄的谈判要尽快结束。”身穿铁衣的老人没有回,只是用金铁交鸣般的声音重重的说道:“底线便是长陵各库房的解库提运,甲衣的制造采购。” 俞辜不可置信的眼瞳一缩,声音微寒道:“将军,只是市井之徒,何算枭雄。答应这样的条件,是否太多了些?” “时势造枭雄,正好凑上这样的时势,他便是枭雄。”老人沉声道:“神都监已经借势对兵马司进行清查,皇后已然透露了要调方饷回来统御长陵卫的意思。若是不尽快将这件事结束,还有更多的丑闻暴出来…你应该明白后果。” 俞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和兵马司所有人自然忠于大秦王朝,忠于元武皇帝陛下,然而元武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完全倚重一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时,便有些被迫的过分倚重皇后氏族的力量。这十余年间,两相和各司便是竭力的改变着这样的格局。 神武的皇帝陛下对于整个大秦的掌控力越强,越不需要过分倚重某一股力量,整个大秦王朝便会更加强大,前进的步伐就会更加有力。 这不只是和兵马司很多人的前程有关的事情。 “我知道怎么做了。”俞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让这件事尽快结束。” 然而就在他想转身离开之时,前方的老人却又重重出声:“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做事的方便,他们也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查事情的手段,既然神都监都害怕责任,在里面对我们施压,在你和这个江湖枭雄去谈的时候,便也让他帮忙查查是谁利用了长陵卫。” …… 丁宁和往常一样在清晨起床,帮长孙浅雪熬粥,然后端着最常用的粗瓷大碗去不远处的一个面铺打面。 在走到这家到处弥漫着热气和油香的面铺前时,还没想好今天要吃什么浇头的丁宁却是愣住了。 一个白须上染了点油光的老人端着面碗,反身对他一笑,正是薛忘虚。 “你怎么来了?” 丁宁看着这个得意的老头,惊讶不已。 “要带你去个地方。”薛忘虚喝了口面汤,笑眯眯的说道:“怪不得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到这家面铺吃面,这里的面果然不错,连辣子都是那么的劲道,只是吃面就吃面了,你还带个自己的碗是怎么回事?” 丁宁看着他,有些犹豫的说道:“你真的要我说原因?” 薛忘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里的粗瓷碗上:“难道用这碗吃起来会更香?” 丁宁同情的看着他:“不是,是因为他们家的面虽然好吃,但我认识洗碗的那个…他洗碗本身便洗得不算干净,而且还老喜欢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挖鼻孔。” 薛忘虚顿住,看着还剩下一半的面汤,脸色异常的精彩。 “要是你还想吃,我可以借个碗给你。”丁宁说道。 薛忘虚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东西就是图个一时的兴致,过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丁宁走到铺子里,把粗瓷碗放在面锅边上,想了想还是要了一碗红汤酸辣白菜肉片面,一边看着肉片和辣子在油锅里开始翻炒,他一边问薛忘虚,“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薛忘虚道:“我们要去巴郡竹山县。” 丁宁顿时愣住:“去那么远做什么?” 薛忘虚说道:“那里有个很热闹的庙会,我们现在去正好赶得及,非常有意思。” 薄薄的肉片已经和红油辣子一起爆好,再加入腌过的白菜帮,翻炒了数下,覆在白雪芽儿似的面条上。 丁宁却一时没有去端这碗已经做好了的面,而是皱起了眉头,和昨夜里李道机斥责薛忘虚一样,轻声说道:“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拙劣的理由,再好的兴致,也不可能在下雪的天气里赶这么远去看什么庙会。” “吃面吃面。”薛忘虚却是点着丁宁的面碗,低喝了两句提醒,然后才道:“我要去取件东西。” 丁宁端起了面碗,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东西?”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说道:“治你病的东西。” 丁宁开始吃面,等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吃完,只剩下面汤时,他才抬头,说道:“方绣幕和我说过,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治好我的病,除非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能够参悟续天神诀。” “这就是你一开始让王太虚安排你进白羊洞的真正原因?因为我们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并了,正好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薛忘虚平和的看着丁宁的双眸,说道:“方绣幕说得其实不错,但事无绝对,而且要参加明年的岷山剑会,你还是太弱了一些。按照往年的情形,大多数宗门推举出来参加岷山剑会的弟子都至少是真元境中品的修为,甚至有时候还能出现那种到了融元境的怪物。” “你比张仪他们任何人都要聪明,你应该明白,参加岷山剑会的不只是一些普通的修行之地的学生,还有许多贵族门阀的子弟。”薛忘虚微微一顿后,又接着说道:“他们比起普通修行之地的学生更为可怕。他们之中的不少人,甚至不是没有能力第一时间通过岷山剑宗的考核,而是需要一定时间接受家中的培养,因为在一开始修行的几年里,他们的家族可以给予他们更多的资源,让他们修行的更快。对于那些贵族门阀而言,岷山剑宗都不是唯一向上爬的途径,而只是修行途中的一个有力辅助。” “你说的这些,我在进白羊洞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丁宁看了薛忘虚一眼,蹙着眉头说道:“但是我也知道巴郡竹山县不是个平常的地方。”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就是郑人多一点?” 丁宁也不示弱的回望了他一眼,说道:“你当然很清楚不只是郑人多一点。” 薛忘虚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好歹是白羊洞洞主,你的师长,我让你跟我去,你还不去?”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丁宁看着他微颤的白须,说道:“那个地方其实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担心你去了之后的安危。” 薛忘虚眉头顿时一松,鄙夷的看着丁宁:“本来就快要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在老死之前风光一下?”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屋面上的白雪,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的说道:“一时快意不算风光,但白羊洞的学生能在岷山剑会上最终胜出的话,那想必打了无数人的脸…对于你而言,那算不算风光?” “那当然是真正的风光。”薛忘虚开心的笑了起来,“若是真有那样一天,就算是老死,我估计也是笑着老死的。” 丁宁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是要老死,也不要死那么快。也要活得更久一些。” 薛忘虚一怔,旋即像个孩童一样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丁宁,道:“成交!” 第八章 我从不按规矩 雪后的长陵便变得彻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飘雪,然而屋瓦之间和阴暗处的积雪却不易化去,最终越来越坚硬,变成混杂了星星点点灰尘的冰壳。 神都监里往来行人不多,许多走道上的积雪都难化去,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如烙印在浅灰色的冰壳上,而这些留下脚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处,更使得神都监里平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偶尔有几声像是被堵住了嘴,连惨叫都叫得不甚畅快的凄厉声音隐隐从某些房屋的门缝里传出,回荡在这道间,然后迅的消失。 披着深红色袍子的陈监始终一副颓废落魄的样子,他缓缓的行走上积雪难融的道上,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颗蔫了的石榴,让人很难将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权重的权贵联系在一起。 那名一直帮他驾车的又老又聋哑的老仆已经在神都监的门口候着,他没有给任何的指示,这名老仆也根本不比划任何手势,只是在他登车之后,便驾车似乎漫无目的的在长陵的大街小巷中开始兜着圈子。 简陋车厢的坐着的陈监微垂着头,都似乎已经睡着,然而在某个时刻,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掀开了车帘。 这辆不带任何标示的马车正行进到一座高墙边的阴影里。 在他掀开车帘之时,许多股天地元气无声无息的从他的身体里柔和的沁出。 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一层层水晶般的光华迅在他的身体周围汇聚,就如同形成了无数面镜子,折射着周围的光线。 他明明穿着色彩浓重的深红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围有路过的人,也只得到车帘好像被风摆开,却看不到从车厢里走出的他。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后他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越过了高墙,落入了院内。 院内是一个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园。 陈监穿过这个花园,走入回廊。 这时他身外汇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华才缓缓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缓缓从空气里透出。 他沿着这条回廊一直往前走,最终进入了后院,在一间书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这间书房里,坐着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长须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着墨,正要写什么书信,然而因为天冷,墨还未完全化开。 这名中年长须男子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然而他却并未停止磨墨,因为即便明白这是莫名的访客,但在他的眼里,整个长陵都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可是那有限的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以这种方式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以在陈监的脚步声停顿下来之时,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面天冷,既然来了,就不要在外面等着了。” 听到书房里传出的这样的话语,陈监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身前的书房门便被他身上涌出的气息推开。 中年长须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在看清陈监身上的深红色袍子,感受到那种颓废和阴霾混杂的奇异气息时,他倨傲的面容却骤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监…”他的身体深处不断的涌出凛冽的寒气,令他的舌头都变得僵硬起来。 “我就是。” 陈监很直接的吐出了三个字。 中年长须男子顷刻间面无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别的中间人。”陈监冷漠的看着他,缓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说道:“外郡有些军中的修行者也想要过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无数要花银两的地方,但一时无战事,他们却积累不到战功,得不到封赏,也得不到调令。但是他们却有着很好的战力,其中的有些人,便会做些替人杀人的事情。而长陵有些权贵,却是需要有人帮他们杀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 想到有关这名神秘的神都监监的传说,这名中年长须男子冷汗不断从额头沁出,顺着脸庞流淌下来,但他还是强声道:“不管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因为你不可能有证据。” “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证据。” 陈监阴冷的垂下眼睑。 中年长须男子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团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样迸出来,并散出异常恐怖,要将整间书房一下子轰碎的气息。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脑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视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身体的任何动作都因为思绪的昏沉而变得异常迟缓。 陈监深红色袍袖里飞出一道深红色的剑光,轻轻巧巧的在他的心脉处刺了一刺。 中年长须男子的脑海瞬间恢复清醒。 然而一点凉意从他的心脉处瞬间扩散,看着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红色剑光,他体内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消退,手中那团旭日般的光华,只差一线,无法从他掌心透出。 “为什么?” 这名中年长须男子无法明白这名传说中的神都监监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间让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根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敢直接杀死自己。 “没有为什么。”陈监冷漠的说道:“只是你不了解我…因为我从来不按章办事。” 中年长须男子捂着心口慢慢坐倒,他无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说道:“你身为神都监之,按大秦律例监察百官,像你这样的人,不按律例办事,岂不是更加的重罪么?即便你不按章办事,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不想要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 “像我们这样位置的人,能否在长陵立足,只在于对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诚,不在于什么罪责。”陈监看着不肯咽气的他,冷漠道:“是从你口里知道的东西,对于那些贵人而言,依旧不算是什么绝对的证据。我需要的,只是让局势变得更乱…有人乱,便会犯错让我抓住。” 中年长须男子愈加痛苦,他呻吟了起来,从喉咙里出无比古怪的声音,“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的身份。”陈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因为你不是军方的人,即便杀了你,也不会有军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个和你有关的军方权贵,才有可能会动用军方的力量来追查这件事情。他或许会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势力做了这件事,只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谁。” 中年长须男子从喉咙里吐出了最后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书桌上,痛苦的死去。 陈监的身体里再次涌出强大的天地元气,他的身体再次在空气里变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过了高墙,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过数条街巷,掀开那辆依旧在缓缓行进的马车的车帘,坐进了车厢,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 每日里,他都似乎只是乘坐着这辆由聋哑老仆架着的马车,在长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尔布一两个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么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离开的那个深墙大院里,那名倒在书桌上死去的中年长须男子胸口却是流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最终铺满了整张桌面,顺着桌角不断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时间,丁宁也在移动的马车车厢里。 在陈监缓缓将身外聚拢的天地元气化为虚无,然后微垂着头想着事情的时候,他也正微垂着头想着事情。 关中岐山县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岐山县最富有,最有势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铺里那面墙上的花朵里。 第九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巴郡竹山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甚至有个别名叫做“郑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交战中,先灭掉的便是当时的一个小国,郑国。 郑国本身疆域只相当于大秦王朝现在的一个郡,再加上国力薄弱,又处于要冲之地,即便当时的郑国国君大开方便之门,任凭大秦王朝的军队通过,然而最终还是因为大秦王朝军队的动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驻军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个借口灭了。 大多数郑国青壮劳力被迫服苦役,用于修建灌溉农田的水库、沟渠。 在大秦王朝设立巴郡之时,绝大多数的郑国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驱赶到了巴郡,开山辟壤。 当初经历国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艰险,巴山蛇虫之毒的郑国人大多已经老去,他们的后代在巴郡定居下来,其中巴郡竹山县的居民大多都是郑国人的后代。 因为已然隔了一代人,这些郑人的后代也早已接受了变为秦人的命运,但许多郑国的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 可能是始终夹杂处在大国虎视眈眈的威胁下,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郑人特别敬鬼神,一年里有众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庙会。 一开始薛忘虚和丁宁所说的很热闹的庙会,便是郑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庙会。 巴郡竹山县封家却不是郑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剑场的人表面态度之时,所有用行动表示了对皇帝陛下绝对忠诚的巴山剑场弟子,不管是那些修为高绝的,还是只是普通的外门杂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来。 封家的封千浊就是昔日巴山剑场的一名普通弟子,后来封家能够在巴郡过得很好,甚至像极了一个小小的关外侯,那是因为另外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实。 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郑国的郑人。 虽然和关中谢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样,皇后郑袖的家中本来就已经是在长陵展的贵族,郑袖也是在长陵出生、学习、修行。 但郑人就是郑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风血雨方才铺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鲜血淋漓的那数年间,她表现出来的一切,让人觉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对于郑人并没有特别的同情,然而在长陵的局势彻底稳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时,很多人才赫然现在很多事情上特别冷酷无情的她对于故国的人还是有些柔软的成分。一些在处理郑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员,便会得到一些略微的优待。 封家在郑人被迫迁徙巴郡,开山辟壤的那个年代,对郑人表现得十分宽厚,再加上巴山剑场被灭的那个时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很快一跃成为竹山县一带最后声望的门阀,不仅拥有着对附近几处铜矿和锡矿的管辖权,而且深得竹山县一带的郑人的尊敬。 “你说的巴郡竹山县里有给我治病的药,到底是什么?” 在车轮碾压着路面薄冰的单调声音里,丁宁问薛忘虚。 “是一颗定颜珠。” 因为有着足够的时间,所以薛忘虚并不着急,缓慢的,讲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说一句:“我说的这颗定颜珠当然不是长陵那些香粉店里用些花粉花蜜做出来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着奇特保颜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战事,且不限制外来人口迁入长陵定居之后,长陵现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带现在虽然设郡,但相对于长陵依然是凶山恶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带一直存在着许多修行宗门。” “巴山以前存在着很多灵脉,那些灵脉可比我们现在白羊洞的灵脉要强得多。所以在里面蕴育出了很多宗门,直至今日,虽然灵脉早已耗竭,但是巴山里面还有许多宗门的遗迹。” “就在陛下登基后第二年,我师兄正好在巴山游历,适逢有处古宗门遗迹被现。有不少修行者赶去探宝,我师兄便现了一颗定颜珠。” “定颜珠上沁出的药气有着浸润五脏,保持容颜的作用,但我师兄在现这颗定颜珠之后,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抢夺。”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县封家的封千浊,我师兄和他对敌,不敌之下,被他夺走了定颜珠。”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不自觉的轻轻摇头,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残剑上,不由得想到了长孙浅雪那日反对他进入白羊洞时的话语。 长陵的确是汇聚着无数恩怨的地方。 就如现在,这一柄残剑本来和白羊洞,和薛忘虚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无形之中,这柄剑却是已经莫名的将很多恩怨都纠缠到了一起。 “在那几年,我的修为比师兄高不了多少,我师兄无法应付的对手,我也未必对付得了。” 薛忘虚看了丁宁一眼,平和的说道:“而且那颗定颜珠是可以炼化的,我和我师兄自然认为对方夺得了那颗定颜珠之后便炼化了,再加上封家和皇后氏族有些关系,便只有硬生生的咽了这口气,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但是后来现他没有炼化这颗定颜珠?”丁宁从他的眼神里却是看出了什么,问道。 薛忘虚嘲讽的摇了摇头:“直到数年前才听说,封千浊喜好美色,所以这颗定颜珠却是给了他的小妾用。” 丁宁皱了皱眉头,也嘲讽的说道:“那他可算是专情的,大多喜好美色,对容貌这么看重的人,总看一张脸,哪怕那张脸再美丽,看不了多久也会生厌。”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也会生厌,所以那颗定颜珠他是分别给了三个小妾用。这样在他生厌之前,至少他喜欢的小妾的清丽姿色能够保持不变。” 丁宁冷笑了起来:“很好的想法,只可惜却是没有用在修行上。” “其实修行久了,总会想有什么意义。” 薛忘虚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当感觉再进一步没有可能,又不想建功立业,去上阵拼杀,就会觉得再修行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美酒美妾的渡过余生。” 丁宁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薛忘虚说的是事实,但是封千浊欠他的债,所以在他看来,即便封千浊觉得修行没有了意义,也不配过这样锦衣玉食美妾成群的生活。 “对于你而言,修行当然有意义。”薛忘虚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微微一笑:“对于我而言,默不作声了一辈子,最后的风光比一百个美妾更让我心情舒畅,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更何况你要在岷山剑会上去争胜。哪怕是你说我执念,我白羊洞哪怕不在了,有一名白羊洞出去的学生如果能够在岷山剑会上进入三甲,我也会比任何事情都开心。哪怕光是现在想象一下可能,想想那些贵人脸上的各种神情,我就很高兴。” 丁宁看着他显得有些亢奋的脸,看着薛忘虚脸上的笑意,他便也忍不住想象那样的场景,他也觉得高兴起来,忍不住微笑着,说道:“我不会觉得你执念,因为白羊洞对于很多人而言只是一个名臣,但对于你而言却是一生。只是我听说岷山剑会和我们青藤剑院这种小打小闹的祭剑试炼不同,三甲也是分前后的,所以只是进入三甲,不算是最开心的事情,要争当然便是要争榜的位置。” 薛忘虚微微一怔,他从丁宁的微笑和平静的眼神里看出了绝对的信心,他的手便差点又拧断了自己的数根白须。 “你要争第一?” “即便我对你说过了那么多,你也依旧拥有这样的信心?” 薛忘虚摇了摇头,却是呼着气又笑了起来:“若你真的能拿第一,我便老夫聊少年狂,在岷山剑宗前的名剑江脱光了衣服跑上一圈。” “我会拿到第一的。” 丁宁很确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用种很古怪的神色看着薛忘虚:“难道你们年少时,很喜欢脱光了衣服狂奔?你们有这种古怪的嗜好?” 薛忘虚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双手拍打着坐垫,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光。 “年少轻狂,放歌纵酒,谁知道多少轻狂事,可是多少岁月消,多少事错了,多少人走了,却是再也难回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听着薛忘虚这样的声音,丁宁闭上眼睛,心中轻声说道:“老头,你虽迟暮,但我跟着你,必会给你真正的风光。” 第十章 计划不如变化 时日渐逝,冬意更浓,入了巴郡,沿途风物便和长陵截然不同,放眼可见,略微低矮的山丘大多被垦出了梯田,到处都是小集镇,却难见有规模的大城,连绵的巴山险峻高峰像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并肩站立着,那些地方,迄今为止还是人烟罕至。 在千年之前,天下的修行者还很稀少,能够悟道,或者得到一些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在寻常人口中都是地仙、剑仙一流的人物。 这些人在山中借助灵脉修行,被认为是餐风露,吞云霞,留下了无数传说。 到世间诸国慢慢强盛,形成各大王朝,大秦王朝和巴山剑场兴起之时,巴山一带设郡,人口虽然大量增多,但巴山之中的灵脉已经断绝数百年,里面的古修行之地也像自然淘汰一般,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时至今日,巴山剑场都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一场风波里陨落,相比长陵这种修行者密集的国都而言,巴郡一带的修行者数量极少,寻常山民对于修行者的了解,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觉得修行者都是餐风露吞云霞的仙客。 所以只是沿途薛忘虚只是略微展露一些手段,便能轻易的换到最好的马匹,一路行进的度自然不慢。 这一日,丁宁掀开被冰屑冻得有些坚硬的车帘时,他看到了一大片沿着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间木楼组成的城寨。 他知道这是连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带没有正式设郡,没有驻军之时,这里已经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经过这里,再穿过一个峡谷,里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县所在。 …… 就在丁宁跟随着薛忘虚,已然接近竹山县之时,长陵郊野的兵马司驿站里,王太虚和俞辜正在进行着一次会谈。 俞辜的目光大多时候依旧停留在院落里的那株腊梅树上,他的表情依旧威严而冷,但心中却是已经真正的平静。 因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时日的进展,这场兵马司必须及早结束的谈判,将会在今日完成。 “寒气已浓,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换了人来接手,便有可能会迟误。” 王太虚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蜡梅树上,他不急不缓的说道:“所以将军之前说的有道理,我们两层楼可以不要衣甲采造的生意,但解库的生意必须要,除此之外,我听闻长陵许多牢狱已经年久失修,且里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处也需要帮忙,这些事情,让与我们两层楼做,想必将军能够做主?” 俞辜霍然转身。 他的眼睛里射出刀锋般的厉芒,直视着王太虚,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牢狱房屋修缮,牢饭衣物被褥,一些往来通融之事,这里面虽然也大有好处,但怎么可能比得上军队衣甲采造的惊人利润? 王太虚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将军军令如山,但说起话来,一言九鼎还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顿时会错了意思,微嘲的说道:“能够通入牢狱,今后你两层楼的人即便有进去的,想必也会得到不错的照料。哪怕是用于顶包的冤鬼,在里面呆的也会舒服不少,倒是长陵其余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对的时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们的人进去之后可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王太虚,你这以退为进,少得罪些我们兵马司,今后却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争斗中占得更多的地盘,你这算盘,打得的确还算不错。” 王太虚再次微微一笑,对着俞辜卑谦的躬身行礼,道:“多谢俞将军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当然还未答应,但王太虚已然知道他会答应,他也的确会答应,毕竟让宗法司给出些利益,这对于兵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虚要求的,已经丝毫不触及兵马司的底线,甚至可以说给兵马司让出了很多颜面。 然而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里,他都极其忌惮和不喜欢这种太过聪明,可以看穿对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甚至充满了真实的杀意。 “这次我虽然能够满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过了这段时间,形势会有什么改变。” 俞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声音微冷道:“过完这冬,你最好收敛一些。” 王太虚依旧躬身未起,恭谨的轻声道:“我会谨记将军教诲。” 俞辜沉默不语。 这场持续时间已经很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虚的体态和话语虽然如此谦卑,但他很清楚,从这个驿站走出之后,伴随着军方的承诺和配合,王太虚的两层楼将会很快的让数十个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帮派无路可走,或者被迫并入两层楼。 原本势力已经很庞大的两层楼,将会变成其余江湖帮派根本无法相比的庞然大物,除了鱼市的那个地下统治者。 …… …… 因为从连城寨到竹山县城已经只需大半天的距离,所以在征求了丁宁的意见之后,薛忘虚和丁宁并没有在连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东西,便继续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县城了,你有什么计划么?” 丁宁一边揉着因为长时间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盖,一边问薛忘虚。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计划的人。 比如杀死宋神书,比如什么时候出现在谢长胜等人的视线中,在什么修为时设法进入能够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缜密的计划和替代计划。 他原本会循序渐进的去做这些事情。 进入岷山剑院获得可以和九死蚕配合,可以让他不会早衰,修行度很快,每个境界又可以很强的续天神诀。 在获得续天神诀之后,他便可以按照修为,一个个去找那面墙上的人,去对付他们。 然而宋神书交待出的一些秘密,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一些事必须同步进行着。 而现在这竹山县封家,原本也在他一开始那些要的计划之外。 “封千浊在竹山县相当于是地主爷的角色,尤其因为他本身是很强的修行者,所以当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将他当成那种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来看。”薛忘虚看着忙碌的丁宁,解释道:“他大约也很享受这种爱戴,所以每年这种庙会的时候,他都会出场点头香,捐些财物,说几句话。在那种时候,我要是当众挑战他,他应该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丁宁说道:“在我朝其余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强者,对这种公开约战的双方都会很敬佩。但是在竹山县,你在这样的场合挑战他,却实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虚微嘲道:“只要打得赢,就不是恨,是惧了。” 丁宁平静的说道:“即便你确定他没有进入第七境,但巴山剑场的一些手段还是有很多的独到之处。” “我当然会小心一些。”薛忘虚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温热的水,认真的看着丁宁,“倒是你…你说你想要在岷山剑会中力压所有年轻才俊,你有什么计划?这一路上可是都没有看到你练剑,难道你挑选的那两本剑经,你都领悟了?” 丁宁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薛忘虚差点被一口水噎到,瞬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随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数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数下,但空气里却似乎有数道独特的韵味在生成。 薛忘虚不再咳嗽,但是却又扯断了数根胡须,未盖的水囊里的水也洒出了不少,淋湿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这些剑经对于别人很难,但对于我而言很简单。” 丁宁依旧平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我的计划,只是要在岷山剑会前进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险一些,则至少要进入真元境中品的修为。”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许久之后,薛忘虚才轻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突然很想见见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两个最厉害的小怪物,看看他们到底和你有什么样的差别。” “原先我认为是野火剑经还不够难,但是连这两门剑经你都如此…看来只是我对你了解不够。” 薛忘虚眼睛里的震惊消退了,他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探讨般轻声问道:“那只是这两门就够了?岷山剑会里,有些人修的剑经恐怕更强一些。” 丁宁摇了摇头,“没有最强的剑经,只有更强的人。” (写到丁宁比划两下的时候,我想到了周星驰在皇帝面前展示天外飞仙...好的,我邪恶了...) 第十一章 封家的态度 “真是嚣张。” 薛忘虚似笑似骂的喝了一句。 “不过也好气魄。” 接着他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记得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丁宁目光闪动,想了想,说道:“我想听听你关于那人的评价。” “看来你年纪虽小,但也听说过那个人的故事。”薛忘虚的面容凝重了起来,他看着丁宁,严肃的说道:“在陛下登基之时,也有人来问过如何评价那人,我便回答,我无法对那人评价,因为我不够资格评价那人。而且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评价那人,因为我知道陛下英明而强大,陛下能够将大秦王朝变得更为强盛,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需要一个更为强盛的大秦王朝,能够在尘世中安身立命。” “直至今日,一切都已然成为故事。”薛忘虚缓缓说道:“所以我依旧不会在你的面前对昔日的这些故事做评价,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我还不想因为我的情感和想法影响到你。毕竟你还要在长陵走很远的路,带着一些特别的情绪去走…这路便会更难走一些。” 车厢外人声渐浓。 丁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推着小车的商贩,有些显然是借着这个庙会,前来走亲访友的人,他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衫,而有些人,则明显是虔诚的信徒,背着许多准备进贡给神佛的供品。 “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修行分几大境界,最开始是见山见水,然后见天地,见自己,接着是见众生。” 丁宁看着往来的行人,轻声道:“要修到很高境界,便要能够看到别人,但不为别人左右,你觉得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薛忘虚一怔,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足足思索了十余息的时间后,他才庄重问道:“你看过的这是本什么书?” 丁宁摇了摇头,“忘记了,好像是本画册故事书。” “好像很有道理。”薛忘虚的眉头依旧深皱着,沉吟了片刻,却是轻叹了一声,“只可惜即便早些年听到这样的说法,我未入第七境,也不可能有些特别的感受,而现在,我却似乎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揣摩和印证其中是否暗合真意了。” …… 沿着官道,穿过一道天然的峡谷,马车前方原野阡陌纵横,溪河平缓,渐渐农田稀少,院落却是越来越多。 “通行文书!” 随着道卡上的一声低喝,便正式进入了竹山县的地界。 “长陵人士?” 数名按例检查的军士在看到丁宁和薛忘虚的通行文书时都是明显一愣,再看到薛忘虚的出身年月和有关白羊洞的身份,顿时都是大吃了一惊。 为一名军士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便迅的放行。 然而才进入竹山县县城,刚刚找了间有房的客栈,一壶热茶还未饮完,一名身穿青色锦袍的管事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管事向着随便坐在客栈大堂一角的薛忘虚和丁宁行礼,异常恭谨的说道:“小人封浮堂,是封家的管事,不知薛洞主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只是在城外道上接受了通行文书的例查,封家的人便这么快得知了自己的到来,还如此迅的做出了反应,足以证明封家在竹山县有何等的势力,然而薛忘虚却只是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和你们封家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何必多礼。” “薛洞主身份尊贵,封家身为地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封浮堂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异常谦卑道:“这客栈实在寻常,若是薛洞主不嫌弃,小人可以为薛洞主安排一处僻院。” 薛忘虚微微一笑,道:“这就更不必了,再差的客栈,也比我那一间小石观舒服许多。” 封浮堂依然谦恭道:“不知薛洞主途径竹山县所为何事,若有…” 薛忘虚喝了口茶水,直接打断了他谦恭有礼的话:“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带着学生游历,进巴山深处修行,正巧经过竹山县,明日中午便离开了。” 封浮堂的声音更加谦和了些:“明日正巧是此地祭灶神的庙会,热闹非凡,且因为我们封家前些时日承蒙皇后殿下关爱,赐了副字画,薛洞主博学,想必知道皇后殿下不仅是书画双绝,而且是精于符道的大修行者,她的用笔之间暗含着修行之法,天地元气的运行奥妙,那副画气象万千,平日里可是万万见不到。明日祭神,那副字画会被请到新建的火德殿供奉。不知薛洞主是否有兴趣一观?” 薛忘虚微微蹙眉,看着封浮堂说道:“封管事的言语水平很高…长陵那些贵人家的管事我见过不少,却是没有几个能有封管事此种水准。” 封浮堂面容微僵,声音却依旧有礼到了极点:“薛洞主实在抬爱了。” “你放心。”薛忘虚平淡的说道:“我哪里会不明白皇后殿下对封家关爱有加,只是实在急着赶路,恐是参加不了此等盛会了。” 封浮堂眉间微松。 薛忘虚却是疲惫般挥了挥手,轻声道:“我喜欢清静一些。” “小人明白。” 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虚伪啊。”看着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细听完了谈话的丁宁轻声的说道。 薛忘虚瞪了他一眼,“你说我还是这管事?” 丁宁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虚却是认真起来,皱着眉头有些忧虑道:“封家如此作态,可能已经听闻我到了第七境,你说封千浊会不会因此忌惮,直接将那颗定颜珠连夜炼化了?” “我想应该不会。”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是如此,他就根本不需要派这样一名管事来用皇后的名头来压你了。若是一个人心中觉得搬出皇后的名头就足以吓到你,他这就根本不是忌惮,只是威胁而已。” 薛忘虚忧虑尽去,冷冷一笑,“你说的不错,这个管事哪里是谦恭,分明只是威胁而已。” …… 封浮堂进了带着封家标记的马车,在沿途许多行人热切而尊敬的目光注视下,朝着远处一些僻静的庭院行去。 那些庭院占地方圆极大,而且都是灰墙黑瓦,明显都是长陵建筑的样式,和竹山县寻常的泥墙竹楼有着极大的差别。 当这辆马车停在一处庭院的朱漆大门前,封浮堂下了马车。 原本这个看上去谦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却是异常挺拔,浑身流淌出一股刀锋般的冷意,原本宽厚的面容也变得异常冷峭。 有两名仆人打开朱漆大门,朱漆大门后方的石道上,却是等候着一名和丁宁年纪看上去相差无几的锦衣少年。 这名少年面容英俊,但是背负着双手,看上去却是老辣阴沉,如一只随时就要扑人的幼鹰。 “如何?” 他带着天然的高傲和冷嘲神色,看着封浮堂问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礼,说道:“薛忘虚口口声声说只是路过,只是我看不出虚实,防总是要防着一些。” “若他真只是路过,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礼相待,看在他的修为份上,或许还能给予他一些方便。” 孤傲阴冷少年冷笑道:“但若是他想在明日来找我爷爷的麻烦,我便会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微微一顿后,看着深以为然的封浮堂,这名少年接着问道:“薛忘虚不是还带了一名叫丁宁的少年么?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里才知晓薛忘虚过来,关于这少年的身份,一两日之间是来不及从长陵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确定是名修行者,未至真元境,从薛忘虚看他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他寄于期望的优秀学生,极有可能是他的关门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既然如此,若薛忘虚明日里最好不要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否则我便先废了他这名得意弟子。” 他的面容英俊而幼稚,但越是如此,此时的这句话在他的口中说出,却越显得阴冷。 他是封清晗,起劲为止封千浊唯一的孙子。 封千浊有三个儿子,可是三个儿子却都不太争气,生了一堆孙女,唯有小儿子封青灵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只是封清晗却是非常争气。 在半年之前,他便已正式踏入真元境,已经是真元境下品的修为。 以他的年纪来看,即便是在长陵,都已经非常突出。 第十二章 想要灭族么 第二天便是庙会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卖炸果稞。 郑人的饮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欢吃面食,郑人却喜食糯米。 这炸果稞便是用糯米磨了粉,揉捏透了,还要用大石压一晚上,然后才搓成一个个鸽蛋大小的圆子,放油里炸过,然后浇上一层红糖汁。 这对于长陵、关中一带的秦人而言,用这做早点,自然是甜得腻,恐怕还会因为粘牙而怒摔了碗。 丁宁倒是不拒绝这种甜食,端着粗瓷碗要了两个,但在准备付钱之时,卖炸果稞的妇人却是坚决不收,带着些羞涩道:“既然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两个不值钱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钱。” 丁宁眉头微蹙,看着这名明显带着浓厚郑人口音的妇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了?” “昨日里城里边已经传开了,这客栈里住了两位封家老人的客人,都是来自长陵。您明显是长陵口音,又和传的那名少年别无二致,当然不会是别人了。”这名妇人憨厚的解释道。 “看来今天注定是讨人厌了。” 细细的嚼着粘牙的糖糯米团子,看着那名羞涩离开的妇人,丁宁转头看着薛忘虚说道:“现在这郑人城人人都已经觉得我们是封家老爷的客人,结果到头来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爷的麻烦,到时候我们在他们的眼睛里肯定分外的面目可憎。” 薛忘虚笑了起来,“有时候让人人都觉得你面目可憎,却又奈何你不得,这种感觉也很不错。尤其你都不需要在意他们的看法的时候。” …… 火即旺,郑人祭灶神,不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能饱暖,还有日子越过越红火之意。 所以祭神正时便是在阳光最烈的正午。 但庙会还涵盖着各种货物的交易,所以自清晨开始,竹山县就越来越热闹,渐渐便是车马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到了距离正时还有半个时辰之时,竹山县东头和西头同时一声炮响,鼓乐声起。 一群身穿奇装异服,脸带各种五彩大面具的人便先沿着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这是郑人的跳大神。 说是这种方式能够沟通鬼神,乞求康安。 这些人之后,便是一个个数人抬着的高案,上方都是搁着各种供品。 按照规矩,献贡队伍出之后,灶神庙便有一队请神的汉子,将供奉在里面的灶君抬出游街。 以既定线路游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庙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着便是竹山县的各大氏族,达官贵人轮流进香。 此时在火德殿前,置香的案台已然准备妥当,两侧摆放着数十张红木座椅。 在距离置香案台旁不远的一侧空地上,站着一名盛装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爷唯一的孙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着他走来,轻声道:“薛忘虚和那名叫丁宁的少年,似乎还没有离店的打算。” “说今日就走,结果此时都不离店,看来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的冷笑道:“真的有想法,那便是真的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时间,数辆马车停在一处清幽的庄园深处等着。 园里一座雅丽的小楼里,两名侍女在侍奉着一名看上去面目最多五十余岁的男子梳洗。 一名侍女将一条烫好的,浸润了药膏的毛巾敷在这名男子的脸上,轻轻的按揉着。 而另外一名侍女则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轻轻的梳理着他黝黑的根。 这名男子异常耐心,等待着毛巾里的热气渗进脸上的肌肤。 在这条毛巾冷却,侍女换了条干净的清水毛巾帮他洁面,并修理鬓角之时,他才出声问一直躬立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虚说走却还未走?” 门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没有丝毫的不满情绪,清晰而快的回答道:“丝毫没有出门的样子。” “真的是想等我么?” “他薛忘虚可以不顾残命,我封千浊却是家大业大。我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去?” “我出现的时候,便让他不要出现。” 这名享受着两名侍女服饰的男子,自然就是封家的老爷,竹山县最受人爱戴的封千浊,他说了这几句之后,又看着那名中年男子交待道:“不过为防意外,让八太太也跟着去,只是不要给她安排落座,和你们一齐候着便是。” …… 跳大神的队伍已然快要接近郑人的灶神庙。 “好生跟着我。” 看着时间差不多,薛忘虚拍掉了身上掉着的花生壳,看了旁边已经对面前这第三碟盐水花生没有丝毫兴趣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起身。 绝大多数行人都已经随着跳大神的队伍前进,所以这间客栈周围的街巷已经有些冷清。 然而薛忘虚在前面,丁宁跟着薛忘虚才走出十余步,数十名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经从四周的街巷里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也有金属的反光亮起。 一名皮肤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众警惕的走到薛忘虚和丁宁的面前,他想要开口,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薛忘虚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对方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柄巨锤冲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的双腿不由得一软,险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你们封家没有几个成器的,除非封千浊亲自来,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虚毫无兴致的说道。 “噗”的一声,这名皮肤黝黑的精瘦有力的男子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痛苦使得自己变得更清醒和冷静。 “我们的确不能拦住你,但我们可以死。” 这名皮肤黝黑的男子丝毫没有畏惧,嘴角流淌着鲜血,拔出了一柄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今后传出去,便是薛洞主你为了一己私仇,在这里大开杀戒。” 顿了顿之后,这名男子看着薛忘虚,接着寒声道:“我知道薛洞主修为高绝,但你恐怕来不及阻止我们很多人自杀。而且我可以提醒一下薛洞主,我们都是郑人。即便薛洞主不怕皇后殿下的怒意,但事情闹得太大,我想白羊洞肯定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和他周围许多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虚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他考虑过封千浊会阻止他和封千浊的会面,但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的方式。 “你们是封家的人,你们这么做,是大逆不道想要谋反么?”就在他有些犹豫不决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皮肤黝黑的男子和周围的很多可以为封家牺牲的人都不解的看着这名长陵少年,他们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我们对这样的庙会没有丝毫兴趣,但是我们昨日才听你们管事说此次的庙会和以往都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会供奉在火德殿,我们现在去,便是要瞻仰皇后殿下的书画。”丁宁平静的看着周围的这些人,缓慢而清晰的说道:“现在你们就算不承认,但你们若是死去之后,将来查起来,很轻易就能查出你们和封家的关系。我们要去瞻仰皇后殿下的书画,你们却拼死也不让我们去看,你们郑人拼死阻拦我们秦人瞻仰皇后的书画,封家是要谋反,你们郑人…是一个都不想活了,想要彻底一支支灭族么?” 说完这些话,丁宁便扯了扯薛忘虚的衣袖,看都不再看这些人一眼,往前继续走去。 薛忘虚用充满赞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径直往前走去。 手持着短剑的黝黑汉子和其余所有的郑人,回想着丁宁的那些话语,冷汗不断的从他们肌肤里沁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都迅浸湿了他们的内衣。 “怪不得王太虚对你如此服气。”薛忘虚转头看着丁宁,微笑着轻声说道:“不只是拥有拨开云雾看东西的能力,看来巧言说辞,用大义来压人这些事情,你也擅长到了极点。” 丁宁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玩弄权术,用可以取决生死的大道理来唬人这些事情,这种山野地方上的人,怎么能和长陵的人相比?” 薛忘虚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只是不知道封家还有什么花样。” “见招拆招。”丁宁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最好的善辩者就是根本不要给对方出题和说话的机会。” 薛忘虚想了想,道:“有道理。” 在他这句话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身体里沁出。 他和丁宁的步伐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在下一瞬间,两个人的身影,却是快得无法想象,路上的行人,只觉得头顶一侧的屋檐间有风吹过,眨眼之间,却只看到两条淡淡的身影,如云鹤渺去。 第十三章 观画不语 火德殿前,竹山县的贵人们已经相继到场,在准备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台两侧相继就坐,但两侧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旧是空着。 和往年一样,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给封家老爷和他的儿女们座,甚至在绝大多数竹山县的人看来,封家兴旺,竹山县才能继续平安兴旺。 封清晗年岁尚小,虽然在竹山县极其有名,但一干杂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赶来的贵人们见礼之后,他便只是静立一旁等着。 道路已然异常拥挤,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着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队伍行经时才会分开,经过之后又骤然合拢。 远处的人想要挤到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时间。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稚嫩的脸上涌起了一层淡淡的杀意。 他看到远处的屋檐上,一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度掠来。 火德殿前拥挤的人群里,有人也看到了这副异像,一声声惊呼不断的响起。 在那条白色的云气里,隐约可以见到两条人影,这便和传说中腾云驾雾的剑仙没有任何的区别。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气,身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没有像封清晗那种反而期待的心情,隐隐有些不安。 薛忘虚落于场间。 已然落座的贵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们都可以感觉到那股云气之中磅礴的天地元气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他们的修为境界相比便是天与地的差距。 所以每个人都很心颤,一个人都不敢出声,场间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甚至往外扩散,就连火德殿周围的人群都安静了许多,不再喧闹。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这名白白须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种境界,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畏惧,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更加阴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虚身后的丁宁身上。 丁宁站在薛忘虚的身后,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虽然此刻他连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某个可能。 他连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没有,只是不自觉的轻轻摇了摇头。 封浮堂上前,依旧恭谨的对着薛忘虚行礼,道:“薛洞主怎么今日里改了主意,要来观礼?” 薛忘虚转头看了丁宁一眼,又看着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说我虚伪,今日里你我就不要这么虚伪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轻声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供奉,在这种场合…恐怕不太合适吧?” 薛忘虚平和道:“自然是在观瞻了皇后殿下的书画后,再为竹山县的人助兴。”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如此,请薛洞主入座。” 薛忘虚淡淡说道:“已然坐得久了,站着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语,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虚伪,便没有人再理会薛忘虚和丁宁。 已然落座的竹山县贵人们看着薛忘虚对待封浮堂的态度,也隐约猜测出薛忘虚和丁宁并非是来捧场,而是来寻仇的,他们的眼睛里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们看来,封家是绝对不会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这两个外乡人以何种方式收场。 巡游了一圈的灶神像先落座。 接着跳大神的队伍围绕着灶神像更加卖力的跳着,各种供品奉上贡桌。 几乎就在贡品摆放完毕的瞬间,外围的人群欢呼声四起,一方轻辇行在最前,辇上帷盖锦绣如团,看上去华贵异常,但却没有坐人,只是中间放置着一块玉版,正中有一卷锦面的画卷。 这方辇后,紧随着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禅衣,一尘不染的封千浊便位于最前。 道上两侧的民众对封千浊显然是尊敬到了极点,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对着他行跪拜大礼。 看着这样的景象,丁宁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虚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他对这地方的郑人的确不错。” 丁宁如长孙浅雪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若为人真的不错,在巴山剑场被大军攻破的时候,他就应该和其他的师兄弟一起战死了。” 薛忘虚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宁说道:“不管是故事还是现在的事,有些道理总不会变的。这就是我喜欢张仪师兄而不喜欢苏秦师兄的道理。” 薛忘虚微微一怔,赞许道:“有道理,哪怕张仪妇人之仁,婆婆妈妈,但他的确关爱同门…有时候难论对错,但先要论基本的气节。” 封千浊行至香案前。 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薛忘虚一眼,在周围山民无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没有半分骄纵的神情,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谦恭,好像他身前辇架上不只是供奉着皇后的画卷,而是坐着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个开始上香,然后开始说话,和往年不同,今日里他说话的重点,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这幅画卷上。 所说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宽厚,如何对竹山县关爱有加,今日里一年一度的灶神庙会,皇后还特意亲笔绘制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画卷,为竹山县所有百姓祈福。 听着这样的话语,“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低垂着头的丁宁的平静的脸上缓缓的浮起了一层冷意。 他在心中冷讽的想着,却是为了避免薛忘虚的过多担忧,没有直接开口说出来。 若是此刻大秦帝国最尊贵的那名女子真的那么宽厚,真的那么对郑人关爱有加,为什么当年郑国被灭,无数郑人在修渠苦役和迁徙途中死去的时候,却未见到她站出来说句话? 相反在那些时间里,她表现得反而比许多秦人还要冷酷,只是因为不想让人过多将她和郑人联系在一起。 若这是为了昔日的冷酷而进行的一丝忏悔和补偿,当她想起过往的其他许多事情时,想到那些过分的冷酷,她也会有一丝忏悔么? …… 庙会很快进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在竹山县民众山呼皇后娘娘千岁的如雷声音里,封千浊无比庄重的对着那卷画卷行礼,然后取出画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开捆缚在画卷上的金丝线。 所有的声音迅消失,场间迅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亲笔的画卷里,到底画的是什么。 丁宁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 封千浊的双手异常稳定,画卷在他的手中缓缓展开。 一片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甚至很多竹山县的人都惊惧的浑身颤抖起来,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来。 因为封千浊此时展开的画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种异样的白,透露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让人只想到无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赐画,然而画卷上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竹山县又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这幅画表达着什么警告的意思么?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绝大多数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严而磅礴的气息,突然从空白苦寒的画卷上流淌出来。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这幅画卷前方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许多天地元气流淌的线路,那便是以神识凝结的符线。 一缕缕红色从空白的画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里出现了鲜艳的红色,然后所有人看到,这是一株热烈开放的红梅。 在这株红梅完整的出现在画卷上的瞬间,前方的空气里也出现了无数缕真正的鲜红火气,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这些花朵令整个火德殿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苦寒尽消,红梅怒放…这便是苦尽甘来!” 人群里,有人喊出了这样的声音。 所有竹山县民众的恐惧和惊疑完全消失,看着那些真正火气凝结成的花朵,他们的眼睛里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威严,对于他们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迹。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着那些骤然形成的无形符线和空气里柔和的天地元气,薛忘虚凝重而尊敬的轻声说道:“恐怕距离第八境,也只差最后的破境而已。” 丁宁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飘洒的艳红花朵映得有些病态的红。 直至此时,封千浊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虚身上。 都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难道看到这样的画卷,还要想着在今日置气? 他不能明白薛忘虚的想法,忍不住轻轻的摇头。 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虚看到了封千浊的摇头,他报以骄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岂是你这种偏安一隅,只想着享受余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浊的眉头缓缓挑起。 他奉着画卷,转身往火德殿最高处那间楼阁里走去。 火德殿是专门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这副画卷而新建,最顶的那间楼阁比这间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这点所有竹山县的郑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因为皇后允许他们这里有神像,这里才会有神像,允许他们保持着郑人的礼仪生活,他们才能这样的生活。 皇后理应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间楼阁并没有楼梯和下方的庙宇相连。 只是此刻封千浊越走越高,空气里,却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长梯,稳稳的承载着他的身体。 这种景象,对于竹山县的寻常民众而言,自然又是神迹一般。 于是在他们的眼里,皇后自然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爷,却是也至少和这里所有的神像一样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个老家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着一扇门。到这种时候他还不死心,还要向我示威。”看着凌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缓慢,走得异常平稳的封千浊,薛忘虚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说,他和我之间也只差着一扇门,但他出身巴山剑场,有巴山厉害的剑法和名剑,未必输给我,但直到这种时候还来吓唬我…他估计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师兄直接把白羊灵脉分成了三股,就是为了拒绝他手里这画卷的主人。” “时间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紧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后,他认真的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告诫道:“场面或许会有些混乱,我不想我是为了你跑这么远的路,结果到时候反而你却被劈上两剑。” 丁宁此时正抬着头看着封千浊,听闻薛忘虚这样的话语,他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虚一愣:“什么意思?”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虽然我也不愿意,但好像的确被人当成一盆菜给看上了。” 薛忘虚有些惊愕的扫视了一周,他终于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轻声道:“应该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浊多出一扇门的差距一样,对方比你多了一扇门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宁点了点头,道:“他比苏秦弱。” …… 所有坐在红木椅子上的竹山县贵人看着轻声交谈的薛忘虚和丁宁,神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期待。 奉完画的封千浊飘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来观礼,自然不能什么力都不出。” “封千浊你的剑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剑也快要生锈,不如就乘此机会,以我二人的剑,为这盛会助助兴?” “白羊洞薛忘虚,请赐教。” 薛忘虚这次记牢了丁宁说的话,最好的辩者便是不要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所以封千浊双脚只是刚刚接触地面,他便已然出声。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异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围的竹山县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封千浊眉头微皱,心想这老东西怎么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这种时候公然难,且不论你未必胜得了我,就算你最终胜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将定颜珠送还给你,你回到长陵之后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来挑战封家老爷的?” “不是封家说他们是客人么?” “封家以礼相待…就算要挑战,竟然选在这种时候?”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当封千浊的眉头皱起,所有人明显看出他的不快之后,咒骂声顿时如潮水一般响起。 “你是什么身份,算什么东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挑战封家老爷!”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 “什么身份?” 薛忘虚不以为意,只是等待着封千浊的出声,但此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响起:“他是白羊洞洞主,白羊洞的山门有陛下赐予的禁碑,平日里长陵的官员即便是到了白羊洞山门口,也必须由他同意才能进入山门。唯有为大秦输送了许多修行者的修行之地,才有这样的殊荣。他是陛下认可册封的掌教…你们说他的身份,还不如一个连县守都不是的,只是家族兴旺一些的一家之主?你们未必也太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吧?”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 然而当他的声音传出,周围便瞬间绝对安静下来。 刚刚声咒骂的人更是感到了无尽的恐惧,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皇后便已经让他们如此敬畏,更何况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帝! “说到巧辩和用大义压人,这些山野小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薛忘虚转头看着丁宁笑了笑,然后看着依旧沉默的封千浊,全然一副挑衅的口气:“你倒是说句话呢,难道你还想让这些郑人将我赶走?你不怕他们再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真不该来,只是为了一颗定颜珠,反而丢了性命,这怎么想都是划不来的买卖。”封千浊闻言微怒,寒声说道。 薛忘虚看着他,认真的摇头:“这真的不只是一颗定颜珠的事情,还有落在我师兄身上的一剑,没有你那一剑,或许我师兄也已经勘破了你迟迟未能踏过的那扇门。” 封千浊面容更寒,微嘲道:“七境有那么容易踏入么?更何况手下败将。” 薛忘虚淡淡的看着他,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要用剑来说话。” “两位年数已高,若是动剑有些损伤,都是不好。且薛洞主恐怕是有备而来,而我爷爷已久不动剑,这原本就不公平。”便在此时,一声稚嫩而沉冷的声音响起,“动剑决斗,多些战斗经验,这原本是我们年少气盛的年轻人做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声音,薛忘虚转头过去看着面容稚嫩,眼睛里却是闪烁着阴冷神色的封清晗,带着一丝真正的同情,轻叹道:“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就不要插话了。” 封清晗却觉得受了轻视,心中怒火上涌,他挺了挺胸膛,声音微冷道:“薛洞主何必咄咄逼人,我看薛洞主你也带了门内年轻弟子,我现在挑战他,你觉得如何?” 薛忘虚想到之前和丁宁的对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封千浊没有将这个宝贝孙子送到长陵去学习,恐怕是最大的错误。 若是到了长陵,见过了许多比他厉害不知道多少的年轻才俊,此刻封清晗恐怕也不会这么飞扬跋扈了。 如此一想,他倒是反而又高兴了起来,转眼越看丁宁,越觉得顺眼。 丁宁缓缓抬头,他对于欺负封清晗没有多少兴趣,他要追赶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自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少年的感受,只是他却很怕麻烦。 所以他很直接的问道:“若我胜了你,你们将定颜珠还给我们白羊洞么?” 封清晗的眼睛深处出现了亮光,他抑制不住的欣喜,转身对着封千浊躬身行礼,说道:“请爷爷准许。” 封千浊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光是从先前的言语和丁宁平静的神色,他便总觉得始终跟在薛忘虚身后的这名长陵少年有些危险。 只是他可以感觉得出这名长陵少年很瘦弱,而且没有到达真元境。 即便有什么特异之处,即便封清晗真的输了,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胜负…这似乎是现在最好的应对。 甚至在心底里,他对自己的这个爱孙,又多了一份嘉许。 相比三个儿子的平庸,这个孙子,的确不凡。 “薛忘虚,就让我这长孙和你门下弟子一战,若是你门下弟子胜了,我便将定颜珠给你。只是这话要说清楚,这定颜珠也是昔日古宗门遗迹探宝,我从你师兄手中赢得,并非你们白羊洞私有之物。”封千浊说完这几句,对着身后人群低喝了一声,“丽珠,将那颗珠子拿过来。” 随着他的低喝,一名艳丽女子快步身前,取下挂在颈上的一颗珠子,递给了封千浊。 这是一颗桂圆大小的雪白色珠子,像呼吸一样,奇异的一闪一闪,散着晶莹的光华。 看着这颗珠子,封清晗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薛忘虚身后的丁宁,嘲笑道:“不要再在别人的身后躲着了…赢得了我,这颗珠子便是你们白羊洞的。” 场间很多端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幸灾乐祸的看着薛忘虚和丁宁,都觉得这次薛忘虚和丁宁被反将了一军,反而下不来台了。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任何的废话都没有多说。 他只是平静的走上数步,走到薛忘虚身前,然后拔剑,说道:“请。” 第十五章 剑符道 薛忘虚忍不住摇了摇头,一切都如丁宁方才所言那么展,果然是他反而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有时候他都根本无法理解丁宁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看透人心一般的判断力是怎么回事,因为这种能力,除了天赋之外,往往更多的来源于处世的经验。 丁宁横剑于胸,许多窃窃私语声传入他的耳廓。 无非是嘲讽他手中竟然是一柄残剑。 他眼睛的余光里,封千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心中的冷意便越来越浓。当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过长久了,就连这柄剑也不识了。 封清晗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丁宁手中的这柄残剑上。 就连封千浊都已经不认得因为断裂而样貌大变的末花剑,巴山剑场大变时还未出生的他,自然不可能认得这柄剑。 他看着丁宁手中这柄剑参差不齐的断口和细微的裂纹,嘴角弥漫出更多嘲讽的意味。 嗤的一声轻响,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出现在他手中的剑长约三尺,异常轻薄,白色的剑身中央,一条黑色的符线由剑柄一直延伸到剑锋。 就像是一张剑形的白纸上,画着一条墨线。 丁宁眉头缓缓的蹙起。 他认得这柄剑…这是巴山剑场的丹青剑。 在昔日的巴山剑场,唯有品性最为高洁的人,才配拥有这柄剑。 现在这样的一柄剑,竟然出现在封清晗手里。 看着丁宁缓缓蹙紧的眉头,封清晗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得色,他以为丁宁是因为他手中的这柄剑而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太多的停顿。 “请!” 他充满着嘲讽之意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整个人便已经化成了一道残影,切过数丈的距离。 轰的一声巨响! 他和丁宁手中的剑已然碰撞在一起,无数凄厉的剑锋四溅而出,两人的身体之间,出现了两个半圆形的光弧。 光弧之间,有许多繁花一样的光星在涌动,绽放着各自的力量。 这相持只是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息不到的时间,封清晗身影微顿,手中的丹青剑还有朝前挥动之势,剑身上一层剑光如流水般不断涌动,而丁宁却是身前光华尽碎,他持剑的右手衣袖都已然被剑气冲出许多道裂口,整个人凄然往后连连倒退,双脚交替着踏在石板路上,鞋底都出了炸裂的声音。 封千浊神色微松,轻呼了一口气。 这第一剑的试探已然证明了这名长陵少年虽然在剑术上造诣不弱,然而在力量上,和封清晗之间有着极大的差距。 端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们眼中的嘲弄之意也更加浓烈。 这便是炼气境和真元境之间的巨大差距。 围观的寻常竹山县民众此时还都处于这一剑对撞的震惊里,他们无法想象封清晗和丁宁如此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样恐怖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对方被封家小少爷一剑震飞,显然是有些不敌了。 一时间,欢呼声和喝彩声四起。 …… 看着依旧还未彻底站稳的丁宁,封清晗的脸上流淌出更多的冷嘲之意。 然而他并没有乘势追击。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元缓缓的从手中流淌出来,流过白纸般的剑身上的那一条墨线。 他十分专注的,朝着他和丁宁之间的空气里,斩出了一剑。 白色的剑影在空气里斩过,然而一道黑色的剑气,却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清冷的空气里,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线。 看到这样一道黑线,许多竹山县的贵人呼吸也都局促了起来,目光微凛。 这显然是一条符线。 竹山县每个人都知道封清晗是资质极佳的修行者,然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主修的竟然是剑符道! 以剑气画符,每一道剑气都是一条符线,最终结成各种完整的符箓,便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气,释放出更强的威力。 这是符剑双修的手段,同样也是极难掌握的手段,哪怕只是画画,要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作画,也比在黄纸上作画要困难许多倍,更何况是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引不起天地元气共鸣的符线。 封清晗的修为本身就比这长陵少年高,现在又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剑道手段,这名长陵少年还有什么可以战胜的机会? 封清晗脸色微嘲,眼神却极度专注,他再出一剑,前方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墨色的符线。 两道符线并不相交,但是其中却已然有了莫名的反应,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烟气。 丁宁此时才停止了退势。 他的右手衣袖已经破烂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现了数条血痕,然而让所有围观的人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惧意,依旧一味的平静。 看着空气里那两道开始流散出黑色烟气的符线,他右手的断剑也平稳的往前划出。 墨绿色的剑身走的似乎是他在车厢里对薛忘虚比划的剑势,随着墨绿色的剑身急的穿行,他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出现了数条白色的符线! 所有先前认为丁宁绝无胜理的竹山县贵人全部怔住,封千浊的面容微僵,双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这显然也是剑符道! 封清晗也第一时间看清了那数条白色符线,一股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充斥在他的身体里。他自己主修这种剑法,自然知道剑符双修是何等的困难,他是自三岁便开始画符,六岁开始持剑,直至半年前才有小成…但眼下这名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长陵少年,竟然也施展出了这种手段,而且似乎比自己还要纯熟,剑势还要快! …… 丁宁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手中的残剑顺畅的在空气里继续的穿行着,只是一息的时间,他的身前又多了十余道白色的符线。 这十余道白色的符线和先前的数道符线,在空中交错着,赫然形成了一张方形的符箓。 “嗤”的一声裂响! 在下一瞬间,这张符箓骤然崩碎,然而无数寒气却是以难以想象的度聚集在前方。 空气里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无数的白色冰花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株株冰树,朝着封清晗压至! 封清晗脸色微白,一声厉啸之中,手中丹青剑连划数剑。 随着数条黑色符线掠起,他身前的这道剑符也终于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一股黑烟如蛟龙一般往前冲出,内里似有无数黑色的蝙蝠在横冲直撞,在嘶鸣嚎叫。 异常好看的冰树瞬间被震碎,变成无数冰屑噗噗的往后飞溅出去。 同样的剑符道,但因为修为的差距,所以在力量上也有着明显的差距。 然而所有竹山县的人却都没有出欢呼。 因为丁宁的剑势很快。 剑符之道,除了精准之外,最关键的便是快。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丁宁的身前,又已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剑光,一张方方正正的白色剑符,又已然成型。 无数往后倒飞到他身前的晶莹冰片被一种新生的力量骤然推停在空中,然后迅变成无数细微的冰晶。 更为澎湃的力量往前爆,这些冰晶和新生的冰树凝聚在一起,往前推进。 一声怪叫。 封清晗往后疾退,他手中的丹青剑不断的往前斩击。 那一条墨龙般的黑烟威势不在,无数利刃般的冰片刺穿了黑烟飞射出来。 冰片和他手中丹青剑不断碰撞,出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声音。 随着他的后退,无数冰片坠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的头和身上的衣袍上,也落满了雪白的冰屑,并开始融化。 丁宁依旧无比的平静,他开始前行。 在封清晗的视线里,他的身影从破散的墨龙中透出,随之带着的,还有一道全新的剑符。 介于无形和有形之间的白色剑符,给所有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枚白色方印一般,被丁宁的剑尖挑起,朝着封清晗砸来。 封清晗再次厉啸,他体内的真元毫不珍惜的疯狂涌出,注入白纸般剑身上那一条墨线。 剑处,一股黑色的光团急剧的扩大,形成一片黑色墨潭。 轰的一声爆响。 白色剑符所带的力量被尽数震碎,封清晗倒退的身影顿时顿住。 然而让他拼命咬牙,心中涌出一丝无力之感的是,他看到丁宁的身影也顿住,而丁宁的身前,已然又形成了一道白色剑符。 同样是剑符道,但对方的剑势太快,竟然快得自己连再施展剑符道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你见过这个年纪,却能够将剑符道用的这么好的修行者么?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白羊洞的白羊冰河剑符经,这种剑经的难度,绝对不会弱于封清晗的巴山墨龙符剑经。”其中一名贵人声音微寒的对着身旁的一人说道。 “先前这长陵少年宁静,看出有些不凡,但没有想到如此不凡。在史书的记载上,也极少见到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将剑符道用得这么好。”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修为和对方隔着一道境界,然而被打成这样…也可以认输了。” 虽然每个竹山县的人都希望封清晗能够战胜,但是这两人的对话,却可以代表此刻绝大多数有眼光的贵人的心情。 只是封清晗不甘心。 他不想认输。 “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想要击败你,而是想要废掉你!” 他狠狠的逼视着丁宁,在心中阴冷的出这样的声音。 一丝残忍狰狞的意味浮现在他的嘴角。 再次将真元急的注入手中丹青剑的同时,他的左手微动,一枚紫金色的符箓从他的袖中滑落,落于他左手掌心。 (下一章开始就是要正式上架了,所以这章略微提早一些出来了,虚伪的话就和薛忘虚一样不多说了,还是希望喜欢这本书的,尽量订阅支持,毕竟不错的成绩,对于作者而言是最大的鼓励。下一章VIp章节的更新,应该在今天晚上12点左右。) 第十六章 剑火灼身 胆敢在刚入炼气境就单独刺杀宋神书,丁宁自然拥有非同寻常的战斗经验,只是在封清晗的眼光变得有些异样,那枚紫金色符箓还未出现在封清晗手中的时候,他便已经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身体再次往后纵跃出去。 他手中的残剑再次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符线。 只是和之前相比,他划出符线的度更为惊人,他体内真气沁出的度也更快,急剧的真气喷涌,甚至震裂了他的指甲,流出了丝丝的鲜血。 两道剑符几乎同时在他身前两侧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 和之前的剑符不同,眼下这两道剑符爆开,没有冰寒的元气凝聚,而是爆开两团浑厚的青色元气。 他的身前,就像有两片青山竖起,合拢。 所有观战的竹山县修行者脸色更为凝重,无论是何种剑符经,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种剑招,自然不可能只能画得出一种符,然而能画的剑符越多,便说明在剑符一道上走得更远。 先前封清晗施展剑符道的水准,和此刻丁宁顷刻间两道剑符化为青山的表现相比,简直就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和可以疾步狂奔的成年人之间的差别。 封清晗知道自己极度低估了跟在薛忘虚身后这名长陵少年的实力,但此时他并不在意。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一股极为强大的符意,骤然从他的左手迸,笼罩周围十余丈方圆。 这片区域里所有的空气都冻凝住,奇异的震动。 就连他身后沉重的灶神像,都开始不断的颤动,如同畏惧着这股力量。 薛忘虚的眼睛微微眯起,双眉上皆是冷意,如同有一层透明的玄冰在闪耀。 紫金色的符箓从封清晗的手中飞了出来。 紫色符箓上的金色符线好像某种奇特的生灵一样,从符箓上飞出,朝着前方的空间迅的扩散。 在下一刹那,在无数人的骇然惊呼声中,每一条细小的金色符线都变得壮大,变成了真正的金色雷光! 紫气升腾里,一条条胳膊粗细的金色雷光,绞结在一起,前端恐怖的气息喷吐,就像是一条张开了大口的巨蟒。 沿途的石道上噼啪作响,瞬间被流散的雷光灼烧出无数焦黑的痕迹。 两片青山无法阻挡这狂暴的符意,在和最前端的雷光像触的瞬间,就要彻底的崩散。 丁宁显得有些孤单的站在这样的闪电风暴中间,站在无数紊乱的天地元气流束的前方,面对着比他的身体大出许多倍的雷光,他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伤感,有些愤怒,但看不到任何的恐惧。 他的剑平稳而迅疾的割裂着他前方的空气,就在雷光和两片青山接触的瞬间,他再成一道方方正正的剑符。 白色剑符往前散开,两片青山的中间,瞬间出现一条奔流的大河。 一声沉闷的巨响震荡开来。 数股符意终于接实,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两片青山倒塌,狂奔的大河往后倒灌,雷光巨蟒还在前行。 一条条耀眼的闪电,在水雾和水流之中穿过,折射出更多的光线,更有了种蟒化蛟龙的气势。 封清晗眼睛里涌出更多的快意,他的身体飞掠而起,紧随在其后。 破碎的青色元气、狂暴倒涌的水汽、被雷火灼烧得烫的水流,全部往后冲来。 各种气息被一只无形巨手捏合在一起,可怕的冲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被冲得往后倒飞出去,他的外衣被各种力量撕扯着,出撕裂的声音。 但是他持剑的右手却依旧极其的稳定。 在这一瞬间,他再成一道剑符。 很多竹山县的贵人悚然动容。 丁宁此刻的表现,使得他这一道剑符都带上了一种逆水行舟的不屈气息。 一片灰色的天地元气落在倒涌的大河上。 就像是一片天边的孤帆,逆流而上。 耀眼的雷光和狂暴的符意继续前行,掀起的巨浪就将这片孤帆也抛起,撕碎。 丁宁的脸色依旧绝对的平静。 感受着那些雷光的走向,他的眼睛却骤然明亮,亮若星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涌入手中的末花残剑,涌入每一条细小的符文,涌入每一条细微的裂缝。 此时他没有再画符。 而是在剑身上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盛开时,朝着前方的某处,用力的投出了这柄末花剑。 剑身骤然散开,无数剑丝像刺入苏秦左手时一样伸长。 在这一瞬间,看着这些充满末路气息的花朵,感受着丁宁这有去无回的一掷的气势,封千浊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里也油然的涌起极大的恐惧。 散开着细花的残剑穿入巨浪中。 这是没有任何后继力量支持的一剑,然而这一剑不在于阻挡,而在于导引。 “好!” 感受着这一剑剑意的精妙,就连神容有些紧张的薛忘虚都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大声的喝彩。 “竟然…” 那些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此时全部不可置信的出了惊呼,很多人甚至忍不住站立起来。 散开的剑丝和一条条雷光接触,几乎所有的雷光沿着这些剑丝涌入了剑柄,又从剑柄处涌出,汇聚成更为明亮的一股。 然而这些雷光的走势却彻底的改变。 这条明亮的雷光,从水流中冲出,斜斜的冲上天空。 轰隆一声! 这条雷光在空中炸开的同时,倒涌的水浪拍打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体往后倒退,口中隐隐沁出一缕血丝。 “够了!” 但是他却是看着顺着水流疾进的封清晗,隐怒的低喝了一句。 封清晗听到了他这一句喝声,然而此时的他却是根本未曾听出丁宁这句怒喝中的强烈警告和威胁之意。 他只看到末花剑通体闪耀着雷光在坠落,他只看到丁宁已然受伤,而且手中已无剑。 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毫不犹豫的对着丁宁,一剑刺出。 丹青剑的前方,再次涌出黑色的剑气。 丁宁的面容再次变得绝对平静。 他不再有任何选择,即便是他,此刻也唯有真正的出全力,才有可能破得了封清晗的这一剑。 既然没有选择,他便不再去考虑后果,不再去考虑任何的事情。 他伸出了右手,并指为剑。 他的右手指甲在先前全部已然崩裂,流淌着鲜血。 此刻他体内的真气毫无保留的涌出,这些鲜血顺着真气喷涌而出,他的手中,就像是多了一道血剑。 真气和鲜血并没有太多力量,无法和坚韧锋利的丹青剑抗衡。 然而就在此时,还未彻底从往事的回忆中彻底清醒过来的封千浊,却是彻底的惊醒。 他张开了嘴,却来不及呼喊。 丁宁的身前,再度出现许多条符线。 许多条血红的符线。 原本稚嫩的脸上布满残忍之意的封清晗呼吸骤然停顿,身体急的变得僵硬。 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血红的符线在他的身前已经燃烧起来。 大量灼热的天地元气急剧的收缩。 孤帆远影的河面上,就像是出现了一轮落日。 轰的一声。 落日和他的剑尖已然相撞,瞬间迸碎成无数条血红的火线! “啊!” 当这无数条血红的火线刺在他肌肤上的瞬间,这名一开始便存了要废了丁宁之意的封家小少爷才感到由心的恐惧,才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噗噗噗噗… 无数股气流穿透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 无数细小的火线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带着无数股微小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穿过,淋洒在他后方的石道上。 “爷爷…” 在身体还未坠地之时,封清晗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一切都被穿透了,五脏、髓河、甚至气海、玉宫…这一瞬间,他才像个真正的孩童一般,无助的转头看向封千浊,只是凄厉的喊出了这一声,便已彻底昏死过去。 “清晗!” 在绝大多数人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封千浊出了一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凄厉嘶吼。 他状若疯虎的掠出,接住了已然彻底昏死过去的封清晗。 “这是什么剑术?” “以真气和鲜血为线,施出一剑…” “这样的一击,即便能救的活,恐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封家小少爷竟然被…” 也直至此时,所有竹山县围观的人才开始彻底的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事情! 更多随之而来的震撼情绪,让绝大多数人都感到身体冷和麻。 封千浊平时如神佛般始终带着温和慈蔼的面容,此刻已经无比的扭曲。 然而让很多人难以想象的是,丁宁只是十分平静的上前数步,拿起了自己坠落在地的那柄末花残剑。 轰的一声,如平地打了个惊雷。 封千浊的身体周围,骤然出现了一条旋转的风墙,他所有的丝如游蛇般飘舞起来,无穷无尽的杀意,不断的扩散出来。 薛忘虚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他一步跨出,到了拾剑的丁宁的身前,然后淡淡的看着如疯魔般的封千浊,说道:“你应该明白,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哈哈哈…” 封千浊骤然仰天狂笑了起来。 “取我的剑来!” 在下一刻,他出了一声震天的狂吼。 第十七章 石中剑(第二更) 谁都能理解封千浊此刻的心情。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却是在薛忘虚的身后响起:“定颜珠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也都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封千浊便已承诺,只要他能击败封清浊,定颜珠便是白羊洞的。 按照这事先约定,现在封千浊的确已经要交出定颜珠。 然而在现在这种场面之下,这样平静的讨要定颜珠,这似乎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定颜珠?” 封千浊怒极反笑起来,看着手中生死不知的封清晗,惨然道:“我孙儿的一身修为和性命,难道还不如一颗定颜珠?”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定颜珠。” 所有在场的竹山县贵人们全部说不出话来。 丁宁竟然又只吐出了这三个字,而且从他的面容来看,这都是理所当然…不仅封千浊现在给定颜珠理所当然,就连封清晗的修为和性命不如定颜珠都是理所当然。 封千浊的眼瞳愤怒得似乎要燃烧起来。 “定颜珠。”丁宁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平静的重复道。 这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无比固执的讨要糖果,但封千浊却从中感觉到了无比的蔑视和冷漠。 他将手中鲜血淋漓的封清晗交给惊叫着围拢上来,甚至哭泣起来的家人,摊开左手。 雪白色的定颜珠从他手心里飞起,缓缓的落向丁宁,不带任何强大的力量,然而他的面容却变得彻底冷酷起来。 “就算给了你们,你们能用到么?”他蕴含着滔天杀意的目光扫过丁宁和薛忘虚的身体,声音极度寒冷的说道。 丁宁接住了这颗雪白的定颜珠。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拿出了随身的水囊,冲洗了一下这颗定颜珠,然后十分平静的将这颗定颜珠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在场的竹山县贵人们再度陷入了沉默和震惊里。 丁宁这次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然而他这样的举动,却无异于又直接抽了封千浊一耳光。 他直接以行动告诉封千浊,即便他和薛忘虚死在这里,他也已经用到了这颗定颜珠。 更让人震撼无言的是,在吞下了这颗定颜珠之后,丁宁直接闭上眼睛,在薛忘虚身后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似是根本不想再管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直接就开始炼化这颗定颜珠! 看着如此作态的丁宁,听到身后的哭喊声,封千浊虽然明知此时要绝对的冷静,但双手还是不可控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后伸出了手。 封家的管事,被薛忘虚评价为很会说话的封浮堂此刻脸色雪白的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抱着一柄乌鞘长剑。 此刻看到封千浊朝着自己伸来的手,他的双手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看着这些画面,薛忘虚只是平和的等待着。 封千浊没有去接管事递出的剑,他的手直接落在了乌鞘长剑的剑柄上,直接开始拔剑。 这已然彻底表明了他的态度。 乌鞘长剑的剑柄是乌<a href="http://../huihuangnanian/">辉煌那年最新章节</a>金色的。 然而当这柄长剑缓缓抽出,场间却是如有一条彩虹在绽放,很多人身上都落满了七彩的光泽。 这柄长剑的剑身,竟然质如琉璃,竟然是七彩的。 薛忘虚微蹙的眉头<a href="http://../xianfubian/">仙符变最新章节</a>骤然松开,就像终于等到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的答案一样,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柄剑。” 巴山剑场曾经是整个大秦王朝最强的修剑之地,自然拥有无数强大的剑经和名剑。 作为巴山剑场最终活下来的那批人,都得到了不少剑经和名剑。 昔日封千浊击败杜青角抢夺定颜珠,用的是本命剑,而未用巴山剑场的名剑。 现在,在巴山的那些剑里,封千浊到底挑选的是一柄什么样的剑,终于得到了解答。 巴山剑场昔日所有的名剑中,唯有一柄是这种七彩的。 这柄剑叫七宝琉璃剑,也叫做佛光镇魔剑。 …… 随着这柄剑的出现,一股股庞大的气息不断扩散。 所有距离较近的人都感觉到了危险,都不自觉的往后退开。 就连灶王神像都被搬离,偌大的火德殿前的空地上,方圆数十丈之中,只留下了封千浊、薛忘虚和丁宁三人。 七彩琉璃的光芒越来越浓艳,终于在封千浊的手中变成一圈圈的佛光。 莫名的天地元气汇聚在这一圈圈的佛光里,围绕着封千浊的身体,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佛龛,衬得封千浊的身体都似乎庞大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七彩琉璃光泽的尊者。 佛光光圈里的封千浊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觉得这是很荒谬的事情,当这么多年过去之后,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白羊洞的寻仇,那柄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剑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这么多年过后,他竟然还要动用这柄剑,和人拼命。 然而这也是极微小的时间,他脑海中的杂念在佛光中尽去,化为纯粹的杀意。 他的手腕一翻,绽放着惊人佛光的剑隔空刺向薛忘虚。 随着他这一剑刺出。 一圈圈的佛光重重叠叠交替起来,天地之间,就像是骤然多出了无数丈高的浊浪。 狂风平地生起。 很多他正面远处的竹山县寻常民众直接就无法站稳,被吹得往后翻倒。 薛忘虚的雪白长发也被狂风吹得笔直向后,然而面对这样的狂风和激起狂风的滔天浊浪,他却反而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气魄不够,用浊浪剑经配合七宝琉璃剑,威势有余,然而却少了些神韵…若是气魄够,说什么也要换些禅剑剑经重修,不破不立,何必舍不得自己浊浪剑的造诣。” 在轻叹声响起的同时,他朝着前方滔天的浊浪伸出了手。 他原本一直用的是白羊洞那柄宗主剑。 此刻那柄宗主剑已然被他赠给了李道机,他又并未带别的剑在身,所以此刻他只可能动用他的本命剑。 薛忘虚的本命剑是什么样的剑? 丁宁也很好奇,所以在全力炼化定颜珠的他,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一股异常沉着的气息从薛忘虚的指掌之间透出。 没有任何夺目的光华,只有最朴实的色泽,就像道路上,最普通的石头。 出现在薛忘虚手中的本命剑,竟然就像是一块最普通的顽石打磨而成的小剑。 然而所有竹山县的修行者都感到了异常危险的气息。 一层层的石皮,就在此时,在小剑的剑身上剥落。 每一片细小的石皮,都像一块巨石般呼啸飞往前方,拍向滔天的浊浪。 内里露出的剑身,却是放射出难以想象的光亮。 这光亮太过耀眼,让人看不清任何的颜色,让人甚至觉得,这里面的剑身,纯粹是没有实质,完全是由耀眼的璀璨光辉凝聚而成。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柄剑确实存在。 所以所有人都开始反应过来。 这柄剑只是隐忍太久,就像是沉寂在泥土里的绝世宝剑,剑身外的尘埃,都结成了石皮。 然而今日,这柄绝世宝剑终于再放锋芒。 佛光都在这柄剑露出的光芒前显得黯淡。 封千浊也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手中的剑身一瞬间急剧的朝着前方的空气里连拍七十二击! 佛光里骤然多了七十二股大浪,瞬间将所有飞来的石皮震碎。 就在此时,薛忘虚手中的这柄本命剑剑身上所有石皮也都尽褪。 在耀眼而洁白的光线的照耀下,他整个身体都好像变成白玉雕成。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如同长陵街巷一样异常平直的往前刺出。 轰的一声。 声音来自遥远的天地间。 在他的头顶上方,却是骤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急剧的收缩,涌入他手中的这柄本命剑里。 与此同时,他体内几乎所有的真元和积蓄的天地元气,也全部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无比决然的贯入他手中的本命剑。 这样强大的剑势,他最多也只能出一剑。 但这正是他所想的。 因为他也不想过多的纠缠,只想这一剑便分出胜负。 他只是尽皆将自己的剑意,将自己的力量,从这一剑之中倾泻出去。 佛光尽灭! 浊浪尽溃! 看着朝着自己直刺过来的这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封千浊的心中全部是不可置信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薛忘虚竟然能够刺出这样威力的一剑。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败于这一剑之下。 他的眼睛里燃起无尽的幽火,他厉啸了一声,手中的七宝琉璃剑散发出的圈形佛光骤然一变,变成无数超前绽放的七彩剑光。 一瞬间,就像是千万剑在朝着薛忘虚刺出,根本看不出哪一剑是真实的七宝琉璃剑。 然而薛忘虚只是淡淡的一笑,他的剑势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只是异常平直的前进着。 所有七彩琉璃般的剑光顷刻消失。 封千浊的厉啸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往后疾退。 他的小腹喷出一股血花,整个身体在石道上不断弹飞着,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路,一直撞到火德殿前的台阶上才停止。RG 第十八章 美好的感觉 无法用言语形容薛忘虚的这简单一剑。 一剑出而万千七彩琉璃剑灭。 封千浊背靠着台阶,捂着鲜血流淌的腹部,惊怒交加,凄厉叫道:“为什么!” 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从方才那些画面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根本不明白封千浊此时问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但薛忘虚知道。 他有些轻蔑,有些同情的看着封千浊,淡淡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用同归于尽的剑法,也少了些气势,少了些真意。” 一阵阵惊呼声和剧烈的吸气声响起。 听到薛忘虚的这句话,很多竹山县的贵人才开始明白方才生了什么。 从一开始,薛忘虚就不想和封千浊过多的纠缠,毕竟巴山剑场的剑经有诸多外人不知的玄妙变化之处,所以他只出一剑。 这是他的本命剑隐忍多年之后,积蓄力量的一剑。 封千浊的任何剑势皆不能阻,所以他用七宝琉璃剑抖出千万剑,以攻对攻。 然而薛忘虚根本没有改变任何的剑势。 封千浊不敢和薛忘虚同归于尽,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出剑时,薛忘虚已经感觉到封千浊的剑意里差了那一点意思。 封千浊不想死,所以他唯有败。 封千浊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不断流出,感受着腹部的剧痛和那道恐怖的剑意,想到长久以往的平静安康被这一剑打破,他终于疯癫一般厉声狂笑了起来:“你胜了…但你以为你就能平安离开竹山县么?” “方才那一剑,你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真元!” “给我杀了他!” …… “杀了他们!” “不要放他们走!” 随着封千浊的厉笑声响起,周围堵住每条街巷的人流中出了无数愤怒的叫喊声。 丁宁面容依旧平静。 他抬头望向上空的天空,只看到白云的下方,屋檐的上方,有许多黑色乌鸦在盘旋。 呛啷一声,一名身穿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已经抽剑冲了上来。 他的面容和封千浊十分相像,应该是封千浊的某个子侄。 他手中的赤色长剑上飞洒出许多炽烈的火焰,如许多火蛇在狂舞。 然而面对这一剑,薛忘虚只是不徐不疾的弯下了腰。 他捡起了身旁道边的一把长长的竹扫把。 然后他很简单的,用这柄竹扫把像剑一样刺了出去。 竹扫把的前端燃烧了起来。 冲上来的这名锦绣华服男子想要挥剑斩断这柄前端燃烧着的扫把,然而不知为何,却偏偏就像隔着一种奇异的时间差,偏偏无法触及。 前端燃烧的竹扫把刺在了他的胸口。 噗的一声,火焰熄灭。 许多燃了一半的细小竹枝刺入了他的血肉,又被他体内涌出的鲜血和劲气冲出来。 这名锦绣华服男子不可置信的站立着,他手中的剑徒劳的伸向前方,但和薛忘虚的身体还有数尺的距离。 在下一刻,他有些茫然的低头,看着顶在自己胸口的竹扫把的长柄,然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又有数人厉吼着冲了上来。 薛忘虚站在原地,只是伸手又刺了数刺。 这数人胸口都涌出一股血泉,惨叫着倒地。 扫把柄依旧是扫把柄,只是普通的长竹竿,然而因为前端的细小竹枝已经散尽,最前端染了一层鲜血,且在血肉和骨骼的摩擦之下,已经多了些锐意,所以此刻在薛忘虚的手里,这根普通的长竹竿,就像一柄分外长的竹剑。 周围迅的安静下来。 看着那数名在薛忘虚简单的戳刺中跌倒在血泊里的数名修行者,许多原本已经准备出手的竹山县贵人也都脸色白的重新坐了下来。 在方才的这数刺里,薛忘虚根本就未动用任何的真元。 他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即便不动用真元,第七境的修行者和寻常的修行者和武者之间,在对于剑术的理解和力量上,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 要想杀死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必须用大量的军队,或者有许多五境六境的修行者与之战斗。 仅凭现在的竹山县,如果硬留薛忘虚,要死多少人? “我可能会死,每个人都会死。” 薛忘虚随意的垂下滴血的长竹竿,淡然的看着被一些人簇拥在其中的封千浊,说道:“但我可以保证在死之前,将你杀死。” 因为痛苦和惊怒,封千浊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然而他开始清醒的意识到,薛忘虚说的是事实,仅以方才的数剑,他就明白自己在剑道上的感悟和薛忘虚相比,什么都不是。 若是没有巴山剑场的名剑,他会输得更加凄凉。 “你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他愤怒的大喊了一声。 薛忘虚淡淡的笑了笑。 从一开始,他就对封千浊说过,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要靠剑来说话。 若非击穿滔天浊浪的那一剑让他身心舒畅,他在击败封千浊之后,可能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所以此刻他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示意丁宁跟着自己离开。 丁宁转身,紧跟在他的身后。 但与此同时,他却是也平静的出声道:“我们有什么欺人太甚的地方?从一开始我们只是要回定颜珠,什么规矩都是你们定的。在你们叫骂的时候,我们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在整个大秦王朝,这样事先划下条件的公平决斗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但是像你们竹山县这样,输了又不认输,还想把我们全部杀死在这里…这样的地方,大秦王朝却是没有几处。你们不觉得羞愧?” “还有你们封家。” 微微顿了顿之后,没有转身,跟着薛忘虚从潮水般分开的人群中走过的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原本在庙会前一场公正的决斗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结果要弄得用皇后的画卷来恐吓,最后比试输了,还想煽动整个竹山县的人来试图杀死一名七境的修行者。即便你们封家可以不承认这点,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封家觉得长陵的大人们会怎么看?会觉得你们封家做得很好么?” 听到丁宁平静而冷的话语,细想着其中的字句,封千浊的身体越来越冷,心中越来越惊惧,最终他的衣衫都被冷汗尽湿,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丁宁和薛忘虚的身影,他出了一声绝望的野兽般的咆哮。 人群在薛忘虚的身前不断分开,就像大海让开一条通道。 “感觉怎么样?” 如影随形般跟在薛忘虚身后的丁宁,看着两侧脸上神情都是异常复杂的竹山县人,轻声的问薛忘虚。 薛忘虚转头看了他一眼,如孩童般笑了起来,道:“感觉很好。” 然后他反问丁宁:“你感觉怎么样?” 丁宁认真的回道:“我感觉也很好。” 薛忘虚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吞服了定颜珠后,感觉如何。” 感觉着那颗定颜珠缓释在自己体内的精纯药力,丁宁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除了留下这门功法,传说中的幽帝之外,从没有人知道九死蚕的奥秘,而即便是已然修行九死蚕的他,这门功法的一些特性,也唯有随着他修为的进步而逐一被他察觉。 在刚刚吞服下定颜珠的瞬间,他现自己有些忽略了一个事实。 并非只有那些直接作用于真气、真元的丹药才能让他修行得更快。 这种纯粹滋养**,滋养五脏的丹药,也同样可以让他修行得更快。 因为九死蚕最大的弱点,便是过分消耗体内五气。 九死蚕消耗五气的度原本就极快,只是不能让五脏过快衰竭,才必须控制修行的度。 只是滋养内脏,养生的丹药,却也相当于可以让在五脏衰竭的度同等的情况下,吞噬到更多的五气用于修行。 最简单而言,九死蚕的修炼本来就可以更快,只是他的五脏不够强壮,无法再承受更快的度,所以未必一定要直接作用于真气、真元的灵药,只要能够强壮五脏的养生丹药,也可以让他在今后修行得更快一些。 这颗养颜珠,不仅此刻的药力让他感觉如同注入了不少新的生命,对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在修行之中的一些顿悟和提醒。 “感觉非常好。” 所以他异常认真的看着薛忘虚,说道:“至少可以赢得数年的时光。” 薛忘虚不知道丁宁此刻心中的真正想法,但是他感觉得出丁宁真挚的致谢之意,这便让他更加的满足,他拈着已然为数不多的白胡须,满意的笑道:“那就好。” 看着薛忘虚侧脸上满意的笑容,丁宁充满了无数恩怨和杀伐的心中却被一种温暖充斥。 他想到了长孙浅雪,想到了鱼市里的老妇人…他想到除了那两人之外,自己在长陵还从未和一个人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想到这个白苍苍的老人本身便已没有多少的时间,于是他的心便变得更加柔软,他轻声的提议道:“既然这样,要不要去喝酒?要不要帮你找个姑娘陪酒?” 薛忘虚霍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拈断了数根胡须:“你开什么玩笑?” 第十九章 谁能长生 “你不喜女色?” 马车车厢里,丁宁怀疑的看着薛忘虚:“还是身体上有问题?” “小孩子懂些什么!” 看到丁宁还孜孜不倦的和自己探讨这个问题,薛忘虚顿时有些着恼。 丁宁固执的问道:“那为什么?” “只是没意思。” 薛忘虚看着平静的丁宁,连恼怒都恼怒不起来,无可奈何的说道:“美酒当歌,自然是人生快事,可风尘里大多庸脂俗粉,尤其见得多了之后,便觉得没了意思。” 丁宁顿时一副重新审视薛忘虚的样子。 “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薛忘虚微涩的说道:“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尤其是修行途中在某境卡住,很多年无法突破,且根本没有进展的时候,心中苦闷,找个馆子喝喝花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逢场作戏得多了,便也觉得根本没有意思,这人终究是有情之物,一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对于我而言,再青春美丽的女子为我斟酒,也终究不可能有那份真正的愉悦,若是有缺憾的事情,还不如不做。” 丁宁眉头微蹙,他想了想,看着薛忘虚认真的问道:“那你在长陵这么久,就一直没有遇到过真正心仪的女子么?” 薛忘虚骤然沉默了下来。 数息的时间过后,他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有,我回长陵去便去看她。” …… …… 马车行进在回长陵的官道上。 或许是那隐忍积蓄已久的一剑终于酣畅淋漓的刺出,又或许是动用全力和封千浊一战有些累了,在接下来的这十余天里,薛忘虚的话明显少了不少,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时间却是多了许多。 在傍晚时分,这辆已经换过几次车轮,车厢和车帘都已经落满尘埃的马车,终于再次驶入没有城墙的长陵。 当这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沿着长陵纵横交错的笔直街巷缓缓行进,在一处地方停下之时。丁宁却是极罕见的不平静了。 他不可置信的掀着车窗帘,看着眼前的建筑,用一种十分震惊和佩服的语气,问道:“你真正喜欢的女子,居然是这里面的?” 即便是一座官邸,或者一座花楼,都不能令他这么震惊。 因为他认识眼前这个地方。 这个黄院灰瓦的地方,是长陵少数的几座寺庙之一,而且平日里还香火鼎盛。 难道薛忘虚竟然有如此的品味,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尼姑? “你想什么呢!” 只是一眼就知道了丁宁此刻心中在腹诽什么,薛忘虚顿时一声低喝,一掌拍在丁宁的身上,差点直接将丁宁拍出了车厢。 “随我下车。” 薛忘虚白了丁宁一眼,先下车,径直进了这间寺院。 寺院大殿前栽种着几株银杏,已经很有年头,必须数人才能合围,枝叶茂密。 两侧却各是两个放生池。 薛忘虚在左侧的放生池前停了下来。 丁宁不明白的凑上前来,只看到里面有许多痴肥的红鲤在游来游去,还有很多龟鳖攀在池中的一些石上。 未等他开口,薛忘虚伸手一指,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如剑般刺入池中,在接近池底处嗡的一声炸开。 一块磨盘般的东西骤然浮了上来。 这个时候丁宁才注意到这是一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鳖,背壳都深沉得如同青石的颜色,此刻是被薛忘虚这一股真元的力量直接震晕了。 薛忘虚伸手一提,在这寺庙里的人还没有留意之时,便直接将这个老鳖抓了起来,快步闪出。 丁宁看着脚下的水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快步追到门口,看着已然要上马车的薛忘虚,完全不能理解,“你这是干嘛?” 薛忘虚随手将小磨盘一样的老鳖丢在车厢座下,说道:“自然是炖了吃。” 丁宁再次愣住,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放生池:“如果你不是开玩笑…这好像不太好吧?” 薛忘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上车。” 丁宁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却知道一定有原因,所以他不再多想,只是跟着看着。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间酒楼不大,但看上去生意不错。 在薛忘虚的吩咐之下,这间酒楼的厨房真的将这头老鳖拾掇炖了,满满的一个脸盆大小的砂锅端到了薛忘虚和丁宁的面前。 薛忘虚依旧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平静的举箸,吃肉。 丁宁也不问什么,吃肉,喝汤。 不论这只老鳖的出处,这间小酒楼的厨子的确有些手段,将这老鳖的肉都事先拍得有些散了,炖好之后便不觉得太老,只是劲道和味美。 炖这只老鳖花了不少时间。 薛忘虚要了数壶花雕,和丁宁将这一砂锅老鳖全部吃完,走出这间酒楼时,已然早已入夜,冬意更寒。 然而薛忘虚却是没有就此歇息的意思,只是吩咐那名一直帮白羊洞赶车的汉子可以自行回去休憩了,然后也不再坐车,只是负手缓缓的在长陵的街巷中穿行。 丁宁沉默的跟在他的后方,在长陵冬夜的黑暗里行走。 穿过十余条街巷,数片阡陌,薛忘虚在一处土丘停了下来。 土丘的前方,有一片小池塘。 土丘的坡上,有一处坟头。 丁宁莫名的有些醒悟,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薛忘虚。 薛忘虚的脸颊有些异样的微红,但神情比平时的任何时候还要安宁。 “这便是我最心仪的女子,只是我年少时,未及真正开口,她便有了心仪的人。那时我和师兄只顾修行,错过了许多时光。只是若再给我重来一次的选择机会,我或许也未必会在那时开口。因为她虽然嫁给平凡商贾人家,这一生在长陵却过得十分幸福美好,即便是我,想来也不可能让她过得更加开心。” 薛忘虚微笑起来,他转头看着丁宁,说道:“那只老鳖,是我在年轻时有过想法,当时在池边看着这只青鳖,心中便陡然冒出一个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念头,只是想着那是人家放生之物,终究不好意思偷偷抓出来一试。” “那时年轻,脑子里有很多觉得有意思,做了或许会开心的想法,只是现在太老了,很多人和很多东西早就不在了,即便是想着不留什么遗憾,将以前想做,却因为各种缘由没有去做的事情想去做一下,也没有几件能做的了,只有这只老鳖还在,今日之后也不在了。” “现在想来,现时的长陵对于我而言也就像那一方水潭,我就已然是一只老而不死的老鳖,困在这一方水潭里,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看了丁宁一眼,又转身看着那个坟头,说道:“不过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事情,老鳖的味道的确很好,又来看过了她,我真的很开心。” 听着薛忘虚这些平时不会说,此时说起来也有些纷乱,有些重复的话语,丁宁轻轻的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道:“既然是开心的事情,就不要说得这么沉重,不要说得像是要做完最后几件事情,让我给你送终。” “人生终有终老,谁能长生?” 薛忘虚淡然转身,开始离开,他的脸色却是变得凝重起来,缓声说道:“别人或许不了解皇后的手段,但我和我师兄很了解,从我和我师兄拒绝她,将白羊洞灵脉分成三股到白羊洞被迫并院定局,也不过半月的时间。我们从竹山县回到长陵已经用了十余天的时间…所以时间差不多了。” 丁宁微微垂头,轻声道:“我以前不知道她这么冷酷。” 薛忘虚不知道丁宁这些话中的真正意思,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要明白,长陵位置越高的地方,越是寒冷,能够坐得越高的人,自然也越是冷酷。” 丁宁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在黑夜中显得极淡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缓缓的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要看我在岷山剑会给你真正的风光。” 薛忘虚停了一下,转过头来,郑重的说道:“我会尽量做到。”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长陵。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很古怪。 他明明没有那些一成不变般的建筑物高大,然而却偏偏就像是从高处在看着这个长陵。 第二十章 冷酷 “你真的没什么问题?” 梧桐落的巷口,丁宁有些怀疑的看着薛忘虚,问道。 “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平日在白羊洞修行,你每日都必定回家,现在离家许久,到了家门口你还不快回去?更何况即便你想陪着我,也总得给我些私人的时间。”薛忘虚温和的轻声说道。 丁宁想了想,还是没有马上动步。 “不要这副过了今夜就再也看不见我的眼神。”薛忘虚有些头疼道:“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你记着答应的事情便是。” “难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要欺骗你这样刚入门的小孩子不成。” 薛忘虚又好气又好笑的挥了挥手,示意丁宁快滚.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的躬身行礼。 薛忘虚也不再看丁宁,转身离开。 月上中天。 薛忘虚没有回白羊洞的意思,只是顺着笔直的街道,朝着长陵的最中央前行。 长陵的最中央,便是皇宫所在。 土黄色的皇宫城墙在寒冬的夜色中并不算雄伟,城门楼上甚至连一个明显的守军都看不到。然而就在踏上皇宫最外围的一座界桥之时,一名青衣道人却是凌空而来,落于薛忘虚的身前。 “白羊洞薛忘虚,求见皇后殿下。” 薛忘虚平和的对这名青衣道人施礼,轻声说道。 在这种宫门都已经关闭的深夜,求见皇后是一件非常不合规矩的事情,然而这名青衣道人却只是眉毛微挑,颔道:“薛前辈稍候,我去通报。” 他的话语里甚至透着一些真正的尊敬。 因为跨过七境的修行者,足以值得任何修行者的尊敬,也的确拥有提这种要求的资格。 青衣道人破空飞去,薛忘虚一人站立在空旷的皇宫前,显得十分孤单。 然而青衣道人并未让他等待很久,或者说那真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的女子,已经根本不需要什么故作威严的做派。 只是片刻的时间,青衣道人凌空掠回他的身前,道:“皇后已准,随我来。” 并未走任何偏门,沉重的皇宫正门缓缓开了一条线,让青衣道人和薛忘虚通行。 …… 皇后并没有在经常逗留的书房,她站在两侧都是铜俑的石道上。 她的身后站着两名绝色侍女,只是和任何时候一样,她耀眼的美丽让任何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子都黯淡无光。 她静静的看着走来的薛忘虚,完美的眼瞳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薛忘虚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禁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因为太过完美,便显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太过耀眼,便显得有些灼眼。 在距离她三十步时,薛忘虚停顿下来,然后深深的躬身,道:“参见皇后殿下。” 皇后淡淡的看着须洁白的薛忘虚,完美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丝毫特殊的情绪,“免礼。” 薛忘虚点头。 他没有叙述自己的来意,只是保持着谦卑的低姿态,然而身体里却是有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就像是有无数原本已经存在他体内的东西,就要全部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飞到极高处的天空里去。 “停下来。” 也就在这时,皇后平和的看了他一眼,出声道。 薛忘虚便停下来,身体里所有的异常气息全部消失。 “为什么?” 皇后完美的双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特别的情绪,有些疑惑的问道:“像你这样的修行者,修为原本比命还重要,没有了修为,留着命要做什么?” 薛忘虚安静的回道:“我想看看来年的岷山剑会…请皇后恩准。” “你做事自有分寸,长陵这么大,我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你?”皇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看着他缓缓的说道:“你的要求,我自然会答应,但我不想你用这种方式来请求,你必须帮我做件事情。” 薛忘虚微异,问道:“何事?”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替我去给梁联一个教训。” 薛忘虚没有抬,微微蹙眉,正待平和答应。 就在此时,皇后却缓缓的接着说道:“带上这些日跟着你的那名少年。” 薛忘虚陡然一震,心中涌起无尽寒意,他陡然抬头,看着皇后完美无瑕的容颜,问道:“为什么?” 两人的问答都是极其的简单,但却又都能彻底明了对方的意思。 听到薛忘虚的问,皇后说道:“因为那名少年的表现迄今为止都算不错,我对待每个大秦修行者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也希望每个修行者都以大秦为重。年少时的观感,有可能便决定这人的一生。既然连我都觉得那名少年的表现不俗,那将来他便很有可能成为大秦的有用之才,所以我不希望他对我,乃至对整个皇宫产生什么偏见。” “最简单而言,我不希望他恨我。” 皇后看着石道两侧的铜俑,语气淡然却毫不掩饰的接着说道:“所以我不想让他觉得你是用自废修为的方式,来请求能够活过明年的岷山剑会。但我又想让他知道敬畏和规矩,所以我要你带着他。” 薛忘虚看着她完美而不带多少情绪的面容,知道事情绝无回转,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皇后殿下这样安排,的确对他而言也是最好的。” 皇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身后的书房行去。 薛忘虚看着她完美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想道,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酷。 皇后似乎能够感觉到薛忘虚的心声,然而她并不在意。 她也很清楚很多人都认为她冷酷。 然而治国本身就是很残酷的事情。 冷酷的法度才有秩序。 …… …… 长孙浅雪安静的和衣坐在床榻上,看着冲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衫的丁宁,问道:“你们把封千浊如何了?” 原本还在等待着她开口,是要双修还是乖乖躺回自己床上的丁宁顿时一愣,好奇道:“你怎么想到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也很不喜欢封千浊。”长孙浅雪看了丁宁一眼,示意他可以回自己的床上坐下,同时清冷的接着说道:“当时元武皇帝率军亲征巴山剑场,封千浊是第一时间投降的巴山剑场弟子之一。投降便投降,即便是出卖一些巴山剑场的法阵秘密也不算什么,毕竟大秦王朝的内征,每个秦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在倒戈相向之时,还说了许多诋毁巴山剑场的不实坏话,那些话简直是污人耳朵。” “可这些污人耳朵的话,传得多了,别人便也信了。”丁宁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这次总算让他付出了些代价,他中了薛忘虚一剑,即便伤能好,修为也会大为受损,五脏之伤让他也活不了几年。” 长孙浅雪却似乎还不满意这个结果,想了想,说道:“过一阵我直接去杀了他?” 丁宁顿时苦了脸,道:“我们才去过竹山县,你现在兴之所至,随手就去杀了他,你这不是将怀疑的目光往我身上引么?”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听到丁宁这么说,她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好。 “那么多要杀的人,一时怎么可能杀得完。” 丁宁嘀咕了一声,但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开口想说什么,但眼神里却又充满了犹豫。 长孙浅雪没有看他,但都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她有些不悦道:“快说。” “有个人倒是可以杀,而且他或许有我想要的东西。”丁宁沉吟道。 长孙浅雪说道:“什么人?” 丁宁沉重道:“南宫伤。” 长孙浅雪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个名字:“巴山剑场剑库弟子?” 丁宁点了点头,“相比封千浊,你应该更讨厌他。因为当时他不仅提前偷了许多巴山剑场的名剑出去,而且还破坏了巴山剑场两道重要的法阵,还有他同样说了许多恶心的话。” 顿了顿之后,丁宁轻声的补充道:“最关键的在于,他就在长陵。” 长孙浅雪有些开心的说道:“他在长陵哪里?” “和薛忘虚一样,你也隐忍了很久,而且你剑初成,不让你出一剑,会对你今后的修行不利,可能会憋出事情来,这是我方才决定告诉你这个人的真正原因,只是即便是报仇,杀人也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丁宁透过布帘,看着长孙浅雪美丽的身影,缓缓的说道:“我先要你答应我,你要保证绝对安全,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现你去过那里。” 长孙浅雪有些不耐烦,微怒道:“我原本懒得用脑子,你安排便是。”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日找王太虚安排。” 长孙浅雪这才想起一些事情,清冷道:“王太虚前几日来找过你,说你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丁宁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里有惊喜。 “南宫伤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问道:“是巴山剑场的东西?” “不是巴山剑场的东西,是他们南宫家的一道丹方。”丁宁轻声的解释道:“他们南宫家之前便是负责巴山剑场药膳的,我需要他们的五羊丹的丹方。” 第二十一章 我们必须感激 清晨,丁宁和平时差不多时候开了酒铺的铺门,习惯性的端着粗瓷大碗走出铺门,但是才刚刚踏出一步,他便想到了什么,退回了铺里,又拿了一个大碗,然后才往平日里吃早面的面铺走去。 两边的屋檐已经开始挂起小小的冰棱,只是那面铺太小,摆不开桌位,所以只是在门口搭了个棚子,挡了点遮风的棉布。 白色的水汽在棚子里回旋,虽然无法真正的驱除寒气,然而至少让人看着温暖。 丁宁远远看到薛忘虚好生在里面坐着,他便一路小跑了过去,看着薛忘虚面前果然没有碗,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板,一碗红油辣子面.”薛忘虚也笑了笑,然后响亮的招呼了一声。 丁宁也要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面,等到面盛好了,才端着两个碗出来,递了一碗给薛忘虚。 两人闷头吃完面,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有些微微冒汗的额头,丁宁这才问道:“今天来这么早,又要准备到哪里去?” 薛忘虚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要去虎狼军北军大营。” 丁宁沉默片刻,说道:“去找谁?” 薛忘虚诚实说道:“梁联大将军。” 丁宁的眉心微颤。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在了腰侧的末花剑上。 他越来越觉得这柄残剑就像冥冥中的一条线,把越来越多的事情和人缠在了一起。或者说这就好像是一个魔咒…这柄剑未出现的时候,好像很多事情都距离自己非常遥远,哪怕自己在一直计划着某些事情,在打听着某些事情,然而这柄剑出现之后,许多恩怨便纷至沓来,连摆脱都似乎无法摆脱。 难道这便是冥冥中有天意? 不是自己太急,而是时候真的已经到了? 薛忘虚看着面色有些异样的他,问道:“怎么了?” 丁宁抬起了头,轻声问道:“是皇后的意思?你昨夜便是去听她的意思?” 薛忘虚微微一怔,然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很期待你在岷山剑会上的表现,我也想若是你真的能够以第一胜出,那便是真正的风光无限。原本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有一张老脸重要,但为了这…我必须去听听她的意思。” 微微顿了顿之后,薛忘虚温和的接着说道:“原本她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安排,对于我而言,我其实也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安排,因为她说得的确不错,若是你对她,对朝堂里的那些人有恨意,对于你将来在长陵的成长,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我也知道你太过聪明,即便不和你说,你也能猜得出来。” 丁宁听着这些话语,没有表任何对皇后的看法,只是说道:“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对梁联不满,若梁联只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她便根本不用费这样的周折。” “所以梁联肯定也已经到了第七境。” “你会死的,她是要我亲眼看着你如何死去…她的意思,大约还是想你找个借口,找个你必须要挑战梁联的理由,这样即便是我恨,最多也恨在梁联的身上。臣子之间互相憎恨是没有关系的,毕竟只是大秦王朝的刀剑,都是陛下的私人财产,而且还可以互相牵制。” 说完这些,丁宁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她冷酷,然而没有想到她如此冷酷。” 薛忘虚一直平静的听着,听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太聪明了。” “说到对权术的认识,不只是竹山县那些山野之徒不如你,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如你。但是你如果真正聪明,你便应该明白你最好假装看不到这些事情。” 他看着丁宁的双目,加重了语气,异常认真的告诫道:“即便你心中真的对她和朝堂产生了一丝恨意,你至少也要假装没有。” “因为这至少表明了一种低头服从的态度。”丁宁声音微冷的说道:“现在的她和陛下,不在意大秦的修行者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只在意我们在有些时候服不服从。” “一个强大的王朝,必定要舍弃有些人的利益和想法,我们毕竟只是极少数人。而且说实话,现在的大秦王朝人人安居乐业,陛下的确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大和最英明的皇帝。”薛忘虚微微的一笑,道:“你能明白就好,即便她的想法很冷酷,但我们一开始要求的,能够看完岷山剑会的要求会达到,从这点而言,其实我们应该感激她。” 丁宁沉默不语。 薛忘虚却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样,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其实你应该换个想法,真正惹恼了一个根本无法匹敌的对手,这个对手却还给我选择的余地,留给我充足的时间。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我不会痛苦的度过这段时间。这样想,你便不会觉得她要你亲眼看着我慢慢的死去是件特别残忍的事情。还有你至少能够亲眼看到真正七境之上的对决,这对你今后的修行或许会有些作用。” “你说的不错。” 丁宁收起了两个碗,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说了这一句。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寒冷,慢慢的说着,只可惜她毕竟是这样的想法,只可惜没有这些事情,我也终究无法原谅她的冷酷。 …… 晨光渐浓,然而长陵的天空却是越阴霾,因为又一场风雪开始飘落。 这次已然不是小雪,而是那种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梁联行走在虎狼军的演武场上。 他的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看着不远处另外一片演武场上许多阵型有致,已然在一丝不苟的冲杀演练的虎狼军战车,他很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是一股足以引起长陵任何修行者重视的气息,而且这股气息牵扯着营外的天地元气,牵扯着无数飞舞的鹅毛大雪,竟然在天地之间,缓缓拉起了一面大旗。 感受着那面在空中结成的雪旗,梁联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没有犹豫,军械稳定的踏过积雪,朝着营外走去。 随着他的行走,营中许多修行者也感觉到了异常,纷纷走出营帐,震惊的在风雪中朝着营外掠去。 漫天风雪中,缓缓飘来一把大黄油纸伞。 这柄伞很大,伞下有一大一小两条身影。 风雪落在油亮的伞面上,没有粘附,而是往上飘起。 伞面上方的空中,隐隐有些折光,透出一面大旗的轮廓。 看着走出营门的梁联,伞下的白老人平和的微笑,说道:“梁联大将军,我要挑战你。” 梁联沉默的看着伞下的薛忘虚和丁宁,冷寂的眼瞳里原先有些不解,然而此刻听到这句话,他便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迎面涌来的所有风雪瞬间畏惧般朝着他两侧分开。 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风雪里骤然清晰起来。 然后他伸出了手掌,对着身后握了握拳。 所有从军营里掠出的修行者在看到他这个手势的同时,便全部顿住,不出营门一步。 “好。” 接着他看着薛忘虚点了点头,漠然的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丁宁看清了风雪里梁联。 他确定了宋神书说的没有错。 他没有说什么,沉默的开始后退。 梁联的目光突然落在丁宁的身上,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事情一样,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这名学生,有些意思。” 薛忘虚微微一笑,道:“今后还需梁大将军栽培。” 梁联没有回答,目光从丁宁的身上收回。 然后他的身体似乎开始膨胀起来,似乎有一座铁山,矗立在军营门口。 薛忘虚微笑,道:“请大将军接剑。”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身前许多飞舞的雪花骤然被他体内涌出的无数股天地元气牵引,在风雪里凝成无数根冰线。 这每一根冰线,都是一根符线。 梁联冷漠的面容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霍然抬。 上方极高的高空里,那一面若隐若现的大旗骤然变化,无数的冰线和汹涌的雪流,瞬间结成了一柄巨大的雪剑。 第二十二章 剑折 面对这柄以惊人度破空斩下的巨大雪剑,梁联依旧站立不动。 然而无数股冷漠而惊人的杀意从他的体内缓释出来,他身周地面所有的积雪畏惧般往外扩开。 与此同时,远处的高空之中出现了奇异的嘶鸣声。 这是大量天地元气在奔流,然而却不像是一座无形的山,而像是一根无形的大梁在空中飞行。 很凝聚,很快。 丁宁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搬运天地元气的度已经过了正常七境下品修行者的极限。 过正常的极限,修行者的身体,必定要承受更沉重的负担。 噗噗噗噗…. 梁联脚下的石道出了无数声的开裂,无数的石屑和雪末溅射出来,然而他的身体却是一动都没有动,身体的肌肤,甚至闪现出了一丝奇异的玄铁色辉光。 “无极剑身!” 丁宁看出了梁联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 也就在此时,梁联身外那些溅起的雪花已然围绕着他一片片飞舞起来。 那些原本轻柔的羽毛般雪花,随着他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沁入而变得无比沉重,这一片片沉重的雪花,在他的身体周围组成了数道白色的雪幕。 每一道雪幕,就像是一道巨大的磨盘。 从空中斩落的雪剑与雪幕相撞。 明明都非金铁,然而却是迸出一声金铁震鸣般的巨响。 如数十人才能合力敲响的黄钟大吕。 整个虎狼军北营震动。 所有营帐上,军械上,甚至符文战车上积累的薄雪,都簌簌落下。 梁联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身上的衣衫被雪片割裂了无数道口子,然而裸露在这些雪片下的肌肤,却是闪烁着奇异的光泽,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无论是那一柄巨大的雪剑还是围绕在他身旁的雪幕都已经彻底粉碎,无数雪花变成了肉眼都看不见的最细微的粉末。 这使得他周围的天地反而变得明亮了起来。 然而他看不见薛忘虚的身影。 因为他的周围,有千万柄透明的小剑在形成。 透明的东西数量太过恐怖,交叠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便也变得不真实。 许多伫立在军营大门内的军中修行者此时呼吸全部彻底的停顿。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空气里无数柄透明的小剑悬浮着,形成了一座十余丈高的剑塔。 剑塔的中心,便是梁联。 在下一刹那,这无数柄透明小剑骤然急剧的加,坠落,在空气里拖出无数条肉眼可见的线路。 面对这坠落的千万剑,梁联依旧一动未动,他冷漠的面容上,反而浮现出了一层微讽的意味。 因为他看得出这里面的剑意。 这些剑不是期望能够战胜他,而只是想要困住他。 万剑为牢,只是不想让他挥出身体的优势,动凌厉的进攻。 薛忘虚在剑术上的理解,可能比他还要高出不少,然而他毕竟太老,在力量的动用下,已然无法像他做到一样随心所欲,无法长时间剧烈的战斗。 “你想要喘息的余地,想要这种有余暇的柔和方式战斗…可是你以为我就必须暴烈的战斗么?” 看着坠落在身体周围的千万柄剑,感受着那些剑组成的剑阵,梁联脸上的冷意迅的扩大。 他平静的伸出右手。 轰的一声爆响。 一股唯有强大的本命物才有可能拥有的精纯气息出现在天地之间。 整个军营再次一震。 这给所有人一种大江大河底部锁链和牢笼困着的巨怪终于冲出牢笼的恐怖感觉。 然而在下一刻,这种气息却是并未爆,而是层层积蓄在梁联的身前。 一条乌光迅闪现。 梁联的手中,是一柄平直乌黑无光的阔剑。 剑身一半色泽沉厚,如河畔乌黑的石头,另外一半却是有光华晃动,如万千的乌浪。 他持着这柄剑,横剑于胸。 随着高空中穿行的天地元气的涌入,他的身体周围,好像出现了一道弯曲的河堤。 他身体和手中剑散的力量越来越强,然而这股力量,却始终只在河堤内增长。 …… 此刻,就如当日监天司司夜策冷决战赵斩一样,在最靠近虎狼军北营的一座角楼上,一名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坐在檐下的紫藤椅上,稀疏的白没有扎起,像一个根根参须一样垂散在肩头。 他的身后,依旧站着那名身材颀长,异常谦虚的年轻人。 只是和夜策冷、赵斩一战时不同,此时他没有穿便服,而是穿了一件素净的灰色官袍。 官袍上有各种祭天器上才有的图纹,这便代表着这名年轻人是宗法司的官员。 而除了这些图纹之外,这件官袍和普通的宗法司官袍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最显赫之处,便是背后靠近领口处,有着一个鹿的图案。 这在宗法司便是司的标记。 所以这名异常谦虚的年轻人,便是宗法司的司黄真卫! “这是围堰剑经里最强的一式,决堤剑。” 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风雪,看着梁联这一剑的剑式,轻声赞叹道。 面容温雅谦虚,让人一眼便有好感的黄真卫此时的面容凝重,听闻老人的这一句,他忍不住轻声道:“决堤剑势越积便越强,等到破口时,剑意决堤而出…梁联大将军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悍将,从这种剑势对付薛洞主,薛洞主恐怕只能被迫抢攻了。” 老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风雪里出现了一点耀眼的光芒。 薛忘虚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 他的右手手心里生出一道耀眼的光线,没有一丝杂质,纯粹的明亮,甚至散出圣洁的味道。 他施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这一柄刚刚在和封千浊一战中打磨过的石中剑,在此刻大放光明。 无穷无尽般的耀眼剑光,从他手中这一柄短短的剑里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他身前的所有空间,照亮了整个虎狼军北营,让整座陷于风雪阴霾中的虎狼军北营亮如白昼。 薛忘虚手持着这柄剑,面容平和的朝着前方的堤刺出一剑。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羊角。 就如他将宗主剑传给李道机的时候,展示过的那一剑一样,这只白羊角微弯。 然后这只白羊角最锋利的尖角并没有直接刺向前方的堤岸,只是从上方擦过。 这只白羊角最坚厚的角身,倚了上去,死死抵住。 白羊剑的真意,不是冲刺,而是隐忍,而是相抵。 弯曲的白羊角死死的抵着堤岸,消耗着堤岸的力量,似乎要硬生生的将这道堤岸压得往内崩成数截,让内里的洪水通过数个缺口倾泻掉。 看到这样的一剑,角楼上藤椅上的老人顿时有些愕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妙极!” 他身后的黄真卫也是眼睛里充满异彩,同时也忍不住赞叹:“果真妙极!” …… 梁联的瞳孔骤然剧烈的收缩。 看到这一道如白羊角般的剑光压至,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左拳往前轰出。 天地之间再次响起一声沉闷的爆响。 他坚硬如铁的左拳轰击在了自己的剑身上。 他右手的本命剑狠狠和薛忘虚手中的本命剑相交。 积蓄的剑势如顷刻散去,他手中的这柄剑,却像是变成了一道横过来的城墙。 轰! 他的左拳再次重击在自己的剑身上,要将薛忘虚的这一剑震开。 这种相抵的力量,越来越强,让他也感觉到无法支撑。 随着这一拳的轰出,他脚底的石道都完全炸开,脚底飞洒出无数的鲜血。 一股极强的冲击力沿着剑身侵入薛忘虚的身体。 薛忘虚的身体里出了许多轻微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灰尘从他的肌肤里震出。 然而他却只是温和而傲然的微微一笑,手中的剑一寸未退。 梁联一声闷哼,往后退出一步。 他的脚下有更多的鲜血飞溅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他的眼神在此时变得极为冷漠。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一声愤怒的厉喝,再次一拳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剑身上。 他的拳面和剑身相击的地方,也飞洒出无数滚烫的血珠。 他剑身上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击下被尽数往前迸出去。 他面前的不远处,丁宁打着伞,始终平静的看着这一战。 在这一瞬间,丁宁的眉头微颤,嘴唇微颤,双手也微颤。 感受对方鲜活的身体里迸出来的恐怖力量,薛忘虚只是淡淡的傲然一笑,保持着剑势。 咔嚓一声。 他手中的本命剑折断。 巨大的白羊角从中而折。 粗厚的白色断角霍然得到解脱一般,继续往前撞击。 “喀嚓”一声。 梁联的胸口微微塌陷了下去。 他沉如铁的身体顷刻倒飞十余步,一口血雾从他的口中涌出。 薛忘虚垂下手,满意的微笑。 他的嘴角缓缓沁出血丝,顺着雪白的胡须滴落。 他的身体里,在这一瞬间飞出了更多的尘埃一般,出嗤嗤的声音。 …… “结束了。” 角楼上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往前伸出了手,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五指间迅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等待着的丁宁却是已经到了薛忘虚的身侧,他看了薛忘虚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撑伞帮薛忘虚挡住落下的雪花,遮住风雪。 第二十三章 九幽冥王 看着默不作声,只是靠近自己身边帮自己撑伞遮住风雪的丁宁,薛忘虚宽慰的笑了笑。 然后他轻轻的咳嗽着,看着脚下是血,手上是血,胸前也全部是血的梁联,有些骄傲的轻声说道:“论年轻,论力气,我不如你,但论对于剑经的领悟,我还是比你强,所以最终还是我赢了。” 梁联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胜负的本身根本不如胸腹之间的伤势重要。 他感觉着薛忘虚的剑意还在他的身体里杀伐,可以肯定,这样的伤在今后的数年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 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燥意。 虽然明知道对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可能再活很长的时间,然而这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燥意,却是让他想要将薛忘虚就此留在这里。 所以他沉默的伸出右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这营门前的人都骤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飘雪的天空分开两半,中间是一道绝对真空的通道。 一股可怕的力量,就此镇落,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一样,阻挡在梁联和薛忘虚、丁宁之间。 坚硬而冰冷的石地突然凹陷下去,嗤的一声裂响,出现了一道裂口。 这道长达数十丈的裂口绝对的平直,从头至尾裂开的宽度都是一指,没有任何的偏差。 这是一道剑痕。 营门内的许多修行者看着这一道剑痕震撼无言,他们的目光通过那条将天空划开的通道,落在远处的那座角楼上。 他们无比震撼的想着,那座角楼上的到底是谁,竟然能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施出这样的一剑。 梁联的面容微僵,他沉默的看着身前的那道剑痕,缓缓的收回了右手,然后慢动作一样转身,走向身后的营门。 伞下的薛忘虚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轻声的对着身旁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回走。 丁宁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用力的撑着伞,尽可能的挡住风雪。 薛忘虚走了几步,脸上的神辉散去,似乎迅的变得疲惫起来。 “还是不成。” 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伸出了胳膊,搭在了丁宁的肩上。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更为靠近薛忘虚,用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了薛忘虚的大部分分量。 “真是好啊!” 薛忘虚看着周围的雪落,感受着身为修行者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刺骨寒冷和虚弱,他却是又笑了起来,“当营击败虎狼北军大将军,又让陛下和宗法司司的老师都为我施出凌云一剑,今日可当真风光。” 丁宁看了他一眼,声音微颤,然而却说不出的坚定:“开心便好。” 雪意更浓。 看着伞下那一大一小搀扶离开的身影,角楼上的老人眼睛里也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薛忘虚今日的表现,足以令人觉得惊艳。” 他轻声感慨道:“跟着他的这名学生,却是也的确不俗。” 黄真卫也忍不住真诚的赞叹道:“的确不俗。” 风雪里,和军营相距更近的一座楼阁的顶端,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子也在看着离开的薛忘虚和丁宁。 她正是夜策冷。 虽然她的境界比梁联和薛忘虚都要高一些,而且也是在两人战斗的最后关头才赶到,然而梁联也已经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以及最后薛忘虚的那一剑,依旧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她看着那一顶消失在风雪里的大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默的思索着,似乎这场战斗也提醒了她很多事情,让她领悟了一些东西。 …… 薛忘虚和梁联如搬山一般大量抽引天地元气,不知道吸引了长陵多少修行者的注意,绝大多数人都想亲眼看看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对决,然而那些事先并不知情的修行者却没有几个能够和夜策冷一样赶得这么快。 许多人甚至只是刚刚确定战场战斗生的大致方位,这场战斗便已然结束。 一名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沿着河畔的冬林正朝着虎狼北军大营急的前行,此时再也感觉不到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感觉着连风雪的呼啸声都显得平静下来,这名中年文士停了下来,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五年前他便已经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然而五年的时光过去,他却是原地踏步,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搬山境的奥妙。 今日里感觉到天空中天地元气如巨山穿行,他心中有所感,想着若是能够近身感觉到第七境修行者之间的全力拼杀,或许就能获得那一丝有望破境的契机。 然而这契机一闪而逝。 即便已经选了最直线的行进路线,但此刻距离军营还有很远的距离,那里的战斗便已然结束。 在长陵,或许七境之上修行者的简单切磋或者论剑还有希望可以见到,然而这种真正的拼杀,要多少年才能得一见? “你很遗憾么?只可惜这就是命,即便有这样的战斗,你却不在场,还要为此丢了命。”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冷的声音从他身侧的冬林中响起。 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中年文士心中骤然生出极大的警惕和不祥之感。 他直觉这名出声的修行者似乎早就在这片冬林中逗留,然而他之前却根本感觉不出这人的存在。 一名女子缓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她的身影萦绕在风雪中,令他更加心悸难安的是,同样陷于风雪之中的景物还勉强看得清,然而她周身的一切,却是根本看不清楚。 “你是什么人?” 细想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名仇人,尤其是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的这样一名女子,这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又惊异的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难道不是南宫伤?巴山剑场剑库的弟子之一?”女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中年文士就像是骤然被蛇咬到一样,脸色变得极度雪白,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往后一缩,他的喉咙也像是被捏住一样,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是巴山剑场的余孽?”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确定了他的身份,似乎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只是清冷而异常简单的说了五个字:“不是,五羊丹。” “不是?” 南宫伤怔住,他不能理解的看着这名女子的身影,重复道:“五羊丹?” 女子不悦而冷道:“我要五羊丹丹方。” “五羊丹丹方?”南宫伤越来越无法理解,“只是要这样的一道丹方?” 女子说道:“你不知道?” 南宫伤骤然感觉到了恐怖的杀意,他身体微僵,寒声道:“我南宫家有这样的丹方,但是不在我身上,而且这种丹方是我南宫家很多种丹方中的一种,平日里又用不到,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女子似乎已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如同背书一般,语很快的说道:“你告诉我丹方在你家中何处,若是说了假话,我便杀死你家中所有人。我知道你是孝子,对家中的老母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必你不希望看到她尸分离。” 南宫伤骤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你是那些大逆一流的人物,但这里是长陵,今日里距离虎狼北军大营这带,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的目光关注着,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即便你能杀死我,我不相信我和你战斗生之后,你能逃得出去。”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似乎连他说这些话都提早知道,所以她没有半分的停顿,清冷的说道:“在这里杀死你,根本不需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随着她这句话的声音响起,冬林里的风雪里突然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冷意。 南宫伤骇然的抬头。 他看到外面的雪还在缓缓的飘落,根本没有变化。 然而所有落下的雪,在距离他和这名女子头顶数丈之时,却好像落在地面上一样沉积下来,越积越厚,形成一条雪帘。 整片冬林,被这条奇异的雪帘覆盖,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 不仅外面的风雪一丝都透不进来,就连天地元气都无法进出。 这是一个独特的法阵,一个守株待兔,等待他进入的法阵。 南宫伤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却还有最后的希望。 他厉声笑了起来:“很强的法阵…但天地元气无法进入,即便你是搬山境的修行者又如何,我已至六境上品,你如何能很快的战胜我?” 女子身外的风雪骤消。 南宫伤的厉笑声骤然停顿,他感觉前方的空间都好像亮了起来,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一张美丽到了极点的容颜。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太过美丽的女子,手中却是出现了一股幽蓝色的深沉光焰。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只是一点气息,他就感觉到了浑身的鲜血都似乎被冰冻了起来,他就感觉到了根本无法匹敌。 幽蓝色的光焰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了蓝黑色的色泽。 “九幽冥王剑!” 看到对方本命剑的最终色泽,看到空气里骤然漂浮起的无数湛蓝色冰砂,南宫伤彻底失神,像见了鬼一样嚎叫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不问恩仇,只顾快意 南宫伤平日里骄傲的眼瞳只剩下了最深的惊恐,在惊嚎之中,他下意识的要出剑,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喷涌出来。 异常美丽的女子手中的剑此时已然形成,彻底展露真容。 这柄剑的颜色深沉到就像是无数深海的海水和最深沉的夜沉淀在一起,深邃到令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会被无尽的深渊卷吸进去。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期待和兴奋的神色,她只是简单的将剑往前方送出。 剑和南宫伤的身体相距十余丈,然而随着这一剑送出,无数湛蓝色的冰砂便已经落在南宫伤的身上。 南宫伤恐惧的颤抖了起来。 这一颗颗细小的冰砂里所带的寒气直接就让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都迟滞下来。 真元都无法流动。 他如何能战斗? 此时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能有恃无恐。 因为有关这一柄剑的传说是真的。 光是能够驾驭这一柄剑,便有了七境的力量! 看着那一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意,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变得更加震惊,不可置信!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你怎么可能能将这柄九幽冥王剑都修得成本命剑!” 他用尽自己的力气,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哭嚎,又像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喊出了这两句话。 九幽冥王剑,是昔日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柄凶剑。 这柄剑传说是用最寒冷的极地中深渊的冥玉炼制而成,是天下最寒煞之物,在一些神话传说里,冥玉炼制的兵器,本来就不是人间的兵器,而是冥王和他的冥将的武器。 对于修行者而言,寒煞之气太重,便意味着会损伤人体五气,所以这柄剑虽然是天下最强的剑之一,但长时间佩带都会对修行者不利,更不用说有可能炼成本命剑。 然而眼下这柄剑,却完全不合道理的,被人炼成了本命剑! 可是相比这柄剑,更让南宫伤震惊和难以理解的是对面这名绝丽女子的身份。 现在的长陵,已然几乎没有公孙氏的人。 然而在以前的长陵,在元武皇帝铁血的变法之前,公孙氏却是长陵第一望族。 南宫伤是昔日巴山剑场的弟子,且在门内的弟子远比封千浊要高,而巴山剑场和成为禁忌的“那个人”,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一定要将他完全抹灭在大秦王朝的历史里,长陵谁提起他的名字便有可能被灭族的“那个人”,本身便是那场变法的最坚定支持者,以及最强的后盾。 所以南宫伤比现在的长陵绝大多数官员都更为清楚当年生的事情,更清楚元武皇帝是踏着一条什么样的路,登上了现在的皇位。 ……. 听着他的叫喊,异常美丽的女子面容骤冷,她手中剑已然收起,然而这片冬林中那些湛蓝色的冰砂却是骤疾,敲打在南宫伤的身上,出了噗噗的声音。 南宫伤的身体表面顿时结出了一层湛蓝色的冰壳,整个人瞬时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你是公孙家的那名大小姐,你便更不应该杀我,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杀意,自知连出剑都根本做不到的南宫伤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叫出了声来。 正是因为清楚那段故事,所以他更加无法理解。 在元武皇帝启用商家进行变法之时,没有正式登基,实则已然牢牢控制了朝堂,然而因为新政触犯了太多名门望族的利益,却还是遭到了难以想象的强有力的反对。 这种强有力的贵族门阀和朝堂的争斗,不仅会危急一名帝王的皇位,甚至会让一个王朝迅的衰落。 当时一些实力庞大的望族,更是已经开始借手一些外部王朝的力量,来对抗元武皇帝。 在当时绝大多数人,乃至朝堂里的大部分忠于元武皇帝的官员看来,这次变法已然完全不可能成功。 然而元武皇帝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者说“那个人”和很多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在那样的局势之下,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以最快的度,采取了最铁血而强大的手段。 元武皇帝拿实力最为庞大的公孙氏开刀。 以公孙氏驱马踏青,毁坏农田为由,按照新律重罚,处斩那数人,在公孙氏强力反弹之时,在一夜之间,便动用大军和无数修行者,将整个公孙氏从长陵连根拔起。 “那个人”和巴山剑场的数柄名剑,便是让公孙氏无法反扑的真正原因。 公孙氏最强的修行者,在那一夜全部死在了“那个人”的手中。 那一夜是让长陵所有权贵被一柄剑杀服的一夜,在传说里,公孙氏活下来的,唯有公孙氏的小姐。 那一名小姐原本也是和家中有些不快,一直在外游历。 九幽冥王剑原先便是在公孙氏手里,据说是她离开公孙家时带走。 而在传说里,公孙家的大小姐之所以和家里不甚愉快,也是因为她和“那个人”之间有些情缘。 公孙家是反对变法的旗帜,又怎么可能同意她和“那个人”有过分亲密的关系。 只是再怎么不愉快,家里依旧是家里。 整个家族都覆灭在“那个人”和元武皇帝的手中,这公孙家的大小姐,怎么都得应该极其仇恨“那个人”和出力的巴山剑场。 在后来元武皇帝覆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他南宫伤虽然可以说是巴山剑场的叛徒,但眼下这名绝色女子如果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便怎么都不应该恨他,更不可能要杀他。 因为他在帮元武皇帝灭巴山剑场的过程中出过力,他应该算是帮公孙家报仇的人中的一份子。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么!” “九幽冥王剑在你的手里,你到底是不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剑场灭公孙家时,我在巴山剑场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那时我甚至不在长陵,而且我在后来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也出了力,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极度的难以理解,所以南宫伤几乎是癫狂一般,再次连连的叫出声音。 “不要那么多废话。”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说道:“我要杀你祭剑,正是因为你在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出了力。” 南宫伤当然无法理解。 但是不等他再次出声,异常美丽的女子便已然接着说了下去:“昔日的那么多恩怨,怎么可能理得清楚。元武皇帝本身也是罪魁祸,你在他灭巴山剑场的时候帮他,难道还有了让我感激你的理由?更何况我要杀你和这些无关…我要杀你,是因为虽然我恨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但是我至少尊敬他们,至少他们的道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所坚持去做的事情没有改变过…我要杀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小人。就如原本和他们一起坚定的朝着一条路走下去,然而却突然反过来捅他们一刀的元武皇帝一样,是真正的小人。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不公平,让我觉得不快。” “我要杀你,只是因为心中不快意。”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而让人觉得异常固执的说道:“对于很多踏过第七境的人而言,世上无数的陈年恩怨哪里理得清,尤其在长陵这种无数恩怨纠缠,根本理不清的地方,我不问恩怨,只问快意。” 浑身僵硬,无法动作的南宫伤呆呆的看着这名异常美丽的女子。 一个人真的能够做到不问恩仇,只管心中快意么? 是自己的境界不够,经历不够,根本无法理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和那些和他一起并肩而行的许多柄剑都已经折了,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所以这名女子才能够不问恩仇,只管心中快意? 他无法明白这名女子心中的真正所想,然而他可以确定对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固执,都不可回旋。 所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之意。 “我告诉你五羊丹的丹方,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挤出声音,乞求道。 “我原本就不想杀你家中的人,只是丁宁说这样能够逼你说出来而已。”长孙浅雪冷冷的在心中想道,只是面上她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一贯清冷的模样,点了点头,答应了南宫伤的这个请求。 第二十五章 君问长生 一名身穿紫袍的修行者飘然落在河畔的冬林外。 这名修行者很年轻,剑眉星目,面容极为英俊,而且和寻常的英俊年轻人不同,他的身上独有一种神光。 和骊陵君身上的那种光彩一样,这种神光来源于信心、气质、出身等诸多方面,唯独和长相无关。 他身上的紫袍也和一般的衣衫截然不同,也散着一种耀眼的光彩,每一根丝线都似乎是用某种独特的材质所制,甚至给人一种每一根丝线都是一条独特的符线,都可以帮助他吸纳天地元气的感觉。 整件紫袍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纹饰和标记,但这种空无一物的虚无和紫袍上独特的气息和光彩,便是最大的标志。 这是灵虚剑门的宗门袍。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至高的宗门,唯有三境之上的弟子才有资格出山,否则便只能终老山中。 而所有能在尘世中走动的弟子里,唯有得到宗主亲自册封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身穿代表宗门的宗门袍,在外行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次出剑战斗,才代表着宗门的荣辱。 能够代表宗门的灵虚剑门真传弟子,自然不是凡物。 他虽然也是感觉到七境之上的对决,急赶来而未来得及,眼前的这片冬林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远处看着这片河畔的冬林,他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刻离得近了,他终于感觉出了是哪里不对。 这片冬林太过安静。 这安静不是指没有雪落的声音,而是这细微的声音太过单一。 无数的雪片从天空洒落,落在林间。林间有树木,有枯枝,有枯叶,有泥土,有石头…落雪坠落在这些上面,声音虽然细微,但声音毕竟是不同的。 在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凝神细听之下,这无数不同的细微声音,理应是一曲独特而玄妙的乐曲,天地间自然的交响。 然而此刻,这雪落的声音异常单一,就像是每一片雪花都坠落在一条绒毯上一样。 真正感觉出异常来自何处的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这样的法阵,便代表着极其强大的实力。 然而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片普通的冬林里布下这样显然是用于遮掩气机和声音的法阵? 也就在此时,他面前的这片冬林里骤然响起了一阵鸡蛋壳碎裂般的声音。 因为这声音太过清冷,而且太过密集,所以令人觉得凄切,甚至不寒而栗。 一声清亮的震鸣声响起。 他的袖中一道飞剑倏然飞出,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急的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 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念力同时下意识的深入法阵力量已然消失的林间。 他的脸色蓦然一变,整个身体随着盘旋的淡紫色飞剑凌空飘起,身法曼妙难以形容,只是瞬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在林间深处。 此时,无数片鸡蛋壳一般的雪幕碎片才纷纷的砸落在他的身旁地下。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具已然彻底冷硬的尸身。 “内史司南宫大人!” 看清这具尸身面容的瞬间,这名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认出了其身份,不由得出了一声惊呼。 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空气的震动。 只是这细微的震动,南宫伤的尸身上,便瞬间出了无数细微的裂响声。 就好像有许多粉尘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在下一息的时间里,南宫伤的尸身在他的面前轰然崩塌,变成了一地碎裂的冰块。 “是什么人!” 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面容都变得苍白起来。 这里是长陵。 南宫伤本身又是内史司的重要官员。 而且虎狼军北营大军门外的战斗,必定吸引了长陵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的目光…是谁敢在这里,直接杀死了一名大秦王朝的重要官员? 而且这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够凝出这样至寒的,不像是人间所能拥有的寒气! 脑海里电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这名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不再犹豫,一声厉啸,萦绕身边的淡紫色飞剑就像燃烧起来一般,以恐怖的度冲向上方的天空。 轰的一声爆鸣。 这片冬林的上方的风雪里,就像陡然出现了一条紫色的蛟龙。 …… 丁宁持着的黄油纸伞上也落满了白雪,纯粹变成了白色。 虽然大半身体的分量都压在丁宁的肩上,但是薛忘虚还是觉得身体内外的每一根血肉都变得越来越酸痛,身体越来越冰冷。 “终于体会到寻常老人真正风烛残年时是什么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很新鲜,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最后能够感觉到这样的味道,而不是直接在战斗里死去,我的人生便更为完整。” 薛忘虚艰难的喘着气,对着丁宁说道:“只可惜从今天开始到岷山剑会,我便不能做你的靠山了。”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关系,从今天开始,我有了更大的靠山,在岷山剑会之前,更没有人敢动我。”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我有点不懂。”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看岷山剑会,皇后既然应允,而且今日甚至动用了那样重量级的人物,便是为了履行她的诺言。她要令所有人知道她言而有信…今日你和梁联一战后,很多人都自然会知道她言而有信,而且会知道你要看明年的岷山剑会。除非那种蠢到死的人,否则必定推断得出,你要看岷山剑会就是要看我的表现。皇后既然答应让你看岷山剑会,当然不可能让你没什么可看。所以皇后的应允,不仅是对你,还有对我。除非我自己找死,否则我在明年的岷山剑会之前,会活得好好的。她就是我在岷山剑会之前的最大靠山。” 薛忘虚佩服的看着丁宁,真心的说道:“你想的真的比我还要深远,可是你有没有想得更深远一些,让一辆马车来接我们?来的时候不用马车,但现在却真的很需要一辆马车。”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但薛忘虚却是再次怔住。 “我真的很佩服你,就算你不能成为极强的修行者,你也必定可以成为最好的军师之一。”他看着前方,由衷赞叹。 他的前方,一辆马车在风雪里透出,朝着他和丁宁迎来。 驾车的人一袭灰袍,正是王太虚手下的荆魔宗。 整座长陵城笼罩在风雪中时,皇后的书房里依旧温暖如春。 一种缓缓释放的柔和天地元气,令整座书房都保持着人体感觉最适宜的温度。 无一处不完美的皇后平静的坐在凤椅之上,她没有去看梁联和薛忘虚的战斗,但她却比就在近处赶去的修行者还更早知道结果。 “正值巅峰,却连薛忘虚这样的一名老人都对付不了,勇猛精进有余而不知刚柔并济的道理,长陵城里的哪一名侯爷,不能轻易的一剑败了薛忘虚,还想封侯?” 她完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嘲弄之意,她对着恭立在身侧一侧的宫女吩咐道:“让家里告诉他,不要再将力气花在别的地方,若是无法在白山水和孤山剑藏这件事上有所功劳,他便只能去关外养老。” 能够替她传递这样的讯息,这名宫女自然不是普通的宫女。 也就在此时,这名正待退下的宫女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她瞬间反应过来,直接跪了下去。 皇后光洁如玉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真正惊喜的神色。 她露出了极罕见的微笑。 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个凡间的女子,才不显得如同神佛般没有正常的情感。 她盈盈起身,看着那条走进书房的高大身影,温柔的问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能让她拥有这样变化的人,自然是大秦王朝最为尊贵,江山尽在脚下的大秦皇帝。 此刻这名在无数臣民眼里最为英明神武,最为铁血强悍的皇帝甚至没有穿龙袍,只是穿着一件寻常的灰麻袍。 他的脸上甚至有着未曾修理好的胡茬。 然而就算是这么不修边幅,他的眉眼之间,他的一举一动,依旧有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威严和气度。 他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步都似乎携带着无数河山而来。 他的身材只是中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高大。 任何人哪怕闭上眼睛,甚至不需要看他的容颜和衣着,便可以肯定他便是大秦王朝的帝王。 听闻皇后的问话。 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此刻也最受臣民爱戴的皇帝,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话语。 而是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看了她一眼,又转头从这间书房灵泉上方的天井往外看去,同时轻声呓语般说道:“皇后,你说九境真的存在么?真的有人可得长生?” 听闻他这样的话,皇后的心蓦然一沉。 第二十六章 寻药 风雪如怒,长陵的这一场大雪持续了很多天。。。 很多长陵的修行者甚至认为,这场持续时间有些异乎寻常的大雪,和梁联、薛忘虚一战大量搬运天地元气有着很大的关系。 大量的天地元气的异动足以影响一时的气候,在许多老辈修行者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灭巴山剑场的一战里,惊人的天地元气的异动,便使得巴山一带淫雨霏霏,三月不开。 薛忘虚和梁联的这一战再次证明一个道理,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确是凡的存在。 和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已然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相比,薛忘虚表现出来的实力,再次让长陵的许多修行者感到震惊。 然而在这场风雪里,还有很多更令人震惊的事生。 一列由大秦王朝独有的铁甲巨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冒着风雪,从长陵城外的渭河港口驶出。 一辆马车停在城外的某个高丘顶端,隐匿在风雪里。 架着这辆马车的是即聋又哑的老仆,马车里坐着的深红色袍子的人,自然就是长陵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神都监的陈监。 他依旧一脸颓废的样子,掀开着车帘子,遥望着从港口中驶出的这列船队。 马车后方的雪道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慢慢扩大,却是一柄黑伞。 黑伞下的女子一袭白裙,很有书卷气,腰肢动人,十分秀丽。 能够手持监天司的黑伞,在走近陈监时都能风淡云轻,自然流露足以分庭抗礼的气息的女子,当然就是监天司司夜策冷。 没有任何多余的开场白,始终在注视着那列船队的陈监缓声道:“统御船队出海的是礼司徐司。” 在长陵的许多故事里,监天司和神都监这两名主人是绝对的死敌,甚至在两人最亲近的属下眼中,这两名权贵之间平时都明争暗斗,不知道通过多少事情,互相递了多少刀剑出去。 然而此时,撑着黑伞走到马车旁的夜策冷的双眸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敌意和杀意。 她只是眉头微蹙,也沉默的遥望着那列在风雪中破浪前行,看上去非外森冷和威武的铁甲船队。 “海外寻药之举,自先皇起便有之,所以我大秦王朝才有别朝没有的如此庞大的铁甲战船。”陈监却是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了下去:“只是陛下自从第七境破境之时开始,海外寻药之心便分外迫切。让你征伐沿海诸岛国,开辟出许多航线,已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此次更是令徐司如此率军出海,更是匪夷所思。” 夜策冷看了片刻,眉头微皱道:“船只吃水极深,带了大量随行之物,即便是带了上千学生和数千甲士,一时也消耗不完。” 陈监眉头微跳,阴霾道:“如此看来,这列船队一时之间是不会回来了。” 夜策冷缓缓点头,说道:“徐司原本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陈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轻声道:“你的意思,应该是陛下的修行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对于天地灵药的需求更为迫切。” 夜策冷摇了摇头:“鹿山会盟在即,他已然过了第七境,踏入八境已是足够令三朝再续盟约。在鹿山会盟之前,他只会采取最稳妥的修行手段,怎么都不可能冒险。所以他的修行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监垂头沉吟了许久,眼睛里却是慢慢的闪现出了异样的幽光。 “你说的修行不会出问题,应该只能说是他此时的境界和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抬起了头,看着夜策冷,“那应该便是他对于下一个境界感觉有问题。” 夜策冷美目微微眯起,“那便真的是最大的问题。” 别人或许只知道元武皇帝强大,但却不知道元武皇帝到底如何强大,而她和陈监却是整个长陵最了解元武皇帝的一批人里面的人。 所以她可以确定元武皇帝已踏入第八境。 对于这种逆天强者而言,在修行之途里遭遇困难和一时难以逾越的关卡不算是最大的麻烦,像他那样的存在,拥有一个王朝之力,再高的高山都可以慢慢攀爬过去。 最大的麻烦,是根本看不见高山。 根本感觉不出下一个境界,或者说根本感觉不到通往下一个境界是要走什么样的路,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八境之上便是长生,传说中的第九境。 如果连元武皇帝这样的存在,都对前路已然彻底点迷茫,都开始怀疑这第九境,那世上有谁有可能达到第九境? 夜策冷和陈监一时都陷入了最深的沉默里。 许久之后,当那列威武雄壮的铁甲船队都已然彻底的消失在风雪里,陈监才有先出声,说道:“那天薛忘虚和梁联一战,在距离虎狼北营十里的一处河畔树林里,还死了一名修行者,他是内史司的南宫伤。” 夜策冷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我知道你当时也在虎狼北军附近。之所以你们都没有察觉,是因为杀死他的,是九幽冥王剑。”陈监看了她一眼,说道。 夜策冷一怔,双眸中流淌出很古怪的情绪:“原来连她都出现在了长陵,已然能够动用九幽冥王剑的力量了么?怪不得连南宫伤这样的人被杀死,都不让我监天司知晓。” 陈监垂,看着自己微黄的指甲,轻声道:“对于那人的传人,你们监天司有没有什么线索?” 夜策冷转身,看着他,微冷的说道:“若是有,我自然已经告诉你…你为何有这样的问题?” “这和以往不同。” 陈监抬起头,迎着她直视的目光,有些艰涩的说道:“以往在长陵任何人的眼里,包括在圣上和皇后的眼里,我们都是无法调和的死敌。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更容易被掌控和对付,我们才能在长陵更好的活下去。但是这次真的和以往不同…因为这次牵扯到那人,而且我比别人更了解你,所以即便是我也没有什么信心。” “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情,将你也拖下水么?” “你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忧思,一切都已经太过遥远,这已是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 夜策冷看着他,微冷的说了这两句。 然后她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陈监看着她留下的那一长串在风雪里慢慢消失的脚印,神情更是落寞和颓废,缓缓摇头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按理一切都已经定论。前朝的很多道理,到现在根本行不通了,然而谁都知道,许多东西,该在的都还在。我便是怕你还用前朝的东西来做现在的事情。” …… …… 雪下得大,长陵各家门口便都积起了厚雪。 梧桐落周遭的街巷,每户人家都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拿着一柄铲子的丁宁也是其中之一。 “你们又不在意酒铺的生意,何必花这力气。”看着卖力铲雪的丁宁,坐在屋檐下椅子上,烤着火炉,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黄鼠狼皮帽子,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薛忘虚忍不住说道。 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丁宁直起身来,说道:“这不一样,大家都在扫雪,我不扫,到时候雪停了,车马过得多了,积雪化的污水就要流淌到人家的门口。我现在扫雪,是因为大家都在扫雪。” 薛忘虚顿时愣住。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不懂。” 愣了数息之后,他感慨的说道:“怪不得有些修行者一定要在尘世中修行,尘世中有些小处,往往蕴含着很多大道理。” 在和梁联的一战过后,丁宁固执的没有让他回白羊洞,而是让王太虚帮他在梧桐落里租了一方院子住了下来。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丁宁的这种做法是对的,既然已经回归成真正的寻常老人,自然就要和真正的寻常老人一样生活,感受着以往没有的人生。 “洞主!” 然而一声带着明显哭音的叫声却是打破了此时的意境。 一条颀长的身影如风般从一侧巷口掠来,噗通一声扑倒在他身前,双手落在了他的膝上。 “洞主,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和一名大将军决斗,你现在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满脸泪痕,面容说不出的宽厚仁和,正是白羊洞大师兄张仪。 薛忘虚啼笑皆非,但看着这真诚无比的学生,他却是最终叹了口气,“又不是已经死了,你哭什么,快起来!” 张仪起身,但是闻言依旧忍不住抽泣,心想自己怎么能不悲泣,数日之前还是七境的洞主,今日却已经变成如此风烛残年的寻常老人,连风寒都无法抵御。 也就在此时,张仪掠入的巷口,又出现了一名骄傲的年轻人。 这是一名来自关中的少年,背着一柄紫色的剑。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微胖的中年商贾,面目和蔼可亲。 这名来自关中的少年,快步径直走向丁宁。 第二十七章 简单的胜负 “看来有麻烦。本文由 。。 ” 薛忘虚注意到了这名少年,旋即笑了起来,“关中来的。” 听到薛忘虚的这句话,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张仪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快步走来的这名少年,他却是又愣了愣,不理解的问道:“洞主,你怎么知道他是关中来的?” “关中是我大秦王朝起源之地,也只有那里的修行者,背起剑来比长陵的修行者背剑还要没有美感,就像是背着一根锄头或者是一柄砍柴的斧头一样。”薛忘虚笑了笑,说道。 张仪看着走来的少年架子很豪迈,只是那柄横在背上的剑的角度真的有问题,看上去真是像一把锄头横在背上一样没有什么美感,他便觉得薛忘虚说得太过有趣,忍不住破泣为笑。 背着紫剑的少年在距离丁宁数丈时停了下来,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关中沈奕,阁下应该便是白羊洞丁宁?” 听到对方果然是来自关中,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仪更是差点笑出了声来。 丁宁却是拄着雪铲,冷硬的问道:“干嘛?” 沈奕一愣。 虽然之前一直在关中,从未到过长陵,然而无论从书籍还是周围人的口中,他都知道长陵比关中一带更为重礼,然而此刻对面这两人,一人又哭又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古怪,而这丁宁,却是好像一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人家远道而来,就算你不请人喝杯热茶,好歹你也要客气一些。”看着有些僵住的沈奕,薛忘虚摇了摇头,无奈的对着丁宁低声呵斥了一句。 “左右都是寻上门来打架的,连扫个雪准备过年都不安生,要什么客气。”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 沈奕更加愣,他有些犹豫的看着丁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打…我是来挑战你的?” “除了谢柔和谢长胜,我哪里认识什么关中的人。”丁宁看着他,说道:“想想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而且你走进来便是战意盎然,精气旺盛的样子,不来寻我打架,难道是来帮我扫雪?” 沈奕怔了片刻,面色迅凝重起来:“你才思敏捷,果然不凡。” “实不相瞒,我对谢柔一见倾心,听到她立誓非你不娶,我便想来挑战你,我到长陵已然半月,适逢你们外出,直到今日才确定你在这里,寻了过来。”不等丁宁出声,他已然毫不掩饰的正色接着说道。 薛忘虚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果然是关中本色,连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说起来都毫不羞涩。” 丁宁看着眼前这个并不讨厌的少年,眉头微蹙,说道:“你对谢柔如何,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你也清楚,那只是谢柔她自己的想法。” 沈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诚恳说道:“但我想只要我能证明比你优秀,她或许便会改变想法。” 丁宁平静的说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她的事情,难道要我和你打一架,让我帮你证明你比我优秀,我有什么好处?” 沈奕再次愣住。 这在他看来本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只要他找到丁宁,便可开始公平的对决,然而此刻听到丁宁的话,他却的确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因为这好像的确是只对自己有利,对丁宁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 看着愣住的他,本身对这样的战斗没有丝毫兴趣的丁宁张了张嘴,又想说话让对方彻底打消这样的主意,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薛忘虚却是轻咳了一声,像个孩童般说道:“丁宁,我想看你们的战斗。” 丁宁顿了顿,没有说话。 沈奕的眼睛里顿时出现了希望的光彩。 他身后微胖的商贾在此时也轻咳了一声,看着丁宁,商讨般说道:“若是觉得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们或许可以给出些补偿?” 丁宁想了想,道:“好。” 沈奕顿时兴奋了起来。 “小师弟,这样不好吧?”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仪顿时苦了脸。这长陵的挑战决斗,还从未听说过一方要给另外一方补偿的,这又不是街头卖艺,要打赏两个赏钱。 “我要三阳草。” 丁宁却是没有管他的意见,看着沈奕和身后的微胖商贾说道:“当然是我赢了的话,你们给我三阳草,输了的话便不用。”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问身后的微胖商贾:“金叔,三阳草是?” 微胖商贾轻声的回应道:“一种功效大壮脾肾的灵药,价格不菲,但却还是能够找到。” 沈奕顿时欣喜起来,他爽直的看着丁宁,道:“你这要求不算过分,且条件是能胜我之后,既然如此,只要你能胜我,我沈家能找到几株三阳草,便赠你几株。” 丁宁平静点头,“如此甚好。” 在他身后的薛忘虚却是有些担心,轻声问道:“你这三阳草是用来做什么,是看到了什么对你身体有益的丹方,这丹方到底靠不靠得住?” 丁宁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靠得住,你就别担心了。” 看着丁宁如此笃定的样子,薛忘虚呵呵的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奕彻底的兴奋了起来,问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丁宁放下了手中铲雪的铲子,擦了擦手,看到脸上泪痕快要结出冰霜的张仪已经侯在薛忘虚的身旁,他便又往前方的雪地里走了两步,这才对着沈奕道:“可以了。” 沈奕的手握住了背负的紫色长剑的剑柄,却是又看着丁宁,轻声问道:“你应该未到真元境?” 丁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请!”沈奕不再多说什么,按照长陵的礼仪,拔剑,横剑于胸。 丁宁面上的神容再次变得绝对平静,他也不说任何的话,握住末花剑的剑柄,将它从后配的普通剑鞘中抽出,横在胸前。 街巷里周围扫雪的人都随之兴奋起来。 这里的街坊邻居都已经知晓酒铺的小老板丁宁已然成为修行者,虽然最开始知晓时的兴奋劲已过,但是现在看到有这样的对决,他们自然极想看看成为修行者的丁宁小老板现在拥有什么样的手段。 “不要怕!好好打!” “不要丢了我们梧桐落的脸啊!” “只要你赢了,我不要你明天的面钱!” 无数纷乱的声音响起。 在这样的声音里,看到丁宁没有先行出手的打断,沈奕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坚毅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气机。 所有纷乱的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沈奕就在此时出剑。 他朝着丁宁挥剑。 他和丁宁之间至少隔着五六丈的距离,这一剑挥出,原本自然不可能接触得到丁宁的身体,然而随着他的挥剑,他的身影已然疾掠起。 他和丁宁之间的残雪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催成粉末,往外散开。 瞬息之间,他便已掠过十余丈的距离,到了丁宁的身前。 他手中剑身上金色符文全部亮起,无数丝元气从剑锋渗出,形成真正的金色雷霆。 梧桐落里寻常的破落户何时曾见过这样一剑出雷电生的景象,一时都是惊得彻底呆住。 但此时看到这样的金色雷电从紫色剑锋上雀跃而出,立于薛忘虚身侧的张仪却是瞪大了眼睛,歉然的赞叹了一声,“真乃君子,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之所以会出这样的赞叹,是因为先前他听沈奕问丁宁的修为时,是以为沈奕是确定了丁宁还未到真元境,所以才放心出手。 然而现在他却是觉,沈奕之所以那样确定丁宁的修为,只是因为不想在真元修为上占丁宁的便宜。 此刻他这一剑,只是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到了第二境的巅峰。 …… 丁宁微微蹙眉。 在沈奕出手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出了沈奕的用意。 只是在他看来,这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没有任何的影响。 若是可以让胜利变得更加简单,他当然不会拒绝。 所以在沈奕疾进之时,他体内的真气便疯狂的涌入手中的末花残剑。 一道道白色的符线在他身体的两侧形成。 他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他等着沈奕先出手,便是为了后制人,锁死沈奕的剑势。 刹那间,风雷已至他的面前。 金色雷光距离他的胸口已然不足一尺。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两道剑符随着他手中残剑的急游走,在他身前两侧彻底成型。 轰的一声爆响。 两团雄浑之极的青色元气凭空生起。 丁宁的身前,就像是有两岸青山竖起,合拢。 金色雷光便在这合起的两岸青山之中,不得寸进。 “白羊剑符经…小师弟...小师弟…”张仪眼睛瞪大到了极点,一时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只知道在口中不断重复“小师弟”。 沈奕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就像是被两面青山轰然挤压,完全无法前进,也不可能抽离。 一声嗡鸣! 在下一刹那,无数青色元气反震出来,朝着他身前漫射! 他的身体猛的一震,如被巨锤轰然砸中,整个人颓然往后退去。 只在此时,丁宁往上方出剑。 一道方形的白色剑符瞬间形成。 冰冷的空气里凝出更寒冷的元气,一片冰树穿过四散的金色游丝,从沈奕的头顶穿过。 丁宁收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战胜负已分。 只要丁宁愿意,方才那一片冰树,完全可以冲在倒退的沈奕的身上。 “小师弟…”张仪看着这样的结果,惊喜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只能轻唤了一声。 薛忘虚却是轻叹了一声,“太快了。” 他似乎有些看不过瘾,有些不甚满意。 第二十八章 破境约 薛忘虚所说的太快,对于关中来的这两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太快!” 微胖商贾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剑符道本来就是不常见的手段,而且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太难。 丁宁这种年纪的修行者,能够在沈奕一剑冲刺十余丈之间,便完成两道剑符,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是剑符道?” 沈奕听到微胖商贾的声音,从一瞬间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他完全没有落败的痛苦和羞愧,而是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怎么可能这么快…即便是天生的细腻性子,剑符道一般也要数年才有可能有所成就,而且你方才的剑符,不是最简单的剑符,你才修行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 丁宁没有理会关中来的这两个人的震惊,他看了一眼沈奕,异常简单直接的说道:“我不是寻常的修行者。” 沈奕怔住。 此时坐在屋檐下的薛忘虚却恼怒了起来,喝道:“什么和什么!我说太快,是丁宁你们结束得太快!丁宁,你不知道每天不需要考虑修行的事之后,每天的时间就好像分外的多,分外的漫长么?你们就不能多过两招?” 听到他的怒喝,丁宁转过身来,蹙眉道:“你的要求有点高。” 恭立在薛忘虚身旁的张仪也忍不住轻声道:“洞主,这好像不好吧,您之前都和我说过,战斗必定是要出全力,这样也是尊重对手,而且小师弟还年幼,故意留手,万一把控不好,伤了自己怎么办?” 听闻张仪的这些话,薛忘虚顿时更加恼怒,抬手作势欲打,“好你个张仪,教了你那么多尊师重道的道理,你现在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 张仪顿时汗流浃背,惶恐的躬身,连声道:“弟子不敢。” “原来我在关中真是坐井观天。”听到薛忘虚和张仪的话语,沈奕的面容微红,然又肃穆的对着丁宁行了一礼,认真说道:“现在想来,不仅是方才剑符道的度,还有那两道剑符的时机都把握得妙到颠毫。一开始你便知道我诀不是你的对手,觉得麻烦,所以太推诿不愿意和我战斗。我料想谢柔立誓,你必有过人之处,但我没有想到和你相差这么远。” 看着这名不卑不亢,颇有关中古风的少年,又转头看了一眼恼怒的薛忘虚,丁宁想了想,说道:“你未出全力。” 沈奕道:“你修行时间比我短,修为进境度已经比我快,就算我将修为压至和你差不多,我修剑的时间比你长,我还是占优。”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刻意压制了修为,自然就有些束手束脚,没有那么酣畅淋漓。” 沈奕有些不明白丁宁的意思,一时微愕。 “我等你们的三阳草。”丁宁平静的说道:“过些天我应该就能到第三境,那时我的修为和你接近,你若是愿意,我和你再战一场,你也不必有所拘束,可以彻底挥你的剑意。” “这还差不多。”听到丁宁这么说,薛忘虚顿时像个小孩子一样恼怒全消,笑了起来。 “这…”沈奕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他的确想要酣畅淋漓的一战,只是这时他却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感觉有些古怪。 张仪在此时开口,愁眉道:“小师弟,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虽然你已经接近破境,可是破境哪里是你想破就能破的。小师弟,关中人性情耿直,你随便说话诳他,这样不好。” 沈奕霍然抬头,他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 炼气境到真元境也是一个大关卡,事关感悟和接纳天地元气,许多人甚至一生都卡在这个关隘,哪里有一个炼气境的人说很快到真元境,就真的能很快到真元境的? “你未必需要此时信。” 丁宁却依旧平静,他看着沈奕说道:“你可以看成我的提议,若是我能很快到真元境,我便和你再战一场,若是不能很快到,那便先欠着。” 迎着丁宁沉静的目光,沈奕点了点头,道:“我等你的消息,还有,我们沈家会尽快送你要的三阳草到你这里。” 丁宁微躬身谢礼:“如此多谢。” 沈奕颔,背好长剑,转身离开。 …… 一阵阵欢呼声和喝彩声从身后不断传开。 走到巷口的沈奕脚步骤然有些沉重起来。 脚步沉重,便代表着他的心情沉重。 “金叔……”他没有转身,轻声说道:“虽说连他师兄都训斥他第二境到第三境破境时间根本不可能确定,不可能太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他真的能很快破境。他的目光太过沉静,太有信心。难道他真的和灵虚剑门还有岷山剑宗那些百年难遇的怪物一样,天生对天地元气有着独特的感知,在这一关隘上,根本不需要浪费什么时间?” 微胖商贾苦笑了一下。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起来:“我也和你是同样的感受,若真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他真的是那种怪物,我只担心你一直都无法证明比他强,我只希望你不要气馁。” “父亲一直对我说,挨打要站直,愿赌要服输,这世上能人异士太多,不可能全胜,但人这一生,唯一不能败给的,便是自己。”沈奕双手微颤,眉宇间却是流淌出更为坚毅的神色,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少年看上去委实不错,要是长陵一些贵人家的小孩子,输了之后就绝对不会这样的表现。”薛忘虚看着消失在巷口的沈奕的身影,兴致勃勃的说道:“丁宁,要不下次你和他打赌,让他也称为白羊洞的学生算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白羊洞现在的状况,不要误人子弟。” 薛忘虚面容一僵,愁眉道:“其实也没那么不堪,青藤剑院现在还算站得住脚。” 张仪之前一直在犹豫,此时终于鼓足了勇气,看着丁宁道:“小师弟…” “我接下来的白天要借助白羊灵脉修行,大师兄你不如帮我照顾洞主,带他去些想去的地方?”但不等他说出什么劝诫的话,丁宁便已经直接看着他说道。 张仪顿了顿,无奈点头,道:“好。” …… …… 大秦虽然在军功封赏律的刺激下整体民风悍勇,见到修行者战斗都不惶恐逃避而是趋之若鹜的观看,但各地的民众性情在细微处还是诸多差异。 例如薛忘虚和丁宁之前去过的郑人城竹山县,便是比较柔弱怕事,终日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祸事临头。 关中却是民风最为豪迈暴烈,大多数修行者用剑都像用刀或者用斧一样,走斩势或者劈式。 轻性命而重诺言,死士豪侠也是关中一带出得最多,若是薛忘虚和丁宁之前去的是关中腹地的某个小城,全城皆敌的话,恐怕薛忘虚和丁宁真的要将城屠一遍,才有可能冲杀出来,或者要么被杀死在里面。 长陵是大秦权贵势力最错综交缠之所,长陵人却是比较中庸,行事最为谨慎和权衡利弊。 权衡太多,性情却容易比较阴柔,或者说比较阴狠。 所以薛忘虚的感叹不无理由,许多修行之地的学生里,那些出自长陵的年轻才俊,眼中总是阴霾有余,而坦荡不足。 此种性情,又如何能挥在大秦占据主导的坦荡平直的剑经的剑意? 只是长陵有些剑宗的剑意,倒不是走的平直之道,而是诡奇多变之道。 例如影山剑窟。 影山剑窟山门便在长陵城北外的影山之中。 影山剑窟的大多数建筑,以及最早期遗留下来的一些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剑窟,都位于影山的向阳面上,但由于这些建筑的外表都是极其晦暗的灰黑色泽,所以看上去便很像一团团阴影。 顾惜春便在这其中一团阴影里。 他盘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块阴郁至极的光滑山壁,这块山壁整个就像一块阴影,阴郁的深灰色壁面上,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这些剑痕看上去毫无规律,繁复异常。 盘坐在这块光滑山壁之前的顾惜春不知道已经静静参悟了多久,他的身上全是尘埃,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风姿。 一名身穿深灰色衣袍的中年师长悄然走到了他身后。 看着枯坐憔悴已然如枯萎花朵一般的顾惜春,这名面容慈祥和蔼的中年师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不需要如此激进…因为无论你从影剑壁上参悟出多少东西,都极有可能无法在岷山剑会上折桂,因为我得知消息,独孤家的那个少年也从漠北回来了,要参加剑会。” 第二十九章 呕血观剑 “独孤白?” 顾惜春憔悴的脸色越苍白,眼瞳骤缩如深幽黑井。() 他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炼气,此时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为。 正是因为这种非寻常修行者所能想象的度,所以他在长陵已然出名,在当日所有观瞻祭剑试炼的各院学生之中鹤立鸡群。自数月前开始,他也已经被破格允许到这影剑壁参悟修行。 只是除了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怪物,他心中也异常清楚,在长陵所有的年轻才俊中,还有数人是他绝对不可能企及的。 独孤白便是那数人之一。 独孤白的父亲独孤凉生,便是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的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血脉有些独特,独孤凉生和独孤家上几代的状况都是一模一样,在幼年时体弱多病,往往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药罐子,但到十四五岁身体长成,诸病渐消,修行的天赋便很快显现出来。 不只是破境的度很快,还在于独孤家的人对于一些至简的剑式,往往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领悟和运用。 一些看上去最普通的剑招,在他们的手里却往往能够挥出强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了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自然到了最辉煌鼎盛之时,独孤白的际遇,便自然变得和以往所有独孤家的人不同。 换了别人,或许会大量寻找灵药,遍寻名医,令独孤白在幼年时便不再多病,或者身体长成的时间提早一些。 然而独孤凉生自有考虑,他没有采取任何拔苗助长的手段,而是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数名家将和佣人,在幼年开始便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不只去名山大川,还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 以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且不论他这种说法有没有修行的道理和依据,但他的这种做法,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独孤白经历的环境明明比之前任何一个独孤家的人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体反而更快的强健起来,幼年时大量的见识,似乎使得他拥有了更好的用剑直觉。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身体长成的时间和以往所有独孤家的人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时候,还差不多只有平常人十二岁左右的身高,但没有用多少药物便提早强健的身体,却让他的念力有些乎常人。 传说里,独孤白眼前的人的动作,都会比一般人正常眼睛里看起来的要慢一些。 只是慢上一点,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便是巨大的差距。 顾惜春自知绝对不如独孤白,是因为他见过独孤白的战斗。 在那次战斗里,独孤白只是用一式最简单的“长河斩”,便击败了一名修为还比他略高一线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回想起那样的画面,顾惜春还无法完全想明白独孤白是怎么能用那样一式就破了对方精妙的剑势。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顾惜春知道眼前这名叫李慕彦的师叔是为自己好,在平日里,这名在门中地位很重的师叔也是对自己做过多次指点,但是他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摇头,李慕彦顿时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欣赏你的决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剑窟之所以会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修为,方能进入禁地,到这影剑壁前来参悟的门规,是因为这影剑壁上很多剑意太过锋锐,就如前辈高人的念力直指,而且这许多剑痕里面暗含天地元气运行之里,就如符文,自然会汇聚一些天地元气。像你这样修为不到的学生,在这里修行时间过长,心神和身体都会被这影剑壁所伤。” “我知道您的心意。”顾惜春抬起了头,恭谨说道:“只是我修行的兴趣,来自于我的骄傲。” 李慕彦疑惑道:“何解?” 顾惜春恳切的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您身为强大修行者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但对于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欢周围人看到我便异样,便羡慕钦佩,甚至仰视的目光。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至少在我之前的许多年,支持我勤奋,耐得住寂寞修行的动力,便来自于此。” 李慕彦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说道:“这种感觉是畸形的,你应该有更长远的想法,因为我们是出凡人的修行者,而不是长陵花楼里的那些姑娘,我们的实力和境界,不应该像她们的美貌和衣衫一样,只是想要博得钦羡的眼光。” “师叔您说的我都明白。”顾惜春恭谨而诚恳的接着说道:“修行者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不应该只图在人眼前的时候比别人显得光鲜亮丽,只是我也在很多修行书籍上看过,修行最佳手段便是源于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觉,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彦沉默思索着顾惜春的话,觉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无法和安抱石、净琉璃和独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余人面前,我必须鹤立鸡群。” 顾惜春平静的说道:“而且去青藤剑院观礼时,白羊洞那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的确让我感到了威胁,他的表现,甚至让我在那些人的面前都受到了很多羞辱。酒铺少年的威胁,和那些羞辱,对于我而言,便是某种最强的刺激。若是借着这股势我还无法在这里参悟出什么,我在四境中品之前,便更不可能在这里得到些什么感悟。而且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输给一名刚刚修行的少年。哪怕他资质再好,毕竟起步比我晚太多…哪怕我不输给他,只是无法让他仰视,无法高高在上的肆意点评他,我的感觉都会很不好,支持我修行的最大动力,都会消失。” “所以,请师叔不要阻拦我。” 顾惜春拜伏在地,对着李慕彦行了大礼,请求道:“只要能够在这里得到任何一丝好处,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无所谓。” 李慕彦想到最近丁宁和薛忘虚的事情,又看到顾惜春此时的样子,他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当这名关心自己的师叔脚步声渐渐远离,拜伏在地上的顾惜春缓缓起身。 他再次面对着影剑壁,坐正身体。 影剑壁实则并非是影山剑窟的前贤所留,而是来自于某个不可知的古修行之地的遗迹。 影山剑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现了这面影剑壁,并花费心血将之搬运至影山剑窟,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可以确定,留下这些剑痕的修行者比他们的境界高出太多。 影山剑窟在长陵至今都不算是一流的宗门,但这面影剑壁以前所在的宗门,却肯定是极其一流的宗门。 自从得到这面影剑壁,影山剑窟每一代真传弟子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参悟,然而数百年来,唯有三人从这里面参悟出了真意。 其中一名屈离,便是在这里参悟出了影山剑窟迄今为止最强的剑经,流影剑经。 另外两人,却是都成了成功踏过七境的一代宗师。 其中一人宋寒山,在这里是参悟出了一道寒山剑符。 另外一人萧烟雨,则是在这里得到了许多有关天地元气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只花了数夜的时间。 顾惜春自知自己的天赋比那三人只好不差,而且他也不苛求像那三人那样爆。 只要能够得到数道精妙的剑势,哪怕是一些可以让真元运行快一些,剑上引聚天地元气更猛烈一些的变化,他都已经满足。 只是他在这里已经枯坐三十余日,凭着一口意气支持下来,他眼里的这些剑痕,还是杂乱到了极点,无论是单看一条剑痕,还是看一片,还是寻找深浅差不多的剑痕,探寻其中的联系…各种手段用尽,他却是没有感悟到任何东西。 李慕彦说得不错,影剑壁对于心神和身体的损伤都极大,此时深深拜伏在地后起身,他再看着眼前的无数剑痕,头脑一沉,露在袖外的双手竟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不对,想要将目光从影剑壁上抽离,然而只是这一争,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口一甜,噗的一声,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制的喷出了口。 “看个剑壁看到口吐鲜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来第一人了。” 一口鲜血喷出,顾惜春的脑海里并没有第一时间顾及自己的身体,他的脑海里反而是出现了谢长胜和丁宁的面容,想象出谢长胜和丁宁在自己身边嘲讽的神容。 “噗” 他的呼吸更加不顺,竟又是一口血雾从口中激射而出。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前方的影剑壁上,无数细小的血珠缓缓的流下。 许多血珠落在那些深且宽阔的剑痕里,只是令这些剑痕内里染上些微的色彩。 然而顾惜春的眼睛骤然亮若星辰。 他面前的影剑壁上,出现了几道极细,然而却极鲜艳的红线。 第三十章 新的纪录 一扇黑漆院门由内而外打开,身穿白色狐毛裘衣的王太虚从中走出,踏上等候在门口的马车。本文由 。。 这道院门内的厅堂里,十几名长陵市井间的江湖大佬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相互无言。 在数十日前,这名两层楼的主人和他们只是并起并座的存在,然而数十日后,对方却已然有了深厚的兵马司的强力支持,兵马司已然采用了一系列异常强悍的手段,帮他在整个长陵铺平了道路。 从今以后,长陵市井间的很多规矩,便是由他来定。 在场的这些人或多或少知道那一夜腥风血雨背后的故事,在他们看来,从市井人物的手里抢夺到一些地盘和利益,不算什么,但敢于从兵马司的手里抢夺到地盘,那便真的足以令人敬畏。 步入车厢的王太虚揉着脑袋两侧的穴位,疲惫的靠在软垫上开始闭目养神。 给这些长陵的江湖大佬划定规则和重分地盘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他十分清楚,接下来要想站稳脚跟,完全无法依靠威胁别人,而是要让人觉得你做得比以往的所有人好。 已然接近年关,长陵的街道上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到处都有欢快的孩童在街巷里跑来跑去。 就连以往破落的梧桐落都张灯结彩,平添了许多喜气。 丁宁看到王太虚的这辆马车出现在巷口,便直接迎了上来。 在车厢里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安稳之后,丁宁看着不加任何掩饰的王太虚,说道:“报仇是件很累的事情。” 王太虚笑了笑。 每次看到丁宁他都会很放松,这种放松来源于他不需要再费尽脑汁自己想问题,丁宁往往能够做得比他更好。 “应该是梁联。”他收敛了笑意之后,看着丁宁说道。 对于别人而言,这一句会非常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丁宁却很清楚王太虚这一句话里包含的所有讯息。 丁宁冷笑了一声,“真是巧。” 王太虚却是误会了丁宁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他军功已满,封侯就缺些立足的根基,在军中的地位又足够高。一些线索也都指向他…而且最近这段时间,被皇后或者两相深切表达不满的也只有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巧,是由薛洞主之手来表达皇后的意思。” 丁宁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和梁联的恩怨,又何止是眼前的这些恩怨。 “梁联没有那么快可以对付,你现在还缺一名足够分量的修行者的支持。” 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说道:“之前还有薛洞主,但现在没有了。” 王太虚点了点头:“薛洞主的身体到底如何?” 丁宁说道:“他会看完明年的岷山剑会。” 王太虚苦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暂且不需要找别人,在明年的岷山剑会之后,我或许便足够分量。” 王太虚顿时一愣。 丁宁平静的说道:“不是说已然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是只要能够夺得第一,我在长陵权贵眼中的地位便必然不同。就如长陵没有人敢杀死安抱石和净琉璃。” “岷山剑会折桂?” 王太虚虽然明知道丁宁进入白羊洞的目的便是要参加岷山剑会,但此刻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今天你如果有空,晚上也可以来接我。” 王太虚疲惫的双眸里顿时闪现异样的光彩。 他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丁宁绝对不会说一句这样的话,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好,我在白羊洞山门外等你。” …… …… 时近年关,已是白羊洞的放院日,大多数学生都已离院,所以和往日相比,白羊洞更加静谧。 丁宁由白羊洞一名师长相送,步入崖间的隐秘茅屋。 关上门,在蒲团上盘坐下来之后,他从袖里取出了一个药瓶,一口将微苦的黄色药液全部饮尽,一滴不剩。 和往常一样,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识念内观。 那些黄色的药力在他的体内散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体内五脏也变得微黄,散出来的气息变得异常猛烈,就好像他的五脏都彻底的燃烧起来。 无数隐匿在他体内的“小蚕”又开始复苏,轻柔而迅的吞噬着药力,而后又吐丝般吐出更为精纯的药力。 他体内五气变得越来越旺盛,在他的念力驱使下,他体内的无数“小蚕”的活动也越来越旺盛,从一开始被动吞噬口边的五气和灵脉灵气一般,到开始大口大口的抽吸。 他身下的蒲团开始出无数细微的丝丝声。 普通下方的细小灵脉,从一开始自然散,到最后变得就像是抽水一般,被大量的抽引出来,和他体内的真气融合,然后注入气海。 他的气海和无数“小蚕”的身体里的真气,都变得越来越粘稠。 就如同确切的知道某个点是临界,某个点是契机来临一般,心境绝对平静的丁宁的念力缓缓的朝着身外开始流散。 他的身体和身体周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若是南宫采菽此刻能够感受到他的感知,必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是无数的线条。 甚至每一条线条的色彩,每一条线条中元气流动的方向和度,都是那么的清晰。 他没有像南宫采菽一样等待。 而是将自己的念力温柔的传递向其中的许多线条。 这些线条中的元气根本没有感到畏惧或者抗拒,而是就像骤然感觉到老朋友的来临一般,骤然兴奋起来。 它们几乎是欢呼着,迫不及待一般,和丁宁的念力相融,飞快的流入丁宁的身体,更加雀跃的和丁宁的真气融合。 就像它们本身就应该在那里,就像它们已经等待了这一个时刻太久。 无数光星在丁宁的肌肤表面不断闪动,散出异常莹润的光泽。 这个过程对于几乎所有修行者而言完全不可控,就如天空飘雪,雪大雪小,什么时候积雪盈尺,只看天意。 然而这个过程,对于丁宁而言竟然也可以控制! 他的身体表面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了出来,无数的细丝伸向周围的空气之中。 在这些细丝的牵引下,就如雪落时高空里的雪花都被大量的牵落,雪落更急一般,他身体表面的光星出现的度越来越快。 他体内的真气和天地元气融合,生彻底改变的度越来越快。 他的整个人被彻底点亮一般,通体变得玉石般莹润。 他体内所有气状的真元全部消失,全部变成了晶莹的液滴,流入气海。 这便是真元境。 他的破境,不只是如水到渠成,而是像水未至,便已预先挖了沟渠,令水流得更为顺畅。 没有任何的破境时间。 真气和身体到了可以凝炼真元的点,便直接破境。 阻碍修行者前行的坎,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夜色已浓,山道上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等候在相近索桥上的那名白羊洞师长有些担心起来。 以往丁宁在这个时候,便早已出来,难道今日里修行上是遭遇到了什么问题? 就在他忍不住要朝着丁宁所在的那间茅屋飞掠而去之时,茅屋的门却是被人推开。 在看到走出的丁宁的瞬间,看到丁宁显得异常莹润和洁净的脸庞,这名中年道士模样的白羊洞师长浑身都不可控制的震颤起来。 他身下的索桥都因为气息的激荡而出了无数金铁震鸣的声音。 …… 王太虚在白羊洞山门口的马车里安静的等待着。 事实上在清晨将丁宁送到这里之后,他这辆马车便一直没有离开。 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掀开车帘看到从山道上走来的丁宁,王太虚便彻底的呆住。 片刻之后,他看着已然走到身前的丁宁,无比佩服的轻声说道:“我知道今日会有不同寻常的事生,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不寻常。” 顿了顿之后,王太虚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从祭剑试炼到现在,怎么都不到八个月的时间。” 丁宁和王太虚认识都没有八个月。 但丁宁现在很清楚王太虚为什么会刻意说八个月。 因为长陵所有年轻才俊里,修行最快的安抱石和净琉璃的纪录,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八个月的时间。 所以丁宁今日破境,对于整个长陵而言,自然是一个新的纪录。 第三十一章 新的风波 修行世界里新的纪录,便意味着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但新的纪录,也往往代表着新的风波。 所以当丁宁回到梧桐落酒铺,当他第一步跨入酒铺时,长孙浅雪不悦的清冷声音就已经响起:“你一定要让人现你这么快么?” 长孙浅雪的这句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是你可以控制修为的度,另外一层是,就算你想要这么快破境,你破境之后也可以隐匿修为,不需要让别人察觉。 “一定要这么快。” 听着长孙浅雪包含着两层意思的这句话,丁宁异常干脆的回答,然后看着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轻声解释道:“因为我想要让薛忘虚风光。” 长孙浅雪似乎接受丁宁这个说法,脸色渐柔,但语气依旧一贯的清冷:“对于你而言,你顾虑的东西也太多了些。” “最终的结果是目的,不管能不能达到目的,我也希望过程能够精彩一些,有意义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越少羁绊的人可能越容易被人憎恶。” …… 和所有正常的老人一样,薛忘虚睡得很早,但是醒得却比绝大多数老人都晚。 黯淡的晨光里,张仪端着面碗,停着屋里传出来的沉重但紊乱的呼吸声,想到昔日薛忘虚的仙骨道风,想到七境之上的风姿,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快要有眼泪滴进手里的面碗。 他很担心那种沉重的呼吸声突然没有了,或者薛忘虚永远醒不过来。 然而就在一滴眼泪将落未落之时,随着一声长长的呼气声,薛忘虚就此醒来,迎接长陵新的一天。 听到薛忘虚起身,张仪来不及放下面碗便疾步走进小院。 缓缓披衣的薛忘虚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他脑海中便自然浮现起张仪仓促心急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跑那么急做什么,怕我睡死了不成。” 张仪一个错步,僵在薛忘虚门口五六步处,有些气急道:“都快过年了,您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除了李道机之外,在丁宁未入白羊洞之前,张仪一直是薛忘虚最喜爱的弟子,只是他也有些受不了张仪的迂腐和婆婆妈妈,原本听到张仪这样的话,薛忘虚白眉微竖,又忍不住要喝骂些什么,只是突然之间,他鼻翼抽动,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便顿时好奇起来:“张仪,你在吃面?” 张仪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面碗,顿时有些羞愧,垂头道:“听人说您和小师弟经常在巷口那家面铺吃面,今日早起帮您准备些热水,看您没有起身,再听面铺老板说过了明天便歇摊过年了,我便要了一碗尝尝,却一时疏忽,您还未吃,我却已然在这里吃上了。” 薛忘虚却是突然来了劲,还未完全披好外衣,便连声道:“你快推门进来让我看看。” 张仪顿时十分疑惑,难道洞主这么爱吃面?但对于尊师重道极其看重的他自然不敢有任何迟滞,他马上一个箭步便到了门口,推门而入。 薛忘虚定神往张仪手中看去。 待看清张仪手中碗的颜色,他顿时一手伸着指头点着张仪,一手捶床狂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又是怎么了?” 张仪脸都白了,心想小师弟托自己照顾,结果只是一夜,洞主便失心疯了的话,这可如何交待! “没事,没事。” 看着紧张得要扑上来的张仪,薛忘虚一边收手揉着自己笑疼的肚子,一边说道,“下次记得到那家面铺去要自己带碗.” “自己带碗?” 张仪还是觉得薛忘虚极不正常,这面的味道和碗难道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离得那么近,那家面铺老板又那么好说话,吃完将碗还回去不就好了? “你小师弟还没醒?” 薛忘虚强忍住笑,道:“让他和我一起去吃面。” “好,我马上去喊他。”张仪心中觉得丁宁在场似乎才镇得住场面,顿时转身就要往外跑。 “你跑什么!” 薛忘虚见状又忍不住喝道:“隔得这么近,喊一声他不就听见了?” 张仪怔了怔,为难道:“这似乎有些失礼…” 薛忘虚微怒,“失什么礼!这是普通街坊胡同,你以为是什么地方,你这么婆婆妈妈,难道要我喊么!” 张仪顿时苦了脸,粗声喊道:“小师弟,洞主喊你过来陪他吃面!” 远远的,街口那头的面铺响起面铺老板的回应声:“要两碗什么面?浇头帮你们先做!” “肥肠面。” 丁宁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也一样。”薛忘虚看了张仪一眼。 张仪便只得愁眉喊道:“肥肠面两碗。” “要不再多喊一碗吧。”薛忘虚这才有些满意,看了张仪手中的面碗一眼,“你也带个碗和我们一起去吃。” “这怎么行。”张仪下了决心一般,两口便把碗里的面全部吃完,然后才歉然道:“五谷本天子所赐,又经农夫辛勤播种,磨成米面,岂可浪费。” 薛忘虚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你只记这些古语,却不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说法。你若是知道这洗碗之人喜欢时不时挖鼻孔,你还会不会如此说法?” 张仪的眼睛顿时鼓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极其精彩。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的小院中。 张仪转身,在看清丁宁的面容的瞬间,啪嗒一声,他手中的面碗掉落在地,碎成数片。 薛忘虚忍不住摇头:“就算是表示愤慨,也不要摔别人家的碗啊。” 张仪却是如结巴般颤声道:“小…小…小师…” 薛忘虚终于觉得异样,他定定的看着走来的丁宁,眼睛也渐渐瞪大。 “第三境?” 他呼吸有些不顺,轻咳了数声,不能确定般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微微一笑,开始端盆准备洗漱的热水。 “这简直是…” 薛忘虚说了几个字,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 …… 长陵城东郊外,有一处僻静院落,院墙围着的范围很广,然里面的建筑却小巧精致。 一间灰墙黑瓦的小屋前,有一片天然的碧泉,四周全是荒草地。 此时枯黄百草上覆盖着白雪,中央的泉水却是依旧灵动,散着丝丝的热气,其中甚至有数尾红鲤在其中游动。 一名看不出年纪的修行者盘坐在这片小屋里,正对着这片碧潭。 之所以说看不出年纪,不是岁月没有在他脸面上留下印记,而是他的头和胡须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剪过,长及地,胡须也遮掩了他小半的面目。 只是即便长垂散,如荒草乱长,他的身体依旧有英姿勃之感,散着春天般的气息。 两名身穿华服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左侧的台阶下,一名看上去三十余岁面目,另外一人却是五十余岁,都有着那种位置极高的权臣才会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弟弟,我们可能错了。” 三十余岁,头用一根玉簪盘起的男子有些苦恼的看着这名散修行者,说道:“我们留意过的那名酒铺少年,已然到了第三境,破境度比安抱石和净琉璃还要快。” “不会比他们快,我听闻在祭剑试炼中,他便是借助了丹药,直接从炼气下品到了炼气上品。”散修行者一动不动,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的碧潭,说道:“而且就算用各种灵药养身,最多到第五境便要早衰…第五境没有什么意义。” 三十余岁男子轻声问道:“家里要听取你的意见,所以你的意思还是和之前一样?” 散修行者依旧一动不动道:“一样。” 两名华服男子不再多言,退出这个独特的小院,乘坐着一辆青铜色的马车离开。 “他说的也有道理。” 有些沉闷的车厢里,三十余岁的男子沉吟道:“安抱石和净琉璃是不借助任何丹药修行,严格来说,这丁宁的确未必比两人破境更快。丹药的药气沉积体内,会对将来的元气感悟都有影响,所以的确…” “有什么道理!方绣幕是练剑练得傻了,难道你也傻了!” 然而他的话语却被五十余岁男子的冷笑斥责声直接打断,“祭剑试炼到现在才多久?还不到三月的时间!别说此子祭剑试炼时才过第二境中品,便是那时就已然到了第二境上品,安抱石和净琉璃从第二境上品到破境进入第三境用了多久的时间?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只是用第二境上品到第三境的时间比较,你便明白了!更何况此子还跟随着薛忘虚去了一趟竹山县,奔波劳碌,并未连续闭关修行!” 三十余岁男子顿时呆住。 “四个月…安抱石和净琉璃,第二境到第三境的八个月时间里,主要所花的时间都在后段。” 呆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震惊道:“如此说来,还是丁宁快。” “方绣幕现在叫方朽木差不多,练剑连成如此模样,也不知对着一个泉池一坐数年又能坐出什么花来,偏生家里又对他最为倚重。”五十余岁男子冷笑道:“他不看好此子,我却是要试试,连皇后都因为薛忘虚而对此子有些注意,想要看看他在岷山剑会上的表现,我便也推波助澜一番,若此子真有非凡成就,家里将来对他的看法也自然有所改观。” 《剑王朝》新书布之后,一直都没来得及公布专属的交流群。这次公布一个两千人的级群,喜欢剑王朝的书迷都可以进来,不怕容纳不了,群号:2oo94o667。 大家可以多多在群里交流,谈谈情节什么的。有时间,我也会偶尔冒冒泡。 第三十二章 赌一赌 红日渐升。 一处没有多少陈设,甚至可以用寒酸两字形容的官邸里,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蹙眉看着红融的朝阳。 许久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对候在一侧的师爷说道,“将我的那盒鲸琼膏给梧桐落那酒铺少年送去。” 和所有能在长陵立足的师爷一样,这名枯瘦的师爷虽然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到,然而神色极其的稳重,眼睛一直都是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这名师爷却是大吃了一惊,无法平静道:“司空大人,会不会太贵重的了些?” 美须中年官员自嘲般笑笑,说道:“我很清楚你此时的想法…这酒铺少年丁宁虽然修为进境快得惊人,但毕竟每一境的状况都不相同,有些人前面数境极快,但到了第四第五境却是泯然众人。圣上登基之后,最出名的例子当属常山郡的郭殇,前四境的修行度都和史书上那些最优秀的修行者差不多,但到了第四境之后,却是迟滞不前,弄得信心全无,自暴自弃不说,还抑郁成疾,现在变成诸病缠身的痨病鬼。由前三境看人,的确太早。” “只是这样的道理,我能明白,那些位置远比我高的贵人,自然也十分清楚。所以哪怕也和我一样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是知道而已,根本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注,更不会去对他表示什么好意,因为他还不够格,除非他能在四境五境也有这样的表现。对于那些贵人而言,甚至只有到了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让他们略费些心思。” 顿了顿之后,美须中年官员看着越来越不解的师爷接着说道:“此时对他示好的,自然是那些位置还不够高的贵人,只是因为这少年还不够格,所以即便是他们表达一些好意,也不会给出太贵重的东西。但是我想赌一赌。” 美须中年官员看着眉头骤然松开的师爷,认真的说道:“礼司虽掌管宗庙礼仪,名为各司之,然而实则是最没有什么力量,最多只能和圣上和皇后说上些话而已。我司空连在礼司到了这样的位置,手里能用的,还比不上一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因为感觉没有什么好的出路,要报仇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希望,所以我想赌一赌。”美须中年官员的眼里开始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其实我这也不是病急乱投医,因为和别人不同,我见过薛忘虚几面,我清楚他是属于那种最能隐忍的人,长陵能忍的人有无数,然而像他那样实则已经到了第七境,却还这么能忍的人却应该没有第二个。既然像他这样能忍的人都会为了这少年而做出许多和他本性截然不符的事情,那少年,便应该真的值得我赌一赌。至少在修为和资质上,薛忘虚看得比我清楚。同样是送礼,我要送便送份最重的重礼。那少年起步晚,身子骨弱,缺的便是鲸琼膏这样的海外灵药。我仔细打听过了此子在祭剑试炼上的一些表现,我相信此子是那种知恩图报之人。” 听到自己所追随的这名大人的这些心声,枯瘦师爷有些佩服,知道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只是想到报仇二字,这名枯瘦师爷看着对方眼角的皱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梧桐落骤然热闹了起来。 这种热闹不是寻常过年带来的热闹,而是出现了许多华贵的马车。 贵妇的缠头,胭脂水粉,书房的镇纸、香炉,把玩的玉石,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都会隐然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数十年前,马车从原本没有车厢,只有华盖的制式演变成封闭车厢的制式后,可以不让外人看到车厢内里情形的马车,从一开始贵人家相对平稳和舒适的代步工具,便摇身一变具备了私密会见等多种用途,成为了长陵贵人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物件。 车厢的制作也日渐精致和华美,只是从一些用料和镶饰,就可以大致看出主人在长陵的地位。 最好的车夫,更是能够直接看出马车对应的府邸。 一辆车厢夹板明显衬着箭矢无法穿透的钢板,显得十分沉重的马车原本正待驶入巷道,便在此时,端坐在车头,坐姿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车夫目光却是一凛,皱起了眉头。 一辆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车厢只是用普通青檀木制造的马车正从另外一头驶入梧桐落。 “怎么?” 这名车夫身后的车厢里感觉到马车的停顿,传出了一声轻声问询声。 “是方侯府方咏的马车。”车夫轻声回应道。 他身后车厢里的贵人顿时沉默不语,耐心的等着。 方咏虽然是庶出,但战功显赫,在方侯府是除了方饷、方绣幕之外的第三号人物。这样的人物,自然比他的身份高出太多。 也就在此时,这辆马车的车夫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辆显得特别方正的马车。 那辆马车同样没有什么特别华贵的装饰,只是马车的每一个部件,却极为正统,完全合乎标准制式,连一点私人的喜好都不带。 “礼司副司…司空连大人竟然也派了人来。”这名车夫确认自己看的没有问题,侧转过身来,有些不能相信的对着车厢内里轻声禀报道。 …… 薛忘虚租住的小院前车马不停。 一辆马车刚刚驶离,便又有一辆马车停至门口。 看着一件件送入,将要堆满半间杂物间的礼品,带着黄鼠狼皮帽子的薛忘虚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风光? “小….小师弟…” 也就在此时,一直在纳礼记录,以便将来有可能还礼的张仪突然又结结巴巴的惊呼了起来。 薛忘虚一拍手中暖手的铜汤婆子,喝道:“又怎么了?” “方侯府方咏大人,送了一件金缕衣过来。”张仪似是也羞愧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惭然从那间杂物间走出,轻声道。 薛忘虚顿时一怔。 金缕衣自然不是真的用普通金丝制成,若是那样,对于修行者而言便不算贵重。修行者世界里所说的金缕衣,是用一种叫做金缕花的异花的花茎内丝编织而成,有助于真元境修行者的凝气,可以让修行者在真元消耗剧烈,吸纳天地元气补充真元时,补充真元的度更快一些。 这的确是一份大礼,而且因为金缕花稀少,也是一份有价无市,用钱也难以买得到的大礼。 “即便是一件金缕衣,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回过神来的薛忘虚看着有些羞愧的张仪呵斥道。 张仪更加羞愧的垂头,轻声解释道:“我知道…可是礼司的司空大人,送了一份更重的礼过来,他送了一盒鲸琼膏,足能用到明年初夏。” 薛忘虚这次彻底的愣住。 礼司的司空大人,便只有副司司空连。 虽然丁宁有这样的表现,但薛忘虚自然很清楚丁宁这样的一株幼苗对于真正的权贵根本不够格,方侯府会有人来,只是因为丁宁之前和方侯府有些渊源。骊陵君是整个长陵公认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人物,会动用一些手段,也只是因为他在这里遭受了丁宁的拒绝和羞辱。 现在司空连这样的权贵能够关注到丁宁,哪怕是送一份薄礼,在他看来都已经有些不可思议,更不用说是一盒鲸琼膏。 鲸琼膏是大秦王朝这百年来朝着海外寻药的探索中,现的对于修行者极为有用的药物之一。 它是由深海中一种叫做鲸琼草的胶质海草炼制而成,而那种胶质海草生长的地方,都有大量黑水蛟盘踞。若是在寻常浅水中对付一条真正的蛟龙,对于许多修行者而言不算特别危险的事情,然而要在深海中面对有可能是一群真正的蛟龙,那采集这种海草,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所以鲸琼膏极为珍稀,即便是那些侯府,也极少能够得到。 而这种膏药却又极其有用,若是在沐浴之后涂抹全身,药力渗入皮骨,便会大大刺激真元的换血换髓效果,不仅令筋骨强壮,百病不生,而且同时会自然的令气力大涨,相当于可以让修行者少去很多修身的修炼时间。 所以这种膏药,在各朝也被称为“筑基膏”,补的是修行者的基础。 足能用到明年初夏,这鲸琼膏便自然不是一小盒,而是一大盒。 这的确是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大礼,不能怪张仪不够镇定。 “居然连这样重的礼都送了出来.”薛忘虚轻轻的咳嗽了数声,感慨的轻声叹道:“司空连,你又有什么事情…长陵这样的地方,真的是让你这样的人,都有许多无奈,都有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需要让你这样做么?” …… 寻常人有寻常人的无奈和恩怨,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也有站在高处的人的无奈和恩怨。 薛忘虚出这样的感慨,不是因为他到此时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他想着,既然爬得再高也是如此,那爬得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并非每个人会这样的想法。 或许绝大多数人,也只会在一生终结时,才会彻底回望自己这一生,才会思考自己做的很多事对不对,有没有意义,或许才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其实最想要的是什么。 华美的书房里,骊陵君看着身前的案卷,他双鬓的白霜越来越浓。 脚步声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绪和周围的静谧,一丝马粪的臭气,极不协调的出现在燃着沉香的书房空气里。 骊陵君的眉头倏然皱起,一向温雅的他的脸面上骤然浮现出极其罕见的凌厉杀意。 他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人,声音微冷道:“不请自来,这便是最大的无礼,且你是我府里的人,不顾我府里的规矩,这便不只是无礼。” 身穿散着臭味的普通布衣的苏秦深深躬身,说道:“我是无礼,但我可为君解忧。” (最近很难做到定时更新,只能做到稳定的两更每天,是因为一是这本书写起来很需要灵感,都是要靠情节走向带动,所以枯坐的时间比较久,动了键盘之后就快。另外一点是女儿正好上一年级,拼音教过的都知道是大问题。所以经常要耗费不少时间在女儿的辅导上面...不管怎么样,已经是尽全力了。希望大家理解和多多支持吧。) 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忧 “为我解忧?” 骊陵君看着苏秦,心中杀意越来越浓烈。本文由 。。 此时的苏秦身上沾染着马粪的气息,双手说不出的粗粝,看上去和最普通的下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尤其他的左手虽然已经不再血肉模糊,伤口都已经结痂长好,但是五指和整条手臂的筋肉都看上去有些扭曲,布满伤痕,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苏秦对自己此时的观容可以说毫不在意,然而骊陵君对自己的两鬓秋霜却极为在意。 正值壮年而两鬓染霜,只能说明忧思过重,影响了气血,甚至对将来的修为进境肯定也有极大的影响。 骊陵君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而精力旺盛,如日中天。 尤其是现在,他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他的憔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够避开外面人的耳目,接近我的书房,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恕我真想不出你能在什么方面为我解忧。”因为心中杀意浓烈,所以此刻他说话也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温雅,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您的书房外面有许多比我厉害的门客,我能出现在你的面前,便是因为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已经精准了摸清楚了他们的习惯和路线,这是我的能力,但也是您留我在府内,赋予我的机会。” 苏秦有些感慨的看着自己被马房粪水染湿的鞋面,然后抬起头,看着讥讽的看着自己左手的骊陵君,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也知道,丁宁说的很多话是对的。” 骤然听到那个名字,骊陵君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眼中寒意更浓。 苏秦却是宛如无所察觉,脸上反而露出了白羊洞时那种微笑,他接着说道:“其实你做事太过追求完美,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就如你的归家之路…你又何必一定要你父王和赵香妃全部认同?” 骊陵君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寒冷道:“什么意思?” 苏秦看着他,淡然道:“你有没有想过,让你父王和赵香妃之中某一个人对你有极其强烈的好感,觉得非你不可,或许比两个人都对你有些好感要有用得多?” 骊陵君毕竟非同常人,听到苏秦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紧,脸上的神色却是柔和下来,“你继续说下去。” “你父王和赵香妃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起你们大楚任何权贵之间的关系都要牢靠,只要其中一人确定是你,另外一方必然会做出让步。”苏秦越平静自信,他明明穿着散着消散不去的臭味的下人衣衫,然而却就像是穿着天下最华贵的衣衫般散着光彩,他看着骊陵君,说道:“所以您不要再犹豫什么,不要再去考虑别的什么可能,您现在只需要彻底说服其中一人。”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面容再次变得温雅可亲,“你在我府中隐忍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能够得到站在我面前的机会,这么说,你已经有所把握?” “我说了我可为君解忧。”苏秦再次作揖行礼,缓缓说道:“我愿为使,去楚都说服赵香妃。” 骊陵君赞许的看着他,说道:“你来投我,我故意让你去马房,你不怀恨在心,现在反想帮我?” 苏秦微微一笑,道:“高位者,不问恩怨,只将利益。” 骊陵君站了起来,缓缓躬身行礼,道:“您需要什么?” 称呼上的改变,便意味着身份的改变。 苏秦知道自己踏上高处的第一步已然正式跨出,于是他更加灿烂的微笑道:“您为君,我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许诺。” “能令我归国,位登大宝。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骊陵君不再犹豫,看着苏秦,说道:“你想要何日启程?” 苏秦平静的说道:“事不宜迟,便在今日。” …… 支持着人前行的,不只是野心,往往更多的是不甘心。 虎狼北军大营的大将军营帐里,梁联面色漠然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身穿着他亲兵的衣甲,但是眉宇之间却是有任何侍从都不会有的桀骜和狂放之意。 这种桀骜和俾睨天下的气息,也唯有那种敢于和整个王朝为敌的大逆才能蕴育得出。 一个人的气质如何,只看他胸怀中所想的事如何,只看他面对的敌人的高度如何,这些话一点都不虚。 这名桀骜直视梁联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都已经用这种手段给了你警示,难道你还不甘心?” 樊卓看着脸色漠然的梁联,随意用小刀在身前食盘中的羊腿上切了一片,嚼了起来,同时接着说道,“说不定郑袖都觉得长陵卫惊动我们的事情,都是你暗中插手,像她这样冷酷的人物,做事根本都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又岂是到此时才不甘心?”梁联漠然道:“否则我又何必派人给你们送信?我大可看着你们被夜策冷和虎狼军绞杀,同时我或许还能乘机杀死夜策冷,让皇后对我满意一些。” 樊卓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边切肉边吃,“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梁联道:“帮我杀死薛忘虚和他身边那名少年。” 樊卓顿时大声的冷笑起来:“即便再不甘心,也不要自暴自弃,这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 梁联面无表情的说道:“在兵马司和那名江湖人物谈判之后,我的两名亲信还被杀死了。我可以不在意皇后给我带来的伤势,但是我不能无视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若是我对他们的命都不在意,便不会有人再给我卖命。我们行军打仗这么久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打胜仗,都知道失败会死人,但如果连一名江湖人物都对付不了,我手下的这些人会怀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一名单独的修行者,我是拥有一支军队的将军。”梁联看着眼睛微微眯起的樊卓,接着说道:“而且兵无常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在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我还会对付薛忘虚和那少年,若是他们被杀了,或许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有人要栽到我的头上,挑战皇后的权势。你们恰好可以帮我做到这点。” “而且你们难道怕我不甘心,怕我像一头受伤的狼一样乱咬?” 梁联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冷讽的神色,“我越是和你们一样,越是接近你们,我们之间的盟约才更加牢靠,你们也会觉得我更加安全。” 樊卓毫不掩饰的冷笑,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然而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为了孤山剑藏,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冒险。” 梁联冷漠道:“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正和长陵权贵没有关系的杀人的人,你们比我认识得多。我安排你们入城至今,都根本未过问任何孤山剑藏的秘密,都根本未过问你们在长陵搜寻的到底是什么。若是连这些小事都不肯为我做,我们的盟约还有什么意义?” 樊卓想了想,觉得若是长陵乱些,似乎对他们的行事更加的有利。 梁联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名江湖人物此刻已经将我想要拥有的一些势力整合了起来,除了鱼市之外,他已然是那些江湖人物的盟主,将来若是能够控制他,你们要寻找什么东西,应该更为简单,若是以行军打仗般的长远来看,将来我在白,你们在黑,各掌一方,我们或许都不用现在这么不甘。” 樊卓桀骜的笑了起来,他觉得吃得不畅快一般,丢开了手中的小刀,直接举着羊腿吃了起来,同时说道:“那些人的价格都不低,尤其要到长陵搏命,价格便更高。” 梁联看着他,缓缓说道:“用来买命,多少钱都不算贵。” …… …… 送礼的马车一直到午后才渐渐稀少、消失。 所有梧桐落的住户都觉得这里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都是面上极有光彩,但丁宁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未去白羊洞修行,酒铺在数日之前便已歇业,所以接近傍晚时分,丁宁只是一边随手翻看着薛忘虚这数日里时断时续写出来的一些笔记,同时看着张仪陪着薛忘虚下棋。 薛忘虚昔日修为虽高,但棋力比起张仪却是不足,连输了数局,终于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棋面,叫道:“你懂不懂尊师重道,赢了数局也不知道故意下两步昏招,让师长一局!” 看着薛忘虚生气的模样,张仪又是羞愧,又是不解,惶恐低头道:“洞主,书上言…” “书!”薛忘虚气得伸手欲打,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又深深的担心起来,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无比认真的看着张仪告诫道:“你性情仁厚,古君子之风,但我担心你太过仁厚,被小人所乘。所以我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任何书都是人著,任何法都是人定…规矩和人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去想。” 丁宁看着认真教诲的薛忘虚,眼里又多了几分敬重。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不可察觉的微微僵硬起来。 他眼睛的余光里,一名说不出安静的红衫女子,正在看着他。 第三十四章 商家遗女 那女子出奇安静,虽身着红衫,站立在巷间却并未引人注意。。 只是无论在此时酒铺中长孙浅雪的感知力,还是在此时丁宁的眼中,她的身周却似始终有一株黑竹在摇曳。 黑竹安静而与世无争,只是天生便不属于凡尘的气息,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这红衫女子和街巷中所有人似乎并无交集,然而看到她的瞬间,丁宁却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她便是鱼市那个地下王国的主人。 因为惹薛忘虚怒而羞惭自责的张仪正在思索着薛忘虚郑重的话语,他毕竟也是资质极高的修行者,他终于有些感觉到了异样,抬头望去。 只是在他抬头之时,红衫女子已然转身离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看着先前红衫女子站立的地方,有些莫名的疑惑。 “怎么?” 薛忘虚看着他问道。 “没有什么。”张仪摇了摇头,有些不安的轻声提议道:“再下一局?” 薛忘虚已然有些兴趣缺缺,但是看着不安的想要补过的张仪,他突然觉得这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教导。 于是他点了点头,敲了敲棋盘,道:“再来。” “丁宁!” 便在此时,长孙浅雪清冷的呼唤声自酒铺后院响起。 …… 红衫女子走入梧桐落外的窄巷,等候在那里的黑衣老叟拄着竹杖,跟在了她的身侧。 “那少年确实不错。” 她朝着鱼市的方向前行,缓缓的对着黑衣老叟说话,声音里带着一种甚至能感染他人的宁静,“能每过数日来鱼市照顾那名孤独老妇人,陪老妇人说说话,不求图报已实属难得,今日里看他更有一种荣辱不惊的平和,我也有爱才之念,只是自身难保,跟着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只能远远看他数眼罢了。” “那女子阴气重重,修的是大齐王朝阴神鬼物手段,而且也已到了七境,她到底是谁,怎么会过来看你?”酒铺后院,长孙浅雪面对着这名红衫女子离开的方位,严肃的问被她唤来的丁宁。 “鱼市地下的主人。”丁宁看着她冷肃的面容,有些艰涩的回答道:“商家的唯一后人…应是我经常去鱼市,现在修为进境破了些纪录的事情传入了鱼市,所以她才过来看一看。”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说道:“既是你师尊的旧部,而且恐怕已经算是你师尊唯一的旧部,现在她又有了这样的修为和势力,你怎么不想借助她的力量?” 丁宁一时沉默,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声音微冷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以雷霆手段灭长孙家,以及后来用商家当替死鬼,来平息一些贵族门阀的怒火。将推进变法的商家抄斩,然而商家主持的变法却依旧缓慢的维持了下去…这种绝杀和后继阴柔的手段,大多是出自皇帝和现在的皇后之手。因为我知道你师尊那时并不在长陵,商家这唯一的小女也是他保下来的。也便是在这件事上,他采取了很多绝厉的报复手段,自此他和皇帝之间才有了不可调和的间隙…所以你若是有所求,想必她会帮你。” 丁宁没有回应她的一些话,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自己都说那是陈年烂谷子的恩怨,亏欠商家的人太多,商家却不欠任何人,我们想要杀死八境之上的皇帝这种听起来便虚无缥缈的大逆事情,便不要再将她拖进来了。”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步入身后的房间。 这样的态度,代表着她虽然不尽认同,但至少不反对丁宁的意思。 …… …… 鞭炮声里除旧岁。 新年至。 四平八稳的大秦王朝正式跨入了元武十二年。 元武皇帝登基已然十二年。 新年里有新气象,薛忘虚的小院里,被王太虚令人布置得殊为喜气,不仅门上都贴了对联,窗上都贴了火红的贴花,就连小院里的一株落叶殆尽的老梨树上都披挂了些绸缎,天井上方还装设了挡风的纱挡。 暖烘烘的阳光下,丁宁、薛忘虚、张仪和王太虚四人坐在梨树下的一张小方桌前晒着太阳,喝些茶水。 轻嗅着街巷里传来的肉香,薛忘虚由衷的说道:“仅凭可以让家家户户数餐之内必有肉食,圣上便足以自傲。” 王太虚深有感触,感慨的说道:“不管此时朝堂那些高位的贵人对我们是何等的态度,至少在我看来,能让长陵人吃得饱,穿得暖,这便比多打下一片城池有意义得多。” 张仪肃然敬佩道:“圣上自然是千古罕有的贤帝,皇后娘娘和两相,自然也是圣上的贤助。能令万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这已然是伟大的功绩。更何况丰衣足食,烈火烹油。” 丁宁喝了一口热茶,没有表评论,却在心中自嘲的笑笑。 现在长陵几乎所有人都无比爱戴在位十二年的元武皇帝,只是再伟大的功绩,就能抵消一个人的罪恶么? 若是所有人说可以,他也绝不同意。 而且至少长孙浅雪会和他站在一边。 一名身穿新衫的少年出现在了院门口。 一抬眼看到这名穿着新衫的少年,张仪便有些苦脸,愁容道:“沈奕,虽然我丁宁师弟已然踏入了第三境,只是你也不妨不要这么心急,在大新年里动剑终是有些不好。” 到访的少年正式和丁宁有着破境再战之约的关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犹豫不安,此时听到张仪这句,他便显得有些急促般转过身,让张仪和丁宁看见自己的背部,同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快解释道:“我没有带剑,我不是来战的。” 张仪的眉头顿时松开,温和道:“如此甚好,可先来坐下饮茶。” 张仪天性有令人放松和亲近之感,略微紧张的沈奕顿时舒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两株三阳草。”丁宁也对这名走进小院的直率关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着丁宁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先对着薛忘虚和王太虚行了一礼,这才看着丁宁说道:“先前两天便听说了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度过了安抱石和净琉璃,我便想要过来找你,只是想着光是这样的修为进境度,我便怎么都不如,一时有些气馁,犹豫了数日,到了今日才来。” 丁宁平静的说道:“前三境修为快并不意味着什么。” “因为先前有了破境再战的约定,我不来见你,躲着总不是事情。”沈奕看着他解释道:“不过又自觉不如,再加上和你张仪师兄所说的一样,新年里便来约战总是不好,所以先过来一下,就当是拜年。”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愧是关中八百里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怀坦荡。” 沈奕面容微红,忽然有些鼓足勇气道:“薛洞主,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虚微微一怔,昏黄的眼瞳骤然有些亮,道:“如何?” 沈奕说道:“我之前未进入任何剑院学习…不知薛洞主是否能举荐我参加白羊洞的入试?” “白羊洞现在是已然并入青藤剑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为青藤剑院的学生,想和张仪、丁宁成为师兄弟了?”薛忘虚顿时捻须大笑起来,“这真是妙极。” 丁宁有些无言。 之前薛忘虚还透露过对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沈奕此时脸上充满欣喜的表情,看着得意大笑的薛忘虚,激动道:“这么说洞主是同意了?” 薛忘虚看着这名兴奋的关中少年,道:“只要你不担心妨碍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了丁宁,再破一次例也没有什么,想必狄青眉也乐意由我挑担子,为青藤剑院收这样一名优秀学生。” 听到薛忘虚如此一口答应,沈奕一时欣喜得口干舌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表什么意见,只是平静的问沈奕,“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沈奕道:“我听闻你想要参加岷山剑会,我便想着即便现在和你酣畅的激战一场,就算能赢你,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地方,毕竟你从去年秋里才开始修行,更何况我回去细想你击败我的剑势,觉得现在放手相斗可能还是输。一时无法过,我想最好也是跟着你的脚步,看着你前行比较好。” 薛忘虚闻言微微一笑,道:“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丁宁微微蹙眉,但不等他开口,沈奕已然抢着说道,“丁宁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如此做,并非完全为了谢柔。” 张仪的目光更为温和,他越清楚沈奕之所以这样决定,先是因为丁宁的表现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宁和薛忘虚让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应了你,你现在已然是我院的学生,有些礼便应该循。”于是他温和的看着沈奕,说道:“你现在还称呼丁宁么?” 沈奕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兴奋而恭谨的对丁宁和张仪揖手为礼,说道:“见过丁宁师兄,张仪大师兄。” “这下可好。”薛忘虚看了张仪和丁宁一眼,又对着王太虚笑了笑,道:“来了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宽厚直爽却不像张仪婆婆妈妈,敢作敢为却不像丁宁这么太过冷静性子,少了些少年的莽撞冲动。” 王太虚闻言一笑,道:“太过冷静持重不好么?” 薛忘虚认真的说道:“当然不算太好,太过理智和权衡,有时候也会束手束脚。” 丁宁也不多话,道:“我等下要去鱼市一趟。” 沈奕顿时道:“能否带我一起去?” 看着转头过来的丁宁,他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丁宁师兄,我不是想事事跟着你,只是我才到长陵不久,鱼市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却也从未曾去过。” 第三十五章 一场盛宴 对于长陵的寻常百姓而言,新年里最重要的莫过于走亲访友,尤其一些长辈处,就更是要走动一下,拜个年,说些吉利的话。本文由 。。 而对于长陵的权贵而言,新的一年到来,便是史书翻过了全新一页,拥有更多的意义。 元武皇帝在位已然进入第十二个年头,但长陵所有的权贵都十分清楚,自登基第六年开始,这名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大的帝王,便已经极少问政事,而是闭关潜心修行,一心问道。 哪怕绝大多数人不能确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但是所有人都几乎可以肯定第八境对于他而言不是问题。 所以他所追求的道,便是第九境长生。 这些年里,整个大秦王朝的内治外伐,几乎全部交予两相和皇后。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顾修行便放任不管,就如监天司司夜策冷在暴雨中归来,一剑刺杀赵斩,便使得长陵所有权贵觉得冥冥之中他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掌控着整个大秦王朝,同时也不断提醒所有权贵,他是如何荣登大宝的。 自登基第六年开始,这名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虽然极少见群臣,平日里唯有两相和皇后才能偶尔见到他,然而在每年新年伊始,他都会先行宴请群臣,接着在第二日登祈天台祈福,并行一些宗法之事。 所有权贵心中都很清楚,圣上在这两日必定出现,是需要让所有的权贵,包括各个敌朝的人都看到他依旧安康而强大,或者说更为强大。 所以即便是第一日不需要遵循多少祖宗礼数的宴会,气氛依旧无比沉重压抑。 保和殿里,青灰色的地砖散着长满了水草一般的湖面的光泽。 所有权贵端坐在案前。 夜策冷便在最前的一排案后坐着。 在所有的司之中,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依旧显得非常突兀。 她的身旁不远处,一名身形如铁塔般的胖子眯着眼睛,散着无比霸烈的气息,正是昔日逼她出了一剑的横山许侯。 在最靠近圣座的两侧,摆放着两相的位置,此时两相未到,皇后及大秦王朝未来的主人,数名皇子却是已然到来。 步入此殿的皇后此时穿着大秦王朝真正最美丽的凤冠后服,更是显得端庄美丽得无比耀眼。夜策冷的睫毛微颤,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分毫,却是落在了她身后的皇子扶苏的身上。 她的目光微凛。 能令她的目光都微凛,自然有大异状。 许多名权贵同时看出了扶苏和之前的不同,感觉着他身上散出来的气息,数名能在皇后面前都说得上话的权贵不由得出声,纷纷贺喜道:“扶苏殿下真是天资非凡,如此年纪竟然已经踏入第五境,实是可喜可贺。” 许多还未曾察觉的官员顿时齐齐大吃一惊。 虽然贵为皇子,且是皇后所出,自然在修行之途上拥有最强有力的支持,前面数境相对也是耗时最少,然而以扶苏的年纪,进四境正常,但进第五境,这便不只是拥有一国之资源便能做到的事情,和他本身的天资,后天的教导有着极大的关系。 安抱石、净琉璃等人的资质和后天所受的教导或许比扶苏更强,然而却又没有如此强有力的支持,所以此时很多官员甚至在心中想到,假以时日,将来的大秦皇帝,恐怕也依旧是大秦最强的修行者。 皇后微微一笑,此时她自然是满意的。 然而就在此时,扶苏身后的一名宫女出声道:“扶苏殿下三岁便看得懂剑经和有关修行的典籍,我大秦王朝有史以来,也只有一人和扶苏殿下一样,扶苏殿下将来自然也是冠绝长陵的修行者。” 许多宫女和皇后、皇子十分亲近,在此种场合即便说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太过逾礼,尤其圣上和两相还皆未到场,尤其数位权贵出声在前,气氛略微轻松,然而她的话语,里面的一些字句,却是如同惊雷,如同最寒冷的刀剑,瞬间震呆了所有人,瞬间惊呆了许多人,也瞬间吓到了许多人。 就连夜策冷都面色微白。 就连横山许侯都背心微汗。 很多人甚至连呼吸都在此刻停顿,额头上都沁出无比冰冷的汗珠。 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如同彻底冻结,陷入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聚集在那名宫女的身上。 是需要多大的胆子,怎样的疯,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也就在此时,大殿外皇宫的道上,传来一阵威严的唱喏声。 这意味着两相和圣上已然距离此殿不远。 以圣上的修为…这样距离之下的大声话语,不可能听不清楚。 很多人的面色瞬时雪白。 他们看着那名秀丽的宫女,开始明白这些包含着极深沉意味的话语,绝对不是无心之失。 虽然这名宫女说的话是事实,大秦有史以来,的确只有一人和扶苏一样,能够三岁悟剑经,然而有关那人的史书,都已经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被全部焚毁! 最为关键的是,很多权贵都知道…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皇后殿下,之前和那人有过斩不清理还乱的一些故事。 那人三岁悟剑经,扶苏也是三岁悟剑经。 这会引起什么样的遐想? 虽是明面上夸奖赞美扶苏的话语,落在这所有权贵的耳中,却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恶毒,都要令人觉得阴寒。 一名面容极其谦和的年轻人身体微颤。 他就坐在夜策冷身侧不远处,位置极高,正是宗法司司黄真卫。 此刻他看着那名端庄秀丽的宫女,面露不忍之色,想要开口,然而即便是他,终究也未敢开口。 数息之间还笑容灿烂的扶苏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急剧变化。 只是他根本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因为在他看得懂剑经之前,那些史书已经全部焚毁、改写,在他出生之前,便没有人再敢说那个人的名字。 他莫名震惊的看着身后的秀丽宫女,又转头求助般看着自己的母后。 皇后依旧面容完美无瑕,美丽得耀眼,然而她的目光渐渐冰寒。 即便是扶苏,都放佛看到一柄恐怖的寒剑从无底的寒冰深潭中抽出,双目都感到了刺痛,心里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 靠后的一些官员惊恐万分,垂头战栗。 她缓缓侧转过身体,冷酷的看着那名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秀丽宫女,说道:“无论你的背后站着的是谁,难道你以为这么做,能够改变任何的东西么?” 保和殿里一片死寂。 她看着那名宫女,摇了摇头,道:“一丝东西都改变不了。” 秀丽宫女恭谨而歉然道:“抱歉。” 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只要说出这些话便可以了。” 未等皇后再出声。 这名秀丽宫女惨淡一笑,道:“罪婢该死。” “噗”的一声,不见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一口鲜血却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 扶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他感觉到这名宫女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生机彻底断绝。 尤其他就在这名宫女的身前,眼看着宫女死前喷出的这口鲜血就要喷在他的衣上。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出现在殿里。 一股骤然从殿口涌入的天地元气,包裹住了宫女周身的天地。 时间如同彻底停滞一般。 那股鲜血和宫女的身体都处于绝对的停顿。 然后就在下一瞬间,鲜血和宫女的身体…所有的衣服、血肉,在一个呼吸之间便被这股力量摧毁成无数细微的尘埃。 因为尘埃太过细小,因为这瞬的变化太过不真实,所以这一刹那所有人都甚至没有丝毫血腥的感觉。 直到这所有的尘埃全部消失,被散失的天地元气所化的风流吹拂到高空,飘洒到天地之间不知何处,殿里的人才开始被各种情绪占据。 夜策冷垂头,不再看向别处,只看身前的食案。 一道身穿龙袍的身影,出现在殿口。 他的身后,是两条气息如巍峨高山般的威严身影,大秦的两相。 只是和他相比,却似很矮,只像是他脚下的台阶。 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此刻也最受臣民爱戴的皇帝,脸上带着无比自信和强大的表情,完全不像单独面对皇后的那夜般神游天外。 “免礼。” 面对着所有行礼的权贵,他微微一笑,似乎刚刚展示的恐怖境界和他无关,似乎什么都没有生过。 那名宫女和他所抹灭的所有东西一样,也似乎从未在这个殿里出现过。 皇后眼中的冷漠早已彻底的消散。 她完美的面庞上浮现出真正母仪天下的微笑。 于是和往年一样,圣上落座,没有多少繁文缛节的持盏祝酒,开席。 一场君臣相见欢,大秦王朝稳步前行的盛宴。 第三十六章 宿命的钥匙 丁宁和沈奕并肩走着。 他们的前方,许多屋棚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已是鱼市。 “其实现在游览鱼市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丁宁转头看着沈奕,没有什么掩饰的说道:“即便是地下生意,新年里开业的也很少。” 沈奕说道:“无妨,静有静的风景,热闹有热闹的风景。” 丁宁有些奇怪的转过头,看着这个关中少年,说道:“这好像不应该是你这种性格的人说出的话。” 沈奕笑了起来,道:“师兄真是明辨秋毫,这的确不是我说的话,是我小叔说的名言,接下来还有数句,真要看一处的风景,不只是要在静时,热闹时,还需分四季,真要看一友,不只是在得意时,还需看失意时,落魄时,危难时。” 能说是“名言”,那说话的人必然极其有名,所以已然走入鱼市的丁宁问道:“你小叔是谁?” 沈奕说道:“我小叔是沈怀。” 丁宁微怔:“关中五剑之一?” 沈奕点了点头。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是你小叔,那你为什么不找他学剑?” 关中八百里平川,剑豪众多,能被公认为最厉害的五柄剑之一,沈怀的名气自然是极大。 沈奕有些羞愧的低声道:“我的剑本身便是他亲自教的。” 丁宁愣了愣,说道:“抱歉。” 沈奕摇了摇头,道:“同样的剑经造就不同的修行者,我小叔便和我说过,修行关键还在于个人选择的道路。”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他说的不错,眼界有时候便决定高度。” “我是应该早来长陵,否则怎会想到天下有如此独特的地方。”沈奕已然跟着丁宁走入鱼市,他看着周围如沉浸在鬼域里的街巷,看着阴暗里隐隐约约如鬼火般的灯笼,好奇的轻声问道:“这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有交易,包括一些禁物,连我都可以买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买,但必须通过这里面的一些中间人。” 知道这里面必定有很多门路的沈奕更加好奇问道:“那能否实地参加一些地下拍卖会之类的?” “当然可以。”丁宁说道:“不过你必须得到那些中间人的信任,以你关中巨富子弟的身份,想要参加,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确实想要买某件东西的时候,还是要中间人出价。否则许多人知道东西最终落在何人的手中,反而会带来祸事。” 沈奕由衷道:“有机会倒是真要看看,说不定会有些合用的东西。” 西边角的羊肉铺子外面是卖羊肉,里面却是人贩子,贩卖的都是偏远地方甚至别朝带回来的孩童。东边的裁缝铺子,专营的却是大楚王朝的符器生意。靠近底部水塘边的三间吊脚楼里,是海外盗贼的销账窝点。要想参加有各类修行者物品的地下拍卖会,要找卖桐油的薛麻子,或者卖咸鱼的老周头。 丁宁一边领着沈奕往鱼市的最深处,也是鱼市的最底部走,与此同时,缓缓的将鱼市里的诸多门路轻声的解释给他听。 沈奕越来越听得津津有味,却是没有注意到丁宁的语变得越来越缓慢。 “下面你无论听到我说什么,神情绝对不要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当在听我和你闲聊,不要被人觉有任何的异常。”蓦的,丁宁这样的话语传入他的耳廓。 因为语缓慢,沈奕已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心中顿时一震,但却是极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怎么?” 今日里丁宁来鱼市,只是为了给那名孤独老妇人拜年,陪她说会话,然而便在方才,他已经感觉到了异样而危险的气息。 “应该有人想要刺杀我,敢在鱼市里动手的话,便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所以此事便是将你都牵扯了进去。”丁宁平静而缓慢的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我和你的性命现在都在你手里,所以你接下来一定要仔细的听清和记住我的每一句话,不能犯任何的错误。” 看着周围异常平静的街巷,感受不到任何杀机的沈奕心中越来越震惊,但是丁宁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的凝重,却是让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是什么玩笑。 “你说,我会做到。”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丁宁压低了声音,微垂着头,连嘴唇都隐匿在阴影里:“等一下我会带你经过数家店铺,那几家店铺的主人都不是普通人,而且都和这鱼市地下的主人有关系。只是不知道那几家店铺现在哪家开着,等会哪家开你便进哪家,在走进去之后,你便开始计算时间,五十息之后,你便用最快的度告诉店铺的主人,有人正要在鱼市里杀人,地点在鬼见愁码头。” 沈奕自然不明白丁宁为什么要他计算时间,但他还是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字,同时轻声极其简单的重复道:“进店铺,计时,五十息,求助,鬼见愁码头。” 丁宁平静的点头,道:“记住便好,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便又是寻常闲聊。” 沈奕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明白了。” …… 丁宁继续领路,朝着那名老妇人所在的吊脚楼方位走去。 他也继续说着这鱼市里的门路,心中却是充满难言的愤怒而冰冷的情绪。 就如他和长孙浅雪所说,他本不愿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再将那名商家小姐牵扯进来,不想借助任何她的力量,然而今日只是寻常的探望老人,在这样的新年里,竟然有人逼得他不得不借用鱼市的力量。 到底是谁? 他的心中越来越冰冷和愤怒,思绪却是越来越活跃,考虑的后继事情越来越多。 鱼市最低洼处的水塘大多被棚屋的屋面遮掩,所以并没有落到多少雪,此时水面上,只是结出了两个指节厚度的冰面。 丁宁平静的眼眸深处骤然浮现出两缕幽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腰侧的末花残剑上。 此时已然到了他和沈奕所说的那数家店铺的附近。 那数家店铺此刻只有一家店铺开着,内里有火光和人的气息。 而丁宁清楚,那家店铺的主人经营的是兵器生意,他的那间吊脚楼里,有不少好剑。 李道机当日的末花残剑,就是在那里购得。 原本全无关系的人却都和这柄残剑有些关联,所以冥冥之中真的就像是有无数恩怨牵扯出的宿命,这柄残剑,似乎就像是一把开启宿命的钥匙,尘封在此,已经等待了他多年。 “那家店铺是卖剑的,单独进去不需要什么中间人,店铺主人手里有不少连长陵的许多修行之地都不如的好剑,你可以去看一看,在这里等我。我拜完年过来就在这里和你碰头。”丁宁点了点那个店铺,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沈奕说道。 沈奕当然明白丁宁这些话只是“闲聊话”,他当然不能等着丁宁回来这里和他碰头,于是他显得略微用力的点点头,道:“好,既然只开了这一家,我便逛逛这家便是。” 丁宁微微一笑,便将沈奕留在这里继续前行。 沈奕看着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意,如此危急时刻,竟然还能露出如此的笑容,自己真是不如。 ……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他前方的那处鬼见愁码头位于数间堆积着干柴的吊脚楼下方,附近没有什么店铺,视线又被遮掩,实是这条路线上最好的刺杀地点,若是换了个位置,他要刺杀人,也会选择在那个地方动手。 此刻他感觉到的那些气味,都在朝着那处地方行进,这便说明,这些人的确是来对付自己而不是对沈奕有什么图谋。 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那些无数的“小蚕”,也随着他这一口呼吸而苏醒过来一般,在他的身体里无声的涌动了起来。 沈奕尽可能的平静,但是在推门进入店铺之后,他的呼吸还是不可遏制的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恩?” 内里榻上的披男子似乎瞬时就感觉到了沈奕的异样,出了一声轻哼声。 沈奕想到了丁宁的告诫,想到不能提早出问题,所以他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开始计算时间,同时说道:“我来自关中沈家,听闻你这里有许多好剑。” 黑暗里看不清面目的披男子沉冷的看了他一眼,却不多说,身体后移。 随着披在身上的毯子的掀开,在露出下方黑色剑匣的同时,沈奕也看清了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脚齐膝而断! 眼见这样的画面,沈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低声惊呼:“你腿脚不便..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脚和卖剑全无关系,沈奕此时的惊呼也异常突兀,然而披男子却是目光剧烈一闪,反而压低了声音,沉静道:“有事生?” 第三十七章 鱼市里的飞剑 丁宁依旧安静的前行着,他已然到了之前所说的鬼见愁码头。。。 看最新最全小说 这是在数座堆放干柴的吊脚楼下方,这数座吊脚楼离水面比别的吊脚楼要略高一点,因为作为库房,里面堆积的东西又相对十分沉重,所以用于支撑的木柱比寻常的吊脚楼要多一些,有些木柱立得十分随意,有些歪斜,再加上这下方的木栈板道作为码头,两边停靠了不少浮桶和小乌篷船,缆绳都栓在这些木柱上,牵牵连连,晃晃悠悠的绳圈,自然就让人想起吊死鬼。 他的脚步看似随意,但实则却准确的控制着时间。 这里是鱼市,天生就隐匿着许多不容许外来人在这里胡来的真正高手,所以想要在这里杀他,他便有着天然的优势。 之所以和沈奕定好时间,是因为他想给敌人动手的机会,但他又必须保证能够掌控局面的人能够及时赶到。 想要杀死他的敌人,自然要一次解决掉,否则今后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凶险,而且他想得比一般人更为深远,这次即便无法从刺杀自己的人身上知道背后到底站着的是什么人,但却有可能可以利用他们达成他另外一个目的。 …… 水面已经结冰,因为平日里这里的水便是污浊的黑水,所以冰面也是幽黑色,更加衬托这个鬼见愁码头之名。 原本不甚结实的栈板被牢牢冻结在冰面上,所以走起来反而比平时更加稳固。 周围的乌篷船和圆浮桶也被冻得纹丝不动,就连那些缆绳上都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棱。 一切都是那么的死寂,视线里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影。 然而丁宁却知道此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修行者,就在左侧数丈处的一条乌篷船里。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散的气息极弱,呼吸也控制得极其平稳,很久的时间才些微呼吸一次。 就连丁宁如此接近,这名修行者的呼吸频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事实上除了这名修行者之外,还有两名位置较远,包抄过来的修行者,他都根本没有能够感知到对方身上散的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他只是闻到了气味。 这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独特之处。 虽然在对于真气、真元、天地元气的感知不如九死蚕,但是对于一些细微的声音,对于气味等等的感知,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别的功法所不能及。 从之前那两名暗中潜隐跟随他的修行者身上,以及此刻距离他很近的修行者身上,他都闻到了一种略带腥臭,但又让人觉得似乎有些甜腻的气味。 这是蛇盘花的汁液气味,对于丁宁而言并不陌生。 蛇盘花的汁液是天然的剧毒,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凭借修为将毒逼出,对于三境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说是见血封喉。 但在刀剑兵刃上喂毒,这对于长陵的风气而言是极其可耻的事情,即便是在整个大秦,也只有在胶东郡一带的流寇狂徒才会在自己的刀剑上涂抹这样的剧毒。 带着这样兵刃的人,自然只可能是来杀人,而不是来找自己谈什么事情的。 听着那偶尔才响起一声的轻微呼吸声,丁宁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甚至没有看那条嵌在冰面上的船一眼。 然而突然之间,他的右手已然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度极其惊人的在空气里拖出了几条剑路。 一道简单的白色剑符瞬间形成,消失。 一片白霜之中,数根冰棱瞬间冲刺在乌篷上,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出刺耳的撕裂声。 乌篷里的修行者在下一息便已然准备暴起出手,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迹暴露,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毫不讲道理,丝毫不问缘由的直接悍然出手。 在极度震骇之下,在冰棱尖锐的前端已经刺入乌篷之下,隐匿在其中的黑衣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倾泻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来不及施展什么剑势的他伸手拍击在后方的蓬面上,一声更为剧烈的破裂声还未传出,他的整个人已经像一只受伤的黑色大鸟般以古怪的姿势掠出。 这是一名蓄着短须的修行者,嘴唇有些宽厚,目光如鹰隼般锋利,根本未蒙面。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让他的脸面上瞬间涂满震惊的是,只在他的身体刚刚和破裂的蓬面脱离,还根本未来得及思索接下来用什么方式反击的这一瞬间,一道如无数白色细花簇拥而成的剑光,已然狠狠扎入他的腰部! 那名他认为可以瞬间杀死,都根本不用掩饰自己面容的酒铺少年,竟然算准了自己的反应一般,已然毫无停歇的掠到了乌篷的后侧。对方瘦弱的身体,拉伸到了极限,以一种好像弯曲贴在乌篷上的姿势,斜着身体,便无比精准的刺入了他的腰部,刺入了他内脏深处! 这名短须黑衣修行者听到自己的体内出类似充气的羊皮筏子破裂般的声音。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反射性的往后弹跳起来。 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急剧的流逝,但是他右手里散着甜腥气味的黑色短剑还是扬了起来,想在自己死去之前给丁宁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脖颈上又起一股剧烈的刺痛,一股向下的冲击力使得他根本未完成一个往前挥刺的动作便狠狠的往后摔坠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屠夫手里的一块肉,被狠狠拍在了案板上。 当他的背部和冰冷的黑色冰面撞击之时,他才听清楚自己脖颈上出的嗤嗤声音,接着是周围冰面上出的无数更细小的嗤嗤声音。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丁宁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在自己受痛弓起的之时,对方手中的剑已经从自己的腰部抽离出来,然后急的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这时的声音,是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脖颈中喷洒出来,以及无数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冰面上,在冰面上灼出细洞的声音。 怎么可能! 明明是一名未经战阵的市井少年,怎么杀人的手段,似乎反而比自己更为残酷,更为熟练! 他先感到莫名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接下来便感觉到恐惧。 只是他张开嘴,却连任何声音都不出。 他最后的感觉,便是腥热的鲜血从喉间涌来,瞬间将他口中的空隙填满,从他的双唇涌出。 …… 这名黑衣修行者,就像一条刚刚被屠宰了的黑鱼一样,扭曲的躺在冰面上。 猩红的热血触目惊心的在冰面上扩开,又迅的渗透下去。 两剑刺杀这名黑衣修行者的丁宁却是面容出奇的平静,他就在染血的冰面上站稳,直起身来,转身看去。 一名青袍修行者和一名身穿暗红色团花锦袍的修行者,已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冰面上。 这两名修行者同样没有蒙面。 青袍修行者短,四十余岁的样貌,眉毛有些稀疏,双瞳有些特异的褐色。 暗红锦袍的修行者一张圆脸,身材矮圆,和长陵许多腰满肠肥的商贾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微眯的眼睛里散着的全是毒蛇般择人而噬的森冷目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杀我,但在这里来杀人,你们也太嚣张了。” 感受着这两人此刻才开始散的强大气息,丁宁依旧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用一种同情的语气微嘲的说道:“这里是鱼市啊,你们以为这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溜一圈然后轻易离开的地方么?” 听到丁宁这样的声音,青袍短修行者面无表情,圆肥商贾般的修行者却是摇了摇头,学着他的话语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觉我们,但现了还敢引我们出手,即便这里是鱼市,我们依旧来得及杀死你之后离开。” 在他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一柄黯淡无光的薄薄小剑,已经贴着丁宁身后的一根木柱急落下,然后朝着丁宁的后颈飞至。 这是五境的境界,毫无预兆的飞剑暗袭。 只是丁宁明明已经闻到了这柄飞剑的气味,此时却一动不动,就连出剑斩击这柄飞剑的打算都没有。 “不对!” 这两名修行者同时感觉到了异样,眼瞳都是急剧的收缩。 圆胖商贾模样的修行者感应到了来自脚下冰面下的寒意,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真元从脚下狂涌而出,双手狂抓,似是在此刻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他和身旁的青袍修行者已经觉太晚,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嗤的一声裂响,他脚下黑色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裂口,喷泉般喷出些冰末和水汽。 一柄赤色的小剑从他的右脚底刺入,接着却是挂着一股血泉和碎末,像条怪蛇般,从他的脑后飞了出来! 这名肥圆商贾般的修行者瞪着双目,他往后重重仰倒,直到此刻,他都未能现这一剑是谁出。 他那一柄薄薄的飞剑失去了控制,颓然飘飞,从丁宁身侧数尺处滑过,斜斜切入一根木柱,微微震荡数下,便如一只死去的蜻蜓般一动不动。 第三十八章 齐修行者 呜的一声怪鸣,青袍修行者袖中飞出一柄如竹叶般的轻薄淡青色飞剑,在他的身周围绕飞舞,散开无数条剑影,就像有无数竹叶在不断的洒落。。 他面色微白的紧盯着那柄在阴暗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只是悄无声息,让这柄赤色小剑潜到脚底冰下都让自己和同伴毫无察觉的手段,就意味着对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 方才若先出手的是他,他便也已经迎来死亡。 疾如密鼓的脚步声传入他和丁宁的耳廓。 脸色更为苍白,甚至紧张得额头上全部是汗珠的沈奕背着没有脚的披男子出现在青袍修行者和丁宁的视线里。 一眼看清依旧好好站立着的丁宁和那两具躺在冰面上的尸体,在第一时间感到庆幸的同时,沈奕也再次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背着的披男子。 他这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固定思维是错误的,没有脚不意味着不快。 便在此时,青袍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出了一声急促的厉喝,他脚下的冰面碎裂开来,整个人往一侧飞掠出去。 当当当当…. 恐怖到了极点的密集金铁撞击声在他身外响起,无数剑影像不真实的一般,在他的身外爆开无数团细小但耀眼的火花。 沈奕的呼吸彻底的停顿。 他感觉到自己背着的披剑铺老板体内的真元在急剧的奔流和释放。 那柄原先在阴暗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的气息彻底的改变,从一开始的悄然隐匿,到现在变成了纯粹的度疾斩! 赤红色的剑体围绕着这名想要逃遁的青袍修行者,编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青袍修行者的飞剑被压至身外数丈范围,身影更是被逼得彻底停顿下来。 “你已经跑不掉了。” 披剑铺老板唇角微微翘起,冷漠的说道:“即便你能胜得了我,你今天也已经跑不掉了,更何况你连我都不可能战胜。”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赤色小剑又倏然后退,在阴影中飘忽不定。 交手只是这片刻时光,青袍修行者的衣衫已经被被汗水完全湿透。 “我未必要跑。” 然而他却是看着披剑铺老板说了这一句话。 就在他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他脚下的冰面骤然裂开。 他的整个人就像一柄剑一样,直接插入下面的冰面,沉入冰冷刺骨的浑浊泥水里。 那柄始终旋飞在他身侧的竹叶般淡青色小剑紧随其后,嗤的一声没入水中。 “丁宁师兄!小心!” 沈奕骤然反应过来,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叫。 浑浊粘稠的泥水掩饰那人身上的许多气息,飞剑更是将冰面下的水流搅得极其混乱,青袍修行者显然已经不想走,他此刻如同化成了一条巨大的毒蟒,穿行在水底,要将冰面上的丁宁杀死。 然而此刻,丁宁却是依旧极其的冷静,只是用一种异常诚恳的语气说道,“我要活口,对鱼市有好处。” 沈奕呆住。 黑色而浑浊的冰面上,突然产生了奇异的湍动。 无数股阴冷的气流从冰面上涌出,但冰面却没有丝毫的破损。 在下一瞬间,他看到冰面上长出了许多黑竹,无风却摇曳着。 一股庞大而恐怖的阴寒气息,让这片区域彻底变成真正的鬼域一般,任何的声音都消失,水面下的颜色更加阴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握住了那条巨大的毒蟒。 时间实则极短,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长。 那柄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飞回到披剑铺老板的袖中,而丁宁的身前不远处的一片冰面,却是奇异的往上拱了起来,好像有一颗笋,正从下方的泥潭里长出。 喀喀喀数声轻响。 这片死寂的区域里终于有了声音。 数块碎冰往上飞出,坠下。 一股极其浑浊而阴气沉沉的水流如怪物一样涌出,翻倒在旁边的冰面上。 泥水像黑油一样在冰面上铺开,内里露出的身影正是那名青袍修行者,此刻他的浑身也被泥水染得漆黑,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无数在冰面上摇曳的黑竹好像从不存在一般,悄然散去。 嘶的一声抽吸声。 直至此时,沈奕才恢复了呼吸的能力,剧烈的呼吸起来,也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长陵的鱼市到底是何等样的地方。 一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缓缓的在一条木道上走出。 沈奕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就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这显然是一名七境的宗师级修行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名修行者修炼的是大秦罕见的阴神鬼物之道。 虽然修行的手段没有正道外道之分,但修行典籍里记载得十分清楚,修炼这种阴神鬼物之道的修行者,到达七境要比修炼寻常功法的修行者更加艰难。 “你想要怎么做?” 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收敛了所有可怖的气息,平淡的问丁宁。 丁宁对他和披剑铺老板行礼致谢,说道:“神都监应该对他很有兴趣,我认识一个官员叫莫青宫。” 黑竹杖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你和王太虚走得近,你应该明白,暗地里的事情就要暗地里解决,和庙堂扯上关系,便会引来许多祸事。” “我明白这些。”丁宁看着他,认真说道:“但关键就在于,想要对付我的,应该就是庙堂里的人物,而且地位肯定不低。我今后还要来鱼市,他们这次又不顾鱼市的规矩…所以不能让他们背后的那人有所收敛的话,市井之间便更没了规矩。”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名黑竹杖老人诚恳的补充道:“而且就算有什么变故,也是两层楼顶在前面。” 黑竹杖老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会着人将他送出鱼市,送给王太虚处理。” 丁宁此前的心情都极度平静,此刻听到这名老人应允,并想到接下来的可能,他的心脏却是也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深深的躬身,再次对着这名拄着黑竹杖的老人行礼致谢。 “你是故意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借用了鱼市的力量,下次最好不要有这样的事生。”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没有回礼,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的说道:“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利用。” 丁宁没有任何的申辩,只是恭谨道:“下次不会了。” “你知道我是可以对付得了他们的修行者?” 在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之后,披剑铺老板目光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不确定,但至少肯定你和掌管这里的人有关系。”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我给沈奕预留的时间足够,即便你觉得不能应付,也来得及让别人过来这里。” 披剑铺老板的目光扫过那名被丁宁两剑刺死的修行者的尸身,说道:“即便是在道上沉浮了许多年的人都未必有你的决断和深思熟虑,怪不得王太虚那么看重你。” 丁宁道:“先生的飞剑也是非常厉害。” 披剑铺老板没有回话,却是对着沈奕道:“你背我过来,背得累不累?” 沈奕一愣,道:“不累。” 披剑铺老板说道:“不累便劳烦你再将我背回去。” 沈奕又是一愣,随即微汗道:“这是自然。” 丁宁微微一笑,道:“我先和你一起回去。” 沈奕有些犹豫的看着冰面上躺着的两名修行者的尸体和那名如同死了一样的修行者,轻声道:“那不用管?”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鱼市的人都已经那么说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沈奕松了一口气,但回想方才短短时间里生的所有事情,在开始动步之时,他又忍不住无比佩服的轻声道:“丁宁师兄,我的确不如你。” 丁宁已经对这名关中少年的直爽性情十分了解,知道自己不管如何谦虚,对方也依旧会保持看法,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沈奕却又忍不住微转头问披剑铺老板:“先生,你修为如此之高,是什么人能够斩断你的双腿?” 丁宁顿时面容尴尬。 这无异于揭人伤疤,虽然他很清楚沈奕是有些感激对方的出手相助,此时这么问,都有些想要帮助对方的意思。 然而对方了解沈奕的性情么? 披剑铺老板开口,声音微冷道:“被师弟所嫉,暗算所至。” 丁宁愣了愣,沈奕的面容却是瞬间变得无比尴尬,说道:“我虽然佩服丁宁师兄,可不嫉恨他。” 披剑铺老板冷笑一下,也不出声。 沈奕的侠义心却是又顿起,问道:“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师弟,那你报仇了没有?” 听着如此稚嫩的话语,披剑铺老板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报了仇,便不需要逃到长陵了。” 沈奕顿时愤怒起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披剑铺老板似是觉得这名关中少年十分有趣,微讽道:“那人叫公子白,现在在营丘。” “营丘?”沈奕顿时怔住:“先生你是大齐王朝的修行者?” 听到此处,丁宁的眼瞳深处倒是也闪现出一些异样的光彩,忍不住转头看了披剑铺老板一眼,“纪国侯公子白?” 沈奕一呆,方才他显然不知道公子白是什么人。 披剑铺老板微嘲一笑,点头道:“我那师弟已然封侯,要想报仇,除非是你们大秦王朝能灭了大齐了。” 第三十九章 孤山之秘 莫青宫沉着脸看着堆积在身前的许多案卷,因为长时间的参阅,他的眼睛有些干涉,所以他取出了一个琉璃小药瓶,往眼中滴了数滴明目清心的药液。。。 虽是新年却不得闲,那名叫李晚珠的宫女在宫中已然呆了十数年,平日里一切正常,查到现在查不出任何的端倪,然而她在大宴上说出的那些分外让人心寒的怨毒的话语,圣上和皇后可以当做已经不存在,他们神都监却不能当做不存在。 “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都消失了那么多年,还不死心么,还有传人冒出来做什么?” 莫青宫按揉着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轻声但无比阴厉的话语,在灰色的房间里回荡着。 虽然神都监永远有事情要做,长陵从来没有安稳过,但自去年开始,长陵暗地里的暗流,却前所未有的汹涌。 夜策冷自海外回归,赵斩亡,赵剑炉的大逆、云水宫的大逆前所未有的纷纷在长陵周遭活动、徐司出海、宋青书、南宫伤的死亡、九幽冥王剑的重现、宫女含沙射影的引人遐想…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无关联,然而莫青宫却明白这一切都从九死蚕重现开始。 那个人都已然死了那么多年,只是一个隐约的传人…许多人心却已经开始动了。 在他看来,对于此刻无比强大的大秦王朝而言,这些人的心动只能造成一些无端的破坏,根本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他的副手,接替了秦怀书位置的那名青年官员敲了敲门,疾步走了进来。 “莫大人,王太虚送了名修行者过来。”和之前相比,这名青年官员也已经老成了许多,飞快一礼之后,马上没有任何废话的说道:“是一名在鱼市试图刺杀丁宁的修行者,修为有五境。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两名修行者,一名四境,一名五境。那两人已经被杀死,但尸身留着,可供查验。” “什么!” 莫青宫霍然站了起来:“将那人送至大浮水牢!” “不!通知司!” 但他马上又改口道:“我亲自押送那人去大浮水牢!” “你做得不错。” 紧接着,他又对着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说了这一句。 两名五境,一名四境,鱼市刺杀丁宁,两死一伤,留下了一名五境的活口。 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的确已经将他第一时间所需知道的讯息完整的说了出来。 薛忘虚和梁联一战,连圣天子之师都出了凌云一剑,保全了薛忘虚。至少所有知情的真正权贵,都会清楚这是皇后的意思。 唯有真正的亡命之徒,且只有外来的亡命之徒,才会知道鱼市厉害,但又心底里忽视了鱼市的厉害,敢在鱼市里动手。 而能够请到三名这样的亡命之徒同时刺杀丁宁的,绝对是真正的贵人! 眼下这名活口,便会是极其重要的突破口。 修行者相比正常人有许多独特的手段,可以让自己迅的死亡,也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但大浮水牢有很多可以让修行者开口的手段,而且也能确保这名活口不会被灭口。 关键在于,必须确保这名活口能够安全送至大浮水牢。 听到莫青宫的赞许,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心中惊喜,但还是保持了沉静,同时快道:“王太虚说了,他两层楼也会全力配合莫大人将此人送入水牢。” 听到这句话,莫青宫心情顿时略松。 …… …… 对于长陵,今日注定非同寻常。 不可否认,有些人的足迹,足以影响后世的史书。 长陵城西有不少荒园。 那里曾是许多望族的所在,但在元武初年的一些血腥杀戮之后,这里便罕有人至。其中大多被重新封赏了出去,但可能觉得死了太多人,煞气太浓的关系,所以绝大多数地方还是荒着。 在这片荒园里有一片小庙,供奉的是城隍,平日里没有多少香火,只是大约觉得有这样的庙宇会显得安稳一些,所以倒是有贵人贴补些银两,令这片小庙维持着。 小庙前后只不过数进,甚至只是和农院一样,只是立了竹篱笆墙。 本来杂草丛生,此时又是隆冬,便更显萧索荒芜。 身材高大,充满着唯有大逆才有的那种特有的桀骜不驯气息的樊卓此刻便站在这间小庙前,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容貌俊美,肤色白皙如凝脂,看上去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娇柔公子哥,然而他的身上却散着连樊卓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高傲气息。 这种高傲,不像很多出身名门的子弟那种虚妄,而是十年寒潭炼剑,一朝斩蛟龙,国破山河亡,山中餐风露,洗尽铅华之后,自然沉淀的那种气息。 他自然便是白山水。 在狂歌漫剑,杀出长陵之后,他的威名甚至已然隐隐凌驾于赵剑炉赵一之上。 油漆剥落的庙门虚掩,门槛也不高,但白山水的眼睛里,此时却是充满着真正的感慨。 他伸出手来,推开庙门。 中央大殿的一角,有一名年老的庙祝,正在用石块搭起的简单灶台在煮着东西。 在看清这名年老庙祝的瞬间,白山水轻叹道:“天下所有人都在猜测我为何一定要来长陵,驻足长陵,却不知道,只是为了庄先生您。百转千回,诸多艰险,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却没有想到庄先生您竟然隐在这座小庙。” 年老庙祝转身,一张长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但一双眉毛却是浓黑如墨,目光流动之间,他的身体里似乎开始缓缓释放出一种莫名的气质。 他昏黄的双瞳变得无比深邃,似乎可以将长陵所有的街巷一眼望尽,他面上的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释放出过往无数年的风霜。 “真不容易。” 这名年老庙祝没有什么虚伪的话语,由衷的说道:“你是真正的万金之躯,你若死了,昔日大魏最后的精气神都烟消云散,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找我,你真的得到了孤山剑藏之密,而且那孤山剑藏之密,和我有关?” 白山水微微一笑,感慨道:“不只与先生有关,这孤山剑藏,便在长陵。” 年老庙祝不只经历过多少风雨,然而听到这一句,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希望先生您能帮我。” 白山水深深躬身,对着年老庙祝拜了一拜,道:“复国已然不敢想,然这是不让许多魏人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无一席安眠之地的唯一希望。” 他这样等人的深深一拜,便是挟带着一个家国的沉重山河气息。 年老庙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起了身体,没有直接应承,却是眼睛微眯道:“你们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白山水也直起身体,不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年老庙祝的面前。 年老庙祝的双瞳骤缩,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躺在白山水此时掌心的,是一片乌金色的玉符。 这片玉符并非完整,缺了数角,表面上有许多好像随手乱刻的线条,然而此刻,在这名年老庙祝的眼里,这些线条全部从玉符上浮了起来,而且在空气里无尽的延伸,就像一座座山川和一条条河流一样,漂浮出去。 玉符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没有任何和孤山剑藏有关的标记,然而这名年老庙祝知道这便代表着孤山剑藏! 因为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玉符…或者说,他见过的,便是这片玉符上缺失的其中一角! “看来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此刻年老庙祝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但只是从他的神容,白山水便已经可以确定许多事情,他轻叹了一声,道:“我隐约看出这玉符上线路和长陵地势有关,只是天资还是不够,无法彻底参悟其中奥秘。先生您曾和那人共同参悟过这玉符的残片,且成功的找出了一些孤山剑藏的遗藏,想必此次也能帮我。” “事实并不尽如外界流传。”年老庙祝将目光从玉符上收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白山水缓缓说道。 白山水身体微微一震。 “昔日出现过的那片玉符,之前其实一直在宗法司的库房里。我昔日任宗法司司之时,并不知此种玉符便是孤山剑藏的地图,只是觉得有极其特异之处,似乎隐合长陵地势,却参悟不透。”年老庙祝缓缓道:“是我请他参悟,后来我们才现,这玉符上的线条,并非是长陵一带的地势,而是长陵一带天地里的许多特别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天地元气的走向?” 年老庙祝点头道:“孤山剑藏的地图,不是用地势来标识,而是用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来暗示出遗藏地在何处。或许昔日留下这地图的人,便是觉得若是境界不足,参悟力不够的人,便根本不配得到孤山剑藏的任何东西。” 白山水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来,看着远处长陵的天地,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我还必定要留在这令人厌恶的长陵?” 第四十章 大浮水牢 数辆马车以一种不慢也不快的度在长陵的街巷中前行。。。 为一辆马车车厢里端坐着的人正是莫青宫。 蓦然间,他的眼底出现了警惕的神色。 一辆马车正从不远处的街巷里穿出,朝着他们行进,虽然他记得驾车的那人是荆魔宗,王太虚的人。 只是在神都监当差多年,许多血的教训告诉他不能绝对相信任何人。 然而当那辆马车的车帘远远的掀开之时,他微蹙的眉头却是松了开来,待离得稍近,便面容温和道:“你怎么也来了?” 马车里的人便是丁宁和沈奕,听到莫青宫的这句话,丁宁似乎丝毫没有觉得神都监这条知名“恶犬”的可怕,反而直接掠入了莫青宫的车厢,同时还示意沈奕跟着过来。 “莫大人许久未见,新年里气色看上去不错。” 丁宁对着莫青宫微微一礼,说道:“想着大人或许要听一些细节,便先过来了。鱼市里的人想必找起来有些麻烦,我便将同时在场的师弟也带了过来,大人能够问得清楚便不需要浪费力气去牵扯鱼市里的人了。” 莫青宫和蔼的看着丁宁,完全没有平时对待下属的严厉,他微微一笑,道:“你确实机智,的确你就算不来,我接下来还是要找你。” 丁宁笑道:“哪能让大人来找我,当然是我自己送上门来。” 莫青宫端详了丁宁片刻,轻叹道:“这半年来你在长陵可以说是极其有名,自进入白羊洞,便是长陵名声上升最快的年轻才俊,事实证明我当时的眼光没有问题。只是现在看来,当时我就算将你收为学生,也不见得能让你长进这么快。谁会想到薛忘虚那个糟老头子竟然是一步踏入了七境的大宗师。” “莫大人你有线索么?”丁宁有些苦恼般轻声道:“我只不过一个普通市井少年,在长陵也没有什么仇家,这么多修行者来杀我做什么?” 莫青宫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喝道:“我还没盘问你,你倒是反过来盘问我来了。薛忘虚官道上展露境界,去竹山县又那么威风,到了虎狼大军北营门口和梁大将军一战,现在天下谁人不知?这些事情你都在场,而且你还是长陵迄今为止从开始修行到进入三境最快的修行者,你还是普通市井少年?” “今后该小心就要小心些。”顿了顿之后,莫青宫有些严肃的警告道:“光是你和王太虚有关,便可能给你带来不少祸事。” “是祸便躲不过。”丁宁平静的说道:“还是要靠大人查出来。” 听闻这句话,莫青宫倒是自嘲的笑笑。 就连自己在长陵立足,也需要陈监这样的靠山,很多时候也都是身不由己,像丁宁这样一名出身寻常市井人家的少年,即便展露出一些卓绝的天赋,也的确是只能随波,根本没有什么自行选择的余地。 他开始仔细询问鱼市里的一些细节。 不知道是觉得鱼市里人的出手和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份不重要,还是刻意回避,在询问的过程中,他甚至连鱼市里到底是谁出的手都没有问。 当这样的问询结束时,这列马车穿过了长陵郊野的一片胡杨林。 一片沿着渭河的一条支流建造的低矮平房出现在了丁宁的视野里。 “这就是大浮水牢么?” 丁宁嘀咕了一声,“看上去也不怎么样。” 很少有人在莫青宫面前不把他当成神都监的可怕官员,而当成正常人交谈,所以此刻听到丁宁的这声嘀咕,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心中始终紧绷着的情绪,到此刻却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因为整个长陵,都不会有人敢在大浮水牢的附近动什么主意。 “是地下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么?” 丁宁却是更加好奇了起来,看着莫青宫问道:“能带我进去看一看么?” 莫青宫一怔,面容顿时微厉,道:“你想进去看看?”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我听说整个长陵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大浮水牢。” “真是孩子话。”莫青宫看了他一眼,冷嘲道:“你以为大浮水牢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微蹙着眉头:“连你都不能带我进去?” “不是连我都不能带你进去,而是连我都不能进去,连我的资格都不够。”莫青宫冷笑道:“这座水牢早在先皇时代便存在,自此之后便不断的加固修缮,几乎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世界里有新参悟出什么厉害阵法,极强的禁制,便都会添了进去。即便是犯人…也唯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有资格被关入这里。即便是这名五境的活口,原本也不够资格被关入这里。” “五境都不够资格…那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被关入这里?”丁宁和沈奕面面相觑。 莫青宫道:“自然是真正的大逆,那种一经逃出便如龙入海,完全再难掌控的存在。” “白山水那种大逆么?” 丁宁皱起了眉头,“可即便是那种级别的大人物才有资格被囚禁在这里,莫大人你的官位这么高,怎么会不够资格进入里面审案,那有资格在里面审案的是什么人?监天司和神都监,在查案办案上面,不是本身就凌驾于其余各司的么?” “小孩子家这么好奇。”莫青宫跳下了马车,示意赶车的神都监官员将丁宁和沈奕送回去,同时说道:“我在办完了一些手续,到了既定的审案之时,才能进入这大浮水牢。负责这里面的是申玄申大人,不过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申玄?” 丁宁的心中再次微微的一颤,但在莫青宫这样的人面前,他的面容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 一直等到载着他和沈奕的马车开始调头,转入来时的胡杨林,他才有些疲倦般闭上了眼睛,细想着刚才那片建筑物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轻声道:“申玄…想不到你也活了下来,反过来成了严相的一条狗。”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数年,真正处于腥风血雨中心的,即便不是当时的顶尖人物,也都是和那些顶尖人物有关的人。 即便只是那些天之骄子身边的一些随从、寻常门客,他们其中许多都在那场惊天变故里得到了非凡的际遇,踏上了权力的舞台。 申玄则不同。 这十余年间,他在长陵根本就未曾露面,但是他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是观星大将军,掌管所有角楼。 长陵没有外城墙,一座座巨人般矗立在长陵的角楼,便俯瞰着整个长陵,观测着整个长陵的动静。角楼上出的某些光芒,也能够为远处街巷阡陌之中行进的军队或者修行者快指引方向。 只是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里,申玄却是给一批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修行者指错了方向。 那些修行者原本应该是他的朋友。 只是那些修行者按照他的指引,以最快的度杀至增援的地方时,却现等待他们的,是上千架已然摆好阵型的符文战车。 昔日的申玄便很强大,时至今日,恐怕至少过了七境中品。 是这样的人镇守在这里,而且连莫青宫这种级别的人物,都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够进入,丁宁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更耐心一点,更慢一些。 今日里借助这样的时机,虽然未能进入大浮水牢,但至少得知了一些有用的讯息,至少近距离看到了现今的大浮水牢…所以他的心中虽然酸楚,但却只能轻声的说着这样的话语安慰劝诫自己。 (这一章过渡章节,想情节想得有些卡涩,写的也比较艰涩,字数也比较少。等会再多抓头想想,下面看看会不会更加精彩些。) 第四十一章 才俊册 载着丁宁和沈奕的神都监马车缓缓驶回梧桐落。 张灯结彩的陋巷里,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丁宁看到,南宫采菽、谢长胜还有徐鹤山正恭谨至极的坐在薛忘虚的身侧,和薛忘虚在说这话。 一眼看到丁宁下车,谢长胜马上第一个站了起来,兴奋道:“姐夫,你回来啦?” 再看到跟着丁宁下车的沈奕,谢长胜却是一愣,“你怎么也来了?” 沈奕看着谢长胜,一脸的苦相。 “不要再用那种称呼喊我,你知道我不喜欢。”丁宁平静的看了一眼谢长胜,说道:“沈奕是白羊洞最新收的弟子,现在是我师弟。” 这下换做谢长胜苦了脸,道:“这怎么可以,他对我姐意图不轨。” 丁宁皱眉道:“那我正好可以从中促成。” 沈奕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惊喜至极的看着丁宁:“丁宁师兄,真的?” 谢长胜恼怒的说道:“你高兴个什么劲,我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奕一愣,眼神顿时一暗,顿觉有些胸闷。 “你也就知道瞎胡闹,在薛洞主面前还这么幼稚。” 南宫采菽呵斥了谢长胜一句,又看着离开的神都监马车,问丁宁:“怎么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连回来都是神都监的马车?” 听到南宫采菽这样的话,丁宁知道薛忘虚肯定已经告诉了他们鱼市里生的事情,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是莫青宫对我的照顾,神都监马车送我回来,便是告诉别人,神都监已经插手,想要对付我的人也最好收敛一些。至于刺杀我的,神都监也在查,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可能是庙堂之间的纷争,将你卷了进去,你接下来尽量小心。”徐鹤山压低了声音,凝重的说道。 他和南宫采菽都是出身名门,眼光自然比起一般出身的人要更深刻些。 感受到他的好意,丁宁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真是不简单,两名五境和一名四境的修行者…换了别人早就被杀死了。”谢长胜自从祭剑试炼之后就有些崇拜丁宁,此刻看着丁宁的目光便更加崇拜,“这消息传出去,你在剑会才俊册上的位置,可是绝不只七十二,肯定又要大大的上升一截了。” “你们今天怎么都会过来?”丁宁微微蹙眉道:“剑会才俊榜又是什么?” “新年里当然要走动访友,就算现在不是我姐夫,也不要说得这么不近人情。” 谢长胜随手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递给丁宁,说道:“再过一两个月,这东西的手抄本可能到处都是,不值钱了,不过这是第一批,可是花了我不少力气。” 南宫采菽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这剑会才俊册是弘养书院综合所有有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修行之地,以及所有得到举荐机会的所有年轻才俊做出的评估。” “那这相当于就是实力排名的册子,居然有这样的东西?”沈奕大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那先前谢长胜说七十二,难道弘养书院在这个册子上,只把丁宁排名七十二,这到底准不准?” 南宫采菽解释道:“弘养书院不是什么修行之地,是经户司的一个附院,一些统计的事情,尤其是大秦修行者的登记和编修,全部由他们完成,即便是一些不在修行之地的修行者,他们都会尽量去调查统计最新状况,记录资料。现在范围缩小至可能会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才俊,他们编修的这个册子,应该最为权威。当然这只是综合修为和所修剑术的评估,未考虑战斗起来的挥和互相间克制的问题。” 沈奕的脸色顿时白。 他此时已自认远不如丁宁,即便这只是基本的综合评估…这长陵里,原来有这么多的强者? 此时张仪正好烧了热茶出来,正好听到南宫采菽回答沈奕的话,又看到沈奕苍白的脸色,他便忍不住出声宽慰道:“小师弟,长陵很大,尤其人特别多,比关中多出很多倍。” 沈奕没有出声,他此时只是想着,连此刻的丁宁都只被排到了七十二名,那被弘养书院那些人排在第一,认为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是谁? 张仪也很好奇,他先给薛忘虚倒了杯暖手的热茶,然后看着丁宁手中薄薄的小册子,问道:“排在第一的是谁?是独孤侯府的独孤白么?” 独孤侯府独孤凉生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培养的儿子独孤白在长陵的确极有名气。 长陵几乎所有的修行之地,在年前便都已然听说他从漠北回来,准备参加这次的岷山剑会。 “我也原以为是独孤白,翻开却现不是。”听到张仪的话,谢长胜却是眨了眨眼睛,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是谁?” 就连薛忘虚都微微一怔,望向丁宁手中薄薄的册子。 即便是在他看来,独孤侯府的那个肯定已经踏入了第四境的小孩子,应该是排在第一。 丁宁在薛忘虚的身旁坐了下来,神色有些凝重的翻开了第一页。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岷山剑会上折桂,给薛忘虚最大的风光,那这本小册里的所有人,便都是他的对手。 他也已经听说过独孤白的许多事情,即便是拿出所有隐藏的实力,对于目前他的修为而言,独孤白也应该是个极具威胁的对手。 现在独孤白都不是第一,那便意味着这次的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并不是毫无变数,并不是他想到就能得到的。 “第一位:烈萤泓” 只是在看清这个名字的瞬间,丁宁微微的一怔,这绝对是个极罕见的姓氏。 张仪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连他都根本没有听说过。 他不由得飞快看了下去。 “预计修为:四境中品” “修行地:海外诸岛” 这本薄薄的才俊册上其实并没有透露太多的讯息,有关一名修行者,只是记载了这三项。 海外诸岛,这是指大秦王朝经常与之通贸的一些出产灵药的附属岛国。 这些岛国物产贫瘠,经过上百年的商贸,命脉已经牢牢的控制在大秦王朝的手中,虽然也有修行者存在,但极少会有修行者会到长陵。 像此种参加岷山剑会,恐怕都是第一次,而且竟然能够得到弘养书院的极其重视,排在第一。 丁宁微微蹙眉,抬头看着谢长胜和南宫采菽等人问道:“这人是谁举荐的?” 听闻此语,张仪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顿时觉得丁宁这一问抓住了症结,像这种大秦海外属国的修行者能够参加岷山剑会,背后恐怕必定有极大的靠山。 听到丁宁的问题,谢长胜却是又有些得意,轻声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能确定,但极有可能是胶东郡的人。” 丁宁顿时面色微沉。 张仪也是脸色一变,“皇后殿下家里的人?” 胶东郡是大秦王朝沿海大郡,大秦王朝任何一个人都心中清楚,皇后郑袖虽是郑人,但她之所以能够最终成为皇后,一是因为她的修为、美貌和智慧,另外一点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娘家郑家门阀在胶东郡拥有惊人的势力。 事实上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整个胶东郡一带虽然名义上是大秦王朝的领地,但实则几乎相当于郑氏门阀管辖的独立王朝。 郑氏门阀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甚至和大齐王朝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盟约。 元武皇帝能够登上皇位,很大程度也来自于郑氏门阀的支持。 大秦王朝最早的铁甲舰队,便都是属于郑氏门阀。 在那时,郑氏门阀便已经有了称霸海上的能力。 “弘养学院都是些认死理的老学究,他们应该不会特别给皇后面子。”谢长胜看着丁宁,认真说道:“所以这个烈萤泓应该是确有实力,在海外可能有惊人的战绩,你一定要小心。” 丁宁点了点头,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出现的依旧不是独孤白的名字。 “第二位,叶浩然。预计修为:四境中品。修行地:骊陵君府。” 这名年轻才俊的来历便已然一目了然。 想着在祭剑试炼中遭遇的雪蒲剑,丁宁目光微冷,语气微讽道:“骊陵君的确是事无巨细,什么时候都有拿得出手的人。只是现在长陵的权贵心胸倒也广阔,居然会让骊陵君府的人都参加岷山剑会。” 南宫采菽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骊陵君还是有可能会回大楚王朝接替王位…所以有可能是长陵的有些权贵和他有些交换条件,这应该只是大人物之间交易的极小部分。” 张仪眉头微皱着。 庙堂里那些真正大人物之间的权衡利弊太过复杂,未到那些高位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所以他对那些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知道接下来这第三个到底是不是独孤白。 然而当丁宁掀开第三页,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却依旧不是独孤白,而是一个令他和丁宁、薛忘虚都绝对意想不到的名字。 第四十二章 不一样的盟会和剑会 “第三位:顾惜春。。。预计修为:三境上品。修行地:影山剑院。” 张仪看着这第三页上的名字,震惊不解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谢长胜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不信,因为接下来排在第四的便是独孤白,我们也怎么都不相信他能排在独孤白的前面,而且排在第四的独孤白都是四境中品的修为。” “那怎么可能?”沈奕不能理解的问道。即便是来自关中的他,都知道影山剑院并不算特别出名。 “弘养书院的老学究连一卷长篇经注都不可能错一个字,当然不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谢长胜看了他一眼,说道:“即便是在祭剑试炼时,我们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气势,只是有在岷山剑会上争雄之心,却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所以只有可能是在祭剑试炼之后,他得到了什么特别的际遇。” 听着这些年轻人的讨论,看着这个第三页的名字,薛忘虚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影山剑院有一块独特的剑壁。” 南宫采菽等人的目光顿时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薛忘虚接着说道:“那块剑壁据说是幽王朝的遗物,不管真实性到底如何,但那块东西的确是高出影山剑院所有剑藏的东西,在长陵的史书记载里,影山剑院只有一两个人成功的从那块剑壁上参悟出剑经或者修行之法,只是那一两个人,都成了一代宗师。” 张仪呆了呆,问道:“洞主,您的意思是顾惜春在那块剑壁上参悟出了什么?” 薛忘虚白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张仪讪讪道:“真元修为又没有暴涨,不可能是得到了什么强大的灵丹…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能。” “姐…丁宁,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么?”谢长胜此时却惊异的看着丁宁,他下意识的想喊姐夫,出口了一个字之后才觉得不对,马上改口。因为丁宁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已经往后面的页面翻去。 丁宁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平静道:“没有什么关系。” 谢长胜顿时有些误解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快道:“虽然不一定遇到,可是我的确很想看到你在剑会上正好遇到他,然后击败他。” 丁宁看到第四页确实是独孤白的名字,便翻向第五页,同时说道:“如果遇到他,我会击败他的。” 谢长胜和沈奕等人顿时一愣。 “好,有霸气。”愣了数息的时间,谢长胜顿时笑了起来,拍掌道:“这才的确是你的性情,我就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第五位:陈离愁。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白露别院。” “第六位:徐怜花。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徐侯府。” “第七位:易心。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心间宗。” “……” 丁宁一页页的翻下去,面容非常平静,他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然而沈奕却是看得脸色越来越白。 这本弘养书院编修的才俊册只是列了前一百二十名。 直到这本册子上的第十七位之后,预计修为才都在四境之下。 只是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才俊里,前面十七人里,就已经有十六人都踏入了四境! 沈奕一直以来都自觉自己的修为进境已经算是快的了,但是此刻看到这样的册子,他才真正觉得自己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原先他认为丁宁排在第七十二太后,但是现在看起来,只要能够排入这个册子,本身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压力?”看着神色依旧平静的丁宁,薛忘虚微微一笑,说道:“即便相对于往年,今年厉害的人物也似乎要多一些。” “没有什么分别。”丁宁合上了册子,却是转头看着谢长胜问道:“怎么往年里没有听说有这种小册子?” 谢长胜微微一笑,道:“再老的学究也要吃饭,一所学院的维持也要花不少的银两,听说是今年内库拨给下面许多地方的银两都削减了不少,所以都要想着做些赚钱的生意来贴补。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可是价值千金。” 丁宁眉头微蹙,道:“这数年未有大灾,明明可以多给,为什么反而要削减?” 谢长胜自认来时已经做足了功课,但这个问题他却没有思考过,顿时一愣。 南宫采菽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他们也根本未考虑这个问题,只是听丁宁提起,都出身将门的两人却是直觉有问题。 “应该是因为鹿山会盟。” 只是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南宫采菽便说道:“之前我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朝订立盟约的时间已到,重新订立盟约的鹿山会盟还有三个月…即便现在我大秦强盛,圣上又可能入了八境,那三朝不敢不重订盟约,然而为了预防变数,要打的准备肯定也是要做好的。” “他们那三朝哪敢打?”虽然觉得南宫采菽说得的确有道理,但谢长胜还是忍不住嘲笑道:“大楚皇帝整天陷在温柔乡里,燕皇出了名的谨慎,至于大齐倒是有些危险,鬼气森森的军队很难对付,只是国力和我大秦王朝如何相比。真打起来,拖都拖死他们。” 丁宁看着傲然的谢长胜,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他们想打不想打的问题。” 谢长胜顿时一愣。 在场所有人都不是笨人,都听出了丁宁话语里的意思。 “小…”张仪开口,他习惯性的想喊小师弟,但是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小师弟已经是沈奕,他便有些不习惯的改口:“师弟,你觉得圣上会想打?” “若是你和三个人平时一起在争东西,你们修为都一样,但突然你的修为比另外三个人都高了一境,你会不会乘机威胁他们三个,逼他们拿点东西出来?”丁宁看着张仪,问道。 张仪想了想,自然道:“这好像不太好…不会。” 其余几人骤然听到张仪这样的回答,顿时都喝水被噎了一下般有些无语。 “所以说你妇人之仁。”丁宁说道:“你是不会,可是别人都会。” 南宫采菽皱起了眉头,沉吟道:“的确,若是圣上真是踏入了八境,要打不打就已经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和先前一样,另外三朝想不想的问题。” “你的见解一直都很高明,纯粹的做一名修行者实在很浪费。” 又已许久未出声的薛忘虚此时出声,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说道:“这次的鹿山会盟将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会有大变。今年的岷山剑会,有这本小册子的关系,也会有很大不同,现在这册子上的许多人,到岷山剑会真正开始时,很多人都会不在上面。” 沈奕听懂了薛忘虚前面的话,却是没有听懂后面的话,他愣了愣,道:“岷山剑会距离现在也不过半年,这上面的人又都是已入三境,这么短时间修为不可能大变,怎么会到时候很多人都不在上面?” “不如就是不如。”谢长胜鄙视的看了一眼沈奕,说道:“若是你也在这册子上,你看到平日里你觉得不如你的人排在前面,你会不会不服气,会不会忍不住去挑战他?若是说了足够狠的狠话,到时候输得惨了,败的一方还有没有脸面再去参加这次的岷山剑会?” 沈奕张大了眼睛,他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有哪一个年轻才俊不是心高气傲,除非真的是像有些人距离独孤白等人有明显的差距,否则怎么可能会服气?想到这本小册子注定会引起的后果,他忍不住惊声道:“这本才俊册就相当于是一本挑战册,很多人应该会忍不住要挑战排在前面的…所以今年里的岷山剑会,其实相当于预赛都已经开始了。” 惊声说完这几句之后,明白谢长胜之前话语里嘲讽意思的他又看了谢长胜和丁宁一眼,虚心而认真的说道:“我当然不如丁宁师兄。” 谢长胜哼了一声,倒是也不好意思再说他,转头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这是采菽喊我们一起来给洞主拜年和看你的最大原因,因为这对你是不利的。提早开始…你修行的时间就越不够。哪怕接不接受别人的挑战都在你手里,但总是麻烦,会耗费口舌和时间,而且有可能还会有不好的名声。” 丁宁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不会有不好的名声,因为我不会拒绝别人的挑战。”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等人全部愣住。 “抱歉,要拿你做例子。”丁宁对着沈奕说了这一句,然后说道:“修行不一定要靠打坐,我不拒绝别人的挑战,但也可以市侩,也可以从别人的手里赢取一些东西。” 沈奕想到了自己输掉之后花了很大代价找到的三阳草,他非但没有生气,眼睛反而亮了起来。 薛忘虚呵呵的笑了起来,“很有趣的想法,丁宁你总算知道尊师重道,知道平时太少事情我会呆着无聊。而且一般那些排在最前的也总不好意思挑战你吧?” 丁宁微微一笑,道:“赢得越多,你越风光。” “你就觉得你准赢?难道你的名字才叫长胜?”谢长胜皱着眉头,说了这一句,但转瞬又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第四十三章 契机和后手 长陵东郊有座旧,属于兵马司管辖,里面存着的大多都是些地图类,水文经之类的书籍,一般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只是一些沟渠清淤时,有些官员会来查一下一些地图,以免改错或者堵塞了一些只是用来防涝的暗渠。() 天色渐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却是大喇喇的坐在这座旧进门的堂间里,直接摆了个炭炉在面前,烧了一锅羊汤,拿着一个酒葫芦自酌自饮,杯盏淋漓,完全旁若无人的桀骜气度。 有风卷入,炭火微暗。 一名黑衫师爷阴沉至极的出现在门口,面色极寒的直接喝道:“樊卓,你应该明白,让你们在长陵出入如无人之境,我家将军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可是你找的是什么人,竟然狂妄无知到在鱼市里面去杀人!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骤然见到这名一向沉冷的黑衫师爷如此气急的样子,魁梧男子微微一怔,但听到这样的喝声,他的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杀气毫无理由的瞬间从他的凶狠双目中弥漫出来,重重冷笑道:“祁泼墨,你好歹也是和梁联出生入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只是一时气急,却连自己的身份和我们的身份都分不明白,你以为我们是谁?此刻我坐在这里,我家宫主都在楼上看经,你居然敢如此无礼,大呼小叫,你要是惊扰到他,你以为我不敢一剑杀了你?” 这名桀骜凶狠难言的男子是云水宫大逆之一樊卓,他口中的宫主,自然便是白山水。 祁泼墨原本已然怒极攻心,然而被樊卓暴戾无比的目光一扫,再听到“宫主”二字,他的心中一寒,顿时想清楚了对方是肆意妄为,根本无拘无束的存在。 白山水这三字所带的魔力,瞬间就将他的背心上都压榨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未想到白宫主在此,太过失礼,但你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现在你的人刺杀未果,反而留了活口,落在了神都监手中,这便不知道带来什么后果。” “居然失手?” 樊卓收敛了杀气,冷然看了他一眼,直到此时才开始真正考虑师爷的话:“亡命自然有亡命的本钱,那三人是真正的毒蛇,不是你口中狂妄无知的废物,你们某个郡守便是他们三人刺杀的。想必是运气太差,否则以这三人的实力,在鱼市里杀一名刚入三境的少年,有什么问题?” 祁泼墨略微平静了些,缓声道:“早在元武初年,皇后便想一次性将鱼市地下的势力铲平,然而最终却罢手,除了一些朝中老人的关系之外,鱼市里必定也有宗师级的人物存在,而且还必定不是一般宗师级的人物。你说的那三条毒蛇,想必还是和你一样太过轻视鱼市,此时有一条,已然被神都监送入了大浮水牢。” “大浮水牢?”樊卓嘲讽的看着他说道:“杀鸡都用牛刀,送入大浮水牢又能审出些什么东西,即便审出些什么,也根本查不到你和梁联的身上,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祁泼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相比这名活口,我更担心你接下来鲁莽行事。” “本就是过江龙,做的本身便是狂放之事,怎么会和你们战战兢兢一样?”樊卓狂傲的笑笑,道:“不就是一个长陵江湖人物,到时我亲手帮你们除掉便是。” 想到对方的确有如此狂傲的实力,又想到白山水都在此时楼上,祁泼墨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旧下杀意忽来忽去,言语里刀锋剑影,楼上却是安静如常。 书架上的书大多古旧,书页里的字迹和图案都已经模糊。 白山水此时就坐在东窗下的地上,看着窗外的天地冥思苦想。 虽然得了指点,此时感悟起来都毫无进展,根本感知不到手中玉符上的线条和天地之间的元气走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此时的白山水,却是毫不心急,处于一种奇异的契机之中。 因为他隐约觉得,参悟这片玉符本身,就似乎是他必经的修行过程。 那些玄之又玄,向四周空间无尽延伸的线条…参悟这些线条和天地元气走向的奥秘,似乎和第八境之间本身就有着莫大的联系。 身为所有魏人心中的精神支柱,天下各朝全部深深忌惮的人物,他的天资当然没有几人能及,但即便是他,到了第七境之后,便也举步维艰。 而现在,却像是黑夜里已经出现了一条道路,他只要慢慢摸索,慢慢感觉着这条道路前行而已。 所以即便身在最危险的长陵,此时处于奇妙契机中的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心境平和。 因为真正的难得的绝对平静,所以他身体周围都甚至自然出现了许多洁白而晶莹的细小水珠,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律动,将他身上笼上了一层奇异的辉光。 在不在虎狼军里任职,但实则是梁联最信任的心腹的祁泼墨离开这间旧不久,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身影。 祁泼墨顿时停顿,颔道:“将军。” “根本不用去提醒或者威胁他们做什么,他们自有分寸。”出现在他面前的梁联淡淡的说道:“而且他们根本不是能用常理来推断的那种人,无论是他们还是赵剑炉那些人,对于生死,他们都根本不太在意。他们都是属于那种若能朝过八境,一剑刺杀他们想杀的人之后,夕死都会觉得开心的人。” …… …… 梧桐落酒铺的后院卧房里,用热水沐浴之后的丁宁仔细的在往身上涂抹着鲸琼膏。 这是一种微黄色的半透明胶膏,光是听此时丁宁涂抹药膏时,体内骨膜中传出的轻微哔哔啵啵的响声,就可以想象得出这种珍稀至极的药膏的药力有多惊人。 只是这种药膏有一种淡淡的海腥味,并不是特别好闻,所以即便隔着一道厚布帘,长孙浅雪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感知到长孙浅雪的不愉,丁宁微微一笑,轻声道:“实在不习惯这气味,我明天帮你去买些好闻的线香来。” “这鲸琼膏倒是可以不让人怀疑你的身体,毕竟其实你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弱。”长孙浅雪没有应他的话,却是清冷的说道:“只是司空连送你这样一份重礼,他又有什么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司空连位置虽高,却不像那些侯府一样阔绰,这份礼对于他而言自然更重。想必是要押我赌一赌,只是赌我将来帮他什么,却是真要我到了一定修为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道:“连这样的刺杀都没有能够伤到你,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把握一些。” 丁宁的脸色凝重起来,在黑暗中认真说道:“我已经走得太快,你却不能快,要更加耐心一些。你不要认为我之前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这事关运气,如果没有薛忘虚,我进入白羊洞到现在,也未必有这么多际遇,也未必有现在的修为。” 长孙浅雪依旧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清冷的说道:“今年的岷山剑会出了那样的小册子,你又已看过了,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丁宁蹙眉道:“目前为止,没有多少把握,还必须想办法去参悟些能够在明面上拿得出手的东西。白羊洞的剑经未免不足,我到岷山剑会时,修为也最多到三境中品,所以还得想办法,有些麻烦。” 长孙浅雪说道:“连你都没有越境战胜的信心,那小册子上前面几人真那么厉害?” 丁宁冷笑道:“真正最厉害的人可能不在那上面,因为我清楚皇后的手段,她一般行事都会有埋伏后手,而且后手都会更加厉害些。” 长孙浅雪想了想,觉得去了解这些人的性情都是太过麻烦的事,所以她便懒得再想,直接闭上眼睛,开始修行。 丁宁感受着她的呼吸,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那么复杂,或者说太过简单。 但越是简单,便越是可贵。 第二日清晨,丁宁和平日里一样起来,开始煮粥。 然而令丁宁有些意外的是,张仪喊他的声音又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什么事情?” 丁宁打开店铺门,看着已经焦急的等在门口的张仪,问道。 “洞主都起来了,谢长胜他们派了马车来接。” “说是有小册子上的人公开决斗…师弟你快些!要是洞主来不及看到,又要生气了!” 张仪一边说话,一边直接拖着丁宁往薛忘虚租住的小院门口跑。 丁宁眉头微皱:“是谁?” 第四十四章 位置之争 “说是排名三十七的陈柳枫对排名三十五的范无缺。 章节” 张仪毕竟是谦谦君子,虽然生怕薛忘虚恼怒,此时有些着急,但走出两步还是问道:“铺子里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不要和你小姨说一声?” 丁宁摇了摇头,道:“不用。” 以长孙浅雪的修为,这小巷中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感知,此时火炉上的粥虽然还未沸,却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长胜平日里又挥金如土,极讲排场,此时在薛忘虚的小院前等着的也是两辆华贵至极的马车。 拖车的都是产自陇西郡的青色追风驹,看上去皮毛油光亮,一丝杂色都没有,而马车车厢则都用白玉和金箔镶饰,一副富丽堂皇的气派。 薛忘虚和沈奕已经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看到张仪心急如焚的拖着丁宁过来,薛忘虚不由得又畅慰的一笑。 人之一生,到老之时有这样几个为了自己的一时喜好而如此着急的徒弟,便也值得了。 谢长胜安排得甚是妥帖,车厢里都甚至备有酒食,张仪和丁宁一上车,两辆马车的车夫便顿时驱车以最快的度狂奔起来。 丁宁随手取了块干馍慢慢的撕着吃了起来,问张仪道:“两人在什么地方决斗?” 张仪道:“在小周河菊花坡。” “那也不远。”丁宁问道:“两人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小周河是长陵城南的一条野河,两岸河坡地势却有些高,就像两道小山坡,平时都用于放羊,在秋高气爽之时,两岸却是都开满野菊花,倒也会有不少人过去游玩。 那里有一些旧时用于传递军情的烽火石台,现在被当成了观景台,而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那里却又是极佳的公开决斗的地点。 在那里战斗,两岸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我只知道陈柳枫是月海剑院的优秀学生,修的是碧海潮生剑,范无缺是师从天正剑院田翰养,修的应该是洞石剑。”张仪歉然的答道:“至于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旧怨,恐怕是要到了之后才能得知了。” 弘养书院对于才俊册的排名是综合了诸多的因素,此次公开决斗的双方,陈柳枫和范无缺虽然只是排名三十七和三十五,然而只要想着祭剑试炼胜出,又随着薛忘虚大出风头,又击败沈奕,破了修行纪录的丁宁都只排七十二,南宫采菽等人连前一百都没有排到,这三十七和三十五,在平日里显然也都已经是令长陵绝大多数年轻人仰望的存在。 只是清晨,小周河两岸的坡上,已然停了无数马车,后到的马车接踵而至,都无法停至几座石台的近处。 看到自己派去载薛忘虚和丁宁等人的马车还未来,河坡上的谢长胜不免有些焦躁,道:“怎么这么多人!” 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弘养书院的小册子,如果没有那本小册子,平日里他们两个决斗,也未必会来这么多人。现在这本小册子一出,许多之间原本没有联系的年轻才俊之间如同骤然有了联系,排在册子上的人自然想要看看排在三十七和三十五的是什么样的实力,好多些了解,不在册子上的人更是想要看看自己不在册子上的原因,看看有多少的差距。” “他们来了!”便在此时,徐鹤山面色一喜,他看到了派去梧桐落的那两辆马车。 “总算来得及。”谢长胜不顾旁人,直接对着那两辆显然是靠不到近处的马车大叫了起来,“在这里!” 此刻河岸上多的是年轻才俊和许多名门望族前来查看的人,但极少有人像谢长胜这么出挑,所以丁宁很容易便听到了谢长胜的声音,看清了他们的位置。 “这两人一早上什么神经,跑到这里来决斗?”到了谢长胜等人的身边,看着就在对面石台上相对而立的两条身影,丁宁问道。 “据说是为了争风吃醋的事情。”谢长胜有些鄙夷的说道:“这两人据说曾是好友,陈柳枫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便经常找范无缺出主意,但后来范无缺却和那姑娘搞在了一起,陈柳枫勃然大怒,本来已经准备和范无缺老死不相往来,但现在这个小册子一出,原本就认为范无缺比自己要差一些的陈柳枫看到反而自己排在后面,便受不了了,正式上了战书挑战范无缺。” 听闻这样的话,张仪顿时忍不住正色道:“那这范无缺可是不对,君子不夺人之好,更何况是夺好友心仪的女子。” 丁宁打量着就在正对面石台冷然对立的两名少年。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劲装,头也用黑色细绳盘起,面目冷峭,看上去平日里不苟言笑。 另外一名少年却是身穿蓝色袍装,看上去略为清秀。 “这两人哪个是陈柳枫,哪个是范无缺。”丁宁转头看了谢长胜一眼,道:“若是要很多人见证,现在也足够多人了,为什么还不开始,他们在等什么?” 谢长胜也有些疑惑,“我们也不知道,两人都已经到了一盏茶的时间,而且两个人除开一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外,明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便是担心薛洞主和你们来不及到,却没有想到到现在还不开始。” 正在说话之间,丁宁的身后却是响起了一个平冷的声音:“不好意思,请你们让让。”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徐鹤山从一开始便占着的这个坡岸位置极佳。 正好是正对着陈柳枫和范无缺所在石台的位置,而且正好是河岸上一块自然隆起的土丘顶部,都接近石台的高度。 这样近乎平直的视线,对于一条不宽的野河而言,几乎就像是站在石台上看这场战斗了。 只是这块河岗隆起处地方不大,也差不多只能容纳谢长胜等人和后来的薛忘虚、丁宁等人而已。 要让,自然有人便要下到低处,再者这声音又不甚有礼,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瞬间,还未转身看出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长胜便已经冷笑起来:“为什么要让?” 丁宁平静的转身,他所见的比谢长胜等人更多,十分清楚这种集会之地,一件小事引起纷争是极正常的事情。 落入视线也是三名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 两人身穿鹅黄色袍子,面相不同,但都显得剑眉星目,十分英俊,一人身穿绛紫色锦袍,身材瘦高,双目微微内陷,显得有些威严。 听到谢长胜的冷笑声,这三名少年面上都露出不悦的神色,身材瘦高的少年顿时也冷笑了一声,针锋相对般说道:“为什么不让,难道这块地是你买下来的?” 谢长生也不怒,微嘲道:“好生牙尖嘴利,只是凑巧,你说这块地是我买下来的也差不多。我的数位朋友也是刚刚才赶到,先前这块地方只有我们三人,空出不少,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数位朋友到来之前,却一直没有人上来占这个地方?” 身材瘦高的少年顿时微微一怔,但旋即还是冷笑道:“或许你们凶恶,别人不敢和你们争抢而已。” “错了。那是别人都知道做人的道理,都知道先来后到,都知道尊老爱幼,都知道敬师重道。”谢长胜在祭剑试炼时便已展露了他的嘲讽功底,此时更是脸上的嘲讽浓得就像要流淌出来:“我们也不是最先到来的,这块地上原本也有几人先到了,我便和他们相商,用每人千金的价格,愉快的达成了交易,他们让出了这块地方给我,现在我们数位朋友都到了,这里面年老者比你们太公还老,年幼者又比你们年幼,你们一开始便无礼的直喝,要我们让出位置给你们?你们的师长和父母到底是谁,连做人的道理都未曾教会你们么?” 这三名倨傲的少年被说得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反驳之理,其中一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盘着道髻的少年恼羞成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每人给千金让出位置,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你说什么都信?” “对于你们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对于我们关中谢家而言,随手给个千金算什么?”谢长胜笑了起来,道:“我十岁时用我的压岁钱置了点产业,现在一年的租子也可以让我心情好时,见人随便丢个千金,你们若是让我心情好一些,我等会说不定也会打赏给你们千金。” “关中谢家?” 出声的少年顿时呆住,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一口闷气在胸口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 关中只有一个谢家,而那个谢家却是富可敌国。 有关谢家财富的传闻,在长陵也不知道有多少。 “既然你用压岁钱购置的产业就可以让你如此大手大脚,你何必那么怕你姐断你财路?”看着那名少年根本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在谢长胜的耳畔有些不解的问道。 “虽是真的巨富,可是压岁钱也不见得有那么多,我随口吹嘘一下而已。”谢长胜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不过就这样,也足够唬住这三个土包子了。” 对方显然也是长陵出名的才俊,望族之后,否则也不见得如此嚣张,想到这样的三个人都被谢长胜说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南宫采菽不禁摇头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时对付这样无礼的人,似乎的确是要用谢长胜这种纯粹的羞辱手段才解气。 然而此时,那名身穿绛紫色袍子的瘦高少年却是脸色一变,寒声道:“我道是谁,原来便是关中谢家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不知此次在弘养书院编的才俊册上,又排了第几?” 谢长胜闻言面色也是一寒,道:“你又是谁,排了第几?” 瘦高少年冷笑道:“在下6夺风,位列八十一。” 他说完这句,便鄙夷的看着谢长胜,想要看谢长胜是何等无言,何等羞愧。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谢长胜却用更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有人是因为排名靠后而觉得羞耻,有些人却是因为排名在册上而觉得骄傲。” “说到排名,这里比你高出不少的就有一个。” 谢长胜点了点丁宁,然后又看着他,说道:“你得意个什么劲?” 第四十五章 挟海击 三名倨傲少年都是一滞。。 “自己不如,结果搬出丁宁还能搬得这么理智气壮,你也的确可以。”南宫采菽瞪了谢长胜一眼,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谢长胜不以为耻,反而有些得意,道:“吵架甩嘴皮子这种事,就是要理直气壮,在气势上就要先压倒别人。” “未请教?”此时三名倨傲少年中,那名瘦高少年,在才俊册上位列八十一的6夺风神色凝重的对丁宁作揖一礼,问道。 丁宁平静的说道:“青藤剑院白羊洞,丁宁。” “原来你便是丁宁?才俊榜上排名七十二的青藤剑院丁宁?” 三名倨傲少年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戴着皮帽,穿得极为厚实的薛忘虚身上,看着周围人对薛忘虚的态度,他们显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名老人的身份。 只是三个人的神情,却是又马上变得古怪起来。 “对于关中谢家而言,金钱如粪土,想必你们也看过了弘养书院的才俊册。”6夺风的嘴角微微上翘,他伸手点了点身旁两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说道:“我在安山剑塔修行,这两位却是在黄云洞天修行,分别是在才俊册上列八十六的周写意和列九十一的辛渐离,或许你应该有些印象。” 张仪原本看两人身上的院袍就有些怀疑,此时终于确定,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吃惊的神色。 黄云洞天本身就是和影山剑院一个级别的修行之地,比起白羊洞和青藤剑院规模要大出不少,至于周写意和辛渐离则在长陵本身已很有名气,两人在去年便已达到三境中品,而后出院修行,到了大秦王朝和月氏国边境一带,据说在那里斩杀了许多马贼。 事实上这两人为什么会排在这么靠后,张仪也有些搞不清楚。 昨日里才细细看过那本小册子,他想着丁宁自然会有印象,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听着6夺风的介绍,丁宁的目光扫过那两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却是异常平静和干脆的说道:“没有印象。” 张仪顿时愕然:“师弟?” 丁宁淡淡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对排名在我之后的有印象?” 此言一出,谢长胜顿时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姐夫”实在对极了他的口味。 6夺风、周写意、辛渐离三人闻言都是大怒。 之前一直未曾出声的辛渐离冷笑道:“其实我们也一直想不明白,弘养书院为什么会把你排在我们前面。” 谢长胜洋洋得意道:“现在是已然明白差距了?” 辛渐离面无表情道:“不是,我是明白他之所以会排在我们前面,是因为他有你这么有钱的朋友。若非弘养书院缺钱,又怎么会做这种小册子,只是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不将你自己也排上去,是自觉实力不够,自知参加岷山剑会便只能出丑么?” 谢长胜顿时变了脸色,怒道:“你的意思是弘养书院被我买通了?” 辛渐离冷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谢长胜大怒,还要开口,丁宁却是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有什么好辩的,弘养书院虽非修行之地,但里面多的是受人尊敬的人物。这种话传了出去,将来领受责罚的又不是我们。” “小孩子随口戏言谁会当真。”辛渐离却也不畏惧,冷笑起来:“说到底口舌之争也没有什么用,都是要看谁的剑更强一些,丁宁你既然排在我们前面,你若是敢接,我今日便挑战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回话,只是侧转过身去。 辛渐离等三人顿时一怔,辛渐离旋即大声讥讽道:“怎么,不敢么?” “既然一大早赶得这么急就是为了看这两人的对决,再加上这块地方都是花了那么多钱财买下来的,就算有什么事,当然也要看过了这场对决再说。” 丁宁平静的声音从三人的上方传来。 三人再次一怔,放眼望去,却看到对岸石台上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对决已要开始。 “原来是等人送来无锋玄铁剑。” 南宫采菽眯着眼睛,她看清有人送了两柄剑到台上,都是三尺来长,剑头平钝,两刃也都没有开锋的玄铁剑,如黑色长尺一般,她便顿时反应了过来。 以两人的修为和心气,自然不怕在决斗里负伤,所以双方都用这样的剑,便自然只是为了追求绝对的公平。 这种只有数条平直符线,能够容纳真元施展出一些剑气,但没有任何花巧的无锋玄铁剑,也正是岷山剑会的专用剑。 因为岷山剑会在初选之后,便都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对决淘汰,在对决中全部使用这种无锋玄铁剑,不仅可以尽可能避免参赛的年轻才俊身受重伤或者死亡的可能,最关键还是可以让人不依赖剑的本身,而看对于剑经的领悟和运用。 明白了陈柳枫和范无缺等待的原因,南宫采菽转头看向丁宁,不解的轻声问道:“你刚刚是故意激怒他们?” 南宫采菽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真的会和他们战斗?” 丁宁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应该会选择周写意。” 南宫采菽一怔,刚刚和谢长胜一样最能冷嘲热讽的人是辛渐离,而排名最靠前的是6夺风,周写意在这三人之中排名中间,丁宁为什么为偏偏选择这人? “先看对决。”丁宁知道她心中的不解,但此时他却只是抬头望向对岸,眉头微挑的轻声说了这句。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放眼望去,等待已久的一场对决,此时已然开始。 …… 一片惊呼声响起。 “那个身穿黑色劲装,看上去好像别人欠他钱,现在先出手的,就是陈柳枫。” 也直到此时,谢长胜才想起之前因为6夺风等人的打断而没有回答丁宁到底哪一个才是陈柳枫,哪一个才是范无缺,所以此时他马上补了这一句。 事实上此时也不需要他解释了。 因为随着陈柳枫的身影展动,他手中的无风玄铁剑的黑色剑身上,便骤然洒开一蓬蓬蓝色的剑气。 他的身前骤然散开无数剑影。 一蓬蓬的蓝色剑气连结在一起,瞬间就像是变成了海面上的一个大浪。他的身影都完全被这一个蓝色大浪遮掩住。 这显然便是月海剑院的剑意。 面对这样惊人的起手一剑,范无缺手中的无锋玄铁剑只是往前绝对笔直的猛烈刺出。 但在平钝的剑尖往前的去势到了最尽头时,他的身体和手腕同时巨震,一瞬间便使得这柄剑在极小的范围内拖出了十余道剑气。 嗤的一声爆响。 直到此时,他方才猛烈笔直一刺形成的剑气才在空气里爆开。 一爆开,便是一条笔直的,锥形的线路。 这条笔直的线路加上剑身拖出的数十条剑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纺锤拖着十余条紊乱的丝线飞行在空中。 然而便是这一刹那,这些线路全部淡化,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天地元气的汇聚,爆。 轰的一声闷响。 石台上骤然出现两个圆形的光团。 无数劲气以这两个光团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溅射出去。 两个光团下方的石地似乎无法承受无数劲气的冲击,迅出密集而恐怖的裂响声,整座石台的许多缝隙里,都喷出大量的尘土和碎石。 又一片惊呼声炸响。 这惊呼声不是因为生怕石台崩裂倒塌。 这种石台虽然老旧,看上去有很多裂缝,然而都是上千斤的大石互相镶嵌,挤压堆叠,之前有不少比两人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在此战斗,这石台都依旧稳固,两人这样的战斗,自然不可能引得石台彻底损毁。 此时惊呼声不绝于耳,只是因为范无缺刚才的笔直一剑,显然是形成了一道剑符。 这样看上去只是笔直往前一刺的剑势,就带起如此恐怖的威势...在场有许多骄傲的年轻才俊,有些在才俊册上靠后的位置,有些则没有上才俊榜,极不服气。然而此刻只是这一剑,就已经让他们明白了原因。 只是两人起手的这一剑,绝大多数人便根本接不下来。 “好强!” “了不起!” 沈奕的脸色微白,连说了两句来表达此时的情绪。 此时剑光略消,四溢的乱风里,陈柳枫和范无缺之间仅隔一丈的距离,两人在之前一击的拼斗里,似乎势均力敌,谁也未曾吃亏。 一声厉啸从陈柳枫的口中喷薄而出,肉眼可以看到他极其精纯的真元从手掌间狂涌而出。 他一步往左侧踏出,右手中的长剑却是往右侧狂斩。 黝黑的剑身上嗤嗤涌出的剑气撕裂着空气,其中又骤然凝结出无数深蓝色的水珠,顷刻间竟然真的直接在空中拖出了一条真实的水浪! 陈柳枫的玄铁剑,挟带着这一条比他的身体还大出数倍的蓝色水浪,在厉啸声里,迎头朝着范无缺拍了过去。 “挟海击!” 周围河岸上观战的人群里,有认得这剑势的人,惊呼出声。 第四十六章 借剑 这是碧海潮生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陈柳枫的修为已达第三境上品,距离第四境也只隔破境,他所修的真元功法想必也不俗,远远看去都可感觉真元极其精纯。此刻他全力施为,真元如暴怒疯狂贯入无锋铁剑之中,这一式“挟海击”,真是已有了数分碧波自海面生起,尽融于剑意之中的真意。 谢长胜看得脸色白,直觉这数千金没有白花,此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陈柳枫的正面,即便是隔了一条野河,迎面而来的剑风也将他束好的头吹得全部散落。 感受着空气里浓厚的湿意和那一剑挟带的水浪足有千钧之力,他忍不住震撼出声:“这样的一剑怎能挡得住?” 丁宁看着这一剑的壮阔,眼中也有了几分欣赏之意,然而看着如磐石般凝立的范无缺,他却是轻声说道:“未必。” 便在此时,范无缺出剑。 他手中的无锋玄铁长剑再次刺出。 剑势无比平直,看上去和之前一剑没有任何差别。 轰隆一声,迎头砸向他的蓝色水浪被他的剑洞穿了一个方圆数尺的孔洞。 这一剑具有惊人的洞穿力,然而却太直,没有什么变化,不可能刺中浪后的陈柳枫。谢长胜不能理解,不明白这样的一剑有什么意义。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范无缺体内的真元狂涌而出,冲入平钝铁剑剑身上平直的符纹里。 平直的剑气和平直的剑气相撞,就像是一根铁棍被硬生生的撞裂,洒开。 范无缺手中长剑的前方,骤然洒开无数的线条。 这无数线条深深扎入蓝色水浪中,直接便变成蓝色水浪中的裂纹。 在下一瞬间,蓝色水浪彻底崩解,变成无数没有杀伤力的水花。 一片惊叹声和惊呼声响起。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错。” 张仪认真研究般轻声道:“洞石剑的真意在于洞金裂石…不只是具有惊人的穿透力,范无缺的确已然掌握了洞石剑的真意,不愧能站在才俊册的那个位置。” “当”的一声震响。 陈柳枫手中的剑和范无缺手中剑正式相交,两个人身体一震,都是往后飘飞出去。 在这样的金铁震鸣声里和无数人的惊呼声中,谢长胜白着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竟然真的接住了这一剑,挟海击是碧海潮生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而且最耗真元,现在这一剑都被范无缺破解,那接下来陈柳枫如何能胜?” 听闻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那也未必。” 即便一直喊丁宁姐夫,对丁宁的表现一直都是佩服之极,然而此时丁宁一直唱反调,谢长胜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恼怒。 然而也就在此时,往后震飞出去的陈柳枫口中再次出一声无比愤怒的厉喝。 他身体里所有剩余的真元,全部注入了手中还在剧烈震鸣的铁剑之中。 他手中的铁剑,再次往前拍击出去。 所有的惊呼声骤然停顿。 范无缺宁静而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平直的剑身上,再次洒出无数条蓝色的剑气。 空气里,陡然出现了无数颗蓝色的水珠,然后被一股决然的剑意拍击着,往前崩飞。 蓝色的水珠和空中杂乱不成型的崩散水流撞击着,却是浪花朵朵开,形成了无数迸射的白色水花,千朵万朵的朝着范无缺砸了过来! “万涛生,不错。”薛忘虚再次出了赞许的声音。 范无缺的脸色剧变,他不再向之前一样笔直的刺出一剑,而是急剧的朝着身体前方连刺三剑。 他身前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三条剑孔,三条剑孔之中劲气互相挤压,将一朵朵拍击过来的白色浪花挤成了无数细微的粉末,崩散出去。 “轰”的一声。 也就在此时,陈柳枫的身影自水雾中冲出,已到他身前。 他的身体都已经被水流彻底浸湿,甚至肩上都因为撞到了一朵水浪而出了轻微的骨裂声,然而他却是没有任何停留,厉喝着,一剑拍着数朵浪花,拦腰砸向范无缺的身体。 范无缺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的身体往后掠出,手中长剑朝着陈柳枫这一剑斩下。 然而他这一剑斩势比起他之前的直刺要慢上一些,当的一声暴鸣声中,他的剑截住了陈柳枫的剑,爆开一团耀眼的火花,然而数朵白浪,却是悉数砸在他的身上! 一声不可置信的闷哼尚未从他的口中出,他的整个人已经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坠出去。 他的背后,便是结了冰的野河。 咔嚓一声裂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砸碎了冰面,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水浪自冰窟中溅出。 河岸两侧一片寂静。 石台上的陈柳枫剧烈的喘息着,手中的长剑如拐杖一般扎在石台缝隙里,他似也到了极限,然而此刻,他却是再次出了一声厉喝:“是谁胜!” 河岸两侧更为死寂。 谁都知道以范无缺的修为,被这一剑拍坠冰冷河水之中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但是被一剑拍出高台,连身影都无法控制而坠入冰冷河水之中,已然是败了。 若是在战场上,被一剑击伤而无法控制身影,便注定是被一剑刺杀的结果。 哗啦一声。 范无缺的身影从水下冲跃出来,体内真元激荡,无数冰冷的水珠溅射开来,落在周围冰面上啪啪作响。 他的衣衫已然尽干,然而他的嘴唇却是说不出的乌青。 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将手中的无锋玄铁剑掷在身侧冰面上,然后沿着冰面狂奔而去。 这名年轻才俊显是已然羞愤到了极点,连一只靴子跑掉在冰面上,都未察觉。 只是场间没有任何的嘲笑声响起。 当众输给排名靠后的人,这的确会让令人羞愤至极,但实力就是实力,之前他出的数剑,足以震慑在场的大多数年轻人。 “这是怎么回事?” 谢长胜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这结果,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事情生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明明是范无缺应该胜的,但结果却是完全不一样。 “胜负又何止在于真元强弱和对剑经的领悟。”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剑意的饱满还在精气神,陈柳枫自始至终的剑意都饱满到了极点,两者相差本来就不大,到了最后那一剑陈柳枫剑势淋漓,范无缺的气势本身已然弱了,却还想留些后路,生怕自己真元耗尽之后再出意外。在决胜之时都如此不干脆,如何能胜?” 谢长胜脑海中的疑惑尽消,细想着方才的画面,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薛忘虚微笑着看着丁宁,道:“好像你的理解比长陵很多老剑师还深。” 丁宁平静的说道:“最近看你的笔记,很有心得。” 薛忘虚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好东西,朋友之间便该分享。” 丁宁平静道:“你同意便好。” 听到两人这样的对话,谢长胜和南宫采菽、徐鹤山开始反应过来薛忘虚的意思,三人都是惊喜至极的瞪大了眼睛。 “薛洞主,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可以看您的笔记?”南宫采菽不由得轻声问道。 薛忘虚微笑道:“只是笔记而已,又不是什么宝物。” “这哪里不是宝物!”谢长胜激动的语气都有些颤,“这可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宝物。” “师兄。” 就在此时,丁宁却是平静的对张仪行礼说道:“陈柳枫和范无缺的事情已然解决了,我和身后三人的问题却没有解决,所以请帮我留下那两柄无锋玄铁剑。” 丁宁此言一出,张仪顿时一呆,“师弟你真的?” 丁宁肯定的点头,道:“有问题自然要解决。” “可是你对于这种无锋玄铁剑…”张仪心里顿时担忧起来。他十分清楚丁宁根本没有碰过这种剑,剑若生疏,在剑法的施展上,便会有很大不同。 “不要婆婆妈妈。”丁宁看着他,说道:“我现在让你出声留剑,一是因为你是我师兄,二是因为你婆婆妈妈,经常在这种场合公然出声,师兄你也可以变得决断一些。” “这倒是反过来教导师兄了,有些无礼,不过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薛忘虚哈哈的笑了起来,推了张仪一把:“快听你师弟的话。” 张仪尊师重道至极,听到薛忘虚的话,他不敢违背,虽是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咬了咬牙,对着对面石台,迅抱拳朗声道:“陈兄且慢…可否借两柄无锋玄铁剑一用?” 因为看到石台上陈柳枫也已然要离开,有人已然收了两柄剑,他有些心急,在出声之后,才想起没有自报门楣,所以他有些歉然的补了一句:“在下青藤剑院白羊洞张仪。” 石台上陈柳枫霍然转身。 两岸一片惊呼声响起。 白羊洞在过往的数月里在长陵极其出名,白羊洞张仪虽然不知何故没有能够位列才俊榜百名之内,但在很多人心目中,张仪似乎也足够实力排在才俊榜里。 此时他公开出声借剑,便自然让人想到,今日里,或许还会有一场对决。 (罪粉之大秦王朝,招纳正版铁杆书迷同学! 剑王朝上架快半个月了(1o月2o日上架),各位正版订阅与打赏过,或者投过月票的同学,可以加入我们创建的大家庭--《罪粉之大秦王朝》。 希望大家像秦朝的修者一样,人人如龙,人人如君子,像秦朝的剑一样厚重,一样沉淀。 加入《罪粉之大秦王朝》,做《剑王朝》的铁杆粉丝,我们都为《剑王朝》贡献自己的力量! 群号:6391458o) 求月票,这个月争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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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柳枫可以战胜排名在他之前的范无缺,那他自然也可以战胜丁宁。 然而听到他的这些话语,丁宁却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和你打,我和周写意打。” “什么?” 辛渐离、陆夺风、周写意三人都是一愣。 …… 对岸石台上的陈柳枫胸中的一口恶气终于出了,此时虽然心情酣畅至极,但却已极其的疲惫,张仪的问询声也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欣喜,他只是微微躬身回礼,道:“若是马上就用,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借剑。” “是安山剑塔的陆夺风,黄云洞天的周写意和辛渐离,都是才俊册上的人物。” “张仪出声,那老人是薛忘虚!那腰佩残剑的,自然就是丁宁了,是丁宁要和这三人中的某位在此时决斗?” 此时,四周河岸上的人也都看出了端倪,一片纷杂的声音响起。 虽然这相比陈柳枫和范无缺,必定是一场排名靠后的对战,然而这里面却是有丁宁。 “这名酒铺少年还真是不懂得收敛,只是看场决斗,竟然又凭空生了事端。” 停驻在河岸上的某辆马车里,一名身穿灰袍的少年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正是这次才俊册上最让人看不懂的顾惜春。 丁宁是去年冬里最受瞩目的少年,创下新的修行纪录,让他位列七十二也能令人理解,只是他能位列第三,却是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理解。 和祭剑试炼时相比,此时的顾惜春少了几分神俊之姿,多了几分憔悴,他的面色有些过于干枯苍白,眼影太浓,却又微微泛着异样的红,显得有些元气大为损伤之后的病态。 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流露着一丝昔日完全没有的锋芒。 “越是在岷山剑会之前喜出风头,真正到了岷山剑会,倒下便是越快。就如今日里陈柳枫虽然胜出,但是剑势被人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莽夫所为。”顾惜春的身旁坐着的一名影山剑窟师长冷笑道:“不管这酒铺少年今日发挥到底如何,他日也不足为惧。” 顾惜春微嘲的说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够表现得更为出色一些。” 他身旁的影山剑窟师长双眉微挑,有些不解。 顾惜春说道:“我能在剑壁上有所领悟,便是因为他和谢长胜等人,他表现得越好,我越是担心被他追上,我便会更加努力的修行。” …… “为什么选我?”此时周写意对着辛渐离挥了挥手,阻止了辛渐离继续出声,然后他面容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我出身市井,比较市侩,没有好处的事情在我看来就是无聊。”丁宁平静的回望着这名盘着道髻,看上去清爽干练的少年,说道:“我的排名在你们之上,赢了你们便被认为应该,输给了你们,却是丢了颜面,成为了你们的垫脚石。所以和你们这些排名较低的人战斗,我没有多少好处。” 周写意胸中火气已炽,完全没有了耐心,厉声打断了丁宁的话:“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还不清楚么?” 一旁的谢长胜嘲笑道:“即便是挑夫苦力,也没有白出的力气,这种决斗,当然要添些彩头。” “你真以为赢定了我?”周写意怒极反笑起来,直视着丁宁:“你想要赌什么?” 丁宁说道:“你若输了,我要看你们周家写意残卷。你若赢了,我让你看薛洞主的笔记。” 张仪愕然,下意识的想说这不太好吧,只是这时周写意已然怒笑出声:“都知道我墨园周家的写意残卷,方才竟然还说对我们没有印象。” 丁宁面容不改,依旧平静道:“知道写意残卷,未必知道你在才俊册上的位置。写意残卷虽然蕴含着一些神妙的剑式,但其中只有一些泼墨写意的画面,却没有任何的文字,经脉运行图,不同的意会都会产生不同的剑式。据说你们墨园周家历代天分最高的人也只不过悟出其中三式。你父亲直接将你取名为周写意,显然是期望你能够多悟出一招半式。我们双方无论输赢,都以一日为限。我若是胜了,即便看上一日写意残卷,也未必能悟出什么东西,但你看上一天薛洞主的笔记,必定可以大有收获。这份赌约,怎么看都是我让着你了。” 听到丁宁这些话,薛忘虚浑浊的双目中出现了异彩,他轻声说道:“你看的书,知道的事情倒真是不少。” 周写意虽然愤怒,然而想到薛忘虚战胜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的事实,想到这样宗师留下的笔记,心中也是怦然心动。 “既然如此,我便接下了你这份赌约,谢了你这份美意。” 说完这一句,他便对着丁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走下河岸。 “是周写意?” “是黄云洞天的周写意要对决丁宁?” 只是这样一个手势,所有两岸的人便都已明了。 丁宁将腰侧的末花残剑解下,递给张仪。 张仪忍不住想要交待两句,但看到丁宁微微挑起的眉头,他顿时合上了嘴。 “我就喜欢他这样不讲道理的自信。” 谢长胜看着丁宁平静走下冰冻河面的身影,有些挑衅般的对着沈奕说道:“这就是气概,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a href="http://../wujinshihai/">无尽识海最新章节</a>。” 沈奕有些羞涩,却是自认不如丁宁般,探讨道:“周写意的修为已然到了三境上品,而且据说修的是黄云洞天的坐忘经,真元和丁宁师兄相比,应该大为占优。你觉得丁宁师兄会以什么战法来和他对敌?” “不知道。”谢长胜很鄙夷的说道:“都说了是不讲道理的自信,周写意真元修为比他强,黄云洞天黄云白鹤剑经极强,丁宁和你战斗时,善用白羊剑符经已然传了出来,周写意自然会留意他的剑符道,再怎么看,丁宁都是没有获胜的理由。” 沈奕的脸色迅速白了起来,他也觉得丁宁没有任何获胜的理由,毕竟这段时间他都跟着丁宁修行,知道丁宁除了真元修行有所进步之外,看过薛忘虚的笔记之外,都没有其它特别的际遇。薛忘虚的笔记里面,即便有许多对于剑经的理解,但那是纸上谈兵,都没有去修炼领会,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在将来,而不是在现在。 “你是小白脸啊?脸白啊白的。”谢长胜看着他的脸色,却是又更加鄙夷道:“再没有道理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一样会胜。” 听着谢长胜的这句话,南宫采菽也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她也是觉得丁宁会胜。 因为她比谢长胜等人更加了解丁宁,她隐约觉得,在这样毫无道理的自信背后,丁宁总是隐藏着什么足以制胜的东西,就如同祭剑试炼丁宁击败苏秦时一样。 只是她不知道,这次丁宁隐匿着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 一抹黄云自周写意的脚下生起。 刚刚行至河面中央的周写意乘着这一道黄云,斜斜飞起,落于石台之上。 那一抹黄云继续往上飞起,精纯的元气久久不散,似要飞到天边。 周写意负手而立,等着丁宁,意态说不出的潇洒。 一片喝彩声响起。 反观丁宁,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冰冻的河面,走向石台。 “他的修为虽然比周写意低,但若要施展些剑势,掠上石台也是轻易,现在这样反而是故作姿态,让人觉得可笑。”不远处河岸上马车里的顾惜春冷讽了一句,但是突然想到谢长胜之前说的话,他却是闭上了嘴,开始沉默不语。 丁宁不紧不慢的走上石台,动作却是没有停留,随手握住了一柄靠近自己的无锋黑铁剑。 周写意看着那柄剑身上满是冰水的无锋黑铁剑,微嘲道:“这是方才范无缺落败,随之落入冰水<a href="http://../touxinhuang/">偷心皇妃最新章节</a>的剑,你不觉得晦气?” 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用剑者,首先便要尊敬剑。”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无锋黑铁剑上,接着说道:“从没有晦气的剑,剑即为命。” 他这两句话似乎骤然散发出某种无形的力量,让周写意的眉宇间骤然一凝。RG 第四十八章 江山如画(第三更) “说到剑即为命的道理,这两年在月氏国边境协助驻军杀敌,倒是懂了不少。” 周写意冷凝的看着丁宁,握住了另外一柄无锋黑铁剑,道:“像你这样连长陵都未走出,根本连真正战阵中的风沙漫天都没有看过的市井少年,又如何配教训我?” 丁宁看着这名盘着道髻,一剑在手却开始散发出铁血气息的少年,认真说道:“只希望这一战之后,你还有这样的锐气。你要明白,没有败,何来胜。” 周写意的眉头倏然皱起,他的脸上闪过一层寒光。 “想要用这样的言语来乱我心境么,这恐怕是江湖人物斗狠时才会用的方法。” 他横剑于胸,将身体里所有的燥意全部排出,然后冷漠的说道:“开始吧。” 随着他这一剑横胸,两岸所有观战的人瞬时变得绝对关注。 “其实这并不是一场绝对公平的对决。” 有一个声音在河坡上一处响起。 出声的是一名身穿华贵狐毛大衣的清秀少年。 “连他都来了!” 不少人认出,这名清秀少年便是排在才俊册上第七位,心间宗的天才易心。 接着,很多人想到,易心的父亲,便是弘养书院里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只是易心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却是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问题。 因为在去年秋里心间宗的某次试炼里,易心已然公开展露过第四境的实力,他本身便是心间宗修为进境最快的学生,而心间宗的念剑极其独特,即便未到第五境,无法御使飞剑,但独特的心念剑,依旧可以让心间宗的修行者凭借念力凝出剑气刺痛或者刺伤对手。 这样的人出声,自然足够分量。 “你们只注意了才俊册上的排名,却忽略了丁宁只是去年才开始修行。而且他的排名虽然在前,但是才俊册上都记得明明白白,他只是三境下品的修为,而周写意已然是三境上品的修为。无论从修行时间,从修为来看,这场战斗本身就不是你们想来的那么公平。” 感受着周围人的注视,易心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接着说道:“所以就算输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许多人不由得蹙眉,发觉自己的确忽略了这样的问题。 张仪心悦诚服,对着易心遥遥一礼,道:“此人是个君子。” 谢长胜撇了撇嘴,虽然他对丁宁拥有盲目的信心,觉得易心多此一举,但是他却也知道易心是好意,这样丁宁就算输了,也不会像范无缺那样丢人。 “可是丁宁会输么?”他冷哼道。 “我们自然认为不会。”南宫采菽轻声道:“但这里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是和我们相反的想法。” 谢长胜微怔,转眼看过周围人脸上的神色,他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若是有时间,他说不定又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此刻丁宁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因为便在此时,石台上的丁宁也已经平静的横剑于胸,道:“请。” 清冷的声音划破了他前方的空气,清晰的传入观战的每个人的耳廓里。 在下一瞬间,便化为一声凄厉的剑鸣。 丁宁的身影未动,他手中的长剑,却是在前方的空气里已经拖出了十余道剑痕。 黑色的剑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剑气纵横交错,顷刻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张白色的剑符。 “白羊剑符经!” “好快!” 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全部化为惊呼! 沈奕的呼吸直接停顿,眼睛却是瞪大到了极点。 他也认得这是白羊剑符经的剑势,只是和对付他的剑符不同,并不是两岸青山升起,而是这道剑符直接化成了一条大江。 “怎么会这么快的…” 张仪的脸上也尽是愕然。 一息之前,他还在深深担忧丁宁用不用得惯这种无锋铁剑,然而现在看来,丁宁用剑反而更加轻松,这一剑反而更快! 周写意根本未曾想到丁宁出手如此果决,也根本未曾想到丁宁的这一道剑符如此凌厉。 在他的双瞳之中,已然看不到丁宁的身影,只看到一条大江倾泻而来。 丁宁真的很强! 只凭着这样的一剑,排在才俊册上已然不虚。 他的心中震惊着,闪过这样的念头,口中却是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啸鸣。 他的剑原本横在胸口,这是大秦王朝决斗时起手的礼数,然而此时他却是直接就将这柄剑横着往前推了出去。 他的右臂颤抖起来,接着是五指。 磅礴而精纯的真元以惊人的速度涌入这柄黑剑的剑身,接着尽数化成耀眼的黄光。 他的前方,就像出现了一道黄色的大堤,毫无花巧的硬撼这道大江。 他的真元修为本身比丁宁高出两个小境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花巧,只需要用最稳妥的办法硬打。 一看到他施展出这样的剑势,在谢长胜等人身边不远处观战的陆夺风和辛渐离便面露喜色。 在他们看来,立意对,这一战便已胜了大半。 轰的一声闷响。 大江崩散,而黄色大堤依旧未消,继续往前压出。 只是这一剑,周写意便已经展现出绝对超过丁宁的力量。 石台虽然宽阔,但是周写意这一剑之威,却是近乎笼罩了半个石台,看似缓慢,如山的劲气,却是已经压至丁宁的身前。 丁宁依旧面色如常。 他手中的剑往前递出,身前又像是有一片野火燃起。 这一片野火看似单薄,然而却正好抵消周写意这一剑的余势。 当的一声轻响。 周写意微微一愕。 丁宁手中平钝的剑尖穿入四溢的元气,正中他往前推出的剑身之上。 轻轻巧巧,借助这一剑一推一送,丁宁的身体灵巧的往后飘飞出去。 周写意眼睛微微眯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鼓胀起来,体内的真元却是借着这一口气的压迫,就要更快的涌入手中的长剑里,就要马上发动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呼吸微顿。 飞在半空中的丁宁已然再次出剑。 他的剑势带着莫名的美感和韵律,一道白色剑符,竟然已经在此时形成。 白色剑符消失,骤然变成无数燃烧的光线。 明明是清晨,他前方的半空中,却是出现了一轮夕阳。 顺畅至极,几乎是下意识的,周写意往上挥剑。 滚滚注入他手中平直剑身的真元,顷刻化成一道斜飞往上的黄云,剑意潇洒,如要飞向天边。 轰的一声爆响。 符意所化的夕阳无法承受这一剑的力量,顷刻彻底爆裂。 破碎的红色火光和黄云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在石台上方形成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灿烂霞光。 灿烂的霞光照亮了两岸和中间黯淡的冰面,溅射出更多的色彩,这是美丽<a href="http://../siciyuandaoju/">四次元道具最新章节</a>至极的景色。 然而几乎所有的修行者的目光却都没有在那道霞光上停留分毫,而是尽数落在周写意的身体前方。 那里,丁宁已然落下。 丁宁的身体距离后方石台的边缘已经只有数步的距离,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宁静至极,而此时,他已经往前出剑。 此时周写意正觉得酣畅淋漓至极,他方才的那一剑名为“黄云斩赤霞”,丁宁的那一道剑符,简直就像是凑上来,配合他这一剑一样。 在过往的数年里,他都没有施展得出如此淋漓尽致,如此舒服,值得回味的一剑。 但是此时,他却突然感到不对。 他的剑势已尽,还高高的往上扬着。 然而丁宁的这一剑已出。 一道简单的剑符在丁宁的前方已然形成。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反应过来,方才丁宁是故意用那样的一剑,引动他施展出了黄云斩赤霞的剑势! 一声无比剧烈的厉啸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长剑,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往下斩杀! “还是慢了。” 河岸上有人发出叹息。 “此时出力过猛,反而不达。”易心也摇了摇头,看着丁宁,眼睛里皆是赞叹。 “师…师…师…”张仪惊喜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马车车厢里,顾惜春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很多人此刻还没有和他们一样的情绪。 但是在他们的眼里,胜负已然决定。 “咔…” 周写意的剑斩在一株迎面撞来的冰树上。 无数的冰屑飞剑而出。 他一声愤怒的厉喝,被众多的碎裂冰块砸在胸口,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影,往后连退。 直至这时,其余观战的所有人也才反应过来,齐齐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丁宁已然再出一剑。 又一道大江带着滚滚千里之势,朝着周写意倾泻而下。 “好快!” “怎么会这么快的!” 纯粹品评施剑,张仪却是能够完整的出声。 这是白羊剑符经里去势最快的一剑,丁宁此时乘胜追击,自然是用得极其恰当,只是这一剑却是白羊剑符经里最繁杂的三道剑符之一,此刻丁宁施剑如此之外,却是让张仪有些难以置信。 听着张仪的惊呼,薛忘虚却是微微一笑,用指节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你这痴儿,用残剑尚且快,难道用好剑不会更快?” 就如醍醐灌顶一般,张仪霍然醒悟。 末花残剑的符文残缺,剑气走向更难把握,而这柄无锋铁剑对于丁宁就算陌生,至少也是完好的。 “之前用那残剑都能那么快,丁宁师弟真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念至此,他却是陷入更强烈的震撼里。 无法控制身影,身体遭受重击,即便仓促出剑,剑势自然也散乱。 丁宁这一剑又是纯粹追求速度,就连陆夺风都是脸上全无血色,觉得周写意已然必败无疑。 “我岂会败在你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周写意却是一声怒喝。 他的左手<a href="http://../suishendaizhuodiyu/">随身带着地狱最新章节</a>五指,抚在了黑色的剑身上。 就如弹奏一般,五股真元疯狂从剑身的中部冲入符文之中。 他的身前,挥洒出一片墨光。 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 南宫采菽的脸色骤然严肃至极,沉声道:“写意剑势!” “江山如画!写意残卷第一式!” 观看者中自有眼光更加高明者,直接惊呼出了这一式的剑名。 奔泻的大江撞入墨光中,就像是被固定在画卷中一般,丝毫不得进。 借助这一个契机,周写意双脚猛的一挫,身体下方的石缝里受力,骤然迸射出无数的灰尘。 他再次发出一声厉喝,身体反而往前冲出,双手握剑,往前斩杀。 剑上黄云弥漫,又有白光迸射,正是黄云白鹤剑意。 这一剑虽然仓促而就,并未发力完全,然而直切中线,气势如虹,却是比之前丁宁所施展的任何一剑力量都要壮阔。 河岸两侧鸦雀无声。 丁宁已然距离身后边缘只有数步,此时毫无花巧的绝对力量压来,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对?RG 第四十九章 平凡一式 面对这毫无花巧,纯粹以力量压来的一剑,丁宁的面容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中,他手中的剑往前刺出,又往上挑起。 一股股从剑尖上涌出的白色剑气,随着这一个挑势,在冰冷的空气里往上弯起。 “白羊挂角?” 很多人,包括张仪在内,全部怔住。 没有人想到,面对这样的一剑,丁宁施展出的,竟然是白羊剑经中最普通的一式。 然而看到这一式,感觉着丁宁这一剑的剑意,薛忘虚先是微笑满足,接着却是感觉到惊艳。 因为他现,即便自己以丁宁此刻的真元强度来施展这一式,也不能再做得更加完美。 这一剑的“意”,此刻是完美的。 弯曲如白羊角的剑气嗤嗤往前,终于和弥漫着黄云、白光的长剑撞在一起。 令许多人更加震惊的是,胜负并未马上分出。 白羊角的最宽厚处,死死的抵着周写意这一剑的力量。 丁宁脚下的靴底和石面出了难听至极的摩擦声,最终炸裂开来。 丁宁连退两步,距离后方石台边缘只有一步。 然而他却最终死死的站住。 “白羊挂角”是白羊剑经中最平凡的一式,然而却是又最不凡的一式。 “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 低头避其锋芒,隐忍抵住,待对方势尽时再反击。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周写意也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的剑势已尽,一瞬间所能爆的真元已经尽数轰出,然而丁宁竟然还在石台上稳稳的站着。 丁宁在此时抬头。 他手中的长剑略微下沉,将剑上残余的力量,尽数斩出。 空气里已经显得有些淡薄的白羊角也略微下沉。 就像一头白羊更为谦卑,将头埋得更低。 然而有人往后缩起拳头,是为了更好的用力砸出,有人弯下腰低下头颅,却是为了更有力的抬起。 随着丁宁这一剑的下沉,斩出。 空气里淡薄得快要消失的白羊角,有力的往上挑起,撞在周写意的胸口。 “砰”的一声巨响,如击败革。 周写意的身体如一捆被农夫挑起的干柴一般,往后飞出,狠狠坠向河面。 直至此时,丁宁整个身体的劲力才微松,一股气息以他的双足为中心,往外散开。 两侧河岸上站立的人都震撼无语,很多人再次难以控制情绪,惊呼出声。 马车车厢里的顾惜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所有人都看到丁宁胜得很不容易,然而他毕竟是胜了…而且周写意原来已然从写意残卷中参悟出了一式,看那一式的神妙,若是弘养书院知道,恐怕周写意在才俊册上的位置还能大大提前。 这些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看法。 而对于一些拥有更高眼光的人而言,丁宁在这一战里,还表现出了更多的东西。 自始至终,丁宁都主导着这一战。 从第一剑开始,丁宁都是诱导着周写意的剑势。 按理而言,周写意应该比丁宁拥有更多的战斗经验,这是绝对不可能生的事情。 但事实却偏偏就这样生了。 而且这名酒铺少年的身体,似乎也不再像之前传闻中的那么羸弱。 “真元和别人相比略为不足,然而这对于剑意的理解和使用…这一战过后,他在才俊册上可排第几?”有人震惊的说道。 听到这样的声音,先前出声的心间宗的易心微笑起来,说道:“那便是弘养书院的事情了。” 河岸两侧再次寂静下来。 这的确是不需要他们在这里思考的事情,弘养书院自然会做出比他们更为精准的考量。 “洞主…” 看着在石台上好生站立着的丁宁,看着晨光下丁宁被染得略微有些金黄的面容,张仪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像也落满了风光,他喜不自胜的看着薛忘虚,满眼求知的表情。 薛忘虚知道他此时心中的迷惑,微笑着轻声说道:“他在我那里挑选了两门剑经,一门是白羊剑符经,一门便是白羊剑经。白羊剑经是我们白羊洞最为普通的剑经,任何弟子都可以选择修行,但自我们白羊洞立宗时便刻在密洞,长久留存下来,这门看似简单的剑经,自然有存在的道理。”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仪眼中的疑惑全部消失,化为真正的敬佩,想到丁宁最后的“白羊挂角”,他由衷的感叹道:“丁宁师弟真非常人,我真是不如丁宁师弟。”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挑选两部剑经,其中一部便是这白羊剑经,只怕在看到这部剑经的内容时,便已经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这样的天资,又岂是你不如丁宁师弟,整个长陵,对于剑经的理解,又有谁能比得上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他经常说你妇人之仁,婆婆妈妈,其实便是你剑意里都多了一份犹豫,仁意需有,然而也看对谁。不该多的时候却多了一分,那便是画蛇添足。用剑本身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你和一些原本比你不如的人相斗,你自然还可以轻松取胜,但是遇到和你相差不多,甚至修为比你高一些的人,你还多一些犹豫的话,又如何能战胜。你若是真能改了,以你的天份,你至少也能在这才俊册上占上一席。” 听着薛忘虚有些絮叨的话语,张仪有了些感触,羞愧的低下头说道:“难道我做人和用剑都不成?” 薛忘虚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是都有问题,只是人性难改,我只希望我在闭目前能看到你将剑意里的一丝犹豫去掉。” 听到这样的话语,张仪心中大震,惶恐战栗道:“弟子一定尽力做到。” 薛忘虚转过头去,心道:“终究还是宽厚,要用这种方法逼你。” 周写意自冰面上站起。 丁宁这一剑的力量也略显不足,只将他打出石台,在河坡上滚落,并没有让他和范无缺一样,直接将冰冻的河面砸出大洞。 然而他的脸色和之前的范无缺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原本血红的双唇,此刻乌青到了极点。 “怎么样?” 谢长胜绝对不会放过嘲笑对手的机会,他转过身去,看着一侧的6夺风和辛渐离,尤其是辛渐离,说道:“方才你说你可以战胜他,现在若是换了你上去,会如何?” 辛渐离面色雪白,能言善辩的他此刻说不出话来。 但是谢长胜却还不满足,他看着辛渐离,用更加讥讽的语气说道:“而且你们的真元修为还都比丁宁高出两个小境界,连高出了两个小境界,原本都不算公平的战斗,你们都打不赢,丢人不丢人?” 辛渐离羞愤到了极点,然而他知道谢长胜说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只能垂低了头颅,双手不住的颤着,承受着这样的羞辱。 众人视线中焦点的周写意自然更觉得羞耻,他用力的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来,然而他并没有像范无缺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等着丁宁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想要进我家墨园看写意残卷?”他没有看丁宁的面目,只是垂头说道。 丁宁平静道:“越快越好。” 周写意沉默了数息,道:“那便今日?” 丁宁道:“好。” 丁宁的声音平静,然而周写意此刻却是莫名有了些泪意,他有些不甘的颤声问道:“你的用剑,更多的是来自于你的领悟,还是因为薛忘虚的笔记?”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多人都是看得明白,却用不出来。” 他似乎没有正面回答,然而周写意却懂了。 看得懂和用得出,是两回事。 所以丁宁自然更多靠的是自身的领悟。 “你觉得如何?” 河岸两侧的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骊陵君最重要的谋士吕思澈放下了车帘,看着身侧的一名白袍少年问道。 这名白袍少年身材颀长,面容平凡,但是自有一股不温不火的沉静之意。 他便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二的叶浩然。 听到吕思澈的问话,他认真沉吟道:“若是他在岷山剑会之前能到三境上品,我或许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是只能到三境中品,我应该有必胜的把我。” 吕思澈平和道:“和掌握什么剑经无关?” 叶浩然点了点头:“真元相差太多,一个池子和一盆水的区别,在我可以肆意挥霍的情形下,完全可以占据主导。” 吕思澈微微一笑,道:“时间已然不足,不管他破境再快,到岷山剑会,他也最多只能到三境中品。” 叶浩然点了点头。 虽然今日丁宁的表现也让他感到了惊艳,但总体而言,数人的实力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的意外。 …… 丁宁走过冰冻的河面,走向薛忘虚和谢长胜等人。 许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充满惊羡甚至嫉妒、敬畏的意味。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骄傲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我马上就去墨园看写意残卷。”他对着薛忘虚微微一礼,轻声说道。 谢长胜骤然兴奋了起来,问走上坡岸要回自己马车中去的周写意,“我们能不能去看?” 周写意的面容微僵,嘴角顿时有些抽搐。 写意残卷岂是什么人都看得?更何况谢长胜这人冷嘲热讽,实在是可恶到了极点。 “我知道你不肯…可是我听说墨园比较旧,若是我出钱修缮,如何?”然而就在此时,谢长胜的声音,却是又传入了他的耳廓。 第五十章 写意残卷 “你以为什么人都会为钱财折腰么?” 周写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霍然转身,愤怒的厉声说道。。 “住口,还嫌不够丢人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而危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有的时候,为钱财折一下腰亦无不可。” 周写意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至极,他感到震惊而不能理解,但却是几乎下意识的对着出声处躬身行礼,颤声道:“父亲。” 一名面色如玉,一袭青色道袍,同样盘着道髻,清净散人模样的中年人缓步从一辆马车后方走出。 周家是大秦旧时门阀,虽在昔日商家变法之后便开始一蹶不振,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周家和几乎所有旧时门阀一样,都没有了立足根基。然而旧时权贵自然有着非凡的底蕴。 此时走出的周写意的父亲周云海,虽然并不在朝中任职,然而缓步而行,自有一股龙行虎步,现时长陵新权贵没有的雍容气度。 和他的气质相比,谢长胜给人的感觉则完全就像是土气的暴户。 只是谢长胜似乎就想将这暴户的气质挥到极致。 听到这人的声音,看着周写意敬畏羞惭的样子,谢长胜的眼睛骤然亮,他望着走过来的周云海,问道:“有的谈?” 周云海先对着薛忘虚微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犬子都已然赌输,让外人进院参悟写意残卷,倒也不在乎多上几名外人,若是诸位少年才俊真能从我周家写意残卷中悟出些精妙剑式,将来建功立业,倒也可以传为美谈。” 周云海此时说话气质依旧雍容温雅至极,然而谢长胜的眼睛却是更加放光,干脆道:“要多少金?” 周云海似也觉得谢长胜有趣,微笑道:“一人万金?” 谢长胜直接说道:“成交。” 张仪也是出身寒门,此时听到入园观经便要万金,即便是谢长胜满不在乎,明显是要帮他们出,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薛忘虚看了他一眼。 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闭口不语。 薛忘虚却是淡淡的说道:“不必算我,据说墨园景色不错,待会我看看景色便是。” 周云海恭谨道:“薛洞主一代宗师,自然不需要再看我周家残卷。” 薛忘虚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如此自谦,即便是昔日的那些比我强出太多的长陵天才,也对写意残卷极其看重,我不看,只是不想再看到令我心痒难耐的剑意,然而却不够时间去修行。” 周云海微微一怔,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张仪听到,顿时更觉紧迫,更为自己方才又差点婆婆妈妈而羞愧。 周写意跟随在周云海的身后上了周家的马车,在前面引路。 在这段时间里,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没有出声,当马车开始奔行,他终于抬起了头,然而知子莫若父,只是看着他眼里的一点光焰,周云海便已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周云海看着他,安静的说道:“无论是灵虚剑门的剑墟盛会,还是岷山剑宗的剑会,看起来是大秦年轻才俊的比试,但背地里,还不是大秦所有门阀、权贵的比拼?家中的才俊,将来能够在长陵站到何等高处,便往往意味着家里将来能够在长陵站到何等高度。今日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决斗,相当于是岷山剑会第一战,我岂能不来?在你和6夺风、辛渐离和他们争位置时,我便已然到了,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丁宁会在三人之中选择了你。所以你今日落败,我自然也有责任。”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责备之意,然而周写意却是更加羞愧自责。 他咬牙道:“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强。” “不管你有没有想到他这么强,只要你再强一些,他便必败无疑。”周云海淡淡的看着他,说道:“所以我只希望你将这落败的羞耻化为修行的动力。即便你今日遭受此败,但他日若是在岷山剑会上击败他,谁还会在意今日此败?” 微微一顿之后,周云海看着周写意说道:“回去之后,你便闭关吧。你要想着,即便是羞辱,现在至岷山剑会也只有半年时光。你忍耐半年又何妨?我倒是希望你多学学那名酒铺少年的荣辱不惊.” 周写意的心情慢慢平静,他有些感激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但还有些不解,说道:“父亲,难道家中真的在意那些钱财?又何必为了这些钱财,让他们入园观剑经?” 周云海微冷道:“你到现在还不够清醒?我们周家世代参悟写意残卷,花了多少时间?一天的时间…这些年轻人能看出些什么?而且旁人不知道,但你难道不知道老祖修行需要花费多少钱财?” 听到“老祖”二字,周写意顿时通体一寒,彻底醒悟。 …… 原本来时,是南宫采菽和徐鹤山、谢长胜一辆马车,但此时前往没落周氏门阀的旧园,谢长胜却硬是和丁宁、沈奕同乘。 “糟糕!” 只是刚刚驶离河岸,进入主道,谢长胜却是一拍脑袋,懊恼的叫了起来。 “怎么了?”沈奕顿时吃了一惊。 谢长胜叹息道:“刚刚忘记心间宗的易心了,否则我也可以邀请他一同前往。”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钱多得没处花,用不出去还懊恼?” “钱生来便是用来花的。”谢长胜理所当然道:“我父亲便说过,花钱如流水没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只要有新的钱财如流水一样进来。流水出去,流水进来,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收获好意或者友情。否则死物堆积在那里,最终还是被人一锅拿去。” 丁宁眉头微蹙,沉默数息,说道:“关中谢家能成为巨富,果然有些道理。” 谢长胜有些得意,但又好奇道:“你现在如愿以偿可以去看写意残卷,我比你会花钱,可看得书不如你多,写意残卷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看着一口气花了数万金但却连写意残卷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谢长胜,丁宁也只能摇了摇头,在心中说了声傻人有傻福。 “很简单。” 摇了摇头之后,他平静的说道:“写意残卷也是和影山剑窟的剑壁类似的东西。在远古洪荒之时,最早的人们为了对抗天灾、猛兽、疾病,开始寻找强身健体的手段,便有些人脱颖而出,领悟了让自己力量强大的手段,在文字都未有的年代,那些最早的修行者便用各种手段设法将自己的修行之法流传下来。” 谢长胜听得有些愣住,忍不住打断道:“说是很简单,怎么这么复杂?” 丁宁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所以记载修行之法的,未必是文字,最简单的可能只是一些绳结,一些简单的符号、图画。千百年之后,一些力量不大,修行没有多少意义的修行之法便自然被淘汰,而其中一些在经过无数代演化的修行者世界依旧显得十分强大,还是越大多数宗门秘典的修行之法,便自然会留存下来。只是记录方法和现今不同,现今的修行者,却必须要自行去参悟内里的真意。” 谢长胜和沈奕终于听懂了,齐声道:“你的意思是,写意残卷也是和影山剑窟的剑壁一样,相当于是昔日古宗门的遗册,只是也不是寻常的文字记载?”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写意残卷,看上去就是一副水墨山水,而且是写意手法,有山水之韵,却未必有山水之形,最关键的是,这副水墨山水还已然有所残缺,如此就更难领会当时留下这副水墨山水的一代宗师的真意。” 顿了顿之后,丁宁认真的看着沈奕和谢长胜,缓声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卷残卷里,包含着很多剑式和修行的道理,就像是一个宗门大典的总纲。方才周写意用出的那一式江山如画,只是威力最弱,最浅显的剑势,甚至还脱离不出画意。” 谢长胜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周写意的那一剑,若是气定神闲全力出,才俊册上恐怕没有多少人接得住,连那样的一剑都只是最浅显,最弱的,都根本还触摸不到这卷残卷的一些真意,那即便只是看一看…这数万金都花的不冤。” 丁宁平静道:“当然不冤,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即便是当时权倾朝野的人想要看那卷残卷,周家都不同意。此时庙堂里,恐怕看过那卷残卷的,也只有圣上和皇后数人。至于现在,如果我们过了六境,恐怕无论花多少钱财,周家也绝对不会敞开墨园让我们进入看这卷残卷。周云海之所以同意,只是因为肯定我们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看不出什么。” 第五十一章 今日之机缘 长陵旧贵族门阀,家中要养得人太多,平日里又花销得惯了,一旦没落,失去了庙堂里的支柱,破落的度往往出人想象。() 昔日聂氏门阀便是最好的例子。 聂氏曾是长陵公孙氏下的最强门阀,一度掌大秦兵权,但当彻底失势,族中最强的修行者聂让也陨落之后,聂氏便以惊人的度陨落。 族中各方纷纷设法变卖家产,只是数月的时光,聂氏一些价值惊人的古董、甚至对于修行者而言极有用的物事便被变卖完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聂园。 便是那聂园,看园的那房也监守自盗,每日夜间盗运的车辆不绝,最后不仅是其中珍稀草木都被盗挖光,连一些精美的石制雕像都被挖掘一空。 现在长陵很多大户人家用于装饰的石雕木刻,甚至很多都是来自于昔日的聂园。 同为长陵旧门阀的周家,虽然没有像昔日的聂家一样彻底烟消云散,然而境况却显也不佳。 载着丁宁的等人的马车在周家墨园外停下,丁宁等人下了马车,只见周围景物萧瑟,连墨园院墙上的许多黑瓦都已经出现了残破,长出了蒿草,露出了下方的瓦泥。 目光越过高高的灰色院墙投入墨园,墨园深处中的一些亭台楼榭色彩也已斑驳,很多油漆已经剥落,一些开裂的梁柱也没有得到更换。 谢长胜虽然年轻,但也无数次听过长陵旧贵昔日的辉煌奢华,知道这些旧贵当年比起现在的王侯还要显赫,尤其看着亭台楼榭的格局都似乎暗合大道,和现今一些富贾的家园无可比拟。他便一声真诚的喟叹:“真要彻底修缮这里,看来数万金也不够。” 前方的周云海闻言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有心多给一些,我倒也不会拒绝。” 这显然是句玩笑话,但是谢长胜却是点了点头,笑道:“若我真能在写意残卷里得到很大的好处,说不定我姐和我父亲一高兴,直接将整个墨园修缮了也不一定。” “那便希望贤侄有足够机缘,多感悟到一些修行之理了。”周云海也是笑了笑,说道。 然而他的心中,却是鄙夷着说道,就凭你这个关中土包子,一天之内还能看出什么东西? 墨园里古树成荫,阳光成束从枝叶间透过,在下方青石道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显得清幽而又有意境。 真正进了这墨园,走在这样的道间,才明白为何大多数亭台楼榭都已经许多年未作修缮。 因为绝大多数亭台楼榭的壁上、柱上、檐间,都是雕花嵌玉,粉彩花鸟,金银为饰。许多油漆甚至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石粉漆彩,或者是海外极其珍稀的云母贝粉漆,即便是放在今日,奢华也出了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若用普通的饰材,放上去反而是不搭,还不如令其陈旧,倒是令人可以感觉岁月之沧桑,昔日只堂皇。 和长陵所有旧门阀的私园一样,墨园占地极广,绕过了园中的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小山,所有人眼前的景物都是一变,一切都似乎变得彻底黑白起来。 墨菊、墨树、白草…,面前种植的一切奇草异木,竟然都是纯粹的黑白两色,深深浅浅的黑白。 看到这纯粹的黑白,薛忘虚一声轻咦,接着便对周云海平和的说道:“周家墨园的写意残卷果然耳闻不如目睹,既然如此,我便到此为止,先前来时路上,随便找一处帮我备壶热茶便是。” 周云海恭谨道:“既然如此,我便陪薛洞主到山巅云海阁小憩,那是我的书房,可以看到大半个墨园的景致。” 说完这句,他便示意周写意带丁宁等人继续前行,他同时走至薛忘虚的身侧,身上缓缓释出柔和的天地元气,托扶住薛忘虚。 感受到周云海身上散出的极精纯天地元气的味道,谢长胜面容一肃,只是他很不理解,忍不住问道:“明明还未见到写意残卷,薛洞主怎么已然说写意残卷果然耳闻不如目睹?”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却是平静的朝着前方走了数步。 看着他的动作,周写意的目光剧烈闪动数下,眼瞳深处最终却是多出了几分忌惮和佩服之意。 不只是谢长胜,张仪和南宫采菽、沈奕、徐鹤山的眼睛同时瞪大到了极点。 连一丝异动,甚至微风都没有,然而丁宁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绝对的黑白。 他的衣衫、身体肤,原本颜色深的地方,骤然加深,变成黑色,原本色泽明亮的地方,变成白色。 “原来这里的黑白,并非真实的颜色?” 谢长胜呆呆的出声,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这里的黑白,只是被某种气息浸染,就像是法阵的力量,引起了光线和色泽的变化。 疾走了数步,过停下来的丁宁,身体也变成绝对黑白的周写意在此时转身,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说道:“你怎知黑白不是原本的颜色,你又怎知平日里看到的色彩不是虚妄?”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皱起。 事实上周写意此刻所说的这句话有些道理,只是周写意自己显然不可能理解这么深刻,他此刻说这样的话,只是想让谢长胜更加迷惑,思绪更加混乱。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先行忍住了。 南宫采菽等人都是难以平静。 方才薛忘虚话语里的意思,他似乎直接就看到了写意残卷,难道说…这里的气机改变,全部都是因为写意残卷引起? 只是一副残卷,就如一个大型法阵一样,引起这样的变化。 怪不得就连那些至高的人物,都想要来借这写意残卷一观。 周写意继续前行,每一个步点落下,地上都冒起一蓬黑白两色的烟气,看上去就像行走在画卷中一样,极不真实。 他黑白分明的脸上,却是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傲然的神色。 即便是无数次进入这里参悟,每一条小径都已经熟悉得可以闭目走过,然而每一次进来,都还是会感到惊艳。 谢长胜的眼睛再次瞪大到了极致。 他的前方,出现了无数河流和远山,浓淡相宜,看上去无比的遥远和壮阔。 周家墨园的占地怎么可能这么大? 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话语,然而当行走在最前的周写意停顿下来之时,他便骤然醒悟。 那便是写意残卷。 黑白的清辉中,缓缓出现了一座古殿。 通体木质的古殿,被浓厚的墨意浸染得如同墨玉一般。 古殿内里没有任何摆设,唯有正中心的石板地上,矗立着一面晶壁。 这面晶壁是用两片极薄的水晶拼接而成,而内里的中央,便是一幅长约一丈有余,高度不过数尺的残卷。 他和南宫采菽等人,顿时再次震撼无言。 让周写意有些意外,眉头不自觉缓缓挑起的是,丁宁的神容依旧很平静。 “这便是我们周家的写意残卷,你们可以自行参悟,但切记不要触碰晶壁,否则引动的禁制足以杀死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他缓缓的说道。 听着这样的声音,谢长胜已经下意识的走上两步,他第一时间想看清这副残卷的全貌,看看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目光只是扫过这幅残卷,他的呼吸便瞬间紊乱。 无数座深深浅浅的山,其中远近的河流,好像瞬间就朝着他压了过来,一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心中大骇的闭上眼睛时,他现自己竟然对整张画卷没有任何印象,根本记不得这画卷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甚至这画卷的残破处在哪里,他都没有印象。 “怎么会这样?” 南宫采菽等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若是说根本看不出里面任何一条线条,任何一个墨迹的用意和蕴含的道理,他们还能够理解,但现在画卷就在眼前,他们却是根本看不清内容,看过之后便忘,任何东西都记不住,他们便无法理解。 一行人互望了一眼,只看到丁宁出神的在看着,十分平静。 丁宁可以看到这里面的内容,可以看出些什么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疑问,然而看到丁宁十分入神的样子,所有人却都觉得不能出声惊扰,纷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凝神望去。 …… 丁宁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写意残卷。 这是他知道,但之前都没有机会看过的修行典籍。 昔日的周家,为了抗拒某些他们最痛恨的人入园观经,甚至表达出了玉石俱焚的意思,不惜毁掉这幅残卷。最终当时的那批人为了让修行者世界的瑰宝流传下来,做出了让步。 其实无论是岷山剑宗还是灵虚剑门,对于他而言也是一样,若是真正知道他的身份,即便是灭宗,都决计不会让任何对他极有用处的秘典让他看到。 他平静的眼眸深处有一丝感慨。 无数深深浅浅的墨山和墨河,也瞬间朝着他压来。 只是他根本未“看”这些墨山和墨河,这些墨山和墨河就像是飞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身后崩散。 他的感知根本不去管那些最本源的线条上散出来的气息,只是看最本源的线条。 所以他视线里的画卷和周围人所看的完全不一样。 他所看到的,便是一幅黄的残卷,粗粝的草浆纸面上,画着的其实只是两座山。 一座浓,一座淡。 山顶上方飘着几抹白云。 两座山前,有一条大江流过。 这幅画的右上角是缺失的,所以那座淡山缺了一个角,大江少了一段。 上百条深浅不一的墨线,或者说剑意,或者说符文,组成了这样的一副图画。 第五十二章 点拨 丁宁静静的看着这山、这云、这水,很快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金重于水,落入水中则沉于底,寻常干木投于水则浮于表面,清气上升,飘于高空,浊气下沉,积为尘土。 万物运行,都有其特性,都有其规律。 各种本源的天地元气,组成天地万物。 再细微的东西,在这世上经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细心的猎人,能够在草丛里现梅花鹿的脚印,无知却有闲的孩童,能够现清晨草叶上蜗牛爬过的痕迹。 修行的本源,便是探究万物生灭的规律,感知极细微的天地元气流动留下的轨迹,悟出可以改变或者引导这些轨迹的线路。 文字和图录想要描述的是这种线路,而这种写意残卷,则是直接舍弃文字和图画,直接来描绘这种线路。 这是表述的不同手段。 只是和那些文字描述的相比,写意残卷本身也就像是一道符,一个法阵,因为其中的这些墨线,本身就是可以改变和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 大多数修行手段相通,很多线路都有着规律。 所以许多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都是举一反三,都是通过很多修行图录、符文的规律,来参悟未知的轨迹。 而即便是这些境界已经能够达到举一反三,看到某些线条就已经油然产生熟悉感觉的强大修行者,在看这样的经卷参悟时,最先要做的,便是要寻找起笔。 寻找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落的第一笔。 叙述道理,说话也会有先后顺序,按照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的叙述思路,自然就会更加容易理解其中隐含的修行之法。 然而丁宁却不同。 丁宁直接以“意”入手。 无论是以他对修行过写意残卷中真元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了解,还是从第一步走入墨园感受到的气机来看,这份写意残卷在真元修行方面的领悟,距离九死蚕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他不需要浪费时间去研究写意残卷中的真元修行方法,他只需要得到里面一些有用的对敌手段——剑术、符道! 所以他只需要先分辨,这些墨迹里那些有剑意,是代表着剑痕,哪些有剧烈的改变和扭转天地元气的符意,是对敌所用的符道。 这对于别人而言很难,或者根本难以做到,然而对于丁宁而言不难。 只是此刻让他深深皱起眉头的是,这份画卷上,剑意最浓烈处却是在残缺的纸张边缘戈然而止。 那数条刚刚起势的墨线,消失在那残破处。 也就是说,这副画里对他价值最大的部分,就在那个残破的右上角里。 所以那右上角缺失的,不只是那座淡山的一个角,不只是大江的一段尾巴,在淡山之侧,还应该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丁宁知道,那应该是一颗星辰,或者是一轮寒月。 因为他知道周家曾有人使用过那样的剑意,所以这份写意残卷本不应该残到这种地步,那一角上的某些部分,应该是被周家的那人故意挖去了。 就是这个缺失的地方,才是他这次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中其余的墨线全部剔去,眼睛里只剩余剑意浓烈,和那处残缺处有关的墨线。 时间缓缓的流逝,他记清楚了所有这些墨线,然后将目光从这副画卷上抽离,缓缓转身。 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谢长胜等人依旧看不出任何的门路,依旧看画只是数息的时间,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此时丁宁身体一有动作,他们便顿时反应过来。 “你做什么?” 谢长胜疑惑不解的看着转身的丁宁:“看完了?看不出来,还是?”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些疑惑,我先在外面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周写意一直在观察着丁宁的神色,看着丁宁方才深深皱眉的样子,他便自以为丁宁是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此刻已然有些烦躁难耐,需要平复心情。 所以他便心中微冷的说道:“如此请自便。” “你们不要浪费时间,慢慢看着,我等会便回来。” 丁宁交待了一句,便走出这间古殿。 他在这古殿外的道路上,也只是走出了数步,然后他便抬起头,感受着这墨园中天地元气流动的轨迹。 “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显露出一丝冷讽之意,“你果然还未死。” 周家修建墨园时,本身也是将对写意残卷的领悟融汇其中,只是其中大部分的领悟都未真正透彻,或是有所偏差,所以整个墨园才没有变成一个极其厉害的法阵。 但或许许多年后,写意残卷自然的气息浸染,能够使得墨园的一些景物生细微的改观。那些对这写意残卷有足够理解力的周家人,便能感觉到自己的错误,对错误进行一些修正,同时悟得更多的道理。 这是一种有效,但很笨,很漫长的参悟之法。 但在已至极限的情况下,也是唯一再有寸进的方法。 而现在,感受着这整个墨园之意,在丁宁的感知里,其中大部分都依旧是错谬丛生。 周家许多代的修行者,对写意残卷的领悟,也只不过如此。 然而在这墨园的一角,却有一处气机最为强烈,那是一片弧形的院落。 所以即便对于写意残卷许多地方都不能理解,或者理解错误,但对于写意残卷上那剑意最浓的一处,周家却有人恰好理解了出来。 而且此刻那处暗合画卷上剑意最烈的地方的院落,还比画卷上多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机。 所以周家领悟出了残卷上那处的人还活着。 残卷上多缺失的部分,便是被他挖去的。 而此时,那个人便生活在那片院落里。 “那么多人都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却还活着…” 丁宁心中的冷讽之意越来越浓烈,但他的脸色却缓缓的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真正凝视那片院落片刻,然后他缓缓转身,开始走回封着画卷的古殿。 …… 谢长胜感觉到了身后有微风扰动,他还未来得及转头,丁宁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你看到了什么,有悟出什么没有?” 他忍不住轻声的问丁宁。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根本没办法看。”谢长胜有些懊恼道:“看了这么久,勉强看到两团墨团,好像是两座山。” “你只看得到这两座山,你便只看这两座山。”丁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连两座山都看不清楚,你又何必贪心看别的?” 谢长胜顿时一愣。 丁宁接着说道:“两座山都太多,两座山上,哪处你感觉看得比较清楚,便只看那处。” “这是越现在绝大多数宗师的宗师,你就算是现在的宗师…你以为你能纵览全局?”丁宁说完这一句,伸出了右手,放在谢长胜的面前,慢慢移动而过。 他的右手遮住了谢长胜的双目,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间,却有一小点缝隙。 随着他的手掌移动,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墨线,透过这个缝隙落入谢长胜的瞳孔里。 谢长胜根本感觉不出丁宁掌指之间的无比精妙而细微的气机变化,然而他却终于借此看清了数根墨线,数根很有“感觉”的墨线。 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在丁宁的手掌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顿时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将手掌放在面前,缓缓移动。 丁宁走向他身侧的张仪。 张仪是此刻眉头皱得最深的一个。 “师兄你有何难解之处?”丁宁轻声的问道。 张仪霍然一惊,这才现是丁宁一般,随即凝重而愁眉的轻声道:“我取最简之处观,这副画卷最简之处在上端,线条极疏,像是几朵白云,但这几朵白云的淡线,却都极其难懂。明明感觉出有真意,却是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这一日的时间,显然不够。若有数月时间,可能有所悟。” 丁宁平静前视,他也看着那数朵白云,认真说道:“师兄你果然天赋不凡,已然有所悟…只是我觉得这几朵白云好像只是有形而已,下端淡却有水意,淡线虽平,但好像都有往下之意,似是这云就将化雨。” 张仪的身体陡然微颤,目光却再也不敢离开那几朵白云。 随着丁宁的述说,他的心意所致,那几朵白云便似流动一般,在他的眼中真是化为雨珠! 第五十三章 老祖 这便是修行途中最可贵的顿悟。 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令张仪无比震撼,无比欣喜。 白云化为雨珠。 每一滴雨珠坠落,便出现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许多线条。 他彻底感觉出了这些线条中的真意,震惊欣喜到忍不住颤声道:“小师弟,真的是雨不是云!” 沈奕疑惑的转头看着他。 张仪这才醒悟过来,此时白羊洞的小师弟已经不是丁宁,而是沈奕。 周写意此刻的脸色有些微白。 看着张仪此时的样子,他不可置信的想到,难道张仪只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真的在写意残卷上领悟到了什么? 张仪望向丁宁,他看到丁宁已经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边。 也就在此时,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已然从写意残卷上缓释出来。 张仪怔住。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顿悟时,自己的念力已经不自觉的沿着那些符线走了一遍。 这便已然牵动了气机。 感受着那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中的湿意,他的呼吸微顿,心情却更加激动,因为他确定他方才的顿悟是正确的,他已经领悟到了那几朵看似白云,实则是雨线的真意。 周写意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彻底僵硬。 这股从写意残卷上缓慢施放出的天地元气虽然淡薄,然而却分外清远,一直飘向高空。 此时墨园之外的整个长陵,都是艳阳高照,然而这墨园的上空,却是骤然多了无尽湿意,数团突然凝结的白云遮住了阳光。 在写意残卷之前的所有人都终于感到了这种异变,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前方画面的南宫采菽都彻底惊醒过来。 墨园里的小山上,云海阁的书房里。 周云海正和薛忘虚在饮茶。 茶是极其贵重的云雾茶,茶杯亦是秘色瓷,如青冻凝,杯口如有云霞缭绕。 感受到前方空中陡然生成的无数湿润之意,周云海的面色微微一变,手中茶杯轻颤。 薛忘虚目光微亮,赞叹道:“写意残卷果然不凡。” 周云海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薛洞主座下高徒,才真是不凡。” 只在说话之间,那数团白云下端变淡,然而不是湿意消失,却是湿意太重,终于凝结成雨珠。 无数雨珠从天空坠落,带出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晴朗的天空下,墨园里下了一场雨。 看着这滂沱大雨的意境,周写意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他可以肯定,这是周家也没有人悟到过的东西,他忍不住看着张仪问道:“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一道符意,可以成为剑符,也可以用于炼器,是对敌的手段。”张仪是谦谦君子,所以他如实回答了周写意的问题。 “丁宁师弟!”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看着平静的丁宁,却是五感交集。 只有他才明白,方才的顿悟,就像是他自行摸到了许多道门口,却不得而入,但接下来是被丁宁直接一脚踢进了一道门中,而且那扇门后,还的确是蕴含着真意。 “恭喜师兄。” 丁宁却是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要谢我,你应该明白这是凑巧,任何的宗师都不可能这么快便随便看出这样的画卷的真意,只是凑巧。” 张仪回味着丁宁的这句话,他觉得有道理。 因为他可以肯定,像薛妄虚这样级别的宗师,境界也应该比留下这份画卷的人低出许多。而整个长陵,境界高过薛忘虚的,却并不算多。 也就在此时,令他和所有人震惊的是,前方的写意残卷上,再次缓缓释放出一股天地元气。 只是这股天地元气很快开始散落,好像有人一笔画出,却是马上中断。 “当”的一声。 墨园里的半空中,出了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敲动了一个无形的黄铜巨钟。 “怎么回事?”南宫采菽震惊难言的左右看着,她和众人的目光都最终落到了伸着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的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的脸色也十分的古怪,十分的精彩。 “我好像悟到了一点东西,但不完全…没彻底弄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继续将手掌放在眼前,继续看前方的画卷。 这算是什么? 连手掌遮在眼前都能看写意残卷,都能从里面悟道? 周写意浑身僵冷的想着,骤然想到之前丁宁对谢长胜做过的动作,他心中顿时涌起更多不可置信的情绪,忍不住转头望向丁宁。 “你方才看得那么入神,你看到了什么?”此时的丁宁,却是在轻声问着南宫采菽。 “我看到了一条江。”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图画上有许多东西,但我好像只能看到这条江。” 丁宁平静的低声说道:“这很正常,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不同,性情不同,每个修行者所修的东西不同,在看符或者看这种图解之时,便自然会有差别。” 南宫采菽点头道:“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道理,我想着若是能有所悟,那我也只能从这条江里悟出些东西。我便在这条江里寻找最吸引我的东西。” 丁宁说道:“这种做法是对的。” 南宫采菽道:“现在好像吸引我的是江里的数朵浪花,那数朵浪花似乎也很有意思,好像寻常的浪花不会那样生成,也不会那样起落,只是其中的真意,却是全无头绪。” 丁宁沉默的看着画卷,看了半炷香的时间,说道:“若那些浪花是被江水中逆流而上的鱼尾激起的水花,便算正常了。” 南宫采菽愣住。 她再看那些浪花,心中便不自觉的想,那下面似乎真藏着几尾逆流而上的鱼? …… 时至傍晚,茶案上已经换了参茶,添了精致的小点。 周云海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心神却略有不宁。 “当!” 便在此时,一声钟声在空中响起。 他的心蓦然一沉。 和两个时辰前响起的那声半截钟声相比,这声钟声分外悠扬,甚至给人一种引起远处山谷回响的感觉。 …… 墨园西北角,丁宁感知里气机最为强烈的那片小院白墙黑瓦,看上去和普通村落中的小院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在其中一间厅堂里,却是都铺着虎皮。 每一张虎皮都显然是取自壮硕的成年巨虎,每一张在地上铺开都是极大。 这间厅堂的一张软榻上,吊着一颗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珠子。 这颗珠子散着灼热的气息的同时,还散着一股血腥和暴戾的气息…唯有在一些凶兽的体内,才有可能结成这样的内丹。 灼热的气息偏又沉重,缓降在地面的虎皮上,热意又随着毛皮的纤端往上散,是的这个厅堂里温暖如春,且热意出奇的平均。 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坐着一名老人。 他满头银梳理得光可鉴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肌肤散出玉般的光泽。 他身体上散出的热气同样浓烈,让任何修行者都会感到气血旺盛,生机强大。 然而偏偏又有一种苍老的意味,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散出来,似乎有许多污秽的尘埃,始终萦绕在他的周围。 他身上绣金锦袍下,小腹部如同怀胎十月的女子般异样的高高隆起。 但他的腹部左侧,却有些异样的空虚。 那处地方,就好像被人斩了一剑,不仅是大块的血肉和骨骼都失去,就连内里的脏器都似乎缺了一部分。 这样严重的伤势能够活下来,便真是很不简单。 这名老人的目光始终像窗外飘去,似乎对自己的身体都有些恐惧和厌憎一样,目光极少触及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这使得他光洁的面容有些狰狞。 夕阳将要落山。 钟声已然消隐。 然而却是又有几道独特的剑意,好像游鱼般出现在清冷的空气里,出现在墨园的半空。 然后又是一道如雷般的宏大声音,从极高空不断滚落。 在听到之前的钟声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明白今日墨园里有极不寻常的事生,再感觉到这样两股气息接连从写意残卷上喷薄而出,他便不再有任何怀疑。 他想要知道造成这样不寻常的事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他眼睛里所有负面的暴戾情绪全部消失,尽化为和蔼。 他又披上了一件狐毛大衣,遮掩住了自己的腹部。 看上去,他便是一个极其善良、和蔼慈祥的老人。 第五十四章 各自谎言 写意残卷的前方,周写意这个昔日骄傲到极点的长陵年轻才俊已经面如死灰,在画卷里连续释出的元气的冲击下,他的心脏都已经有些麻木。。。 张仪有所悟,令墨园里凭空下了一场大雨。 谢长胜有所悟,墨园空中异音爆响,如巨钟震鸣,群山回响。 南宫采菽有所悟,古殿里陡然生出几道诡奇的剑意,如数条游鱼在江中逆流而上,拍打着水花,行踪不定。 徐鹤山有所悟,极高空之中好像多了一座无形巨山,有巨石滚落如雷。 他们都很震撼无语,都还在一遍遍回想那些线路和意境,生怕自己忘却。 唯有沈奕很羞愧。 “师兄,我还是看不出任何东西。”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说道:“我既没有感觉出这两座山之间有空谷回音,也没有感觉到山上有巨石滚落会如何,我用了谢长胜的法子,看到的墨线里,也没有独特的感觉。” “每个人所长不同。” 丁宁看着羞惭的沈奕,平静的说道:“能见到别人的所长是你的优点,但一定要去学别人的优点,这便是你的不对。关中八百里沃土,你平日所见开阔,心胸也宽广。所以你能看到大处,你能看出两山浓淡,你便只需看这两山浓淡。” 沈奕呆了呆,自语道:“只看浓淡颜色有什么用处么?” 丁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此时夕阳已落,天色已暗。” 沈奕愈是呆住,不理解丁宁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 “我们来时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此时天色却暗。”丁宁却是已经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但你看两山的浓淡,有改变么?” 沈奕的身体猛的一震。 他眼中的画卷,他所能看到的那一座黑,一座淡淡的白的高山,和来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在黑暗的光线里,还是一样的分明,黑没有变得更黑,白依旧是淡淡的,如同永恒。 他的脑海中如有一道亮光划过。 他的眼界里骤然清晰起来,下意识的去捕捉那几条令这样的黑白不变的墨线。 他的全部精神,瞬间沉浸其中。 …… “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声慈祥温和的声音,便在此时在古殿外响起。 “我从未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解这画卷的方法,也从未想到长陵的年轻人,竟然有这样的眼光。” 听到这样的声音,周写意眼中瞬间充满敬畏的神色,再想到今日因为自己,才有这么多外人进入墨园,并都获得了如此好处,他便满心惶恐,直接就转身,对着古殿外的来人跪伏了下去,颤声道:“老祖。” 丁宁的眼瞳中深处闪过一丝浓重的寒意,但在转身的瞬间,便如坚冰消融,化为绝对平静的池水。 他转身看着出现在殿口的身穿华贵银狐毛大衣的老人。 除了处在奇妙玄机中的沈奕,张仪和谢长胜等人都惊讶转身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 当周写意的声音在他们的耳中回荡,看到周写意跪伏在地上的身体,张仪第一个想到了某种可能。 “您…” 他的脸上瞬间和之前有所感悟一样,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您难道是周融墨前辈?” “什么?” 谢长胜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 这听上去似乎的确绝无可能。 周家有老祖,名为周融墨,便是唯一一个能从写意残卷上悟出修行功法,并从中领悟三道剑式的存在。 只是那人要从周写意往上追溯数代,在大秦先帝时代,便不知道多少岁数,尤其传说中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数年腥风血雨中,这名周家老祖便被人一剑斩了,在长陵肠穿肚烂,血洒数条街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然而听到谢长胜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这名慈祥而和蔼的老人却是温和的一笑,感慨道:“老而不死,正是老朽。” 南宫采菽和徐鹤山也都是满心的震惊。 两人都是将门之后,比起张仪和谢长胜,他们知道更多的长陵旧事。 这是一个经历了大秦两代帝王的存在,经历了旧贵门阀的辉煌到衰败,经历了变法,到元武皇帝登基。 他们甚至知道,在变法之中,这名老人曾经是元武皇帝的敌人,但在元武皇帝大局已定,在登基之前的那场腥风血雨中,他和周家便接受了元武皇帝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为元武皇帝而战。 所以现在的周家虽然没落,但却依旧能够在长陵好好的生存下去,依旧可以拥有广阔的封地。 只是传闻中那一战十分的惨烈,周家老祖和许多名强者一样,都是身体不全惨死…谁能想到,这名周家老祖还活在周园之中? …… 周家老祖周融墨慈祥的笑着,他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他和蔼的说道:“方才我恰好听到了你点拨师弟的话语,连我都有茅塞顿开之感…且容我胡乱猜测一二,难道之前接连有人在这画卷里悟道,都和你有关?” 丁宁眉头微蹙,似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家老祖眼睛里却是涌出异样的亮光,赞叹道:“看来是真的如此了,难道你真的能够看懂全图?” 虽然除了依旧不闻外物的沈奕之外,场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领悟出自丁宁的点醒,然而听到周家老祖的这句话,他们还是觉得不可能。 因为恐怕长陵没有任何一名宗师,能够看懂这写意残卷全图。 除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元武皇帝? 也就在此时,沉寂的写意残卷上,突然再次释出一股气机。 张仪等人,包括刚刚才在地上站起的周写意,全部霍然转身。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一缕缕独特的天地元气,已经转化成无数明亮的光线。 所有的古殿里的人就像是突然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 封着画卷的纯粹透明的水晶壁,在这一刹那就像是燃烧了起来,变得耀眼无比,变成了两个无比耀眼的光团。 接着整个古殿都像是变成了透明的水晶,往外继续迸射着透明而纯净的光线。 光线席卷过墨园里所有黑白分明的气息。 接着在下一瞬间,所有的黑白两色消失了一瞬间。 无数的颜色在这一瞬间就好像突然回归,殿宇、溪流、草木,全部回归了本源的颜色。 虽然已经日落,天色黯淡,然而这万物突然变回自己的颜色,这一瞬间的景象,却是壮丽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甚至令人感动。 “丁宁师兄!我真的好像悟到了些东西!” 沈奕喜极而泣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直到此时,他还未来得及觉殿中已经多了一名老者。 所有人看着丁宁的眼睛里,又多了数分不一样的情绪。 “我当然不能看懂全图。” 丁宁在此时出声,说道:“我只是借势而已。” “师兄?” 沈奕有些怔,他终于现多了个人。 张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错过继续感悟的契机,不要插嘴。 “借势?”周家老祖看着丁宁的双目,想要看出些什么。 丁宁点头道:“我张仪师兄说见云,我才恍然看出是云,才猜测有雨意。南宫采菽说见江,我才看见江,说浪花和平日里不一样,我才猜测是鱼尾拍击的水花,徐鹤山见高山,见山上有石似画得不稳,我才猜测高山滚石,自有深意……我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才看到东西,才做出想。然而他们所领悟到的,我却也领悟不到,理解不了其中真意。”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平静且有些惋惜的说道:“所以他们都有所得,但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领悟到。连一道剑式,一道符意都没有领悟到的,怎么可能能看懂全图?” “师弟,你可能光顾着帮我们想东西了,所以你都没有时间好好领悟。否则以你的天赋,又怎么可能反而是你没有领悟到什么东西。”听到丁宁如此说,张仪顿时脸上火辣,想到自己身为大师兄,却反而没有尽到师兄的职责,他顿时极度的愧疚。 “别人见你便见,并能引申出可能…这也是一种惊人的天赋。” 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面容一肃,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终于下了决定般,用诚恳请求的眼神看着丁宁,道:“我自行参悟一些东西也已遇到了严重的关隘,即便你境界不如我,你的一些想法,或许也可以给我的修行之路注入新血,不知你能否花去些许时间,陪我前去一观?” 第五十五章 盈亏之道 众人震撼无言,周家老祖反而向一名年轻人讨教修行之理,这听上去是绝不可能生的事情,然而却在眼前真实的生了。本文由 。。 丁宁微微沉吟,说道:“岂敢。” 周家老祖神容愈加温和,微笑道:“出生有早晚,悟道岂有先后。” 丁宁眉头微蹙,一时没有马上出声答应。 周家老祖没有丝毫不耐,依旧和蔼微笑道:“且你方才也对你师弟说过,人各有所长,修行悟道,最主要的便是机缘。你在这里没有所得,或许在我那里,会有些收获。” 张仪耸然动容,觉得周家老祖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他转过头去看丁宁,希望丁宁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丁宁看了他一眼,终于出声,道:“既然如此,晚辈却之不恭。” 周家老祖顿时大喜,直接一步上前便搀住了丁宁的手,道:“随我来。” 看着周家老祖如此慈祥和蔼,对丁宁又如此看重,张仪和谢长胜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心中欣喜,希望丁宁此番又有些惊人际遇。 然而此时,被周家老祖带动飞掠而出的丁宁,心中的冷笑之意却是更浓。 只在携住他手的瞬间,便有一股寻常修行者无法感觉得到,然而他感觉得十分清楚的极微弱,但渗透力极强的真元在他的身体里转了一圈。 这是这名周家老祖在试探。 只是他体内所有的“小蚕”全部隐匿无踪,当日即便是方绣幕也根本感觉不到异常,今日这样的试探,又如何能现他的隐秘? 今日长陵无数人知道他们进了周家墨园,且就算是谢长胜、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家世,此刻的周家也未必惹得起,周家老祖又是如此慈祥和蔼,让人联想到薛忘虚,所以张仪和南宫采菽等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丁宁和周家老祖单独前往这墨园某处会有问题,但丁宁却十分清楚,一定会有问题。 周家老祖的面容柔和至极,似乎那一缕试探的真元根本不存在,根本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出。 柔和的元气裹挟着他和丁宁的身体,落入他所居的那方院落,但接下来他却是未向他所居的卧房行去,而是行向这方院落里的花园。 花园位于小院的中央,有一座假山,一个种植了荷花的小塘。 此时荷叶落败,池塘也只剩一层冰冻着的薄冰,再加上此时天色暗沉,这里又已恢复纯粹的黑白两色,所以这处池塘便看上去说不出的意境萧索,那一片片惨败的荷叶,看上去倒不像是荷叶,反而像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鬼物。 “不需惊慌。” 周家老祖行向这片池塘,同时柔声对丁宁说了这一句。 他的脚底和池塘上的薄冰接触的瞬间,有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身体里缓释出来,他的脚底和薄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细密的水珠好像无形之物一样穿过冰面,渗透下去。 薄冰和无数衰败的荷叶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往两侧分开,现出了一道往地下深处的石阶。 这结满薄冰的池塘已经比周遭都要寒冷,然而却自有一股更凛冽的寒意,从石阶上不断升腾起来。 感受着这股寒意,丁宁的身体做出了和寻常修行者一样的反应,微微轻颤,他的心境却是十分沉静,知道自己所需的东西,便就在这下面的密室里面。 一股尘埃的气味充斥在周家老祖的鼻腔。 缓步走下石阶的他的眼瞳里,也浮现出真正的感慨。 他记得自己也有数年没有再进入这个密室,因为在数年前,他便已经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领悟到更多的东西,宝山在眼前而不得门入,这种莫大的痛苦,让他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这里面的东西。 …… 一扇黑色的铁门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这扇黑色铁门上结满了白色的霜花,上面有许多条看上去杂乱无章的刻线,然而丁宁知道这些刻线和那副画卷上的很多线路有关。 在周家老祖靠近这扇铁门时,他的身体和这扇大门好像呼应一般,两股天地元气微微一撞,铁门上无数白色霜花变成微尘散开,黑色铁门往后轰然移动。 前方是一个黑暗的空旷地宫。 没有任何的火光照明,但在纯净的黑色里,却是有一团幽白色的光焰。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片残卷,和画面的写意残卷一样,封在两层绝对纯净透明的水晶里。 “真的是一轮寒月。” 丁宁在心中缓缓说道。 唯有数尺大小的黄纸页上,画着一轮弯月。 数条墨线勾勒出的这轮弯月,此时却在不断散着真正的光线和寒意。 “轰”的一声闷响。 铁门在他的身后关闭。 被幽白色光焰照得脸孔有些惨白的周家老祖呼吸不可遏制的急促起来,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丁宁平静的说道:“好像一轮弯月,有剑意。” 周家老祖的眼睛瞬时明亮了数分。 这是一个惊人的回答。 周家历代那么多修行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第一次站在这幅残角面前,便能看到弯月,看到剑意,即便是他自己都不行。 他开始确定丁宁真的具有惊人的领悟天赋,于是他的呼吸再次不受控制的急促数分,眼底开始流淌着灼热的希冀和贪婪。 “这便是外面那份写意残卷上缺的一角。” “即便是先帝时代,那些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想要看这件东西,他们都无缘见到。” “这是我周家花费了无数心血和付出了无数代价才保全下来的东西,你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便应该好好看看。” 周家老祖呼出些灼热的气息,尽可能缓慢和清晰的叙述道:“这一角和我有机缘,我在一开始参悟这副画卷修行之时,最吸引我的便是这一角。我足足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一开始现这一轮弯月的符线是真元修行之法,接下来又现这轮弯月射出的光彩,才是真正蕴含着剑法真意的线路。” “所以这一轮弯月,不仅蕴含着强大的剑经,还蕴含着强大的真元修炼之法。” 周家老祖的眼底,又出现了真正的痛苦之色。 “在悟道之时,我自然感到无比的欣喜,然而修炼之后,我却是又陷入了真正的迷惘。” “这轮弯月中蕴含的真元修炼之法和剑经,似乎都不全。”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领悟有问题,还是这副残角有问题…因为这幅残角虽然是从外面的画卷上截下来,然而本身弯月之上,还是缺了一块。我不知道,那弯月之上,是否还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 仔细的听着周家老祖的这些倾述,丁宁缓缓点头,平静道:“容我再看看。” 他的心境变得绝对的平静,眼睛落在那一轮弯月的简单墨线上,感知很快顺着无数散的幽白色光线往外飞散。 他的感知有限,甚至无法穿透沉重的铁门,但是这些光线的去意,却是已经让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极高空的画面。 他如同站立在极高空之中,看着这些光线从身体周围穿过。 高空里,漂浮着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无法接触得到的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 其中许多闪耀着同样幽白而纯净的光芒的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缓缓的聚集在这些光线上,随之降落。 丁宁微微蹙眉。 他明白了,这些线路,并非是直接的对敌手段,而是修行者用于吸纳这些天地元气的方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思绪收回,目光再次落在那组成弯月的符线上。 符线在他的眼睛里迅的流动了起来。 简单的符线以不同方式旋转着,却是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一张经络图录。 他脑海里刚刚吸纳天地元气的光线,和这张经络图交叠在一起。 他看到了那些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不断沁入经络,沉积。 他的眉头瞬间深深的皱了起来。 周家老祖的领悟没有错误,或者说,周家老祖之前的所有领悟,和他到现在的领悟,没有任何的差距。 而且周家老祖说的不错,这种真元、剑经合一的修行方法,的确是不完整的。 丁宁可以肯定,按照这种方法修行,最终一些元气将会不受修行者本身的控制,继续沉积,郁结。 只是这一角画卷,真的还有缺失之处么? 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的目光,开始停留在了弯月上方的空处。 然后他深深皱结的眉头松开。 就如治病一样,他找到了症结所在。 月虽缺,但却有盈时。 所以这轮弯月,缺掉的那一大块地方,便是一条最重要的,无形的符线! 那是月亏则转满,月盈则转亏之意。 在他的脑海里,那轮弯月缓缓变圆,到极致时又变缺,循环转化…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新的经络图。 他彻底解开了这一角的真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他的身体也微震。 凡事太满则转亏,这是他以前懂得,但却忽视过的问题。 “你感觉到了什么?” 周家老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震动,他的呼吸都停顿了,心头狂跳的问道。 *** (刚刚将近码完这一章的时候,就现gengyun2oo1童鞋打赏了个盟主,今天写得比较慢,没办法当天还三更,容我准备准备,先欠下gengyun2oo1这一更。然后应该也不会太远,很快就又有哪一天会有三更啦。) 第五十六章 曲解 真意已在心间,说法却是可以随意。本文由 。。 丁宁思索着要如何说法。 只是一息的时间,周家老祖却是已经按捺不住,说道:“若你真的可以对我有些帮助,我也必有回报,我可以将我从这轮寒月中悟到的修行之法告诉你。” 听闻这一句,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的冷讽之意却是如草原上的野火般燃起。 他看不到周家老祖的银狐毛大衣下的腹部,然而他却可以想象这名老祖此时腹部气海处必然是高高隆起,玉宫内里真元硬结如铁。 “这轮寒月可能有问题。” 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周家老祖,说道:“我觉得功法本身可能会有些问题。” 周家老祖陷入真正的震惊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掩饰着自己的真正情绪,甚至摆出了谦卑的姿态,问道:“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丁宁微蹙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是一轮旭日,而是一轮寒月?” 周家老祖下意识的想着画境,不能理解。 丁宁接着说道:“画面明明有浓淡,若是一轮这样的寒月,那就如现在的清冷冬夜一样,看远山皆是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哪里还能看得出清晰浓淡,哪里还能看得出白云化雨而落,哪里还能看得出高山滚石,鱼尾拍浪。” 周家老祖悚然动容,惊声道:“你的意思是,画面明明应该是在白昼,那里是一轮寒月,本身便已有些不对?” 丁宁心中冷笑。 事实上留下这写意残卷的那位宗师大有深意。 远山景色,在满月通明之时,也看得清楚。 这本身便是令后人却揣测为什么不是满月,从而再察觉出那一道最为重要的符文,察觉出他要表达的最深真意。 然而周家老祖揣摩这么多年不可得,便是修为境界、为人学问、心境感悟,都和留下写意残卷的这名宗师相差甚远,这么多年苦思乱想之下,他的脑海之中恐怕更是一团乱麻。 所以即便话语中包含着一些真意,他丝毫都不担心周家老祖有可能获得真正的感悟。 他心中冷笑,面容却是依旧平静异常。 “这轮弯月的气息也太过阴寒。” 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女子为阴,男子为阳,所以我怀疑这片残角里蕴含的功法,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周家老祖面色变得无比雪白,失色道:“女子修行的功法?” 丁宁歉然道:“晚辈也不知道感觉得对不对…只是觉得画卷别出都是对敌的手段,只是这里是修行之法。这轮弯月画在一角,偏离得这么孤远,所以我便怀疑,留下这画卷的宗师极有可能就是女子,她的意思便是这画卷别的地方都可以领悟研习,但这一角,事关真元修行,却是只有女子修行才得法。” 周家老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他的身体不断的震颤起来。 一时之间,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尖锐的声音同时在嘶鸣,在嘲讽,在狂笑…难道自己修行一生,竟然真的是无比可笑的,修行了只有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他的念力不由自主的触碰到完全硬结的月宫,感受到小腹的鼓胀和沉坠,他的心中猛的一痛,脑海中却是有如一道光芒闪过。 寒月…寒月…月事! 难道真是如此? 这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若是女子修行,便有可能在月事之时自然排出,身体便自然无碍。 这一轮寒月的真意,竟是如此? 一时之间,他的呼吸急促至极,身上的气息乱震,甚至使得整个沉闷的地宫都出了嗡鸣。 地上整个小院都开始轻颤。 鼓荡的空气挤压在耳道里,十分的难受,丁宁轻咳了一声,捂住了耳朵。 周家老祖惨笑了起来。 然而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抱歉。” 他看着丁宁,柔声道:“让你见笑了,想到自己上百年的参悟,从一开始便有可能是错的,实在是太过失落。” 丁宁微微躬身,行礼道:“晚辈惶恐,只是我的看法,未必会对。” “这可能是建立在我这么多年参悟的基础上,便是极大的可能。”周家老祖也躬身还礼,悲苦道:“我自百岁时悟到这上面的真元运行之法和剑诀,初试时威力极大,然运用一定时日之后,玉宫真元却是开始凝结,我自以为是这功法的独特之处,他日可破茧重生,但未料情形却是越来越差。若真是一开始便错了,这真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 丁宁目光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闪,垂道:“若真是有那可能,至于补救…前辈您对于修行的理解应该远于我,既是极寒,若是让我来看,自然只能用极阳元气之物对冲。” 周家老祖心神稍定,他骤然有些自省,觉自己真是乱了分寸。 随即他无比失落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极阳元气之物对冲,若是真的能够化解掉玉宫的真元硬结…只要玉宫的真元再次能够动用,哪怕从此之后不再运行这图上的真元运行之法,不再用那样的剑意,凭借此时的修为,恐怕也可以越往日巅峰之时,在此时的长陵亦可东山再起! “极阳元气之物,要能入气海,便要融入五气。” 周家老祖看着丁宁,探讨般轻声说道:“那便是要有极其滋养阳气的天地灵药方可。” 丁宁平静道:“想来应该如此。” 周家老祖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他彻底恢复了慈祥和蔼的面容,温和道:“我这便送你出去。” 当他转身走出数步,身上元气和黑色铁门上元气冲撞,铁门再次轰然打开之时,他的脚步却是一顿,轻声道:“若是你觉得有用,我可以将这一角悟出的修行之法告诉你。虽按你所说有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但对敌威力却是极大,而且不修到一定程度,所用时间不长,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对于你而言,或许在短时间内有用。” “你真有如此好心么?还不是连一名可能对你有所帮助的陌生少年都不放过…只是也想让我来修行这样的法门,最终想要看看落入和你同样境地的我会不会寻觅出什么对你有用的手段。” 丁宁在心中如此冷笑着,但是他的面上却是很自然的流露出震惊的情绪,他有些颤声道:“这真的可以么?” 周家老祖微微一笑,说道:“自你们进入墨园,我便接到了报讯,我知道你也位列在才俊榜上,今年夏应该便会参加岷山剑会。我认为我在写意残卷这一角悟出的修行手段对于你在岷山剑会上有大用,当然等下我告诉你之后,你便可以自行考虑是否修习。”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前辈如此恩情,我何以为报?” 周家老祖晒然一笑,道:“那到时我想到有你能帮忙的地方,你尽量帮我便是。” 听上去豪放,然而他的眼眸,此刻却是冷漠而尽是暴戾之意。 夜幕彻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 谢长胜和张仪等人等得有些焦虑起来,尤其是之前地面微微的震动,不知生了何事,他们便不免担心起丁宁的安危。 正在此时,一名周家的侍女却是挑灯而来,朝着写意残卷前的诸人盈盈一礼,说道:“我家老祖正在亲自指点丁先生修行之法,可能还要耗费一些时间。老祖吩咐在墨园雅阁帮各位先生准备了晚宴,各位先生可以先去用膳,等会他便亲自将丁先生送至。” “连周家老祖都要亲自指点他一些修行手段,丁宁真是…”不明就理的谢长胜等人只以为是丁宁的天赋让周家老祖都有了爱才之意,一时都是惊羡不已。 …… 小院的一间静室之中,随着周家老祖的缓缓叙述,丁宁闭目而坐。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的脑海之中便清晰的出现了那张经络图,他的识念内观,身体里十二条经络便随之剥离出来。 写意残卷那一角蕴含的这张经络图所示的十二条经络上,一个个关键窍位如无数银珠串在一起,密密麻麻,和他脑海中的无数线路遥相呼应。 在他的感知里,他身外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无数根幽白色的光丝。 他敞开身体,让这些幽白色的光丝和身体里一颗颗银珠般的窍位一一连接在一起。 连接在一起的瞬间,他便感知到无数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在这些幽白色光丝中滑落,沁入他身体里那些窍位。 那些窍位便如一盏盏明灯,次第亮起。 当所有窍位全部点亮,那些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连为一体,流动起来,化成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流,且沉重到了极点,如金铁之气。 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不断吸纳如他这十二条经脉之后,冰冷肃杀的气流越来越浓烈,在他的感知里,开始散出深沉的黑色。 随着他的心念所至,这股黑色气流瞬间全部压制其中一条经脉的某个窍位。 轰的一震,这股黑色气流骤然压缩变化,化为一片薄薄的黑色晶片,沉积在那个窍位之中。 这一片薄薄的晶片,又像是一片薄冰般的小剑,亦像是一片晶符。 第五十七章 孤寂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果然是幽远星辰寒煞元气。” 这一片薄薄黑色晶片一凝成,嵌在那窍位之中,有微微的刺痛感,丁宁心念一动,就此脱离识念内观,睁眼醒来。 天地之间有无数种元气存在,草木枯荣、木薪燃火、风雷雨电…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元气在活动,但这人世间的诸多元气,都不脱一些本源的天地元气的结合和变化。 然而这方天地间,还存在着外来的日月星辰的元气。 尤其是从极幽远星空远道而来的星辰元气,不知道要穿越多少没有光线,寒冷净寂到了极点的空间。那随便一片空间的寒冷和区域大小,连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想象。 穿越了无垠寂寒空间落到这方天地之间的星辰元气,往往浸染了极阴煞的元气,和修行者的身体皆不相容。 然而又有大能耐者,却偏偏能够加以利用,悟出吸纳和运用这些寒煞星辰元气的手段。 这写意残卷最关键一角上,记录的便是这样的手段。 纳寒寂元气凝煞成剑,此时丁宁感觉得出来,只要心念一动,体内那刚刚凝聚的一片晶剑就会顿时如飞剑般飞出。 虽无法像真正的飞剑一样由心变化,诡异莫测,然而因为这星辰寒煞元气凝聚之物威力十分惊人,再加上对敌之时突然施展出来,对手也是极其难防。 这十二条经络之中,一共可以吸纳凝结二十四柄这样的凝煞小剑,存纳在二十四窍位之中。 按照那轮寒月的盈亏真意,真正正确的手段,便是吸纳凝满这二十四小剑之后,便将这二十四小剑再按照独特符线打出,在体内二十窍空虚的一瞬间,再大量吸纳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天地元气,融合五气。 这是修行典籍中有记载的虚塘吸水的手段,真正的盈亏之道,然而这周家老祖见识和理解终究有限,只是悟懂了对敌的手段,却未能理解到修行真意。 “怪不得是创下长陵最新修行纪录的天才,竟然能如此之快的领悟我告诉你的方法,如此快的凝煞成功。” 当丁宁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周家老祖一点真元悄然探入丁宁体内,一感觉到沉积在那窍位中的寂寒小剑,他便顿时一声感叹。 “能凝成这样一柄,其余二十三柄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你是已然掌握了真诀。你此刻应该感觉得到这寂寒小剑对于你的身体有诸多不利,但维续体内半年应该绝无任何问题,足以让你应付岷山剑会了。”感叹过后,他温和的看着丁宁说道。 半年绝无问题? 感觉着那片真正如冰片嵌在窍位之中的晶片,丁宁可以肯定,差不多恰好就在半年之数。 若是真按周家老祖这种错谬手段,只需半年的时间,这些凝煞小剑的元气浸染之下,他气海中的玉宫便会冻结起来。 到时他对敌之时,玉宫、天窍流动不畅,恐怕最多只能发挥数分之一的真元力量。 那时正好是岷山剑会开端,只能依靠这二十四柄凝煞小剑和数分之一修为对敌的话,凄惨境况可想而知。 心中虽如此想着,但丁宁面上却是一副真挚感谢的神容,他深深躬身,道:“多谢老祖赠经,他日若有想用,我必尽全力。” 这是真正的各怀鬼胎,周家老祖心中阴霾至极,面上却是笑容和蔼灿烂,和声道:“小友客气,以小友天人之姿,他日我周家墨园便要以你为荣。” …… 昔日旧权贵门阀在饮食上亦是奢靡至极,今日周家虽然没落,菜蔬用料虽然普通,但精细程度依旧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即便是见惯了大酒楼名厨菜式的谢长胜,见到每一道菜式都是色相味调和得如美丽图画一般,都不免觉得今日的许多豪门在寻常生活的追求上面,和昔日的旧门阀相比,还是少了一份精致和文雅之气。 一直在想着丁宁不知道有什么际遇的张仪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尤其夹了一块茄子入口,品尝出鸡汤和虾汁的鲜美,却根本尝不出茄子的味道时,他便忍不住想,茄子便是茄子,要鸡和虾的鲜美,便吃鸡虾便是,又何必费这么多功夫,这么浅浅一盆茄子,对于长陵寻常农夫而言,根本下不了两碗米饭,可是制作过程中,又要浪费多少东西? 旧权贵门阀在昔日最终无法阻止变法,太过穷奢极欲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最著名的故事,便是一家门阀每日都将吃不完的白米饭冲洗入阴沟,旁边一家寺庙里的僧人每日便将这些白米淘洗出来,晒干储存,待这家门阀没落之时,寺庙里存积的白米干都足以让一户人家吃上数年之久。 真正的清贵高远,又岂是要用这种精致来展现? 只是略微出神之间,一些真正清贵高远的气息从他身上不自觉的散发出去,正合今日里他在写意残卷上领悟的那些符线。 整个墨园的高空里,便又骤然有了些湿意。 “师兄,怎么,还想将我淋一身雨不成?你是大师兄,又不是大湿兄。” 正在此时,一声戏谑调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仪一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又触碰了天地间那些线路,他下意识的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天空里的湿意消失无踪,同时他也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人,惊喜呼出声音:“丁宁师弟,你回来了?”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丁宁,谢长胜等人也顿时兴奋起来。 “丁宁师兄,你有悟到了什么么?”沈奕第一时间抢着出声,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 张仪呆住,却是太过惊喜而呆住。 “那真是极好!”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由衷高兴的说道。 …… 就在这个夜里,长陵皇宫深处的一间书房里,坐着一名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的面容俊秀,温和而又自然散发着宽厚仁和之意。 帝王家的少年,这样单独处于静室,显露本真时自然流露的温润仁和,便更加可贵。 在元武皇帝所有的皇子里,唯有一名皇子有这样的性情。 所以他便是扶苏。 此刻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正是弘养书院编制的岷山剑会才俊册。 只是此刻他面前的这本才俊册和日间的相比已经有了改变,此时在他这本摊开的小册子上,战胜了范无缺的陈柳枫已经排到了三十五位,而战胜了周写意的丁宁,此时已经悄然上升到了六十一位。 只是一日之间,这本才俊册上很多人的位置便都出现了变动,这些变动,甚至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和扶苏原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长陵皇宫中典藏的一些修行秘典不会输于岷山剑宗的典藏,且他的母亲大秦皇后和他的父亲元武皇帝,都是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他们自已安排好了一条修行之路让他前行。 即便他真的还有兴趣去岷山剑宗一观,以他至为尊贵的身份,也不需要参加任何的入试。 他的一切,都是长陵任何的年轻才俊嫉妒不来。 然而他很寂寞。 就如此刻和丁宁等人一样,许多少年才俊的身边都有朋友聚集,而他却是一个人。 似乎始终都是一个人。 尤其是在年初那场大宴,那名平时侍奉他的宫女直接消失在空气里,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之后,即便一切都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聪慧无比的他却感觉出了身边所有人对他的刻意疏远。 这种对他的疏远不是来自于对他的厌恶和揣测,而是来自于对他的父母,皇后和皇帝的敬畏和戒备。 谁都不愿意无端惹上事非,谁都不愿意变成微尘消失在空气里。 当必须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绝大多数人都怀着这样的敬畏和戒备时,他便感到更加的孤独和寂寞。 面前的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虽然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上面风云变化,却让他觉得热闹而精彩。 他想和正常的少年一样有朋友,也想要和正常的少年一样热闹和精彩。 他的目光离开这本小册子,抬起头来。 窗外四四方方的威严建筑,看上去就像是冰冷的枷锁。 他的身体未动,心却是飞了出去。 “或许我该做出些什么改变。” “否则拘泥于其间,抑郁不得脱,自然也会影响我的修为进境。” 他自言自语,说服自己一般,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缕温润而阳光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 *** (昨天gengyun2001的一更还没有还,今日AAANIUNIU同学又来一盟,我鞠躬拜谢的同时压力顿时大了,这下是欠下两更了啊。不过有欠肯定有还,近日微恙写得慢,等到写到打斗篇幅时,肯定可以快一点,到时候三更大家也会看得比较爽。)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十八章 不甘寂寞 夜深归巷。 丁宁没有直接回酒铺,而是先和张仪一起将薛忘虚送入租住的小院。 沈奕此时也住在这小院里,虽然挤了些,但却热闹。 一路上薛忘虚都没有问丁宁修行上的问题,直到进入了这小院,张仪搀扶着他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坐下,架好火盆之后,他才看着丁宁问道:“今日里周家那个老不死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丁宁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左手往上微抬。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剑光从他左手指尖冲出,瞬间将小院中老梨树的一截树尖击得粉碎,只见木屑纷纷扬扬往上飞起,那一缕黑色剑光如流星般,在黑色夜空里不知激飞多远。 “飞剑?” 沈奕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但马上自然感觉不对,又感到一股浓厚的寒意荡漾出来,令人的血液都似乎要冻结,他便目瞪口呆,道:“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薛忘虚的面色随即凝重起来,他犹豫了数息的时间,看着丁宁问道:“星辰寒煞元气?” 丁宁点了点头。 薛忘虚的眉头微皱,接着问道:“会不会有妨害?” 丁宁认真道:“不会。” 薛忘虚有些怀疑,道:“周家这老不死如此好心?” 丁宁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盈亏之道…”薛忘虚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就想大笑出声,但随即还是看着丁宁叮嘱道:“你还是要小心,毕竟周家这老不死修为至少到了七境中品,即便是我全盛之时,也不是他对手。” “星辰寒煞元气,这是传说中凝煞的手段?” 张仪觉得丁宁和薛忘虚简直就是在打哑谜,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薛忘虚言语里对周家老祖的批驳之意,他却是明显的听了出来,于是他便看着薛忘虚,犹豫道:“洞主,周家今日对我们极为客气,且周家老祖为人慈蔼,对丁宁师弟又有传功之恩,我们在背后如此…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管妥与不妥,这些话在这院子里说过,听到,便也算了,出去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薛忘虚看了一眼张仪和沈奕,很有深意的缓缓说道:“有些事情在大秦王朝的史书里,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记载,但像我这样的长陵老人,却正巧看到或者听到过。周家老祖和一些旧门阀的强大修行者,便曾经做过劫持妇孺诱人去救的事情,最后他在街巷中被人一剑破肚,流肠狂呼而逃,血染数条长街,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当时有许多修行者便觉得他那样的死法是罪有应得。” “对于修行者,尤其是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以虐杀妇孺来逼迫对手,这是很不耻的事情。我总是认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底线存在,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做过,出了某种底线,即便这么多年修身养性,性情哪怕再有改变,我总会觉得这个人还是需要值得警惕。” 听闻这些话语,张仪和沈奕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将那名慈祥和蔼的老人与薛忘虚所说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自幼生长市井之中,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比他们看人却是要更清楚些,今后即便你是师弟,你也要多提醒你张仪师兄。” 薛忘虚看着丁宁,又交待了这一句,他本已放心,想示意丁宁回去休憩,伸出手来摆了摆之后,却是又想到些事情,补充道:“丁宁你今日帮扶你的师兄师弟以及一众好友的所为,我很满意。还有,明日里你找人帮我做架轮椅。” 张仪一颤,道:“轮椅?”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道:“即便是有你们搀扶,走起来还是太累。” 丁宁知道薛忘虚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会让王太虚帮忙找一辆舒适些的轮椅。” 时间永远是修行者最大的敌人,在没有办法改变的情况下,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令有限的时间变得更为精彩和风光。 在告退离开这间小院时,丁宁也转身补充了一句:“至目前为止,岷山剑会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 薛忘虚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是啊。”他欣慰的说道:“只差一些真元。” …… “想不到你算计了半天,居然去学周融墨的手段。”当丁宁走入酒铺没有灯光的后院,熟悉的清冷声音从卧房里响起。 丁宁开始和往常一样,用热水洗漱,同时在哗哗的水声里说道:“只是凑巧遇到周家人,而且他的凝煞剑的确可以让我在岷山剑会上对付绝大多数对手。”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道:“而且我不是你,我即便讨厌某个人,但只要那人的手段对我有用,我也会学。” “我只知道你行事算计和一般人不同。” 长孙浅雪的清冷声音继续响起:“一般人算计好处,如见果便是设法摘果,但你却从来都是要深挖,见果便甚至连果藤,连果藤底下根的好处都要算计在内,连根都想挖出来。既然你今日见过了周融墨,知道他还未死,你自然不会就从他周家获得这样的对敌手段便算了。” “你说的不错,你自然了解我。”丁宁冷笑起来,道:“若他真是改了性情,我倒是有心放过他,只可惜他没有什么改变。而且他的真元郁结,一朝觉得有解救的希望,他必定放手行事,到岷山剑会之前,他必定也会想办法设计我。我将他的想法往对于我有用的灵药上面引,如果一切顺利,就让他的设计为我做了嫁衣。” 长孙浅雪也冷笑起来:“小鱼算计蛟龙,这等人物你现在也不觉得招惹得太多?” 丁宁突然笑了起来,道:“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关心,我当然明白和这等人物交手,只要有一步错漏我便会被杀死,所以我会特别小心。” 长孙浅雪声音微冷,“有时光小心又有何用,今日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云水宫的人便来过梧桐落,特意到这里来,想来也只有可能是为了你。” 丁宁动作微僵,眉头缓缓的蹙起:“你说过的,那个你记住了他气息的,云水宫的人?” 长孙浅雪冷道:“在长陵城里,我何来记住过第二个云水宫的人的气息?” 丁宁开始擦干身体,换上洁净衣物,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蹙紧着眉头,沉思着。 原本没有任何头绪的事情,只是片刻的时光,却是硬生生的被他理清,理出了个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道:“在鱼市刺杀我的,是真正的狂徒大寇,那样的人物,一般也只有那种道上的人物结识。如果说在鱼市里刺杀我的人正是云水宫的人找来…云水宫的人此刻又能在长陵堂而皇之的行走,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云水宫的人和某个长陵权贵勾结在了一起,而这个权贵,便很有可能是想要对付两层楼的那个军方权贵。” 长孙浅雪平日里最懒得便是思索这些阴谋算计之事,但此时丁宁说得极为浅显,她便眉头微挑,对着门口的丁宁道:“梁联?” “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便是他。”丁宁道:“我要马上出去一趟,若是连云水宫的人都想亲自动手,王太虚便也有危险。” 长孙浅雪清冷道:“不需要了,虽然我不明白云水宫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料想只有你和王太虚的关系才会召来这样的人,所以我早假借了你的名义,和他的人说了让他小心。” 丁宁的眉头顿时松开。 王太虚此时的势力和以往截然不同,又可以借军方的一些势,在有所准备之下,即便是白山水亲至,恐怕也难以从长陵将他找出杀死。 “你帮我创造一个出手机会。” 长孙浅雪的声音,在此时又传入他的耳廓。 他刚刚松开的眉头有顿时皱结。 “不要推脱。”长孙浅雪看着丁宁,微嘲道:“这次不是你的事情,事关孤山剑藏,而且这人也是我现的。” “若真是梁联和白山水…这样一来,他们有可能现九幽冥王剑和我的联系,而后我们的身份,便会不可避免的被人牵出来。”丁宁沉默了片刻,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只是憋出了这一句。 “你不是最擅长算计么?或许在你的计划里,本身也把我算计在了里面。” 长孙浅雪看着他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便算计得更好一些,或许你可以不用你和王太虚作饵,你也可以不让别人现我和他动手的痕迹。” “即便我想算计你,我也想你离开长陵,可惜我改变不了你。”丁宁在黑暗里凝视着她,缓慢而郑重的说道:“你之前说我走得太快…然而你可以压制住九幽冥王剑之后,你也有了改变,你也已经有些不甘寂寞。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太快。”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用他之前经常用的话回答道:“我会小心一些。” *** 罪粉之大秦王朝6391458o,正版vip群,正版书友有兴趣的可以加。 第五十九章 新的挑战者 夜已深,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却并未安寝,依旧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之上。 她身前不远处的那口灵泉里,洁白无瑕的莲花已经凋零,开始结出数个同样洁白无瑕,不像是人间之物的莲蓬。 “扶苏想要参加岷山剑会?” 听着灵泉下一名宫女的回报,她轻声说道:“真是胡闹。” 宫女下意识的以为她不许,然而抬间,却看到她散着耀眼美丽的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不由得一怔。 “终究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然那些真正的豪杰,哪个不曾胡闹过。” 皇后淡淡的说道:“他要去便让他去,长些见识也好。” 宫女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圣上今日已传了数道旨意,确定此次随他前去鹿山会盟的人是许侯爷、黄司、李相和胡亥皇子,另外圣上传了一道旨意去方侯府,希望方绣幕也随行,只是言语温婉,并未强求。” “李相和胡亥,还有方绣幕么?”皇后轻声自语道。 宫女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层冷意。 在她想来,既然扶苏是皇后和圣上最疼爱的皇子,那鹿山会盟要带皇子同行的话,也应该是带扶苏皇子…难道说圣上真的因为新年大宴群臣时生的那件事情,对扶苏皇子的态度生了些许改变? 按照宫里的一些传言,圣上之前已经有意在明年春里立扶苏为太子,若是圣上的心意有所改变,那又是什么样的风雨?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皇后的嘴角反而再度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如此甚好。” 宫女心有疑虑的告退。 皇宫内外,和她一样心有疑虑的有很多人。 鹿山会盟事关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相争,是一等一的大事。和整个王朝命运相关的鹿山会盟相比,岷山剑会在许多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只是属于年轻人的玩闹。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有关鹿山会盟的一切,都会折射出许多讯息。 能够随行的人,自然都是皇帝最为信任,同时也在某个方面掌握着惊人权势的倚重对象。 “为什么要召方绣幕?” 就在大秦皇城的城墙某段,两名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权贵正在交谈。 两人在黑夜之中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的面上却散着淡淡的红光,好像有朱砂要从肌肤里沁出来,他的脸面狭长,隐约四五十岁左右的面相。 而另外一人则似正值壮年,如铁塔般魁梧,且如凶兽一般,身上自有气血热气升腾,使得他身体周围的冰冷空气都似乎出现了一些扭曲,好像脚下踩着一个温度极高的蒸笼。 “方绣幕只知枯坐悟剑,圣上要召他随行,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趣,可解旅途烦闷。”听到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权贵的话,身材极为魁梧的这人随口说道。 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人冷道:“难道方绣幕枯坐了这些年,已然比夜策冷等人都要强?” 身材极为魁梧的人道:“只有这个可能。” 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人冷笑道:“方侯府这下风光了,我等可是不妙。” “哪里来的不妙?”身材魁梧的人摇了摇头,道:“你说是圣上未让扶苏随行?” 面上散淡淡红光的人道:“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来这里找你说话的?”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你理解错了。君在外,原本最需要担心的便是君之安危,但圣上如此修为,他需要考虑的,不是他离开长陵之后他的安危,而是长陵是否安稳。能够让长陵不安稳的人有谁?圣上带走了李相,有此能力的也只有皇后殿下。若是他有此顾虑,反而要带走扶苏…皇后溺爱扶苏人尽皆知,连扶苏都留下来陪着皇后,皇后要是想做些什么,根本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圣上如此安排,便是绝对相信皇后。” 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毕竟跟随圣上和皇后多年,这里面的门道比我看得清楚些。”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所以只要等着便是…明年春,我们蒙家和你们端木家支持的扶苏皇子,便是太子。” …… …… 清晨,因为大多数店面还在歇年,所以梧桐落里便更加显得清冷。 丁宁煮上了粥,开了铺门,原本想要先去问问薛忘虚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然而他马上看到,就在铺面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等候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和丁宁差不多年纪,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一名身穿紫红色缎袍,两名少年都是面白肤嫩,眉宇里都有高傲之气。 一看到丁宁,这两名少年都是面色一动,身穿紫红色缎袍,看上去身材略高的少年便顿时迎上前来,颔为礼道:“在下曾庭安,见过丁兄。” 丁宁看着这名少年,还了一礼,问道:“这么一大早,有事?” 曾庭安微微一笑,剑眉却是挑起,脸上骤然有了几分狂妄之意。 “才俊册上的排位,已然有所更改。”他看着丁宁的眼睛,说道。 丁宁眉头微蹙,道:“那又如何?” “你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十一位。”曾庭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化为冷意,他的声音也迅的变得冷厉至极:“我现在的排位在六十二,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资格排到我上面,所以我一早便来这里等着问你。” 丁宁平静道:“实在想不通可以去问弘养书院,这才俊册是他们排的,不是我排的。” 曾庭安嘲弄道:“对于我而言那太麻烦,还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 “你要挑战我?”丁宁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打。” 曾庭安一怔,他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兴趣。” 曾庭安怒极反笑道:“这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么?” 丁宁点头,说道:“我不想废话,你还是离开吧.” 曾庭安大笑了起来,笑了足有十数息的时间。 “新年里,万一被人拆了门可不好。” 他的目光落向丁宁身后的铺门,嘲讽道:“即便我赔了钱,要找匠人补都一时找不到。” 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张口便大喊道:“张仪师兄!有事!快来!” 曾庭安和他身后那名少年顿时又愣住,心想难道这市井少年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要喊来师兄打群架不成? 一条颀长的身影急急的从不远处的小院中冲出,手中热气升腾,还拿着一条热毛巾。 “丁宁师弟,什么急事,我正侍奉洞主洗漱呢。”张仪有些苦脸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劳烦师兄和沈奕师弟带洞主过来,有他喜欢的事看。”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张仪顿时一愕,看着曾庭安和另外一名少年的目光里也顿时有些醒悟之意。 “怎么如此早。”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马上转身飞掠回去。 “看来市井之间的人的确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不逼你便是不成。”曾庭安满意的笑笑,转身走向马车,说道:“我连无锋玄铁剑都带了过来,都用不着借了,省得你再有什么借口。” 面对曾庭安如此狂妄的姿态,丁宁却只是沉默的等着。 只是十数息的时光,张仪和沈奕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两人直接搬着藤椅,将薛忘虚抬了出来。 甚至将薛忘虚在近处檐下安置好之后,张仪还进院又拿了条厚毯和端了个火盆出来。 “沈奕师弟,你再去拿柄大些的雨伞。” 看着张仪将火盆在薛忘虚的脚前放好,丁宁对着沈奕说道。 “要雨伞做什么?” 张仪有些疑惑,自然而然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空清明,晨光洒落,哪里有半分雨意? 曾庭安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却是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不是我对手,而且我的对敌手段威力太大,所以我不会和你动手。” “而且你连我张仪师兄都打不过。” 不等曾庭安开口,丁宁转头看着呆住的张仪,道:“师兄,这场你来。” “你是消遣我么?还是真想我拆了你的铺门?”曾庭安不可置信的怒声厉喝了起来。 张仪也看着丁宁,不可置信的说道:“师弟,这…”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万一失手将他刺死会如何?”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两个人在才俊榜上,比我一个人在更有面子一些。” “这是赶鸭子上架么?” 薛忘虚先前也是微微愣,但此时却是畅慰的抚须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也好,张仪你性情太平,的确要有人在你身后赶一赶,你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弟的美意。” 薛忘虚的话,张仪不敢反驳,他只是犹豫道:“洞主,这样真的好么?” “够了!” 曾庭安愤怒的厉喝起来:“丁宁,你觉得一名连才俊册都未上的人会是我的对手么?若是你不敢,你便只要乖乖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便是,又何必想这么多花招?” 丁宁的面容微寒,反讽道:“怎么,你不敢么?若是你真能胜过我师兄,我随时等你来战,你又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人清净?” “我今日便先胜了他,然后看你还躲不躲得过去!” 曾庭安怒极,脚尖一挑,呜的一声啸鸣,一柄无锋玄铁剑已然朝着张仪飞了过去。 *** (胃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平时坐得太久,胃动力不足,积食不消化,不吃东西也不饿,总觉得有点东西堵在喉咙口,前几年吃了个青团子不消化也是这样。前几天说的小恙就是这个,山楂水,胃苏,吗丁啉都用了,今天还没好,状态就又有点不好,所以今天才写出了这么一章。就先欠着一章,这下是一共欠了三章。数学虽然不好,但是十个手指头以内的,应该还没有算错吧...) 第六十章 剑雨 清晨堵门,以拆门逼迫,再加上此时的踢剑邀战,曾庭安今日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骄狂。。。 看最新最全小说 然而这在长陵却又极其正常,曾庭安就像是无数长陵少年的一个缩影。 一切应是虚名,皆以实力为尊。 当大秦的剑师连灭韩、赵、魏三朝,长陵早便有了以剑为尊的气势,其实在所有权贵的心里,元武皇帝之所以能够变法成功,之所以登基之后便将整个大秦王朝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江山尽在脚下,便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一些人具有别人无法抵挡的剑。 所以现在长陵许多修行者对薛忘虚尊敬,不是因为薛忘虚年纪够长,而是因为他所达到的境界。 张仪侧身,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迎面飞来的无锋玄铁剑的剑柄,他也熟知长陵这些少年才俊的性情,所以此时也不动怒,只是看着丁宁,愁眉道:“真的要我打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只是轻声道:“打得精彩一些,不是我要看。” 张仪听出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脸上的愁容终于彻底消失,肃然的点了点头。 “一场挑战也被你们弄得这么麻烦,怪不得白羊洞只能归了青藤剑院!” 曾庭安早已没有了耐心,直接说出一句很无礼的话,然后走向道路中央,被他抓在手中的无锋玄铁剑直接抬起,平钝的剑尖凌空指着张仪的胸口,剑身开始轻轻颤抖,出水浪拍岸般的轰鸣。 张仪有些拘谨的快步向前,尽可能的离开薛忘虚多一些,同时还对沈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好薛忘虚。 若是平时,曾庭安绝对会等对手横剑于胸时再行出手,然而对于他而言,张仪本来就不是他此行想要找的对手,更何况丁宁和张仪在他的眼里极尽拖延。 所以他直接出剑。 无锋玄铁剑上平直的符文迅被耀眼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填充,一股青色的剑气随着曾庭安脚步的前移,往前倾斜而出。 这股剑气并未平直斩向张仪的胸口,而是如一条清澈的溪水般溅落地上,然后散开为无数像竹叶般的细小青色剑气。 曾庭安是清溪剑院的弟子,这出手一剑,便是清溪剑院出名的剑式“清溪竹影”。 张仪手中无锋玄铁剑有些仓促般往身前下方挥洒出去。 一条微弯的白色剑光如同一只弯曲的白羊角,将无数竹叶般往上溅射的细小青色剑气尽数挡住。 然而就在此时,曾庭安已经冲至他的身前。 嗤的一声凄厉裂响遮掩了所有剑气相冲的声音。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长剑的剑尖上骤然涌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直往张仪胸口刺去。 这是“清溪涌泉”。 张仪感受出这一剑中恐怖的冲力,面色微微的一变,手中长剑斜往上挑,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他平钝的剑尖竟然准确的刺在了曾庭安手中长剑的剑尖处,令这一剑的力量,顷刻间从他的头顶上方冲过。 曾庭安的面上闪过一丝冷讽之意。 虽然张仪化解得轻巧,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剑身和剑身相触,他便感觉出来张仪的真元修为比他还是要略差一些。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的真元以更加汹涌的态势涌出,灌入剑身,往下压去。 张仪身体一挫,往后连退三步。 从上往下的剑光分为两道,在他的身前不断疾进。 他身前石道上出现了两道清晰而深刻的剑痕,嗤嗤的喷出粉尘。 嘶啦一声裂响。 张仪的右手衣袖裂开了一道口子。 曾庭安剑势已尽,然而他面上的冷讽之色却更浓。 他迅收剑。 一收剑,他的身体里一股磅礴的真元却是骤然拍出,和依旧存积在他手中长剑剑身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相撞。 这一撞,便是如同一朵浪花绽放一样,在空气里骤然拖出无数青色的水线。 张仪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他的双脚死死站住,手中长剑往上挑起。 又是嗤的一声爆响,一道微弯的白色剑气往上挑起,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挂角”。 只在这一瞬,无数青色水线牵扯出无数股真正的青色水刃,朝前打出。 白羊角最宽厚处如盾牌般挡住这些青色水刃。 张仪一步不动,但是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两肩的衣衫各自出现了一道裂口,飞出细细的血珠。 轰的一震,白羊角消失无形,张仪再退三步。 “这样也说能战胜我?” 退出一步,避开白羊挂角残余剑意的曾庭安持剑斜指地面,看上去悠闲消散,脸上挂满嘲弄之意。 丁宁微微皱眉,看着张仪两肩上淡淡的血痕,说道:“师兄,你是受虐狂还是暴露狂,要等到衣衫尽碎才肯真正出手么?” 眼睛的余光里扫到自己衣衫上的破处,张仪羞愧道:“怕洞主说时间太短不够精彩…且想试试光凭白羊剑经能不能战胜,未料到对手这么强。” 听到这两人明显不是认输的对话,曾庭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只想下一剑就彻底击败张仪。 他再次往前出剑。 这一次体内的真元灌输更为猛烈,就像是要一次性将气海里的所有真元,全部喷涌出来。 只是这种疯狂的真元喷涌之中,却还带着独特的韵律。 一股股输出度不同的真元,前后不断的在他手中的剑身上互相冲撞着,交叠着。 他手中纯黑色的无锋玄铁剑开始散出青光,最终全部变成了青色。 一**的青色光焰从他的剑上如波浪般挥洒出来。 随着他的剑势走动,剑身在空气里斩出奇妙的线路,层层的青色波浪里,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这每一个细小的漩涡却是又越来越凝聚,变成一颗颗滚圆的鹅卵石般形状。 张仪的面色再次变得极为凝重。 清溪剑院有一门秘术叫做溪石剑,清澈溪流携带着万千卵石奔流疾进,迅捷万钧之余,这万千卵石又如巨磨,即便一时能挡,接下来恐怕也要被活活磨死。 想必此时曾庭安用出的,便是这门溪石剑。 感觉着那每一颗滚圆鹅卵石般的元气沉甸甸的意味,张仪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他手中的黝黑玄铁剑刺了出来。 然而此时他这一剑,却是没有刺向前方,反而是剑尖朝上,刺向了上方的天空。 这一剑刺出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在墨园里清晰的领悟出的许多线路。 一股股剑气,从他的剑尖上冲出。 清远淡泊的元气冲向高空,便引起无数湿意,在墨园里引起了一场雨。 此时一股股杀伐气息浓烈的剑气刺天戮地般刺向高空,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变?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曾庭安手中的青色剑光已经扬起,疾飞而来,张仪的眼睛里却是闪现异样的亮光,同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微犹豫。 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不要婆婆妈妈,你想洞主生气么?” 在丁宁开口的瞬间,张仪就已然觉得自己不对,手中刺向高空的剑便已往前斩落。 便在这一刹那,整条小巷中的气机骤然改变。 已经期待到了极点的沈奕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惊呼。 曾庭安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感到上方的天空之中,有无数锋锐之意正在急剧的镇落。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了晴朗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晶莹的雨线。 和往日里所有的雨不同。 这些雨线里每一颗雨滴都是连在一起,就像无数小锤互相锤击着,将湿意尽可能快的传到地面。 感受着那一道道雨线之中的凌厉之意,曾庭安的脸色迅变得惨白。 他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喝,手中的长剑往上方撩起。 裹挟着无数青色鹅卵石的溪流,倒卷而上,冲向那些雨线。 非是他想挡,而是不能避。 张仪这一剑的剑意,已然充斥了他前后左右所有的长巷,他根本不可能冲得到张仪的身前。 万千条雨线落入街巷。 神奇的是,落在两侧屋檐,落在街巷里的树木、落在街道其余各处的雨线只是散出纯粹的湿润之意,散开成无数的水花,唯有张仪剑尖所指,曾庭安所在之处,那一条条雨线却是散出极其可怖的气机,变成了无数锋利而不可抵挡的小剑。 无数密集的雨线刺入青色瀑布般倒卷的溪流之中,冲出一条条笔直的白线。 锋锐的剑意撞击在青色溪流中密密麻麻的小卵石上,不断的爆开更为细微的白花。 每一颗细小卵石都有水中磐石不可动摇之意,沉稳而坚持,然而这些雨线却毕竟太长,后劲却更为持久。 只是片刻晨光,但其中相持却已如水滴穿石的意境。 无数颗青色小卵石爆裂开来。 往上倒卷的溪流也彻底崩碎,散开。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玄铁剑还在茫然无力的往上挥着,但无数的雨滴已然落在了他的剑上,落在了他的身上。 张仪已然收剑,他身上散的所有气息收敛。 然而这些雨滴余势未消,冲打在无锋铁剑上,出了密集的当当声。 曾庭安的身体上也有无数噗噗的声音响起。 密集的冲击里使得他无法站得住,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衣衫被刺出了无数小洞,身体肌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小血痕。 雨水顺着他的肌肤流淌,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湿透,披散的头也在滴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寒冷而惊恐。 “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剑势?”他无力的抬着头看着张仪,苍白的双唇翕动着问道。 第六十一章 来自水牢的怀疑 张仪有些歉然和为难的看着跌坐在雨水中失魂落魄的曾庭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这悟自写意残卷的一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看最新最全小说 “这一剑叫做‘朝雨浥轻尘’。”丁宁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曾庭安的身体一震,在丁宁平静的声音里,他看到这条街巷所有屋瓦上,道边枯枝上,石道的缝隙里,所有的灰尘被冲刷一空,到处焕然如新。 张仪再度歉然的对着曾庭安颔,然后有些紧张的看着丁宁,问道::“丁宁师弟,我这一剑施展得如何?” 丁宁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感慨的说道:“极好。” 无尽高空落雨成线,湿意积为剑意,这本身就雷霆万钧,杀意淋漓的一剑,若是换了丁宁来施展,这一条长巷里的很多东西恐怕都要尽成齑粉。 张仪温和仁厚,这样的一剑在他的手中却是收敛了许多杀意,以至于外围的雨线如春雨洗尘般柔和,然而这样的改变,却也产生了让丁宁都未曾料想的变化,在高空聚集的天地元气不随着那些杀意倾斜,却自然在他剑意所指的地方注入,所以这一剑虽然依旧过于优柔,剑意无法淋漓尽致,然而笼罩曾庭安的那些雨线,却也平添了更快的度和洞穿力。 所以相同的剑和剑式,在不同的人手中,却是有着不同的展现。 听到丁宁的夸奖,张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虽然丁宁是他的师弟,但这些时日好像对他的要求比薛忘虚对他的要求还严苛一些,而且这一道剑意本身是在丁宁的提醒之下才悟得,至少在这一剑上,丁宁便是他心目中的师长,第一次正式对敌动用,自然希望得到师长的认可。 沈奕撑着一柄大伞,挡在薛忘虚的头顶上方,飞溅向薛忘虚的水珠都被挡住,此刻顺着伞面流淌下来。 此时他才彻底醒悟为什么丁宁一开始就要让他准备雨伞,却没有察觉自己的大半边衣衫已经被溅湿。 看着周围一尘不染的街巷,看着面露轻松笑意的张仪,看着为了帮自己挡飞溅的水珠而半边衣衫尽湿的沈奕,薛忘虚满意的笑了起来,也道:“极好。” 张仪便是希望薛忘虚高兴,此时听到薛忘虚的夸奖,他便是真正的高兴起来,脸上都似乎在光。 “你也会这样的剑式?”曾庭安艰难的从地上站起,他面容极其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 虽然不知道张仪领悟这一剑的过程,但张仪方才问丁宁的神态,却已经让他隐然感觉到很多东西。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有修这样的剑式,但是我修的比这威力更大。” 张仪生怕曾庭安还不死心,马上急切的说道:“我丁宁师弟所言非虚,若是你和他交手,恐怕受伤会极重。” “原来你不是胆怯,真是有必胜的自信。”曾庭安神情变幻不停,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向马车,但在走上马车前,他却是又轻声的说了一句,道:“但即便你有绝对自信胜我也没有用,还有人会来找你…我知道有人根本不想让你有机会参加岷山剑会。” 张仪都听到了这句话,他的面色顿时一变,急问道:“是谁?” 然而曾庭安并未回话,马车载着他和那名同行的少年,快疾驰,唯有马蹄声在街巷中回荡。 “败后并不多话,这曾庭安不像无聊之人。”张仪担忧的皱紧了眉头,转头看着丁宁说道:“他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丁宁皱起了眉头。 云水宫那名修行者的出现,对王太虚的威胁,尤其是长孙浅雪在压制住九幽冥王剑后的一些改变,已经让他觉得难以控制。此时又突然有这样的事掺杂,他的心情顿时不由得恶劣起来。 “怎么,想要在我参加岷山剑会前便让人废了我么?” 丁宁充满寒意的冷笑了起来:“不管是骊陵君,或者是其余不知何故要想这么做的贵人,要想这么做,恐怕会先付出沉痛的代价。” 丁宁的冷笑让张仪都莫名的浑身一冷。 薛忘虚有些奇怪的看着丁宁,他当然不知道长孙浅雪便是丁宁最大的死穴,不知道丁宁正因为长孙浅雪的改变而焦躁,但他确定今日丁宁的情绪和平日有很大不同。 隐忍是薛忘虚最擅长的事情,所以他轻咳了一声,准备和丁宁讲些道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巷口飘来。 “境界高、手段高,哪怕是注定战胜,都根本没有用处,因为在很多地方,人命根本不值钱。有些人可以随便找得到人,用命来换你的命。” 出声的是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 在张仪转头过去之时,这名灰袍男子刚刚从一辆灰色的马车上下来。 这名灰袍男子的面容普通,但是头却全部剃光,头顶至脑后明显有大片刺青,只是一时看不清刺的是什么图案。 他的身上,自有一种比神都监官员还要阴霾森冷的气息流淌,甚至似乎散着一种霉尘的气味,久不见阳光,或者说连阳光都似乎要自然避开他的那种味道。 丁宁之前的冷笑已经让张仪浑身一冷,而此时这名不知何等来路的中年男子,更是让张仪莫名的一阵阵心寒,心中自然产生强烈悸意。 这种气息有些遥远,有些陌生,但在数息的时间里,丁宁便想到了这种气息来自何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没有太大改变,然而他却开始悄然的改变体内的气血流动,他开始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 “我姓血,名一,不是衣服的衣,是一横一竖的一。”灰袍中年男子没有走近回来的意思,他略带灰色的双瞳里倒映出丁宁的身体,冷漠的说道:“丁宁,我来这里,是奉申大人之命,带你去大浮水牢协助办案。” …… …… 几乎同一时间,一间幽暗无光的房间里,一袭青衣的莫青宫站在一名负着双手的灰袍官员的身后。 这名灰袍官员异常瘦高,和微矮胖的莫青宫相比,简直就像是一座角楼。 他的身前,有一张镜面般的光滑铁床,上面放着各种闪烁着寒光的刀具。 光滑如镜面的铁床上方,还有一些悬挂着的铁钩和绳索等物。 任凭是谁见到这样的阵仗,第一时间都会觉得这间房间是屠宰房,或者是验尸官的检尸房。 然而就在这间房间靠近墙壁的钩子上,却是挂着一具不停的微微蠕动的身体,不停的出微弱但凄绝至极的呻吟声。 一阵阵水声,从隔墙不断传来。 这只是一间刑房。 大浮水牢中一间极为普通的刑房。 看着在墙角灰影里如蛆虫般蠕动,连身上的肌肤都被剥去了大半的那条身影,即便是来过这大浮水牢许多次,即便神都监本身也有酷刑审讯之所,但莫青宫的身体里还是充斥极为难受的感觉。 “都已经这副模样,申大人你在他身上已经下了这么多工夫,还能有什么没吐出口的?” 莫青宫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看着如角楼般瘦高的灰袍官员,沉声问道:“为什么还要让血大人去找那名酒铺少年来协同办案?” “因为我很闲。” 灰袍官员转身过来,他的脸也比一般人要瘦长,而且眼眶深深的凹陷,在这种阴暗的地方,简直和骷髅没有太大的分别。 “你应该知道,极少有人送到这里面来,圣上既然给我俸禄,我当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既然送进来一个,接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数月,便要在他的身上打。只要掏…总是能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他面无表情的看了莫青宫一眼,冷漠的说道。 莫青宫只是轻咳了一声,排解着心中的不舒服和不快,然而墙角那条挂着的身影听到“数月”这样的字句,却是出了一阵比鬼哭还要难听的微弱嘶嚎声。 灰袍官员自然便是掌管大浮水牢的申玄。 他如若无闻般看着莫青宫,接着说道:“在你们神都监看来那酒铺少年没有疑问,但在我看来,却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莫青宫的面容骤寒,道:“什么意思?” “夜司诛杀赵逆的时候他在,帮助王太虚站稳脚跟,进入白羊洞之后半日通玄,接下来修为一飞冲天,这样三名修行者去刺杀他,他都没有死,而且一起手便被他杀了一个。这些对于寻常人而言都不可能。”灰袍官员看着莫青宫,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多的巧合有问题,太多的不可能全部生在一个人身上,也同样有问题。” “不要和我说你们神都监已经彻查过,也不要和我说方绣幕觉得他没问题。” 他沉下眼睑,开始流露出连莫青宫都觉得心颤的寒意,“我大浮水牢办案,各司职都必须配合,你应该明白我有许多你们没有的手段,只有我看过觉得没有问题,我才会觉得真的没有问题。” 第六十二章 萧索 丁宁和张仪、沈奕交待了数句,然后走上了灰色的,似乎散着霉尘气息的马车。。 老马识途,根本不需要人驱赶,两匹老马拖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长陵的街巷中开始穿行。 车厢里血一背对着丁宁而坐。 丁宁看清了他青的头皮上的刺青,那刺的应该是地藏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盘坐在莲台之上。整个刺青是彩色的,色彩缤纷,地藏菩萨的面容慈祥悲悯,然而这样的色彩和悲悯和血一身上的气息极度相冲,看起来却是更加令人不舒服。 这辆马车的车帘并不密封,随着马车的颠簸,车帘摆动,透入不少寒意进来。 坐在车厢最里的丁宁将领口收得紧了些,透过摆动的车帘产生的缝隙看着那两匹棕色老马,没话找话道:“这两匹老马倒是听话。” 盘坐在他身前的血一冷漠的说道:“不听话的都已经宰了,宰得多了,总会有些听话的留下来。牲畜其实比人好管教得多,对于牲畜而言,死亡是最大的恐惧,但人不一样,有些人可以不要命的去做一些他们认为值得的事情。” 丁宁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却是让自己的心跳在此刻变得略微快了一些,他接着说道:“我之前和大人没有任何的交集,不知大人为什么一开始会出言提醒我。” 血一没有转身,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有什么幻想,只是随口教训一下。毕竟每个长陵的年轻修行者都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 丁宁沉默下来,不再说什么话。 血一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任凭老马拖车前行。 车行半日,终于驶入长陵郊野,进入那片死寂的胡杨林。 在接近那片沿着河边建造的低矮石房时,血一才再度开口,说道:“等下进入牢里,你要跟着我的脚步走,如果走错一步,你就有可能会死。” 丁宁面色微凝,但依旧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血一轻轻冷笑了一声,身上气息只是稍露,两头已然十分疲惫的老马却骤然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开始扬蹄狂奔起来。 只是片刻时光,便穿过了数百丈的平地,正对着一间看上去连门都没有的石房,看上去便要硬生生撞在石墙上,肝脑涂地。 然而那片石墙在马车带起的狂风前,却是骤然光影扭动,变成一片重叠虚影。 狂奔的马车穿墙而过,骤然陷入浓厚的阴寒之中,两侧光线迅黯淡,马蹄下水声不断飞溅,这面只是元气凝成的虚影石墙之后,竟然是一片平坦的通道,只是两侧石壁都没有开什么窗,漆黑一片,而且道路上,有一层至少两尺足有深的积水。 这是水影道,进入大浮水牢的唯一通道。 浅浅的水层之下,至少布置着五种强大的法阵,而此时丁宁念力扫过,这水层之下的杀意已然远不止五种。 感觉着这并未冻结的水中蕴含着的比寒冰还要冷的冷意,想到被关押在这水牢最深处的那人始终身处这样寒冷刺骨的水中,丁宁便不再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气血流动,任凭自己的身体微微的震颤起来。 哗啦一声,一片水流溅落地面。 马车终于驶上干地。 说是干地,实则也是说不出的阴暗潮湿,石缝和石缝之间都散出霉的气息。 两匹老马在踏上干地之后便驻足不动,浑身也是不住的颤抖。 有人如鬼般静候在一侧,牵走这两匹老马,只余下了马车的血一和丁宁。 血一转头冷冷的看了丁宁一眼。 明白他意思的丁宁走到了他的身后。 血一开始动步,灰色的长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不算清晰的脚印。 丁宁踏着他的脚印前行。 大浮水牢是大秦王朝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即便是莫青宫这样的人物,也只有在掌管大浮水牢的人允许时才能进入,在无数人的想象里,大浮水牢里必然是一座连着一座,沉浸在阴冷水中的铁牢。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此刻血一和丁宁的前方,宛如一个巨大的山谷。 暗无天光的峡谷里,矗立着一块块殿宇般庞大的黝黑山石。 这样的山谷和殿宇般庞大的山石并非是法阵构筑的虚影,而是实物,但这些山石上,却是都隐隐的透露着法阵的杀机。 血一带着丁宁在这些黝黑山石下方的浓厚阴影里行走,穿过这个看似平静的地下山谷。 穿过这个山谷,前方开始弥漫灰色雾气,开始看不出里面的道路到底如何,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仿佛灰色雾气里什么狂暴猛兽要随时冲出来。 血一在灰色雾气里蜿蜒而行,道路有些波折往上,竟如登山。 半盏茶的时分,淡淡的灰色雾气里竟然出现了一些灯笼的火光。 灯笼的下方,赫然是一片樱花林。 樱花是那种深紫色的山樱花。 在这种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这片樱花林竟然不可思议的怒放着,浓重而艳丽的紫色,甚至似乎浸染到了林间挂着的灯笼上,就连那一盏盏灯笼出的火光都变成了淡淡的紫色。 丁宁的呼吸微顿,眉头不可遏制的皱起。 他并非是因为惊讶和假装,而是真正的紧张。 他没有想到今日里血一会带他从这里走过。 而这里,对于他而言的确是真正的凶险。 血一踏入这紫樱林间。 丁宁踏在他的脚印上。 只是这一步踏出,周围所有的樱花树上的花瓣全部脱离了枝条,在他和血一的身周飞舞了起来。 这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惊艳画面。 无数的花瓣漫天飘舞着,散着艳丽的光泽。 然而对于丁宁而言,这副绝美的画面里,却是隐含着无数凶险的线条。 就如张仪等人在写意残卷前一样,只要他的心念不自觉的顺入任何一条线条之中,这些飘舞的紫樱花瓣便会自然散露出一些特别的气机。 此时行走在这样的漫天花雨里,他不能不看,然而这些线条对于他而言又是熟悉到了极点,要看着这些线路,而连一丝心念都不去触碰这些线路,宛如看不到,感知不到这些线路,即便是对于他而言也是极其的困难。 当心神都开始被慢慢牵引,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缓缓升起恐惧之意,背上都即将有汗珠渗出时,丁宁的脑海中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容颜。 “我要平安的走过这里。”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长陵。” “我必须走过这里。” 丁宁的脑海中连续的响过这三句话。 然后他的内心如同平日夜间双修时一样,卷过了一场浓重的暴风雪,他的心境再度变得绝对冰冷平静。 血一行走在前方,在他踏出这片数百丈区域的樱花林时,所有飘舞在空中的紫色花瓣如同片片蝴蝶般飞回枝头。 紫色野樱林看上去依旧盛开浓艳,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的改变。 丁宁回望了一眼。 看着这片野樱林,他在心中冰冷的轻声说道,“长孙浅雪是我最大的死穴,然而她同样是我在长陵的最大意义。” 血一继续前行。 穿过一条两侧似都是深渊的石道,最终在一片坟墓般的石室前停下,转身对着丁宁不冷不淡的说道:“到了。” 说完这一句,血一便悄无声息的退走,只留丁宁一人站立在这片石室前。 丁宁极其小心的控制着体内气血的流动,让自己的心跳迅加。 “进来吧。” 一个似乎是从极高处落下的声音,从他正对面的石室里传出。 因为太高,所以不胜寒。 丁宁似有些犹豫,一时不敢动步。 “进来吧,既然申大人开口让你进来,此处自然不会有什么凶险。”一个丁宁熟悉的声音传出。 丁宁眼瞳微亮,道:“莫大人。” 接着他便不再犹豫,快步走入前方石室。 瘦高如角楼的申玄冷漠的看着自门口走入的丁宁。 “坐。” 他点了点身前的一张铁椅,示意丁宁入座。 丁宁看了他身旁的莫青宫一眼,不一言,在冰冷的铁椅上坐下。 申玄伸出手来。 他太过瘦高,他的手也比一般人长许多,所以他一伸手,手掌便已落到了丁宁的头顶。 丁宁看到了也无法避开。 他的五指略紧,劲力微微透入丁宁头部的血肉和骨骼之间,然后松开。 他的眉宇里闪现出一丝不加掩饰的遗憾和萧索之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历史进程里,他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之一,后来掌管这大浮水牢,在长陵绝大多数权贵的眼里,他要么是在有些事情上引起了元武皇帝的不快,要么就是元武皇帝也不喜欢重用背叛过别人的人。 然而只有他十分清楚,他来大浮水牢并不是因为谪贬,而是因为他自己的要求。 因为这事关他的修行。 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有大浮水牢里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 哪里还有那么多鲜活的修行者的身体,可以让他肆意剖析和研究? 更何况这些人的口中,还会吐出许多修行的手段和修行的经验。 所以这大浮水库,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正是因为选择这样的道路,所以在元武初年之时,他的修为不如夜策冷,不如长陵的那些王侯,然而现在,他却甚至已然比其中的许多人还要强大。 一切皆是虚妄,唯有实力为高。 实力,便是地位。 比起真元和气息,一名修行者身上的血肉、骨骼更做不得假。 他只需要一下的触碰,便可以感觉出来对方血肉气机的强弱,就可以感觉出骨骼的“新旧”程度。 骨龄便是真正的年龄。 在他先前注意到丁宁的存在时,想着这名酒铺少年惊人的崛起度,他便有了一个异常惊人的设想,甚至说是希望。 若这名酒铺少年是那个人的传人…那那样的修行度和领悟力,对敌能力,都显得正常。 若真是如此,只要能够从这名酒铺少年的口中得到一些东西,那他的实力,在长陵的地位,更加不能同日而语。 可是让他遗憾和失望的是,今日里这名少年没有任何的问题。 一切反应,即便是真正的年龄,也绝无可能。 因为这名酒铺少年应该是在那人死去之后三年才出生,那又怎么可能和那人有任何关系?更不可能得到那人的亲口传承,得到那人的些许经验。 因为太过遗憾和失望,所以他便意境萧索。 第六十三章 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 萧索之后便是自嘲,申玄心想终究还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一些。。。 这世上哪里正巧来那样的好事,只是自己一个动念便正好被自己撞上。 “看来你们的调查没有什么问题。” 瘦高如角楼的他微微垂下头颅,对身侧的莫青宫表达歉意。 莫青宫自然不认为自己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能力,当下躬身回礼,道:“申大人客气了。” 看着申玄的面色变化,丁宁便知道自己最大的危机已然过去。 然而同时他决定要将今日在大浮水牢里生的所有事情告诉长孙浅雪,让她明白,他和她的敌人,如申玄这种真正强大的敌人,即便在元武皇帝登基都已经十二年之后,他们都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在长陵有些值得他们注意的事情生后,他们甚至潜意识都会联想到那个人。 申玄转过头来,示意丁宁可以起身,同时缓缓的说道:“修行者的意志力比起寻常人强出许多,尤其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能够欺骗自己,将感知和自己的身体剥离,那时的身体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一副不相干的皮囊,不管你对他们的身体做任何事情,对他们而言都像是在对别人施刑,所以要彻底瓦解他们的意志,便始终要在他们的精神层面入手。刺杀你的那名修行者我已经审讯得差不多,但生怕还有些遗漏之处。这名修行者因你而入大浮水牢,看见你,情绪会更加不稳,我便有文章可做。” 丁宁站起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申玄转身朝着后方铁钩上如蠕虫般微微扭动,出呻吟的身影走去。 一股淡淡的元气从他的身体里析出,带着一些鲜活的力量沁入那条身影的经脉。 丁宁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杀意,看着那名曾经在鱼市里刺杀自己的修行者。 此时这名修行者已经完全变成一块可怖的红色鲜肉,然而半张脸却似故意保留,还看得出之前的模样。 在那股鲜活的力量沁入之后,这名修行者骤然一声难听至极的剧烈吸气,好像溺水很久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样,他一只完好的眼睛里,也终于出现些亮光,倒映出眼前的三人。 然而只是在看清丁宁和申玄的面目的同时,这名修行者的这颗眼球便变得无比血红,眼球瞪大到了极致,布满的无数血丝好像马上要爆裂开来。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怖、惊骇、后悔等诸多情绪交缠在一起的神色。 不等申玄开口,这名修行者已然带着疯意,如背诵般连续声:“我是庄永烈,原胶东人士…” 又一股淡淡的元气从申玄的身体里透出,落入这名修行者的身体。 这名修行者瞬间处于静止,就好像连情绪都被冻结在这一刻。 “你出去吧。” 申玄对着丁宁挥了挥手,直接示意丁宁可以离开。 走出这间石室,丁宁看到血一已然在外候着,此时的丁宁胸口有一股悲意,眼眶微涩,他很清楚那一间最深处的石室已经距离这里不远。 他甚至很清楚那间石室的位置,然而最悲的是,他此刻甚至不能朝那边看上一眼,甚至不能仔细去感觉一下那边多了些什么样的布置,他甚至不能让眼眶里的涩意有丝毫的显露。 他只能想着,至少如一开始的所愿,他终于进入了这个已经有不少改变的大浮水牢。 跟随着血一的脚步缓缓的走着,他心中冰冷的思索着,在原先那么多强**阵都完好的保存下来的情形下,似乎要想迅的进入那间最里的水牢只有一种途径。 而进入那间水牢之后,要想能够从这里再出去,似乎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必须要四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联手。 再想到申玄体内流淌出来的气息,他的目光就又沉冷了些,他确定四名还不够,至少需要五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此时放眼整个长陵,哪里有五个敢于杀入这里,违抗大秦王朝的修行者? 丁宁感到有些寒冷,他微微的缩了缩身体。 梧桐楼酒铺里那面墙上,画着的许多花朵都已然因为时间太长而黯淡。 这一面画墙里牵扯到众多的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就如梁联,就如最新他添上的周家老祖…这些人,在他的计划里互相厮杀还有可能,然而又何来联手为他所用的可能。 长孙浅雪此时便正在他画的这一面墙之前。 她看不懂丁宁那些如花般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她也根本不愿意在修行之外的事情上花费丝毫的脑力。 她只是要将自己变成一柄忘却许多事情,越来越简单,但越来越强的一柄剑。 所以这面画墙虽然存在许久,但她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站在这里认真的看一下。 今日对于她而言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血一来找丁宁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她十分清楚大浮水牢是什么样的地方。 进入那样的地方,丁宁也极有可能直接陷落其中。 她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得有些焦躁。 此时第一次真正看丁宁留下的这面画墙,她初时觉得繁复无比,心想要牢牢记住这么多恩怨也是极不容易,但很快,她如画的秀眉深深皱起,心中却泛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样滋味。 她隐隐的看出,那些花朵之间的阡陌,便是长陵的道路。 其中的一处青色花朵,赫然便是她此时所在的酒铺位置。 而一些灰色的花朵所在的位置,却就是牢牢监视着长陵各条平直道路动静的角楼。 这些位置一定,还有很多看上去纷杂而毫无意义的绿叶,在她的眼睛里便成为了驻军和活动的虎狼军。 其中一些故意留空的地方,便是最好躲避角楼观察和这些虎狼军的路线。 所以这面画墙,同样一份如何最快逃出长陵的路线图。 丁宁如此轻易的用一些暗示便画出这样的路线图,他必定烂熟于心…所以这份图,是给她看的。 更让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隐隐约约,这面墙上所有的图案,其实是一个人的容颜。 是她的容颜。 虽然除了她之外可能任何人都难以看出,只是有同样的神韵。 但就像练剑一样,炼其形不难,难的便是炼出神韵。 “若在深夜之前还没有你的确切消息,我便会设法离开。”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平时对着丁宁说话一样,对着这面墙,清冷的说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绝丽的面容上又骤然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 一辆马车停靠在沿街的酒楼外。 穿着厚棉袄的车夫捧着微烫的铜汤婆子打着瞌睡,等着酒楼里的雇主,一阵微风吹拂在他的脑后。 这名车夫只觉得眼皮一沉,就此头颅垂下,沉沉睡去。 而一股柔和的力量,却是从他身后原本空空荡荡的车厢里传出,控制着缰绳,勒转马头,缓缓朝着梧桐落外的一条巷道行去。 这辆马车悄然跟上了一名穿过了梧桐落的商贩打扮的男子。 在跟过了数条街巷后,这辆马车却失去了控制,停了下来。 熟睡中的车夫霍然醒转,在看清周围景物的同时浑身大汗,连连在心里骂自己嗜睡误事,竟然睡着让这马车乱走了数条街巷,幸好没有撞到什么人。 此时,这条街巷中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却是和他一样垂下了头颅,陷入沉睡之中,同时车厢中也传出柔和的力量,继续控制着马车跟上那名男子。 又穿过了数条街巷,那名商贩打扮的男子脚步停顿下来。 他的正前方的一间酒楼关着门。 然而在车厢里缓缓释出柔和力量的长孙浅雪的感知里,那间酒楼的后院,有一名灰衫男子正在洗刷一些马具。 她知道这名灰衫男子叫做荆魔宗,是王太虚最为忠诚的下属之一,而且也是曾和丁宁在街巷里浴血冲杀过的人。 此时她也感觉出了那名身上流淌出她熟悉气息的商贩打扮的男子的用意,在微微的沉吟之后,她清冷而轻声的,对着丁宁说话一般,说道:“不好意思,计划不如变化。”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微震。 那股控制着缰绳的元气变得更加猛烈了一些。 站在那间酒楼前方的男子霍然转身,目光落在了她所在的这辆马车上。 长孙浅雪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她控制着这辆马车继续前行。 商贩模样的男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流淌出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和桀骜不驯的意味。 一丝微嘲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没有任何犹豫,他加快的脚步,跟上长孙浅雪所在的这辆马车。 第六十四章 并不擅长做很多事 马车在长陵的街巷里穿行,丁宁那面画墙上的线路起到了一些作用,这辆马车很快的穿出闹市,行向渭河一处支流岸边的田舍。。。 马车上的车夫在穿过街巷之时,便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落在一处阳光照耀的墙下,看似就像无所事事坐在墙下晒太阳打盹的闲人。 看着这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度,一直尾随其后的商贩模样的男子脸上的冷嘲之意越来越浓烈,眼睛里也开始弥漫出一股霸烈无双、桀骜凶狠难言的气势。 这种俨然不将一国一朝放在眼里的难言气势,放眼天下,也唯有数名大逆才能拥有。 这名商贩模样的男子,自然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白山水的左臂右膀。 此刻樊卓自然已经看出这辆马车的故意相引之意,然而在他的眼里,这辆马车里的人只是自寻死路。 长陵能够杀死他的人是有限的,但那样的人不会存在于两层楼里面。 即便是两层楼外请的修行者,都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云水宫的人。 只是这些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长孙浅雪平日的想法极其简单,但并不代表她笨。 当马车驶入一片应是河边养鸭人留下,此刻没有人烟的棚户区时,她确定这个地方已经不会被最近的角楼观测到,她又在脑海里认真想了一遍丁宁那面画墙里的线路,想好了出手过后离开的路线,这才将马车缓缓的勒停,停在一片简陋的屋棚之间。 樊卓沿着马车的车痕走入这片临时村落。 看着被马车车轮碾裂的冰面下露出的青黄色或白的鸭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嘲讽出声道:“位置选得不错,可是环境太差了一些。” 车厢内的长孙浅雪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一直有比较严重的洁癖,这虽然是她选定的最为安全的出手之地,然而听到樊卓的话,她还是极不舒服。 她决定要快一些离开这种地方。 “你为什么想要杀王太虚?是因为梁联?”她异常直接的问道。 “你是兵马司的人?”樊卓一怔,他未料到车厢中的是名女子,也未料到对方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语,但想到兵马司不存在夜策冷这样强的女修行者,他的心中并未生出多少警惕之意。 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悦道:“是我问你问题,而不是你问我问题。” 她本身出身于第一旧门阀,性情又是高冷至极,此时心中不悦,声音便自然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意,高高在上的逼迫威势。 樊卓顿时冷笑了起来,浑身桀骜不驯的气势也轰然爆,他的身体都好像骤然高大起来。 “你难道是夜策冷?敢对我这种口气说话!”他不屑的看着车厢,道:“只怕你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马上下车跪在我的面前,求我不要杀你。” “云水宫只不过一没落宗门,在外啸傲山林还可占山为王,在长陵便要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长孙浅雪是秦人,又是昔日贵族,本身就看不起外朝修行者,尤其是已被灭国的修行者,她也冷笑了起来,没有耐心的说道:“既然夜策冷都令你忌惮,那你更应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直接杀了你。” 樊卓骤然收敛了脸上冷笑。 一种凶险的感觉开始弥漫在他体内。 既然已经知晓了他云水宫的身份,还敢故意引他到这里,而且他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是连夜策冷都根本不放在眼里。 放眼整个长陵,所有的女子修行者里,谁能比夜策冷还要强? 再想到这名女子自从出声来,一直散着的那种高贵而不可一世的气息,樊卓陡然想到某个可能,眼瞳都不可置信的收缩了起来:“难道你是郑袖?” 郑袖便是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大秦皇后,同时她也是郑氏门阀最强的修行者。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惊声,车厢内的长孙浅雪却脸色一变,清冷的呵斥道:“谁是这个贱女人!” 樊卓瞬时觉得荒谬。 贱女人? 对方竟然直接称呼皇后郑袖为贱女人? 而且似乎呼得那么理直气壮。 在感觉到无比荒谬和难以理解的同时,更加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的背上都开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肃穆,紧盯着车厢,眼眉间全部都是狠辣之气:“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云水宫的人会在敌人的逼迫下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东西?” 车厢内的长孙浅雪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开始觉得自己真如丁宁所说,根本不擅长做修行之外的事情。 但她做事一向简单。 “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正好遇到,我也不想你杀了那个两层楼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你。”于是她说道。 “口气倒不小。” 樊卓冷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 他的身外同时也如有雷声响起。 一柄如水流般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与此同时,上方的天空里,一片白云也突然落下。 在半空里,这片白云已经全部化水,变成一条晶莹而气势磅礴的水流,就像一条真正的蛟龙。 樊卓手中的剑化为一条水流,朝着车厢斩去。 天空里那条蛟龙般的晶莹水流,也从空中朝着车厢罩落。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却是被剑势牵动一般,朝着一侧冻结的河流飞去。 他的身体也包裹着浓厚的水汽。 空气里,就像同时有三条水流在飞舞。 樊卓的脸上全是戾气,眼神却是沉冷宁静。 虽然他的修为是六境上品,距离真正的七境还有一步之遥,然而云水宫的修行功法和对敌手段并非一般修行宗门可以比拟,而且越近水,云水宫的修行者就会越强。 此刻这条河流虽然结冰,但他自有办法使之化为万倾水流。 即便对方是真正过夜策冷的修行者,他都有信心借这条河流逃脱出去。 …… 水流未至,强大的力量却已瞬间将整个车厢撕裂,将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推飞出去。 长孙浅雪处于无数车厢碎片之中,身上似乎瞬间就要被无数碎片割裂出许多伤口。 然而在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眼里,此时的画面却近乎停顿。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幽蓝色的长剑。 这柄长剑的色泽急剧的加深,变成了蓝黑色,和她白皙如玉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蓝黑色太过深邃,所以她握着这柄剑,就像是握住了一个幽冥世界。 这一刹那,朝着冰结的河面飞掠的樊卓看清了她的面目,看清了她手中的剑。 “九幽冥王剑,你是公孙…” 他终于彻底的反应过来,骇然出声。 也就在此时,长孙浅雪已经出剑。 所有在她身外飞溅的车厢碎片在空气里骤然停顿,变成无数颗包裹着湛蓝色坚冰的晶体,然后在下一瞬间崩裂,变成无数的粉尘爆开。 天空中落下的那条气势磅礴的巨大水流,在接近她身外数丈时迅冰冻,从头至尾急的变成湛蓝色的晶体,停滞在空中,然后轰然坠地。 飞斩而至的樊卓的本命剑凄厉的震鸣起来,然而却无法阻止上面湛蓝色冰晶的蔓延。在她身前数尺时便彻底冰冻,被长孙浅雪身外的力量震飞出去。 樊卓身体内的真元如大江大河般狂冲而出,轰在他的身下。 此时他已至冰冻的河面上。 他的真元如无数条瀑布冲击在冰面上,引起了奇异的律动。 整条冰冻的河流都瞬间解冻。 冰冷的寒气被硬生生从水流中逼出,形成无数条丝光,往极高的高空飞去,像烟火一样散开。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恐怖爆响在他的身周响起。 他的身周往上轰起无数根庞大的水柱,瞬间以他为中心,形成了数圈水墙。 他身下的河水却并未枯竭,好像远处的水流都被一瞬间吸引了过来,反而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漩涡,他的身体就要顺势落入其中,借水遁走。 喀喀喀喀… 然而就在此时,樊卓的呼吸都停顿下来,耳朵里如同听到死亡的声音。 无数根冲起的庞大水柱变了颜色,全部变成湛蓝色的冰柱。 一点蓝黑色的剑光,在其中一根冰柱的中央透入,刺到他的面前。 樊卓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一声厉啸,右手并指为剑,恐怖剑意从指掌间刺出,想要争取一丝时间。 然而他的右手瞬间失去知觉,折断。 啪的一声。 他的整个身体往后弹出,嵌入身后的冰柱里。 “好强的九幽冥王剑…想不到你已经有了这样恐怖的修为。” “只是你不可能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东西,白山水会为我报仇的。” 樊卓的真元已经无法流动,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布满了狞笑。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他体内似有一股独特的水流从腹部一直冲到头顶。 “噗!” 一条白色的水练从他的口中冲出,而这名云水宫大逆,却是就此断绝了气息,再无生机。 第六十五章 她的态度 蓝黑色的剑光消失,长孙浅雪的身影在樊卓的前方显现出来。() 看着真元已被彻底冻结,然而却依旧凭借云水宫不知名秘术自尽的樊卓,长孙浅雪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出现了一丝茫然和感伤。 终究是元武皇帝的敌人,现在却又少了一个。 她微微犹豫了片刻,伸手抖出数股气息在樊卓的身上摸索,将樊卓衣衫内的所有物事全部搜了出来,也不细看,全部纳入衣袖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身体周围的天地里,似乎同时出现了无数无形但确实存在的线路,一股股冰幽至极的元气顺着这些线路被抽引出去,急的消散在天地之间。 所有湛蓝色消失。 冰柱崩裂,坠落在地。 长孙浅雪的眉头再度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知道此时远处的角楼上已经肯定感知到了这里的异常,应该已经有修行者赶来这里。 只是她确实对很多事不擅长,比如说毁尸灭迹。 她沉吟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做出了决定。 一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她的身体里释出,将四周堆积成塔的碎裂冰块全部震成细微的冰末。 狂风在河面上回旋,裹挟着冰末将所有的洞壑填平。 而她的身体却落在了碎裂的马车中心。 她体内的真元原本应是极寒,然而随着她的面孔微微赤红,却是硬生生的被她扭转成了无比炙热的热流。 在下一个瞬间,无数灼热的真元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嗤嗤的喷涌出去,瞬间引燃出无数条熊熊的火蛇。 火蛇引燃了所有的棚户,尤其大量的火蛇卷在樊卓的遗体上,顷刻间就将他燃成了飞灰,再被强劲的狂风吹散,飘向不知何处。 长孙浅雪的身体,也在熊熊火焰的遮掩中淡去,消失。 只是数十息之后,数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便已经到达余烬未熄的火场,感受到这里空气里还残留的一些震荡不已的韵律,这数名修行者全部变了脸色,为的修行者只是一扬手,便有一条黑色的烟柱冲上天空。 …… 长陵极大,从梧桐落到大浮水牢,虽然在长陵的地图上并不遥远,但即便是走最短的线路,轻车熟路的马车也要大半日的行程。 在大浮水牢里又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在返回梧桐落的途中,天色已然暗沉。 丁宁闭着眼睛,似是疲倦困乏,实则却在思索着各种可能。 此时,渭河支流岸边养鸭人的棚户组成的临时小村落,早已余烟尽消,变成了一片焦土。 数十名身穿黑衣的监天司官员如钉子般凝立着,将这片区域围住。 忽然间,这数十名面色肃然的黑衣官员眼中都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 数辆马车驶入他们的视线,沿着阡陌间的土道驶来,停在林外。 虽然此时无风无雨,然而从数辆马车上走下来的其中五人,却是依旧撑开了黑伞,遮掩住了面目。 一名白衫女子和一名老仆模样的老人,便在这五顶黑伞的簇拥之中行来。 白衫女子自然便是监天司司夜策冷,她身边老仆模样的老人,是传说中监天司六大供奉中最强的韩三石。 另外那五顶标志性的黑伞,自然代表着监天司另外五名神秘的供奉。 夜策冷只是远远的做了一个手势,原本封锁住这片区域的数十名监天司官员顿时往外掠出,将封锁和监视的区域拉得更远。 夜策冷和韩三石在焦土中缓缓而行,最终立于长孙浅雪那辆马车碎裂的地方。 而五顶黑雨伞则分散开来,极其细致的感知着遗留的气息,搜索着每一寸土地。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待天色彻底大暗,五顶黑伞下的监天司供奉才逐一和韩三石轻声的交换了意见,而在此期间,夜策冷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一些灼烧产生的痕迹,甚至连他们之间的交谈都没有听取。 直到韩三石走到她的身侧,她才看了他一眼,道:“如何?” 韩三石轻声道:“是她。” 夜策冷接着问道:“对手是云水宫的人?” 韩三石微微颔,道:“应该是。” 夜策冷沉默了下来。 韩三石也沉默了下来。 “将我们所有能察觉的痕迹全部清除。” 夜策冷的面目开始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语气低沉却是异常坚定:“不要记录在案,不要知会其它司。” 韩三石是监天司最老的供奉,且是夜策冷带在海外的唯一人选,他自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夜策冷这两句话中所包含的所有意义。 他的双手微冷,轻声问道:“连陈监都不知会?” 夜策冷点头,说道:“不知会。” …… 夜色里,丁宁走回酒铺。 在此之前,他已经去过薛忘虚的小院,和薛忘虚、张仪、沈奕说了一些大浮水牢的事情。 在他进入酒铺,带上门的瞬间,长孙浅雪的清冷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你说的不错,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长。” 对长孙浅雪无比熟悉的丁宁呼吸顿时一顿,问道:“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缓缓说道:“我杀了那名云水宫修行者,那人的修为很强,应该就是樊卓。” 听到“杀”字,丁宁的身体已经迅变得冰冷,等到听完整句话,想到在回来的路上还在思索着有没有设法和白山水联手破解大浮水牢的可能,他愤怒得浑身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你既然已经答应等..你为什么不等!” 长孙浅雪出奇的没有生气,解释道:“不是我没有耐心,只是因为他想杀王太虚那名手下,我不想让他杀死王太虚那名手下而已。” 听到这样的解释,丁宁的怒意迅的消退,只是浑身的冷意还是让他的身体些微的轻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长孙浅雪的面前,问道:“杀死樊卓之后,你怎么处理的?” 长孙浅雪不想回想当时的画面,眉头微蹙道:“我尽可能的消去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用了赵地真火宫的手段,将他的尸身和周围的物事全部烧去了。”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长孙浅雪道:“即便不能完全掩饰自己出手的气息,也至少不让别人察觉我杀死的是谁。”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丁宁平静下来,缓缓说道:“但樊卓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你要杀死他,至少要展现接近七境中品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不可能完全消除,监天司或者神都司都可以查出来。” 长孙浅雪微垂下头,清冷道:“所以我承认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长。”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次的事情并不能怪你,或许借你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看清一个人的真正态度。” 长孙浅雪不解的问道:“谁?” 丁宁看着她,说道:“夜策冷。” 长孙浅雪的声音顿时微冷,道:“你想的太多了。” 丁宁没有反驳,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他想得太多,如果夜策冷反而借助白山水的力量,借助白山水的复仇,那他根本等不到岷山剑会开始的时候。 白山水这样的人,视生命如蝼蚁,不会有什么顾忌。 在这样的人的直接疯狂杀戮面前,有谁能隐藏得住秘密? 如果不能等到岷山剑会,今后即便能再度进入长陵,又还能得到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机会么? 想到薛太虚,丁宁的脸上便又多了一份浓厚的苦意。 …… 浓厚的黑暗里,被烧成焦土的河畔更如幽冥鬼域。 冰冻的河面上,突然无声无息的涌出一股水流。 身穿白狐毛大衣,肤色白皙如凝脂,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然而身上却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傲气息的白山水,便在水流的中央升起。 这名云水宫的大逆,令天下无数人提及名字都胆颤心惊的存在,此刻虽然可以感知得清楚外面远处的林间依旧有大秦的修行者存在,然而他却并不在乎。 他只需要片刻时光。 一滴晶莹的泪滴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坠在冰面上却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而他脚下的冰面里,却是缓缓沁出数滴白色的水珠。 看到这数滴白色的水珠,他确定这里的战斗是樊卓引起,也确定樊卓已然被杀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黑暗里,焦黑的灰烬中沁出无数细小的水珠往上飞起。 在他的感知里,地面上有幽火升腾,有一株黑竹生起,在夜雾里摇摆。 第六十六章 仙符宗 虎狼北军驻地正中的营帐里,光线黯淡,只点着一盏油灯。 章节 只是铺着普通棉褥的床榻上,梁联脸色木然的盘坐着,数股凝结不散的天地元气悬浮在他身外,犹如数面盾牌,又如数块墓碑。 忽然之间,他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朝帐外望去,目光森冷如电,充满浓厚的戒备之意。 即便是他,在这一刻都感觉到了令他浑身冰冷的杀意,破空而至。 哗啦一声,帐帘已被浓厚的水汽冲开。 身穿白狐毛大衣的白山水出现在帐内,水汽侵灭了油灯。 梁联眉头微挑。 白山水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帮我查擅阴气鬼物之道的七境修行者。” …… 梧桐落酒铺后院的卧房里,却是点亮了一盏油灯。 丁宁将长孙浅雪从樊卓身上搜出的所有东西,一一在自己的床榻上铺开。 此时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于樊卓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有做交易的可能,不存在从他们的口中榨取到什么有用讯息的可能。 对于自幼便比公主还要娇贵,之后离家修行也是高高在上,连人情世故都不太通的长孙浅雪而言,今日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 对于他自己而言,人生总是存在着无数种可能,若是真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他还存在两种选择,九死蚕散功,或者从孤山剑藏中得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樊卓身上的东西并不少,很多都是正常人会用的随身物件,显然他觉得自己连一丝可能死去的可能都没有。 丁宁连银两等最普通的东西都没有放过,逐一仔细的看过之后才剔除到一边。 最后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三件东西。 一颗珍珠,一卷黄的羊皮书卷,一块木牌。 珍珠足有龙眼大小,在这黑夜之中散着柔和的光芒,如有一**的波浪不停的在表面氤氲,然而最为奇特的是,这颗珍珠还是半透明状,内里一片蔚蓝犹如大海,其中的光亮似是隐隐结出一些画面。 丁宁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清这颗珍珠内里的画面似乎是一座仙岛,无数天宫美宇,布满灵泉灵药。 “这是什么?” 在之前的过程里,长孙浅雪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等到此时,她才出声问道。 “这是蜃珠,海外一种庞大贝物结出的宝珠。”丁宁说道:“大秦王朝自开辟海外航线至今,一共现了三颗这样的蜃珠,这蜃珠在海外诸国被称为仙域海图,传说内里结出的图影,是它一生所至的所有海域中,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元武三年,大秦王朝的铁甲船队就凭借一颗蜃珠中的海图最终现了东莱岛,获取了大批修行的灵药。”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蜃珠,记得家中以前也有一颗,只是传说中未必可全信,其中的海图飘渺无踪,只是虚幻。所有此种蜃珠,其中海图被证实存在的,只不过十分之一。” 丁宁沉吟道:“大魏王朝全盛之时,也曾有开辟海外之心,云水宫主修水系功法,自然当其冲,只是后来魏朝覆灭,云水宫都只剩下寥寥数人。只是凭这数人要入海外,则是茫茫无期,年岁不知了。”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 这颗蜃珠恐怕是那时候云水宫的遗留,只是要凭现在的云水宫去海外寻找虚无缥缈,未必存在的仙岛,却是根本力所不及。 丁宁将这颗蜃珠也放在一边,打开了那卷黄的羊皮书卷。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水注经?” 长孙浅雪不解的问道,“他带着这在身上做什么?” 这长陵水注经并非是什么修行典籍,而是前朝一名阴姓大夫编制的水利图录,记录了长陵和关中一带地下水的流向,也叫阴注经。 这份水利图录在当时起了很大作用,只是后来地形更改,大秦王朝又为了农田水利修建了大量明沟暗渠,这这份水利图录的基础上,大秦王朝也有了更为完善的水经。 看这份羊皮书卷年代极老,应该便是前朝之物。 带着这样古老而有些不合用的水利经注在身上本身就已经有些难以理解,而且长孙浅雪看得出此时丁宁的神色极为异常。 “看来传闻没有什么问题,云水宫的手里的确有孤山剑藏的遗物。”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美丽的双目,说道:“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如何从那遗物上参悟孤山剑藏的方法。” 长孙浅雪蹙眉,“为什么?” 丁宁说道:“世上人只知孤山剑藏有藏宝图遗留下来,却不知道所谓的藏宝图,是暗含玄机,是用天地元气的流向,来表明某些方位。一些矿脉、暗河的走向,能够对修行者摸清一些天地元气的走向有帮助,现在地上许多地貌已然更改,要想摸清真正的地下暗河的走向,还是要借助之前的水注经。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白山水至少已经知道了破解孤山剑藏遗物的方法,已经开始着手设法参悟破解。” 长孙浅雪的面上瞬时笼了一层寒霜。 她的想法都极其的简单直接,对于她而言,元武皇帝是敌人,白山水同样是敌人。而孤山剑藏则极有可能帮助她追上元武皇帝的修为,所以她一定要抢夺。 “会不会很快?”她声音微冷的问道。 “不要着急。”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道:“是真的不要着急,不是我骗你,八境之下想要参悟破解,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白山水是想要借助孤山剑藏来帮助他快些到达八境,但不到八境,又极难参悟破解出孤山剑藏的藏宝地,所以这里面的顺序就有些不对。” 长孙浅雪细想着丁宁话语里的意思,看着丁宁拿起最后一块木牌。 这块木牌看上去像是用小叶紫檀所制,色泽有些紫到黑,表面有许多金星状的斑点透出,然而不同的是,这些金星状的斑点中的光芒尤为明亮,而且金色里面又透出些银色的光芒,看上去里面好像另有一个小世界。 木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三条如人形般的符文。 “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次她却是没有问,而是对着正在仔细研究的丁宁说道:“我以前见过。” 丁宁一怔,他也根本未见过这种东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说道:“这是仙符宗的信物。” 丁宁目光剧烈的一跳。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家中也曾经和仙符宗接触过,只是大约没有料到当时的变化会那么快,还未来得及借助仙符宗的力量便已被灭。” 旁人可能难以理解长孙浅雪这样一句话里所有的意思,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 和岷山剑宗、灵虚剑门是大秦皇朝最强的宗门一样,仙符宗也是大燕王朝最强的宗门,事实上仙符宗和昔日大秦的巴山剑场一样,根基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还要深厚。 大燕王朝在明面上和大秦王朝最为相安无事,然而丁宁知道这些年燕人为了遏制大秦王朝的崛起付出了无数努力。 原来当年的长陵旧门阀,已然是和燕王朝有所接触,只是不如元武皇帝的下手快。 “如此说来,云水宫和燕王朝已隐有结盟?”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平静下来,然后接着问道:“那这片仙符宗的信物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说道:“可以凭此找到仙符宗的接头人,只要在符文中注入真元,仙符宗的接头人便能凭借独特的气机感应到你的位置。这种仙木符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木材制成,唯有仙符宗的真传弟子才配拥有,只是这种仙木符分阴阳,这种都是阴符,你要是注入真元,别人可以感应到你的位置,但你不能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只要是气机感应,即使分阴阳,其中自然会有独特联系。”丁宁凝视着手中这片木符,轻声说道:“只要参悟透了,或许也能改过来。” “我知道你得了他的传承,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到。”长孙浅雪看着他,清冷道:“只是目前的麻烦已然够多,你还有心力再去注意仙符宗的人?” 丁宁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只是在等待之中顺便做些事情而已,若是现什么都做不了,而又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那会让人绝望。” 第六十七章 时不我待 等待是件最磨人的事情。 然而很多时候,即便是在许多人眼里已经高高在上,高到似乎已经脱离凡尘的存在,对于不可知的命运,依旧极其渺小。 即便站得再高,头顶上依旧有需要仰望的天空,在很多事面前,他们也唯有等待。 随着积雪的消融,长陵由大寒进入立春。 周家墨园里,一些迎春花的花苞已然泛黄,然而那一片布满枯败荷叶的池塘里却还有很多浮冰漂浮着。 一名身穿茄花色锦服的少女在周写意的引领下,走入了这方小院。 这少女名为周素桑,是周家旁系子弟,家在会稽郡,因有修行天赋,数年前开始便在会稽郡九念剑宗修行,至长陵都是第一次,更不用说周家墨园,再者听说是周家老祖召见,这名少女可以说是紧张和忐忑到了极点,无数个不好的猜测不断在心头回旋,手心里一直不断的沁出汗珠。 周家老祖坐在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他满头的银依旧梳理得光可鉴人,身上的大衣盖住了他的腹部,在少女未走进他所在的这间厅堂时,他的目光里依旧充满着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然而在周写意请安的声音响起,少女走进之时,这些情绪便全部消失,他的面容再度变得极其和蔼慈祥。 “不需要紧张,我召你前来,只是因为写意残卷上有一门秘术,然而这门秘术只有女子才适合修行。” 看着极度紧张不安,连肌肤上都出现了许多小疙瘩的少女,他极其温和的缓声说道:“而你应该是此时我们周家最适合修行这门秘术的人选,接下来你便在墨园里安心修行便是。” 听到这样的话语,少女先是茫然,再是喜极而泣,直接拜倒在他身前。 “起来吧,我周家风光不再,我又不知何时驾鹤西归,将来令周家承继下去的担子,必定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然而周家老祖却依旧觉得不够,又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 少女更觉情深意重,泣不成声之时,却未曾料到这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时的心念却不在她的身上。 这是否真是女人才能修行的手段,是否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可以自然随着女子的月事排出…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自然可以试出。 …… 旧门阀周家已然没落,周家老祖如死而不僵之虫,苟延残喘,妄获新春,新侯方家却是正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长陵东郊,方侯府的那处僻静院落里,长垂散如荒草乱长,衣衫褴褛连乞丐都不如的方绣幕,依旧枯坐在碧潭之前。 形成这一方碧潭的泉水是温泉,散着微温的热气。 碧潭的青草之间,有数尾红鲤在游动。 所有人,包括走入这处僻静院落的方家修行者,都认为方绣幕是在观鱼而悟剑意。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方绣幕在看的是生老病死。 红鲤始终有院中侍女照料,然而却早已不是十余年前那数条,即便泉水清澈,依旧有无数不可知的原因令游鱼衰弱死去。 而除了这些游鱼之外,他还看到许多更细微之处,看到这碧潭里一些无比细小的虫豸。 虫豸的生老病死,一生的时间更为短促。 如夏天的有些蚊虫,一生循环只不过十余日的寿命。 这样的循环里,自然蕴含着真意,蕴含着元气生灭的道理。 长陵的修行者都并不清楚方绣幕的真正修为,只是凭借一些线索,判断出他可能只是在六境上品,未至七境。 此时也只有那些位置极高的,能够亲近君侧的权贵,才通过皇帝的一条旨意,推断出他的修为恐怕已经凌驾于夜策冷等人之上,跨过了七境中品。 然而事实却是,他此时的修为依旧是六境上品。 更令人震惊的事实是,在十年前,他其实就已经窥到了破境之途。 也就是说,从十年前开始,只要他愿意,他便随时可直入七境。 只是他又刻意在七境的大门前停留了十年。 这十年的等待和积累,一朝破境,将会令他和其余的七境修行者有什么样的不同? 这原本似乎只有他知道。 然而此时,他接到了一道圣意。 元武皇帝“请求”他随行参加鹿山会盟。 这便代表着元武皇帝也清楚。 苏绣幕不知道为什么元武皇帝也清楚,然而这却已然破了他的心境。 这一道旨意,说是请求,实则却是命令。 圣意要他破境。 要他这柄已经淬炼了许多年的剑开锋,为大秦王朝斩出一片新天。 除此之外,或许这道圣意里,还隐含着更深层的意思。 圣意难违。 唯有破境。 “只差半分春光。” 苏绣幕迟疑了数日,想明白其中可能隐含的深层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在这立春之时,他轻叹了一声,推开了那扇门。 无数春天的气息顷刻间从他的身体绽放。 一时间,院里无数花朵绽放。 就连畏寒的牡丹都陡然盛开到最浓艳的绚烂。 …… 清晨,端着面碗和薛忘虚、张仪、沈奕在一起吃面的丁宁也在等待着。 只是好像什么都没有生。 死在养鸭人临时村落的樊卓,好像长陵市井间一名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士一样消失了。 没有监天司或是神都监的人出现在梧桐落的周围。 甚至好像整个长陵都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云水宫这名大逆的死亡。 等不到什么事情生,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好消息。 他每日里的真元修为都在稳步的增长,立春已至,距离盛夏的岷山剑会也更近一步。 只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女司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事情才能确定。 料峭春寒里,苏秦仔细的检查过自己的衣着,然后用最为洁净的白布缠绕自己的左手,让自己的左手看上去不令人觉得厌憎。 然后他走出久居的会馆,走向停在街道边的马车。 马车是长陵的制式,然而街道却已是大楚王朝都城埕城的街道。 楚王好媚腰,放眼及去,埕城的无数楼宇掩映在微绿之中,皆如窈窕秀女,景物说不出精致娟秀。 此时苏秦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道边的一株海棠上。 这株海棠已然盛开,花如胭脂。 苏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在这秀丽华美,和长陵相比俨然两个天地的楚都也已经等待了许久,今日里,他终于等到了大楚王朝那名最具权势的女人的接见。 马车载着他在楚都的街巷中穿行,无数垂柳的枝条甚至温柔的飘荡在马车的车厢上。 许多警惕而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注视着这辆马车驶入一间行宫。 这间行宫的正殿里垂着一道华美的珠帘,珠帘之后,隐约可见那名传说中的女子。 “身为秦人却来楚地游说,你有半盏茶的时间,若是这半盏茶的时间无法说动我,便说明你和骊陵君都太失败,我会杀了你,他也不会有资格回到这里。” 女子的声音轻柔,然而同时却有无数锐意刺入苏秦的耳廓,令他的耳膜都剧烈的痛楚起来。 只是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垂头道:“我不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我只需说一句话。” 珠帘后陷入沉寂,等着他说话。 苏秦说道:“只需您允他回到这里,您便是后。您知道,后有两层意思,您都可拥有。” “放肆!” 一声呵斥声在珠帘后响起。 因为太过冷酷,太过剧烈,声音在殿内不断的回想,就像是有无数人在暴怒的呵斥着苏秦放肆。 后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母后,一层是皇后。 两者皆可拥有,便是她可以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 然而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珠帘后的女子自然是极其清楚苏秦这一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所以她才会如此剧烈的出声呵斥。 只是苏秦的面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深深的躬身,平静的说道:“但这是骊陵君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您也应该明白,只要您让他登上皇位,而他又同时给予您这样两种身份,您在这里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您和他之间的关系,将会更加稳固。” 珠帘后的女子看着他,未出声。 苏秦看着地面,知道此时自己还未死去,今日便已不会死去,所以他感慨而满足的轻声说道:“您很清楚,有些人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而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已经等不得。” “如此放肆之言,听到的便已该死。” 珠帘后的女子终于出声。 一股带着甜香但又极为恐怖的杀意在殿中迸开来。 珠帘尽碎。 殿中数蓬血花洒落遍地。 侍奉两侧的宫女瞬间死去。 万千大珠小珠在溅落在苏秦的身上和他身周的地上,跳跃不息,出悦耳的声音。 苏秦却未死去。 他将身俯得更低些,祝福般说道:“您终将是现在和将来,大楚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 (据说群里有人赌更新时间赌上了jj,可是某人一开始就注定要输掉了,因为有人已经求好了我的自动更新时间,对此,我只能说,我同情你。谁叫我言出必践呢...) 第六十八章 无端的刺杀 过了立春,长陵所有修行宗门的放院日早已结束,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轻飘飘的掠过长陵某处修行地的高墙,却是偷溜出来。 一声轻咳声在不远处响起。 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身影顿时一僵,脸面上并没有一般宗门弟子外逃被察觉时的恐惧,泛起的却都是些恼羞成怒的神色。 就在此时,轻轻的有声音响起:“表弟,小姨说得果然不错,你平日里修行的确不太用功。” 听到这一句,这名少年顿时羞怒顿消,眼眉之间全是喜色。 他霍然转身,不可置信的对着出声的那人说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也是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即便一脸捉弄的笑意,依旧显得分外的宽厚温和,赫然是最受大秦王朝皇后和皇帝宠爱的皇子扶苏。 大秦皇后郑袖唯有一个堂妹郑非夜,嫁于了孟侯府,此刻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称扶苏为表哥,他自然便是孟侯府的世子孟七海。 看着惊喜万分的孟七海,扶苏显也高兴,抿嘴笑道:“母后准允我在外行走,历练一番,这外面我不熟,便第一个想到找你,听说你是鱼阳剑院一等一不安分的学生,经常翻墙跑出来,我就想来这片高墙看看,想象一下你跳墙时的风采,没想到你就直接这样跳到了我的面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孟七海一年之中和扶苏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两人自幼一起玩耍,且扶苏性情随和,很多时候都由着他的性子,即便小孩子玩耍起了争端也会让他,所以他和扶苏自然十分亲近,平日里也只是喊扶苏表哥。此时欣喜之下,他直接一步便跳到了扶苏的身前,握住了扶苏的双手,说道:“表哥,你来得正好,我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扶苏微微一怔,道:“什么意思?” 孟七海开心道:“表哥你是长陵所有年轻才俊中修行最快的,对付才俊榜上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你来了正好,快帮我教训个人出气去。” 扶苏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教训谁,到底怎么回事?” “便是前些日风头最盛的那名白羊洞酒铺少年。” 孟七海撇了撇嘴,说道:“前些时日我和曾庭安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一时好心,便去找他,想着若是他表现好,我便将那个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未料到曾庭安挑战他,他却是推诿不接受,还让他的师兄张仪应战。虽然连他的师兄张仪都战胜了曾庭安,看起来那酒铺少年的确似乎比他的师兄张仪还要厉害一些,但那种作态,我却不喜欢。” 扶苏愣了愣,眉头微蹙,劝解道:“有什么对人不利的消息,先直接告诉他便是,还要先挑战他,看他表现,这不是君子之风。” 孟七海无奈的看着扶苏,道:“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且不接受公平挑战,那人简直连廉耻之心都没有,更算不上君子,表哥你不答应帮我,居然还反过来说我一通。” 扶苏微微一笑,不应他这些话,却是轻声道:“我也要参加岷山剑会。” 孟七海一下子呆住,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扶苏开心笑着轻声道:“母后准了。” 孟七海这才回过神来,兴奋得浑身都轻颤起来:“这下可好了,那些人怎么是你的对手。” 扶苏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可未必,修为和胜负不是一回事。” 孟七海想了想,坏笑道:“那更是要去帮我教训一下那名酒铺少年了,和那些排在最前的数人相比,表哥你缺的也就是些对敌经验而已。” “还在念念不忘这所谓的出气事。”扶苏温和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那名酒铺少年的事情我也留意过不少,你说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孟七海说道:“我听说厉家要对付他。” 扶苏的眉头皱了起来:“厉侯府?为什么?” 孟七海耸了耸肩膀,道:“厉侯府和礼司的司空连不是有恩怨么?司空连似乎送了份重礼给这酒铺少年,大约厉侯府觉得司空连是想支持他赢得岷山剑会,所以才要对付他。” 扶苏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怪不得母后一直最不喜欢厉侯府。很多时候厉侯府总是秋毫必争,爪牙太过狰狞了些。 “这酒铺少年无端卷入这样的恩怨,岂不是很无辜?” 扶苏想了想,问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人插手比试,厉侯府难道是想在岷山剑会之前便对付他?” 孟七海点了点头:“按我听说的消息,厉侯府是已经令厉西星赶回来了。” “厉西星可是个狼崽子,小时候我们一群人便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我可是记得清楚,他可是因为小事打断了端木净宗的两根肋骨,所以厉侯府才无奈把他送到月氏国去的。”孟七海冷笑了一声,道:“他在月氏国呆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风沙,想必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梧桐落又不是端木侯府,他要出手,不会是敲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扶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早在丁宁半日通玄,一月破境之时,他便对这名酒铺少年有了强烈的好奇心,虽然听了皇后和师长的一些教训,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花心思在这些底层的修行者身上,但在才俊册公布之后,丁宁的表现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出宫,他对丁宁本来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正好听到这样的事情。 “这本不关那酒铺少年的事情,而且像他那样出色的修行者,本身便是我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他不由自主的用皇后说话时的语气,轻声说道。 孟七海听出了他的意思,撇了撇嘴,道:“表哥你不帮我教训他,难道还想管这件事,帮他?” 扶苏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若是厉西星的性情真的这么多年未改,而且去了月氏国那种乱地,更加变本加厉,你说和这酒铺少年相比,你更讨厌谁一些?” 孟七海怔了怔,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两人相比,当然是厉西星。” 扶苏看着他,微微一笑。 孟七海有些郁闷的叫了起来,“表哥,说起道理,总是说不过你。” 扶苏笑了笑,却是马上又正色道:“若是有别人在场,你可记得不要喊我表哥,否则别人可能一下就察觉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引起诸多麻烦。” 孟七海顿时觉得这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情,他便也马上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了。” 扶苏微笑道:“那你就带我去看看那酒铺?” 孟七海也是急性子,马上点头,道:“也好,省得厉西星正好去了。” …… …… 梧桐落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晨间各家各户起床洗漱和早饭时,是梧桐落最热闹的时光,等过了这段时光,梧桐落便迅变得清净起来。 街巷中行人稀少,寻常店铺里鲜有客人,生意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然而长孙浅雪却第一个感到了异常。 想到丁宁说的那些可能,她的身体迅变得冰冷。 但是感知着那些人的修为,她却又缓缓的放松下来。 这些人应该至少不是针对九幽冥王剑而来,因为在力量上相差太远,不可能留得住她和丁宁。 她唤了两声,当丁宁走入后院,她清冷的说了几句,告诉丁宁她感知到的事情。 有不少修行者出现在梧桐落附近,且并非是强到足以留住七境修行者的修行者?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紧,他也根本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原因。 再次走出酒铺门,朝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去的同时,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如冬眠复苏般,悄无声息的缓缓活动起来。 他的感知瞬间便清晰了数倍。 他感知到了其中一些修行者的位置。 然后他很快觉,许多修行者随着两名修行者移动,那两名朝着梧桐落而来的修行者,便是那些修行者形成的包围圈的中心。 蓦地,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屋檐间有一处异样的反光。 那是涂抹了大量润滑矿油的金属产生的冷厉反光。 这样的反光,基本只出现在一些连弩、弩机之上。 所以…这是一场刺杀。 (马上要去接女儿,这一章写得比较急,大家凑合看吧,晚上一章会定心些) 第六十九章 灵虚真传 马车车轮在石道上滚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丁宁的面容越来越冷凝。 在这短短的数息时间里,他已经想清楚了许多环节。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梧桐落只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只是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引来这么多修行者的刺杀? 最为关键的是,能够动这样规模刺杀的人,绝对会知道这条巷子里还有他和张仪等人的存在。 梧桐落这周遭都是属于城南和城东的交界偏远地带,最近的那座角楼也很难现这里的动静,只是要刺杀马车里的人,根本不需要在到了梧桐落之后再动手。 因为一个区域越多修行者存在,就越是有诸多不可知的因素。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策划此次刺杀的领,必然已经将他和张仪等人都考虑在内。 最简单而言,便是这人想要一次性将马车里的人和他们一起铲除在梧桐落里面。 兵贵神,成功失败,也往往只差半分辰光,丁宁在长陵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有些名气但羽翼根本未丰的底层修行者,然而他却拥有所有人难以想象的经验。 在此时根本不知道这辆马车里到底是谁的情形下,他异常坚决的直接出了一声厉喝:“有刺客!” 在他这一声厉喝声响起的同时,清寂的空气里出了一声急的轰鸣,就像是有人在二楼直接倒了一桶水下来。 丁宁的眼瞳微缩。 只是这声音,他便知道这是“长风破甲弩”. 长风破甲弩是仿大楚王朝“楚风重弩”所制,虽然弩机上符文始终做不到大楚王朝的弩机那么精细,可以配备的弩箭在重量上和“楚风重弩”相比轻了两成,但在度上却略有胜之,洞穿力足以破开踏入五境的修行者的防御力量。 这种破甲弩,是兵马司库藏重器,在外征战的军队,每百人才有配备一具,这样的制式重器每具都会登记在案…能够出现在这市井之间的刺杀里,只能说明动刺杀者并非寻常的权贵,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也绝非普通人! 极具压迫的声浪响起的瞬间,那一抹冷厉的金属反光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一处的屋面承受不住弩机震荡的力量,直接碎裂崩塌下去。 一具沉重的黑色弩机在屋面的阴影里随之滑落。 与此同时,一枝重达上百斤,有着四面金属尾翼,在空中剧烈旋转着的弩箭,如闪电般袭来,直接射中那辆刚刚转入巷口的马车! “当!” 沉重的弩箭射中车厢,却是并没有出现车厢被一层纸一样轻易撕裂的景象。 整个车厢出一声沉闷至极的金属爆鸣,表面的木材纷纷碎裂溅射,内里却是露出了银白色的层膜。 这一层银白色的金属膜看上去极薄,所以使得这辆马车看上去和普通马车的分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这一层薄薄的金属内夹层却是有着极其惊人的韧性,这一枝连重甲都可以击穿的弩箭竟然无法洞穿,只是顶在上面,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将整个车厢撞得倾飞出去。 轰的一声,这个车厢便直接撞在丁宁等人经常吃面的面铺墙上,直接撞塌了半面墙,继续往里滑行,带着无数砖石撞在烟熏火燎的灶台上。 “师弟,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张仪此时刚从丁宁身后院门掠出,便看到此等从未见过的可怖画面,顿时全部骇然惊呼。 “一场刺杀,将我们恐怕也包括在内,你和沈奕师弟护住洞主,不要出来!” 丁宁知道张仪容易婆婆妈妈,所以在用最快的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又厉喝了一句:“不要婆婆妈妈考虑我,我能应付!” 被丁宁当头厉喝一句,张仪下意识就转身往回掠,差点与掠出来的沈奕撞在一起。 也就在此时,余音未歇的清冷空气里,再次出一声急剧的啸鸣。 张仪这段时间对丁宁越来越信服,然而此时听到这急剧的啸鸣,转头看时,他却是一咬牙,对着沈奕厉喝道:“你快去带洞主藏好!” 与此同时,他却是决然的又朝着丁宁掠回。 因为出那一声急剧啸鸣的,是一道浅绿色的剑光! 这道浅绿色的剑光,前一刻还在远处的屋檐之上,后一瞬便已经到了这条巷子的上方,远处听来急剧的啸鸣,此刻落在耳中,已是如风雷般的咆哮,剑光后方的天地元气,拖成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在空气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缕缕白烟。 这毫无疑问是五境修为才能御使的飞剑。 而且从这一剑飞来的距离来看,这名修行者在飞剑之术上已经浸淫了多年,绝对不是刚入五境的修行者,而且其念力也绝对比一般人强大的多。 张仪此时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这柄飞剑的对手,他只是感觉出这柄飞剑的杀意朝着丁宁而来,他只是想着丁宁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飞剑,身为师兄,他一定要保护丁宁周全。 “不要乱出手!” 丁宁感觉得出他的心意,然而他的面上却反而出现了一丝恼怒之色,面对着这柄飞剑,他只是略退了半步,用力的拉了拉张仪的衣袖,沉声喝道。 锃! 一声清鸣! 就在此时,被撞塌了半面墙的面铺里一道雪亮的剑光笔直的往上冲出,直接在面铺的屋面上击穿了一个细孔,无数粉尘如喷泉一样往上涌起的同时,雪亮的剑光已经追上了那道浅绿色的剑光,在空气里,一刹那便相交十数击,不见火星,只是爆开十几个诡异的光团。 车厢中人也是五境的修行者。 张仪身体微僵,然而不容他喘过一口气,轰的一声巨震,整条街巷的房屋都剧烈的抖动起来,面铺正对面爆开一团土浪,对面那间裁缝铺子的后院墙直接爆炸开来。 一条浑身散着猩红色光芒的魁梧男子仿佛如魔将般,举着一柄比他身体还要庞大一些的青色巨斧,狂暴无比的飞掠起来,一斧朝着陷入面铺里的那个车厢斩去。 这一瞬间魁梧男子在无数溅飞的烟尘中飞出,身体在巷道中心时,双手往后抡斧抡到了极致,整个身体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青的斧面倒映着金色的旭日,看上去耀眼和威猛到了极点。 被丁宁扯着袖子的张仪呼吸都停顿了,浑身冰冷。 这车厢里的人飞剑在外,根本来不及回救。 这一斧下去,那车厢金属夹层虽韧,但也不可能抵挡得住,砸都要被砸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知死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冷喝声响起。 先前那名端坐车头,随着两匹马一齐被甩飞出去,连丁宁都未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修行者气息的车夫,却是已然出现在了车厢的前方。 这名四十余岁面容,身穿旧袍的车夫之前看上去憔悴异样,有些瑟缩怕冷,然而此时浑身都流淌着异样的光彩,飘逸清灵异常,他脚下流散的天地元气,甚至形成了一朵洁白的祥云。 面对飞跃而来,气势已经威猛到难以形容的持斧魁梧修行者,他只是直直的轰出了一拳。 他一拳轰出,拳头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被压缩的空气往前迸射,直接形成了一柄狂风大剑,然而更为可怖的是狂风之后的无形力量。 这一拳,便是一剑。 “你是秋…” 半空中,手中巨斧已经劈下的魁梧修行者看到这样的一拳,骤然变色,骇然出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有任何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 笔直而无形的大剑撞在他手中的巨斧上,他手中的巨斧瞬间往后掀飞,斧柄上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直接顺着他的手臂冲击到他的体内,一刹那便震伤了他的心肺。 一蓬血雾从这名魁梧修行者的口中喷出,他手中的巨斧往后脱手飞出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倒飞而出,坠入方才冲出的烟尘里。 “真空破杀剑秋再兴。元武三年,灵虚剑门出山弟子。” 此时两柄飞剑还在屋檐上方纠缠,无数道剑光跳闪不息,看上去无比好看,然而却是蕴含着无数凶险,魁梧修行者的身体还未落地,马车来时的道口,却是已然传出了有些赞叹的声音。 一名文弱书生模样的黄袍青年,握着一柄纸扇,缓步而来。 “秋再兴…” 张仪吞了口口水,口中无比苦涩。他没有听说过秋再兴的名字,然而能用出山来形容的灵虚剑门弟子,自然是真正通过了灵虚剑门大试的正宗真传弟子,这种真传弟子和后来举荐、以及通过其它途径获得进入宗门学习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灵虚剑门每年出山的真传弟子,都只不过十余名。 即便没有方才那恐怖的一拳,张仪也知道拥有这种身份的修行者会是如何的强大。 然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竟似只是车厢里人的护卫,那车厢里的到底是何样尊贵的存在? 他有些无法想象。 也就在此时,听到对方喝出自己的来历,秋再兴面容平和,用一种带着同情的语气看着黄袍青年,道:“在这里出手,你们还想逃得出去么?” (写不快啊写不快,这本真是被群里的人鄙视到了,的确是手残...不过写通天类型的书我倒是现挺快的,我会告诉你们我写这本是享受,而写写完一章的期间写点通天类型的是娱乐...我在半年前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想要一本这种类型,一本通天类型双开了么,这种丧心病狂似的想法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实现?) 第七十章 死士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纯粹的陈述事实,除非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除非是一击便遁走的暗杀,否则任何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有所逗留,都绝对不可能走得出长陵。 长陵虽然没有城墙,却比几乎所有有城墙的城池更加可怕。 然而这名黄袍青年却是没有丝毫的惊恐和焦虑,反而是带着平静和满足,看了一眼远处的角楼和天空,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着要逃出这里,我们只需要一段可以让我们完成使命的时间,想必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们之所以都是这样的修为,都是因为这样可以没有那么快的引起角楼上的观士注意。” 秋再兴的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吐出两个字:“死士。” 黄袍青年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笑意,缓声道:“以我们的命来换取这些年轻人的命,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他的微笑很真挚,然而实际上很残酷,很悲壮。 秋再兴的眉梢缓缓挑起,冷漠道:“任何的死士都是阴谋的牺牲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么故意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 此时两道飞剑还在屋檐上纠缠,剑气撕碎了无数片屋瓦,黄袍青年此时好整以暇的说话,的确是在拖延时间。 黄袍青年依旧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拖时间,等的便是现在。”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扬开了手中的纸扇。 纸扇打开,并非是什么绘制着精美图案的扇面,而是飞出了十余张黄色的符纸。 与此同时,黄袍青年体内所有蓄积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注入这十余张符纸里。 因为喷涌得太过剧烈,所以黄袍青年的肌肤里,甚至随之渗透出了无数滴精血,在空气里就像桃花一般散开,而黄袍青年除了双眼里面散着狂热的神采之外,他的身体却是像枯萎的花朵一般,瞬间失去了神气。 秋再兴骤然色变,厉喝道:“符师!” 张仪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陵几乎没有修行地擅长符道。 光是符纸的材质,符墨的调配,就像是炼丹一样,要经过无数道工序,符纸上的符文,又是一种极深奥的学问。唯有在距离大秦王朝最远,盛产银烛草和墨龙蟾等诸多适合炼制符纸符墨材料的大燕王朝,才自然形成了许多用符修行和战斗的宗门。 尤其是这种一次性施放十余道符纸的手段,似乎也只有大燕王朝的一些强大宗门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 在秋再兴的厉喝声中,十余张薄薄的符纸已然消失,变成无比湍急的天地元气。 他身下的地面上,骤然有无数条细小的风暴往上卷起,如无数透明的绳索,牢牢捆缚在他的身上。 恐怖的力量,不断的渗入他的身体。 秋再兴的脸面瞬间变得血红。 一声金铁震鸣声从他的身体里响起,他的整个身体都散出凛冽的剑意,整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柄大剑。 然而他的面色又是一变。 这名黄袍青年此刻所绽放的力量无比凶猛,他竟然根本挣脱不开。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识念往身后扫去。 他身后的阴影里,如鬼魅般漂浮出一柄灰黑色的飞剑。 之所以说是漂浮出来,是因为这柄花色和蚊子腿相似的飞剑丝毫不带烟火气,不仅是连丝毫的元气和剑气都不飞散出来,甚至是连任何的风声和响动都没有。 哪怕现在出现在秋再兴的感知里,他都根本感觉不出这柄飞剑是从哪里飞来,这柄飞剑的主人在哪里。 任何飞剑都有念力和天地元气的牵引,都只是像被线控的木偶,然而这柄飞剑却偏偏就像脱线了还在自由行走的木偶。 黄袍青年的等待,只是在等待着这柄飞剑潜近他的身侧。 这些符纸所有的力量,只是为了令他无法动弹,无法避开这一柄飞剑。 他的力量远这场间所有人,有他挡在车厢之前,即便檐上那种飞剑再多几道,都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车厢内里的人,然而这些死士却显然不是在他出手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这些死士显然对他的力量都已经做出了准确的估算,一开始便设计好了这样的一击! 而此时,按理至少还会有两柄飞剑可以解救他的危难,然而现在一柄都没有出现。 这只能说明那两名和自己一样暗中保护这辆马车的强大存在,也已经被人解决掉了。 秋再兴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冷寒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并非是因为他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而在于他无法想象车厢里的人今日如果在这里刺杀,那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没有飞剑,便不可能跟得上飞剑的度。 檐上的飞剑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了秋再兴的危机,然而却被那道变得更加凶猛的飞剑死死压住,收不回来。 眼看灰黑色的飞剑朝着秋再兴的后背飘飞,秋再兴已然难以摆脱被一剑透胸的命运。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放开了张仪的衣袖,往前方左侧跨出了一步。 他抬起了左手。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的剑光就此从他的指尖脱手冲出,以惊人的度变成了一道黑色的流星,正中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啪的一声凄淡碎响,黑色剑光直接碎成了数十片碎片,那道无声无息飘飞的灰黑色飞剑却是也硬生生的被砸飞十余丈,甚至穿透了面铺后院的院墙,激飞出去。 秋再兴背上溅到了数十片黑色的碎片,寒气像无数冰针一样沁入他的身体,他脑后的头上都瞬间结满了诡异的青色寒霜。 他的身体更寒,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是骤然浮现起了一丝希望的光焰。 铮的一声,他更加剧烈的鼓动真元,和捆缚在身上的无形绳索相争。 黄袍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出手的丁宁,惊怒异常,一口鲜血再度从口中喷出。 远处的街巷中,都有隐约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参与这一场刺杀的人心情都是震动不堪。 没有人想到,丁宁竟然能够阻挡住这样的必杀一剑。 一剑暂解秋再兴的必杀之局,丁宁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这明显是出自大齐王朝“蝇池”的飞剑术,即便是他此时感觉到了一些修行者的位置,然而却也根本无法感觉出这一名施剑的修行者到底潜伏何处。 若是无法杀死这名修行者,那这种毫无声息的飞剑,对于这街巷中的所有人,依旧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此时没有办法感知那名修行者的位置,便只有逼他更为诀厉的出手。 唯有贯注在飞剑上的力量更为剧烈,他才能够感知出那名修行者的所在。 “师兄,杀了那名符师!” 于是丁宁一声厉喝,将末花残剑握在手中,朝着秋再兴疾掠。 “嗤”的一声裂响。 好像锦袍被人骤然撕裂,充满杀意的冰冷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飞剑急剧破空带出的痕迹。 一柄银色的轻薄飞剑从远处的楼宇间疯狂的朝着丁宁的头顶坠落。 看着又多一道飞剑,脸色已然无比苍白的张仪哪里还敢婆婆妈妈,再加上丁宁厉喝中带着丝毫不容他拒绝的凄厉意味,他也是往前一步飞掠出去的同时,一声大喝,手中的长剑已然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湿意充盈整条街巷。 梧桐落上方的天空里,再次出现无数条晶莹的雨线,无数小剑般坠落。 与此同时。 银白色的轻薄飞剑已然接近疾掠的丁宁身体。 车厢里一声压抑的惊呼。 如箭矢般疯狂坠落的轻薄飞剑陡然一折,不可思议般的平飞丈许,落到丁宁的身后,再度加。 丁宁出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后挥洒出去。 一道白色的剑光如白羊角往上挑起。 噗的一声,白羊角的最宽厚部分,竟然刚巧抵住这柄飞剑。 飞剑硬生生切入,切断白羊角般的剑气,依旧强横的斩向丁宁的身体。 然而丁宁手中末花剑的挑角之势也未尽,残剑的剑尖竟无比精准的挑中飞剑。 一声厉喝之下,这柄被消磨了不少力量,还未来得及有更强力量贯入的飞剑,竟然硬生生的被挑得从丁宁的头顶飞过。 无数雨线便在此时落在黄袍青年的身上。 黄袍青年已然用尽所有真元,此时根本无力阻挡。 噗噗噗噗… 他身上的衣衫尽碎,浑身霎时布满无数细小的血洞,整个身体再也无法站立,如一堆烂肉般倾倒在地。 这样的画面同时出现,梧桐落这两名年轻人可以说令人意外和震惊的表现,让秋再兴都差点狂喜失声大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身侧,雨檐下的水沟里,又无声无息的飘出了一片异样的色泽,正是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丁宁刚刚才全力阻挡住另外一柄飞剑的一击,此时这柄飞剑又至…他怎么可能能够阻挡得住? 眼看刚刚救过自己一次的这名酒铺少年即将死去,秋再兴狂喜的大叫瞬间变成一声无比愤怒的狂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无比剧烈的震荡起来。 无数层力量不断的冲击着,就像一柄剑和剑鞘剧烈的摩擦。 他的口鼻之中,都滴出血来。 然而这以黄袍青年的生命为代价施放的无形元气绳索极其的强悍,即便如此,也只是隐然出崩裂的声音,并未马上彻底崩散开来。 丁宁此时的眼眸却是冷静异常。 他右手的残剑还余势未消的往上在走,他的左手却是已然指向那道灰黑色飞剑。 嗤的一声。 接下来又是啪的一声凄淡碎响,从他指尖飞出的寂寒小剑再次斩中那道飞剑,再次将其震飞出去。 (今天出去喝喜酒去了,外面跑了一天,所以虽然写到现在一章写完了,但还是太累了,再加上又是周末,所以努力说服自己偷懒一下,今天就一更,再欠一更,应该是欠四更了。一定会拼出来,捏着拳头保证。) 第七十一章 无迹鬼剑 被丁宁挑飞过头顶的银白色小剑出了剧烈的嘶鸣,代表着主人的愤怒。 章节 五境修行者的一剑,竟然被这样的一名少年所阻,而且这名少年在另外一柄飞剑的夹击下,竟然还没有死去! 对于这柄飞剑的主人而言,便是极大的耻辱。 然而修行者相争,生死也只差分毫时光。 便在银白色小剑在空中出剧烈的嘶鸣,在空中划出一个凄美的弧线,再度朝着丁宁的身体如流星般坠落之时,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响起了无数的爆裂声。 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施放出的十数条无形绳索,终于在此时寸寸断裂。 一断断碎裂的无形绳索像真正沉重的铁索碎段一样,坠在秋再兴身周的地面,每一段落地,都是冲出一蓬蓬巨大的气浪。 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如浪花朵朵开。 一失去这些元气绳索的束缚,体内的力量终于获得解脱,秋再兴的目光如炬落在那柄飞向丁宁的银白色小剑上,他的双手,却是往后方的面铺深处拍去! 两道平直无双的剑气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柄完整的透明大剑,决厉至极的刺出。 面铺的后院在下一刻如同灌了太多空气的羊皮筏子一样猛烈的炸开,无数的碎片往后喷飞而出。 紧接着,面铺后方的数道院墙,数间宅院也被这柄大剑刺穿。 一团团的尘浪依次绽放,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路,指向一名站立在一方小院井前的中年修行者。 这名中年修行者脸上的怒意瞬间变成了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咔嚓一声。 他的胸腹间骨骼尽碎,整个身体几乎被这一剑直接刺为两段。 他的身体往后摔倒,摔入后方的水井之中。 这名修行者所控制的银白色飞剑已然距离丁宁不到一丈,然而轻薄的银白色小剑在此时失去控制,飞旋着凄然从丁宁的头顶掠过,坠落在道边的水沟之中。 秋再兴没有管飞向丁宁的飞剑,却是直接一剑击杀了这名飞剑的主人,彻底解决了根源,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喜色。 因为便在此时,正在檐上纠缠的两柄飞剑已然分出了胜负。 那柄从车厢里飞出的雪亮飞剑在力量上终究和那柄浅绿色飞剑有着很大的距离,终于后继无力,支持不住,被一剑绞飞,弹向远处的屋面。 浅绿色的飞剑欢欣飞舞,围绕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面铺急剧飞舞,等待着时机。 这道浅绿色飞剑,再加上那柄此刻又悄然消失的灰黑色飞剑,场间依旧有两柄足以致命的飞剑。 浅绿色飞剑缭绕车厢周遭飞舞,车厢内那人飞剑已失,秋再兴想必也不敢离开车厢周遭。 在秋再兴解决掉那柄浅绿色飞剑之前,他依旧要面对那柄得了大齐王朝“蝇池”剑术的飞剑。 感受到体内还有二十二片星辰寒煞元气凝结成的晶片,此时的丁宁只觉得幸运。 若不是从周家墨园中得到这样的对敌手段,今日里长孙浅雪必定被迫出手,到时他和长孙浅雪便必定要逃离长陵。 只是只能再二十二道这样的寒煞小剑,能否支撑到秋再兴解决那柄飞剑,或者等到援手到来,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信心。 “蝇池”是大齐王朝最诡异的修行地之一。 那是一处古乱葬岗,又有一口阴泉,是阴气郁结之地,有无数名为“鬼蝇”的蝇虫在宗门之外飞舞,任何要想出山门的内门弟子,必须以剑杀蝇虫,做到一蝇不落身,这才被允许出山。 “无迹鬼剑”是“蝇池”最重要的绝学之一,需要耗费无数年的苦功才能修炼到如此境地,不论这名修行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场刺杀的局里,但他必定是真正的“蝇池”内门弟子。 出自这样修行之地的修行者,自然不只目前展现的手段。 从一开始,那名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困住秋再兴,这名“蝇池”修行者,便是这一场刺杀的真正核心所在。 一片落叶在丁宁的身侧地上往上翻开。 那道灰黑色小剑,不知何时竟然已无声无息的潜到了丁宁身侧的落叶之下。 “小心!” 秋再兴方才一剑也消耗了大量的真元,但战意却是燃到最烈,这一刹那他也感觉到了丁宁的身侧细微的动静,顿时出了一声厉啸。 然而这一声提醒出口时,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如果丁宁自己之前未感觉到异常,此时便已然晚了。 丁宁虽未更早的觉这柄灰黑色小剑,然而在落叶翻开之时,他便也已感知到了这柄小剑的存在。 感知着那抹寒意,他的眉头微挑,悬在袖外的左手再次微动。 “嗤”的一声。 这在任何人耳中都只是一声声响,然而实则是因为间隔实在太短,过了人耳的极限,他体内窍位中积存的星辰寒煞元气晶片再少两片。 两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丁宁的指尖冲出,几乎同一时间准确无比的冲击在那道刚从地上飘起的灰黑色飞剑上。 噗的一声闷响,刚刚才像潜伏在枯叶里的毒蛇一样抬起的小剑被打落在地,在石地上拖出数条斩痕。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感到惊喜,然而身体却又迅陷入冰冷。 因为这一道灰黑色小剑瞬间狂暴的激射而起,再度朝着丁宁飞射! 随着更强的力量绽放,这柄灰黑色小剑上黑气缭绕,就像是有无数条小鬼要涌出来,借着此时契机,丁宁终于感知到了空气里那股微弱到极点的线路,感知到了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的真正所在。 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竟然是两条街巷之外,瑟缩坐于一座破屋下的一名乞丐! 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之下,丁宁可以肯定,即便是秋再兴现了他的存在,在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穿过两条街巷到达对方的面前。 心中寒意更浓,但他的情绪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三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他的左手指尖冲出,一剑接着一剑准确斩杀在灰黑色小剑上。 灰黑色小剑连破他两道剑光,在破他第三道剑光时剑势终于缓慢下来。 丁宁右手末花长剑便在此时斩出,狠狠拍击在灰黑色小剑上。 这柄灰黑色小剑被再度震出,弹飞出去。 一声如雷暴喝在此时响起。 秋再兴双手再次齐出,只是和之前不同,他的双手却是在空中急剧的扫动。 十数条纵横交错的光芒亮起。 这些光芒,不像是剑光,而是刀光。 他的双臂如刀,牵引着天地元气在空中交错斩杀。 浅绿色飞剑未料到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在狂暴的刀光之中被逼迫至一个狭小空间,当的一声爆响,一道刀光终于捕捉到了剑迹,狠狠的斩杀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上。 远处的街巷里传出一声剧烈的闷哼声。 浅绿色小剑摇摆着艰难穿出刀网,这一击显然已经对这柄小剑的主人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然而这柄小剑的主人也知道此时的形势,所以依旧苦苦支撑,浅绿色小剑在退了十余丈之后,再度开始加,在空中摆出无数条扭曲的剑影。 距离丁宁和张仪不远的小院内,薛忘虚坐在卧房的藤椅上,自战斗生,他便只是皱着眉头安静隐匿在这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 此时沈奕带上了房门,一脸紧张的站在他身旁。 听着外面每一击出的声响,感受着丁宁的表现,他的神容虽然越见紧张,但是眼睛却越来越亮。 “身后五尺,斩!”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对着沈奕出了一声厉喝。 沈奕的精神也紧绷到了极限,双手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是薛忘虚这一声厉喝里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让他下意识的便转身出剑。 轰隆一声爆响。 一道雷光落向他身后五尺之处。 他身后五尺之处便是一扇窗户。 就在他挥剑带出的雷光落下之时,一点灰黑色的薄光正从窗户缝隙中透入。 刚刚才被丁宁阻挡住的那柄灰黑色小剑,此时竟然无声无息的潜了过来! “滋”的一声。 灰黑色小剑一凝,被雷光所灼,剑身上骤然冒起许多股青烟,剑身也似乎痛苦般扭动起来。 但沈奕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即便是他也可以感觉出这一剑又在蓄势,又有力量要迸出来。 薛忘虚一声厉喝之下,呼吸不顺就要咳嗽起来,但是他却强行忍住,脸孔憋得血红,再一声厉喝:“写意残卷剑意,斩!” 沈奕几乎是下意识的,体内真元随着这一声厉喝涌出。 他手中的长剑符文里骤然涌起无数的黑光,似有一个巨型的墨团要吞噬整个房间,然而他的剑尖之前,却是骤然射出无数纯净而耀眼到了极点的光丝。 一道明亮至极的光束,冲击在这灰黑色小剑上。 整个房间,就如同容纳了一个纯净的太阳一样,亮了起来。 所有缝隙里,全部射出纯净而耀眼的光线! 第七十二章 足以改变史书的事情 丁宁霍然转身。。。 他再次确定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想法。 这名“蝇池”的修行者的目标是这条街巷中所有的年轻人,在一时难以杀死他的情况下,这名“蝇池”修行者并未有任何的执念,而是想要瞬间杀死在他眼睛里最容易杀死的沈奕。 只是这名“蝇池”修行者却忽略了薛忘虚的存在,他忽略了薛忘虚即便虚弱得比正常的老人还不如,但他毕竟是七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灰黑色小剑此时走的是悄无声息的暗杀剑意,剑上本身不带多少强大的力量,被沈奕这一剑一冲,顿时从窗户中倒飞出来。 灰黑色的剑身在无比耀眼的纯净光线里显得分外显眼。 这些耀眼而纯净的光线似乎天然对这柄灰黑色小剑上流淌的元气有克制作用,此时这柄灰黑色小剑的剑身上如黑油融化般,兹兹的连响,不停的冒出一缕缕青烟。 从一开始,丁宁就感觉到这些死士不会放过这条街巷中的任何修行者,除了他们并不知道的长孙浅雪,所以他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实力,连续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便是想要吸引这些修行者的注意,然而这名“蝇池”修行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智,都远远的出了他的预计,依旧做出了出他掌控的事情。 刺杀者,永远比被动防御者更加占据主动。 但此时这名“蝇池”修行者的再度失算,却是给他带来了彻底扭转战局的机会。 他霍然转身,左手指尖沁出黑色光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这柄在明亮的光线里分外显眼的灰黑色小剑出手,就连那柄灰黑色飞剑也有了一丝惧意,如有生命般再度打起精神,往上闪出。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嗤嗤嗤…”一阵令人头皮麻的连响,一道接着一道的黑色剑光,却是反手冲出,尽皆射向那柄缭绕出无数缕影的浅绿色小剑。 浅绿色小剑只是想将秋再兴纠缠至车厢之旁,剑影晃颤,即便是秋再兴也难以准确的把握住真实的剑身在哪一道剑影里,不敢随意出手。此时丁宁背对这道浅绿色小剑出手,自然不可能准确的击中。 然而这一次性接连出手的十余道黑色剑光,却是带着惊人的寂寒,洞穿了无数浅绿色残影,瞬间将那柄浅绿色的小剑真身逼了出来。 秋再兴的眼眸如同燃烧起来。 远处的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啸,感觉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浅绿色小剑的剑身震荡得近乎要炸裂开来。 然而为时已晚。 秋再兴的双拳再次击出。 两股恐怖的透明剑气再度合成一柄大剑,瞬间刺出十余丈的距离,重重斩击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之上。 浅绿色小剑如绝望悲鸣,瞬间失去力量一般,如一截残铁飞旋出去,坠落不知何处。 受骗的那道灰黑色小剑暴怒起来,剑身上的黑气疯狂的汹涌,竟然是在剑身外形成了数十颗黑色蝇虫般的物事,也以纯正的直线,朝着丁宁直落而至。 丁宁的面容变得无比凝重。 一道剑符在他身前顷刻完成。 一条大江迎向灰黑色小剑。 他这一剑的力量和这名“蝇池”修行者彻底展现出来的力量相去太远,大江直接被洞穿。 然而他也只是要争得瞬息时光,让这柄此刻已然流淌出绝望气息的灰黑色小剑剑变得略缓一些,以保证他接下来的一道寂寒小剑能够击中。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指尖沁出些鲜血,晶片般凝聚的寂寒元气所化的黑色小剑准确无误的击中灰黑色小剑的剑尖。 黑色小剑瞬间崩裂成无数黑色碎片,散开为层层的寒煞之气。 阴郁至极的灰黑色小剑像激流中的顺风小舟,却骤然被迎面一个浪头打到,在空中微微一顿。 只是这一顿,丁宁体内剩余的四五道寂寒小剑便已全部飞射出来,一道接着一道击中这柄灰黑色飞剑。 飞剑的剑身都不甘愿的微微弯曲,被冲得往后退了数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力已用尽,再也不可能挡得住这灰黑色飞剑的任意一击。 接下来,便只能看秋再兴。 在灰黑色飞剑由毫无烟火气变得无比暴戾之时,秋再兴的眼中尽是紧张和担忧,然而在丁宁的第一道寂寒小剑击中灰黑色飞剑时,他的浑身便松弛了下来。 他知道大局已定。 越是轻松,他的真元就流淌得越是酣畅淋漓。 他心中的舒畅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一声张狂的大笑,一伸手,直接抓住了马车车厢的边缘,双脚下轰然爆炸,竟然是直接单手拖着这个马车车厢飞掠了起来,直落街心正中。 狂风四溢,已然崩塌了大半的面铺在他的身后轰然倒塌。 灰黑色飞剑在空中微微凝滞,一时没有再像任何人飘飞。 两条街巷之外,这柄灰黑色飞剑的主人,浑身衣衫褴褛如乞丐的男子,摇了摇头,飞掠起来,只是两个起落,便跨越两个街巷,出现在倒塌的面铺前方。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脸上全是黑的油污,五官普通,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此刻双手却是流淌出一道道黑色焰火般的元气。 他凄苦的定定看着丁宁,低声感慨叹息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冷静?” 场间还没有任何人来得及说话,哗啦一声,一家铺子的院墙又被人撞破。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长须修行者从破洞中艰难的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空空的白玉剑鞘,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风度翩翩。 然而此刻他的肌肤里却不断沁出血珠,在他刚刚从院墙破洞走出时,身上衣衫看上去还是干净的,但只是走了三步,他的青衫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变成了血袍。 “你那是什么剑罡之术?” 这名修行者挤了挤眼睛,让血滴不要落进眼睛里,让自己可以看清丁宁的面目。 这名修行者是那浅绿色小剑的主人,他不顾损伤和秋再兴缠斗许久,再加上秋再兴最后一击破了他的飞剑,他的伤势已然沉重至极。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他之所以强撑着出现在这里,便是想要在死前看看丁宁。 “即便是久经训练,专斩飞剑的剑侍,也不可能像你这么精准…原本想着我们能够改写史书,没想到还是错算了你。” 这名修行者遗憾而带着一丝敬佩的看着丁宁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无法支持,颓然跌坐在地。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里。 每个人都能明白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此时的情绪。 即便是别人掌握了和丁宁一样的星辰凝煞之法,可以打出那样的黑色剑光,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面对着飞剑的压迫,谁能做到那样冷静? 只要略微一丝的慌乱和情绪波动,只要一击不中,整个战局便有可能改写。 然而丁宁却始终没有犯错。 这便是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最感慨和震惊的地方。 “长陵真是真龙蕴育之地,一代一代,惊艳绝伦之子层出不穷。只是想除去这样几个,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乞丐模样的“蝇池”修行者深深叹息。 “时间差不多了。” 他感觉到四周空气里隐约传来的气息,对着秋再兴躬身行了一礼,道:“这最后一剑,想看看秋先生灵虚剑门的身无双剑。” 秋再兴明白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意思,他的面容变得肃穆异常。 在下一瞬间,他体内的真元往外狂涌,然而无数的天地元气却是涌来,汇聚在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变成了古铜色。 他身体里的气血也都似乎燃烧起来,每一寸血肉中都爆出可怖的力量。 只是一步,他便到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前。 他的右手为剑,直落对方胸口。 这名“蝇池”修行者感受到了从未遇到过的无比刚猛的剑意,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谢之意。 灰黑色小剑已然落在他的手中,随着小剑剑身往上划出,无数黑色的元气凝聚成颗粒,如喷泉又如无数蝇虫飞出,撞向秋再兴的身体。 在下一瞬间,他身前的这股黑泉便被秋再兴这一剑彻底摧毁。 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般可怖的炸开,在街巷中洒下无数条血浪。 张仪面露不忍之色,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丁宁不喜这些血腥味,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很清楚,有尊严的战死,对于这名“蝇池”修行者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秋再兴收手,一股股强烈的疲惫感也开始席卷他的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付任何一名五境的修行者,他转头望去,看到那名跌坐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已经垂头死去,口鼻中滴出的血液明显因为自服了剧毒的作用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再感知到许多流动而来的气息,他知道此地已经绝对安全。 可是让他感到异常的是,按理而言,此时应该已有七境的修行者赶到。 长陵四四方方,街巷如豆腐块一般划分,外人虽然未必尽知,但他十分清楚,高高在上的那两相平日里自然会有调度,保证很多方块里都有一名七境修行者坐镇。 即便是当日白山水狂歌而战,事出仓促,夜策冷也是只差了一步便赶到。 然而今日这车厢中有如此重要,甚至足以改变史书走向的人在此,而且激战时间已久,为何在这一方…到这时还没有七境的修行者出现? 第七十三章 龙入鱼市 只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需要他多虑。 秋再兴用极细微的声音问了车厢中人数句,便转过身朝着丁宁看去。 今日这场刺杀里,对方出动了一名强大的符师,三名御剑极为纯熟的剑师,其中甚至还有一名“蝇池”的修行者,最终决定结果的只是白羊洞这三名少年,尤其是丁宁的表现。 若是没有丁宁不可思议的表现,他将会和他那些没有出现的同僚一样,被第一时间杀死,七境的修行者赶到之时,结果也早已注定。 “你今日的表现只能用完美来形容,任何人身为你的师长,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秋再兴先肃穆的对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躬身对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了一礼。 他是元武三年便出了灵虚剑门的修行者,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对于丁宁而言都是前辈,所以他第一句话才会对丁宁做那样的评价,而接下来的话,则是对能够教导出这样弟子的白羊洞和薛忘虚表达最真挚的敬意。 “我欠你一命。” 再接下来,他却是又认真的轻声对丁宁说道。 这是他个人的谢意,完全站立在他个人的立场。 “你没有欠我。” 丁宁平静的看着秋再兴,看着数名已经掠入这街巷中的便服修行者。那些修行者肯定比起监天司的人和神都监的人要强大,而且一时都没有靠近秋再兴和这个车厢,只是从这些方面,他便隐约猜出了车厢中人的身份。“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他们也想将我们杀死。”丁宁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若不是有您这样的强者,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秋再兴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和丁宁辩驳,只是说道:“或许我可以设法举荐你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听闻此言,张仪和沈奕都是浑身一震,然而丁宁却是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决定要参加岷山剑会。” 秋再兴微愕,但是却又笑了起来,赞许的点了点头:“修行先要顺心境,你既然念头里岷山剑宗是第一选择,进入岷山剑宗修行,对你将来的修行也的确更加有利。” 顿了顿之后,他也摇了摇头,道:“是我多虑了,以你今日的表现,想必在他日的岷山剑宗也能胜出。” 丁宁沉吟了一下,看着周围那些流动的修行者的身影,轻声道:“您若是真想帮我,便不要让今日一战的许多细节流传出去。” 秋再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没有想到丁宁有很多更深层的想法,只是想着丁宁那种凝煞为剑的手段,的确是威势惊人,只是直来直去,和飞剑相比少了许多变化,若是面对那些真正的强手,这种手段被提前知晓,对阵时的确极为不利。 “我明白。”秋再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 秋再兴和丁宁在轻声交谈之时,车厢中的两名少年也正在轻声的交谈。 这两名少年便是扶苏和孟七海,一名是不出意外明年就要成为太子的大秦皇子,一名是孟侯府的世子。 这两人里面无论哪一个死去,整个王朝都要掀起惊天波澜,更不用说两个人都被刺杀在这里。 此时的扶苏面色有些苍白,气息有些不稳,只是眼瞳里却都是赞叹和兴奋。 孟七海的额头微湿,全是冷汗,面容比扶苏还要略微苍白一些。 “七海…你现在觉得丁宁如何?”回味着方才一战中的许多画面,扶苏温和的微笑了起来,看着余悸未平的孟七海说道。 孟七海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想到会这么强。” 扶苏笑道:“那你还觉得不服气,还觉得他故作姿态很讨厌么?” “今日他这样的表现,两个我都比不上,我自然已经服了。”孟七海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但马上又抬起了头,道:“不如我们这就出去致谢。” 扶苏温和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改日比较好。” 孟七海有些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现在出去,这么多人,终归有些麻烦。”扶苏看着他,轻声道:“而且我们和他毕竟身份相差太大,我不想一开始交往时,就令他们感觉我们太过高高在上。” 孟七海听出了扶苏话语里更深层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隐瞒身份和他们结交?” 扶苏轻叹了一声,眉头少见的皱了起来,“今日里不知道怎么会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令母后和父王的想法生什么改变,但就算他们还是允许我参加岷山剑会,接下来哪怕我不想…我的行踪和身份恐怕都必须更加的隐藏着。” ……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坐在马车中等待着。 按理而言,她便是应该出现在梧桐落附近的那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距离她此时所在的马车不远,层层雨棚重重叠叠,连绵不绝,却赫然是鱼市。 鱼市已然开市,然而今日里却比起新年那数天还要安静、死寂。 许多店铺门依旧开着,只是不只是人,似乎就连鬼影都消失了许多,原本拥挤而狭小的土道都似乎变得空旷了一些。 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模样的人信步走在鱼市的巷道里。 以他为中心的远处,似乎有无数的窃窃私语就像鬼物般不断响起,然而随着他的前进,这些声音却又迅畏惧的消失。 并没有太过深入,只是走了百余步,他似乎已经看厌了几乎同样的景物,停了下来,微讽道:“我不知这些重重的雨棚到底是为了遮掩鬼气,还是为了遮掩七境的气息,但难道真的要我将这些都拆了,你们才肯出来么?” “白先生您是江中真龙,此处只是小泥塘,不知哪里惹怒了白先生,白先生不在江中乘风破浪,却是要拆了这个仅堪容身的小泥塘。”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一名佝偻的老人拄着黑竹杖,缓缓的从一条窄巷的阴影里走出。 “这不应该是你问我的话,而是应该我问你的话。” 白山水看着这名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他的识念里,周围已经有很多株黑竹在摇荡,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冷讽之意:“我前后十余次来过长陵,然而之前一次都没有进入过鱼市,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各自有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你们却做得太过分了一些。” 他微微的顿了顿,冷漠的看着佝偻老人:“樊卓虽当我宗主般奉着,然而他却是我的师兄,你们杀了我的师兄也就罢了,却还抢了我云水宫的东西,你们真当我已经死了么?” 佝偻老人的面容微僵,肃声道:“白先生你肯定有所误会。” “抱歉。”白山水看着老人,说道。 佝偻老人一怔,不明他的意思。 像白山水这样的人物,一动便是如龙王一样牵云布雨,非同小可,岂可能因为他一句话而觉得不对。 “抱拳。”白山水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用淡淡的看着他,说道:“若是我有误会,不如你告诉我,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所有的修行地里面,除了鱼市的主人之外,长陵还有谁会大齐鬼竹门的秘术,还有哪一个知晓这样秘术的修行者,修为突破了七境的?” 佝偻老人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长陵还有谁是这样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我们知道长陵突然之间也多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话,我们自己都会很震惊。”佝偻老人抬起头,看着白山水,无比认真的说道:“但我们不知道你的师兄被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死在一名修鬼竹阴神秘术的七境修行者手中…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 白山水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听这样无力的解释。若是你能说出长陵还有这样的修行者存在,我或许可以相信你们,只可惜,长陵没有别的地方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顿了顿之后,他微嘲道:“长陵只有昔日的商家,是大齐王朝鬼竹门的逆徒。” 佝偻老人陡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白山水,你不要太过放肆,我敬你是个人杰,难道你真当我鱼市怕你不成!” “你们是秦人,我是魏人,原本便是敌人,你们敬我,本身便是惧我的实力。至于我,我大魏之所以灭国,和你们商家也不无关系,若不是你们商家变法,令你们大秦国力昌盛,你们又怎么会有力量连灭三朝?所以我对你们商家可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好感。” 白山水冷冷一笑,又看着佝偻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太老…连我的一剑都不可能接得下来。” 第七十四章 天命所归 七境之上皆为大宗师,哪一个不是真正的人杰? 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开始微微摇晃,即便他明知道白山水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但他还是不想低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却是突然放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怒火平歇。 “清者自清,白先生既以无数魏人为重,即便有所疑惑,又何必急在一时?” 一个柔弱但分外平和的女子声音响起:“你逼我出来,是想我给你什么交待?” 白山水缓缓的转头,看着从佝偻老人身后不远处走出的抱着黑琴的红衫女子,鄙夷冷笑道:“还敢说清者自清,你敢说你们鱼市的人不想我身上的孤山剑藏,没有卖力的打探过我的行踪?” 红衫女子平和的凝视白山水,说道:“白先生有孤山剑藏在身,自然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且先前你也说过,我等是秦人,你是魏人,乃天生之敌,只是杀了便是杀了,未杀便是未杀,杀死令师兄这件事,和我们鱼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白山水眉梢挑起。 红衫女子柔声道:“小女子所要说的都已说完,白先生哪怕不信,想必心中也明白,真在这里性命相搏,即便此处靠近渭河,想必先生也极难全身而退。” 白山水眉梢继续上挑,狭长的眉毛如两柄小剑般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意。 “信和不信,行或不行,都要试过才知。” 他摇了摇头,看着红衫女子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物,到这鱼市,难道会白走一趟?” 若是别人自称“像我这样的人物”,只会让人觉得狂妄无知,但这句话从白山水的口中说出,却是显得理所当然。 佝偻老人霍然警觉,但此时白山水右手已经弹了三弹。 三颗水滴朝着佝偻老人飘落,到了佝偻老人身前却是奇妙的化成三个透明的水泡,将佝偻老人的身体包裹其中。 红衫女子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伸手抚琴。 琴弦颤动,没有出声音,却是有无数黑竹在周遭破土而出,顷刻间无数黑竹密集如林,遮天蔽日,却是形成了一方小天地,将此处所有的天地元气波动全部遮掩住。 白山水缓步而行般意境潇洒的往前行走,空间和时间在他面前似乎没有了界限,他只是一步便到了红衫女子的身前,伸掌朝着红衫女子的额头击去。 红衫女子抬手,啪的一声,双掌相击。 白山水已然退回原地,红衫女子身前无数条黑气流散,她身体略微一晃,往后退出一步。 与此同时,佝偻老人怒冲冠,头根根竖起,无穷无尽般的黑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令他身体站立的地方不像是地面,却像是一个无尽魔域的通道。 他伸出手中黑竹杖往前敲去。 然而令他有些惊愕的是,包裹住他的三个透明水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他的黑竹杖一敲之下,三个透明水泡便骤然崩散。他这一击就像用尽全力的一拳落在了空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白山水负手而立,只是看着无数黑竹沉默不语。 红衫女子却是一步挡在了佝偻老人的身前,双手按住了琴弦,等着白山水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带着说不出的宁静之意的黑竹林间,却是传来一个金铁交鸣般的声音,“有人在江面上等你。” 白山水眉头皱起,身体不见任何动静,一股锋锐的剑意却是破体而出。 一条透明的水光在空中飞洒而过,直接便将黑竹林切开了一个缺口。 缺口外出声的那人五十余岁,短齐耳,生意人打扮,身上并没有任何强烈的气息,只是面容却是说不出的镇定自若,而且此刻面对白山水的凝视,也自然的露出一丝桀骜不驯之意。 “是谁在江面上等我?”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缓声道:“以你这样微弱的修为,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 五十余岁短男子不以为意的看了白山水一眼:“我只是个传话人,若是白先生觉得有意思,杀便杀了。” “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江面上会我。” 白山水也不多话,身影一动,便直接从五十余岁的短男子身侧掠出。 顷刻之间,整个鱼市被白色水雾充斥,一股白色的雾浪如真正的巨龙一样,在鱼市的一侧涌出。 大河为江。 即便未曾明说,白山水也知道必然就是在这最近的渭河之上。 渭河浪大,冬日里也只有沿岸十余丈结冰,此时虽然积雪早已消融,连浮冰都已无踪迹,但水中依旧寒意刺骨,江面上连钓鱼的小舟都没有几艘。 白山水双脚踏入江面,便是真正的蛟龙,一条条波浪如自然涌起,托住他的身体。 也只在刹那间,他便看清江心中某块只露出数尺之高的礁石上,凝立着一道身影。 这身影虽然不高,比他似乎还略矮半个头,此时也只是凝立不动,但落在白山水的眼中,却是难以形容的骄傲。 他自身便已是天下间最不循规蹈矩,肆无忌惮,一等一狂傲的人,但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清楚,魏云水宫的功法是遇水则强,一踏入这样的江面,白山水便是最强之时,但这人却偏偏在白山水最强的地方与他见面,这人简直是要比白山水还要骄傲一些。 白山水之时站立不动,但波浪相推,依旧比世间任何快舟行进的度都要快,不多时相距礁石上凝立的那人只有数十丈。 只是略微感觉到空气里荡漾而至的如红炭般的滚烫气息,白山水便顿下身影,嘴唇微动道:“赵四先生?”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冷笑道:“我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如此骄傲,现在想来也只有赵剑炉的那几柄剑了。” 站立在礁石上的清秀年轻人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出许多,神容恬静,但目光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锋锐,正是赵剑炉最强大的赵四。 听闻白山水的两句话,赵四淡淡的说道:“你倒是和传说中的横行无忌,一介莽夫有很大区别,你逼商家大小姐全力出手,想必只是想试出她是否刚刚经过剧烈战斗。” “赵七陨落于长陵街巷之间,赵四和赵一联袂出现在长陵。”白山水微嘲的看着赵四,道:“你约我相见,想必不是为了夸奖我。” 赵四不加掩饰,平静的说道:“自然为了孤山剑藏。” 白山水微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孤山剑藏。” 赵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除了孤山剑藏之外,我还想看看你的剑。没有孤山剑藏,我也想看看你的剑。” 白山水收敛了笑容,一时没有说话。 赵四接着说道:“我师尊昔日剑成,想要看尽天下剑,后来他中了奸计,临死之时,唯一的不甘和遗憾,便是没有和那人交手的机会,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自然要完成他的遗愿。魏云水宫的白山黑水剑,我心仪已久。” 白山水刻薄的讥讽道:“看来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赵剑炉的人都是疯子。” “终究道不同。” 赵四看着白山水,不怒不急的缓声道:“这些年你的所为,始终是想以魏为,复国无望你也想一剑撑起一方山林,为那些魏王朝遗老遮风挡雨,但我赵剑炉始终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赵剑炉只是一处纯粹的修行之地,我们从来都没有存过为一朝、一王效命的想法,我们只是追求我们赵剑炉的剑道,心中有国而无王,现在既然国之不存,便只剩下了仇人和所求之剑道。” 在很多世人眼中,同为大逆便有许多联手的可能,然而真正的情形却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同的追求让白山水和赵四这样的存在许多年都没有交集,今日自然没有相见恨晚的情形出现。 更何况没有任何一名即将触摸到巅峰的强者,会将已经在手的宝藏和素昧平生的人共享。 没有人愿意将原本属于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尤其是面对赵四这种足以决定整个天下大势的存在。 “谁都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山水看着赵四,缓缓的说道:“谁都想要孤山剑藏,然而孤山剑藏却偏偏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便是天命所归。”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缓慢的说道:“赵剑炉最强的一柄剑,我倒是也想见识了很久。” 第七十五章 赵地多寡女 七境之上已是挟一方天地的宗师,真正的大逆又自有卓然不凡的气度,天下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未曾见过白山水和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然而大部分都知道自己并非白山水和赵四先生的对手。。。 并非是功法和所修剑经的问题。 从来没有最强的剑经,唯有更强的人。 大魏王朝和赵王朝无数的修行之地,之所以唯有云水宫的白山水和赵剑炉的赵四先生成为天下公认的凡存在,便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人,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气魄。 白山水和赵四先生一朝相逢,又岂是普通的七境对决? 听着白山水缓慢的话语,赵四只是依旧负手凝立,但江面上方的白云却是突然透红,变成了一条条的火烧云。 白山水面无表情的往前伸出手来。 在他身前波涛汹涌的江面,突然断流。 半江水断,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分开,而是被一股如山般的天地元气牵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旋转的碧潭。 江底无数水草暴露在阳光下,无数鱼虾茫然而惊恐的在失去水分的泥沙中蹦跳着,不知道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半江水化为一个碧潭,江底如变成原野,赵四先生的眼眸里流露出欣赏的表情。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他先吟咏了一句白山水在长陵狂歌而战时的句子,然而看着那一个开始散惊人剑意的碧潭,赞叹道:“看来这便是你用了十年时间炼养而出的本命剑了。” 白山水没有回答,碧潭里却是有一点浓绿色的光焰升起。 一柄浓绿色的长剑自碧潭中抽出,落于他的手中。 在这柄剑从碧潭中抽离之后,在他身前旋转的碧潭便失去了神魂一样,瞬间化为凡水,散入周围失水的河床中。 鱼虾感觉周围的天地再次被自己赖以生存的水流充满,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欢喜,反而是更加恐惧的逃离这片水域。 长剑的浓绿比任何宝石都要深沉鲜艳,但是内里却偏偏有黑白两色,隐约有白山黑水的气象。 白山水手持着这柄剑,漠然注视着赵四,道:“我的剑已在手,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剑。” 赵四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无尽高空,道:“那你便接我这一剑。” 白山水心有所感,也抬头望向上方无尽高空。 任何人目力都不能及的无尽高空之上,是越来越稀薄的天地元气,在天地元气稀薄到几乎完全消失的高度,有许多其妙的光弧,许多紊乱的星辰元气、太阳真火,极寒极热充斥其间。 有一截红的小剑,静静的漂浮在其中,接受着极寒极热的冲刷、淬炼,如一颗恒定的星辰般沿着既定的轨迹不变的前行,然而其中自有一股心念和赵四相连。 心念如此高远,连本命剑都如星辰时时飞于无尽高空,赵四先生所说的舍身求道自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 只在这刹那辰光,那截小剑如同苏醒,还未加便冒出无数赤红色火焰,紧接着便开始以恐怖的度坠落。 赤红色火焰和天地元气剧烈的摩擦,带起的火焰便更加汹涌。 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光,剑身之外的一层真火已经变得纯净而无色泽,在恐怖的度冲击下,在周围天地元气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层琉璃状的物质,紧紧的贴在了剑身之上。 而这剑身之外的火光,却是变成了深红色,且越来越浓烈,当真正穿过江面上的火烧云,出现在白山水的视线中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拖出十余里长长焰尾的巨大深红色火团。 这样的火团,长陵许多高处都看得到。 大秦皇宫里的一处观星台,一名史官看到白日里这样的流星,骇然变色,“白昼星辰坠落,色泽深红,是为妖星!” 江面之上,狂风呼啸。 赵四先生的这一剑距离江面还有数十丈,白山水脚下的江水已然被一层层炙干,变成带着恐怖热量的水蒸气蒸。 白山水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见到这样的一剑,他才确信昔日赵剑炉那位宗师,在秦赵之战中一剑焚湖的传说是真的。 这是真正蕴含着天地洪炉,星辰真火的一剑,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这是连着海域的大江大河,而不是一倾封闭的湖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一股独特的天地元气急剧的释出,落于他脚下的江水之中。 他的整个人如同和这整条渭河连成了一体。 他朝着这妖星般的火团挥出一剑。 万顷碧波自江面涌起,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远处召来,却不是在高空中行走,而是在深水中掠来,真正如蛟龙在水中潜行,最终汇入他手中的浓绿长剑。 白山黑水由剑身中透出,如衍化一个独特的天地。 两种色泽的剑气在他身前有迅转变,先是形成一条巨大的白色盘蛇,张开巨口,食日般一口咬向坠落的火团,白色后方的黑色,却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龟。 白蛇黑龟的元气和天空星辰遥相呼应,阴阳变幻,是为攻守兼备的玄武之意。 白色盘蛇张口的瞬间,一团冰冷的碧绿剑气寒光滚滚,顿时将深红色的火团扑灭大半。 赵四的眼睛里也开始散出狂热的光彩。 深红色火团中心的小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骤然切出无数条线路,瞬间洒出千重万道琉璃晶光倾泻下来,两一碰撞,顿时将冰冷的碧绿剑光全部消除。 咔嚓一声裂响。 白蛇将他这小剑擒于口中,却是不能阻其分毫,反而从蛇头处寸寸爆开。 白山水一声轻吟。 一团团黑煞元气如云朵般蓬蓬升起,只是刹那时光,所有水光、火光尽皆消失,唯有薄薄的水雾环形在江面上散开,白山水持着浓绿长剑,已至赵四先生身前。 白山水一剑刺出。 他刺向赵四先生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绚烂光影,然而这一剑刺出之时,整条河面的波涛都全部消隐,整条大河在这一瞬间彻底死寂。 这是他真正强大的一剑,不只是蕴含着他最强的精气神,还暗合着水流天道。 赵四先生轻咦了一声。 但他也只是这轻咦一声而已,那柄剑身上流淌着一层琉璃状火层的小剑在此时落在他身前,他极其简单的握住了这柄小剑,同样一剑朝着白山水刺出。 轰的一声巨响。 赵四先生手中的这柄小剑和白山水的浓绿长剑相交,绽放出无穷热流。 赵四先生面色冷凝,他如同置身于当年的那个打铁铺子里面。 面对着整个一条大河的水流,这个打铁铺子里所有的炉火似乎都将熄灭,然而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昔日的一幕。 滂沱大雨中,一名沧桑而不羁的男子,手握着烧红的铁锤一锤挥下,溅出无数的火星。 接下来一瞬间,他将烧红的铁锤和刚刚敲击的剑条全部放在檐下的水中。 嗤的一声。 红彤彤的铁锤和剑条变得黑冷,而此时,赵四身前也响起了真实的声响,他手中小剑的热意全部消失,变成黑冷的沉铁,继续前行。 白山水手中浓绿长剑蓦然一震,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飘飞而出。 他的双脚始终没有离开水面,随着他的身影飘起,江面上往后骤然卷起一道巨潮。 赵四先生身影不动,手中小剑恢复赤红,缓缓垂下。 他的衣衫震乱,无数青丝在脑后飘洒,令人震惊的是,竟然露出女相。 更为令人震惊的却是白山水,他身上无数裂帛声响起,白狐毛大衣裂开,胸口露出雪白一片,竟有深壑。 随着他的身影再退数步,碎裂狐裘大衣散乱开来,体态曼妙,哪里还有平日的男子气度,分明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妙女子。 赵四先生神容不改,看着白山水说道:“原来这世间第一桀骜大逆白山水,竟然是女子之身。” 白山水一时气息散乱,显露真容,此时脸上顿时笼满寒霜,道:“你还不是一样?” 赵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赵地多寡女,赵地的男子在赵灭之前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多是女子,也是正常。”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虽是没有再用真元控制自己的体态,恢复了女子的形容,然而却依旧英气勃,带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她的面容也平静下来,冷漠的看着赵四,道:“看来今后便只能称你赵四小姐。” 赵四反唇相讥道:“入门之前,我便叫赵妙,只是不知道白小姐叫什么,相比白山水也只是取白山黑水之意,不是你的真名。” 白山水的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羞恼,但她还是咬牙沉声说道:“我叫白露。” 赵四平静说道:“白露为霜,好名字。” 白山水冷笑道:“虽然你胜了我半招,但想要将我留住,却是绝无可能,难道你觉得能在言语上羞辱我?” 赵四摇了摇头,平和道:“我只是意外。”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看向远处的长陵,缓缓说道:“都是长陵乃蕴育真龙之地,世上最强的修行者皆出长陵,难道这句话真有些道理…看来你在长陵这些时日得了些际遇,否则我想不我不只是能胜你半招。” 白山水的嘴角微颤,她知道赵四说的是事实。 江水随着她的心情涌动不堪,此时的江面上,却是又已多了一条白色的婀娜身影。 第七十六章 指杀 长陵之中能够如履平地踏波而来的女子不只一个,然而其中唯有一名女子喜穿白色。。 有谣言称她此举是为了祭那人,以长陵的灰黑色调相冲,来暗示其不满,所以一直被放逐海外。 然而她却又自暴雨中回归,一剑杀了赵斩。 她自然便是监天司司夜策冷。 只是数息,她便已经到了距离白山水和赵四不远的水面上。 “原是枭雄聚,现在却是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 夜策冷微嘲的看着白山水和赵四,说道:“天下最出名的两个巨枭,居然全部是女人,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便都该去找块豆腐撞死。” 白山水看了一眼夜策冷,此时她衣容不整,然而却已彻底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平日的孤傲姿态。 “你也在此,杀我师兄,引我入鱼市这件事,看来是你挑起的?”她眼睛微眯,冷笑说道。 夜策冷很随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我本是敌人,我又何必给你交待,你又何必纠结这样的问题?” 赵四却是淡淡的说道:“同为局中人,又何必分彼此。若真皆是她设的局,此时在的便何止她一人,都是借剑杀人而已,只是可笑的是元武皇帝已过八境,长陵那么多七境修行者,那么多的王侯将相,敢到这里见我们,和我们生死搏杀的,却只有一名女子。” 白山水想了想,理了理衣衫,冷笑道:“还不是为了应付鹿山会盟,不敢有丝毫损伤。” 夜策冷却是看着赵四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赵四先生,你们两个都消耗甚大,任何一人此时应该都不是我敌手,不若我们联手,杀了白山水?你拿走孤山剑藏,我拿她领赏,这样也公平。” “逗留时间已长。”赵四转头看了白山水一眼,道:“你怎么想?” 白山水冷笑道:“即便我们联手杀了她,我们也必有损伤,正巧中了别人算计。到时天下间最精彩的四名女子,一下子便死了三个,只剩下郑袖而已,那她到时可真是高兴得紧。” 任何人谈及自身,尤其是褒奖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古怪,然而她说起来,却总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赵四淡然一笑,道:“你说现在天下最精彩的是四名女子,这四名之数我可以赞同,然而你说其中有郑袖…她修为虽高,然而却是靠阴谋算计,靠男人权威才坐稳中宫,她算什么精彩。要说四位,公孙家的那位大小姐,商家的那位大小姐,在我眼中都比她强些。” 夜策冷蹙起了眉头,如纯真少女般嘟起了嘴,嘲笑道:“修行者的世界,女子不如男这是事实,现在天下能入七境的女子修行者随便数数都数得完,不如男子十一,你们两个在这里自吹自擂,觉得有趣?” “明明和我们一样,却硬要留在长陵,做人手中的剑。” 赵四在三人中最矮,然而目光却是最为凌厉,只是一眼扫过,如看穿夜策冷一般,冷道:“以身犯险,你到底图谋的是什么?身为棋子,你难道能翻出落子者的掌心?更何况长陵在你之上,能落子者不止一人。” 白山水旁若无人的放肆笑了起来,“或许她也想当皇后?” 夜策冷却是并不生气,脸颊上再次泛出两个微小酒窝,“我倒是想,若真成了倒是要谢你吉言。” 白山水平日里狂剑傲啸山林,心中不顺便自一剑斩去,比绝大多数男子都要更加狂傲不羁,但是斗嘴这件事,却似乎并非夜策冷对手,听到夜策冷如此回答,她却反而生气起来,眼睛再度眯起。 赵四却是淡淡的看着夜策冷说道:“我看你是心不死,我倒是听说九死蚕出现,所以你才从海外归来?” 夜策冷蹙了蹙眉头,道:“你倒也不用言语试我,也不用摆出为我考虑的姿态,赵斩死在我手,想必平日相逢,你我必有一死。” 赵四神容依旧不改,淡漠道:“料想今日设此局的人也觉得我必会杀你,毕竟赵剑炉的人修的皆是亡命剑,只是这人却并未想到,我的道不在于此。” “赵剑炉那么多人的亡命,那么多人的死去,只是为了完成老师的道,老师的道,便是今日我要走的道。” 顿了顿之后,赵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小剑,接着平淡说道:“今日这出戏,既然你都来了,必定要演完全套,就让我先领教你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也不再言语,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如有山轰然飞行,一滴晶莹的水珠出现在她的手中,然后化为一剑。 先前和白山水战,赵四始终是后动,即便是在白山水最强的时刻,都依旧胜了白山水一分,令白山水受了些损伤,然而此时,他却是先行。 他体内的力量轰然爆,顷刻间涌入手中小剑,又全部汇聚在小剑的剑尖。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烘炉,小剑的剑尖却像生出一颗赤红的恒星。 夜策冷一剑刺出。 她手中的剑在刺出时却又骤然消失。 她这柄剑从无自有,此刻却是又从有自无。 一股极柔的力量,却是缠住了赵四手中的赤色小剑,令这如同携带着一颗真正星辰前行的小剑竟然硬生生的无法寸进。 赵四眉头微蹙。 “原来夜司最强的并非是暴雨如注,而是细水长流,至柔克刚的手段。” 她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然后她松开手。 在和白山水一战,大损元气之后又杀意消隐,此时既已然不可能破掉夜策冷这一剑,无法进,她便退。 她松手,赤色小剑便通体一震,往后退出,往上空飞起。 只是瞬息之间,这柄小剑便已飞向无尽高空,飞向其来处。 而她的身影,也如一柄真正的飞剑一样,往后破空飞去。 赵四一退,白山水只是将手中浓绿色长剑往身下一掷。 也只是这简单一掷,白山水便咳出一口血来。 半江碧水又顷刻消失,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鱼虾早已远遁而走,只有江底的水草有气无力的躺在微湿的泥沙之中。 浓绿色长剑消失无踪,一个旋转的巨大碧潭却是顷刻将夜策冷笼于其中。 夜策冷一声长啸,整个身体如沉重江石落于潭底,她体内无数股真元释出。 轰隆一声巨响,江面上开始暴雨如注。 只是这无数雨滴却不是从天空往下飘落,而是从江中深处朝着天空飞出。 自她身体周围生出的晶莹水滴切割在身周旋转的碧潭上,化为更多的水流,往上空飞洒。 只是刹那时光,无数晶莹水滴已然形成万千晶莹小剑,变成一个剑阵。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厉啸了一声。 一口嫣红的鲜血顺着她紧紧抿着的嘴角滴落,万千晶莹小剑一齐往外刺出,深深刺入碧潭之中。 碧潭如蛟龙被万千小剑钉住,再也无法呼风唤雨。 在接下来一瞬间,便化为无数水流,沿着江底冲开。 噗的一声。 就像被巨龙吐珠吐出一般,夜策冷被一股强烈的元气从江底冲出。 在她自空中开始下落时,江水四合,波涛汹涌,已不见白山水的踪影。 她身前白衫上滴滴鲜血如红梅绽放,而混杂了无数泥水的江水里,有一条隐约的血流扩散,真如一头蛟龙负伤而遁,留下痕迹。 夜策冷轻轻的咳嗽着,微黯的眼神看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 …… 此时大秦皇宫深处,一座四方的铜殿里,只是身穿便服,须也未整理,不修边幅然而却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帝王的元武皇帝缓缓抬起了头。 八境之上自有七境无法想象得到的神妙之处。 他的眼瞳里,如有无数星辰在流动。 赵四那一剑如妖星坠落,太过强横,此时归鞘般飞回无尽高空,却是被他抓住了轨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微微抬起,忍不住要出手。 然而在旁人根本无法感觉到,对于他这种修为的修行者却已然是漫长的犹豫之后,他的双手垂下,只是手指微弹。 皇后的书房里,灵泉上方的天井突然射出无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数的光线交错着,无数的交汇点变得更加明亮,如无数细小星辰漂浮在灵泉里的数个莲蓬上方。 皇后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流淌出一丝冷意。 她的左手抬起,五指的指尖上也射出了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尽高空中,那柄赤红小剑正要归入既定轨迹,静悬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上方的寂冷空间里,却是涌出无数道彗尾般的星光,旋即化为苍白色而没有丝毫温度的火柱,扫落在这柄赤红小剑之上。 赵四此时已然落在某处山巅,她的眼神里骤然充满无尽震惊和愤怒之意,噗的一声,她的口中一口鲜血冲出,竟然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影,跌坐在地。 无尽高空里那柄赤红小剑符纹深处的光华尽灭,通体焦黑,变成了一截真正的锈铁般,飞坠不知何处。 第七十七章 各自争命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本命剑乃性命兼修之物,尤其像赵四先生赵妙这种本命剑,剑胎便不是凡物,不知道花了多少年苦功才修至今日这种境地,今日一朝被毁,她的气海和念力都受重创,伤势是沉重到了极点,心中自然也惊怒到了极点。 “虽毁了我的本命剑,但今日你杀不了我,却始终被我窥到八境的一丝境界,今后想要杀我更难!” 然而这种愤怒,在她的眼中又马上化为了一种坚韧而锋锐之意。 似乎这种逆境,反而越加激起了她追求剑炉剑道之心。 “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时,一名惊怒的浓眉年轻人也出现在这座山巅,正是赵一。 “巴山剑场星火彗尾剑,出手的是郑袖。” 赵妙咳出一口诡异的粉红色血沫,冷笑起来:“只是借助了元武皇帝的一些力量…今日她让我受这一剑,将来我必定还她一剑!” 赵一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对于同样出身剑炉的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赵妙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寒声道:“你去找白山水。” 赵一顿时怔住。 在他看来,白山水虽然接连大战,元气大伤,但他也未必是此时的白山水对手,更何况白山水一入渭河,便是真正的蛟龙入了入海口,他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白山水。而且赵妙身受重伤,此处极为凶险,最紧要的事情自然是要马上护送她离开。 “白山水也走不远,我不是让你去追杀她。” 赵妙看了他一眼,面容更为冰寒:“今日这是个大局,布了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我本命剑已毁,对于长陵那些人而言自然没有携带孤山剑藏秘密的白山水重要。就算我不能夺得孤山剑藏,也决计不能令其落入今日设局者手中。” 赵一看了她一眼,神容还是有些犹豫。 赵妙垂下了眼睑,脸上尽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意,“我虽重伤,长陵的这些人想要杀我,却是没有这么容易。” 赵一呆了呆,他感觉到赵妙此时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意味,而这种意味,在他的记忆里,在赵剑炉所有人极其尊敬的老师身上,似乎也出现过。 “你小心。” 他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 当赵一和白山水相继消失,夜策冷感到了疲惫,她在赵妙先生先前站立的那块礁石上直接坐了下来。 然后她感觉到了皇城方向微妙的气机变化,接着便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的剧烈波动。 她对元武皇帝和郑袖了解得比天下间几乎所有修行者都要多,在昔日秦灭三朝的征战中,她也不只一次见到过郑袖的星火彗尾剑如真正的慧尾从无尽高空扫落下来。 郑袖的这种剑星合一,命星折火的剑意,和赵妙星火淬炼,剑如星悬,化为流星的剑意有相像之处,虽然不像赵妙的剑意那样直接凌厉,郑袖的本命剑始终隐匿在星空不知何处,只是剑折星火,然而郑袖此时的修为要比赵妙略高一些,显然又是得了元武皇帝之助,那现在赵妙那柄本命剑的结局,她已经想象得出。 对于大秦王朝最大的大逆赵妙先生的本命剑被毁,就像是直接断了赵妙一臂,光是此点,今日设局的人手笔已经极大,然而会仅止于此么? 今日设这个局的,到底是元武皇帝、皇后,还是那两相,或者是另有其人? 身陷这大局中的三人,唯有她真正清楚杀死了樊卓的人到底是谁,也唯有她真正清楚,那日她虽然令韩三石消隐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但将白山水引向鱼市的那一股气息,却并非是她的手笔。 除了昔日的商家之外,朝堂里还有谁是大齐鬼竹门的强大修行者? 能够在那里布置这样的手段,便应该是知道了她隐瞒樊卓和九幽冥王剑的事情,那接下来对她又会采取何等的手段? “女人往往偏执。” 想到赵妙说的那些话语,想到自己还是要选择留在长陵,夜策冷自嘲的笑笑,自言自语的说道。 …… 江心一股水流之中,白山水静静站立,如水中仙子顺流而走,不知是用何种秘术,在这样一股水流之中,她的呼吸都似乎不受障碍。 她身上的所有血迹已经洗涤一空,气息纯净得如最干净的水流一般,只是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她对巴山剑场的强大秘术没有什么了解,但在赵妙的本命剑被毁之时,她也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剧烈的元气冲撞,她也明白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唯有长陵皇宫中的那数人。 此时她也越发清晰的意识到,设今日这局的,已经不可能是某个王侯那么简单。 云水宫的秘术,可以让她在水中停留数十日,而且可以令她的气息完全和普通的水流相融,即便是八境的元武皇帝此时赶到江面之上,她也有信心不被发觉。 然而此时赵四先生赵妙的本命剑被毁,却是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感到在这个大局里,只是个开端。 当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心中涌起,她不再有任何犹豫,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琉璃丹瓶,倒出了其中唯一的一颗血红色的丹药,纳入口中。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包裹着她的水流也似乎没有异样,但是她在其中的身影,却是快了一倍不止,变成了一条白色的流影。 只是一盏茶不到的时分,她所在的水域更深,前方幽黑的水域里,也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影,朝着她迅速靠近。 这是一条巨大的白鲤,眼瞳里闪耀着灵性的光辉,是白山水许多年前在水中修剑时便结识的朋友,平日里见到这条白鲤,她自然欣喜异常,然而此刻看到这条白鲤的瞬间,她却是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强烈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不!” 她在水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厉鸣,身前一连串的气浪和音波汹涌的炸开。 只在这一瞬间,那条巨大的白影在水中骤然一僵。 一圈红光沿着它的头部扩散开来,染红了白山水眼前的世界,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哈哈哈,白山水,你当日在长陵放肆狂歌,却未料到你在吾朝吾皇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一阵狂傲的笑声令这片深水不断炸开,一条身穿寻常灰色布衣的身影,一手便握住白鲤的一根长须,将这头白鲤的头颅扯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剑意从他的右手中迸发而至,墨绿色的剑光如巨大的水草,顷刻涌到白山水的身前。 上方原本平静的江面上轰的一声爆响,炸出一条方圆十余丈的巨大水柱,白山水硬生生被这一剑从水底震出了水面。 “连波!” 白山水愤怒到了极点,一声厉啸,浓绿色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那条灰色身影也已踏浪浮上水面,这是一名倒提着墨绿色大剑的中年样貌的男子,身穿长陵最寻常的灰色布衣,面容寻常,但额头上却是有一条平直的剑痕和一个囚徒的烙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时这名男子随手将白鲤的头颅抛开,看着白山水,无比感慨道:“时隔十九年,我们可是终于再见了。” 白山水怒极反笑,狂笑起来:“身为魏人,成了大秦王侯,享尽了荣华富贵,居然还想得起昔日旧怨,还记得起昔日的师门之仇?” 这名额上有平直剑痕和囚徒烙印的强大修行者,自然只可能是大秦十三侯中的连侯。 在长陵他虽然也有封地,也有侯府,但平时却是镇守凶羌一带,在那一带的数个属国中拥有极大的威势,有半个羌王之称,现在却不知何时被悄然调度到了长陵,出现在白山水面前。而且听白山水这些话语,连侯竟然还是魏人! 连波摸了摸额上的伤痕,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有些惨淡:“若非昔日你们云水宫一家独大,权势滔天,和你们意见不合的宗门便被你们铲除,大魏后来何至于那么一蹶不振,即便最终逃不过被灭的命运,也不可能被灭的那么快,若真计较起来,倒不是到谁才是大魏灭亡的真正罪魁祸首。现在大魏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你却还一心报国,你不想想,就是有了你这样的存在,秦人才始终对魏人态度不佳,你想让魏人过好日子,却不知那些人过得不好,或许便是因为你们这种人而起。” 白山水充满鄙夷的冷笑道:“当狗多年,便真是狗的想法。” 连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说道:“魏王的骨头现在都恐怕烂掉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只记得当年我师门被灭,我的那些师长,师兄弟,可是全部死在了你的剑下。” 白山水不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手中的剑和水中泛开的白鲤鲜血,说道:“昔日你的亲人是已经全部死光了,但现在你侯府里的亲人,可是比以前还要多得多。” 连波明白白山水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所以今天我即便死去,也一定会让你死在这里。”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十八章 不过如此 白山水冷冷一笑。。。 就如梁联虽然也是七境,但她根本未将梁联放在眼里一样,平日里连波这种七境修行者远非她的对手,然而对方此时却的确拥有杀死她的能力。 更何况连波是十三侯之一,就连梁联都有那么多强大的部下,今日里连波一定要将她留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此时出现了三条小舟。 三条小舟上都是各立一人,一人光头,耳上戴着大银环,奇装异服打扮,一人风流倜傥,书生打扮,而另外一人则是浑身铁甲,背负双剑,将小舟压得几乎进水。 这三人自然便是连波手下的三大高手,章狂刀、柳宗棠、利道周。 “倒是舍得下本钱。” 白山水嘲讽的看着连波说了这一句,在下一瞬间,她的面容就变得毫无表情,一股激浪从她的脚下涌起,她直接朝着章狂刀冲杀而去。 章狂刀本是羌人,原为边境上的马贼,早些年败在连波的手下,得了连波的调教,修为突飞猛进,然而连波既然和白山水是旧仇,白山水对他的这些部将自然十分了解,她知道章狂刀是这三人之中最弱的,所以第一时间便想从章狂刀处破口冲杀出去。 连波在此时的大秦身份极为尊贵,悄然的回到长陵便已经不知道花费多少的力气,追踪白鲤都在水中呆了十余日,再加上白山水先前放出话来,若是逃脱便要屠了他的连侯府,但是此刻白山水朝着章狂刀处冲出,他却只是鄙夷的一笑,站立原地根本未动。 “哈哈哈哈!来得好!” 白山水何等的威名,但看到白山水此时冲来,章狂刀却反而狂笑了起来。 他的嘴巴本身极大,此时张口大笑,一张嘴简直占了半张脸面。 白山水呼吸骤顿,心中再度涌起危险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章狂刀双手真元狂涌,铿的一声震响,掀开了手中一个铜盒。 这个铜盒的底部是一块银白色的晶石制成,雕刻的符文如一座古朴殿宇,而这块奇异的银白色晶石上,却是如星空里的星辰一样,漂浮着数十柄极细的银白生铁色小剑。 这数十根银色小剑比起平时凡夫俗子剔牙的小竹签大不了多少,然而此时章狂刀体内的真元如决堤之水般涌入铜盒底部,这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却都散出一种沉重如山的磅礴气息。 准确的说,这数十柄银白色小剑,每一柄都散出一座锡山般的气息。 白山水的脸色大变。 她感觉到这股气息直冲她的身体,连口鼻之中都感觉到了那股生涩的味道,胸腹之中都好像被无数块锡块充斥。 “锡山剑盘!” “骊陵君!” 她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心中瞬间升起更凛冽的寒意。 连大楚王朝最强的符兵…骊陵君用以护身保命的东西,现在都出现在了连波三名部将的手中。 这个局,竟然连骊陵君都涵盖了在内。 要让骊陵君都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交换的回报又是什么? 时间太过仓促,她已经来不及再去思索更多的可能,她手中的浓绿色长剑一瞬间便震荡了无数次,每一次都震荡出恐怖的天地元气。 原本平直往前的剑意,一层层往上涌起。 白山水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道镜面般的水幕。 也就在此时,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从章狂刀手中的铜盒中飞出。 每一柄小剑从铜盒中飞出时,就已经被铜盒中的符文规划好了既定的轨迹。 章狂刀几乎全部真元激的剑盘中一开始的磅礴力量,只是保证这些小剑不会被外来的力量摧毁,而此时,这些小剑本身的材质,飞出的轨迹,便自然组成了一个大阵,带出了更为恐怖的力量。 轰轰轰… 无数的爆鸣声在白山水的身前响起。 这一瞬间就如无数座真正的锡山轰在她的剑势之中。 白山水已经采取守势,此时这些锡剑组成的剑阵轰来,她第一时间的直觉是能够挡住,甚至自然生出任何外物不过如此的念头,然而在下一瞬间,真正的感知却让她深刻明白自己不同往日。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 原本胸腹之间就像是塞进了许多锡块,而此时,这些锡块似乎生出了许多棱角,散出许多粉末。 她的身体里生出一阵剧烈的嫌恶感觉。 喉中一甜,一口鲜血竟是控制不住,从口中狂喷而出。 连波的眼中升起嘲讽之意。 能够布置出这样的大局的人,又岂是白山水能够与之相比? 原本是这江上最弱之人,但锡山剑盘在手,这一击的力量,却甚至比他都要强上数分,白山水如何能接得住。 蓬!蓬!蓬! 一口鲜血冲出,白山水像脚踏实地一般,连退三步,身下炸开三朵巨大白莲般的水花。 她刚刚结起的头再度散乱,呼吸也已有些散乱。 然而也就在此时,连波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回。 江岸上,出现了一道散着熊熊热气的身影,燎原般的气势,使得江边的芦苇荡都瞬间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我乃赵剑炉赵一,若相信我,便上岸来,我保你不死!” 一声沉稳而又带着狂热渴战之意的喝声,自火原中响起。 白山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一声狂笑,手中浓绿长剑的绿色全部褪去,她的身外却是包裹了一层碧流,整个人都位于一柄碧绿大剑的中心。 “小心!” 连波骇然变色,手中墨绿色大剑脱手飞出,如一条墨绿蛟龙朝着那柄碧绿大剑冲去。 “啊!” 文士打扮的柳宗棠一声惊呼,手中沁出一柄绯红色小剑,如海棠盛开般涌出一大团剑影。 然而“咔嚓”一声裂响,他的身体连带着脚下的小舟却是被这碧绿大剑直接从中斩成两半。 轰! 连波一剑冲在白山水的身外,白山水却是丝毫不顾,碧绿大剑轰然砸落水中,她连吐数口鲜血,乘着这股冲力,却是已然距离岸边唯有数丈。 “你走!此处交给我。” 浓眉大眼的赵一一步便到了她的身前,挡住江面上拂来的残余剑意。 白山水唇齿中竟是鲜血,然而此时她却转头对着连波狂傲一笑:“我当着你的面斩了你一名心腹,你现在又能奈我何?” “你也是找死!” 连波十九年的等待,眼看大仇得报,此时陡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顿时愤怒到情绪难以控制。 轰的一声。 墨绿色大剑如蛟龙汲水一般,从江面上汲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水球,这个水球奇异的跟随着墨绿色大剑飞行,无比暴烈的朝着赵一砸下。 “赵四?我说了我是赵一。” 听到连波的怒吼,再看到这样的一剑,赵一却是反而狂热的笑了起来。 在过往的年月里,他跟随着赵四游历天下,赵四对他有意打磨,他是看得多,战斗的机会少,此时见到连波这一剑如此酣畅淋漓,他的心境却也是酣畅淋漓至极! 他的背上背着一柄破旧大伞,狂笑声中,他反手一抽,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柄黑色大剑。 根本没有任何花巧,他只是挥着这柄大剑,硬碰硬的,像挥舞着一柄打铁的巨锤一般砸向迎面而来的墨绿色大剑。 咚的一声巨响。 就如当日在长陵郊野砸碎那名燕地修行者的真火蛟龙一般,连波剑外的元气被一击敲碎。 剑上凝结的那团巨大水球也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用处,直接被震碎,往后溅开成无数水流。 然而连波身为大秦十三侯之一,暴怒之下的全力一剑,自然不可能如此好应付。 他距离岸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但他的手在此时伸出,那些飞回的水流却是缠绕在他的臂上。 这些水流,就像是他延长的手臂。 他就像是握住了被砸中的墨绿色大剑。 然后他疯狂的暴喝,墨绿色大剑如山般往前挤压过去。 赵一的眼瞳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他的双脚和地面之间也燃起了岩浆般的火焰。 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要往后飞出。 但他还有一柄剑。 他有两柄剑,他对敌从来都是一剑砸出,一剑飞出。 他的衣袖中爆开一团火浪,那柄红得黑的小剑恐怖的加,斩在墨绿色大剑后的水流上。 嗤的一声。 水流中断,墨绿色大剑往后震飞。 赵一也狂笑了起来:“大秦十三侯,亦不过如此!” 第七十九章 折羽 连波这一剑被破,体内气息狂震,一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眼见赵一还能狂笑出声,他的身体里自有一丝凉沁沁的意味涌起。本文由 。。 平时和白山水有差距便也算了,白山水的真元修为恐已越过七境中品,但同为七境下品,修行的时间不会比赵一短,在凶羌一带也是经历了多少年的厮杀,现在却是连赵一都有所不及,难道和这些大逆相比,真是差了那一分气吞山河的气魄? 今日这个大局中的小局里,手持锡山剑盘的章狂刀修为最差,然而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在赵一的狂笑声中,他面沉如水,将体内所有剩余的真元尽数汇入手中这件符兵之中。 轰的一声。 真元耗尽的他也无法控制锡山剑盘的反震之力,立足不稳之间,身下小舟都翻覆了过来,他的身体都落入了水中,与此同时,那数十柄小剑却是再度飞出。 这数十柄小剑引领着磅礴的天地元气在空中飞行,没有刺向赵一,而是刺向赵一身后毫无停歇而走的白山水。 数十柄小剑组成的剑阵如牢狱般落下,要将白山水困锁其中。 感知着这些小剑的行走,白山水却是没有丝毫出手的打算,眼眸冷到了极点,皆是疯狂之意。 “秦用楚剑,也不羞耻?” 赵一却是又一声狂热大笑,笑声响起之时,他那柄红得黑的小剑已在空中折弯,对着这些小剑一划而过。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头顶上方凭空生出无数黑红色的真火,完全像一个巨大的洪炉立在空中,捞住这些小剑便炼。 噗噗噗噗…数十声密集连响,这数十柄小剑汇聚的磅礴元气全部被燃空,被火浪拍击四散。 就在此时,利道周出手。 身穿铁甲的利道周是连波手下真正的统军大将,这些年统率边军,背上双剑不知道染了多少强者的鲜血,然而此时这名秦军著名将领却是并未出剑,而是双掌往前拍出。 两道飓风在他的身前形成,推送在连波的身上。 连波一声厉啸,往上飞起,在下一瞬间,他变成了天空里的一个黑点。 此时的天空里,还有另外一个黑点,那便是他那柄墨绿色的大剑。 这柄剑被震飞之后,没有坠落,而是像高空飞出。 此时的连波,伸手接住了这柄剑。 空气里响起令人耳膜刺痛的啸鸣声。 两个黑点在赵一的眼睛里急剧的扩大。 赵一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凝重。 他感觉到有如山的天地元气汇入到了这两个黑点之中。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双手握住了自己的黑色大剑,再次抡动巨锤一般往上砸去。 下一刻,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道环形的气浪,往外爆开。 他身外所有的火焰全部消失,一些在燃烧的芦苇荡中矗立的漆黑的杨树瞬间被激成无数的木屑,往外飘舞。 无数的泥土被恐怖的冲击波震起,抛向四周。 这岸边多了一个巨坑。 烟尘四溢里,坑底两条人影渐渐显现。 赵一双手依旧握着黑色大剑,黑色大剑有些弯曲变形。 赵剑炉未灭之前,赵剑炉的修行者大多一生都在打铁,赵剑炉的剑胎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赵一是赵剑炉徒,他的剑胎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然而此时他这柄剑都出现了弯曲,尤其可见方才一击中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连波还是右手持剑,然而整条手臂却是奇异的扭曲着,垂落着,他的唇齿间都有血渗出,脸色分外的苍白。 很显然在这一击中,他的右臂骨骼已经多处断裂。 “世上都知赵四强,但没想到你也这么强。” 连波左手接剑,看着白山水身影消失的地方,口中鲜血不再流淌,但是说话之间,逆在胸腹之间的元气却是嗤嗤回响。他充满恨意的看着赵一,厉笑了起来:“只是用你的命换白山水的命,你们赵剑炉觉得值得么?” 赵一在此时也感应到了什么,缓缓侧转过身体。 远处的江岸上,有一条身影正在行来。 那条身影极瘦高,高得就像是长陵的一座角楼。 “我道是谁,想来也只有那吃里扒外的申玄,也只有像他终日像水老鼠一样隐匿在下水道里啃噬尸体的七境,才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来到这里。” 赵一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也明白了连波此时只是要缠住他,在这样两人的联手之下,他绝对没有半分的胜算,然而他的眼眉之中却是流淌出赵妙本命剑被毁时一样越挫越强的意味。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说出了这句话。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远处那条极其瘦高,高得就像角楼的身影释出了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阴霾的气息骤散,天光洒落,将他的身上镀上无数重的金边,如魔如圣。 与此同时,天空里好像多了一座无形的桥,又像是空间破开了一个缺口,同样是搬山,寻常修行者将极远处天地适合己身的天地元气大量如山般搬来,而他此时却是反了过来,将自己体内元气形成的无数剑气,通过这个无形的桥,递了过来。 赵一头顶上方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赵一的整个身体白,就像要融化。 赵一先前便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他自然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但此时,他却未管这天空落下的无数丝光剑,而是无比认真的朝着连波出剑。 这些年追随赵妙游历天下,他已悟出了退的道理,然而赵剑炉的人,即便是退,也是以进为退。 微弯的大剑再次如铁锤般砸下。 匠人打铁,落锤时便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砸出去,那一锤的力量,就是匠人生命的升华,很多人都无法想象一名匠人何以能够砸出远出自身力量的一锤,便在于此。 一声闷响。 深坑继续凹陷。 连波的左手手臂,甚至身体里都响起了无数声骨裂的声音。 连波一声厉喝,这些年的恨意和执念让他无比强横的站立着,他的双脚下地面裂开,涌出两股河水,承托住他的身体,承托住他的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黑得红的小剑也已袭来。 这黑红小剑就像是打铁铺子里辅助的年迈老师傅接下来敲的一小锤,只是为了规整被击打的红铁的形状,但这一锤反而是最能决定红铁形状的一锤。 连波手中的墨绿色剑斩在了这柄小剑之上,然而他手中的墨绿色长剑却是瞬间震荡不停。 这股震荡传到了他的身上,震碎了他身上的元气。 连波颓然坐倒在地,强大的力量推得他往后急剧的滑出,坑底的弧度使得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滑后,和这个坑脱离时,往上方抛飞出去。 赵一身影不停,往前冲出。 他没有去看连波的身影,因为此时他已然闭上了眼睛。 天空落下的光亮再亮数分。 无数光丝般的剑气刺入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整个气海内的真元都化为真火,猛烈燃烧起来。 这些剑气在他的体内被燃尽。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无数气血被蒸出来,身体瞬间干枯。 远处那极为瘦高的身影隐怒的一声冷喝。 刺入赵一双目之中的光丝更亮,天空中的光线却是骤然消隐。 赵一双目之中的水分尽数挥,无数血脉干涸至断裂,就如变成一颗颗泥沙。 赵一的眼前黑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今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但是他干枯的面容却是越加的坚韧。 他手中的黑色大剑往后反手抡出, 黑色大剑在风中呼啸,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落向远处那瘦高的身影。 他的身体借着这一剑反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江岸的荒原里。 申玄伸手往前一抓。 当的一声金属震响,他的五指变成古铜色,微微的抓住了黑色大剑的剑尖。 利道周落于连波的身后,双手托住坠落的连波。 这一战之下白山水重伤,赵一双目被刺瞎,失了一剑…然而这样的杀局都未能彻底将这些大逆留下,此时这名大秦名将的心中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整个身体都反而不住的颤抖起来。 申玄并未与连波以及他剩余的两名部将有任何交流,只是倒提着赵一的这柄大剑转身回望,望向长陵皇城方向。 长陵的街巷纵横交错,此时落在他眼中,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一场大战,这些大逆即便逃得出去,但也纷纷折羽,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大逆只能想办法争得一丝活命的空间。 而元武皇帝达到了所想,鹿山会盟之前彻底的安定。 熙来攘往,七境之上的强者亦如棋子,剑术能否强得过心术? 第一章 心术 明月自潮生,春江连海平。 月上中天之时,大秦皇宫里喜穿布衣的元武皇帝走出了御书房,踏上了观星台。 看到今日里观星史官记录的“有妖星坠于渭河,色深红,唯恐不祥”,他信手提笔,改道:“元武十二年春,吉星来朝,天降祥瑞,诸事皆宜。” 月未全满,只缺一角。 但负手立于高处,看着这轮明月时,他的神色却十分满意。 人世间哪里来彻底的圆满,何来十全十美? 即便那几名大逆都未直接被被杀死,即便有人乘着这大局想要杀死扶苏,但他需要的都已经达到。 在鹿山会盟开始到结束,长陵会彻底的安宁,大秦王朝会稳步的前进。 至于那些棋子…有时候棋子活着才有价值,最强的帝王不是杀伐无双,而是能够下一盘无双的大旗。 立意不同便境界不同。 他在意的不是普通修行者的一招一式,一胜一负,而是整个天下。 同一时间,一列看似商队的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 这支距离长陵已有两天路途的车队中,头用药物浸染的乌黑的骊陵君,也在隔着车帘望着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 长陵里的骊陵君府此时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连他书房都依旧燃着灯,然而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正式踏上了归家之路。 鱼市里,此时却反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幽灵一般晃动在重重雨棚之下。 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看着面容平和,和平日里一样端坐在琴台之前的红衫女子,请求道:“大小姐您必须离开长陵。” “这不只是你的意思,朝中的那些叔伯,也是同样的意思,对么?”红衫女子看着他,柔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长陵容身,只是元武皇帝知道我们与世无争,不过求一处容身之所,但既然已经动了我们,便说明他想让这鱼市有所变化。这次是看在朝中那些叔伯面子上的一个点醒。”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柔声道:“话虽如此,生在长陵,就算是死,也要留在长陵看个明白,夜策冷都不走,我又怎么会走。” 佝偻老人目光微沉,一时还想说些什么劝诫的话。 然而红衫女子却是又接着柔声说道:“旁人不知,但那日宋神书的尸身,我们却是第一时间查看过,应该是九死蚕无疑。赵四先生剑折,白山水重伤而走,即便两人能逃得出去,元武皇帝能够顺心如意的在鹿山盟会大展手脚,一时不会在意我这孤女。” 佝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言语。 方绣幕此时也在观月。 他此时就站立在赵四站过,夜策冷做过的那块江中礁石上。 他眼前的江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缺了一角,不甚圆满的明月。 他的心中,也有着一轮不甚圆满的明月。 江水汹涌拍击在他脚下的礁石上,激起千堆浪。 虽然不落这个局里,没有能够亲眼看到生在这里惊世骇俗的大战,然而只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改变,便让他想象出了当时这里一战的情景。 天空陨火坠落,江水中断碧潭生,天一生水碎寒潭…最终定格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夜策冷疲倦不堪的走到这里,坐在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上。 为何白山水和赵一能够如此顺性妄为,狂放而战,为何夜策冷会敢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为何会留在长陵。 他看着在江水里晃动的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之前圣意难违,他的破镜终究差了半分春光。 到此时,感受着这三个精彩绝伦的女子留下的气息,他却开始有所顿悟。 差的那半分,能不能找回来,其实全在自身。 差的原来不是火候,而是羁绊,而是气魄。 “脱了衣衫去!” 他的脑海之中,骤然如响起一声佛偈。 他眼眉之中的忧意瞬间消失,嘴角泛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欢喜笑容。 他脱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衫,赤足的跳落江水中。 在漆黑的江水里,他大笑着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和长陵渐离渐远。 这是他迄今为止酝酿而成的最强的一道剑意,斩断了他和方侯府,和长陵,和皇宫,和这个王朝的所有羁绊。 这个夜晚,有人留,有人走。 观星台上那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的大局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方绣幕没有成为他带去鹿山会盟的一柄强大的剑,而是选择了离开。 …… “引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和白山水大战,若是赵四一定要报赵斩之仇,一战之下,连波和申玄等人埋伏后手,恐怕别说是赵四和白山水,就连赵一都会死,好大的手笔。” 梧桐落的酒铺里,丁宁没有在观月,而是看着比满月还要好看的长孙浅雪的面容,缓缓的说道。 沈奕也是关中巨户,自有许多来源很快的消息,两层楼又有许多打听消息的手段,再加上鱼市距离梧桐落不远,许多气息长孙浅雪也感应到了,所以这个惊天大局,此时在丁宁的脑海里也逐渐清晰。 “有锡山剑盘的气息。” 长孙浅雪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杀死樊卓只是恰巧点燃了这一个大局的导火索,她眉头微蹙道:“这是骊陵君安身立命的符兵,近乎七境中品的力量,元武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交出了这件东西。” 丁宁冷笑道:“自然是允他归楚。” 长孙浅雪说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楚王朝的内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想他回去,保他平安归楚,这代价根本不大。”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他给的代价太大,我是说以锡山剑盘换取归楚,大秦王朝给出的代价太大。” “你是觉得骊陵君优秀,生怕大秦之后的敌国,多了一名年轻而强大的帝王?”丁宁冷漠的摇了摇头:“论心术,骊陵君和郑袖都相差得太远。郑袖既然让他回去,便说明她从来不认为骊陵君是她的对手,或者说这件事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我朝军队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割了阳山郡。一子易六百里地,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你看好了,这次鹿山会盟,元武皇帝要针对的便是大楚王朝。这次鹿山会盟之后,不出意外,阳山郡便会交回,今后要灭敌国,第一个被灭的,便是大楚王朝.”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笑着接着说道:“相比击杀白山水和赵四,让骊陵君归楚,才是这局里最重要的局。骊陵君虽然优秀,然而他在长陵呆得太久。在长陵呆得太久,他的一切,便已经被了解得太多。” 长孙浅雪面色越来越不喜。 越是复杂的事情不喜欢,心术越是复杂的人,她更不喜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郑袖。 “我记得那孩子的气息。” 她的眼睛里流淌出一丝少有的寒意,缓声道。 这句话很是突兀,但是丁宁却是完全听懂了,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应该是扶苏。” “是什么人想要杀他?”她也沉默了片刻,问道。 “有人借着这个局想要杀死扶苏,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不会是寻常的权贵,只是两相?其余皇子身后的权贵,甚至郑袖,都有可能。”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这种庙堂里面的争斗,就像富家的妻妾明争暗斗一样,最为复杂。”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声音微冷道:“郑袖也有可能?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儿子。” “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我不全力出手,她也会有准备?”丁宁冷漠道:“或许也只是另外一个局,故意让人觉得是另外的某个人图谋的.” 这种宫闱之争太过复杂,长孙浅雪终于没有兴趣再去深思。 她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然而却也始终像那缺了一个角的明月一样不得圆满,她始终无法静心内观。 她再次睁开了双目,看着丁宁,问道:“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么?” 丁宁看着她的双目,认真而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 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面上的寒霜比平日里更浓。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却是在心中说了一句,“但或许可以让皇帝觉得是。” 第二章 借势 清晨的梧桐落里,面铺老板目光呆滞的看着许多奔忙的泥水匠师和木匠。。。 明明昨日里已经有官府的人登记了损失,并直接支付了一些银两作为赔偿,但今日一早却是又有一批人直接开始整修梧桐落附近毁坏的房屋,且光看着他们的用材,重建的房屋都会比原来的好出不少。 大量的木材和砖石占了街道的大半幅路面,马车便难以通行。 一名身穿棉褛长衫的男子下了马车,缓步绕过杂物,朝着酒铺和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走来。 张仪正巧在门口倒洗脸水,一看到这名男子,张仪顿时放下手中面盆,擦了擦手,行礼道:“王太虚先生。” 再感受到这名走来男子身上的气息,张仪顿时又一呆,佩服贺喜道:“恭喜先生破境。” 这行来的男子正是王太虚,看来他还和以往一样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面色却不像以往的枯白,自有一层淡淡的莹光闪动。 在张仪的感知里,王太虚的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个天地,虚如空谷,却又蕴含着随时可喷薄而出的强大力量。 这种截然的不同,就让他明白王太虚已是从五境突破到了六境,而且似乎已经融合了本命物,开始修本命剑。 王太虚身为市井出身的修行者,正值壮年便到了第六境,这种修行度,让张仪心悦诚服。 听到张仪的贺喜,王太虚微笑还礼。 丁宁此时从小院里走出,看了一眼王太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般说道:“你终于不太虚了。” 王太虚却是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你分了些鲸琼膏给我,或许到现在还是很虚。” 张仪一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丁宁竟然是将礼司副司送来的那一盒珍贵万分的鲸琼膏分了些给王太虚。 “有没有查到那些死士的来路?” 丁宁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直接岔开了话题,平静的问道。 那些死士既然用来刺杀扶苏,背后的设局者自然不会让人有可能查得出他们和真正主谋之间的关联,但长陵的市井江湖人物却是比起官府更有些不同的手段,他们可以寻找出这些人在长陵市井之间留下的一些足迹。 “不是外来人,都是在长陵已经停留了两年之上。”王太虚看着他说道:“只是这两年里连修行者的身份都没有显露出来,其中有两人甚至在长陵已经成家立业,连家中的妻小都不知道他们修行者的身份。” 丁宁说道:“这隐藏得可是够深。”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可否单独说话?” 丁宁的眉头蹙了起来,这里都并非外人,王太虚这么说,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 “好!” 他点了点头,直接转身走向酒铺。 王太虚走入酒铺之后,将酒铺的门都带了起来,然后用唯有他和丁宁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情,我想听取你的意见。”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你谨慎成这副模样?有话你便一次性说完,否则急都被你急死。” “真是极大极大的事情。” 王太虚轻声道:“应该是赵四。” 丁宁面容微僵,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谨慎道:“你现了她的踪迹?” 王太虚用一种缓慢的姿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鱼市外那一战之后,她没有往长陵外的山林荒野逃,反而折返回了长陵,在春风楼包了一间房,春风楼正好是我们的产业,楼里的女老板没有别的强处,却是以前宫里调教宫女出身,男人、女人、甚至阉人的气息神态,举止动作的不同,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人明明是女儿身,却长包了一间房,十分古怪,我自然便去看看,只是连我都只能确定她是修行者,都甚至无法感觉得出她的修为,只是我刚至本命境,隐约能感觉到她本命气息不稳。再加上坊间的传闻,想着最有可能的便是赵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长陵许多人都知道渭河上那一战之后,白山水和赵四、赵一都是身负重伤而逃,其中赵一失了一剑,赵四本命剑被毁,接下来必定还会遭受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截杀,到此时生死不知。 然而谁会想到,在遭受那样的重创之后,赵四竟然会反过来潜伏到长陵? “这是真正的死中求活,赵剑炉的人的确都是不要命的存在。” 丁宁缓缓的呼出吸入肺腑之中的清冷空气,看着王太虚道:“赵四不能死…你不能利用她去换取一些利益。赵剑炉还有人,她在你地盘上出了事,今后两层楼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我所想的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只当未曾现她的身份。”王太虚看着丁宁,凝重的轻声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道:“这是机缘。” 王太虚皱起了眉头,虚心问道:“什么意思?” “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出现,即便是我们,都恐怕会觉得赵剑炉的人和鱼市之间有些联系。布下了那个局的人,或许便更加确切的知道某些事情…既然赵四和鱼市的江湖人物可以有交集,他们自然也会觉得赵四也有可能和其他的江湖人物有交集。”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慢慢的说道:“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掩饰,恐怕赵四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到时你自认和她没有问题,那些大人物则未必会这么想。” 顿了顿之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的眼睛,接着道:“至于赵四,她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长陵市井之间最有办法的人…所以她到春风楼,未必只是抱着可以躲一躲的想法。” 王太虚仔细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苦笑道:“这是个烫手的热山芋。” “是烫手的热山芋。”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但热山芋可以吃,你把荆魔宗送到她的面前,作为交换条件。” 王太虚微微一怔:“荆魔宗?”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大逆不可长谋,尤其是赵剑炉这些时刻将命悬在剑尖上的人物,你绝不能和他们有长时间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多收一名弟子,尤其是一名十分合适他们剑道的弟子,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只要是赵剑炉的弟子,在大秦的眼里自然便是大敌,他们自然乐意给大秦王多创一个大敌。要在长陵安身立命,不是看你对那些大人物而言到底有多少用处,而是要看你手中到底有几柄强剑。所以你保赵四不死,让她帮你养一柄剑。” 王太虚沉吟道:“你确定荆魔宗适合?” 丁宁认真的说道:“我和他一起战斗过,我确定他适合,至于资质…赵剑炉的那些弟子中,据说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身资质不佳的顽铁。赵剑炉的那名大宗师之所以世所敬畏,其中便有这样的原因。那名大宗师将衣钵传给赵四,连赵一都交给赵四教导,赵四自然有打造顽铁的本领。” 王太虚下了决定,便轻松下来,开始佩服赵四,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赵四先生竟然是名女子,而且竟然如此的气魄。” 丁宁平静道:“你被她看中,便说明你的气魄也不错。” 王太虚苦笑起来,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我的一半气魄,却是你给的。” 丁宁面容依旧绝对的平静,但是呼吸却是略微的灼热起来。 这绝对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赵剑炉的剑,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了联系。 只要有联系,便有可能借势。 …… …… 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穿行在街巷之中。 他身穿着分外厚重的毛皮衣衫,而且不是常见的狐皮鹿皮,却是那种产自很寒冷之地的雪原狼的皮毛。 这种皮毛虽然蓬松,但是却并不柔软,看上去有种分外苍劲的感觉。 在此时的长陵天气里,穿这么厚的衣衫的已经极少。 对于一般人的理解而言,穿特别厚的衣衫的人是比一般人怕冷,大多来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带,然而事实上很多来自特别寒冷的地方的人,却更为怕冷。 他们的怕冷就像是一种习惯,是心理上的那种冷,因为平时活动的空间里,极有可能遇到极其恶劣的环境,所以时时的死亡威胁逼迫他们更加小心,逼迫他们养成了始终尽可能饱暖的习惯。 这名少年便是如此。 他的目光阴冷,再加上身上的皮毛厚重,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站立行走的狼。 “厉西星,你是想去对付梧桐落酒铺的那名少年么?”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马车里响起。 第三章 恶毒 沉默寡言的少年原本就已经从这辆马车中嗅到了些异样的气息,然而陡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却有些不适应,甚至说反应有些迟缓。 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稚嫩,听上去有些熟悉,且能够知道他的用意,只可能是幼时玩伴之一,但他对于幼时那些玩伴只有最糟糕的回忆,甚至在他的回忆里,这些人只能算是敌人,只是太过年幼被强放在一堆而已。 “是谁?”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无比冷漠的问道。 “当年我好歹也和你打过一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身穿寻常棉袍的孟七海和扶苏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孟七海一副挑衅的姿态,看着厉西星笑着说道。 和幼时的面容已经改变得太多,厉西星看着孟七海眉宇间的神态,再听着这句话,他才记了起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侯府的小子。” 孟七海微嘲道:“怎么,月氏国的劣酒喝多了,口气倒是比以前还冲了。”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冷漠道:“那按你的说法,我在你们的手里吃了亏,被迫流放到月氏国去,就得改了性子回来,面对你们的嘲讽也满脸堆笑的百般讨好你们?” 孟七海皱起了眉头,“看来性子的确是难改,厉西星,当年的端木净宗比你小一岁,你六岁,他五岁,他懂什么?哪怕是他拔了你种的两株树苗,你打他一顿也就算了,你打断他两根肋骨,你难道不觉得太过残忍了一些?这些年大家都年岁渐长,按理有些道理会比以前要懂,难道你还觉得以前那样是对的?你不想想当时人人都不喜欢你,是因为大家的错?” 厉西星陡然有些愤怒了起来,沉声道:“你们不喜欢我,是因为你们都怕我。” 孟七海冷笑反问道:“怕你?” 厉西星也冷笑起来:“因为我什么都比你们强,读书识字,骑射剑术,修身炼体,甚至连打猎,种植药草等,都比你们强太多。你们一个都打不过我,当然怕我。” 孟七海的面容一板,但不等他开口,厉西星的面容却已经恢复了冷漠,接着说道:“就如现在,你也打不过我,所以你也不要想着教训我什么,该滚开就给我滚开。否则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能回长陵?” “想必是你的实力很强,表现极为优秀,足以进入长陵一流的宗门进修,否则对于我朝而言便是浪费了一名资质极为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扶苏扯了扯即将暴的孟七海,在此时温和的出声说道:“只是人各有所长,有些人擅长打架,有些人擅长读书画画,有些人长于理解,厉西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玩伴在每个方面都不如你,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并不懂事,并没有觉得那些东西很重要,根本就没有花多少心思在上面?” “那是当然。”听到扶苏的这些话,孟七海大声的冷笑起来:“小孩子扶株小树都吃力,谁都想着一会去吃冰糖葫芦一会去 放风筝,谁会想着连种棵树都要比一比?谁会觉得做这些事情需要用功,需要花心思?” 厉西星不自觉的微微皱眉,他看着扶苏,也开始觉得这人熟悉。 “有些时候,时候不对,针对的对象不对,便自然不对。”扶苏看着厉西星,温和道:“我幼时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想着你因为幼时的错误已经去了边荒之地那么多年,也都觉得对你太过严厉,大家心中其实也都有些过意不去,只盼你回来性子能稍微改改,或许你也会现大家都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原来是扶苏皇子。”厉西星终于感觉出了这人是谁,神色微凛,躬身行礼。 扶苏颔还礼,微笑道:“若是你不拒绝,我可以喊那些幼时的玩伴聚聚。”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多谢扶苏皇子的美意,但您说得不错,人各有所长,有些人适合交友,有些人却不擅长,我想我便是属于适合冲杀战场的那种战将,和人交友却始终不成,接触多了反而容易树敌。” 听着对方言语里明显的抵触之意,扶苏也不强求,只是温和道:“你刚回来,可能还有诸多不习惯之处,你不妨再多呆一段时间再说,只是梧桐落这少年…” 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道:“他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他麻烦。” 厉西星再次微微躬身,道:“既然是您的意思,家父也不会不听,在岷山剑会之前,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按照家父的意思,我也会参加岷山剑会,若是在岷山剑会正巧遇到,我便不会留手。” 扶苏感谢的微微一笑,道:“若是正好遇到,都是我朝将来的栋梁之才,能手下留情自然也要手下留情。” 厉西星称了声是,便也不再多说,告退转身离开。 孟七海皱着眉头看着厉西星的背影,道:“看来的确反而变本加厉了。” 扶苏却是平和的说道:“但凡是杰出的人物,脾气大多古怪。” 孟七海微嘲道:“因为越是古怪的人,越容易一条道走到黑么?” 扶苏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越古怪的人越不容易被旁人感染,越会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人各有所用,他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脾气,虽然为大多数人不喜,但行军打仗,却真是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的确,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孟七海看了一眼扶苏,道:“不说他的事情…你现在想到什么办法和那个酒铺少年结交了么?” 帮丁宁挡掉厉西星对于扶苏而言是极其简单,但如何掩饰身份亲近丁宁,扶苏却是有些一筹莫展。 他在皇宫之中之所以寂寞,便是因为没有朋友。 在他的世界里,朋友是个很陌生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的经验。 “他家既然是卖酒,那我们去多喝两次酒,应该自然能熟而为友吧?呆会我一个人进去,你见过他,他应该对你会有印象。” 憋了一阵,扶苏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可行的方法。 …… “你和他的确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酒铺里,感知着那两名少年的靠近,长孙浅雪看着回到酒铺的丁宁,清冷的说道:“即便他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但他绝对不会利用朋友。” “所以他死在了朋友的手里。”丁宁默然道:“所以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迂腐。” 长孙浅雪莫名的忍不住要怒,因为她觉得这并非是那个人的过错。 “若不是太迂腐,若不是一味的言出必践,若不是一味的信任…如果他早些有所改变,或许就能早些看清人,他就不会犯那么多错,他就肯定早就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是我怪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怪他。” 然而丁宁接下来说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沉默了下来。 “怪与不怪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隔了十数息的时间,清冷的说了一句。 此时,脚步声响起,扶苏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丁宁像看着寻常的酒客一样,看了扶苏一眼,却是用唯有他和长孙浅雪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问道:“你看像么?” 长孙浅雪也只是看了扶苏一眼,声音微冷道:“只看得出那贱人的眉眼。”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低声道:“那人的面目,你应该记得很清楚…若是扶苏来得多了,你应该能慢慢让他变得越来越像那人?” 长孙浅雪转过了身,道:“有用么?” “有用。” 丁宁认真而肯定的说道:“细微的改变,你每天都看同一个人,不会现,但很多天之后,别人眼睛里的那人却不太一样了。” 长孙浅雪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元武皇帝会因此不相信那个贱人?” “厚积薄。”丁宁说道:“有时候彻底的改变,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长孙浅雪嫌恶道:“太恶毒。” 丁宁道:“我知道你讨厌做这样的事情,但你必须帮我…因为你看得简单,你只需要考虑修为,对你而言,只要修为能够过元武皇帝,你便可以杀他。但你应该明白,元武皇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你的心目中只需和他一个人交手,然而我是要和这一个王朝交手。” 长孙浅雪不再说什么,走入后院。 这在她和丁宁的两人世界里,这便表示默许。 “你要买酒?” 丁宁抬头,看着走入酒铺,一时有些拘束的扶苏,缓声问道。 …… 我的冰火破坏神实体书马上就快上市啦,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加群3o9821748,第一时间知晓实体书的最新资讯和活动。 第四章 养剑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扶苏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听闻这里的酒和小老板的名气都很大,所以特意来尝一尝。” 看着扶苏干净温和的眉眼,丁宁的身体里却似乎同时充满无数副画面,这些画面就像无数沙石一样将他的身体变得冷硬,同时也让他的呼吸困难,都是那种记忆最为深刻的土腥味。 “他真正要的便是长生,便是永远统御着这个大秦王朝,或者说整个天下。所以任何人都是他的工具,你和郑袖都不会例外。我要收回他欠很多人的债,同样我也希望将来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你的命运。作为我欠你的,我会尽可能让你在将来有自己选择的能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些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怎么?” 丁宁一瞬间的沉默,却是让扶苏有些略微的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言语已有失当。 “你见过我?”丁宁看着他,问道。 扶苏骤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摆手道:“没有。” 然而他实在是不擅长说谎,或者说没有说过谎,在摆手的同时,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两块红云。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熟悉,所以我想,这便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丁宁的一见如故里包含着无数重的意思,然而扶苏的慌乱却是彻底的消失了,他感到欣喜。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觉得一见如故。” “既然如此,今日这酒,我请你。”丁宁将一壶酒放到扶苏身前的桌上,看着他说道。 扶苏的眼睛更亮,他有些仓促的拿了酒杯,倒了一杯酒,祝酒般举杯行礼,然后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酸涩,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酒…”然而他却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酒真是独特。” “祝相逢。” 丁宁倒了一杯酒,也和长陵寻常人交友时一样,举杯祝酒,但一口饮尽之时,却同时在心中说道:“祝我们的命运。” 扶苏的酒量并不算好,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至于要用真元逼尽体内的酒意,不多时便已醉眼朦胧。 他身份至为尊贵,心中自有约束,虽然心中高兴,但也克制不再饮。 长孙浅雪端了一壶热茶从内院走出。 她看着扶苏干净的眉眼,越看越像郑袖,没来由的便有些憎恶。 先从哪里开始呢?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人的面目,竟如昨日相见般清晰。 一缕极细微的元气从她的指尖沁出,伴随着热茶的蒸汽轻抚在扶苏的面目。 “不能喝还喝这么多,也不怕酒后胡言乱语。” 在梧桐落外的马车里等待着的孟七海终于听到了扶苏回来的脚步声,他看到掀开车帘的扶苏的面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常。 …… 在孟七海抱怨着扶苏之时,大秦皇宫深处那生长着数株已然结出莲蓬的灵莲的书房里,皇后的五指指尖上不断缠绕着数根纯净的光线。 渭河上的那一战中,长陵城中所有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出手,都可以感觉到赵四的那一道本命剑毁在她的手中。 从她书房里投射出的细而不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带着极为坚定之意,刺入无尽高空,达到他们所不能感知的地方,引动星火化为强大的力量。 所有长陵的修行者再度肯定,这么多年下来,昔日在战场上经常一剑斩杀敌朝主将的“彗火之剑”郑袖比以往更强。 她此时依旧在将体内的天地元气渡入无尽高空,渡入天地元气层已经完全消失的寂冷空间,控制着几道彗尘和星辰真火凝聚而成的独特冰冷火焰。 只是此时,整个长陵的修行者,包括皇宫里那名在鹿山会盟之前解决了一些隐患,在利用盟会前的最后时间闭关修行的帝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动作。 因为巴山剑场已灭。 因为即便是在当年的巴山剑场,也只有她一个人领悟和修炼了这门修行之法 她就像一颗小星辰在不为人知的散发着星光,穿梭无尽的空间。 在她这些星光控制的数条苍白火焰里,包裹着一柄焦黑如锈铁的小剑。 这柄小剑自然是赵四的本命剑。 这柄小剑在被她击溃,和赵四断绝所有联系之后,按理应该坠落不知何处,但此时她却不知何意,那些苍白火焰里的丝丝力量,却似乎在养着这柄已经“死去”的剑。 有人经过她书房外兵俑林立的石道,朝着她的书房行来。 她完美无瑕的面容不改,手上缠绕着的光线缓缓化成数十点荧光消失。 一名她家中的黄袍修行者出现在她书房的门口,将一封密笺交与书房门口的宫女。 打开宫女手中递来的密笺,她的面容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能令赵妖妃改变主意,倒是的确有些才能。安排他去大燕吧,应该会有他大展拳脚的空间。” 黄袍修行者始终不敢抬头,一直微微躬身,听到她这些话语,这名黄袍修行者恭谨的称了声是,接着问道:“家中想知道您对于方绣幕的意见。” “不堪为用,自然杀之。”她摇了摇头,道:“圣上自然会选择替代的人选,让家中不要再想着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皇后的面容完美无瑕,目光却凉如此时的渭河水。 渭河的水中,一条白色的身影如水中仙子一般在浮光掠影般前行。 可以不需要浮出水面换气,始终在水下以这样惊人的速度前行,她自然便是白山水。 水域对于她而言始终是最安全的逃遁之地,在借助赵一之力摆脱了连波等人的追杀之后,她重返渭河,然而她知道危机未必过去,所以始终不得松懈。 此时在她的眼前,终于见到界线分明的水线。 明亮的水域之后,是无比深邃的色泽,是惊人广阔的天地。 她便知道她已经听过渭河,到了深海海域。 在这里,便是真正的蛟龙出海,再不可能有人杀得了她。 她的心中略微一松,脸上异样的红晕全部消失,一口逆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胸腹之中被锡铁充斥的烦闷之意终于略减,然而她的面容却又骤然大变,一股冷意让她的浑身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那颗令她压制住伤势的丹药药力太过猛烈,她此次强提真元的时间又太长,此时整个气海都有些不稳,能够流转的真元和五脏之气,竟然退回到了六境的水准。 她的身影继续随着水流前行,渐渐陷入深深的阴影之中,她往日孤高傲然至极的面容上,荡漾出一丝难言的苦意。 白山水并非是这场大局里唯一的惨败者。 事实上,所有大秦王朝的大逆,这些年在和大秦王朝的争斗里,就没有多少胜过的时刻。 所以像她和赵四这样的人,越来越少。 赵四静坐在一间脂粉气息很浓的房间里,看着推开虚掩的门走入房间的荆魔宗,她的眼神里依旧有那种刺天戮地的意味。 “看来我这次是赌对了?” 她先是自嘲般说了这一句,然后淡淡的看着荆魔宗问道:“王太虚不来,让你来,是什么意思?” 荆魔宗深深行礼,道:“他让我追随先生学剑。” “这就是他的条件?”赵四同情般看着他,说道:“要学剑,便首先要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说道:“太虚先生已然和我说过,且我本身不是秦人。” 赵四冷笑了起来,“看来我倒是的确没有小看了他的气魄,只是你…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成为我们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不知道如何回答。 对于他而言,赵剑炉的确是太高,高得他无法仰望的存在。 赵四沉下了眼睑,一道不带任何气息的光芒从她之间流淌出来,切向荆魔宗的右手手腕。 荆魔宗的身体一震,但却没有躲闪。 这道光芒切开了他手腕的血脉,鲜血缓慢而不断的流淌出来,一滴滴的鲜血落在下方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赵四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敢流尽身中血,我便让你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抬起了头,看着她,任凭手上的鲜血流淌。 赵四始终没有动作,似是要看着他死去。 即便荆魔宗终于支持不住,颓然跌坐在地,开始陷入昏迷,她都没有动作。 在他的手腕中都近乎流淌不出鲜血,当他的生机都开始消失之时,赵四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来。 她的指尖骤然沁出数十滴鲜血,然后在空气里拉长,变成数十根极长的细针,没入荆魔宗的体内窍位。 荆魔宗身体里的五脏感受到生的希望,接着被一种火热的燥意刺激,更加旺盛的活动起来。 赵四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在这里的市井之徒里,竟然真有一个可以承载我赵剑炉剑意的人。”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时候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时光始终如一的流逝,这或许是对于天下所有人而言唯一公平的东西。 只是对于长陵的许多权贵而言,长陵这个春天里的时间却似比往年流淌得更快。 之所以快,是因为人心急迫,是因为鹿山会盟这个极大的盛会。 岷山剑会虽然是长陵无数权贵交锋的投影,是天下各朝关注的大秦王朝才俊的一次检阅和实力展现,但相对于足以直接决定整个王朝命运的鹿山会盟相比,却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暮光里的方侯府和往日相比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但随着苏绣幕忤逆圣意不辞而别,落在很多人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丝衰败之意。 渭河军港中,夜策冷站立在伴随着她出海的那艘铁甲巨船的船头,远远的眺望着幕光中的方侯府,突然对始终老仆般跟随在她身后的韩三石轻声说道:“代替方绣幕跟随圣上去鹿山会盟的,必定是方饷。” “为什么?”韩三石问道。 她的这句话对于几乎所有的长陵人都难以理解。 跟随君侧参加鹿山盟会,这是一种莫大的殊荣,现在方绣幕违逆圣意,即便是让方侯府将功补过,将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调回,这举动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你等着看便是。” 夜策冷摇了摇头,冷漠的一笑。 她是最为了解元武皇帝的数人之一,她十分清楚,昔日在十三侯之中最为强势的方侯府,恐怕会第一个灰飞烟灭。 …… 随着时日的流逝,笼罩在暮光里的骊陵君所在的车队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云气缭绕,水气充沛的秀丽大山。 看见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一个世界朝着自己身体挤压而至的大山,骊陵君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充满了雾气。 那便是巫山,便是楚地。 在阔别了楚地这么多年之后,不用说是这样一条大山,便是这大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分外让人震撼。 骊陵君的这列车队里面,自然有许多当时追随他到了长陵的楚人。 归家路远,真正的千山万水,这样的归家之路已经规划了十余年,一路上各地都有安排,置换车马,是真正的日夜兼程,只是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便赶到这里,车队里的所有人自然都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在看清这座大山,看到这座大山上的草木时,所有这些楚人全部如受电击,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其中的不少人甚至泣不成声。 巫山是天然的险阻,其间有数条奔腾恶水缠绕,大军不可能从这里突袭,平日里只有边贸商队通行,所以在骊陵君的这条归家线路上,最后一个大秦王朝的关卡只是有数百人驻守的巫山关。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最重要的兵家之地原先是阳山郡,是巫山中断处,深深切入大楚王朝的一片平原。阳山郡在元武三年便归大楚王朝,现在距离巫山关最近的秦军要塞便是寒谷关,距离此处有六十余里的路途。 从长陵到此都是一路畅通无阻,这个关卡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有关密令,在看到了这列车队的通关文书之后,便马上放行,甚至根本就未检查车队的随行人员和物品。 当马车真正驶入马帮在巫山中行走开辟出的车道,嗅着巫山中湿润的气息,骊陵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掀开车帘,有种想要亲吻故国土地的冲动。 然而就在他掀开车帘的同时,端坐在这列车队第一辆马车中的一名灰袍老者却是陡然睁开了双目,车队上方的云气突然旋转了起来,似乎从里面要钻出一条真龙。 骊陵君和车队中的许多人都是面容微僵。 任凭车队上方的天空风云色变,前方道上的一片云气,却是如水中磐石般巍然不动。 似乎那方天地,已经变成了某一人独有的天地。 一名头发用精致白玉簪盘起,身穿青色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在他显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瞬间,山林中所有的飞尘都似乎被一种气息吹拂一空,变得异常的洁净。 感受着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尘无垢的气息,骊陵君的呼吸微顿,没有任何迟疑的下了马车,对着这人微躬身行礼,道:“参见范无垢大将军。” 听闻骊陵君的这句话,这列车队中所有的修行者都变了脸色,他们知道若是这人是来杀骊陵君的,那即便是有第一辆马车中的那名长者在,也未必阻止得了。 范无垢是大楚王朝无垢宫的宫主,同时也是大楚王朝最强的数位大将之一,他在世间的威名和地位,恐怕无限接近于大秦王朝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两宗的宗主,今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命来带你去见一个人。”绝世高手自然有绝世高手的风范,范无垢颔首还礼,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转过身去,道:“你单独随我来。”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这列车队上方的旋转云气迅速的消失,他跟随着范无垢的脚步走入旁边的林间小道。 范无垢虽然没有半分杀意,但他的背影和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始终给骊陵君带来强大的压力,只是十数息的时间,骊陵君的双手已然微汗。 “你在长陵有贤名,我也留意过你的修行进境,之前的许多年里,你的修行进境都极为优秀,甚至超过我门下几乎所有弟子,但是五年前开始,你的修为进境却开始出奇迟缓,否则你此时见我,便应该入了七境。但你现在非但未至七境,反而身体五气都有些失调…现在既然回来,便不要再忧思太重,你要明白,修为始终是你是否能够在这世间立足的根本。” 范无垢没有回头,但却是突然缓缓出声。 骊陵君面容微紧,诚恳道:“晚辈受教。” 范无垢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他开始穿过一些没有道路的山林,周围越来越荒芜,盏茶时间过后,他和骊陵君的面前出现了一片高山草甸。 这里显然连冬季都没有寒意侵袭,三片如墙般的山壁完全阻隔了寒风,所以不知名的蕨草长得齐腰深。 在这片高山草甸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湖泊畔,矗立着数顶很大的营帐,在此时便已燃起了灯,显得异常明亮温暖。 “要见你的人便在里面,你自行过去便是。” 范无垢在草甸的边缘便负手而立,淡淡的对着骊陵君说道。 能够令范无垢接引的,到底是何等的贵人? 骊陵君想到了某个可能,但又觉得根本不可能,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根本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如风而行般快速行走在草甸里。 越是接近湖畔那数顶营帐,骊陵君的心情就越是震惊。 草甸接近帐篷的数十丈区域内,草地不仅被清理得整齐无比,而且地面上竟然全部洒满了名贵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营帐里散发着明亮光焰的,也根本不是灯火,而是一颗颗的明珠。 就连营帐的本身,用的都是某种白兽皮拼接而成,这种白兽皮连骊陵君都没有见过,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气。 数名身穿宫装的侍女在他接近这数顶营帐的时候走出,对他盈盈行了一礼,然后掀开一座营帐的帘子,让他进入。 骊陵君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这几顶营帐是连接在一起的,就像是组成了一个深深的院落。 而营帐的内里,富丽精美到了极点,不只比他在长陵骊陵君府最精美的房间要强出太多,甚至可以说,比长陵所有的美宇都要精美。 这种精美,在整个世间,只可能出自大楚王朝的皇宫。 这几顶营帐中的一切,和大楚王朝皇宫里的精美殿宇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最中心的一顶营帐里,一名仅凭身姿便令人难以呼吸的绝丽女子背对着他而立。 绝丽女子的身前,不知道是一个人工开凿还是自然形成的温泉池子,在不断的散发着迷离的白雾。 骊陵君终于确定了他猜测的那个不可能的人变成了可能。 他近乎惶恐的垂下了头,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母后。” “离开埕城时,你还是个孩子…” 一声无比美妙动听的声音响起,绝丽女子带着一丝感慨,缓缓的说道:“你接下来不需要急着赶往埕城,你需要做的,便是随我一起去鹿山等着。” 骊陵君呼吸一滞,他终于明白了这名和郑袖一样拥有无上权势的女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音微颤道:“父王御驾也已然快到了么?” 绝丽女子依旧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来侍奉我入浴。” 骊陵君的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震颤起来,大脑在此刻竟是一片空白。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他开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终于明白苏秦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他可以这么顺利的回到大楚。 然而这样的事情…苏秦根本没有告诉他知晓! 他的口中变得无比干涩,如同吞了无数沙石。 绝丽女子等待着他,娇柔的背影因为他的迟滞而缓缓冷硬起来。 骊陵君心中充满无数难言的情绪,然而他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 “遵命。”他的心中开始充斥对苏秦的浓烈杀意,但面容却是和平时一样变得温雅,他缓步上前,双手落向绝丽女子的香肩。 巫山开始慢慢笼罩在夜色里,云雾更加缭绕。 营帐的温泉池里,水声如有人呢喃。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心境 一场雨悄然洒落,使得整个巫山更显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车队沉寂的等待在开始变得泥泞的山道上,吕思澈站立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侧,沉默而紧张的看着范无垢和骊陵君离开的方位。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吕思澈的神容微松。 没有范无垢的身影,骊陵君独自一人从山林中走出,但他的身体也给所有人和结晶的感觉,而且好像连长途跋涉之下的疲倦困乏都被洗去,整个人流散出异样的气度。 在长陵,骊陵君在很多方面也展现出令人佩服的能力,令人决意跟随的气度,然而毕竟需要小心翼翼的求存,但此时在所有马车内外的人眼里,骊陵君身上的这种小心翼翼却消失了很多,所以他的身影似乎骤然变得大了起来。 这种气度的变化,让很多人意识到了什么,心情再度变得激动起来。 骊陵君十分清楚自己这些忠心的门客此刻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温和而又清晰的缓声道:“我们不需要急着赶去埕城了,我们转道鹿山。” 这列车队所有人都一怔,在其中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得及咀嚼这句话里的真意时,骊陵君已经缓声的说了下去,“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父王会册封我为太子。” 巫山一带,还不到春雷响起时分,然而骊陵君的这句话,却是如同一个惊雷,在这列车队所有人的耳中响起。 鹿山属于数朝交界之地,在鹿山册封太子…而且骊陵君还未正式回到大楚都城,大楚王朝的太子之位已经空了数十年…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这种事情都是不合常理的。 然而这列车队所有人都清楚骊陵君的说话行事风格,他们都注意到,骊陵君连“如无意外”四个字都没有加上。 连这样的四个字都没有说,便说明册封太子这件事已成定局,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 天下间谁都知道楚王已经老迈不堪,骊陵君成为太子成为定局,那便说明在不久的将来,他便是大楚王朝至高无上的主人。 追随的主人成为一朝帝王,那追随着他的人,会是何等的风光? 这是真正的苦尽甘来。 一时间,车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激动难当的跪倒在地。 唯有骊陵君不是全然的欣喜,他走到吕思澈的身侧,用无比冰寒的语气在吕思澈的耳畔说道:“杀了苏秦…无论用多少代价,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楚。” 吕思澈的眉头顿时深深蹙了起来,他此时尚不知道为什么要杀苏秦,然而他却可以感觉到骊陵君心中那种无比的暴戾和怨毒的情绪。 …… 过了晚饭时分,梧桐落便迅的变得清幽起来。 酒铺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丁宁收拾着桌子,已然准备关铺。 扶苏就在此时走入了酒铺。 看着正在忙碌的丁宁,他也随手拿了块抹布,开始帮着擦拭桌面。 “既然生意不错,为什么不请两个人,这样你也可以多些时间修行。”看着并没有拒绝他帮忙的丁宁,扶苏温和的微笑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在很多人看来,修行最重要的是时间,好像说得他们天生有个几百岁的寿命,就一定能够修到第七境甚至第八境一样,但在我看来,其实是他们不了解修行,如果纯粹想着用耗时间的方法耗到破境,那往往就不能破境,许多这样的修行者,最多耗到五境六境就白苍苍,到时候还是觉得上天不公,不能在让他们活个五百年。” 扶苏微微蹙眉,不知为何,他觉得丁宁的这些话里好像的确隐含着很多有用的道理。 “那你觉得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了想,谦虚而认真的问道。 丁宁看着他,说道:“自然是心境。” “心境愉悦,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对,都觉得有意义,便不会怀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用处,是在白费时间。没有丝毫犹豫,便自然勇猛精进。”顿了顿之后,看着陷入沉思的扶苏,他接着说道:“其实即便是黑夜中过江河,也有无数条途径,但渡不过的,往往是怀疑自己错了,走到一半不走,或者又退回一处,再选一道路径出。反倒是有些即便走了弯路,但觉得自己正确,始终在前行的修行者,他们会走得更远。” 扶苏细想着这些话,现和自己老师说的有些话完全一致,他便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怪不得外面都说你的悟性恐怕不输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几名怪物。”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收拾完的丁宁端来一盆清水给自己和扶苏洗手,说道:“该不会是特别过来拍我两句马屁。” 扶苏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青玉酒壶,道:“上次是你请我喝酒,这次换我请你喝酒。” 青玉酒壶里的酒液也是青玉色,倒入酒杯时凝成一线,散着晶莹的光泽。 只是一杯入腹,他便感觉到每一滴细微的酒液如同朝堂里那些贵人喜食的海外鱼子一样爆开,散出微腥的气息,这些气息深入他的内腑,却是好像一朵朵鲜花盛开,让他体内一些因为阳气太过旺盛而显得干枯的地方,都如同蒙上了一层水膜。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道:“这酒可是有些特别。” 扶苏笑了笑,说道:“这酒可是好酒,而且外面都没有得卖,家里已经存了好久,这一壶喝光了也就没有了,所以你可是得多喝点。” “他对你可是有些特别。”夜深之时,看着将扶苏送出巷口之后回来的丁宁,长孙浅雪微冷的嘲讽道:“连七心花炼制的续命酒都给你拿了过来。这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整个鱼市十年里也未必能够从海外采集到酿造出这么多酒的七心花。” “能多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用这三年的时间来换取修为。” 丁宁感受着那些滋润着自己体内干枯之处的莹润药力,只是平静的对她说着修为的事,“这会让我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更接近三境上品一些。” 长孙浅雪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他对你如此,你却利用他,你不觉得有些内疚?” “不要太在意过程,只需在意结果。”丁宁看着她,说道:“再好的过程,人都死光了,也没有用。” “不要老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 长孙浅雪的面色骤寒,缓声道:“你这么说,便认为他当年做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自然有很多是错的。” 长孙浅雪并不喜欢争吵,所以这样的对话如果在别人而言才是开端,但在她这里却已然结束。 她直接转身,走入后院。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和平常一样用热水洗漱,然后上床。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开始苏醒,疯狂的吞噬着那酒液所化的元气。 他身体内那些被浸润的干枯之处重新变得干枯,但同时他的体内又有惊人的五气生成。 他身体里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恐怖度,急剧的增强着。 …… 此时已是残月。 夜空里的月亮已经变成了一条细小的弧线。 周家墨园里,周家老祖始终四季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周素桑满怀敬畏的垂站立在周家老祖的面前。 看着这名少女,周家老祖的眼底充满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的眯着眼睛,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问道:“你的月事已然结束,自己可有什么感觉?” 周素桑虽然知道周家老祖问这样的话只是关心自己修行那门秘术的进展,但她还是忍不住满脸通红,羞涩道:“禀报老祖,我自己未曾有什么特别感觉。” 周家老祖眼中光芒一闪,她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枯干的双手已经落在了她的双手,沿着双臂往上不断的摸去。 她的身体顿时微颤,肌肤上不自然的冒起了无数小疙瘩,但是她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敢动。 周家老祖的真元在她体内那两条线路中缓缓游走,极其细致的感知着她体内的变化。 然而他的脸色不可遏制的阴霾起来。 她没有感到变化,他也没有感到任何的变化。 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便说明那名酒铺少年的理解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女子修行便适合的秘术。 或者有可能,那名酒铺少年故意说了谎话。 他的心中,也顿时和骊陵君一样,充满无比暴戾和怨毒的情绪。r1o58 第七章 邀约 周家老祖的双手在少女的肩头停顿下来。 即便光洁但干枯的双手和少女颈部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种邪恶的美感。 因为心中被暴戾和怨毒的情绪充斥,他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的双手长时间的停顿着,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周素桑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一时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直到明显的震颤传入掌心,周家老祖才霍然醒觉。 他的身影一动,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依旧面容和蔼的对着少女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并柔声说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继续修行便是。” 周素桑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失,她无比尊敬的对着这名老人施礼,然后退下。 周家老祖没有看她离开的身影,垂头沉默不语,脸上尽是阴霾。 时间对于他这样的老人而言已算极其的紧迫,然而对于一个始终卡在某一个关口,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够再继续修行,若是继续修行整个气海都有可能彻底冻结的强大修行者而言,当习惯了每日花去大量的时间修行…现在这些大量的时间却彻底变成了空闲,那这时间就会显得无比的漫长。 每一个呼吸,尽是难熬。 处在这样煎熬里,明明拥有强大力量却不能寸进,只能感觉着自己衰老和死亡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愉悦的心情。 唯一幸运的事情,便是他有比寻常修行者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存着让丁宁活很久的想法。 周家写意残卷上的至高剑诀,不可能流传在外人的手中,否则日渐衰落的周家连最后的根基都会消失。 按照他的修行经验,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丁宁的气海就应该开始冻结。 到时不需要他动手,恐怕岷山剑会里的对手,就会让丁宁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丁宁对于写意残卷的参悟对他没有任何的帮助,他先要确定这名酒铺少年有没有对他说谎话,然后他不想这名酒铺少年死得没有意义…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那是一场真正的盛会,可能今后都不会有的盛会。这样的盛会,不能错过。” 一脸阴霾的周家老祖双手十指交错着想着,缓缓的自言自语了这一句。 他说的盛会自然是指鹿山会盟。 九年之前四大王朝约定的鹿山会盟,是各朝斗智斗勇,最深层实力的揭露。 不仅是各朝的帝王君临鹿山,各朝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也会聚集鹿山。 现在的元武皇帝又已至八境,又将会带来如何惊人的风雨,天下每个修行者自然都很想知道,很想亲眼所见。 即便整座鹿山都会被各朝帝王的军队和修行者封闭,但只要赶至鹿山周遭的一些山头之上,想必也可以亲见鹿山之巅的气机变化。 对于周家老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可以在很近的距离感知更高修行者搬运或者释放天地元气时的一些气机变化,感知到天地间的一些线路流淌,或许便是很大的契机。 对于周家老祖而言,鹿山盟会这四个字,还让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鹿山距离巫山并不遥远。 而巫山里,藏着一件对他很有用的东西。 但不论到鹿山还是到巫山,他都必须出山,出周家墨园。 “是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周家老祖看着外面的夜空,冷漠的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沉声喝了一声:“备车。” 周家墨园距离梧桐落至少要半日车程,此时出,在清晨便可至梧桐落外。 …… 黎明前的黑暗里,长孙浅雪睁开了眼睛。 她体内的所有一切有关修行的元气,全部收敛至气海,沉入玉宫。 她玉宫里那柄色泽深沉到极点的剑,根本不需要她动念,便无比贪婪的吸进所有沉入玉宫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寻常的本命剑不可能容纳这么惊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然而这柄九幽冥王剑,却完全就像是蕴含着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幽冥之地。 她的感知也沁入这柄剑里,经过这柄剑的散,却是扩大了数倍。 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感知到了她的异常,他也无比警醒的睁开了双目,轻声道:“什么事情?” “七境中阶,五气不全,气海自封过半。”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 “是周家老祖,应该是来找我的。” 丁宁没有迟疑的肯定了来人的身份,冷笑起来:“这么多年躲在墨园不出来,所有长陵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却是来亲自找我,看来不是寻常的事情。” “虽然气海自封过半,但只是真元和天地元气总量和流转不畅的区别,且他主修的是星辰凝煞的手段,在元武初年之前,他又经过许多残酷的战斗…若是真打起来,我都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长孙浅雪少见的凝重说道:“这样的人,你能解决?” 丁宁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看来我还是多想了,你现在有个护身符。”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丝毫羞耻,只是平静的说道:“看看他的来意再说。” 数辆马车停在梧桐落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 中间马车里的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看着沉浸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里的长陵城。 出了墨园,一路行来,这个长陵和他印象里的长陵已经有了无数改变,变得更加雄伟庞大,变得让他想象不出以前那淋漓的鲜血。 原先很多大宅已经消失。 看不出丝毫痕迹。 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可以被抹灭到不留任何痕迹的。 可是自己不想在这样雄伟的大城里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梧桐落时,张仪便已起身,他开始洒扫庭院,他手里的扫把始终和地面隔着一丝距离,从他双手中流淌出的一丝丝元气吹拂在地上,地面的落叶和尘土被清扫干净,但是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出。 不出声音只是为了不惊扰到薛忘虚的睡眠。 只是这种洒扫却也被他当成了功课,回望这些时日在梧桐落里修行,他却现自己无形中的进步要比在白羊洞修行时快一些。 他找不出原因。 但是丁宁却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修行最重心境,当抱着至诚的心去认真的做一件事情,自然更容易成功。 薛忘虚从未如此虚弱过。 而至敬至孝的张仪,也从未如此担心过薛忘虚,尽心照料薛忘虚,对他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一举一动皆尽心,怎么可能进步不快。 洒扫完庭院之后,张仪依旧毫无声息的开门,提着一些干柴和火炉到外面生火,这时丁宁也和往常一样开了铺门,也就在此时,周写意从巷口走来。 丁宁早已知道周家老祖的亲自到来,所以并不惊讶,张仪见到周写意的到来,却顿时一愕。 “我家老祖要见你。”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走到丁宁身前微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丁宁也不多说,点了点头,跟着转身的周写意走出巷口。 在接近停留的那数辆马车时,中间马车里周家老祖的车帘被一阵柔和的力量缓缓推开,露出周家老祖的身影。 丁宁十分恭谨的行了一礼,道:“您怎么会这么早来见我?” 周家老祖一直在看着丁宁的一切举动和神色,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阴冷光焰,他觉得平静的确可以掩饰许多情绪。 只是他的脸上却是泛出最为温和的微笑,他拍了拍身侧的软榻,像招呼着自己的周家后辈般,慈祥的说道:“来这里坐着说话。” 丁宁恭谨的坐下,亦如乖巧的后背准备聆听。 “我来看看你的修为。”周家老祖慈和的伸出了双手,如同触摸那名少女一般,落在丁宁的双臂上。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异常。 随着自己沁出的元气的游走,周家老祖的呼吸微顿,他也没有觉任何的异常,丁宁的一切和他预料的一样。 如此说来,这名酒铺少年并未比他多参悟出什么东西? 或许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像他这样的后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比自己参悟出更玄妙和正确的东西? 周家老祖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随即化为无尽的冰冷暴戾之意,再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又化为极度的温和。 “再过些日子,便是决定我们大秦王朝今后命运的鹿山会盟。” 他看着丁宁,柔声说道:“这是真正的盛会,我想你一起陪我去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 “虽说很有可能获得一些特别的际遇,但去看这样的盛会,也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之后,又和蔼的补充道:“即便是受圣召而跟随进入鹿山的修行者,都未必安全。而我们无法进入鹿山,只能尽可能到最为接近鹿山的山林之中观礼。只是同样会有各朝的修行者去,所以争端难免。即便是我也未必保证一定全身而退,所以你不必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都说了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死在那里面,自然正常不过。”丁宁在心中冷冷的如此想到,但是他的面容上除了思索之意外,却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r1o58 第八章 启程 “跟着老祖去看这样的盛会,肯定会大有益处。。。”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我虽然在外修行,但毕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要离开长陵远去鹿山,我也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 “如没有意外,今日圣上就会启程。”周家老祖没有先应丁宁的话,而是先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才和蔼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自然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但若是你真的想随我去看看,便需要快一些。” “晚辈明白。”丁宁恭谨的垂说道。 周家老祖满意的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便去吧,这里会有周府的马车等着,只要你可以去,便随时可以出。” …… 张仪始终有些紧张的看着巷口,看到丁宁走回,他马上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丁宁师弟,周家老祖这么早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丁宁沉吟着,说道:“他让我随他一去去鹿山。” “去鹿山?” 张仪虽然性情有些过分宽厚,但心思也是聪慧至极,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十分凝重道:“鹿山会盟,天下至高的修行者云集,可以说是修行者世界里最大的盛会,这些至高的修行者之间必有交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种境界,恐怕就会对将来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然而这道理谁都知道,我大秦王朝、大楚王朝、大齐王朝,还有那大燕王朝,到底会有多少修行者到鹿山周遭,到底会生什么样的事情,却是无人知晓。” 顿了顿之后,张仪看着丁宁,越加凝重的说道:“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会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便没有例子可供参考。” 丁宁还没有回话,身后小院里却是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你说这么多,你丁宁师弟想必都知道,关键看他怎么想。” 张仪马上转身,“洞主,你已经醒了?” 薛忘虚坐在床头,缓缓的披着衣服,对着外面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即便你很想睡,但是一点小响动还是会很容易让你惊醒。” 已到门口的张仪闻言自责羞愧道:“实在是弟子声音太响了。” “自己年纪太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进来吧。”薛忘虚等两人进门之后,看着丁宁问道:“去鹿山没有前事可考,关键在于你怎么想。” 丁宁看着他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我想去。” “既然你已经决定想去,那便去。”薛忘虚看着丁宁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考虑的只是安全问题。” 丁宁对着薛忘虚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又同样认真的对着张仪行了一礼。 “小师弟…不,丁宁师弟,你这是?”丁宁之前极少对着张仪如此庄重的行礼,所以看到丁宁如此动作,张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在长陵的时日,洞主就全靠你和沈奕师弟照料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照料他,等我回来。”丁宁看着张仪,平静的说道:“鹿山路远,等鹿山会盟结束,我回来之时,岷山剑会便也要开始了。” 张仪彻底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也异常庄重的回礼,说道:“我和沈奕师弟一定会好好的照料薛洞主,等着丁宁师弟你回来在岷山剑会上大放异彩,给白羊洞带来真正的风光。” “写意残卷上的剑意足以和任何剑经争锋,白羊剑经也是大巧若拙,希望师兄能更进一步。”丁宁认真的想了片刻,对着张仪接着说道:“我再送师兄一句话,朝雨浥轻尘,朝雨绵柔,却可以洗尽铅华,白羊挑角,意在相持,两者真意,未必没有共同之处。” 张仪一怔,一时不能理解丁宁这些话的意思,但他潜意识里却觉得这些话极其重要,一时间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无比的清晰。 薛忘虚却是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然后忽然又有所感般笑了起来,看着丁宁道:“看来我不是宗师,你才是宗师。” 丁宁摇了摇头,道:“弟子若是宗师,老师自然是真正的宗师。” 薛忘虚大笑了起来。 张仪更加不明白的看着他们两人,薛忘虚微微收敛笑容,看着他说道:“你便好好参悟着吧。” …… 周家老祖根本没有离开梧桐落太远,既然出了墨园,他便不可能轻易的回去。 在他看来,丁宁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提议。 既然这个酒铺少年在自己身上已经获得了凝炼星辰寒煞元气的强大手段,那自然会觉得跟随着自己会更大的好处,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而他并不知道丁宁对他的性情无比的了解。 丁宁走出了薛忘虚的小院,走到附近不远处的一间铺子里,对着里面的一名伙计交待了几句。 然后他便回到酒铺,和平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生。 长孙浅雪明白他的用意,也根本不理会他。 只是隔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巷口,扶苏从车厢内走出,匆匆的走入酒铺。 “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一大早便令人找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一看到坐在酒铺里的丁宁,扶苏便含笑问道。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件危险的事情。” 丁宁等着扶苏过来,坐到对面,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周家?” 扶苏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周家,应该便是指有墨园的周家。你又说有危险的事情,是周家找你麻烦?”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平静问道:“你知道周家老祖么?” 扶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神色微异:“他还没死么?”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一门凝煞手段便是他传的,现在他请我随他去鹿山。” 扶苏大吃一惊:“去鹿山?”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他震惊的双眸,说道:“你肯定也明白去鹿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找你,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我陪你一起去?” 丁宁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扶苏有些感动。 他认为可以互相生死相托的,才是真正的朋友,他认为丁宁将他看成真正的朋友。 但接下来,他却是有些惶恐,低头道:“我不知道家里准不准我离开长陵去鹿山。” “你等我!” 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道:“我去问问家里,只要家里同意,我便陪你去。” 丁宁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扶苏异常干净的眉眼,他都有些想不明白,像元武皇帝和郑袖那样复杂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和他们全然不同的儿子。 …… 扶苏要问家里的意见,他的问题,自然会传递到皇宫深处女主人的书房。 皇后的手指间此时没有任何玄妙的光丝缭绕,但是在她的感知里,无尽的高空之外,那不属于这个天地的几道苍白火焰,却像妖精一般欢悦的缠绕着那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 这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深处的符文里,缓缓的吸纳着苍白色火焰中的力量,一些已经破损的微小粒子里,开始散出苍白色的晶光,就像是锈蚀的铁屑却在转化成宝石。 “周家老祖居然还没有死…在周家墨园里躲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又想做什么?” 听着面前宫女的回报,她淡漠的自言自语。 “既然扶苏自己想去,那便让他去。” 下一刻,面容始终完美无瑕的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女说道。 能够在她身前禀报这些事情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宫女,所以听到这句话,这名宫女并没有直接领命退下,而是迟疑道:“娘娘,这似乎有违圣上的意思…会不会不太好。” “你懂什么。” 皇后呵斥了一句,却并未生气,嘴角反而掠起了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带他的人,又怎么会管我的安排,若是试图去揣摩他的意思,才是真正的不好。更何况扶苏太干净,让他去看看人心险恶也是不错。” 除了最后一句之外,宫女依旧有些不懂。 皇后便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最重要的关系,先便是夫妻。唯有将这层关系凌驾于一切之上,才会真的好,长陵的一切才会真正的稳固。” 说完这一句,她望向外面的天空,缓慢而带着一些傲意的说道:“现在圣上应该已经启程了。” 宫女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也不由自主的侧转头看向身后远处的天空。 圣上已经启程,那现在这偌大的长陵,便是全要放在她身前的这名女主人手里了。 第九章 会聚 “那酒铺少年没有答应?” “答应了,只是邀了一人,想问老祖是否可以同行。” “什么人?” “公子苏,鱼阳剑院的一名学生。” “什么来历?” “长陵鼓楼巷的一名孤儿,自幼跟随着鱼阳剑院柳黄鹤修行,所以和一般学生有些不同。” “消息来源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且鱼阳剑院的副院长和我是旧交,他口中所说的和我从数名教习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一致。” “既然如此,让他们过来。” 阳光渐媚,春光也渐媚,似要渗透薄薄的车帘渗到周家老祖的身上。 周家老祖没有看告退的周云海的身影,而是阴沉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虽说这些消息都是周云海亲自打听,且多方求证,不会有什么问题,且一名鱼阳剑院的学生跟着,对他的整个计划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影响,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名酒铺少年的一些举动出乎自己的意料,隐隐给自己带来某些不可知的威胁。 两名少年快步走来,青涩的身影映入他充满阴霾的眼帘。 他的眼睛里就像迎来一场日出,阴霾很快的消失,换上了温暖的慈祥之意。 一股温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轻柔的析出,缓缓的将车帘往两侧分开。 他仔细的端详着扶苏。 扶苏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袍,容貌俊秀,眉目干净,眼神有种分外透明的感觉。 只是感觉到周家老祖在凝视着自己,他的脸上就有些微红。 这样羞涩而干净的人,一般只存在于这种底层。 若是真有些背|景,便也绝度不会允许他去鹿山那种地方。 周家老祖的嘴角缓缓浮起一些自嘲的色彩,他想到恐怕是自己许久没有离开墨园,所以再入长陵之后,便想得太多,这样的一名少年,对自己又会有什么威胁? 他和煦的笑了起来,对着丁宁和扶苏招了招手,道:“过来。” 走到这名老人的身前,扶苏心中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周家老祖如此和蔼可亲,和传说里那名狠厉异常的旧权贵似乎截然不同。 但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阴寒元气由周家老祖的身体传来,渗入自己的身体。 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这名老祖在探查他的修为,他应该是长陵唯一到了五境的少年,对于他的身份而言,这种相应于他的年纪而言太过骇人的修为是最大的破绽,然而他却可以肯定周家老祖无法察觉他的真正修为。 所以他也和昔日的丁宁一样,恍若什么都没有察觉,任凭这股微弱的阴寒元气在他的体内游走。 “只是三境中品而已么?身体经络也偏弱,并非很好的修炼材料。” 感知着扶苏身体里的真元强度,再感觉到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有些偏弱,偏狭窄而不利于真元流通的经络通道,周家老祖心中自嘲的意味更浓烈,他脸上流淌出数分真正满意的神色。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他收回那一股微弱的元气,问道。 丁宁简短而恭谨的回答道:“都准备好了。” 这种演戏并不是很愉悦的事情,而且明媚的春光也让常年看着黑白二色的周家老祖极不习惯,所以只是这几句话,他心中不耐之意便顿生。 车帘缓缓的合上,他的声音从车帘中传出,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人便登车吧,我们即刻启程。” 丁宁和扶苏一起走向后方的一辆马车。 直到掀开车帘躬身走进车厢之时,他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冰冷讥讽神色。 若是你都能察觉得出扶苏所修功法的真正进境,那数个王朝,甚至那些大逆,为什么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强大的修行者,也想要弄清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进境? 车轮开始滚动。 原本和这场盛会还没有太多关系的丁宁也开始启程。 丁宁的心境再度绝对平静下来。 任何的阴谋,都敌不过大势,而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大势。 …… 原本并不需要前去鹿山的丁宁开始启程,整个天下,很多人也已经启程,很多人,正准备启程。 大秦王朝最北端原先属于赵地,但再往北,过了阴山,却是连绵的荒漠,即便是昔日的赵王朝也只是到阴山为止,并未将自己的疆域扩至这片荒漠之中。 最贫瘠,看上去最不适合人生存的地方,却往往会有人生存。 在荒漠的深处,有着许多以放牧为生的部落。 在其中一个位于某条热河边缘的部落里,一名巫师模样的乱发男子盘坐在一处地火喷涌的地裂之前。 他身前熔岩凝结成的黑色石头上,划着无数条用来记录时间的划痕。 “是时候该启程了。” 他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的既不是这个部落的口音,也不是昔日赵王朝的口音,却是先前的韩王朝之地的口音。 在他站起来之时,他身前地裂中喷出的火焰骤然凶猛,瞬间充起数百丈的惊人高度,映射得这片荒漠大半个天空都是通红,燃烧产生的黑烟,如乌云般滚滚朝着远处天际弥漫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的地火一直是被他硬生生的压着,所以之前才是刚刚高过地裂的高度。 在喷涌出数百丈高度的惊人地火中,滴溜溜的转着一颗红丸,看上去既像是丹药,又像是某种金属凝聚之物。 这名荒漠巫师模样的男子却是张口一吞,直接将这颗红丸吞入了腹中。 一团红雾从他的身上散开,然后他开始动步,启程。 …… 有些人的启程惊天动地,引发天地异象,但有些人的启程却是悄无声息。 郦陵君的车队改道离开巫山已经多时,在丁宁启程离开长陵之后的第二个清晨,两名身穿黑袍,头发扎成三束的大齐王朝修行者也出现在了巫山的某条山道上。 两人中一名稍年长的男子闭目凝神听了许久的时间,然后转身看着身旁年轻的同伴,轻声道:“来了。” 年轻修行者脸上瞬间布满振奋之意,说道:“若这人真是秦人中对于鹿山会盟极其有用之人,我们今日便是为我大齐王朝立了大功。” 年长的男子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丝毫兴奋之意,心中反而浮起一丝冰冷的意味。 他并非对王朝不够忠诚,只是他不比这名年轻修行者初出茅庐。 若真是按照情报所言,来的是大秦元武皇帝特意从远地调来的人,那这人又岂会是一般人? “怎么,陈大人,你很紧张么?” 年轻修行者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傲然的微笑了起来,道:“我们两人联手,又是埋伏偷袭,即便来的人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就算是大秦十三侯之一,我们也对付得了,又何必如此拘谨。” “不要说话。”年长的男子脸色微变,突然轻喝了一句。 年轻修行者微微挑眉,面露不以为然神色。 距离他们极远的山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巫山里山林浓密,水汽缭绕,林间又有无数的鸟兽声,即便是大声说话,哪怕马车中人的听力是常人的数倍,都不可能听得到。 年长修行者之所以能够感觉到这辆马车的到来,只是因为提前在那条山道上做了一些隐秘的布置。 这是属于他宗门内独有的秘术,外人不可能知晓。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原本闭着双目似在沉睡的人,却是突然抬头,朝着他和年轻修行者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马车里的这人,是一名三十余岁面目的男子,面目清秀,然而却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金戈之气。 他明明也只穿着最普通的青衫,然而他的身体每一部分,他的发丝,他五官的每一处线条,包括他身上衣衫每一处的褶皱,都像是一柄利剑,令人看到都觉得刺目。 年长的大齐王朝修行者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马车里的这人,然而此时,他的双目却也刺痛起来。 那辆马车中人的剑意,竟然隔着这样惊人的距离,直接顺着清冷的空气,刺到了他的面前!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停顿,身体里的血液冰冷到了极点。 也就在此时,坐在车头上戴着斗笠的车夫微微躬身,手中突然发力。 两匹看似不起眼的灰色马匹,突然眼睛变得血红,也开始疯狂发力。 只是一瞬间,狂暴的铁蹄声便掩盖了一切杂声,变成了带着恐怖杀伐之意的乐曲! 年长修行者脸色剧变,他一声厉喝,抢先出手。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骨杖,随着他真元的疯狂涌入,两株巨大的黑色花朵骤然在他的身前形成。 也就在此时,极远处马车中的那人,已经从马车里飞掠而出。 只是一步跨出,马车中那人便如同变成了一柄飞剑。 年轻的大齐修行者也骇然变色。 他只是刚刚听到天空中响起裂帛般的声音,就已经看到天空上出现了一道空气分开的剑路,一条青色的身影,已经凌空而至! 第十章 神威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年轻的修行者是大齐某个隐秘宗门的弟子,年纪虽轻但已经迈入了六境,实是这数十年来罕见的修行天才,初出山门又是不久,难免有些骄傲,但强者毕竟是强者,一声厉喝之间,他直接便用尽了全力,整个身体如干枯的鲜花迅速枯萎下来。 噗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中涌出一蓬黏稠如浓墨的黑炎,黑炎里,是一颗无数颗细小晶石拼接而成的拳头大小黑色骷髅头。 在他的厉喝之中,这个黑色骷髅头竟如有生命般,发出尖厉得难以置信的嘶鸣。 周遭的山林间无数的虫豸和鸟兽才刚刚感到惊恐,还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在这种凄厉的声音里死去,它们体内的一些元气,却是自然的沁出,朝着那个黑色骷髅头会聚而去。 无数条音波在空气里甚至化为了有形的线路,如无数飘舞的琴弦一般落向那条凌空而至的青色身影。 飞在空中的青衫修行者脸色漠然,看着年轻修行者枯萎下来的身体和天空里飞舞的音线,他嘴角微翘露出一道极为轻蔑的笑容。 “祭血大法,鬼王杀音,鬼音宗的人。” 他的身体都甚至没有什么明显动作,说话之间,口中喷出的一道道吐息便化成了实质的剑意,带出一道道惊人的气浪,瞬间切开了他身前所有冲击过来的音线。 年轻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砸中,他手中前方黑炎里的那个黑色骷髅头震颤连连发出恐怖般的嘶鸣,竟是直接倒撞回来,撞在他的掌心。 这黑色骷髅头原本从年轻修行者的掌心透出,显然是已经和他体内真元融合,变成他体内真元一部分的本命物,然而此刻不知为何竟然不和他的身体相容,啪的一声震响,这颗骷髅头就像是别人的兵刃一样,猛烈的和他的掌心冲击,他的一截衣袖瞬间碎成了无数片碎屑围绕着他的手臂飞洒开来。 这名年轻修行者手臂上的经脉,就像是一截截承受不住力量的麻绳一样炸裂开来。 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便往后挫去,往后倒飞,瞬息之间便已像投石车抛出的石头一样,砸入后方的林间。 直至此时,比寻常的飞剑甚至还要快上数分横空而来的青衫修行者才正式出剑。 一柄乌光色的厚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柄厚剑的表面,全部是片片凹凸不平的纹理,就像是一片片的龙鳞。 看到这柄剑的同时,年长的大齐修行者便已明白了这人的真正身份。 他知道就凭刚刚自己激发出的力量,还根本无法挡住这人的一剑,所以就在他身前两朵和人同高的诡异黑花生成的瞬间,他将手中的黑色骨杖也朝着前方的地上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爆响。 黑色骨杖在刚刚接触他前方地面时便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三角形的骨骼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剧烈的旋转起来,往上空冲起。 这些碎片的裂口处都流淌出黑色的光丝,互相交错,最终形成了一道不知道有多少个面的黑色光束,涌向横空而至的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依旧冷漠,只是嘴角的轻蔑笑意消失。 他手中长剑没有任何花巧的斩了下来,但是剑身上每一片鳞片都如点灯般依次亮了起来。 当所有的鳞片彻底点亮之时,一声龙吟从他的剑身中发出。 他的剑尖上,透出一点金砂般的光亮,一股恐怖的威势从中喷薄而出。 金砂瞬间变大,变成一条金色的游龙。 金色的游龙很大,而且根本不像是平时符文引导天地元气凝集而成的形体,而完全像是真物,它身上的鳞甲和最纯净的黄金一样灿烂,然而又微微透明,往外喷薄着恐怖的威压和光线。 “这就是方侯府的龙鳞剑…这人就是神威大将军方饷…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此时连撞碎了十余株树木的年轻大齐修行者才刚刚坠地,他浑身骨骼尽碎的颓然跌坐在一堆碎木之中,看着这一条金色游龙,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 金色游龙一冲而下,将地上涌出的漆黑光束和两朵黑花全部吞入口中。 庞大的身躯顺势在地上滑过,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身体被淹没金色光焰之中,金色龙身擦到的地面,不断的发出爆炸,爆开两团浓烟。 “能接我一剑,看来你便是大祁阴元宗的洛沉铠。” 青衫修行者落地,看着前方的烟尘缓缓的说道。 烟尘里,年长大齐修行者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但是身上的衣衫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的破口,有一缕缕的鲜血不断的从中沁出。 听到青衫修行者平静冷漠的声音,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珠,低声感慨叹息道:“想到来的可能是某位王侯,也想到有可能是神威大将军,但未料想你会这么强。” 大秦王朝只有一名神威大将军,便是方侯府方饷。 这名青衫修行者便自然就是方饷。 方饷看着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淡淡的说道:“我方侯府这些年在长陵隐然是十三侯府之首,靠的当然不是我那个枯坐了十几年的弟弟。” 听到这个解释,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怔,若有所悟。 “我接圣命经此地至鹿山,这本是极其隐秘的事情。”方饷却是看着他,接着说道:“我想知道你们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顿了顿之后,方饷看着他的双眸,认真说道:“你拥有这样的修为不易,我要的也不贪心,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我便会让你离开。”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笑,笑意格外自傲坚韧。 作为一名七境的修行者,他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即便因为一些原因低估了来人的实力,但他十分清楚大齐王朝最需要的是什么。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个人的生死自然没有一个王朝的荣辱和兴盛来得重要。 “想要杀死我,你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笑着,看着方饷说道:“你也应该明白,既然是我来了这里,便不只是简单的试探。鹿山会盟在即,你们的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无法发挥出自己力量的将军,而是需要处于鼎盛的你的支持。所以不是你让不让我离开的问题,而是我让不让你离开的问题。” 方饷点了点头,看着这名视死如归的大齐修行者,平淡的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你还是想错了一点。要将你留在这里,接下来未必一定要我出手。” 这名大齐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方饷身后的山道。 方饷破空而至,只是刹那时光,然而此时乘载着他而来的那辆马车,此刻竟然也已经出现在了方饷身后不远处的山道上。 那两匹灰色的奔马此时的眼眸燃烧着血样的光华,它们的四蹄上也开始燃着血红的火焰。 最令人震惊的还在它们拖着的马车。 马车的两个车轮上,布集着无数的黑虫,这些黑虫的双翼惊人的震动着,带起的力量竟然托起了整辆马车的重量。 这整辆马车,完全就像是浮在空中,在离地数尺的空气里飞掠。 “异蛊道!”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终于感觉令这辆马车产生这样异变的力量来源于端坐在马车上的那名车夫。 那名跌坐在碎木中的年轻修行者骤然一声痛呼。 他惊恐的看到自己的胸口骤然如破裂的西瓜一样破开,一只暗红色的大虫便从翻开的血肉中嗡鸣飞出,像一道飞剑般冲向那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后背。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疯狂的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抽吸,他身周的空气里骤然产生了无数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 这些黑色阴气狂涌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并未因此变得鼓胀,而是变得更为紧致,整个身体的血肉都收缩起来,变成了玄铁般的黑色,紧紧的包裹在他身体的骨骼上。 噗的一声闷响。 暗红色大虫冲击在他的背上,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然而蕴含着真正飞剑力量的暗红色大虫却是震成无数的粉末。 也就在此时,两匹早已异变的灰色奔马一声嘶吼,整辆马车从他的头顶上空掠过。 空气里如霹雳般一声炸响,端坐在车头的车夫手中一条黑色长鞭倏然落下,卷在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身上。 这名大齐修行者身外黑气一震,这条黑色长鞭便顿时裂成无数截。 然而这名大齐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看到每一截断裂的黑色长鞭实是一根手指般长度的黑色长虫。 “食尸魔虫!” 这名大齐修行者认出了这种黑色长虫,然而却是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动作,数十条这样的黑色长虫扑在在比玄铁还要坚硬的身体上,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孔洞,无数天地元气带着滚滚的黑气喷涌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这些孔洞,缓缓的往前栽倒。 方饷的身体已然掠起,落在马车上。 “一名如此年轻就迈入六境的天才和一名七境的宗师,大齐王朝的强大修行者难道真的多得死不完了么?”在进入车厢时,他冷冷的自语道。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便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辆马车车轮上附着的黑色羽虫纷纷飞起,汇聚在一起,如水流般落入驾车车夫的衣袖。 车轮重新落地,溅起一地的浮尘,两匹灰马也重新变成了原来的样貌,继续往前奔行,驾车的车夫根本没有放缓下来检查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尸身。 只是片刻的时光,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身体却是开始迅速的腐烂,连身上残余的衣物都迅速的化为黑水,渗入地下。 周围的山林一片死寂,方圆千丈之内的所有生物都已然死绝,然而就在这辆马车在这片山林中消失不久,一缕黑烟却缓缓的从山林中涌出。 淡淡的黑气越来越浓,缓缓聚成一条黑影。 这是一名身穿黑袍的沉默中年男子,及地的黑发分成三股扎在身后,他感受着空气里依旧弥散着的剑意,缓缓走过方饷第一剑金色长龙冲过的所有土地。 只是刹那时光,他便似乎触摸到了这一剑的某些线路,漆黑而几乎没有眼白的双眸里光芒剧烈的跳闪着。 然后他深深的躬身,对着两名大齐修行者最终死亡的地方无比庄重的行礼,轻声说道:“为了大齐。” 距离鹿山会盟尚有二十余日,但人世间四位最尊贵的帝王都将御架亲临鹿山,这样的争斗和试探,自然早已开始。 一名普通文士打扮,但身上的气息始终和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境界显然亦是非凡的中年男子来到一座山头脚下。 这座山头位于鹿山对面,是鹿山对面的十几座山头中较为低矮的一座。 虽然低矮,但想必也可以清晰的感应到鹿山会盟之时,鹿山山巅那些强大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而且最为低矮,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会更少一些。 但只是到了这座山头脚下,这名中年文士却已脸色剧变,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座山头脚下,林地和灌木丛交接的地上,有一条淡淡的剑痕。 这道剑痕只是割破了地上的青苔,连泥土都未深入,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却是如同矗立着一条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这条淡淡的剑痕,曲折蔓延,绵延不知多少里,去意无尽,完全是围绕着这座山脚绕了一圈,然而这道剑痕却是没有丝毫的中断,完全就是某人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自然的就顺着山林和灌木丛交接的地方前行,分界开来。 这里面有无数大的和极其细微的转折之处,然而这人却只是一剑挥就。 这名中年文士不知道是何等的宗师施展出了这样的一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境界,然而他却知道这名宗师留下这样的一剑,便是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占据了这座山头。 这名中年文士开始后退,他抬起了头,满怀敬畏,鹿山会盟尚未开始,但他已经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高山。 …… 凭借着变法和许多一时无双的修行者的支持,元武皇帝削弱了所有旧权贵的力量,连灭了三朝,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场腥风血雨里,大秦王朝无数的修行者死去,许多强大的军队消亡,连隐隐已经成为世间第一宗门的巴山剑场也彻底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乘此元气大伤的机会,大楚王朝大败秦军,让秦人割了阳山郡,为了避免连年的征战不休,天下最强的四大王朝签订了互不侵犯的盟约,以九年为期,在鹿山再行定盟。 究其原因,大秦王朝虽在和大楚的征战中落败,但依旧令楚、燕、齐三朝缔结盟约,便是因为先前大秦王朝那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曾将很多人杀得胆寒,且大秦王朝政局稳定,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组成的稳固三角,对整个大秦王朝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大掌控力。 所以即便不是深深的畏惧,至少天下间这其余三个强大的王朝,对于大秦王朝也是始终深深的警惕和忌惮。 因为在大秦王朝,甚至是以前的一些朝代的历史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未确定结果,一切尚需谈判的正式盟会,所以就如张仪所说的一样,一切都没有可以参照的例子,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到底会有多少原本隐世的大宗师会出现在鹿山周围,却是谁都不知道。 一列至少有十余辆马车的车队也正不紧不慢的朝着鹿山方向前行,这些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内里的车厢壁上却是刻着无数复杂难言,犹如织锦的符线,这些符线里渗透的光华在车厢内壁形成一层薄光,但却没有任何的天地元气散发出来。 内里乘坐着的修行者大多年轻,眉宇间的一些孤高之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另外有一种奇特的韵味是,他们的身体好像分外的轻盈空灵,就像是随时会飘上天空的白云。 在一处道路折弯处,位于这列车队中列的一辆马车中,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稚嫩少年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后方十余里外的三辆黑色马车,对着他对面坐着的一名看上去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轻声道:“那三辆马车从长陵开始一直跟着我们。” 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鹅蛋脸,面润如玉,发丝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着,但是发丝之间却隐然有云雾升腾,使得他的一头黑发就像是云雾缭绕的黑色高山。 “不用去管他们。” 他倨傲的鄙夷一笑,道:“既然是从长陵就跟出来,一路通关,便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势力有所不足的宗门氏族,想借我们的势开道,以免一路上惹上什么麻烦。” 在这两名少年此刻所说的三辆马车中,最后方的一辆中,坐着的便是丁宁和扶苏。 他们所在的黑色马车外表看上去也是极其普通,但是车厢却很宽敞,而且内里都铺着名贵而柔软的皮毛。 即便是道路有些颠簸,但这些皮毛的柔软却总是能够令人感觉到舒适。 这样的马车对于修行者而言就是流动的房屋和修行之所,但是拖车的马匹却是需要休息和更换,第一辆货车中储备的一些食物和清水也需要更替。 他们所在的这三辆马车一路尾随着前方的车队,快要靠近一座县城时,中间的车厢里传出了周家老祖的声音,“今夜就在这城中休息。” “这是关中略阳县,这里距离我沈奕师弟的家中不远了。”在靠近县城的最后一段郊野路上前行之时,丁宁心情有些愉悦的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自出生都未离开过长陵,看着和长陵截然不同的风物,想着一路如此辽阔的天地都属于大秦的疆域,他的心情自然更加愉悦,于是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这离谢柔家可是更近了。” 丁宁微微蹙眉,道:“是。” 扶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居然连让人找不到接口的话语。” 丁宁也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这个开玩笑,你才是恶趣味。” 扶苏还是不甘心,说道:“谢柔有哪里不好。” 丁宁平静道:“是我不好。” 扶苏微怔,想到长陵所有修行者都应该知道的丁宁的身体状况,一时有些涩然,数息之后,他劝慰道:“总归有办法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办法或许会有,但我总是要抓紧些时间。” 扶苏自然不能明白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他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对的,你比我分得清主次。” 只是这交谈之间,马车已驶入县城的街巷之中,最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只是在刚刚跨下马车之时,丁宁的身体便是微微一僵。 扶苏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面对的方向望去,也是一下愣住。 这间客栈门口的一株青树下,也正好停下一辆马车,而马车里走出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 她正好也一眼看到丁宁,整个身体也是一下僵住。 “难道这就是谢柔?” 在一个呼吸之后,扶苏就有些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道:“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走上了前来,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谢柔此时的神情,他就知道这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这么巧的事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没有先回答谢柔的问题,却是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声问道。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请假一天 手机阅读 高三复习对大多数人是辛苦劳累的,但对于苏晴这个头脑聪明灵光又过目不忘的丫头来说根本不算回事。复制网址访问%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不过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不打击同学和让父母放心也是有必要的。 今天是周六,好不容易得到允许独自外出,苏晴决定在花鸟市场逛一圈。为小白(给白狐起的名字)和凤凰(变小像只金丝雀却坚持我叫它凤凰说那是尊严问题)的正大光明出现找个理由,买不买花倒是其次。 市场里的花鸟鱼甚至是蛇都有的买,包罗万象。兴趣爱好因人而异,喜欢养老鼠或者蛇的大有人在。只要有人愿意消费就有市场。虽然那些花草没有空间里的漂亮,但还物有所值价格适中。外公喜欢养花,爷爷也对兰花情有独钟。她有很多兰花却不能往外拿,在市场买似乎零用钱负担不起。虽然是大家族但是不是经商,自家拿工资生活父母又清廉所以我和哥哥的零花钱并不多。堂姐总是拿她的富有取笑自己,却被一笑置之,苏晴期待这个被惯坏的孩子哭得时候。 一路走来带着露珠的玫瑰、香气馥郁的百合、优雅的鹤望兰、娇艳淳朴的非洲菊,雍容富贵的牡丹,还有康乃馨等等看的苏晴心情愉快。给母亲买了一束她最爱的百合,也顺手带走被当垃圾扔掉的花枝花苗。她相信有空间在一定可以变废为宝,不用花钱的感觉就是好。 回到家没人在,把百合修剪好插入花瓶换下玫瑰花,然后一个闪身进入空间。小白和凤凰立马迎了过来,迫不及待扑到苏晴怀里。蜂王酷酷的忙着指挥采蜜谁都不理,不过吩咐打听消息时行动迅速消息准确。而且那些蜂蜜和蜂王浆太美味。检查了一下,将花枝栽种,带着几株在花市捡到的兰花苗出了空间。小白和凤凰得知以后可以正大光明呆在外面陪主人高兴地不得了。凤凰飞来飞去,还在空里翻跟斗;小白象一个淑女似的摆着高傲的姿势站在苏晴的肩头,凤凰鄙视它翻白眼她见了哈哈大笑。兰花被栽种到花盆中浇上空间泉水立刻由病怏怏的变得生机勃勃长大不少。现在可以看出这是两盆剑兰两盆蕙兰,再浇水说不定就开花了。 苏晴瞥见了那束玫瑰花,有了做糕点的冲动。将那束可怜的玫瑰摧残一遍,要做成用了这些花瓣的假象,做事谨慎总是好的。苏晴又采集空间无公害含灵气的玫瑰花瓣,开始动手做玫瑰糕点。糕点出炉,两只宠物护着各自的一块糕点在津津有味的品尝时,苏晨回来了。 苏晨和同学打了一下午的篮球出了一身的臭汗,一进家门就进了浴室。当他换好一身休闲服来到厨房时,苏晴正在做晚饭回头和哥哥打了声招呼。苏晨十六岁身高快一米八了,曾经的小正太已经成长为一个容貌俊美性情沉稳内敛的美少年。若戴一副眼睛应该更像温文尔雅的学者。 苏晨准备拿糕点时才发现两只袖珍小宠物在一脸享受的品尝美味。看着它们的表情都差点认为自己眼花了。 “晴晴,你今天买的这两只小家伙吗?这俩小宠物是什么品种,还挺可爱的。” “我也不知道,看着可爱就买了。”真是的,它们变成现在这样子说了是什么动物也没人信吧。 “要不给它们拍照片找个专家问问,我挺好奇?” “不行,万一到时候跟我们要它们去研究怎么办,这么可爱乖巧的宠物我可不想失去。” “那听你的,今天的点心在哪买的味道真不错?” “这是我学着网上做的,好吃以后还作。”知道糕点味道好,但听到表扬还是很高兴。至于点心苏晴前世学的,说是网上看的只是找借口。 “又有口福了太好了。对了晴晴今天没买两盆花回来吗,爷爷只收极品兰花我们买不了不过外公对漂亮的花都喜欢的” “买了,给妈妈的一束百合,还有在阳台上。” 苏晨急忙来到阳台上,他很好奇妹妹买了什么花。从小就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在家活泼可爱又懂事,小小年纪家务做的无可挑剔;在外人面前时极力让别人忽视自己,毫无表现。他总感觉苏晴在扮猪吃老虎,现在是蛰伏期间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在外人眼中他是苏家崛起的天才,那个眼高于顶的堂妹丽莎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小美女,却不知在苏家还有一个女儿那个从不参加宴会的苏晴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的美女。苏晴有意隐瞒,父母也默认了这种做法,他自是不会多事。现在他好奇是什么花入了她的眼。 当苏晨见了阳台背阴处的四盆名贵的兰花时,还是惊讶不已。见多了军区大院里那些老家伙们养的兰花对兰花已经有了不错的研究。这样的极品兰花怎么会出现在花市,估计一出现就被有权势的人买走了。苏晴怎么弄到的,果然看不透的人啊。 晚饭时父母说晚饭和糕点很好吃,妈妈也很喜欢拿书百合花。苏晴提到阳台有没得花,若是不够送军区大院的档次就都送给外公。爸妈点头应着,心知苏老爷子只养极品花,很少有能入眼的。但苏晨在一边听着差点被饭呛到,这样的花不够档次那爷爷就不用养花了。苏晨也没有说什么,巴不得父母也受一次惊吓。 苏爸爸没当回事过了几天见到花时兰花都快开花了,被如此的兰花着实吓了一跳,自己不好养花但眼光不差,反应过来急忙给父亲和丈人送去了。这样的兰花若是在自己这里出毛病就亏大了。话说苏老爷子见了花高兴地跟孩子似的,立即让警卫员通知他那些爱花的老伙伴们赏花。把那些老家伙们激动地晚上差点没睡着,多亏苏晴没有把空间的花直接挖出来,不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激动地心脏病发作。 (大家多支持,投票票。) ... (论文书院) 第十二章 利用 巧合的背后往往隐藏着许多可以深究的东西。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柔身为长女,一直都相当于谢家半个主事人,而且原本也在长陵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小县城里。 谢柔微微犹豫。 丁宁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然后看着她,轻声道:“不是因为我的问题?” 谢柔一怔,旋即她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急忙摇头道:“不是因为我在长陵立誓,才被责罚回关中,只是家里有一些事情” 丁宁平静的颔为礼道:“我在这里只是正巧路过,等会我们还要急着赶路,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谢柔看着丁宁平静的眼眸,一时之间朱唇微启,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看着丁宁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像在冰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微凉的水。 “就这么简单?”扶苏皱着眉头看着走回的丁宁,轻声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不然怎样,难道让她和我们一起去鹿山?” 扶苏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丁宁完全不像是可以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解决你身体问题的办法,否则就可惜了一段姻缘。” 丁宁以沉默的方式直接结束了这段对话。 “这名年轻人真的不错。” 一个赞许的声音从谢柔的身后传入她的耳廓。 “父亲?” 谢柔惊讶的转过身去。 在她的身后,站立着一名身穿紫红锦袍的矮胖商贾。 这名矮胖商贾带着很大的宝石方戒,腰缠着玉带,无论是身上的配饰还是紫红锦袍上的花纹都显得十分俗气,他的脸也是胖而微红,显得非常俗气。 看着满眼惊讶的谢柔,这名显得非常俗气的中年商贾又咧嘴一笑,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重复道:“这名年轻人真的很不错。” 谢柔的脸上再次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道:“方才我和他就短短的说了这两句话,您连我们说话的内容都未必听得到,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评价?” “只需看他的处事方式,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到底成不成。”矮胖商贾满意的看着她,说道:“他显然是想要拒绝你,要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但是拒绝有很多种方式,他却选择了最得体,最善意的一种。” 谢柔不理解的看着他。 矮胖商贾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用了最平静如水,最平淡的方式。这样一点都不激烈地方式,最不会引起你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是真的想让你淡忘他,不要和他有什么纠葛。现在谁都知道他的身体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我们谢家应该是可以对他有所帮助的,然而他还是对你这样。不管是他不想拖累你,还是他现在无暇考虑男女之情的问题,这都至少说明这名少年心善,说明他有真性情。”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看着谢柔说道:“而且我打听到,现在长陵市井间的龙头两层楼之所以能够崛起,和他之间有莫大的关系,再看他这些处事方式若是谢家真有这样的一位女婿,让他处理一些大事,恐怕会比我处置的还要好。” 这名矮胖商贾自然就是谢柔的父亲谢连应,在坊间的风评之中,谢连应是一个很俗气,浑身充斥铜臭的土包子商人,他的名字也经常被人称为“连赢”,而且他似乎还觉得不够,还将自己儿子取名为“长胜”,之所以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全部来自于他的妻子,那名来自昔日魏王朝中山门阀的大家闺秀的远知卓见,然而此时和谢柔所说的一些话语,却足以证明他和传说中的俗气商贾有着很大的差别。 “其实你就算立誓非他不嫁,而且决定信守这个誓言,也不需要降低自己的姿态。”谢连应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柔,接着说道:“你想想从前朝到现在,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可以和他们并肩而立的强助?” 谢柔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谢连应,道:“父亲,您认为我该如何做?” “不要去想誓言这回事情,若是相逢,也不用自降姿态,追求他的模样,只需要自己精彩着便是。你只需要比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些女子更加精彩,更适合成为和他并肩战斗的伙伴,那他的目光自然不会落到旁人的身上。”谢连应看着她,说道:“这就像我们现在不做那行的生意,但将来若是要做,自然会挑选那行中最好的。” 谢柔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明亮的光焰,“用生意来打女儿这样的比方,可是不太妥当。”虽然嗔怪了父亲一句,但她的心情明显好转起来,始终微蹙着的眉头彻底松开,又轻声问道:“那件事准备好了?” 谢连应面色微寒,道:“这次陈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柔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莫名的微微犹豫。 谢连应看得出她的心思,笑了起来,道:“放心,好歹是我看中的,同意的女婿,经过这里,我自然会有关照,会着人看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柔顿时放心了下来,神色凝重道:“那我们现在便出?” 谢连应点了点头,又故作忧伤般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这样的表现,你连谢都不谢么?” 谢柔顿时白了他一眼,道:“要想我帮忙你捏捏肩就直说。” 谢连应顿时笑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双肩,道:“这段时间太忙,两个肩膀的劳伤地方真是有点僵了,待会谈完那笔生意,你倒是真的要帮我捏捏。” 马车停靠的客栈附近有一座石桥,石桥的下方有一个面铺。 “要吃面么,我请你。” 丁宁看着那家面铺,转头对着扶苏说道:“我们梧桐落那家面铺的面不错,尤其是酸菜肥肠面和红汤白菜肉片面最佳。” 扶苏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不像你这么重口,我只要鸡蛋清汤面就可以了。” “不要去了,上车,我们启程。” 就在这时,一声温和的声音却是传入了他们的耳廓之中。 丁宁目光微凝,转身看着那辆传出声音的马车车厢,道:“老祖?” 车厢之中,微眯着眼睛的周家老祖阴冷的目光闪烁不停,然而声音却依旧温和无比:“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既然那名少女就是谢家长女谢柔,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出了事情,你即便不想和她有什么纠葛,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能帮自然要帮上一帮。” 丁宁的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周家老祖不可能有这么好心,只是周家老祖如此说法,以他此时所摆的姿态,他却也没有办法去拒绝。 …… “奇怪。” 谢连应将车帘掀开了一线,看着远远缀着的三辆黑色马车,转头对着谢柔道:“丁宁他们的马车跟了上来。” 谢柔沉吟道:“这不像他的做法。” 谢连应想了想,说道:“看来和他跟着的人有关。” 谢柔看着他,轻声道:“那些人不像是白羊洞的人。” 谢连应淡淡一笑,道:“没有关系,不管他这次是跟着长陵的什么人经过这里,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敌人,今天我们要办的事情,有长陵的什么贵人在场做个见证最好。” “看来谢家真是要办什么大事。”扶苏也掀开着车帘看着谢家的车队。 谢家的车队此刻一共也只有六辆,这对于谢家来说排场很小,但是他注意到,这些马车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而是从这个县城的各个角落驶出,最终汇聚成一列车队。 丁宁沉默不语,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在谨慎的掩饰着什么。 谢柔的踪迹自身并没有掩饰,但跟上来的这些马车却用这种方式出场,只能说明谢家需要办事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而那些马车里装着的东西,显然对谢家而言极其重要。 那么那些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但相比谢家马上要做的这件事,周家老祖的插手却让他更为担心。 周家是长陵旧权贵,然而现在缺的便是钱财,谢家有周家最需要的东西。 他和谢柔的关系,便已经被周家老祖利用了一道。 真要被大家说中了 宋皎皎知道,就今天孟夷光受伤的事,没那么容易抹平。尤其是大伯父跟大伯母都特意为了这事儿回来,肯定要给个说法。 晚饭前爷爷他们在书房中会谈,想必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以往她也犯过错,爷爷也会教育她,但绝都不会说这样的重话。这回他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砸得宋皎皎措手不及:“爷爷……” “乖巧懂事,善解人意,顾全大局,这些都是孟夷光的优点。她能做到这些,除了她本性偏向于此,也有她是被人收养而非亲生,寄人篱下里求自保的原因在。”宋清面前放着一杯茶,茶香袅袅,“你是宋家的血脉,在我身边长大,单凭这点,足以让你恣意率性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你的眼界竟这样浅薄,处处跟一个养女为难。” “爷爷,”宋皎皎委屈地道,“不是我要跟孟夷光为难,而是我若是不出头,这个家就没有我的位置了!你看看大伯母,她太偏心了。” 还真是敢说。宋清都被她气笑了:“皎皎,你要明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只看到你大伯母偏心,你怎么就不想想,她为什么要偏心夷光?” 还能为什么?不就因为夷光是她养大的,宋皎皎嘟着嘴,不服气道:“我怎么知道?大伯母就是不喜欢我!” “投其所好!孟夷光那样的性情,正合了你大伯母的心意。你大伯母若是能有个亲生女儿,教养出来,就该是孟夷光那个样子。你以为你是宋家血脉,大宅上下称你一声大小姐,你就不用讨好别人了?只管扒着奇峰,就万事大吉?”宋清满眼失望,宋皎皎是女孩,他也不指望她能多出息,但他没想到她是这么没眼色,这么不通世故。 他的老伴去得早,之后再没续弦,宋奇峰眼下正是玩心大的时候,别说娶妻,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没有,宋家老中青三代,只有宋夫人一个当家夫人。贵妇圈子里的交际,都担在她肩上。她在宋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宋皎皎若是聪明些,就该知道讨得宋夫人的欢心百利无一害。这一点,孟夷光就做得很好。 孟夷光并不比宋皎皎聪明,但她胜在用心周全,知道进退。即便不是人人喜欢,也极少有人会讨厌她。 宋正明夫妇待她仿若亲生,这深厚感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相处中点滴积累的。宋皎皎比夷光少了这一份用心,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宋正明对宋夫人的爱护几十年如一日,宋奇峰对自己的母亲也是尊敬孝顺。宋夫人常年在梧桐市,待人又和善,从不让人觉得她是在发号施令。所以,宋皎皎也许还没有意识到,宋夫人在宋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傍晚时在书房的会谈,宋夫人已经明确表示要给夷光正名。一旦她走到了明处,她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宋家大小姐。 除此之外,宋夫人还建议让管家元伯提前退休——因为他故意拖延了叫救护车的时间。 元伯在宋家几十年了,劳苦功高。对他的处理,原本轮不到宋夫人做主。但宋清作为一家之主,也无法出言反驳,元伯的做法,也触了他的逆鳞:名分上,孟夷光也是宋家子嗣。 宋夫人的这两个决定,毫不掩饰对孟夷光的维护,也让宋清明白,再有下次,宋皎皎也绝对讨不了好。 宋家嫡系子嗣不丰,亲的也好,养的也好,就算不能相亲相爱,宋清也绝不希望看到她们反目成仇。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皎皎,你准备一下,过段时间出国念书。” “为什么?”宋皎皎一脸惊愕,下意识拒绝道,“爷爷,我不要出国!你,不要我了吗?” 宋清知道宋皎皎的心结,这次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安慰她,而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她的头顶:“皎皎,你太弱了。这样的你,留在奇峰身边,除了拖累他毫无用处。” 宋皎皎听了,愣了半晌,眼泪缓缓流下来:“那孟夷光呢?” 宋清冷漠地道:“你现在,比不上她。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宋皎皎抹了把眼泪,转瞬又有新的眼泪流下来,“好,我出国。”她不聪明,却也不笨。老爷子的意思她明白,峰哥哥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她要比夷光强,才有资格站在峰哥哥的身边。 “过几天,宋家会举办宴会,公开夷光的身份。皎皎,你也要参加。记住,你身上流着宋家的血,不能只顾着眼前。去准备礼服首饰,到了那一天,打扮得漂亮一点。”永远以最佳的形象示人,是一种健康的心态,会让人有底气。 “知道了,爷爷。”宋皎皎沉声应道。今天,孟夷光给她上了一课,爷爷又给她上了一课。她还不够强,也不够狠,不过没关系,她还很年轻。总有一天,她会打败孟夷光。 书房中,宋正明平静地道:“奇峰,你妈妈已经决定,将你外公的遗产分为两份,一份给夷光。” 按照法律,养子女跟亲生子女拥有同等的继承权。以宋夫人对孟夷光的疼爱,就算她将外公的遗产都给夷光,宋奇峰都不会意外。 见宋奇峰没反对,宋正明又道:“你跟夷光的婚事,你妈妈已经放弃。以后你便是后悔了,也不要再提起。” 宋奇峰笑道:“爸,我不会后悔。” 宋正明深深看他一眼:“话别说得这么满,小心闪了舌头。你妈妈打算在五天后举办宴会给夷光正名,你作为兄长,有相熟的朋友也一起请来。” “明白。”宋奇峰应道。 卧室里,宋夫人拉着孟檀音的手,柔声道:“父母在,不分家,不析产,这是华国的老规矩,咱们宋家也是一样。有爷爷在,宋家的一分一毫都是他老人家说了算,做小辈的不能造次。不过,家里有儿有女,产权不明,也容易引发矛盾。我只有你跟奇峰两个孩子,你外公留下的产业,你跟他一人一半。” 第十三章 马贼 关中八百里平川,略阳县城外都是大片的农田,偶尔有不高的土丘,旁边村舍点缀其间,看上去到处都是美丽的画卷。 谢家的车队不急不缓的前行着,在距离县城三十里便逐渐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谢家这列车队越来越缓,扶苏皱着眉头思索道。 此时道路两侧都是一些旱田和未开垦的荒地,也没有什么村落,只有不远处一条小河畔有一个不大的马场,零零散散只有十几匹马在荒草坡上啃食着青草目。 再怎么看,周遭都没有任何可以和谢家交易的人存在。 “只是彻底放缓度,但没有完全停下来,这便说明这地方是他们要办事的地方,只是对方还未到。”丁宁转头看了扶苏一眼,缓声说道。 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就像始终在打着瞌睡,然而心中的心思却是活跃至极。 突然,他的耳廓微动,已然听到了什么。 “是马贼。” 也只是过了数息的时光,丁宁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说道。 “马贼?” 扶苏愕然,有些不解,但他马上也感到了地面由马车车轮传递到车厢底部的微微震颤,他马上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秦王朝关中八百里平川,没有那种一逃进去便千军万马都难以追击的穷山恶水,然而没有呼啸山林的山大王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大寇。 这种一马平川便催生了马背上的马贼。 马贼一般都备三四匹骏马,从不在一处地方多加停留,每日安营扎寨的地方都不同,对于大秦王朝而言,这种不事生产,只有破坏的马贼就是真正的蝗虫,对其深恶痛绝。大秦王朝在关中一带有专门追杀马贼的游击骑,然而精锐的骑军极难训练,此种马贼却是极容易形成,往往诛灭一支,却又涌出来两支,杀不胜杀。 远处的旱地之中,骤然卷起一道泥龙长烟,只是片刻时光,一群马贼便出现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视线之中。 这群马贼有一百余人,每人都带着至少四匹骏马,除了骑着的一匹,身旁一匹空着的备马之外,其余的马匹身上都带着包裹负重,不仅用于包裹负重的布匹上,就连马匹的身上,都有干涸黑的血迹。 所有的马贼衣衫各异,一色的黄巾蒙面,即便身形全然不似大秦的骑军坐姿挺拔肃冷,然而自有一种冷酷嗜杀的气息不断从身上散出来。 丁宁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从数量上而言,这些马贼并不算什么,强大的马贼往往过千骑,备马数千匹,拥有和小股游骑军和修行者正面抗衡的能力,然而只是通过眼下这批马贼那些备马足蹄下扬起的尘土高度,他就可以判断出那些备马身上的负重乎寻常。 一列商队多带着货物很正常,但对于马贼而言,多带的重量就事关生死。 谢家只是来了数辆载人的马车,而且每辆马车中明显都有乘客,不可能承载所有这些马贼多带的重量。 这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危险的意味。 “这些马贼备马带的负重好像都很重。”这时扶苏也转过了头来,凝重的看着他轻声说道:“而且看上去都不大,很有可能是一些符器或者军械。” 扶苏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从小自然是明师教导,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有让丁宁感到意外。 他点了点头,“这些马贼不像是来交易,倒像是来打仗的。” …… “连这三辆马车的车夫都不是普通人。”谢家的马车中,谢连应没有过多的去看携带着尘龙而来的马贼队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跟在后方的三辆黑色马车上。 看着那三辆马车沉静的样子,谢连应肥胖微油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连驾车的马夫都有气定神闲的气度,这长陵的贵人身份必然极高。” “我们出去吧。” 在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慢慢的浮现出一层罕见的冷意,“不要浪费长陵这贵人的时间。” 马贼队伍在接近谢家车队数百丈的距离时骤然停住,默然的一字排开。在这些马贼的控缰之下,无论是身下的马匹还是负重的备马几乎全部停步,马蹄下灰尘缭绕,还在如同凶猛的燃烧,但是上面的蹄足和骑者却都是已经沉寂如林,给人一种如山的压力感。 一名头花白的马贼控制着身下的马匹缓缓踱步而出,,看着掀开车帘走出的谢连应和谢柔,他有些昏黄的双眸里迅的闪过一丝光亮,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远处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上,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我们的人和货物在哪里?” 看着这名越众而出的马贼,同样走到车队最前方的谢连应微微一笑,先开口说道。 头花白的马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保持着静默,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他们身后带起的尘龙缓缓散开,数十骑停驻远处的马贼身影也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些马贼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子里有十余骑明显和他们的衣饰不同。 “你们的货物在那里,你们的那些人都知道。” 头花白的马贼领直至此时才平静的出声,道:“你们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也应该让我们看看了。”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的神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他的语气却骤然变得讥讽起来,“我真是很佩服你们的勇气,连我们的人都敢劫…真以为我们谢家,是关中什么人都动得了的么?” 头花白的马贼领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从谢连应的这句话里听出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味,然而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左手脱离了马缰,就要抬起。 “不要想着随意杀掉我的一个人来威胁我。” 谢连应的眼睛在此时眯起,嘲弄道:“看过了我给你们带来的东西再说。”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出口,谢家车队里的其中两辆马车的车夫,都同时掀开了所驾的马车车帘。 头花白的马贼领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两辆马车的车厢软榻上,分别只有各自一名乘客。 一个是头雪白的老妪,一个却只是五六岁的幼童。 谢连应看着身体骤然僵硬的马贼领,带着浓浓的嘲讽道:“怎么样,我给你看的东西是否够分量?” “我的人,从现在开始你随便杀。”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这名看上去极其俗气的商贾变了脸色,一脸的冷笑,“但只要你杀一个,我就让你们陈家上无老,下无小。” 丁宁和扶苏一直在努力的听着谢连应和马贼领的对话,所幸他们的声音并不小,所以隐约都听得清楚。 此时他们虽然看不到谢家那两辆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但通过谢连应的话语,两个人却是都很快的醒悟过来。 “这些不是真正的马贼,或者说平时还有别的身份。” 扶苏转过头看着丁宁,轻声说道:“他们劫了谢家的人和货物,但没有想到谢家也查出了他们的底细,劫了他们的人。” 马贼领深深的呼吸着,一时依旧保持着静默。 这时谢连应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谢连应用同情般的目光看着马贼领,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谢家比不上长陵那些真正大贵之家,但我谢家也已经在关中立足五十余载,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你们这些孩子,难道以为只是用这样的手段,就能取代我们谢家的位置?” “想要对付我们谢家也就算了。” 谢连应的语气骤然转厉,散着油光的脸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但你们应该清楚我们谢家押运的是什么,你们也是秦人,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听着谢连应的这些话语,马贼领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昏黄的双瞳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感慨。 接着,他直接解下了遮掩面目的黄巾。 黄巾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瘦削面容。 “儿不孝,让您老受惊了。” 这名面容瘦削的花白头男子深深躬身,对着谢家马车中那名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面容恢复了平静,看着谢连应,异常简单的说道:“换人。” 谢连应冷冷的一笑,知道从今以后这些人便只能成为真正的马贼,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成交。” 马贼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左手再次脱离了马缰,就将抬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想试一试。” 第十四章 楚器 这声音淡漠,然而非常的尖细,第一时间听上去是女声,然而和女声之间似乎又有着一些不同。 谢连应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起,那名头花白的马贼领其实便是关中陈家的家主陈吞云,陈家是关中的后起之秀,在生意上和谢家早有交锋,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也不算意外。 毕竟若是这件事谢家无法解决,谢家在将来必定元气大伤。 但陈吞云是出了名的孝子,而且又是老来得子,在他的心目中,他的老娘和陈家的这一根独苗恐怕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现在他已决定换人,陈家还有谁能提出异议? 陈吞云也在此时霍然转身。 出声之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衣衫也是灰色,身材瘦小,面上也罩着黄巾,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要试一试。” 看着转头看着自己的陈吞云,这人再次说道,声音更显尖细。 陈吞云的双手微微震颤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用微不可闻般的声音,哀求道:“大人…” “汝是小家,何以与国相比,更何况我又未必会失手,或许根本不会让你家人有所损伤。”这名灰衫人的眼神柔和,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散着令人不容抗拒之意。 陈吞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还要再说什么,然而这名灰衫人的眼神却是骤然转厉,声音微冷道:“陈大人,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你根本不是秦人!” 陈吞云的胸口如被巨锤击中,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 谢连应在此之间一直没有出声,直至此时陈吞云转过身来,他才深深的看着陈吞云,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应该听说我,我谢连应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人做生意的时候反悔。” 也就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两声急促而短的啸鸣。 一红一青两道剑光骤然出现在那两辆掀开车帘的车厢里,分别在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上掠过。 血光迸现,两片血肉分别脱离了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飞出车厢。 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巨颤,似乎用尽全身力量惨嚎起来,但不知何故,却是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种沉默的画面更让人心悸。 “谢连应!”陈吞云顿时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剧烈的嘶吼起来,脸上的神色比哭还难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扶苏脸色也十分苍白,虽然看不到车厢内的景象,但他也可以猜出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好,但这不是谢家预料之内的事情。”丁宁的面容微寒,他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陈吞云身后那名声音尖利的灰衫人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能够逼迫着陈家这名家主改变主意的,只可能是一名七境之上的强大修行者。这名七境修行者应该是确定谢家这列车队里没有七境的存在,所以才会阻止陈家换人。他不是想要用雷霆的手法刺杀谢连应,便是想要用什么手段抢夺陈家的人质。” “谢连应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平庸,他此刻应该也看清楚了,若是不能对对方施以足够的压力,那他们谢家所有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丁宁的声音更冷了些:“而且现在开起来,对方根本不是想要从谢家身上取得巨大的利益,而是直接想要杀死所有在这里的谢家人。” “杀死这里所有的谢家人?”扶苏的神容极其的震惊:“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我大秦王朝的梁柱之一,只是劫了一些谢家人换取惊人的财富,尚且不会惊动皇宫,但若是谢家这些人被杀死,那会引起多大的震动,长陵必定动用全力追查,陈家这些伪装马贼的人,绝对不可能隐瞒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宁冷笑了起来,道:“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便是除掉这根梁柱,或者只是要破坏谢家此刻要做的事情。” 听闻此言,扶苏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不由得心中一颤。 于此同时,他的心情变得更为紧张起来。 若和丁宁所说的一样,那名声音尖细的修行者是七境的存在,此时谢连应和谢柔等人自然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在陈吞云撕心裂肺的厉嚎之中,在他和丁宁的对话之中,谢连应的脸色却是极为冷漠,他充满冷意的看着陈吞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也不管你们里面到底有什么宗师级的人物,但我可以保证,我的这两名侍从绝对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即便你身后的那人出手再快,在我或者他们倒下之前,令堂和你那宝贝儿子的头颅,绝对会从他们的身上掉下来。” “我也不会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 谢连应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吞云后方远处那些围着十余名谢家人的马贼,冰冷的说道:“三息之内,你再不放人,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就不是一块血肉,而是一条手臂。” “不要!”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已经都被汗水浸透,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失神的看着车厢里那两条流血不止的身影,右手脱离了马缰,往上抬起。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的瘦小灰衫人眯起了眼镜。 一股淡薄但分外锐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迅的释放出来。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还在做着往上抬起右臂的动作,然而他的右臂却没有能够抬得起来,因为他的整条右臂已然和肩部脱离,掉落下来。 陈吞云在灰衫人身上的气息散出来之时便已经反映过来,只是依旧来不及阻挡对方切断自己的一条手臂,在他的这条右臂被切断掉落的瞬间,他终于也做出了反击。 一声绝望的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左手之中涌出一道彩虹般的光华,以惊人的度朝着后方的灰衫人斩杀而至。 在他和灰衫人之间两侧还隔着两名马贼,只是这两名马贼根本未被这道彩虹般的光华触及便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浑身响起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往后飞出。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散着本命物独有的气息,然而却似乎比一般的本命物更为强大。 灰衫人的眼眸里似乎有无数星辰闪动。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度极其的惊人,但在他的眼镜里却似乎非常缓慢。 当身侧前方两名马贼被力量波及便浑身骨碎往后飞出时,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往前伸出了右手。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扳指。 在他伸出手之时,天空里如有一座无线巨山镇落,瞬间凝缩在他的这颗银色金属扳指里。 无数股银色的气流从这金属扳指的微小符文里流淌出来,布满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就像被沉重的银汞镀满,然后沿着手臂朝着身体蔓延。 没有任何花巧的动作。 他用这只银色的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彩虹般光华。 在银色的指掌和彩虹般光华接触的瞬间,指掌的缝隙里闪过无数道耀眼的光亮,一道道恐怖的劲力就要随着这些光亮的迸射而炸开,然而在下一个极为微小的瞬间,这些力量却就像沉入了水中一样,渗透进粘稠的银色气流中。 此时银色的镀层刚刚铺满这名灰衫人的半个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响动,银色镀层的边沿骤然射出无数条浆线,就像是无数朵银色的异花在他的另外半面身体上骤然开放。 与此同时,陈吞云的瞳孔却是剧烈的缩放。 “噗”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无形巨物碾压过一般,一团血雾从他的空中喷出,他的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往后抛飞出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轻到没有分量的柳絮在空中飘飞。 那条彩虹的光华被银色的指掌牢牢的锁住,光华迅的黯淡,露出了真容,赫然是一截牛角状的七彩弯玉。 丁宁一直在看着那银色的扳指和这条彩虹的光华,他早已看出了这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未出声。 “是银罗刹扳指,还有无忧角。” 扶苏的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寒声道:“是楚王朝的人。” 大楚王朝炼器手段天下第一,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符器皆出大楚。 无忧角出自大楚王朝无忧宫,在大楚消隐了多年,流落在别国还有可能,然而银罗刹扳指是大楚银线工坊的镇坊之宝,银线工坊名为工坊,实则是大楚王朝十大修行地之一,这样宗门的密宝,自然不可能流落在外朝修行者手中。 “身为楚人,你根本不配用无忧角。” 这名灰衫修行者此时似乎也不想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看着在空中已然气息全无的陈吞云,他冷冷的摇了摇头,说出这样一句。 第十五章 应变 “陈家自上代起就已经在关中立足,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你们楚人。”谢连应看着如轻飘飘的柳絮一般坠地死去的陈吞云, 用同情的语气问道。 灰衫修行者淡淡的说道:“儿是亲儿,娘却不是亲娘。” 谢连应有些意外,道:“收养?” 灰衫修行者并没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的说道:“一名楚孤儿遭到了关中慈母的收养,视如己出,自然感恩。” 谢连应鄙夷道:“楚孤儿能入陈家,想必也是经过你们的安排。” 灰衫修行者挑眉,对于他而言这种事不需要解释。 谢连应冷笑道:“是个人便知道感恩图报,更何况是养育自己的慈母?陈吞云为母尽孝,是人知常情,即便你有所图,大可等他交换了人质再说,此次不成,哪怕下次,你口称大义,实则只是害怕他放了人质之后,我们四散而逃,你杀不掉我们所有人,让你们的阴谋败露。只是为了急功近利而杀死陈吞云,你这样的人简直枉为宗师,猪狗不如。” 灰衫修行者并没有发怒,只是不屑的淡淡说道:“我们的失败只是低估了你和谢家的能力。” “你比外人对你的评判强出太多…”灰衫修行者微微仰起头,冷漠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人,最终又落在谢连应的身上,“但想要用言语蛊惑我身周这些人内乱的小手段,却不要想着用在我身上,你应该明白,既然我已经出手展露了实力,那我周围这些人都很清楚,只要谁想要对我动手,就会立即死去。” 谢连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虽然肥胖,但此时却如猛虎初醒。 “那些人我先不杀,他们留在这里,想必你们也不会留下他们就跑。” 灰衫修行人微微侧身,点了点远处被围着的十余名谢家人,接着他的身影微动,飘身下马,开始朝着谢家的车队缓步前行,同时看着谢连应和谢柔平静道:“我杀死陈吞云虽然事出无奈,但眼下却变得极为简单,要么你们谢家有足够的实力能够杀死我,要么你们被我杀死。” 听闻这样的话语,谢柔的心中不知涌出何等的情绪,她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道上的三辆黑色马车。 丁宁的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的盯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上,只是这样的一个微小动作,就让他反应过来谢家虽然早有准备,但为了让陈家放松警惕,谢家恐怕并未有七境之上的人到场。 谢家恐怕也未曾料到,这些伪装马贼的人里面,还有如此强大的一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也就是说,谢家未必有可以抗衡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能力。 周家老祖应该是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劲敌,他也应该想借此结交谢家,但是之前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却表达过想要试一试的欲望。 这便说明这名大楚修行者可能有着某种极远距离下瞬间刺杀对手的能力,若真的如此,那就算是周家老祖出手,都未必来得及。 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周家老祖一定不会很快出手。 周家老祖对战这样的一名修行者,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即便周家老祖可以毫发无伤的击败这名大楚修行者,以他对周家老祖的了解,他也绝对不可能在谢家竭尽全力之前出手。 他一定会等谢家拼得十分凄厉,形势危急到极点时才会出手,甚至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战斗,哪怕不受伤他恐怕都会装出受很严重的伤。 这样谢家便自然会觉得欠他更多的恩情。 丁宁甚至隐约肯定他会在谢连应死去之后才出手。 因为谢连应已经表现出了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强大应变能力和判断力,相对于谢连应而言,谢柔这样初出茅庐之辈便更容易欺骗和掌控。 在谢柔转身看向丁宁所在的三辆黑色马车时,大楚王朝的这名灰衫修行者也看了远处道上的这三辆黑色马车一眼。 这一直跟着谢家车队的三辆黑色马车,自然也早已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只是看到此时谢柔回望,但这三辆黑色马车却未动,他眼眸深处的忌惮之意便略微消隐,体内一股真元,悄无声息的缓缓往双足下流淌而去。 修行者的世界里,生死只差刹那时光。 扶苏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此时感觉到自己所乘和前后马车的车轮还未动,他忍不住张开了嘴,想要发出些什么声音。 丁宁的眼光剧烈的一闪。 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也就在扶苏刚刚张开嘴的这一瞬间,他对着扶苏一声急促的厉喝:“你不要妄动!” 扶苏一怔,他不明白丁宁怎么会发出这样的一声厉喝。 就算不想和谢柔有任何的纠葛,但难道连谢柔的生死都不关心? 然而也就在他这一怔之间,他感觉到身旁骤然多了一座爆发的火山。 轰的一声,他的耳膜微鸣。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丁宁体内的真元已经狂暴的喷涌。 丁宁的身体化成了一道狂风从车厢中涌出。 “嗤嗤”两声尖利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两道黑色剑光分别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切断了拖着他们这辆马车的其中一匹马上的套具。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脚尖在这匹马的马背上一点,这匹马便吃痛一声嘶鸣,带着他往前疯狂的狂奔而出。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等到扶苏明白过来丁宁只是喊他不要动,那匹马已经带着丁宁冲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两匹拖车的马骤然失了一匹,这辆黑色马车顿时倾斜,车头上的周家车夫自然也是不俗的修行者,身影依然稳定,如钉子般钉在车头,然而就连他都没有来得及阻止丁宁,只是忍不住一声厉声低叱。 “他要做什么?” 扶苏看着御马朝着谢家车队狂冲而去的丁宁,完全无法想得明白丁宁要做什么。 在他看来,以丁宁的实力,这样冲上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中间的马车里,周家老祖的面色骤然阴沉起来。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两股可怕的气息在他的手臂内似乎就要透出,但是他的目光一闪之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冷冷的一笑,双手落在膝上,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三辆黑色马车便自然不动。 谢柔此时万分惊愕的看着御马在道上狂冲而来的丁宁,她也根本想不明白丁宁一个人冲过来做什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然而远远看着丁宁平静却如同燃烧般的眼眸,这密如雨点的马蹄声,却像是无数小锤一击击的敲在了他的身上。 灰衫修行者的身影微滞。 他原本已经出手,然而丁宁冲出车厢时那两道诡异的黑色剑光却是令他都有些不解,所以他停了下来。 丁宁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他可以肯定这名灰衫修行者的迟滞来自何处。 所以他马上抬起了手,嗤的一声,又一道黑色剑光冲出,朝着前方的天空冲出。 他的前方,就是谢家车队和这名灰衫修行者的方向。 这样遥远距离下的一道黑色剑光破空,灰衫修行者的脑海之中顿时闪现过无数种可能,无数强大的功法剑经的名字逐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忍不住抬头,眯着眼睛看着这道好像要融化在日光下的黑色剑光。 他生怕这道黑色剑光出现什么惊人的变化。 然而随着这道黑色剑光的接近,在他的感知里,这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小,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接着他感知到了浓烈的寂灭寒冷的意味。 “星辰凝煞手段。” 他忍不住轻声自语出声,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起。 他确定了这是什么样的手段,也确定了丁宁的修为对于他而言十分弱小。 只是他却有些隐约的不安…这名御马狂奔而来的少年,竟然好像能够看穿他的心念,似乎无形之中控制了这场战斗的节奏。 他当然不希望被任何人控制战斗的节奏。 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两股清泉般的真元涌入足底。 他的鞋底之中,有两片淡青色的玉片。 这两片淡青色的玉片薄得完全透明,连一根头发丝的厚度都没有,也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才能切割和打磨得出来,然而这么薄的玉面上,却偏偏还有无数细密的符文。 随着他的两股真元的注入,噗的一声,他的脚下骤然涌起两束青色的光柱。 他的身体,便在这两束青色的光柱中消失。 是真正的消失。 因为这一瞬间,周遭所有人的视界里,都根本没有他的身影存在。 (是在故意玩我么,已经欠了那么多更,一看突然多了这么多盟主,顿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你们帮我算算我欠了多少章吧,还是强忍住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咬牙一定要还!) 第十六章 七境之自信与震惊 “逃!” 丁宁只是厉声喝出了一个字,因为他只来得及喝出一个字。 这一个字出口,他体内所有积蓄的凝煞剑气一息间全部从指间嗤嗤射出,一道道黑色的剑光,瞬间化为一场暴雨,全部打向谢连应身侧一处。 无论是他这一声厉喝还是此时黑色剑光形成的暴雨,对于谢连应和谢柔而言都有着不容抗拒的凄绝之意,“走!”谢连应眼中厉芒一闪,几乎下意识般一拉身侧的谢柔,往后倒掠出去。 一声轻疑声蓦然响起。 黑色剑光形成的凄厉暴雨中,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青光,一条银流凭空透出。 倒掠中的谢柔连心跳都几乎顷刻停顿,虽说任何一名修行者都知道大楚王朝的符器天下第一,然而这名灰衫修行者这样破空而来的手段,她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一道银流先清晰的出现在空气里,接着才是灰色的身影。 对于这名大楚王朝的强大修行者而言,丁宁逼出体内所有凝煞小剑形成的凄厉暴雨却似乎云淡风轻。 灰色的身影只是微微侧身,半边银光闪现的身体,便如同一柄银色的大剑竖起。 一道道黑色剑光在银光上爆开,空气里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另外半面身体上也盛开无数银色花朵,但他却只是感觉到半边的身体微冷。 三境和七境之间的距离相差太远,更何况他还有凝聚着无数大楚修行者和匠师心血的符器在手。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虽然难以理解丁宁为什么能够感知出自己所在,但他的眼神还是极为漠然,他只是用正常的度,将自己体内的真元输入手中的“无忧角”。 空气里再次涌出一股杀意。 只是因为这无忧角上散出的天地元气太过色彩缤纷,色泽太过鲜艳,所以这股杀意给人的感觉畅快而明亮,容易让人忘却许多忧愁的事情。甚至容易让人的反应变得迟缓。 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所带的修行者自然也非俗物,在这名大楚王朝手中的忘忧角从无数凝煞小剑的碎片中穿出,带着凄厉之意冲向往后疾掠的谢连应,那两道悬浮在老妇人和幼童身侧的飞剑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轰的一声巨响。 那柄红色的小剑猛烈的燃烧起来,散出无数耀眼的光焰,剑身虽小但因为迸的力量太过刚猛,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团巨大的纫从火山口喷出,迎面砸向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另外一道青色的小剑却是悄无声息的低飞,没入了下方的泥土中。连气息都变得和泥土完全一样。 此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眉头微蹙,手中无忧角的去势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迎面冲来的红色小剑被强大的力量几乎硬生生的逼停在空中,连闪避都无法做到,便被强大的力量砸得往后飞出,剑身符文中所有流淌出来的火焰片片飞散,落入周围的草丛之中。 顷刻间青草中的水分便被炙干,化成枯草,然后被点燃。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根本未去担心那一道阴险的青色小剑去了哪里。对于他而言,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最终的结果要穿出泥土,刺向他的身体。 只要这柄小剑穿出泥土,他便能感知到。便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就是七境之上的强者才能拥有的绝对自信。 红色小剑被砸的往后飞出的瞬间,谢家的其中一辆马车猛的一震,一声闷哼响起,车帘往外荡起。喷出些猩红的血沫。 只是让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有些意外的是,那道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却始终像消失一般,一直都不出现。 因为拥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缓。 两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他的脚下出现了两个肉眼可见的光团,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往前抛飞,且不断的疯狂加。 只是半息的时光,他手中无忧角上散出的凌厉杀意,已经逼近竭尽全力后退的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 一声苍老的喝声从谢连应和谢柔身后的马车车厢中出。 这辆马车的车厢内坐着一名须皆白的老年文士。 随着一声低喝从他的口中传出,他的身体就像是透了无数的窟窿一样,嗤嗤的射出无数股青色的风束。 他身外的硬木车厢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样轻易的崩散,往外飞散出去。 一道道青色风束如同活物一样扭曲着,就像妖精的尾巴从四面八方瞬间席卷到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面露不屑之色,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真元往外涌动更加剧烈了数分。 他手中的无忧角上出的七彩元气更加猛烈数分,看上去根本没有触及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然而谢连应和谢柔都是一声闷哼,嘴角沁出些血丝。 老年文士面容不变,整个身体却没有分量一般,随着青色风束的涌动而往上飘起,挡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前。 大楚修行者的眼眸里突然一凝。 他骤然感知到这些青色的风束里有一缕异样的气息。 他的身体骤然一顿。 从一开始的突进到现在,他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次停顿。 停顿只是因为更强的元气的喷涌。 他的头顶上方再次有如山般的天地元气汇聚过来,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度涌入他手中的银罗刹扳指。 银罗刹扳指中流淌而出的如银汞般的粘稠元气瞬间密布他的全身,连他的七窍都是被银色的元气充斥,他直接变成了一个银人。 几乎所有的青色风束在冲击到他的身上时便崩散开来,但有一股青色的风束却是凝聚不散,而且越来越散出晶石的光芒。 大楚修行者一声嘲讽般的冷笑。 这条刚刚捆缚住他身体,并剧烈收缩着的青色风束上迅地出现无数的裂纹,裂纹里更是清晰可见晶片的裂层。 老年文士的身体还浮在空中,但是身体内部却是剧烈的震动着,鲜红的血液汇聚着紊乱的元气,嗤嗤的从他的口鼻之中喷出。 一股本命物特有的强大气息,到此时才从那条晶状的青色风束上散出来。 所以这并非是天地元气凝成的风束,而是他修炼的本命物。 本命之所以称为本命,便是和修行者的性命有着莫名的联系,本命物被毁,轻则重伤,重则直接死去,然而此时这名老年文士的本命物将毁,他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将自己体内可以控制的力量,毫无保留的从身体里挤压出来。 布满裂纹的青色束状本命物死死相持。 也就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里,一名眼中皆是决然光芒的青衫年轻剑师深吸了一口气,他隐藏在地下已经许久的那道青色飞剑,终于无声无息的从大楚修行者的脚下泥土中透出。 大楚修行者脸上的银光略消,他脸上蒙着的黄巾因为元气的鼓荡而脱落。 黄巾后是一张瘦削而白皙,有些像女子的阴柔脸庞。 他的脸庞上,此时便闪过一丝鄙夷和怜悯的神色。 “除了那名中山门阀的女子,谢家的实力也就如此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手中的无忧角便已经收了回来,贴着自己的身体,由上往下的扫下。 彩虹般的光滑落在捆缚在他身上的青色晶束上,青色晶束就此崩碎成无数片,那名悬浮在空中的老年文士就此坠地,就此无声的死去。 他抬步,手中彩虹般的光华继续落下,扫下他的足底,光华的末端准确无误的扫中了刚刚从泥土透出的青色飞剑。 看似轻柔的相交,却是如两座小山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不过一尺的青色小剑就像犁地一般,轰然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盘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青衫年轻剑师颓然垂,光滑莹润的脸上突然出现无数刀斩般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出血丝。 大楚修行者傲然抬头。 在他看来,谢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甚至和谢连应、谢柔不远的那名少年。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可能有的天地元气的喷涌。 他豁然转身,眼睛里闪现出震惊而不可置信的光芒。 第十七章 谢家之凄厉绝杀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他的震惊并非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力量,而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方向。 这股突然析出的天地元气,来自于那名流血的老妇人所在的车厢。 车厢里唯有那名被斩了一剑的老妇人。 此时在他的识念之中,谢家的车队里再无人能够阻挡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这名流血的老妇人,却正在对他出手。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手上的银罗刹扳指再次流淌出大量粘稠如银汞的元气,覆盖他的全身。 肩上失去大片血肉,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的老妇人看起来一直很凄厉,然而此时她的面容却是一味的平静,她的双掌此时往前平伸着,身前的车厢帘子,包括半个车厢都已经被沛然的力量激得粉碎,她身前的泥土地里奇异而极速的浮起许多土黄色的光星,在她的双掌前方形成两条光路。 这两条土黄色的光路,就像她手掌的延伸,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气势,就在这名大楚修行者霍然转身的瞬间,狠狠按在了他的身上。 大楚修行者银色的眉头深深皱起,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喝,覆盖在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如浪花般片片飞起。 他的身影微挫,脚下的地面猛烈的凹陷下去,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迟缓,他手中的无忧角像一道飞剑飞了起来,也就在此时扫在了老妇人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老妇人的半截身体尽碎,化为无数的血泥往后飞洒而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再多一道异样的气息。 这道气息来自那名身上同样流淌着鲜血的幼童。 因为大量失血,这名幼童的面容苍白至极,但双眸此时却漆黑如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妇人被一击击杀,半截身体化为血泥,但他看似幼稚的苍白面容却也平静到了极点,一道急剧旋转着的,如纺锥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从他被鲜血染红的袍袖中飞出,以惊人的速度冲击在了大楚修行者的腰腹之间。 大楚修行者一声闷哼,口鼻中都沁出血来。 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几乎被全部震散,被乌金色锥形小剑击中之处响起裂帛和骨碎的声音。 他的身影再也无法保持进势,地上溅起三团气浪,他的身体顷刻连退十余丈。 锥形小剑入肉数寸,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尽消,然而在这刹那时光,他体内再度涌出一股澎湃的真元,再次涌入手中银罗刹扳指之中。 银汞般的元气覆盖他的手掌,他的手掌便落下,握住了这柄剧烈旋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震,他的腰腹间涌出一蓬血雾。 这柄乌金色锥形小剑符文里的所有识念和充斥的元气被他尽数逼出,一瞬间便变成了失去生命力的死物。 那名幼童颓然的往后靠在车厢上,这名大楚修行者冷漠的甩出了这柄小剑。 小剑带起一道狂风,落在这名幼童的胸口。 幼童的胸口凹陷,血肉往后飞洒出去,凹陷处很快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幼童身后的车厢板也被强大的力量全部绞碎,他体内的脏器已经全部消失,即将死去,然而在这临死之前的一刹那,他转头看向身体后方,平静冷厉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不辱使命的笑意。 在他最后的视界里,谢连应、谢柔和丁宁已然退到了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前方。 谢家这列车队里,所有的修行者非死即重伤,碎裂的车厢和血肉飞洒得到处都是,境况看上去十分的凄惨,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大楚王朝七境强者却是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 他停下来,站立在这凄绝的画面里,垂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道:“童姥双杀…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根本没有抓到陈吞云的家人.” 丁宁、谢连应和谢柔也已经停顿下来。 谢连应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没有足够时间去劫陈家的人,只是关心则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们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求证。” “好计谋。”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呼吸恢复了平顺,用尖细的声音真诚的赞叹,“陈吞云便是白死了。” 谢连应也沉默了下来。 方才谢家那么多名修行者凄厉和壮阔的截杀,也只是阻挡住了这名大楚修行者分毫。 “你是如何判断出我的落脚之处?”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那三辆黑色马车之中还隐匿着什么样的修行者,但是他非常清楚,现在谢连应和谢柔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眼前的这名少年一开始便准确的捕捉到了他那两片“跃空符”的准确落点,并第一时间成功的遏制住了他的行动。 扶苏也已经从车厢中掠出,站在了丁宁的身旁。 方才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里的生死绞杀,完全超越了他平日修行中的所见,此刻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凉意,此时听到这名大楚修行者的话语,他看着丁宁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有着天下最强的父母,有着大秦王朝最好的老师,所以他的修为进境极快,而且接触涉猎的东西比一般的修行者多得多。他知道“跃空符”有迹可循,是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的流通通道,修行者看似在空中彻底消失,只是因为那一条天地元气的流速太快,彻底超出了修行者双目的极限。 只是即便知道对手的身上有这样的符器,在那极短的时间里,一般也根本不可能判断出对方的那条天地元气的落点在哪里。 若是说跃空符是在空中架起一座桥,那桥的另外一个支点,是由施展者才决定的。 丁宁深深了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可以不回答,但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身后马车车厢里的周家老祖或许会对他的疑虑更重。 所以只是这一息之间,他抬起了头,平静回答道:“那处地方,最不可能被两柄飞剑第一时间截住。” 扶苏一怔,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的眉头却是再次蹙起。 他回想着方才的画面,缓缓道:“只是如此?” 丁宁看着他,点头道:“只是如此。” 扶苏怔怔的想道,难道只是因为那处地方,是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正好遮掩住了后方两柄飞剑直线前行的方向? “在下银线工坊陈楚。” 这名大楚修行者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说道。 他的目光此时落在丁宁身后,周家老祖所在的黑色车厢上,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周家老祖所说。 然而扶苏和谢连应的目光却同时一凝。 “我倒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银线圣手陈楚。”谢连应随即冷笑了起来,“还是出自楚宫廷的强大修行者,能够见到,倒是三生有幸。” 陈楚的名气的确极大。 唯有能够达到“丝路”级,也就是说能够在一根头发丝般大小的细丝上,准确的布置出符文的匠师,在大楚王朝的匠师之中才能称为圣手。 银线工坊的圣手,一共也只有五位。 而陈楚不只是圣手,而且还是七境的强者。 这便更加难得,可以制作和使用七境之下的修行者难以理解的符器。 所以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是宫廷器师。 只是谢连应此时的冷笑,却还带着其它的意思。 大楚王朝许多停留在宫廷之内的器师,身体都不完整。 陈楚自然感觉得出谢连应的嘲讽之意,但是他却是丝毫不加理会,他只是隐约觉得那辆黑色马车之内传出一股令他感到危险的气息。 他必须获得更多的讯息,来判断到底是要逃,还是要继续战斗。 丁宁的眉头微跳。 便在此时,周家老祖的车帘往两侧分开。 身披宽松锦袍的周家老祖缓缓站起,从车厢内走出。 “我姓周,单名眉字,可能和霉谐音,所以这一生都不太幸运。” 周家老祖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容,看着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温和的说道。 “原来是他,他竟然还未死!” 谢连应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响起不可置信的声音。 “想不到周家老祖竟然还活着,真是老而弥坚。”陈楚眼睛微微眯起,尖细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也尽是意外的表情。 “此时的长陵,不是你们那时的长陵。” 陈楚微微的顿了一顿,看着周家老祖,淡漠的说道:“你又何必来插手这样的事情?” “正好遇到,便是机缘。” 周家老祖和蔼的看着陈楚,说道:“你身上的两件东西很好,我想拿来送给我身边的年轻人。”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章 周家老祖之阴之毒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楚淡淡的看着周家老祖,风波不惊的说道:“这两件东西都是我大楚王朝的重器。” 周家老祖所说的两件东西,自然是指他身上的忘忧角和银罗刹扳指,但他说这两件是大楚王朝的重器,意思便是一定会将这两件东西带回大楚王朝,除非他在这里死去。 这和大秦剑师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其实是一个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从一名七境的宗师口中说出,便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威慑力。 周家老祖的眼底闪过不可察觉的贪婪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这样的结果就是连你自己都留下来。” 陈楚不再多说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顾方才战斗的损伤,强行令真元在体内强横的奔流起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潮红,黑色的头发上却是开始染上霜色。 一股鲜活而强大的气息注入他手中的忘忧角。 在下一瞬间,他前方的空气轰然散开,地上的草叶全部震成粉末,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忘忧角以蛮横的态势,直直的朝着周家老祖的身前砸去。 周家老祖眯起了眼睛。 自元武皇帝登基以来,他就没有和人交手过,此时这种迎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力量压迫感,让他有种异常陌生的感觉,然而同时,他的骨骼里都有一种痒意传出,那种久违的感觉,正在复苏。 他凝立当地,右手只是微微提起。 哧的一声裂响,一道黑色剑光从指间涌出,准确无误的击中忘忧角。 虽是同样的手段,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和丁宁的凝煞小剑相比,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丁宁的凝煞小剑只是外表有些晶状,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却是凝聚得完全如最幽黑的宝石,散发着熠熠光辉,甚至有了几分九幽冥王剑的类似气息。 喀的一声脆响。 这一道黑色小剑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晶粒,但往前狂暴前行的忘忧角却是也陡然变缓,凝滞在空中,在下一息的时间,竟然被这些晶粒的力量激得往后倒飞出去。 陈楚的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异样的红晕却更为鲜艳浓烈。 这是双方第一回合的试探,试探下来的结果在所有旁观的人看来对他极为不利,周家老祖的这凝煞元气不知道在体内沉积了多久的时间,凝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他的真元汇聚着忘忧角本身的力量都隐然无法抗衡,而且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不顾体内的伤势强运真元。 在内腑有所损伤的情形下,这种强运真元,自然会给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令他无法长时间战斗。 然而七境之间的交手岂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感受着这一道黑色小剑从出手道击中无忧角的过程里,周家老祖体内所有的气息变化,陈楚却是从这看似毫无胜算的战斗里找出了一丝胜机。 他再次深深的吸气。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身前便几乎被他这一吸抽成了真空。 他的右手朝着忘忧角伸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要抓住这件倒撞回来的符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体内气海中数滴外人根本无法感知的晶莹紫色液滴顺着经络以恐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之间暴发出去。 这数滴晶莹的紫色液滴一冲出指尖,却是在他的身前化为一道紫色的弯月。 这道紫色的弯月在他身前绽放的瞬间,上方极高的天空里轰隆一声,好像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道分外明亮的光柱,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般,直接从空中落下,落在他身前这道紫色的弯月上。 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谢柔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轮紫色弯月显然便是这名七境宗师性命兼修的本命物。 在此之前的战斗里,这名七境宗师始终都是利用外器战斗,让人怀疑他是否修有本命物。此时本命物骤然出现,原本已经令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从高空中落下的光柱,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似乎还远远的超过了这本命物的力量。 这种天之开,直接落下恐怖力量元气的景象,明明是一些典籍里有关第八境启天境的画面。 丁宁此时的面容平静,只是静心感知。因为他十分清楚,此刻之所以有这样的异相,只是因为陈楚的本命物,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符器。 “大楚符器果然天下第一,但终究只是用外物借一点第八境的皮毛,岂有真正第八境的神韵?” 微仰头看着天空中落下的明亮光柱,周家老祖摇了摇头,同情般说道。 无忧角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震飞出去。 陈楚没有去管无忧角,他的整个人和这轮紫色弯月完全融为了一体,他的身体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完全带起,连着这轮紫色弯月,轰然一声爆震,便已压至周家老祖身前。 丁宁、扶苏、谢连应、谢柔,包括周家的两名车夫,车马,甚至周家老祖的身体,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狂风吹得往后飘起。 原本宽松的袍衫被狂风吹拂得紧贴在周家老祖的身上,将他原本遮掩着的体型全部展现了出来。 他的腰侧有很大的一块空缺,深陷入体内,而他的小腹却是高高隆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块被切掉的血肉全部堆砌到了他的小腹内里一般。 周家老祖的面容微厉。 他的双手十指铺张开来,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不真实般从他的指间浮现出来,却是并未马上化为一道道小剑,而是悬浮在他双手之前。 在下一个极短的瞬间,天空里传来巨山滑动般的轰鸣声。 无数无形的天地元气涌入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他的真元,从他的身体肌肤里疯狂的涌出。 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融会着他的真元,融会着他以搬山境界搬运而来的恐怖数量的元气,也骤然生成一轮黑色的弯月。 黑色的弯月散发着恐怖的寂灭之意,散发出黑白两色的光彩。 周围的天地也如同墨园一样,变成了纯粹的黑白两色。 所有人的身体都沐浴在黑白中,就像被硬生生拖入了一张水墨长卷里。 这是写意残卷里最强的杀意。 虽然周家老祖对于写意残卷的领悟有所偏差,并未彻底理解盈亏之意,但是上百年的参悟,对于这样的杀意,却是已经掌握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他虽然气海僵结,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长孙浅雪却都对丁宁说,她也没有必胜把握的真正原因。 黑白色的光芒刺入天空中落下的庞大光柱。 明亮到极点的庞大光柱也被黑白两色侵蚀,紫色弯月迅速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无数锈蚀般的纹理。 本命物都遭受一定的损伤,陈楚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咳,口鼻中都喷出无数绯红色的血沫,他的身体肌肤里,不止有血珠沁出,而且还像漏气般发出丝丝的声音。 这是他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和真元激荡到了极点,在强大的冲击之下,体内窍位里的天地元气都被丝丝挤了出来。 知道自己即便赢得这一战,今后恐怕修为也会大退,甚至体内伤势重到落下沉疴,今后再难和人交手,陈楚的嘴角泛开一丝苦意,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至极,闪耀着狂热的光芒。 他的手再度伸了出来。 体内大半的真元都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入银罗刹扳指的符文里。 一股细小但散发着大江大河决堤般气势的银色气流,准确无误的冲上周家老祖的身体,冲入他腰腹处那块空处。 这便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的胜机。 这样强大的力量,直接从周家老祖的旧伤冲入,立即就会撕碎周家老祖所有的脏器,破坏他的气海。 即便在临死之前,周家老祖都不可能再发出什么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陈楚的身体突然变得寒冷。 他看到周家老祖的眼眸里渗出些得意而同期的神色。 那股银色气流冲入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就像是冲入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 更加准确而言,是他的这股力量,直接就冲入了已经准备在那里,好像一个口袋张开般的气海。 寻常人即便在体内有这样一道直达气海的通道,这样破坏性的力量强行涌入气海,气海也顿时会破坏不堪,足以让修行者瞬间死去。 然而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像是一个冻结的星辰空间。 里面充斥着的,唯有无数的寒冰。 这条银色气流在冲入的瞬间,便被冻结起来。 陈楚终于真正明白了周家老祖体内到底是何等的状况,明白了周家老祖为何比他要慢。 但此时他却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周家老祖的左手,轻柔的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奇怪的声音。 在下一瞬间,嗤嗤嗤嗤连响,他的后背血肉被他体内冲出的无数碎骨刺穿,带出无数蓬的血雾。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章 反常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楚骨骼尽碎,体内五脏自然也是破碎成血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倒下死去。 他依旧站立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家老祖高高隆起的小腹。 “还有什么意义?” 他是这一战的败者,身为大楚王朝的宗师,但即将死在大秦王朝的土地上,然而他看着周家老祖,尖细的语气里却反而包含着一种古怪的同情。 这一句话很难理解,但是周家老祖却很清楚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连气海都已经冻结成如此模样,连体内的五脏都已经如此残缺,身体已经如此衰老,每过一天恐怕都要消耗大量的天才地宝,活着已经不是享受,本应该在元武皇帝登基前就应该去死的人,撑着残躯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理解,所以周家老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霾。 “枯木尚可逢春,更何况登天只差一步。”他极尽冷意的看着陈楚,寒声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还想登天?”陈楚嘲弄的说了这一句,有些古怪同情的目光却落在了扶苏和丁宁的身上:“将死之虫而在外行走,其行自然也毒,你们可要小心。”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噗的一声轻响,支撑陈楚的最后一丝力量在他体内消失,他颓然坠倒在地,软绵绵的身躯再也难以让人将他和之前在谢家车队里大杀四方的那名七境宗师相比。 丁宁沉默不语,微微垂首。 即便是敌人,有些人终究值得尊敬。 “他们想要做什么?” 扶苏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远处,落在了那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身上。 虽然谢家施计成功,以两名修行者伪装成陈家的妇孺并成功的令陈吞天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反目,然而因为根本没有想到陈家的阵列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名七境强者存在,所以谢家今日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车队里五名五境之上的修行者三死两重伤,此刻这两名伪装成陈家妇孺的修行者也已经暴露、死去,谢家手里已经没有让人投鼠忌器的东西,在他看来,那些剩余的陈家人便极有可能将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全部杀死。 然而现在那些伪装成马贼的陈家人并没有这么做,而且此刻也没有马上逃离,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他们想要谈一谈。” 丁宁抬起头来,看着扶苏和谢连应,道:“陈吞天既然死了,但陈家还有很多家眷,他们这里的人希望谢家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做生意的关键就是要和气生财,尤其不能夺掉对方最后一口饭吃。”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看着丁宁的目光满意至极。 他见过无数的年轻才俊,但是那些人,却都没有丁宁令他满意。 “你们现在谁是主事人?” 他往前走出数步,看着那些身影显得非常落寞和凄凉的陈家人,朗声平和的说道。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短发男子下马,也往前走出数步,对着谢连应躬身行了一礼。 “放掉我们的人,归还我们的货物,我们谢家不会接着对付你们陈家人。” 谢连应微颔首回礼,接着很有深意的说道:“你们的马应该很快。” 这名顶替陈吞天成为陈家主事人的中年短发男子清楚谢连应的意思。 只要谢家不对付陈家人,即便这里的消息最终传出去,所有人都知道陈家其实是大楚王朝放在关中的一颗棋子,他们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带走家眷,开始逃亡之路。 “多谢,我们欠谢家一个人情。” 中年短发男子再次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上马。 今日他们和谢家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现在胜负已分,谢家的承诺,却是让他们真正的感激。 雷雨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所有的陈家人开始逃亡。 看着远处那十余名已经安全的谢家人,谢连应转身看着丁宁,轻声但郑重的说道:“今日陈家欠我们一个人情,但我们谢家,却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丁宁平静的轻声道:“谢长胜是我的朋友。” 谢连应微微一怔,他笑了起来,道:“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好歹交了些好朋友。”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过身来,对着周家老祖认真行礼,说道:“关中谢家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周家老祖此时脸上已经阴霾尽去,面容恢复慈祥和蔼,“只是机缘巧合。” 谢连应认真道:“对于前辈而言是机缘巧合,但对于我等却是生死大事。”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陈楚的尸身,道:“得楚重器,已有所值。” “你们谢家承运了什么东西?” 在谢连应和周家老祖说话之时,一侧的丁宁看着谢柔,轻声的问道。 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声的说道:“军械。” 丁宁皱了皱眉头,问道:“很大?” 谢柔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丁宁轻声道:“运往鹿山?” 谢柔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默认。 丁宁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放心让你们谢家运送?” 军械一般都是军队自己运送,无法自己运送的,一般都是无法随军,数量极多的东西,或者是东西十分庞大沉重,会拖延军队的行军。 要运往鹿山的军械,肯定是代表着一朝之力,极具威慑力的巨型军械。 这样的军械即便交予谢家承运,怎么会没有朝中的重要修行者护送?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极为机密,不可外传,但谢家能够逃过此劫也多亏丁宁,再加上丁宁已经隐隐猜了出来,她再隐瞒也没有太多意义。 “我们承运的只是军械的一些部件和备件,并非最紧要的部分。”谢柔看着丁宁,轻声道:“即便陈家劫了我们的货物,恐怕也不知道那些是某件军械的一部分。” 同样的一句话,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耳朵里,却是在各自心中掀起了不同的波澜。 “除了金乌灼之外,难道长陵又拥有了某种更强的巨型军械?”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扶苏的心中更是震惊难言,难道那件东西,终于制成? 谢家被劫的十余人已经策马奔行过来,谢柔第一时间上前问了几句,等回到丁宁和扶苏身边时,丁宁微蹙着眉头接着问道:“承运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连陈楚这样的人物都看不出么?” “没有什么问题。” 谢柔的眼睛里闪耀着说不出的欣喜,“幸亏了你...我问过了,陈楚查验过,但是也没有发现问题,只以为是制作弩箭所用的箭胚。” 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身体开始充斥凉丝丝的意味。 寻常弩箭的箭胚自然是圆而细长的物体,若是令军队自身无法运送,必定是数量极为惊人。 这对于他而言,便意味着巴山剑场昔日的某个构想已经被变成了现实。 若真是和他所想的一样,那元武皇帝的帝位,将变得更加的牢不可摧。 ...... 谢家人开始收拾残局。 被劫持的十余名谢家人虽然都极其的疲惫,但至少没有受什么严重的损伤。 无忧角、银罗刹扳指、包括陈楚的本命物都被谢家人收集过来,送至周家老祖的身前。 陈楚的本命物在体内被压缩成数滴晶莹的液滴,然而此刻却是一片指甲大小的紫玉,而且也并非是弯月的形状,边缘并不规整,看上去就像是从某件东西上裂下的一片。 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周家老祖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让丁宁和扶苏返回他的身前。 “你的剑虽不俗,但毕竟残缺,今后难以配得上你,这件无忧角却正合你们白羊洞的白羊剑经,只是平时不要轻易动用。这样的大楚重器,若是轻易显露,必定会遭受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出手抢夺。”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看着丁宁,将无忧角直接交给了丁宁。 “这件银罗刹扳指的神妙方才你们自然也见到了,你同样也要小心使用。”接下来,他将银罗刹扳指交给了扶苏。 这两件东西自然都是真正的重器,甚至超过昔日骊陵君赐给墨尘的雪蒲剑。 但是在致谢的同时,本身身体里冷意未消的丁宁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周家老祖不可能如此大方。 即便是要显示大方...对于周家老祖而言,扶苏也只是跟随他而来的朋友,也根本不需要赠这样的一件重器给扶苏。 周家老祖的此举,绝对是反常的。 (有人问我欠的那些会不会赖账,这怎么可能哇?我只是现在人在北京,要参加的活动比较多,争分夺秒的码字来不及。等到有足够时间,当然要暴发的,这么多年两千几百万字都写下来了,难道还怕欠几十章还不出么,哼哼,而且我还在筹划一件大事!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对了,今天参加的活动有范爷在场,你们要看我近距离拍的范爷的照片么?要看的话加我微信wuzui1979吧)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章 无法再装 残阳如血烧。 丁宁注视着谢家人离开。 在远处的道上,谢家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细小,最终变成一个个黑点,就像是要融化赤红的晚霞里。 丁宁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肃穆。 陈家也是关中数得上号的巨富,今日不仅显露大楚潜隐的身份,就连陈楚这样连大楚修行者都难得一见的七境宗师都陨落在了这里,无论是陈吞天的死去,还是之后陈楚和谢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都是凄绝之极,然而他十分清楚,这只是鹿山会盟这种千古难有的盛会之中的一个缩小的剪影。 此时必定有很多像陈楚这样,平日里高高在上,甚至根本不入尘世的宗师,行走在各处,甚至只是为了堵截某一名修行者,堵截一些军队所需的粮草和军械,只是为了能够对鹿山盛会造成一丝的影响。 在这样的风云大势之下,每个人都像此时快要融入赤红晚霞里的谢家人一样的渺小。 然而这每一个剪影里,都有许多人的表现精彩而令人尊敬。 正是这无数的剪影,才汇聚成了真正的历史,才让辽阔的大地上建立起了让人安居乐业的雄伟城邦。 这些人不应该被抹灭在史书里。 否则这便是和长孙浅雪说的一样不公平。 周家的马车已经修整完毕,但是盘坐在车厢里的周家老祖却一直没有下令出,直至谢家所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极远处的道上。 他的面容越来越为冰冷,身体自小腹以下的部分,也是越来越为冰冷,甚至开始失去知觉。 陈楚拼着本命物遭受重创,想要一举击溃他的气海杀死他,然而没有想到那是他一开始便给陈楚留下的一道死门。 七境和七境之间的战斗,以如此迅疾而看上去并非惊天动地的方式分出生死,从任何方面来看,周家老祖今日的胜利都是一场教科书中经典般的战役,完全是经验和智慧的胜利。 只是周家老祖却还是忽略了一点。 他身体的缺陷虽然被他完美的运用...但是他的身体,却也不是原先的那个身体。 他算准了陈楚的力量,算准了那一股狂暴的冲入他气海之中,想要引爆他整个气海的元气会被瞬间冻结,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身体五气早已失衡,这些年只是用药物勉强调节。 一般修行者,哪怕是比他修为低微许多的修行者,在体内五气略微失衡的情况下,身体自然就会调节,甚至只是时间的问题,根本不会受什么损伤。 然而他不同,只是那一股狂暴的元气冲入他身体,一丝丝弥散的元气渗入他的五气里,便如连锁反应一般,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变化。 平常细心准备着的药物,蕴含在他体内的药力,根本无法调整这种紊乱,对于他的身体而言,反而变成了剧毒。 他的气海冻结得更加厉害。 腹部以下的经脉,完全冰封。 此时他已经无法行走,也不可能将真元强行度到腹部之下。 今日这一切原本在他掌握之中。 只要谢连应被杀死,谢柔或许便很容易被他掌握,在不远的将来,慢慢蚕食谢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丁宁而有了意外。 想着丁宁在今日一战中的所有表现,周家老祖早已笼罩寒霜的脸上开始浮满阴狠的表情。 “你们过来。” 他缓慢的对着丁宁和扶苏出声。 正看着在远处道上燃烧的晚霞而沉默不语的丁宁眉头微挑。 只是从周家老祖和平时略有差别的语气里,他就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事生。 但他还是平静的转过身来,走向周家老祖所在的车厢。 扶苏对周家老祖根本没有什么戒心,但在他走到丁宁的身侧,刚刚停步下来之时,他的眼瞳骤缩,感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眼中的仁厚之意变成了难以理解和不安。 他的黑飘舞起来,似乎有种力量要从中透射出去。 然而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一道黑色的气流推开了车帘,冲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一僵,浑身的气血和真元都被瞬间冻结而无法流淌。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甚至布满了厚厚的黑色玄霜。 位于他身侧的丁宁也是相同的模样。 咔嚓一声裂响。 又有两股闪耀着白光的气流从车厢内流淌出来,落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这股白色的气流很柔和,但将一些分外寂寒的元气推送到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体深处。 在两人的感知里,不管是气海之中,还是身体的很多经络之中,都充满了凝结不散的黑色冰砂。 这些黑色冰砂就像无数的礁石,堵塞住了航道。 气血可以缓慢的流淌,维持身体的生机,但是真元一经流淌,却马上被撞碎,变成无力的浪花和泡沫。 “为什么?” 在身上的黑色玄霜碎裂掉落之后,扶苏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于是他第一时间就不可置信的问道。 周家老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疑惑,只是隔着车帘阴冷的看着丁宁。 丁宁缓缓的抬头。 他此时的身体可以动作,但是任何一个动作,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像坐久了的双腿一样,充满麻木和刺痛的感觉。 “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们。” 周家老祖狰狞而暴戾的笑了起来,他看着丁宁,开始回答扶苏的问题。 “从你在墨园里帮助你的那些师兄师弟们参悟出我周家写意残卷的许多修行之法开始,你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顿了顿之后,周家老祖嘲弄的接着道:“写意残卷是我周家在长陵的立足之本,对于我周家而言存在着无数强大的可能,其中的一些隐秘,尤其是星辰凝煞之法的手段,又如何能流传在外?”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丁宁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体内,有一些无形的小蚕悄无声息的出现,开始吞噬着体内的那些黑色冰砂。 出现的小蚕很少,丁宁并不心急,只是感觉着这些小蚕吞噬的度。 此时周家老祖的面目,只是和他熟知的那个周家老祖的面目重合起来,所以他的情绪根本没有多少的波动,然而他身旁的扶苏却是愤怒了起来。 那种受欺骗的愤怒,让扶苏的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既然你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你为什么还要对丁宁和我如此,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他深深的呼吸着,咬牙看着周家老祖,怒声道,“若是一直都是装着,那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因为装着很累。”周家老祖嘲讽道:“尤其是在两个可以轻易杀死的小辈面前还要这样装着,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丁宁之前一直都没有出声,此时已经彻底感觉清楚体内这些小蚕吞噬体内那些黑色冰砂的度,他声音微冷的出声,道:“的确很不舒服,为了让谢连应不起疑心,还故意将两件大楚王朝的符器交给我们,现在想来连我都觉得恶心。” 周家老祖的眼睛微微眯起,冷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恐惧。” 丁宁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鄙夷,冷笑起来:“要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尤其千里迢迢的想要将我们带去鹿山,我们自然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就按耐不住,恐怕是方才和陈楚的一战,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你是怕掌控不住我们。” 周家老祖不仅眼睛眯着,连瞳孔都收缩起来,流淌出难以想象的冷意。 “你的眼光的确很不错。” 周家老祖并没有否认,冷漠道:“只是要怪就怪你方才不听我的指示便擅自行事,否则即便是死,你也不必难受这么多时日。” “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扶苏脸上也没有多少惧意,有的只是愤怒。 “到了巫山你们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等待太久。” 周家老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残忍的说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们去鹿山,我会让你们直接死在巫山里。” 扶苏还要想说什么。 但是丁宁却是挡在了他的面前,不再让他说话。 “上车。” 周家老祖冷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他却并不知道,在晚霞的相反方向,在他身后远处的白云之间,有一道洁白的影子在飞翔。 就像是一条大鱼的身体上,有着白色的鳞片,然而却偏偏生长着一对洁白的羽翼。 两条长长的肉须也是白色,在空中缓缓飘荡着。 在这头奇异飞禽的背上,坐着两道身影。r1o58 第二十一章 寡人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两道身影中,其中一名老人须发皆白,像参须般垂落,正是宗法司司首黄真卫和元武皇帝共同的老师。 对于这名老人外界所知甚少,甚至几乎所有人连名字也都不知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修为极高,所懂的修行之理也极多,还有他的年岁极长,也曾是上代皇帝的老师。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非凡的智慧。 此刻恭谨坐在他身侧的并非在长陵一直跟随着他学习的黄真卫,而是那名经常出入皇后书房的端庄宫女。 她的手中有一颗有着无数镜面的鸽蛋大小的小珠,虽然距离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等人相隔很远,然而她却似乎能从这颗珠子里看清一切正发生在周家老祖和扶苏、丁宁身边的事情。 “大人,此人竟然如此恶毒,要不要杀了他?” 看着扶苏和丁宁被周家老祖控制,这名面容端庄的宫女眼眸一寒,沉声问道。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大人您要不要杀了他,而是直接说要不要杀了他,这便意味着或许不需要这名老人动手,她都有杀死此时的周家老祖的能力。 “要杀在长陵出来的时候就可以杀了,周家老祖这种死而不僵之虫,又怎么可能怀着什么好心。只是说什么他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宗师,此去鹿山,留着他或许有些用处。” 听闻宫女杀气凛冽的话语,老人微微地一笑,道:“而且我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宫女收敛了怒意,缓声道:“那酒铺少年倒是不错。” 老人温和的点了点头,道:“但要看他过不过得了这一关和岷山剑会那一关。” 宫女沉默下,数息的时间之后,她恭谨的问道:“连您都对此次会盟没有绝对的信心么?” “当年我朝军队一战绞杀了赵王朝四十万精锐大军,所有人都觉得在接下来一月之内,赵王朝就将彻底灭亡。”老人垂下了眼睑,缓声说道:“然而一个突然出现的赵剑炉,便令我朝的军队无法前行。后来我朝和大楚王朝的征战大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赵地的战斗力,我朝就已经损失了太多优秀的修行者。” “那只是一个赵地,天下能人异士太多。”老人看着自己双手的皱纹,接着道:“王朝的兴衰,从来不是一名修行者便能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鹿山会盟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宗师,就如当年赵剑炉的宗师,便是最好的例子,我之所以说岷山剑会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是因为以我所知,唯有岷山剑宗的一些功法,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至于说鹿山会盟也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只是因为这鹿山会盟和所有大秦的修行者休戚相关。若逢乱局,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安静的修行。” 宫女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她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杞人忧天,但没有想到连这样的圣天子之师都在深深的担忧着。 只是她并未想到的是,此刻这名老人心中真正在担忧着的,却是那已然出现的九死蚕。 “帝临鹿山,我大秦王朝可以说一半以上的力量都离开了长陵...若真是你的传人,在这样的时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老人无疑是对那人的能力最为清楚的人之一,所以在他看来,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那这个人便一定是那个人留下的传人。 只是这名充满智慧的老人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真正担忧的九死蚕,其实就在他的眼下。 ...... 巫山之间有恶水。 水流汹涌的山间河流之中,本来几乎没有商船和渔船行走,两岸也没有多少人迹,偶有猿鸣。 然而此时,其中一条恶水之中,却是行着十余艘铁甲巨舰。 为首的一艘铁甲巨舰上,站立着一名身穿淡黄龙袍的男子,虽眼眸平淡的看着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浪花,但这条恶水大河却都似乎被他身上的气势镇压,变得压抑和敬畏,连水流都比平时平缓了许多。 他的身后,站立着许多身穿黑甲战袍的将领和不少长陵的重要人物。 他自然就是这次鹿山会盟最重要的人物,大秦元武皇帝。 虽然连他的师长都对大秦王朝能否在这次鹿山会盟找回颜面而没有绝对的信心,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信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另外那三朝共同的敌人。 两岸的山中远远的响起一声猿鸣,然后又急剧的消隐,似是远远的逃开,这一声尖鸣,让元武皇帝眉梢微动,停止了思索。 他向后招了招手,说道:“黄司首,你上前来。” 先前一直恭立在甲板一侧,看着两岸险恶山林的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走到元武皇帝的身后,略微差了两个身位。 “与我并肩。”元武皇帝背负着双手,没有回头看他,却是说道。 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震惊,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前,位于元武皇帝右侧,和他平排而立,看着前方险滩上的浪花拍打着礁石。 “你是我选择的人,我让我的老师教导你,严格意义上而言,你便是我师弟。”元武皇帝缓声说道:“我之所以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国士,真正知道和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王朝变得更加强盛,让这天下的万民将来能够更好的安居乐业,你是整个长陵最纯粹的忠诚于我的人。” 黄真卫微颔首感谢元武皇帝的称赞,但心中却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圣上的眼中是最忠诚他的存在,那难道两相和皇后,还有自己的老师,都不算最忠诚他的存在么? “你一定有些奇怪,我为什么喊你上前,和我并肩而立。” 元武皇帝的眼睛看着已经不远的鹿山,对着身旁的黄真卫说道:“这是因为再强的帝王,他首先也是个人,他也有着自己的情绪。” 黄真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微臣不明。” “自我登基前三年,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没有人再敢和我并肩站立。”元武皇帝缓缓的说道:“本来这种场合,这样的盟会,我的身边应该会有不少人和我一起并肩而立...然而他们却太过偏执,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单独的站在船头,带着大秦王朝往前行走。从我登基前三年,我便成了寡人。” 黄真卫的呼吸微顿,他温和儒雅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心脏却都微微地紧缩了一下。 他知道圣上此时的感怀只是因为怀旧和响起了过去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怀旧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真实情绪。 “寡人让你上前,便是想要你在这鹿山会盟和我并肩而战。” 元武皇帝没有看他,只是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赞叹般轻声说道:“这一次盟会过后,寡人便成为了真正的寡人。” 黄真卫的眼眸中骤然透出前所未有的震惊神色。 寡人成为真正的寡人,这句话听上去很拗口,然而他听着这句话,再听着元武皇帝一改之前的称呼,开始始终自称寡人,他却是极其清晰的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 对这即将到来的鹿山盟会,圣上竟然拥有如此强烈的自信? 天空里有一道黑光落下,近了却是一只羽毛皆黑的苍鹰。 这只苍鹰落在一名黑甲将领的臂上,这名黑甲将领从它脚上缚着的小金属筒里抽出了一卷密件,然后递给了身旁一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 这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浑身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势,便是长陵另外一名举足轻重的存在,横山许侯。 许侯上前几步,脚步震得整条大船都震动起来。 “第一个登鹿山的是楚皇,楚皇在鹿山祭天,定立骊陵君为太子。” 看过密件的徐侯站在元武皇帝的身后,轻声说道。 “第一个登山的是楚,第一个亡的也必定是楚。” 元武皇帝丝毫不觉意外的傲然一笑,他接着缓声道:“这和楚皇的老迈和谁接替皇位无关,一个太过依赖外物的皇朝,修行者自然会失去本身的精神。大楚出得了真正的制器大匠,却出不了真正的修行大宗师。” 横山许侯霸气的一笑。 在此时各朝之中,大楚王朝还隐然最为势大,然而即便是在他的眼里,大楚王朝也是最弱的对手。 (昨天又欠两更,大家抽我吧,最近实在超忙,冰火破坏神的游戏也即将发布,会在纵横登陆,还有一堆发布会要忙,在路上赶来赶去,现在在北京还在作为文艺工作者深造,然后九号十号要赶上海,11号又要回北京,还有影视项目和动漫项目也即将发布,所以一时看来只有继续欠债的可能性较多,大家帮我记着吧,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加更还出来,不然切了JJ数年轮)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章 在巫山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繁星满天,在山巅看星,那些星就尤为清晰,连平日里那些看不见的银色星河都重重叠叠的倒印在郦陵君的双瞳中。 之所以将这千古罕有的盟会选定在鹿山,一是因为鹿山的位置独特,从山巅眺望,可以看到数朝的疆域,天下尽在脚下,还有一点原因是鹿山的高和平。 鹿山虽高,但顶部却有大片的平地,行走在其间,不像是在山巅,倒似在平原。 此时郦陵君的前方,鹿山山巅平地的一处,已然建立了一座小型的行宫。 行宫纤细而精美,令人想到细细的腰肢。 一条精美的红毯通往这座在一日之间便建立起来的行宫,红毯的两侧,都是宫装的楚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 见郦陵君行来,这些宫装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皆拜伏行礼。 今日大楚王朝先登鹿山,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此时两侧跪拜着的宫装美人和修行者之中,有许多都是他必须要仔细揣摩心意,甚至需要仰望鼻息的存在。 看着这些人恭谨而甚至带着畏惧、悔意的模样,郦陵君心中的感觉十分奇怪。 对这些人,包括行宫里那名父王,他都应该怀有深深的恨意,然而当真正的被册封成太子,这种恨意似乎又全部消散了。 只是可能在长陵呆得太久,看着这些楚人,他却又充满了陌生之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秦人,在看着这些楚人。 大楚太子注定是将来的楚帝,只是在真正的登基成为楚帝之前,整个大楚王朝的主人还是行宫里那名老人,按照宫里的规矩, 他还是要早晚请安。 走入了幽静的行宫,他的眼瞳里却是马上闪现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那张纯金的龙榻上,却是没有那名已经满脸老人斑的帝王的身影。 “不用担心,正如你都想不到他会在登临鹿山之后离开,天下所有人也都不会知道他会在此时离开鹿山。”一袭轻衫的赵香妃看着他震惊的眉眼,说道:“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他自然会回来。” 郦陵君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空空的龙榻上,轻声问道:“父王究竟去了哪里,他要做什么?” 赵香妃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他回答道:“就连我都不知道。” 郦陵君彻底震惊无言。 君王私行本身便是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身体境况本身不佳,事关大楚和整个天下命运的鹿山会盟就要开始…若是他的父王,依旧掌控着整个大楚王朝的楚武烈王在鹿山会盟之前遭受什么意外…他连想都不敢接着往下想,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能力,还根本无法应付和控制这样的场面。 …… 传闻中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且已经身患重疾,恐怕命不久矣的楚帝在登临鹿山之后突然离奇离开,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元武皇帝取道巫山,铁甲船队正快速的接近鹿山。 此时的丁宁和扶苏,正在进入巫山。 周家老祖并没有从大秦的任何一处关卡进入巫山,没有关卡,也便意味着没有正常车马可以行进的道路。 周家的马车早已弃用,连那三名车夫都没有跟着进入巫山。 在潮湿而无路的山林之中,丁宁挥着末花残剑开辟着道路,而他身后的扶苏则背着下肢已经无法动弹的周家老祖紧跟其后。 浓厚的湿雾早已经浸透了丁宁和扶苏的衣衫,再加上林间的枝叶上不断掉落的水珠,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每一个衣角也都开始滴落水珠。 浑身湿冷,山路陡峭无路,林间还有无数蛇虫穿行,时刻都必须保持警惕,即便是丁宁和扶苏真元可以流动,这样的旅途也绝对不能用轻松来形容,更何况两人真元被尽封,连气血都流动迟缓。 知道未达目的之前周家老祖绝对不会下手,所以无论是丁宁和扶苏的态度,都并不恭顺。 “你半截身体的血脉都已经被彻底冻结,即便是我都可以判断出来,不出半年,你浑身都会僵死。”扶苏平时仁厚,但此时浑身酸痛至极,而且还要背着这样一名令他愤恨的人在如此不舒服的环境中行走,他的语气里却也充满了讥讽:“你这样的身体不在长陵准备后事,却是要到这样的穷山恶水里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陈楚一战之后并未相隔多少时日,此刻的周家老祖身上气息缓释,便保持着身体的干爽和洁净,然而他的面容却已经枯瘦了许多,莹润的肌肤上也已经出现了条条的皱纹。 一株大树之前虽然被虫蛀空了树心,但树根依旧茁壮,尚可保证枝繁叶茂,只是连根都已经枯萎,五气都已紊乱,那这株大树便注定很快枯萎。 听闻扶苏讥讽的话语,周家老祖却没有丝毫的动怒,他眼中的怨毒也早已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冷厉的平静,“都是差不多的处境,何必彼此嘲讽。” “虽然不知道你特地到这巫山来到底要的是什么,但你要是想来,早就来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你来?”听到扶苏忍不住发出的嘲讽声音和周家老祖此时的回答,丁宁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问道。 周家老祖用一种真正赞赏的目光看着丁宁,回答道:“因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具领悟能力的修行者,我见过很多领悟力惊人的修行者,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领悟得快,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即便我不指点你,你也已经领悟出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没有回头,却是微微挑眉,道:“一人一个问题?” 周家老祖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颔首道:“没有我的指点,你那日是否领悟到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点了点头,表示承认,然后问道:“听你的意思,你是要一个领悟能力很强,而且领悟速度很快的人帮你,为什么?” 周家老祖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道:“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扶苏顿时又生气起来,怒道:“言而无信!” “带你们亲眼去看并不代表着言而无信。”周家老祖声音微冷道:“你的天资似乎也不错,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否则我会很快杀死你们,然后回长陵准备自己的后事。” 丁宁沉默前行了片刻,突然又开口说道:“听闻巫山虽然和巴山一样,都是大山连绕,连猎户都无法深入,适合避世修行和建立杜绝外界惊扰的隐秘山门之地,然而巫山气候太过湿寒,对修行者的身体诸多不宜,而且从古至今连一条灵脉都没有,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宗门立宗在内,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古宗门遗迹,但正是因为太过穷山恶水,连修行者都不出,所以许多地方,倒是有不少凶兽和灵药的存在。” “有些古修行宗门发现了灵药或者可利用的凶兽,只是灵药或者凶兽尚未完全长成,又怕被别的宗门发觉,被别的宗门抢夺,所以往往会令宗门内强大的修行者布置出一些强大的法阵,将其困锁住,同时不令外界发现。” 说完这些,丁宁又回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淡淡的问道:“是灵药还是凶兽?” 扶苏微微一怔,他有些反应了过来。 周家老祖的眉头瞬间皱起,一抹厉光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你果然是两层楼最好的军师。” “若是这次你真的能帮到我,我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接着说道:“辅佐我周家,或者死去。你有没有想过,我周家加上谢家,再加上两层楼,会变成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再变成长陵最强的门阀,然后再被人一剑斩断肝肠?”还未等扶苏想象那样的画面,丁宁却已经笑了起来。 “噗嗤”一声。 扶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真正触动了周家老祖的逆鳞,一瞬间,他的须发都根根飘舞起来,一股可怕的气息以他为中心不断的往外席卷而出,形成了一定道道的风墙。 “还有多久?” 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丁宁却是不以为意的看着面容狰狞至极的周家老祖,平淡道:“与其浪费这样的力气,还不如给我开路,让我们可以更快的到达那个地方,说不定我还可以更快看出些端倪。” 周家老祖强行压下充斥身体发肤的杀意。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但是他身上却是开始释出一股锋锐的气息,直指丁宁的前方,如无形的剑一般,开辟出可以令人快速前行的通道。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章 入阵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山峰越高,山风便自然凛冽强劲,吹散了雨雾。 巫山多云雨,然而这些云雨只及其中一座最高山峰的腰部。 这座山峰便是神女峰。 因为山峰太过陡峭,各种不知名的猛兽又多,所以即便是那些经验最丰富的采药人进入这座山峰之后都大多一去不返,给这座山峰增添了无数神秘的色彩。 此时在神女峰山腰之上的一块凸起崖壁上,却是出现了三条身影。 其中两人是看似精疲力竭的少年,另外一人是无限苍老的老人,枯坐冷硬的山石上。 这三人自然是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 巫山的云雨和一般的山脉并不相同,有些地方云雾缭绕,有些地方在落雨,但有些山林却是一片清晰,此时望去,三人面前的巫山不是一片连绵的云海,而是无数山谷沉积着水雾,就像是山林间落满了无数白碗。 辛辛苦苦攀登到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看风景。 丁宁转头凝望着周家老祖,等待着他的开口。 “日上中天金落柱,阵门初开云雨源。”周家老祖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缓声道:“只差半个时辰。” “要等到正午时分,才有异相,才看得出阵门所在?” 扶苏听出了些意思,却是更加不解,“你带我们到这里,难道是想要丁宁帮你看出真正的阵门所在?若是如此,你该不会连这真正的阵门都没有进入过,你又怎么知道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扶苏,冷漠道:“阵门的位置随时都会改变,但就算看不出,也可以撞运气,只是我现在既没有撞运气的时间,也没有了可以用来撞运气的身体和力量。” “看到某个可能的阵门所在,就跑到那里去试试,发现不对再跑到这里看,然后再下去试…不对的阵门所在,可能还会隐藏着强大的杀势,受点伤算是好的,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被直接杀死。”扶苏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说道:“这种办法可真够笨的。”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并未搭话。 先前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丁宁此时却是看着他,道:“凭借着这样的笨办法,当年你是闯入了这个阵门,但是里面还有你应付不了的东西,所以你即便发现了对你很有用的东西,你却还是无法拿到。” 周家老祖保持着缄默,丁宁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应该是在抵制变法受伤之前就来过这里,但时隔这么多年,你却一直留在长陵,没有动过这里的心思,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本身就不够成熟,到现在才差不多长成?” 面对丁宁这样的猜测,周家老祖这次倒是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刚入七境,途经巫山,便恰好发现了此处。现在我行就将木,内里的东西却恰好合用,又出现了你这样领悟力非凡的怪物,我想这就是命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所有的好事情都正好凑在你身上。” “或许正好所有的好事情都凑在我身上。”周家老祖面无表情的冷漠道。 …… 世上从来没有太多凑巧的好事。 然而等待或许是人生常态。 就在神女峰的另外一处高处崖壁上,一名和周家老祖看上去同样苍老的老人,也在等待着。 他身穿着最柔软的丝线制成的淡黄色锦袍,头戴着最精美的玉冠,白色的玉冠里,有自然形成般的淡红色花纹,就像一朵朵灿烂的桃花。 他的面上满是黑色和褐色的老人斑,但即便如此,他的面部轮廓也是异常的秀美,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俊美到极点的美男子。 此时他也正在安静的等待着正午最热烈的阳光洒落在巫山之中。 和周家老祖不同的是,他等待的时间不止三十年,还更久一些。 而且他知道,鹿山会盟和这个阵门里的东西成熟的时间一致,并非是巧合,而是出于安排。 因为鹿山会盟的时间是他定的。 他就是传说中贪恋后宫,沉溺于美色之中的楚帝。 大楚王朝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此时这位帝王的眼睛里,除了期待之外,还有许多感慨和回忆的光芒在闪耀。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鲜衣怒马,那时才是真的喜好美色,往往听说哪里有出名的美人,便不远千里前往,纵情山水之间,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香艳的姻缘,就如现在这神女峰…这神女的名字,其实也是他取的。 岁月静好,一去却不复返,那些冰肌玉骨的美人早已变成一钵黄土,唯有这神女峰依旧云雾及腰,如永远不老,妙不可言。 …… 丁宁微蹙着眉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天地。 古宗门遗留下来的法阵,隔着时代的界限,即便是他也必须深怀敬畏。 日上中天。 周家老祖微眯的眼眸陡然睁大,不等他出声,丁宁平静而凝重的眼眸里已经流淌出无数异彩。 浓烈的阳光洒落在一个个如白碗般的山谷里,在许多细小水滴的折射下,奇异的没有出现彩虹,而是变成了一条条金柱般的光束。 扶苏的呼吸也微微停顿,他脑海之中开始不自觉的想到之前周家老祖说的那两句话,感觉出其中有些纯金柱子一般的光束似乎有所不同。 而此刻,丁宁已经感知到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法阵。 他的目光落向其中一处如白碗的山谷。 落入那个山谷的光束里的许多真火元气被那个山谷吸收了,光束里,却是又有许多看不见的水汽蒸腾上来。 这一道道光束,又变成了这些水汽流动的独特通道。 在他的眼睛里,眼前的这些画面再度变成纯粹的线条。 有无数的真火落下,无数的水汽交杂在真火之间往上飞腾。 他的眼睛看不到那片山谷底部的具体情形,然而他却似乎看清了那片山谷底部所有的线路。 “走吧。” 他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说道:“不过这次你得带我和扶苏下去,否则太累,我或许便领悟不出进入阵门的方式。” 扶苏再度感到震惊。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真的已经确定阵门所在?”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是类似于昔日三皇宗水火交融的手段,又想要尽可能的掩饰这封禁的气息,自然需要不少引风调和的通道,可以进入的阵门,自然不只一处。” 微微一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找一处可以进入的阵门不难,难的是如何破解阵门中的杀势。” 周家老祖的眼眸深处原本也弥漫着不信的神色,他不信丁宁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听到丁宁此时的话语,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你懂的倒是不少。” 他缓声吐出了这一句,崖壁间有阴冷蚀骨的风涌起,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自这块凸起的岩石上悬浮起来,直接穿过了下方的雾气,徐徐朝着那方山谷飘飞而去。 神女峰或许便是昔日布这个阵者唯一一处败笔所在,离开神女峰落入下方山林,即便是丁宁也再感觉不出那些金色光柱有什么异常,当年的布阵者恐怕也身在山中,没有察觉在神女峰的一些地方,在一些独特的时候,会让这个法阵露出一些被人察觉的痕迹。 这个法阵所在的山谷地势也十分平坦,一望无际的矮树沉浸在乳色的水雾之中,不像是干地,倒像是幽深的湖泊。 按照丁宁记忆的方位落入这谷中外围一处,即便是扶苏都明显的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汇聚在明亮的光线里,朝着整个山谷不断的扩散,而有一种风水交融的气息,却是喷泉一样直冲上方的高空,仿佛要将这片天空刺出一个孔洞。 周家老祖的脸上泛出异样的红晕。 他用很笨的方式试出过这个法阵的阵门之一,这种清晰而相同的气息,便让他可以肯定,丁宁的判断是正确的。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目光无比沉冷的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能够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远远超过普通七境的实力,内里的布置应该存在着许多足以对周家老祖造成真正威胁的地方,所以他此时并不在意周家老祖的想法,他只是全心全意的研究和感知着这个他也只是在古籍上看过一些介绍,而从未见过的法阵。 水雾极其浓郁,周围明明有风流动,但是吹入他的正前方却又骤然消失,连内里的水雾都一动不动,而水雾里的一草一木,更是如同绝对静止一般凝固在空气里。 只在刹那之间,丁宁感觉到了痛苦。 那些在雾气里一动一动的草木变成了无数线条,这些线条中带着的杀意,就像是无数荆条充斥在他的体内,让他的心闷难言。 噗的一声。 一口逆血不可遏制的从他的唇间喷涌而出。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四章 现在和将来 “丁宁,你怎么样?” 一眼看到丁宁吐血,扶苏顿时惊骇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尽可能的调匀了呼吸,然后弯下腰来,抓了一把干土,然后用力的朝着前方飞扬过去。 尘土在前方阵门里的水雾中散开,然而又化为绝对的静止,一粒粒微小的尘土表面被水汽包裹,在阵门里也变成了无数和下方草木一样的线条,然后尽数反冲回来,冲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衣衫上全是泥水,混杂着他的鲜血,显得异常的脏。 “乱丛生?” 周家老祖并未管丁宁的伤势如何,在那些尘土在前方水雾里绝对静止,形成和下方草木一样杂乱无章的线条时,他就已经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丁宁一时沉默不语。 天地万物都有自身的元气,但万物的本源气息都流淌于内,不可能放肆的往外喷吐。 但此时阵门里所有的这些草木,一但接触到和平时阵门里不一样的气息,便顿时放肆的喷吐出内里的本源气息,这使得这阵门里无数的草木,就像是无数桀骜的剑客,他们的修为虽然极其低微,但是无比纷杂的放肆喷吐的气息,却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乱阵。 这的确就是传说中“乱丛生”的阵意。 昔日幽帝之后的那个王朝,至强的“剑冢”的阵意,就是出自这“乱丛生”,只是这种阵意即便是七境之上都难理解,所以早已失传,就连他都没有见过,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如何破法?” 周家老祖转头看向并不像是在沉思,也不见任何后继动作的丁宁,冷笑道:“既然你已受这阵门内气息的冲击,口吐鲜血。那一定是已然感觉出了这阵门的真意,所以不要告诉我你想不出任何的破法。” “真正的乱丛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得到破解的方法。” 丁宁调匀了呼吸,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这个乱丛生只是依靠整个大阵的力量维系…当年布置这阵的人想要这阵无数年的存在下去,所以便也有致命的缺陷。” 周家老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狂热的火焰,“什么缺陷?” 丁宁平静道:“它的力量来源于太阳真火,你不可能有阻隔整个大阵太阳真火的能力,但要阻隔这个阵门的太阳真火,恐怕勉强可以做到。” 周家老祖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寒声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扶苏也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看着丁宁摇了摇头,道:“整个大阵都像一个盛水的碗,一个碗中一处的水少掉了,别处的水自然会汇聚过来,而且带着冲击之势,水少掉的地方反而会遭受整个大阵力量的冲击。 “这我明白。”丁宁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周家老祖:“所以你一定要很快。” 周家老祖一怔,眼睛里却是光焰闪动。明白了什么。 “碗中一处的水缺少了一块,别处的水自然汇聚而来,但只要动作够快,却可以乘着别处的水还没有流淌而来之前通过。”丁宁缓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要令我们足够快的通过,还需要疏导,你要尽可能快的打开一些通道,将里面的元气倾泻出来。” “丁宁。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真正的天才。”周家老祖深深的凝视着丁宁,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 他抬起头来。眼睛微眯着看着高空里那些金色的光柱,身体里的寒煞元气开始缓释出来。 近乎冻结的气海已经几乎难以承接剧烈的战斗,然而缓慢的释放出体内寒煞元气遮挡住落入这阵门的金光,对于他而言却并不算困难。 一缕缕黑色的气焰如一条条冷血的毒蛇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往上升腾。 他心中的丝丝快意也在如这些气焰升腾。 他已等待了三十年,而且身体和修为的状况决定他已经不可能和三十年前一样强行从阵门突入,今日这酒铺少年令人震惊的表现却让他枯木即将逢春,一切的等待都有了价值。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某种异乎寻常的意味。 他霍然转头,有些漆黑的面目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和扶苏也同时感觉到了那种异乎寻常的气息,同时转过身去。 他们和周家老祖所看的天空之上,飘着数朵白云,数朵白云的边缘被周围落下的金色光柱镀得一片金黄,然而此刻,这些白云的下方,正在升起一个幽黑的光球。 一道道落下的金色光柱落在幽黑的光球上,没有出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光线从幽黑光球的下方透出,唯有金色光柱和幽黑光球接触的地方,不断散出寒冷的黑色光幕,一层层的往外扩散开来。 那一片天空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像一张浓黑的符纸。 这不像是黑夜,因为黑夜也有星光和月光闪耀。 这浓重的黑色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扶苏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几乎遮掩住小半个山谷的黑色天空,看着金色光柱和浓厚黑色相交的边缘,他震惊的说道:“还有别人?” 丁宁没有说话。 周家老祖也没有说话。 也就在此时,轰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搬来了一座巨山,毫无道理的硬生生砸如一方平静的湖面。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三人脚下的地面已经震动了起来。 然后卷起了狂风。 整个山谷里的元气和水雾如潮水一般往两侧分开。 丁宁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瘦弱的身体几乎要被狂风和用来的水雾吹飞出去。 但是他还是努力的眯着眼睛,朝着那个幽黑光球升腾而起的地方看去。 黑色的天空下有光亮。 他看到了一条苍老的身影,整个身体就像是在燃烧一样,散着无数洁白的光焰。 这条苍老的身影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道路上所有的杂草和树木全部折断,铺开在道路两旁。 周家老祖的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是和丁宁所说的完全一致的破解方法。 然而这人的破解却更为暴戾,不只是疏导,而是乘着阵门的力量衰竭,硬生生的破门。 这样的方式,便只能说明这人的力量远在他之上。 到底是谁,拥有这样的力量? 到底是谁,竟然也现了这里的法阵,在今日想要破阵而入? 山谷内的云雾被一瞬间爆的强大力量排空,虽然隔着数里的路途,但是在丁宁等人看到那名老人时,那名老人也看到了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的存在。 老人的眼眸中也升腾起一丝意外的情绪。 这名老人自然就是楚皇,鹿山会盟之所以定在鹿山,定在这个时候,只是出于他的安排和计算,在得到这里的东西之后,他将会重返鹿山,和这世上最强的数人相互印证,他当然没有想到也会有人现了此处的秘密,而且似乎和他一样曾经进入过这个法阵的内里,也在今日来到这里准备破阵而入。 但即便有无数人现这里的秘密,能够得到内里东西的人,自然还是第一个入阵的人。 先来后到,只差一步,便是命运。 所以楚皇没有丝毫杀气和戾气的朝着远处的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温和一笑,便开始动步,朝着前方已然出现的宽阔道路一步跨出。 狂风再起。 往山谷两侧分开的云雾已经重新聚拢回来,而且力量更为惊人,带起的狂风更加迅疾。 …… “是谁?” 狂风呼啸的天空之中,某朵白云之上,那如鱼如禽的灵兽背上,宫装丽人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楚皇。” 白如参须的老人,大秦王朝的帝师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声道:“怪不得会在鹿山,怪不得会在此时。” 宫装丽人看着动步的楚皇,寒声道:“我们怎么做?” 帝师平和道:“阻止他入阵。” 宫装丽人说道:“你阻止楚皇,我去应付周家老祖。” 帝师摇了摇头,看着她美丽的双眸,道:“你应该明白,我一个人无法阻止楚皇。” 宫装丽人的呼吸微顿。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的选择,便意味着放弃扶苏和丁宁。 这便意味着扶苏和丁宁会死去。 “鹿山会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现在,太子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将来。一边是现在,一边是将来。没有现在,何来将来。”白如参须的老人转头看向动步踏入阵门的楚皇,道:“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都会选择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上散出一种极为清净淡薄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无限制的膨胀了起来。 天地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看得分外长远。 天地之外,许多颗星辰似乎突然暗了一暗。 天空里,一道庞大的气息骤然升成,落下。 楚帝猛然抬头。 在他抬头的瞬间,那道庞大的气息已经落在了天空中那颗幽黑的光球上。(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二十五章 无情 空气里那道庞大的气息来自极远的地方,然而却就像一道无形的城墙在镇落。 在和天空中那颗幽黑光球接触的瞬间,幽黑的光球表面落下无数光屑,就如落雪。 无形的城墙并没有完全压倒性的力量,在空中消失。 然而幽黑色的光球也从中破开两半,然后化为两道黑色的光幕,迅的在空中扫过,散开。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如雷般响起。 楚帝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只是凭借着极远处传来的这股气息,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的心微痛,不只是因为数十年等待的结果突然又有了不妙的改变,还在于真正的灼痛。 只是在幽黑色光球当中破开的刹那,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落在他的周围,那一株株草木的断口之中,不只是涌出一道道桀骜的元气,而且这一股股元气都带着强烈的真火燃烧起来。 一蓬蓬燃烧的乱丛强行的涌入了他的识海,似是要引燃他体内所有的经络。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往前前进的身影顿住,然后往后退出。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度从他的左手指掌间射入,注入他手腕上的一串玉珠。 这串玉珠表面粗糙,是纯净的雪白颜色,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团团的雪揉搓而成,但当他的真元注入,轰轰轰轰数声连响,一团团冰寒的气息不断在他的身外爆开,十八团比他的身影还要高上数分的雪团在他的身周形成,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停的旋转。 阵门里此时已经弥漫出无数丝真实的金色火焰。 这些金色火焰不断的割刺在他身外的一团团雪团上,风雪怒吼,火焰四溅,雪团急剧的变小,在雪团几乎完全消失时,楚帝的身体终于彻底退出了阵门。 一丝丝透入的火线缠绕在他的身上,但他身上不知用何种材质制成的淡黄色龙袍上萦绕着的一层淡淡光幕却是让这些残余的火线不能透入。 楚帝的面容似乎又苍老了数分,但是眼神却是平静肃穆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睛往上空望去。 “怎么可能?” 此时的周家老祖也在抬头望向楚帝所看的方向。 原先覆盖整个山谷的水雾已经重新合拢,在楚帝前方的阵门中如两道大浪般轰然撞击。 除了溅射出无数道白色的气浪之外,还溅射出成千上万道金剑般的真正火光。 在白色云雾的遮掩下,周家老祖看不到刚刚出手的那名修行者的身影,但是他也很清楚出手的那人是谁。 整个长陵,唯有一名修行者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施展得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名修行者的身份毫无疑问,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周家老祖的身体里已经充满了惊惧,浑身的冷汗甚至如一条条扭曲的小溪流一样在他的身上蜿蜒,然而他毕竟是拥有无数经验的老人,他直觉出此时是他的机会。 他浑身颤抖着,朝着前方的阵门伸出右手。 无数条黑蛇般的寒煞气流从他的右手急剧的涌出。 这一瞬间的喷涌,便让他的右边半边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然而他知道丁宁说的是对的,此时他需要做的,便是快。 黑色的寒煞气流当空蔓延,其中却是又射出无数白光,就像是在空中铺开了一张水墨山水,金色光柱落在水墨山水上,只是将这副水墨山水染得一片赤金色,却是无法透下。 周家老祖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已经将近失去知觉的右手在空中横扫。 嗤嗤嗤嗤数声轻响,数道白色的剑气狠厉至极的贴地刺入前方的法阵之中。 数道草屑飞起,没有沿着剑气前行的线路喷涌,而是被一道道强劲的狂风吹拂出来。 此时周家老祖的右边半边身体已经和下肢一样完全没有了知觉。“走!”一声厉喝之下,一道黑风裹挟着他和丁宁、扶苏强行撞入了前方的阵门。 阵门中的草木微动,有噼啪的声响不断在空中响起,却是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力量。 …… “我道那又是谁,原来是长陵周家墨园的主人,想不到居然也是现了这处禁地的有缘人。” 楚帝带着一丝鄙夷看着天空中黑白两色的画卷,缓缓的说道。 此时,在他身侧上方的云雾已经分开,那头如鱼如禽的奇异灵兽已经飞落下来。 “墨守城…还有潘若叶。” 看到奇异灵兽背上的老人和那名宫装丽人,楚帝昏黄的眼瞳中流出一丝怪异的戏谑神色,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变得非常有趣和好笑起来。 “长陵没有城墙,但墨守城你却是最会守城的人,你一直都被认为是长陵外面那道无形的城墙。还有你,未央宫的宫主,郑袖最信任的心腹,你们两人不在长陵呆着,却悄然的跟着周家老祖和那两个少年,这意味着什么?”他打量着灵兽背上,和他一样苍老的老人和面容寒霜的宫装丽人,只是从宫装丽人眼眸深处的情绪,他就已经猜到生了什么。 墨守城,长陵极少有人知道真正姓名的圣天子之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淡淡的看着楚帝,没有掩饰的缓声道:“如何能瞒得住您,那两名少年中,有一名便是扶苏。” “所以说是周家老祖不知道,带着这两名少年想要利用他们,你们跟着来了,却没有想到这里有这样的禁地,也根本未曾想到在这里遇到我。”楚帝的眼神也变得极淡,唯有睿智的光芒在昏黄的双瞳中闪耀。 “这的确是个意外。”墨守城苦笑了起来:“即便是我朝圣上,恐怕也想不到鹿山会盟的时间和地点里蕴含着您这样的际遇。” 楚帝晒然一笑,道:“扶苏将来会是个极好的帝王,因为一个强盛到了极点的的王朝将不再需要能够开疆辟土的帝王,而更加需要一个能够守成的帝王。你们为了拦住我,结果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值得么?” 墨守城看了他一眼,平和道:“既然我选择这么做,我自然确信值得。” “是你确信元武皇帝和郑袖都会觉得值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鹿山会盟取得最大的利益,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楚帝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就如当年牺牲那些曾经和他们并肩战斗,甚至对他们忠诚到极点的人一样,我终究还是不如元武皇帝和郑袖,因为我不可能做到像他们那样无情。” “帝王本来就已经出寻常人的范畴。”墨守城面容不改的淡淡说道:“行事无法用普通人的有情和无情来衡量。” “你曾是长陵数个学院的院长,论所知,论道理,我都不如你,所以我不和你争辩什么。”楚帝嘲弄的看着墨守城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宫装丽人,带着一丝难言的威严气息,说道:“我只知道,即便你们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留得下我,而我也不可能杀得掉你们两个人,所以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墨守城颔,道:“这的确是毫无意义的浪费力气的事情。” “你们自然也不可能放我进去,而你们既然选择了鹿山会盟,选择了现在,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进去。”楚帝平静的看着墨守城和宫装丽人说道:“我已经为这里面的东西等待了数十年,自然也想看个最终的结果。” 墨守城看着他,也平静的说道:“那我们便都在这里等着,看最终的结果。” 宫装丽人很清楚真正战斗起来,她和墨守城和楚帝的战斗将会两败俱伤,或许都会被出来的周家老祖全部杀死。 而不仅是楚帝,就连她和墨守城都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所以僵持在这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和扶苏在平时十分亲近,想到扶苏即将在里面死去,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看着楚帝厉声喝了起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楚帝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却并不回答。 “我们选现在,他选将来。其实我们还是占了一点便宜。”墨守城看着眼神愈加愤怒的宫装丽人,轻声道:“他已经不能再做什么,而我们却还能和将来赌一赌,我们还能赌有没有奇迹出现,赌那名酒铺少年和扶苏皇子是否能够走出来。” “还有这种可能么?”宫装丽人愤怒的说道,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一丝可能也是可能。”墨守城看着她,温和的说道:“而且若是你忍不住先出手,我不能保证会生什么事情,可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修为功法和女人有关。” 第二十六章 困龙 宫装丽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消失的方位沉默不语。 在此之前,她认为元武皇帝和皇后为了大秦王朝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正确的,要想开创亘古未有的千秋基业,很多时候便必须无情,必须做出牺牲。 这些无情和牺牲,只是为了大秦王朝的更加强大,只是为了大秦的子民能够更加富足。 然而今日里为了阻止楚帝而必须牺牲扶苏,轮到她需要亲手放弃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时,她的信念却出现了一丝动摇。 丁宁和扶苏被周家老祖的力量推着过阵门。 阵门内的力量已经衰落到了极点,但对于此时的丁宁和扶苏而言却依旧十分强大。 无数杂乱的枝条充斥在丁宁的识海之中,让丁宁说不出的烦闷,浑身气血也不住的逆流,然而丁宁的眉宇之间却是悄然的浮淌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冷意和杀意。 在他的识念驱动之下,消隐于他体内不知何处的无数小蚕又悄然出现在他的体内,开始不断的吞噬那些阻塞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 在无数小蚕的吞噬下,他身体被阻塞的经脉很快出现了松动,但是他依旧将所有的真元沉寂于气海,让自己身体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周家老祖不知道楚帝和大秦帝师此时达成了互不出手的约定,他只知道必须快,拼尽了半边身体的经络彻底冻结,只是数息的时光,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周围那种乱枝丛生的力量便迅消退,眼前也迅清晰起来。 已过阵门。 此时最该担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安危,身为元武皇帝和皇后最为看重的皇子,扶苏自然知道整个大秦王朝在自己身上投入了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死去会带来何等的后果。 然而在过了阵门,看清眼前的景物时,扶苏却是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注意力被古时修行者的布置完全吸引。 出现在他面前的山谷就像是一条干涸的河谷,没有任何的杂草和树丛,全部是如鹅卵石般的椭圆形晶石。 这些晶石就像深红色的红宝石一样,微微透明,流淌着热气,内里好像有金色的火苗在燃烧。 外面看来弥漫整个山谷的云雾都被排开,在距离地面数十丈的高度漂浮着。 而如干涸河谷的中心,则矗立着一座青色山石砌成的庞大建筑。 这座建筑无比方正,慢慢往上缩小,就像一座巨大的陵墓,只是底部四周和往上每隔十余米却都有弯形的拱门,这些拱门里却是有苍翠的绿色树木和藤木生长出来,带着沧桑和年代久远的气息。 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王室建造的园林。 但即便真是王室建造的园林,这样的坚实的建筑,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围住里面的珍稀花木。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着周家老祖,一向仁厚的面容上也出现了一丝杀意,“这怎么看都不是为了防止修行者进入,而是为了困住里面的东西而建造的建筑,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猛兽,你到底还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眼下只差最后的一步,周家老祖跌坐在地,甚至无法坐稳,但是他的脸上却全部都是因为兴奋和期待而产生的异样红晕。 “既然到了最后的时刻,再瞒着你们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丁宁和扶苏,说话起来只有半张脸的皮肉能动,所以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和怪异。 “这里面有一株肉菩提,同时还困着一条盲龙。” 肉菩提? 盲龙? 听闻这样的字眼,即便是丁宁都感到了震惊。 “这里面居然有肉菩提和盲龙的存在?”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 “肉菩提是什么,盲龙又是什么?”扶苏却是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这两个名字,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都是很变态的东西。” 丁宁看着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解释道:“有些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死后,身体里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凝聚不散,其中有些便会和周围的一些物体产生奇异的结合,肉菩提就是传说中的一种。某种特别的草木和强大的修行者的遗体结合,变成了某种非草非木非肉身的灵体。这种灵体的作用最早是由大齐王朝的修行者现...那些修炼阴神鬼物的宗师,现若是炼化了这种灵体,就会令自己的身体也产生某种诡异的改变,让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 “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扶苏有些不能理解。 丁宁平静道:“最简单的比喻就是僵尸,身体某一部分遭受重创都不会死去的灵体,除非身体直接被打得四分五裂,除非脑袋被直接斩掉。但同时这种灵体恢复得极其缓慢,所以即便你的身体被打出了几个洞,这几个洞也会长久的留着。” 扶苏终于彻底明白了楚帝和周家老祖为什么都会来到这里。 楚帝和周家老祖都已经是真正的风烛残年,但是他们都有强大的修为,尤其是楚帝,如果身体变成这种灵体,在鹿山盟会上他就可以和更强的对手战斗。尤其楚帝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哪怕身体变成这种僵尸般的灵体,修为再不可能有大幅度的长进...对于他而言,时间和鹿山盟会的胜利,便是一切。 “盲龙不是真正的龙,只是一种地行巨虫,它虽然有眼睛,但眼睛却看不见,只能起到感知作用。但与此同时,它的实力又十分强大,堪比七境,所以之前的修行者便称它为龙。”丁宁看着扶苏,接着说道:“三十年之前,别说那肉菩提已经成熟,就算是没有成熟,强行破阵,受了不小损伤进来的周家老祖也不是它的对手。至于现在,哪怕没有楚帝的出现,要想杀死它,想必也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所以从一开始,他应该只是想设计让我引开这条盲龙,让他乘机取出肉菩提。” “你看过的书的确不少。” 听着丁宁当自己不存在般说出这样的话语,周家老祖冷笑了起来,道:“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扶苏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这么做。” 丁宁的眉头顿时皱了皱,他知道扶苏要做什么,但是他不认为这有效果。 扶苏的这句话很普通,但是和他平时说话时候不同,自然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气息流露出来,让周家老祖都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常。 他的目光落在了扶苏的身上。 “我命令你不能这么做。”扶苏面容寒霜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因为我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苏,我是皇子扶苏。” 周家老祖的心一沉。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墨守城那样的存在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就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疼爱的皇子扶苏。” 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充斥周家老祖的心田,他莫名的狞笑了起来:“可是你命令我这么做?” 扶苏此时自有一股皇族风范,威严的看着周家老祖,道:“难道周家不想再在长陵立足?” “周家就是我,我就是周家,若是无我,周家还能在长陵立足么?” 周家老祖嘲讽道:“孩子,现在事关的是我的命,我需要用这酒铺少年的命来换我的命,你认为我会听你的命令?” “而且我现在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着急。” 周家老祖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动作,但是一股缓慢的气息却是推动着他的身体转了过来,看着后方的山谷,有些同情,更强烈的讥讽道:“孩子,你也是已经被放弃了的人啊。” “你!”扶苏的脸色骤白,他愤怒至极,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厉喝道:“大胆!” “既然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便更不能放过你。”周家老祖认真说道:“今日我害了你好友的性命,若是让你活下去,将来你自然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也不会很快杀你,毕竟我也可以利用你装出些姿态,好让元武皇帝和郑袖那女人投鼠忌器。” 扶苏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脸色无比苍白的转头看向丁宁,眼神里开始出现哀伤和愧疚。 “虽然有些可惜,但现在他却比你要重要一些。” 周家老祖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缓声道:“但如果你现在能证明比他更有价值,我会让你活下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在做梦。” 周家老祖的眼神转厉,不再多说什么,一股黑色的风流从他的衣袍下吹起,将丁宁的身体瞬间平平的朝着前方的一处拱门抛飞进去。 第二十七章 气息 周家老祖体内释出的这股力量并不猛烈,然而丁宁的身体穿过青石建筑的瞬间,便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挤压在他的身上,令他的浑身骨骼都出将要折断般的声音。[][].[23][x].[] 丁宁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艳的血珠,他知道这是来源于青石建筑法阵本身的力量,周家老祖既然已经来过一次,自然对这法阵有所了解,而且需要用他来引开那条盲龙,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死去。 所以他并没有丝毫的心惊,一声闷哼之间,他体内隐匿着的无数小蚕骤然急剧的涌动起来,疯狂的吞噬着周家老祖打入他体内的寒煞元气。 他的身体内外瞬间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细密得令人心悸,但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抛飞到了青色建筑内里的深处,外面的周家老祖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 噗的一声震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坠落在无数枯黄的落叶里,溅起无数沉寂多年的腐叶和尘土。 腐叶是那种干枯的**,如同风化,没有任何的湿意,四周各种不知名的树木和藤蔓却是生长得分外茂密,充斥了整个青色建筑内里。 透过这些枝蔓的空隙,青色建筑的内壁上有许多繁复的符文,闪耀着微光,自然显露出神圣的感觉,拥挤的树林间立着一些古怪的石佣,没有五官,但却散着一种奇异的杀意。 知道盲龙很快就将到来,坠落在这青色建筑内里一角的丁宁甚至没有调整坠地的身姿,他的身体像一个拔出了一半的萝卜一样,古怪的斜躺在地上,然而体内的那些小蚕吞噬的度却是更快数分。 生死只差半分辰光。 在无数无形小蚕疯狂的吞噬下,如无数黑色砂石阻塞于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全部分解。 也就在此时,他身前的枯叶地里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线路,朝着他的身体急剧的延伸。 在这些笔直的线路距离他还有数丈之遥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已经压至他的身上,噗噗噗噗…他的衣衫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笔直的裂口,衣下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血线,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就似要沿着这些血线裂成无数片。 以丁宁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和这样的力量抗衡,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以难以想象的度直接消隐。 在这些小蚕消隐的瞬间,他的呼吸和心跳也彻底停止。 他体内的气血和所有流动的气息,就像是被这些小蚕一瞬间全部吸光一样,他的肌肤也变得没有了温度。 他明明活着,但却就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死尸。 那些朝着他身体笔直延伸的气息疑惑的一滞。 只是这一个停顿,带来的略微震动,就使得周围所有的枯叶和藤枝全部震碎成无比细微的粉末。 他的身体前方,产生了一团青黄色和灰色混杂的粉雾。 不断往外扩大的雾团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然后迅的变大,透出。 一颗庞大的黑色头颅,探出了雾团,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这是一颗如同巨型鲶鱼般的黑色头颅,下颌飘荡着数十根黑色的肉须,然而却没有嘴,没有眼睛。 扁圆黝黑的头颅上,只有十余颗闪耀着晶光的,如黑色宝石般的斑点。 比几个成年人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头颅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五官,这便令人觉得诡异,而那些黑色斑点中闪耀着的残忍和强大的光芒,更是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飘散。 这颗巨大的黑色头颅朝着丁宁探近了些,它身上溢出的元气压到了丁宁的身上,丁宁体内的骨骼再次出密集的炸响,身体血肉就要被撕裂成无数丝缕,然而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悄然的出现,密布在他体内血肉之中。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茧子。 这条黑色的怪虫自然就是传说中实力不亚于七境存在的盲龙,它无法视物,但对于气息的感知却数十倍于寻常的修行者,此刻它头上那十余颗黑色宝石般的斑点中晶光剧烈的闪动,显示它已经真正的疑惑。 一道肉须有意无意般飘荡在丁宁的胸前。 丁宁胸口的衣衫变成细碎的粉末,胸口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 这一切在丁宁的识海之中十分清楚,但是他的心境却是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没有丝毫改变。 盲龙的头颅往后退了些。 它凝滞了数息的时间,头颅微摆,围绕着丁宁的身体又晃动了数下,然后又缓缓往后退去,消失在还未消散的尘雾中。 感知着盲龙的退去,丁宁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用这种状态留在这里,只要他的身体有任何的气息流露,这条退却的盲龙还会重新折返,而且以这种强大异兽的心智,将会反应过来只是遭受了他的愚弄。 不可能再有用九死蚕欺骗盲龙的机会,丁宁却依旧确信自己有着可以生存的机会。 他的身体依旧像死去一样,没有丝毫的气血流动和温度散,但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动了起来。 就像吐出丝线一般,这些小蚕以异常平缓的态势吐出一些元气,直接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的身体表面布满了苍白的色彩,然后丝丝的苍白色元气开始汇聚成流,流淌在了他身前的地上。 汇聚成流的苍白色元气扭曲着,最终变成了数柄笔直小剑的形状,透入他身前的地里,留下数条交错的深痕。 丁宁的身体在此时复苏。 他体内的气血汹涌的奔腾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甚至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已经远去的盲龙感觉到了此处的气息,原本沉寂不动的藤枝之间骤然涌起了飓风,无数枝叶撞击在一起,出恐怖的声响。 一股暴戾而庞大如山的气息,在其中穿行。 黑色的头颅再次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丁宁胸口的伤口开始流淌出鲜血。 他眯着眼睛,这次彻底的看清了这条盲龙。 庞大的黑色头颅之后,是滚圆如虫的身体,然而这身体却是十分枯瘦,皮包着骨头一般。 无数股劲气从这条盲龙的身下涌出,如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剑在地下穿行,和上次不同,这次它展现的力量更加的恐怖,无数道尘土从地下深处往上喷起,光是这些激起的尘浪中蕴含的力量就已经让丁宁无法抵御,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反而出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威严。 “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抬起了头,看着这条盲龙,平静而威严的说出了这一句。 于此同时,他握住了末花残剑,往前方的地下挥出。 一道剑光落下。 这道剑光对于这条盲龙而言弱小到了极点。 然而这道剑光留下的剑痕,却是与前面数道剑痕完美的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独特的气息,从这些剑痕中流淌出来。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力量,只是一股很淡薄的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却似均匀的分散于周围的天地间,透入了每一股周围的天地元气之中,甚至透入了这个奇怪的青色建筑中,甚至透入了它的身体。 一股战栗从它的体内升起,迅弥漫至它的全身。 它前进的身体和力量全部停顿了下来,然后整个空间开始震动。 它感到愈加的疑惑,然后开始恐惧。 因为那股气息过了它的境界,它只有从建造这个困住它的建筑的修行者身上,才感觉过这样的气息。 “我可以让你出去。” 看着停下来的盲龙,知道自己赌成功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更加威严和冷肃的看着它,缓慢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甚至不看这头强大而恐怖的异兽,转身看向一侧的青色殿墙。 “破坏总是要比建造容易得多。” 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条盲龙听一样,他缓缓出声,同时再次挥动手中的末花残剑。 数条并不强大的剑气从残缺的剑尖射出,刺入凝固不动般的空气里,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却好像扰动了无数看不见的线条,一瞬间在他的身前涌起了数条肉眼可见的青色电光。 轰隆一声爆响,数条大腿粗细的青色闪电从他的剑尖前方蔓延出来,落在青色建筑内壁的数条符文中。 青色建筑没有丝毫的震动,但是这整个内里的地面上,落叶下方,却是嗤嗤的喷出无数细微的风流。 庞大的盲龙往后退却了数丈,它的身体开始急剧的震颤起来,但是所有释放在外的力量,却是急剧的朝着它的身体收缩。 “看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它的身体,慢慢的说道。 第二十八章 牢笼 明明是三境的真元力量,然而身前的那数道剑痕中缓释着的却是真实无比的连七境的修行者都未必能理解的意境。 对于修行者而言,遇到此时的情景,恐怕更多的会去思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生,会去思考丁宁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隐瞒着什么样的秘密,但对于被困锁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的盲龙而言,感受的却只是这样的气息本身。 它虽不能口吐人言,但毕竟拥有很高的智慧,当丁宁的剑气扰动了这青色建筑内的阵势,激起了那些它熟悉的青色闪电时,它就开始明白自己真的有可能逃得出这个牢笼。 想到真有可能逃脱出这样的牢笼,它的浑身忍不住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肚子里却是出如雷般的腹鸣。 腹鸣是因为它很饿。 它是肉食的灵兽,靠吞噬气血为生,然而当年将它困锁在内的强大修行者却知道它忍饥挨饿的能力,并未给它提供足够的食物,这些年来它的食物只有生长在这青色建筑内的虫豸,以及一些误闯入青色殿宇的鸟兽,虽然可以勉强让它活下去,但这么多年的饥饿,却是最大的折磨,更何况还不得自由。 眼看着外面的青天,却根本不得出。 楚帝和周家老祖等待了数十年,然而又怎么有它等待得久,多少年的等待终于换来今日这样的可能,看着丁宁平静而威严的姿态,它浑身颤抖着,然后整个身体全部趴服在了地上,连它的头颅都贴在了地上。 这便是表示了它顺从的姿态。 看着它头上那些无法看东西的盲目中的暴戾色彩尽数变成顺从和惊惧以及哀求之意,听着它腹中不断响起的如雷般腹鸣,丁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同情的光芒。 盲龙的感知比正常的修行者强大不知道多少倍,此时它甚至敏锐的感觉到了丁宁的同情之意,瞬间将身体伏得更低,像是要将自己陷落于下方厚厚的腐叶中去。 “我此刻的确同情你的遭遇,我会放你出去。但你先会必须帮我救我的朋友。” 丁宁看着它,说了这些话,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字:“肉菩提。” 盲龙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前面那些话的意思,但是肉菩提三字它却是听过很多次,在下一瞬间,它的头颅马上有些惊惧的摇摆起来。 丁宁皱起了眉头。 他开始一边比划着一些简单的手势,一边说话,“你的意思是说,肉菩提那边也有厉害的法阵,让你无法接近?” 盲龙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彻底明白了周家老祖的用意。 周家老祖只是想要用他吸引盲龙一瞬,只要让他能够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只要盲龙不能在他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之前截住他,那他就能够顺利的得到肉菩提。 所以,周家老祖应该直接会在里面炼化肉菩提。 只要在里面直接炼化肉菩提,等到离开时再遇到这条盲龙,他就算吃点亏,也不至于陨落在这里,也可以逃得出去。 “带我去。” 丁宁看着盲龙,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会设法破阵。” 盲龙微微抬起了头。 它有些怀疑。 丁宁微微蹙眉,他知道自己现在所需要做的是什么。 所以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将隐匿于体内的无数无形小蚕放了出来。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密布于他的身体内外,开始吞噬周围的天地元气,吞噬任何种类的天地元气。 空气里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而在盲龙的识念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它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食物链最顶点的巨物,可以吞噬任何一切东西的巨物。 这样的气息和之前那些剑痕中展现的境界一样,足以令它战栗。 它不再犹豫,转过身去,庞大的身躯在密集的林道中急的穿行,瞬间在丁宁的身前破开一条圆形的通道。 丁宁紧随其后,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盲龙便已停了下来。 盲龙身前的林木藤蔓和这青色建筑物内里的别处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就在它的身前,有一条清晰的绿线。 枯叶里,有许多绿色的晶石露出一小截。 这些绿色晶石上散出的绿色光焰,连成了一片,如一片碧波。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起。 他闭上了眼睛,体内无数无形的小蚕再次涌出身体,缓释着吞噬在内的天地元气。 这种气息的喷吐再次让盲龙感到惊惧,再次趴伏在了地上。 随着这些小蚕喷吐出的无数无形细丝在空中散开,丁宁的识念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清晰的线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寒风呼啸而行,无数雪粒和霜片在空中飞舞的画面。 在这样寒霜的画面里,偏偏有无数绿色的晶尘弥漫着,就像是无数阴灵鬼物,在等待着簇拥上新鲜的血肉。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彼此信任。” 丁宁睁开了眼睛,他对着盲龙平静而无比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伸出了手,就像是触摸朋友一样,朝着盲龙的头部放了上去。 盲龙的身体微微僵硬,身体周围自觉的翻开可怕的气焰,空气里啪啪作响,地下也有无数的气流冲上来。 但是丁宁的手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退缩,依旧落了上去。 在他的手和盲龙的身体真正接触的瞬间,这些可怕的气焰消失,盲龙的身体依旧僵着,但是那些如黑宝石般的盲目中,却是闪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个牢笼。” 丁宁缩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再度郑重的重复了一句,接着又说道:“我要破开这个法阵,但是我的力量不够,我需要你相信我,动用你的一些力量协助我破开这个法阵。” 盲龙依旧僵硬的对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 丁宁看了它一眼,然后挥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在身侧的地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然后一股真元从他的左手中射出,落入那道剑痕里。 接下来,他点着那道剑痕,对着盲龙道:“我。” 然后他又沁出了一股真元,落入那道剑痕,道:“你。” 盲龙僵硬不动了数息的时间,忽然…它的身体动了,它点了点头。 丁宁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好看的微笑。 但是他依旧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又用残剑在地上画了两道人影。 一道是周家老祖的人影,一道是扶苏的。 “敌人!” 他点了点周家老祖的人影,说道。 “朋友.”然后又点了点扶苏的人影,说道。 盲龙迟疑了片刻,再次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丁宁抬起头来,但是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又弯下腰,在地上画了一道滚圆的身影。 这是盲龙的轮廓。 然后他点了点这道身影,对着盲龙道:“朋友。” 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对于盲龙而言却包含着无数的讯息。 它的身体里响起很古怪的声音,盲目里的光芒不断的闪烁着,它竭力的感知着。 丁宁平静的看着它。 它似乎被丁宁的平静感染,身体周围的气息也平静下来。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上前数步,走到了它的身前,站在它身前的绿线之前。 这样的动作让盲龙的身体再次有些震动,它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丁宁便在此时挥剑。 他手中末花残剑随着裂纹散开,如一朵花绽放,无数剑气随着剑丝的飘洒而激射出去,在前方的空气里射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轰! 前方平静的空气中骤然涌起惊人的寒气,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要形成,将一切东西湮灭。 也就在此时,盲龙的身体猛然抬起。 它头颅上的许多肉须飘舞起来,它的身下地面里涌起一道道昏黄色的气浪,尽数涌入那些细微线路中。 轰! 前方的空间中出如两艘庞大巨船撞击的巨大轰鸣声。 喀喀喀… 它和丁宁前方的无数绿色晶石上,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纹,然后那些绿色晶石碎裂开来,一层层光焰迅的消退。 此刻林木的深处,这些绿色晶石组成的法阵的中央地带,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菩提树。这株菩提树的枝叶全是奇异的紫色,根部如挂果般,挂着一个人形的紫色果实。 这果实如同一个蜷缩的婴儿,表面散着如玉又如肉的光泽。 此刻周家老祖正跌坐在这个果实旁,他唯一能动的左手五指刺入这颗果实之中,一股股的真元,正不断汲取着这颗果实的精华,涌入他的体内深处。 他的表情贪婪、狂喜至极。 一旁被他制住而僵立在枯叶间的扶苏看着弥漫于他面目上的这种神情,厌憎至极。 也就在此时,随着恐怖的轰鸣声,一团惊人的气浪夹杂着凛冽寒气狂涌而来。 菩提树上所有的树叶落尽,周家老祖白飞扬,他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有一件大事,冰火破坏神的游戏已经正式上线了,大家在纵横页都可以看到,已经可以玩了。冰火破坏神这个游戏非常特别,目前是页游里面最**的品质,虽然是页游,但里面玩起来和端游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画面和打击感比端游还要强悍。大家可以去玩玩看,绝对不是吹的。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是我今天在上海参加一个布会,布会结束之后我就会公布了...大家就会现我其实真是够努力够拼的。还有最近赶路每天只有一更,但大家帮我记着数,等到行程稳定下来,自然会用一天三更这样的方式来慢慢还。)r1o58 第二十九章 身裂 没有人回答他此时的问题,惊人的气浪过后,烟尘散开处,缓缓显现出一名少年的身影。 “丁宁?” 扶苏面上的厌憎瞬间变为喜悦,他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的眉眼依旧平静,那些无形小蚕也早已消隐于他的身体里,他身上的气息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周家老祖的心念里,他早就应该死了。 然而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光是此点,丁宁此刻的身影就如真正的鬼魅一样,让周家老祖由心的恐惧。 “嗤”的一声裂响,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道黑色的剑光在周家老祖的身前浮现,然后急剧的加,直冲向丁宁的身体。 剑光虽细,然而却带着碾压普通七境的力量,沿途地上碎裂的绿色晶石皆被带起,表面布满黑色的玄霜,就如一道真正的黑色彗尾,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剑势极快,丁宁的眉毛上都迅结出了黑色的冰粒,然而他却一动都未动。 他的身后枯叶下方,突然伸出了十余条黑须。 就像是他的身后突然长出了十余条黑色的尾巴。 这十余条黑须似是对周围那些布满裂痕的绿色晶石还有些畏惧,动作略微有些迟缓和瑟缩,然而上面散出来的元气,却是强大至极。 噗噗噗噗… 一连串的裂响声从丁宁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地上出现了十余条笔直向前的痕迹,十数条土黄色的气浪从中涌出,轻易的击碎了迎面而来的黑色彗尾,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甚至轻易的撞碎了内里的那道黑色寒煞小剑。 周家老祖的身体痛苦的抽搐起来。 他看到十数条黑须之后,一个小山丘般的黑色头颅,正从丁宁的身后抬起来。 那毫无疑问就是他曾经见过,被困锁在这里面的盲龙,但怎么可能会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它已经饥饿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吃掉你,怎么反而为你而战?” 周家老祖忍不住叫了起来。 “和自由相比,饥饿只是次要的东西。” 丁宁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只是他觉得根本不必要解释什么,所以他只是冷漠的看了周家老祖一眼,保持着沉默。 丁宁的沉默让周家老祖越加的心寒,他恍悟觉得丁宁此刻的眼神有些熟悉,他的脑海之中骤然想到了自己被一剑切腹,狂哭而逃的画面。 再加上此时被他吸纳入身体的肉菩提的药力和他的身体起了一些反应,一种巨大的痛楚冲入他的脑海,让他甚至忍不住直接惨嚎了起来。 丁宁便在此时动作,他的身体骤然加,冲向扶苏。 周家老祖的眼前已然出现了幻觉,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沉,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都出现在他的身下,都伸出了手,抓着他已经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身体,不断的往地狱里拉。 “就算我要下地狱,你们也要陪着。” 他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往后倒飞逃窜,体内经络中剩余的数道凝煞小剑全部透体而出,朝着丁宁和扶苏激射而去。 周家老祖的修为加着凝练的星辰寒煞元气,即便只是一道,别说是丁宁此刻的修为,就算是薛忘虚那样的修为,都未必能够抵挡得住,然而看着这数道凝煞小剑,丁宁的眼睛里却是反而出现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际遇不在于运气,而在于他自己的心性和选择。 当年的周家老祖是以虐杀妇孺的手段想要逼人就范,所以才会导致被一剑破腹,而今日的周家老祖若只是纯粹的想逃,盲龙未必会追。 但现在他要杀死丁宁,盲龙却一定会全力相搏。 因为盲龙需要靠丁宁脱离这个牢笼。 整个青色建筑的顶端突然震动了起来。 这种震动只是因为感受到盲龙身外的恐怖气息波动。 盲龙的身体轰然砸在地上,就如一个巨锤落地。 那一株亭亭如盖的紫色菩提树被骤然震裂,与此同时,无数土块从地上往上悬浮而起。 这些土块之中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并未直接击向周家老祖的身体,而只是遮掩住了盲龙自身的元气波动。 与此同时,盲龙头部那十几个黑色宝石般的盲目里,却是都射出了一道深黄色的光束。 这些深黄色的光束汇成了一束,扫向了那些凝煞小剑,扫向了周家老祖的身体。 光束和黑色的凝煞小剑交汇,空气里突然绽放出无数条细小的射线,在接下来一瞬间,黑色的凝煞小剑彻底的崩裂开来,碎裂而成的无数细小碎片如一颗颗黑色星辰般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恐怖爆响。 黑色光焰和深黄色的射线交织在一起,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朱红色光团。 丁宁已然冲到扶苏的身侧,感觉到空气里传来的恐怖冲击力,他的眉头顿时蹙起,手中末花残剑往身前施出一道剑符。 一声闷哼从他的唇齿间涌出,那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碾碎了他所施剑符的力量,将他和扶苏的身体直接震飞出去。 一股血沫再次从丁宁的嘴角溢出,但此刻他的眼神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在扶苏根本未曾察觉的情形下,他的肘部倒撞在了扶苏的胸口。 扶苏浑身的气血本是震荡不息,眼前一片金光,此时被丁宁一撞,他只觉得胸口一闷,便立时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丁宁轻咳一声,挽住昏迷的扶苏坠地。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愤怒的低沉咆哮声。 感知到丁宁再次负伤的盲龙骤然愤怒起来。 它身体上那些盲目中射出的深黄色光束落在了地上。 十余条笔直的线路瞬间在地上显现,延伸到了狂退的周家老祖身上。 周家老祖的修为虽然强大,然后气海将近冻结,释放真元缓慢便是他此时最大的弱点。 面对着这十余道冲向身体的恐怖切割之意,他已经来不及再凝聚力量应对。 他的身体表面马上也出现了十余道裂纹。 这十余道强大的力量,深深割入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听到了体内传出的断裂声。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许多脏器和至关重要的血脉都已经被切断。 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然而在下一刻,他却现自己并未死去。 他感觉到了什么,心中的绝望和不甘消失,震惊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内的裂口里,闪耀着动人的紫色微光。 那一道道的裂口,让人联想起新鲜的紫红色萝卜,流淌着一些奇异的微亮汁液,然而却并非是他熟悉的鲜血。 “已经?…”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左手。 接下来,他看到左手连着的那个肉菩提枯萎了一半。 只是一半,便已经让自己的身体生了这样的改变么? 他的识念沉入身体。 他感知到自己的气海都已经在盲龙的这一击下崩裂了,然而气海里的真元,却是变得不再冻结。 嗤嗤嗤嗤… 只是心念动间,无数的真元和崩散的天地元气,顺着他身体的裂口狂涌而出,甚至反冲得他的身体都往上高高抛起。 在这些真元和天地元气的冲击下,他身体的裂口似乎扩得更大,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出现了癫狂的笑意。 他感到了久违的顺畅感和力量感。 这些身体的裂口,似乎就像是他身体开辟的全新的元气流通通道。 “一步地狱,一步仙境。” 周家老祖癫狂的笑着,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谁会想到生这样的事情?” “既然我还没死,那死的就是你。” 他看着丁宁,说道。 丁宁抬起了头来。 他依旧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意味。 然后他对着身侧的盲龙出了一声低喝,再次出剑。 末花残剑上再度盛开无数的细花。 在下一瞬间,剑身变成无数的丝缕,带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盲龙反应了过来,它的肉须再次飞舞起来,无数股元气从它的体内涌出,疯狂的注入那些线路之中。 笼罩此间的青色建筑内壁上所有的符文骤然泛起耀眼的光亮,无数条青色的雷光一瞬间密布在整个内顶上方,交错流动起来。 劫后余生,且身体拥有惊人变化的周家老祖本来已经到了最为得意的时候,然而此刻看到这样恐怖的雷光,看着自己身体内里都被青色的雷光照耀得一片青色,他的眼睛里再次充满惊恐至极的光焰,再次厉声惨嚎起来。 “不!” 轰隆一声巨响。 青色雷光如幕般镇落。 丁宁紧锁着眉头,飞掠于盲龙的身前。 无数如柱般落下的青色雷光就在他面前不到一尺处。 他和盲龙所在的这半面没有任何的雷光落下,两侧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数块碎片从雷光中炸飞出来。 其中一团有着诱人的紫色,正是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与此同时,整栋青色建筑物中的符文里也出了碎裂的声音,无数的粉尘如下雪一般洒落下来。 此时也已经力量几乎耗尽的盲龙感应到了什么,它猛然抬头。 一块青色的碎石落下。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青色的建筑物顶端,崩裂开来,露出大片的天空。 “你也死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雷光里出异常凄厉的嘶吼声。 周家老祖的身影从中冲出。 他此时的身体已经残缺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四肢都已经断裂,浑身被电柱冲出不知道多少个孔洞,然而他此时竟然还未死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凄厉的嘶吼中,残缺的身体带着半截残臂刺向丁宁的胸口。 (今天从上海回无锡,后天又要从无锡去北京...奔波劳碌,但终究有点成绩做出来,纵横页上的冰火破坏神游戏大家玩了吧,的确比一般的网页**很多吧...接下来,还会有很吊的东西和成绩会做出来,过些日子就会宣布)r1o58 第三十章 真相 半截残臂走着剑势,周家老祖体内最后的一分真元从断裂的经络和骨茬间激射出来,割裂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带出丝丝缕缕的涡流。 此时的力量不如他平时的十一,只是依旧远三境。 盲龙感知着周家老祖这一击的气息,它感知着真实而温暖的阳光从破碎的青色牢笼顶部落下,有些犹豫。 在此时的情况下,它觉得自己帮丁宁阻挡周家老祖也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牢笼已破,若是遭受严重的损伤,它却有可能还是离不开这里。 然而就在它的犹豫中,啪的一声震响,丁宁一步踏出,反而已经到了它的身前。 他平静的眼眸间骤然精光大作,体内响起无数声细蚕吞桑般的声音,无数丝鲜活的气息以不可想象的度直接由他身体的血肉间渗出,直接汇聚在经络之间,冲向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的血肉、骨骼、骨骼深处的髓河,甚至连丝都开始莫名的震颤,散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盲龙感知到了丁宁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它第一时间感到羞愧,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感到丁宁身上散的这种气息,它便感到深深的敬畏。 周家老祖听到了丁宁身体里响起的无数细微的声音,他的残躯猛然一震,心中随即便想到了某个可能,口中出了古怪的吸气声。 只是此时剑势已然不可能更改,他的半截残臂距离丁宁已经不到一丈。 丁宁的眉宇间骤然浮现出难以想象的威严。 他的左手手捏剑诀,先往前略微挥出,在有限的空间里带出几道真元气浪,几乎同时,他右手的末花残剑往前刺出,剑体上射出的剑气在左手带出的真元气浪中穿行,一股股剑气瞬间就旋转起来,以恐怖的度卷吸着周围天地间的元气。 一朵朵洁白的莲花,就此在丁宁身前数尺的空间里生成。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散着极其圣洁之意,与世无争般散着柔和的微光,完美无瑕到了极点。 和这些莲花相比,一侧身体残缺,只将一截断臂为剑的周家老祖就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看到这样的莲花,如恶鬼般的周家老祖却也是如看到鬼一样的表情。 噗的一声闷响。 丁宁身前的莲花片片飞散。 他一声轻喝,左手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像是被大力拨动的琴弦一样高频的震颤着,然而却是一步都没有退。 他体内万蚕噬咬的声音更为剧烈,肌肤上透出无数点苍白色的光焰,那些原本无形的小蚕此时好像变成了实质,争相恐后钻出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原本已经是如同看到鬼一样的表情,此刻再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绝对的恐惧。 丁宁一声闷哼,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血,然而手中震荡不息的末花残剑却是被他毫无停歇的往前挥洒出去。 坚硬的剑身此时显得极其柔软,剑光就像一条条布匹一样缠上周家老祖的残臂。 周家老祖体内的元气已经自然从残臂中释出,和丁宁的剑光对抗,然而这样看似柔软的剑光,却是好像一个个诡异的磨盘,将强大的元气一股股的磨散。 “磨石…” 周家老祖凄厉的尖叫起来,极度的惊恐甚至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体内的任何力量,整个身体在剧烈的抖之中轰然坠地。 丁宁握着剑柄的双手已经虚弱的颤抖起来,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显示出任何的虚弱。 他深吸了一口气,威严的眉宇之间散出更凛冽的杀意。 他手中的剑脱离了周家老祖的残臂,盯着周家老祖近在咫尺的面目,用尽全力的朝着周家老祖的颈部刺入。 虽然肉菩提对于他而言也是传说中的事物,周家老祖在这种情形下还未死去也已经出了他的认知,但一个人的行动力自然无法脱离身体的范畴,只要将脊骨切断,将头颅斩下,他不相信周家老祖还能继续存活。 咔嚓一声。 冰冷的剑锋斩入了周家老祖的颈椎骨,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但丁宁手腕用力一转之间,却是并未能将周家老祖的颈椎骨全部切断,剑锋反而有些卡涩其中。 “你的骨头还真硬。” 丁宁冷笑起来。 他双手再度用力,剑锋像锯刀一样在周家老祖的脊骨上切割穿行。 周家老祖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他想要抓住深深刺入自己脖颈之中的剑锋,然而他此时却是已经没有了双手,他的身体只是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弹动着,就像一条被钉子钉在地上的虫。 “九死蚕…” 周家老祖在数息之后便放弃了挣扎,他惘然的看着丁宁的面目,用力的挤出了三个字。 丁宁感知着他体内所有的力量已经真正的消散,他轻轻的咳嗽起来,放松了些,但依旧用剑在割着他的骨骼,并未应声。 “你竟然是他的传人?” 周家老祖自言自语的惨然道:“他竟然留下了传人?” 丁宁依旧沉默不语。喀嚓一声,周家老祖的脊椎骨终于被切断,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开始冰冷的切割他颈间的最后血肉。 “你…” 看着丁宁冷漠的眼神,在头颅被切割下来的一瞬间,周家老祖想到了方才丁宁身上流淌的威严气势,想到了方才那数道不同的剑意。 他骤然觉了不对。 “就算是他的传人,你也不可能会郑袖的濯白莲…你…” 他的身体里骤然涌起更大的震惊,这震惊甚至过了即将来临的死亡。 “你说的对。” 丁宁出声,收剑。 周家老祖的声音彻底断绝。 他的头颅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朝前滚了出去。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早已应该死去的周家老祖终于真正的死去。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咳出些血块。 他颓然的跌坐下来,看着周家老祖的尸身,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即便是敌人…然而这人的死去,也相当于可以代表着那个年代的人又消失了一个。 “你走吧。” 丁宁疲惫的转头,看着盲龙,点了点周家老祖的尸身,然后开始比划着手势,“这里的法阵已经破了,你已经可以离开,但在你走之前,帮我把他的尸身处理掉。” “还有,山谷外有些人你也对付不了,但你的感知应该比他们强,所以你小心一点,跑掉应该没有问题。” “巫山这一带最近会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到来,你能躲还是尽量躲一躲,否则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有些微微瑟缩着身体的盲龙慢慢的理解了他的一些意思。 它动也不动的呆了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它头上的长须摆动了起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周家老祖的身体震裂开来,然后沉入下方的泥土之中。 它的身体也开始朝着下方的泥土中陷落,最终泥土翻涌,全部消失在丁宁的视线之中。 轰的一声,远处青色建筑的墙体很快崩塌了一角。 一股尘浪从远处缓缓飘来,周围彻底寂静下来。 周围的地上,只余下了依旧昏迷着的扶苏和那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丁宁调匀了呼吸,强忍着疲惫起身,在肉菩提旁重新坐下。 他的手指微微触碰这颗肉菩提,指掌间涌出了数条无形的小蚕,试探性的吞噬了一些元气。 他的眉头几乎瞬时深深皱起。 这些元气的性质十分的怪异,就连他的九死蚕都无法分解。 若是他真正的炼化这些元气,只要流淌入体内,他的整个身体也不可避免的会和周家老祖产生一样的变化。 成为近乎活动树木一样的灵体,自然也断绝了今后修行的无数种可能,这肉菩提对于他而言自然没有任何的用处。 但是略微沉吟之间,他却还是伸手握住了这颗肉菩提。 令人心悸的万蚕噬咬声再度响起。 肉菩提在他的指掌间迅的枯萎,变成灰沙洒落。 而所有被他体内无数小蚕吞噬的肉菩提的元气,却是一丝都没有沁入到他的体内,随着那些无形小蚕的隐匿而消失。 …… 楚帝依旧在耐心的等待着。 蓦地,他眉头微微蹙起。 无数股狂风从他前方的云雾中往外卷开。 就好像漏了气的皮筏一样,整个法阵承载天地元气的力量开始彻底的消失。 法阵消亡,云雾渐开。 第三十一章 掩饰 墨守城的眼睛里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他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他很清楚周家老祖并没有破坏这样的法阵的实力。 那此刻这样的变化,便是意外。 云雾消散得越来越快,不仅往上方和四周散去,湿意甚至往下方的地面中渗出。 随着这些湿润的水汽的消失,山谷里积蓄的一些太阳真火却是随着法阵的损毁而彻底的宣泄出来。 所有杂乱的树枝和草木开始猛烈的燃烧。 整个山谷充斥金色的火焰,如同无数朵向日葵在盛开。 一座青色建筑,就此出现在燃烧着的山谷中心,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楚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在周家老祖之前便进入过这个法阵,便进入过这栋青色的建筑,和墨守城以及墨守城身边的宫装丽人潘若叶相比,他对这内里的一切自然有着更深的了解。 为什么这样的一座牢笼会损毁? 此刻他甚至没有关心肉菩提,只是在全心思索着这个问题。 只是数息的时光,金色的火焰消失,山谷中一片灰烬,青色建筑物的基座被烧红,随着热气的升腾,四周冰凉的山风涌入,山谷里刮起了大风,无数灰烬纷纷扬扬的卷上天空。 急剧的冷却下,青色建筑物从下至上出了刺耳的崩裂声。 一条条的裂纹就像藤蔓一样从底部往上蔓延,整座巨塔形的青色建筑物就要彻底的崩解,也就在此时,两条和这栋青色建筑物相比显得无比瘦小的身影,从其中一个拱门中互相搀扶着走出。 潘若叶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 此刻应该欣喜。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按照正常的结果,这两人已经死去。 墨守城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是天命。” 他转头看着楚帝,认真而感慨的说道:“现在和将来,我们都赌赢了。” 楚帝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怒意,他凝视着丁宁和扶苏,眼底就像是有无数的星辰在闪动。 他感知着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气息,回忆着一切有关那青色建筑物的画面,一抹古怪的神色浮现在他的嘴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就像是回答墨守城,又像是自语般轻轻摇头,说出了这一句。 “然而这不可能却偏偏变成了可能。” 他又接着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又微笑了起来:“绝对的不可能变成可能,里面就一定有一种可能。”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微笑着转头,看着墨守城,说道:“胜负不在一时。” 墨守城微微皱眉。 他不明白楚帝那些饶舌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对方在数十年的等待和谋划终成梦幻泡影,此刻却并未太过沮丧失落,这本身就让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安。 “周家老祖在哪里?” 楚帝不再看他,转过头去,凝视着丁宁和扶苏,温和问道。 他是人世间在位最久的帝王之一,此刻虽平静说话,但自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威严。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 他此时的伤势不轻,吹拂到身上的山风让他感到不舒服,烫的地面让他感到不舒服,充斥到他鼻腔的烟尘让他感到不舒服…然而这些不舒服加起来,也没有面前的这三人给他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强烈。 无论是在位时间极长的楚帝,还是大秦的圣天子之师墨守城,还是皇后一手栽培出来的修行宗门未央宫此刻的宫主潘若叶,他全部都认识。 而楚帝眼中神色的变换,更是让他心中有些寒意升腾。 “你们可以不需要回答。” 墨守城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他的眼神里有绝对的自信,虽然无法杀死楚帝,甚至无法阻止楚帝离开这里,但他确定自己和潘若叶能够带丁宁和扶苏离开。 丁宁微垂下头,保持沉默。 楚帝的神容彻底恢复平静,不再说什么,只是负手往前走去。 潘若叶顿时紧张起来。 因为楚帝此时正是朝着丁宁和扶苏走去。 “君可有戏言?” 明白她在紧张什么,负手而行的楚帝不屑的轻声吐出这一句。 他看上去走得很缓慢,然而瞬息之间,却是已从丁宁和扶苏的身侧走过,走向已成废墟的青色建筑。 墨守城白眉微挑,他头顶上方极高的高空里,突然亮起许多银色的光点。 楚帝的身上也缓缓的释出一种淡薄但强大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身外的空气里,出现一层淡淡的紫光。 高空里银色的光点越明亮,就像有数十颗银色的星辰悬浮在那里。 但楚帝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异常。 在走到青色建筑的废墟中心,走到应该是原本肉菩提所在的位置时,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颗殷红的佛珠。 他的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微的痛楚。 殷红的佛珠在他的手中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股宏大如海的恐怖气息从他的手心散开。 他身外空气里淡淡的紫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一个巨大的紫色莲台如山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有任何的声音,所有青色建筑物的碎块全部瞬间变成了极其细微的粉尘,往外扩散开来。 巨大的青色尘浪掀起了数十米的高度,就像真正的潮汐一般,朝着整个山谷扩散。 宫装丽人潘若叶一声惊怒的低喝,一道雪白的小剑从她的身前掠出,落在尘浪与丁宁、扶苏之间,然而让她面色微白的是,这些尘浪却并没有多少强大的力量。 只是和她这柄小剑上散出的剑光一触,巨大的尘浪便往两侧炸开。 “不需担心,楚帝已然离开。” 墨守城转过头来,对着她轻声说了一句的同时,他的身上似乎散出无数无形的丝线,而上方高空里那些银色星辰般的光亮迅的消失。 潘若叶沉默不语,那柄雪白色的小剑围绕着丁宁和扶苏转了一圈,飞回她的身前,如融化般消失。 清冽的剑气形成了一道龙卷风柱,将弥散在丁宁和扶苏身外的尘土全部卷吸一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变得清新异常的空气让他的呼吸不再困难,但是身体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未减少,反而变得更为强烈。 他转过身去,看向还在扩散的青色尘浪的中心。 楚帝离开时,那一瞬间摧毁所有青色建筑物残迹的力量极其惊人,所有的粉尘全部由中心往外扩散,所以此时最中央的部分反而最先清晰起来。 丁宁微眯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那庞大的青色建筑物原先所在的地方,深深的凹陷下去,就像是陨石撞击形成的深坑一样。 墨守城平静的看着烟尘的散开,他沉思了许久的时间,然后看着丁宁和扶苏问出了一个和方才楚帝同样的问题:“周家老祖在哪里?” 扶苏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些震撼,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看向丁宁。 “已经被盲龙杀死了。” 丁宁缓缓的回答道:“那里面有一条盲龙。” 墨守城看着他,继续问道:“除了盲龙呢?” “还有肉菩提。”扶苏抢先回答道。 “周家老祖炼化了肉菩提,但是依旧被盲龙杀死。”丁宁接着说道。 墨守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盲龙能够杀死周家老祖,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们?这里的法阵怎么会损毁?” “那条盲龙很饥饿。” 丁宁身体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的身体微微的抖起来,但他还是语气平缓的说道:“这栋建筑物对于它而言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我告诉它我或许可以帮它获得自由。” 听到这样的话语,墨守城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连一旁的潘若叶都不可置信的出声,道:“怎么可能,一头饥饿的盲龙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 “因为我悟出了里面法阵的一些隐秘,我触动了里面法阵的一些符文。”丁宁轻咳着,看着她,说道:“它选择了相信我。” 墨守城凝视着他,问道:“我想知道周家老祖最后陨落的细节。”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在周家老祖被杀死之前,我和公子苏已经被他的力量震晕过去。” “所以应该是盲龙和他的战斗,导致了这个法阵的损毁?”墨守城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巨大的深坑:“你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周家老祖的死亡,那楚帝摧毁这里所有的一切,又是要掩饰什么?” 丁宁沉默下来。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里面对于任何人而言本身有诸多的疑点,更不用说他面对的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 “把这丹药吃了。” 潘若叶左手微动,两颗乳白色的丹药分别飘飞到丁宁和扶苏的身前。 “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这遗迹里的任何符文,还有不让我们察觉盲龙逃遁的踪迹。”她面容微寒的说道。 墨守城点了点头,道,“或许。” 第三十二章 拳头 乳白色的丹药是极珍贵的灵莲丹,长陵皇宫里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除了拥有世所不知的调用星辰元气的手段之外,还拥有独特的培育灵莲的手段。 为了令灵莲结出她所需的莲子,长陵不知道有多少条灵脉的灵气被引入了长陵皇宫,灵莲丹虽然只是用灵莲生长期间脱落的莲叶和花瓣炼制,但药效已是极为惊人。 丁宁只是服下这颗灵莲丹,就只觉得一丝丝微凉的药力沁入浑身的经络之间,瞬间体内的痛感和燥意全消,只是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却反而更为强烈,因为他知道墨守城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一丝疑虑。 墨守城在长陵拥有非凡的地位,像他这样的存在,即便没有像楚帝一样进入这个法阵内里,没有任何可以推断的线索,但哪怕他的疑虑就像是漂浮在天空的白云一样没有任何的根,这样的疑虑也足以在丁宁的身上投下浓厚的阴影。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墨守城对他产生了一丝疑虑,就意味着长陵皇宫里那位最尊贵的女主人也会对他产生一丝疑虑。 这足以决定他在长陵的命运。 相比墨守城,更加需要担心的是楚帝。 楚帝察觉了什么?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本一件借皇宫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简单事情,却牵扯出这么多难以预料和掌控的后果。 丁宁的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意。 所谓的天命,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墨守城的目光从前方的深坑中收回,再度平和的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事实上他的态度并不像丁宁所想的那么严重。 这件事虽然有些疑点,但他也并未联想到九死蚕,且薛忘虚昔日和梁联一战之后,他就对丁宁很有好感,对丁宁也有些了解,他也知道丁宁有着惊人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 哪怕丁宁有刻意隐瞒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他让扶苏好好的活了下来。 令楚帝没有夺得肉菩提,令扶苏没有被杀死,鹿山会盟虽然还未正式开始,然而在他的心目中,作为一名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丁宁已经在这次前所未有的盛会里立下了功。 他知道丁宁一直在准备接下来的岷山剑会。 在他看来,光是凭借这样惊人的功劳,就足以保荐丁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所以此时他平和注视丁宁和扶苏的目光里,是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满意的。 “你们跟着周家老祖离开长陵,原本就是想要看看鹿山会盟是如何的风起云涌,现在既然周家老祖已亡,那就由我带你们去鹿山。”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慈祥的说道。 …… 法阵损毁,山谷里的水雾排泄一空,山峰间的湿意却因此更为浓烈,神女峰的这一侧,一场大雨就此落了下来。 “有意思。” 脸上全是老人斑,眼前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数分的楚帝抬看着这样的**,微微一笑,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并未急着返回鹿山,而是再次行向神女峰。 数十年的等待落空,他并未得到肉菩提,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之前,他便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所以他很空闲。 他此刻的心情也很放松。 身为这世间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之一,他自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非凡之处。 他这一生都在和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一些人争斗,当然更懂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在这神女峰下布置法阵的修行者比他要强大得多,费了诸多的力量,建造牢笼困住盲龙,当然是要盲龙协助守护未成熟的肉菩提,等到有朝一日他或者他的后人能够使用,但很显然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和他背后的宗门都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他未能得到肉菩提,在他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相比肉菩提,他觉得已经得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即便抛开盲龙不计,这世间能够破掉传说中的青雷天绝阵的人也唯有那人,一个人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光。” 在说出“有意思”三字后,他的身体浮云而上,落在神女峰山腰一处的崖壁上,坐了下来。 自岩间采了几片野茶,信手用真元切出石壶,燃起一蓬真火,又从前方的云雾中摘取一片化为清水,如真正的神仙般煮着茶的楚帝惬意的微笑起来,轻声自语道:“真是好一场**。” …… 鹿山的山巅,也突然下起了一场小雨。 临时建造的楚行宫里,一名腰佩白玉般长剑的修行者感觉到这场细雨似乎蕴含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味,他警惕的抬起头来,在漫天的雨丝里,他没有看到任何除了雨丝之外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脏却是突然缩紧。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完全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用力的捏碎。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能够出,便倒下,死去。 一顶旧竹笠出现在了雨丝里。 然后一道略微佝偻的灰色身影,才在竹笠下如鬼魅般显现出来。 “凄风苦雨青藤乱,苦雨道人早不来鹿山,晚不来鹿山,却在这个时候来,我倒是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 赵香妃平静的看着出现在殿门前方的这道灰色身影,摇了摇头,说道。 虽是平静说话,但她的眼波自然如温柔秋水流淌,举止神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妖娆诱惑。 竹笠下人苦笑一声,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平实无华,五十余岁模样的面目。 “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是太子之事。” 这名面目五十如许,身体却已有些佝偻的男子缓声道:“我们想立五皇子为太子。” 赵香妃明媚的一笑,道:“然吾皇已立太子。”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默然道:“只要郦陵君死了,便可另立太子。” “鹿山会盟在即,此时我大楚王朝最需的便是安定。”赵香妃看着他,柔声道:“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决意要做这样的事情。” 顿了顿之后,赵香妃看着他说道:“按理而言,五皇子或郦陵君成为太子你都不会在意。”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必告诉你理由。” 赵香妃秀眉微蹙,道:“你杀不了他。”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楚凄风也来了,所以范无垢不会出现在这里。”苦雨道人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在他走入这行宫之时,赵香妃便先说了一句“凄风苦雨青藤乱”,这一句并非是什么描绘眼前景象的诗句,而是代表着大楚王朝四名修行者。 “你们曾经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修行者,但你们知道这些年大楚王朝又出了些如范无垢一样的宗师,足以和你们匹敌。”赵香妃可以感觉到他绝对的信心,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微笑起来,曼声说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是在当年,说你们最强,其实也是很多人没有彻底的展现过实力,还有将一些皇宫里的人排除在外。” “所以你今日还是不可能杀得了郦陵君。” 她顿了顿之后,认真劝诫道:“不管是什么人对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来到这里,但这件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你们还是放弃这样的念头。” “陛下不在这里。”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这代表着他最终的决定。 楚帝不在这里,他便坚信自己可以杀死这里面的任何人。 所以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好像在空气里突然变淡。 无数缕古怪、淡薄、似乎毫无踪迹,但又异常坚韧和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沁入前方赵香妃的身体。 这些力量涌向赵香妃的心脏,赵香妃的心脏停止跳动,开始剧烈的收缩。 “你错了。” 然而赵香妃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哀怜般的看着苦雨道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开始动步,一步朝着苦雨道人跨出。 苦雨道人的呼吸和心跳也骤然停顿。 这一刹那,他的识念里,赵香妃的心脏就像是变成了这世间最坚硬的物体,他沁入赵香妃体内的力量竟然无法和她的力量抗衡。 轰的一声。 这个空寂的行宫里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只白生生的拳头,带着恐怖的气浪,在苦雨道人的瞳孔里以惊人的度扩大。 苦雨道人一声低喝,体内的力量尽数涌出,两柄淡青色的小剑从他的双手浮出,斩在了这只白生生的拳头上。 喀! 然而在下一瞬间,两柄淡青色小剑变成两条流星往后飞向不知何处,他的双臂骨骼尽碎,胸口骨骼也尽数。 咚! 他的身体倒飞数十丈,重重砸在地上。 赵香妃轻柔的收拳。 她的拳头看上去很香很嫩很软,然而在前一息的时间里,却是化为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苦雨道人不断的咳血,他震惊的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你错了。” 赵香妃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微抿着嘴说道:“你到现在也应该明白,为什么吾皇这些年一直最宠爱我,为什么他愿意将整个大楚王朝的将来放在我的手中。” “因为…”她眼媚如丝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曼声道:“因为我的手可以很软,但也可以很硬…因为我本身就是整个大楚除了他之外最强的人。” (又返回北京了...这一章是在高铁上码出来的,最近真没偷懒,除了昨天玩了一会冰火破坏神的游戏,话说真的很不错的吧,我昨天也玩到了25级的。我有空丢进去挂机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进去围观加各种蹂躏,不过记得是纵横的服务器哦,页点开就可以进的。)r1o58 第三十三章 争山 凄风苦雨青藤乱。 天工阁楚凄风,拙院苦雨道人,白石工坊杜青藤,竹山工坊邹云乱,这四人曾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宗师,甚至可以代表一个时代,然而今日里面对传闻中只会魅惑之功的赵妖妃,这四大宗师之一的苦雨道人竟然瞬间落败,而且败得丝毫不带烟火气,就连这座行宫都未损分毫,场面上看起来连低阶修行者的对决都不如。 对决双方之一的苦雨道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赵香妃力量上的差距。 赵香妃的那一拳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还彻底摧毁了他的道心。 “怎么可能?” 所以听着赵香妃的话,他有些失神的吐出这一句。 “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这世间最强的修行者永远都不出自大楚王朝,善假于物是人和牲畜的区别,然而过分依赖外物,却是你们这一代修行者最大的弱点。” 赵香妃淡淡的看着他,柔声道:“用物而利于自身,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任何大楚王朝的修行者都懂得,但和秦、赵两朝的修行者相比,你们从修行伊始便总是好像缺少了点精气神。” 若是在平时,听到赵香妃这么说,苦雨道人恐怕会嗤之以鼻,说赵香妃大放厥词,然而见识过对方完全碾压的一拳之后,他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悟。 他苦笑了起来,“这便是所谓的明其理而身难行么?” 赵香妃明媚的笑了笑,道:“今日你既然见到了我的境界,便应该对我和大楚王朝的将来有了些信心。”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是没有信心。” 赵香妃的脸色骤变,她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霜意,声音微厉道:“我大楚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比我更强的存在,你对我没有信心,难道是因为外朝的人?你是楚人,竟然会听从于外朝人的意见?” 苦雨道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口呼吸,所以这吸入胸腹间的空气显得分外的鲜甜。 赵香妃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看得出苦雨道人的寻死之意,但这样境界的修行者要杀死自己,即便是她也根本不可能阻止。 一声轻微的爆响在苦雨道人的心脉中响起,然后这位大楚的宗师垂头,就此死去。 赵香妃用力的握拳,又缓缓的放开。 她头顶上方的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笔直往上的精气,如狼烟般直冲高空。 “到底是谁,可以让你和楚凄风这样的人物都相信吾皇立郦陵君为太子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让你赴死?”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看着苦雨道人的尸体出声,实在想不明白。 …… 黑夜渐逝,晨雾微消,一道微亮的光芒从云间悄无声息的飞落。 未央宫是长陵后宫一处宫殿的名称,同样也是皇后设立的隐秘修行之地,皇后出身巴山剑场,在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便已经是极富传奇色彩的修行者,她所设的修行之地,自然拥有寻常修行之地难见的惊人手段。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也非凡品,至少绝对没有出现在之前任何修行典籍的记载中。 即便增添了丁宁和扶苏两人,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依旧飞得轻盈异常,长时间飞掠之下连丝毫的疲态都没有。 在高空之中,墨守城身上自然缓释出一股气息,抵消了拂面的寒风,在高空和落地时其实没有多少区别,然而当这头座骑真正落地之后,扶苏的身体里好像也有个重物真正落地一样,他才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着丁宁,无比愧疚的轻声说道:“我必须向你道歉,从一开始我就故意隐瞒了我的身份。” 丁宁沉默不语,心想若是要道歉,先要道歉的也应该是自己。 想着原本是很轻松就能借助皇后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事情,却会因为楚帝的出现而变得如此的复杂,让自己和扶苏陷入真正的险境。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扶苏看着丁宁一时不说话,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说了这一句之后,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僵在当地。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眉眼,说道:“你不必要道歉,因为我也根本没有问过你的身份。” 扶苏怔了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 扶苏反应了过来,他欣喜的看着丁宁,道:“你真的不在意?” 丁宁微微皱眉,道:“只要你不在意就好。” 扶苏又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用力点头道:“和之前一样便好。” 听着这两名少年的对话,墨守城微微的一笑,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十分幼稚的对话,帝王之家的孩子,尤其是大秦王朝将来的太子,在将来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朋友。 山高风便寒,人站得太高就会没有朋友,这是难免的事情。 此时鹿山已清晰可见,看着不远处在众山围绕之中,并不显得特别出众的鹿山,心情大好的扶苏忍不住恭敬的转身问墨守城,道:“墨院长,接下来要做什么?” 墨守城身为圣天子之师,同时也是专门教导皇族子弟的正院的院长,只是这些年除了元武皇帝、皇后和黄真卫等寥寥数人,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见到他,所以这墨院长的称呼对于他而言,听来也觉得有些新鲜。 甚至于,这样的称呼也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一些,想到了不少昔日的时光。 他心悦的微微一笑,慈祥道:“接下来我们要登山,但不是登鹿山。” 扶苏怔了怔,他完全无法理解墨守城的意思,就算是要登别的山峰,又何必要落到诸山之下,为什么不能直接飞临? 墨守城却是看着丁宁,温和道:“那日暴雪如幕,你和薛忘虚走入我的视线,我对你倒是也有了些了解,你一开始就是因为拥有惊人的判断力而为王太虚看重,你现在能否猜出我和潘宫主要做什么?” 丁宁沉吟片刻,也不说什么废话,说道:“圣上亲临鹿山,鹿山上的事情便不需要别人考虑,只需确保不为外面的力量左右。” 墨守城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感慨,他缓声道:“待四帝会于鹿山,鹿山将会为各朝军队和修行者封闭。届时,到鹿山山巅最近的距离,便来自于这各山山巅。” 扶苏有些明白了,惊声道:“您的意思时,即便盟会开始,都可能会有人从山巅飞越过去?” “这是没有任何前事可鉴的盛会,一切皆有可能。”墨守城看着他,说道:“然而真正的强者需要的只是恰当的时机,他们根本不需要飞越,他们只需要让自己的力量能够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鹿山山巅,出现在盟会里即可。” 扶苏彻底明白,道:“所以这鹿山周遭…凡是距离鹿山山巅近的山头,都必定被惊世的强者占据,您是要挑选能够登顶的山头。” “天下各派宗师何其多,现在又有何人敢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更何况我和潘宫主都未至八境,即便联手对付楚帝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又如何敢保证想登哪一座山头就登哪一座山头。” 墨守城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不远处那些曙光里的寂静山头,“自然只能寻找一处可登之山。” 晨光熹微,草叶上的露珠散着晶莹的光泽。 墨守城和潘若叶缓步行至一座山脚。 没有任何的气息变化,然而这座山脚下草叶上所有的露珠,却同时由草尖低落。 虽然每一滴露珠都是极其的细小,平日无数这样的露珠悄柔的滴落下方,也不会出任何的声响。 然而所有草尖的露珠在同一时间滴落,却是带起了难以想象的气势,空气里唰的一声震响,山林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潮汐,宏大得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经过之前的问话,扶苏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平静的山峰里恐怕都有惊世的宗师存在,然而感受着这样的境界,他的面容还是失去了血色,越来越白。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座山不是墨守城和潘若叶所能争的。 因为他很清楚,墨守城和潘若叶是想以极小的代价,保证能在鹿山会盟之时还处在可以全力出手的状态。 在他心中刚刚浮起这样念头的瞬间,他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停了下来,然后走向另外一座山峰。r1o58 第三十四章 遮山 所至的第二座山峰位于鹿山侧东。 根本未至山脚,似乎只是远远的看清了这座山峰的全貌,行走在前方的墨守城便已经停下了脚步。 “墨院长,这山也不能登?” 万千滴露水同坠,化为难以想象之潮汐,那种无数细微之势却瞬间累积形成的强大意味此时依旧在扶苏的身体里回荡,他看着停下脚步的墨守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解的轻声道:“我其实到方才才真正明白为何一定要远远落于这些山头之外…因为若这些山头上都是那样的宗师,那从这些山头的上方落下,简直就是众矢之的,尤其被他们看穿身份的话,恐怕会遭受联手绞杀之局。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这座山头看起来十分平静,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气息展露,为什么就不能登了?难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座山上的宗师已经展露了境界?” 墨守城此时也已经转过了身来。 听着扶苏这样的话语,这名老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隔着如此远就能展露令我都退却的气息,那除非是八境…但展露境界,却未必一定要和先前那位一样。” 扶苏很清楚这名正院的院长最擅长的便是引人思索,让人自有感悟,然而一时间他却还是想不明白。 “看山上的桃花。” 丁宁轻声的提醒了他一句。 扶苏眼睛陡然睁大,身体微微一震,彻底反应了过来。 那山上的一些地方有一些零散的野桃树,一路过来,巫山一带的野桃树都还未开花,但此时这座山头上的野桃树却都已经开花,而且即便是远远望去,都可以看出那些野桃树的花朵开得分外浓艳,是常见的红色,但红色却浓得好像要滴下玉汁下来。 “山花怒放,浓烈至此,难道此刻这座山上的…是传说中大齐王朝的那名厉轻侯?”他震惊的说道。 世上以轻侯为名,暗示自己不重功名利禄的人有很多。 然而其中大部分却往往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王侯这样的功名。 但厉轻侯却是真正的轻侯,因为他是真正大齐王朝的皇族,大齐王朝某一位生下来便有封地的王子,严格而言,现在的大齐王朝的皇帝齐冥宗,还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只是自从开始修行,这名生下来便为王侯的修行者便成了真正的闲云野鹤,甚至都不属于大齐王朝的任何一个修行之地。在阴神、鬼物的修行法门为主的大齐王朝,他在修行之道上也是一个真正的异类,修的却是纯正的自然之道,本命物的法门。在过往的很多传说中,他和大齐王朝的许多宗师都有过交手,却是一次都没有败过。 “除厉轻侯之外,世上再无人能够令花开得出生命之浓艳。” 墨守城赞赏的说道:“今年这山上结出的新桃,必定前所未有的美味可口。” 扶苏有些不可置信道:“我听闻厉轻侯极强,但难道墨院长您和潘宫主都必须避其锋芒?” 墨守城平淡道:“他所修的本命物是天养珠,杀意不强,但却是最佳的养生法器,这么多年修养,他体内五气不知绵长到何等程度,战斗起来,他的真元源源而生,鹿山会盟之前,谁都和他耗不起。” 战得过,也未必耗得起。 这次扶苏是真正懂得,鹿山会盟这样的大势之下,这些宗师之间的交锋,便不再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刀一剑,一横一竖那么简单了。 养天地万物的天养珠,此山上的自然就是厉轻侯,万千露珠便化为意境难言的恐怖潮汐,先前一座山上的自然是早已消亡魏王朝宋氏门阀的修行者宋潮生。 宋潮生、厉轻侯…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代表着这世上最强大力量的名字? 丁宁随着墨守城和潘若叶行向第三座山峰,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些人的名字和力量也只是由传闻知晓,也并未近距离的见过。 “这座山依旧不能登…想不到连郭东将这样的老怪物也来了。” 行至第三座山头的山脚,墨守城的面容上却是浮起了一丝罕见的凝重之意,缓声对着身旁的潘若叶说出这样一句。 潘若叶平日久居后宫深墙之中,本身便不苟言笑,此刻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她眉头顿时蹙起,冷声道:“他也还没死?” 丁宁面容平静,但心中却是也有些震动。 扶苏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见状顿时忍不住轻声问道:“墨院长,我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这郭东将又是什么人?” “这里最大的异常就是任何的异常都没有。” 墨守城看着扶苏说了这一句,知道扶苏肯定理解不了,他一边转身行向另外一座山头,一边温和的解释道:“这座山头不仅是没有任何修行者故意留下的气息,而且连一丝交锋的痕迹,甚至连一些修行者经过的气息遗留都没有…好像一张本应该经过很多食客,必定会留下些汤水的饭店桌子,现在却是干净到了极点,这只能说明是被谁用抹布抹去了。能够做到这样抹灭所有气息的存在,唯有海外碧琼岛的宗师郭东将。昔日我大秦王朝开辟海外航线,曾想和这名海外宗师有些交集,然而这人却十分古怪,根本不想和外界接触…最为关键的是此人早年修行时曾伤了脑子,他的年纪现在比我还要大一些,所以时常有脑疾,喜怒无常,根本没有常理可言。” 扶苏醒悟,轻声道:“疯子?” 墨守城皱眉道:“最关键还是个距离八境只差一线的疯子。” 不与醉汉拼酒,不与疯子打架,这是长陵市井之间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如此一说,扶苏当然明白这座山头要敬而远之,然而连经数山却都根本不能争,他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些阴云,该不会每座山头上都是根本不能与之相争的人物? 墨守城和潘若叶两人已经是长陵至高的人物。 若是连这样两人都根本无法争上此间任何一座山头,那这天下数朝,到底会有多少不可知的惊世强者? …… “小心。” 一声低声厉喝从潘若叶的口中骤然出。 在前面数座山头,都是墨守城最先停下脚步,然而到了此刻这座山头的山脚,扶苏的脚步却是几乎和墨守城同时顿住。 因为在潘若叶这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扶苏就已经看到前方的山林里,骤然出现了一层白雾。 白雾是山间某种不知名的野花茎叶上的白色茸毛飞离茎叶形成,每一丝茸毛比白雪还要轻柔,然而这一股白雾之中,却是带着某种恐怖的杀意。 随着这一声厉喝,潘若叶右手五指轻弹,就好像拨动了数根无形的琴弦。 她和丁宁等人前方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了许多锐物摩擦的声响。 无数细小的茸毛似乎与之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只是被强大的力量逼开,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掠过。 丁宁目光连闪,顿时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已经被某种奇特的手段遮掩了部分。 “这又是什么手段?” 扶苏也感知到了这种异常,看着那些白色的茸毛虽然无法逼近,但是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墨守城却是反而彻底放下心来一般,点了点头,道:“此山能争。” 潘若叶不急不缓的继续前行。 她的手指依旧微微弹动着,四周的空气里那些如锐物摩擦的声响也始终密集。 在丁宁等人身外数丈处,慢慢闪耀起一层薄薄的光幕,就像是有一个水晶圆球将丁宁等人笼罩其中。 而光幕之上,却是不断闪过一些游丝般的元气,似闪电,却又不是闪电。 扶苏越来越震惊,白色茸毛形成的白雾很快便消失,然而即便是以他的修为,都可以明显的感知到,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这座山的山巅全部捂了起来。 越是往上,天地元气就被阻隔得越来越厉害。 一些未被阻隔的元气,却是简单的震荡就形成了真实的杀意,对行走在这座山峰之中的修行者进行着真正的杀伐。 第三十五章 论帝 天光微幽。 只至半山,不只是天地元气,就连光线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遮掩、扭曲。 潘若叶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浓。 一缕缕强大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不断的从她的体内析出,虽然无法从这山外搬来大量的天地元气,但她的身体本身就像是一座容纳着无数天地元气的空山。 落叶飘舞。 无数天地元气的厮杀只是出些微的响声,然而真实力量的撕扯,却是让丁宁和扶苏视线中所有树木的青叶全部脱离了枝头,放肆的飘舞。 翻滚的青叶编织成无数道帷幕,遮掩住眼前的天地。 “这又是何苦?” 山巅某处落下清淡的声音,穿过这无数重青色帷幕,传入丁宁等所有人的耳廓。 “道卷流云,道卷宗最强的是流云之意,今日倒是想要见见。” 都为真正的大宗师,世上顶尖的人物,对话之间连气度都似乎在对方的压迫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在潘若叶微仰头说话的这一瞬间,一道清气从她的身上散出来,往她头顶上方的天空刺去。 然后她朝着山巅伸出手掌。 啪的一声,她头顶上方的高空里骤然出一声爆响。 一道清丽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照耀于她的身上。 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染成了淡金色。 随着阳光洒落的,还有决堤般的天地元气。 滚滚的天地元气从这唯一的缺口中涌入,变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青色巨浪。 也就在此时,一柄纯净的白色小剑从她的手掌中飞出。 青色巨浪滚滚涌入她这一柄白色小剑。 白色小剑瞬间消失。 无数重青叶帷幕中,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光路。 此时这座山的山巅,一株古松之下,坐着一名青衫男子。 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容只不过三十如许,只是一双平静如古井的黑眸中却似藏着如山如海的内容,蕴着岁月堆积之意。 当无数重青叶帷幕中刚刚出现笔直光路之时,他双眉微挑,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朝着前方刺出。 在他的双指刺出之时,他前方的空气似乎变得极为粘稠,而一物呼啸出现,高旋转,势不可挡,正式潘若叶的那柄白色小剑。 这名青衫宗师的双指变为绝对的透明,连血脉和骨骼都似乎完全消失,只是散着晶莹的光泽。 他的指尖就如剑尖,准确无误的点中高旋转的白色小剑的剑尖。 剑尖在他的指尖旋转,他的指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然而他身下坐着的一块青石却是突然变成细微的粉末。 一条条裂纹就像蛛丝一样,在他身下的地面上生成,往更远处迅的延伸。 他便在此时抬头仰望天空。 那覆盖着全山,隔绝着天地天地的无形帷幕在此时完全的消失了。 天空里的一些白色云气,却在他这一眼间生了变化,变成了一条条庞大的白色符文。 潘若叶深吸了一口气,那道旋转于山巅青衫宗师指尖的白色小剑倏然后撤,退回还未消失的光路之中。 有能力以这样的度收剑,便说明她未尽全力,或者说根本不想全力应对这名青衫宗师接下来的这一记反击。 青衫宗师醒悟过来了什么。 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 天空中一条条白色云气如冻结般凝结不散,即将迸而出的恐怖力量,却是硬生生的顿住,候着。 然后他站了起来,开始缓步下山。 青叶全部坠落,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 “善攻者不如善守,善守者不如善藏,我道是谁能令我毫无所察,原来是长陵的墨院长亲临。”远远看清丁宁等人的身影,看着潘若叶身侧须如参须的墨守城,这名青衫宗师便一声轻叹,揖手行了一礼,“先前还笑人何苦,觉得如此自耗元气登山也是强求,原来自己却是已经先输了老先生一招。” “先生不必客气。” 墨守城颔还礼,道:“这一生爬了许多山,却是没有任何一座有此山吃力。”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扶苏才察觉他的身上也尽是汗珠。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登山,墨守城却丝毫没有动用真元,只是纯粹依靠身体,虽然墨守城也是这世间最为接近八境的人之一,然而他毕竟是真正的老人,这样的登山自然劳累。 青衫宗师微微沉吟,便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就是真正的大宗师的气度?” 扶苏看得钦佩不已,觉得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真是说不出的气度,这一座座山头都好像不如此时这名青衫宗师的背影来得高大。 “没有这么简单。”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墨守城赞许的看了丁宁一眼,道:“的确没有这么简单。” 扶苏有些羞愧的看着墨守城和丁宁,丁宁也没有浪费时间,抬头看着天上那一道道还凝结不散的白云大符。 “我在白羊洞经卷库看经的时候,那些典籍上就有记载,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身体对于天地元气而言是巨大的容器,然而一经损耗,补充起来自然也慢。尤其动用一些至强的决法,远不是损耗一些元气这么简单。”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名宗师若是在没有施展出这样的符意之前便退去,自然是正常不过,然而他已经大损元气凝出这样的符意,已经砸出的力量,就算是用来看看墨院长的手段也好,说不定自己都会有些感悟。只是他这便走了…便意味着他在鹿山会盟之前是连任何的风险都不想冒。” 扶苏顿时有些明白。 “这样的风险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像他这样的人在平时绝对不会舍弃这样交手的机会。”潘若叶看着消失在她视线中的那名青衫宗师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身侧的墨守城,道:“我只是不明白,道卷宗一向隐于世外,和世间各朝没有任何的交集,不介入各朝各宗的纷争,这名道卷宗的传人却为何会破这样的例?” 道卷宗是极神秘的宗门,虽强大而不入世,也唯有像她和墨守城这样见识渊博的修行者才知晓。 即便如此,她和墨守城都甚至不知道这名青衫宗师的姓名。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只是一个交手之后便退走的对手,想要推测对方的用意,实在是太过困难,所以她此时的问题几乎不可能有答案。 然而墨守城却不是普通人。 “其意向鹿山。” 墨守城平和的看着她说道:“此时他损耗甚大,但退走时的去意偏向鹿山,则说明在他的心中,偏向鹿山而退更为安全,这便说明他和鹿山中人有些关系。” 潘若叶不再多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话说到此处,已经清晰不过。 此时登临鹿山的只有大楚王朝,那这名道卷宗的大宗师,自然就是和大楚王朝登临鹿山的某人有关系。 墨守城有些疲惫的眼睛微闭,身上释出一股元气。 一阵微风轻拂。 先前登到半山花去了许多时间,然而此时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和扶苏眼前景物便已彻底变化,已然到了这山山顶。 鹿山外一侧的平原间,缓缓的出现了一列庞大的行列。 这一列人马过了五千之数,然而从这山顶远眺过去,便可以依稀看出,这五千多人之中,唯有一半是军队,另外的一半,却都是各色的官员和仪仗。 无数明黄色的旗帜和华盖上的金色龙纹在极远的距离下已经细微至极,然而却依旧有着惊人的神韵,一条条好像要破空飞出。 以至于这列队伍始终是金灿灿的一片,和此时的阳光一样耀眼。 天下间,自然唯有天子出巡,才有可能有这样的阵仗。 自楚帝登临鹿山之后,第二位帝王也终于到来。 “您说的果然不错,这第二个登临鹿山的,果然是燕朝。”看着这样金灿灿的队伍,整个身体处于玄妙气机,似乎好像变得虚无起来,不断的吸纳着极远处天地元气的潘若叶看了墨守城一眼,顿时一声冷笑。 “何以能够猜出第二个登山的必定是燕朝?”这次丁宁却是主动出声,问道。 “大燕王朝实力不在大楚王朝之下,然燕帝最为谨慎优柔,事事不居于人前,所以在位多年,也是诸多保守。”墨守城耐心的回道。 丁宁问道:“那大齐王朝的那位皇帝呢?” 墨守城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大齐王朝那位皇帝却最是厚颜无耻,论脸皮厚是天下无人能及,不过这倒也是他的强处。” 扶苏好奇起来,他忍不住想问其余各朝对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评价,但想到问这样的问题却似乎对父王太过不敬,他便是自嘲的笑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他的细微动作逃不过墨守城的眼睛,墨守城看了一眼已经平静不语的丁宁,心想生于市井之间的天才终究是见得杂些,成熟得也早些。 这种问题何须要问,若不是觉得元武皇帝和皇后真正的无情,有气吞天下之心,这其余三朝又怎会都将大秦王朝视为头号大敌? *** 看到有不少书友最近指责我写书不够用功之类,其实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真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努力一些。虽然我的梦想和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走的道路,未必能够完全符合大家的所想,但是在不同位置上的人,终归有不同的想法,而且奋斗的目标也不同。最为关键的是,有些时候有些途径还是继续前行的唯一选择。用尽全部心力的写作,始终是我摆在第一位的事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写作,创造出更好的成绩。我这一年里做的事情,写的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更多的话语,等到明天再说吧...躬身感谢每一个读者。 关于所说的大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之前在《剑王朝》的章节里,一直说有件大事没有宣布,说的就是刚刚发布,在纵横中文网开始正式连载的《仙侠世界》这件事。 以前在连载期里也会写很多别的东西,比如说当年九城的《神仙传》《零纪元》,腾讯的《QQ仙灵》,还有后来的《古剑奇谭》,最近的《众神王座》,还有很多没有公开面世的合作项目等等,这些文字加起来也很多,但是真正的双开,却是从来没有过。 这件事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划,当时就在微信和微博上采集过大家的意见,问过我的几本书里大家最喜欢的是什么风格,结果调查下来是《仙魔变》和《通天之路》喜爱的偏多。 后来《冰火破坏神》的出版有些问题,游戏也一直推迟到现在才真正的在纵横上运营,《冰火破坏神》的更新末期,就给了我一些时间试写《剑王朝》,那段时间足足是三个月。 如果把我的小说简单粗暴的分成两个类型,一种类型就是略微严肃的,比如《罗浮》《仙魔变》和现在的《剑王朝》,另外一种类型就是偏轻松和娱乐的,比如《流氓高手》系列和《通天之路》《冰火破坏神》。 那三个月的缓冲时间给了我很多尝试的机会,因为本身像《罗浮》《仙魔变》和《剑王朝》这样的类型,是前期的想情节和每章的文字意境雕琢,层层推进的埋伏和布局上特别花费精力,写得会异常缓慢,而且每写完一章都会感觉非常透支,就像沉浸在一个场景的高手对决里,耗掉了精气神,回不出来。但是写《流氓高手》和《通天之路》类型的小说时,我本身却是非常轻松,写得都很快,《流氓高手》是系列几乎都是每天三更以上的速度,而《通天之路》那一年我就写了三百六十万字。所以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试着交错着写看看。 结果很令我满意,在写《剑王朝》的精细和苦思之后,写《仙侠世界》真的很放松,可以让自己感到松弛。 但双开并非是想做就能做的事情,没有长期连载的试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不会神经错乱,会不会一两个月之后就变成负担。 所以在冰火破坏神结束后,几乎用了半年的时间来试。 前后的过程差不多是九个月,坚持不断的码字。 所以我在《剑王朝》的章节里很多次说过,其实我这两年比任何时候都努力,写得都更多。 解释了自己真的很勤奋,接下来就说说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觉得有这样的必要。 《剑王朝》从一开始我就想把它写两年半到三年,因为这本书的架构和风格都注定使得这本书快不了。七朝并起而最终一个个王朝消失,无数宗师在里面推波助澜的故事,这故事太过庞大,里面的情节也太过精细。用两到三年满足自己的欲望,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当然因为水平所限,可能也未必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漫长的两到三年里,应该还会错过很多事情。 现在不是一个pc端就能生存的年代,是先有名,后有名作还是先有名作,后有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索,但就目前影视、动画、游戏等泛娱乐兴起的情况下,唯有各方齐发力才会让一个作者不被淘汰掉。 《剑王朝》也会是全端作品,会有动画、影视、游戏,但是因为风格的问题,内容的展开本身会慢,所以这些项目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势必也会稍慢一些。 《仙侠世界》却是在先! 《仙侠世界》会是很快就要上的一个全端大作! 在这九个月的漫长准备期里,我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已经一切就绪! 《仙侠世界》的动漫会由《动漫之家》推出,预计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第一集就会面世。 《仙侠世界》的影视会由制作了《小时代》的天娱传媒制作,网剧会由北京巨火映像推出,且都是大制作,网剧会按照大投入的电视剧标准制作,而影视特效将会请《环太平洋》的特效公司BASE制作。最快明年九月,网剧就会出现。 《仙侠世界》的游戏,是巨人网络同步开发的《仙侠世界2》,明年九月之后也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以前看过我访谈,或者见过我一些采访的人都会知道,我的梦想和野心,一直都是想让我们的玄幻和仙侠,可以和引进的西幻魔幻抗衡。 不想让国人都是看日本的动漫,都是看《魔戒》《哈利波特》……我们国内的想象力不差,内容不差,我们的文化,更是源远流长了多少年,我们的飞剑,岂能不如扫把? 内容具备,只欠各个市场的成熟。 有些路,哪怕先趟的人走得并不好看,但至少还是要人先趟的。 既然有能力,努力一点就可以做到,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双开! 或许也会是第一个最快面世的全端大作! 我和你们一起来揭晓! 所有的书友,请继续支持我,和我一起战斗! 让我们打造一个大大的《剑王朝》,开辟出一个大大的《仙侠世界》!。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六章 八境 当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楚、燕两朝的修行者虽然都境界不显,然而只是心中自然的敌意流露,一些气息的自然对撞,就已经使得整个鹿山上空风云色变。 云气不断的扭曲着,变幻为各种诡异的形状,那些唯有在极地中才会生成的极光,也在空中不断的泛出,使得鹿山上方的天空中色彩分外的绚烂。 那种肃杀之意,却又使人丝毫感觉不到美感,只觉得那些云彩里随时会有什么惊世的凶兽钻出来一样。 然而也就在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后不久,鹿山东的广袤平原间,又出现了一列长长的伍列。 距离鹿山还是极远,或许会在入夜前到达,然而很快便有一阵阵蚀骨般的阴风不断吹拂而来,鹿山周遭的天空上,骤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云。 这条黑云在所有的色彩之中显得异常的阴森,晃动不息但却不为其它光焰所动。 只是这样的异象,丁宁就知道,这是有着“鬼帝”之称的大齐王朝的皇帝来了。 一股难言的意味浮现在丁宁的嘴角。 一次看尽这世间最顶尖的强者,这样的盛会,似乎对元武皇帝才是真正的好事。 齐帝的御架车伍之中,皇家御制之物也是一片明黄,饰物也多为玉制,但在其中,却是有一顶异常漆黑,异常庞大的大轿。 抬着这顶大轿的是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锁甲的缝隙里,这些男子的肌肤散着诡异的幽白色泽,浑身没有任何的热气,阴冷异常。 此时这顶大轿的内里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阴玉为砖,将内里铺得如厅堂一般,顶上则是镶嵌着明珠,散着星星点点的冷光。 中央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散着一种奇异的油脂味道。 端坐其上的其中一人身穿龙袍,头带帝冠,面白无须,四十余岁的模样,虽面容显得有些狭长,但身上散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贵味道,自然就是齐帝。 而另外一人,却是一身漆黑无光的黑袍,手上戴着一串白色骨链,一头漆黑如墨的长也用白色骨环扎起,虽是男子,但面容却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还要来得美艳。 “若师,这次大燕王朝万民的身家性命,就全操持在您一人手里了,您可是…” 对这名身穿黑袍的美男子,楚帝的神容却是恭敬到了极点,若是此刻有人看见,倒是会怀疑黑袍美男子是真正的齐帝。 “对别人也便罢了,在我面前何必还如此厚颜无耻。” 黑袍美男子似也完全不将他当成一名帝王,微微不悦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既已经让你打造了这样的阴轿,来这鹿山,便自然不会惜命,未曾想活着回去,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忧之处?” 被这名黑袍美男子直接道破心事,又直接称他厚颜无耻,齐帝讪笑数声,也不着恼,却是更加恭谨道:“若师您不喜欢听这些话,我便不说,只是您还想要我做什么事情,便请开口。” 黑袍美男子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我死之后,将我的尸身送至我弟子面前。” 齐帝讪讪道:“哪里一定会死。” 黑袍美男子皱眉道:“先前怕我不肯死,现在又说这等话,你不觉得无趣和无耻?” 齐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比元武等人可傲视天下,像我这样的庸才,若是连些暖人心的话都不会说,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黑袍美男子凝视他片刻,真挚道:“你太过自谦了。” 黑夜将至,齐帝的御架也终至鹿山脚下。 三位帝王齐至,只待秦帝。 …… 轰隆! 乘风破浪行于巫山恶水之间的铁甲战船也终于靠岸。 巨大的震鸣声如雷声涌动,又似是天地在痛苦的呻吟。 船体和岸边岩石之间,溅起千堆如雪般的白浪。 元武皇帝一步跨出,第一个落于岸边。 数滴水珠溅落在他身上的龙袍,落在上面蟠龙的眼眸中,使得这蟠龙的眼眸瞬间明亮,就像活了过来。 元武皇帝抬头。 在他登基前三年的腥风血雨中,大秦王朝元气大伤,接下来对楚一战又是伤筋动骨,所以元武三年后开始,他和整个大秦王朝就一直在隐忍,养精蓄锐。 而此刻,他就如一柄藏鞘多年的宝剑在次出鞘! 元武皇帝动步。 他没有用任何的车驾,只是徒步而行,走在最前方。 在很多年前的征战里,他和诸多追随他的强大修行者都一直是身先力行,冲在战阵的最前方。 而现在,已经没有一人和他能够并肩。 气动四野。 四条巨大的云气在天空中席卷着,形成了四条顶天立地的巨大云柱。 这四条云柱的中央,无数星光闪烁,就像是整个星空都被他摘下了一块,如宝石般嵌在了这四条云柱的中央。 鹿山周遭的诸多山头一片静谧,蓦地,许多在山中的人都有所感,同时转头望向巫山的方向。 鹿山上空那幻彩琉璃般的流光,被一种难言的力量吸引,流向巫山的方向,在天空中形成了无数条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光线。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光闪烁的星空缓缓出现。 所有的光线都落入那方星空之中,万流归一,然而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空却是巍然不动,平静的接纳了一切。 鹿山周遭的这些山头上都是世间最高的大宗师,然而几乎所有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都是震动不堪。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依旧是一种难以言明,不能理解的宏大境界。 有数人身外的气息因为心神太过震荡而起了感应。 轰的一声,先前那座被一道剑痕封山的山头中,骤然涌出一股赤红的精气,直冲上天。 赤红的光焰,将整座山头都耀得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 于此同时,一条磅礴得难以想象的水汽从郭东将占据的山头冲出,顷刻间形成一条湛蓝的巨大水龙,直冲上天,身体如实质在云雾间穿行。 迟了半个呼吸的时光,一座山头遍现幽紫色光芒,如万朵幽兰同时开放。 这些气息都是玄奥和宏大到了极点,然而让任何人评断,都是不如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相比。 丁宁深皱着眉头看着那四条云柱和星空的迫近,他的双目在黑夜里,也如同星辰般闪耀。 元武皇帝的境界,已经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一些。 鹿山之巅如细腰美人的行宫主殿里,无比苍老的楚帝握着身侧赵香妃的玉手无比感慨,“隔了这么久,整个秦王朝…整个天下,终于出现了第二个达到此种境界的宗师。” 同样苍老的墨守城看着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眼神里也充满了感慨。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成就这样的千古一帝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唯有像他这样的人才真正的清楚。 “应该可以了。” 他转过头来,轻声对着潘若叶说道。 潘若叶点了点头。 她体内恢复不多的真元尽数涌出身体。 一道白光如剑,刺向这座山头的高空。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皱了数分。 这样的力量在此时起到的唯有标定或者让人知晓她在此山的作用。 她和墨守城,还在等待着什么? *** 这一章字数略少,但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更新问题了,因为《仙侠世界》正式书,项目都谈得妥当,对我来说最繁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前面最繁忙的时候剑王朝更新的少了,接下来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的更新少。目前还在北京,剑王朝明天开始比之前力争多一些更新,更稳定一点。然后《仙侠世界》新书布,也请大家多支持啊,不在纵横看的,也可以过来支持一下,收藏一下,因为好像收藏就可以抽奖,还有各个活动,最高奖品有个ip6的。r1o58 varosoadnet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三十七章 伊始 四条云柱距离鹿山山脚越来越近,丁宁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在这四条云柱的遮掩下,在夜色里,整个大秦王朝的队伍都根本看不清楚。 元武皇帝走得并不算快,他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异的气机里,好像不是他的身体在运动,而是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推着他行走。 他走的就是天地间一股无形的势的线路,行走本身就像是在牵引着一张无形的巨符,以至于他身后的整个大秦军队里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脚步轻盈了起来,甚至隐然有平时感觉不到的天地元气在丝丝的渗入身体,身上肌肤的表面,都是泛起一层层玄妙的淡金色荧光。 在昔日围杀白山水和赵一的大局里,他也只是动用了有限的力量,借助皇后之手出手,但那时也唯有长陵真正顶尖的修行者才感知到了他的境界,而自他登基之后的隐忍闭关尽是为此刻的鹿山盟会,此时他真正的展露自己的境界,后方大秦队伍里所有人自然更生敬畏。 只是让他们有些疑惑的是,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元武皇帝身后,和元武皇帝只是相差一个身位的宗法司司黄真卫,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黄真卫的整个身体,都好像脱离在这张无形的大符之外,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只是大秦队伍里寻常的修行者,就连身重如山的许侯都是看不明白。 对于这列行伍而言,大秦王朝元武皇帝虽然走在最前方,然而一路自然有先行到来的先锋军和礼官沿途做好了和另外三朝之间的交接协调,划出了各自的防区和营地。 在前行的途中,一些军队和修行者便沿途驻扎下来,越是接近鹿山山脚,元武皇帝身后跟着的随行人员却是越来越精简。 一道青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元武皇帝的行进路线上,即便此时跟随着元武皇帝的是大秦王朝最为精锐的力量,哪怕元武皇帝不出手,任何大宗师都不可能和一个王朝汇聚至此的精锐力量相抗衡,但骤然见到这样的一条青色身影出现,元武皇帝身后随行人员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方将军辛苦了。” 元武皇帝并未停步,只是嘉许的说了这一句。 青色身影深深躬身行礼,道:“参见圣上。” 所有心中紧张的人顿时放松下来,心中微微震撼,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方饷竟然也被调了过来。 “随寡人登山。” 元武皇帝走过方饷的身侧,温和的说道。 一袭青衫的方饷微微一怔,他有些不适应元武皇帝这“寡人”的自称,然而他还是马上点头应允,沉默的跟了上去。 “何为重?” 元武皇帝没有回,目光始终平视前方,但在方饷动步之后,他却突然没头没尾般问了一句。 方饷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这名至为强大的皇帝的背影,沉吟道:“天下为重。” 元武皇帝的脸上出现了真正满意的神色。 “寡人很满意你的回答,你在关外多有受累,此次盟会之后,你便可回长陵歇着。” 他先是直接的说了这一句,微微一顿,又缓声道:“只要有寡人在的一天,便可保你们方家平安富贵。” 帝王金口,这样的许诺对于任何一个门阀都是难以想象的赏赐,然而方饷的面容却是依旧沉静。 沉静是因为他很清楚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承诺之后,将会有什么更深远的用意。 “谢圣上隆恩。” 他微躬身,致谢。 “有意思。” 元武皇帝淡淡的出声。 他这一句不是对方饷所说,而是看着前方道侧的一株寻常松树所说。 在他出声的瞬间,空气生了些微的扭曲。 一层轻柔的,比夜色更深的黑色就此在那株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荡开。 黑色隐隐凝成一个蜷缩婴儿的形状,然而当元武皇帝的目光落在其身,这团黑色便迅无数的消散。 黄真卫和方饷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也就在这时,鹿山的山巅,一顶新设的巍峨营帐里,停靠正北的黑色大轿中,那名黑袍美男子的指间也骤然涌出一缕黑色的火焰,在空中如烛火一般跳跃了一下,随后熄灭。 “有意思。” 齐帝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他却是也摇了摇头,沉思着吐出了这一句。 凝视着四道云气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皱结的眉头松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斜靠在一株枯树的树干上开始休憩。 他距离元武皇帝和鹿山还是太远,他的修为也相差太远,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根本不可能看到生在鹿山的一切交锋,现在的注视没有任何的意义。 唯有等到盛会真正开始,强者不余其力的出手时,才有可能看清这批将来有可能会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人的一些手段。 元武皇帝的面前出现了一级石阶。 这是鹿山山道正对着他的第一级台阶,踏上这级台阶,才可以说是真正的开始登临鹿山。 四帝齐聚,明日的日间,才是鹿山会盟真正开始之时。 然而就在踏上这级台阶的瞬间,元武皇帝的嘴角泛出了一丝强大而自信的笑意。 对他而言,真正的盛会已然开始。 …… 遥远的原野中,乌云翻滚,狂风呼啸,无数流光散落。 无数股恐怖的气息引起的剧烈天地元气波动在这片原野中散开,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即便是鹿山周遭山头上的各个宗师都无法感知,然而身为唯一的八境,元武皇帝却是能够隐隐感应到天地间的一丝异样。 漆黑的原野中,一头苍狼从远处的草甸前来。 它是所在狼群的头狼,分外的健壮,嗅觉也分外的灵敏。 它嗅到了无数新鲜血液的气息,其中还似乎凝结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妙的味道,让它觉得只要能够吞食到这样的血肉,一定会有莫大的好处。 然而当它钻出长草,真正的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头平时嗜血和暴戾的苍狼却是直接恐惧的蜷伏在地,不停的抖起来。 十数万的人马、车辆,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在无比混乱的战斗,那会是异常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这里面充斥着不知道多少名修行者。 天空里那些最为耀眼的闪光,不是暴风雨中的闪电,也不是天空坠落的流星雨,而是许多凝聚着天地元气的符器和一道道世上罕见的飞剑飞行的轨迹。 十数万人马形成的战场漩涡的中心地带,狂风、暴雪、火雨、浓雾...紊乱的出现,紊乱的交替混杂在一起,就连地面都是变成了诸多不同的小世界一样,生着不同的变化。 三境、四境的剑师随处可见,剑击时产生的恐怖爆鸣和冲击波在此时变成微不足道的存在。 因为飞剑的度极快,所以战场最中心地带的上方天空几乎全部被剑光交织成的密网覆盖,急的飞剑收割生命的度自然也是惊人的,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里每一息的时间里都不知道嗤嗤的涌出多少道血花。 然而即便是这些控制着飞剑的强大修行者在这样的战斗中有时和普通的军士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天地元气被无数道识念控制着,混乱到了极点。原本好好飞行着的飞剑,在下一刹那可能毫无征兆的只是因为遭遇到急剧扰动的乱流而失去控制。 即便是始终牢牢控制着飞剑的修行者,也随时有可能遭遇数名冲至身边的剑师,甚至是数十辆符文战车。 对于任何有经验的将领而言,一眼便可以知道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已经到了后期。 所有战阵开始的阵型、调度,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在这样连双方的中军都已经陷入惨烈绞杀的战斗里,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除了一些先前还未投入使用的强大军械之外,还有的便是还保存着战力的强大修行者。 在数十架已经损毁的符文战车之间,有一名身穿淡青色铠甲的将领一直未曾出手。 他身上铠甲的色泽本身和周围的符文战车颜色非常接近,沉默凝立如同废弃的战车的一部分,本身并不引人注意,偶有冲杀过来的剑师也被停留在他周围的一些侍卫杀死。 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的盯着数十丈之外的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只是身穿月白色的长衫,看上去身形极为羸弱,然而实力极为强悍,至少已经有十余名修行者被此人所杀,其中包括两名五境之上的强者。 (我继续码字,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之后,应该还有一更。)r1o58 varosoadnet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三十八章 星火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行者手持的长剑也是月白色,体内真元流淌入长剑的剑身之后,召聚的天地元气只是凝成一道薄薄的莹润光泽流淌于剑身表面。 这柄剑看似轻盈然而却坚韧锋利异常,那两名被他杀死的五境之上的强者都是被他连人带手中的兵刃一齐斩断。 沉默凝立如废弃战车一部分的将领极有耐心,一直等到月白色长剑上的莹润光泽黯淡下来,他才突然动步。 他的脚下骤然响起一声闷响,就像是一个巨锤急敲击在了包着棉花的某件物事上。 这样的声音在此时令远处的苍狼都蜷缩抖的战阵中根本不为人注意,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青铠将领便成为这周围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两排气浪随着他身体的突进往两侧翻开。 澎湃的力量使得他前进线路上的所有军士全部随着气浪往两侧翻出。 他身上的青铠原本在黑夜里看上去一点花纹都没有,然而此刻却是布满绵密至极的乌金色符纹。 滚烫的热气在这些符纹里冲击着,溅射出一片片金色的火星。 感应到这名将领体内迸出来的气息,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脸色骤然苍白,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强的时刻。 因为对手的前所未有强大,势必让他激出所有的力量,包括最后保命的手段。 一颗洁白的晶石带着一种本命物独有的气息悬现在他的身前,洁白的光焰流水般落入他手中的长剑中,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巨山移动轰鸣的声音。 这片天空中许多飞剑出了恐惧的哀鸣,纷纷避开。 一声声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响起。 虽看到这名月白色长衫的剑师杀人如草芥,连五境强者都是随手斩杀,但之前此人一直有所隐匿,直至此时,周围人才赫然醒悟,此人是真正的七境宗师。 此时青铠将领已突进到他身前。 嗤的一声尖锐裂响。 青铠将领手中涌出一道耀眼的紫焰。 咚! 天地间响起沉闷鼓鸣声。 然而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却是遮盖了战场上大多数的声音,震得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震狂跳。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身影顷刻消失。 等到周围人回过神来,才觉这名七境剑师的身体已经在夜幕中变成一道白色流光,不知被往后震飞了多少丈。 青铠将领的身体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身形显得无比的高大,因为他身上的青色铠甲开始裂解。 那些闪耀着金光的符纹似乎吸收了方才这一下硬拼的冲击力,但换来的结果是这件青铠本身的崩裂,被他身上翻滚的真元吹拂得往外片片飞散。 崩飞的青铠内里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面容有些憔悴和忧郁,但是却说不出的坚毅。 “范将军!” 在这样长时间的混乱绞杀里,即便是七境的强者都已经后继无力,其余所有人自然更加的疲惫,然而在这名中年男子展露身影的瞬间,无数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就此震响,许多人放佛瞬间获得了力量和勇气,甚至获得了必胜的信心。 在这样的战阵里,在这整个世间,唯有一名范姓将领可以给己方的军士如此的信心。 大楚王朝,百胜大将范东流。 一方是楚军,另外一方大多玄衣玄甲,且修行者大多都是剑师,这自然便是大秦王朝的军队。 听此时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充满惊喜之意,便可断定这里的楚军原有主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范东流会在这里。 眼见月白色长衫的宗师被一击震飞,近处数名身穿轻甲或是布衣的剑师面露悲恸之色,飞身朝着范东流飞扑过来。 范东流面色如常,右手那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微微出宝石般的光亮,一股独特的气机反向朝着他体内渗入,但他的右手却是垂着不动,左手以指为剑,射出紫色剑光,轻易的将这数名剑师刺杀。 他是大楚王朝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实力本来就远同阶的七境宗师,先前的战斗中他隐忍不动,便是要在此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一杀死这数名剑师,他的身体便飞掠而起,朝北而行,以比绝大多数飞剑还要快的度,落向一辆大且沉重的战车。 这辆战车状如方鼎,本身就和一般的战车不同,而且四周还矗立着防止符器冲击的奇异金属立网。 战车的中间,却是孤零零的坐着一名老者。 这老者不用剑,然而他身上每一次气息震荡,战场上某一处地面就会瞬间翻腾不息,置身其上的楚军修行者便立时失去踪迹。 在范东流的眼中,这名老者便是此时战场上最具威胁的人物。 不只是对方必定是七境的修为,而且这名老者的每一击都似乎在调度着整个战场的局势,他的每一击都在为秦军积累着胜势。 范东流想不出除了那些他熟悉的人之外,大秦王朝哪里还有这样的一名将领。 但他可以肯定,现在只要能够成功杀死这名老者,那这场大战就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宗师乃是洛神剑院出身的公羊宁意,也是他刺杀这名老者的线路上唯一有可能对他造成致命威胁的存在,此时他用十数名修行者和一件御金甲的代价成功解决了这个威胁,在他看来,便再也无人可以干扰到他和这名老者的交手。 然而就在此时,范东流骤然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无尽高空。 无尽的高空中,突然出现了几道幽白的流光。 这几道幽白的流光并非是飞剑的光华,而是几条真正的火焰。 在无尽的高空之上,落下的幽白星火。 这一刹那,范东流想到了很多的故事。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交战的战场上,也曾经许多次的出现过这样的星火。 有很多名将,就是陨落在这样的星火中。 这代表着巴山剑场最强大的传承之一,只是许多次施展出这样力量的那名很具传奇意味的女修行者已经彻底改变了身份。 “佩服。” 范东流的嘴角泛起难言的苦意,他随即猜测到了那名老者的身份,眼中不可置信之意却是迅变为感慨,他自言自语的轻声道:“想不到竟然连你都离开了长陵,来到了这里…那现在的长陵,不就是一座空城了么?” …… 鹿山。 天空将明。 元武皇帝身前只剩下了最后数级石阶。 从铁甲战船在距离鹿山最近的浅滩靠岸,一路步行过来,到此刻登山,他恰好用去一夜的时光。 在他的感知里,也已经感觉不到那遥远的原野里传来的异样波动。 他知道那场大战已经尘埃落定,嘴角再次泛出些自信的笑容。 恰巧的是,此时将要翻鱼肚白的天空里,划过了一道细细的流星。 “将星坠落,大吉。” 这样的星相自有史官会判断、记载,然而他却已经下了论断,对着身后的黄真卫说了这一句。 因为在他看来,后世的史书,都会由他而定。r1o58 第三十九章 始发难 清晨的鹿山之巅山风微寒,四朝的礼官为了会盟的布置已经准备了数年,且经过多次的演练。 四大王朝并立,如四虎逐鹿,自然各有敌意,但这些礼官的配合看上去却是亲密无间,配合有度,竟似连略微大声的交谈都没有。 大齐王朝的御营中,黑袍美男子走出了那顶黑色大轿,远远的看着各色旗、旌,金钺、星、卧瓜、立瓜、吾仗、御仗等等物事流水般登场。 距离御座最近的更是拂尘、金炉、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等物繁杂琐碎。 “这种盟会,明明最需要的只是一处演武台,却偏偏要弄得如此复杂,真是虚伪。” 一声冷淡的评判从他的口中传出,落入他身侧大齐皇帝的耳中。 齐帝有些近乎猥琐的一笑,道:“非是虚伪,越是繁琐的礼节越是能增添庄严肃穆之感,至少可以提醒我们治国平天下不是什么儿戏的事情,让我们说任何话和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更慎重一些。” 黑袍美男子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道:“有道理。” 齐帝看着黑袍美男子若有所悟的样子,有些高兴,然而却又马上忧虑起来,道:“跟着元武来鹿山的秦人里面,还少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黑袍美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兴趣并不大。 齐帝却是接着说道:“李思和胡亥也随着元武皇帝离开了长陵,然而现在却不在鹿山。” “你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黑袍美男子转头看着大燕王朝的营帐所在,淡漠道:“胜负已不在这里,且就算要出头也轮不到你。” 齐帝愕然。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黑袍美男子澄清的眉目,他看到了黑袍美男子的目光所向,眼睛不可置信的开始瞪大,“难道…” “够了。” 黑袍美男子却是冷冷的一声低喝,打断了他的话。 …… 鼓笛齐鸣,紫烟燃起。 大燕王朝的营帐里,一名男子从热气升腾的浴桶中走出。 无数水珠像草叶上滚动的露珠一样,从他光滑如丝的肌肤上滚落下来。 两名宫女都是人间角色,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面容艳丽无比,此时看到这名男子浑身赤裸的从浴桶里走出,看着他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的完美身材,两名宫女面上都是不由得飞起一丝羞红,然而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羞涩,都是异样的敬重。 这名男子也是没有丝毫的扭捏,在这两名宫女的侍奉下穿上洁净的纱衣,然后微微颔致谢。 “谢师。” 一名身穿金甲的将领已在账外等候,见到这男子走出,顿时行了一礼,然后在前方引路。 一顶明皇华盖在前,四帝开始入座。 这名男子便紧跟在燕帝的身后。 元武皇帝的目光和其余三帝相撞。 元武十二年春,鹿山会盟在鹿山之巅正式召开。 四位帝王都是人世间最至高的存在,相互之间并不施礼,早有各自礼官为代祭过天地鬼神,四位帝王的身侧各自有一位近侍,元武皇帝的身侧席上坐着的是黄真卫,楚帝身旁坐着的却并非是赵香妃,而是新立太子郦陵君。 燕帝的身侧坐着的是那名刚刚沐浴洁身的男子,而齐帝的身侧坐着的自然便是那名黑袍美男子。 一切礼毕。 场间一片安静。 除了这四名帝王和身侧的四名陪侍之外,场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凝重,都在等待着楚帝开口。 在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楚帝和他的大楚王朝赢得了对秦的胜利,令大秦王朝和楚、齐、燕三朝签订了盟约,不管他此时显得多么苍老,他依旧是这场盟会的主持者。 盟约里最主的内容自然便是大楚王朝昔日战利品阳山郡的归属。 “我需要三年。”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楚帝会说什么开场白,会做什么打算,然而没有任何开场白,楚帝一开口便直接揭晓了谜底。 他平和的看着元武皇帝,道:“撤离需要时间。” 齐帝微微蹙眉,但是想起前面黑袍美男子的说话,他抿了抿嘴唇,并未言语。 归还阳山郡自然是避免刀兵的最大保证,只是提出三年缓冲却没有任何附带的条件,这种让步却似乎太大了一些。 元武皇帝微微颔。 在墨守城的评断之中最为谨慎的燕帝都微微皱眉,忍不住就要开口。 所有人都觉得元武皇帝都会马上应允。 “不必三年了。” 然而元武皇帝开口,却是拒绝。 在第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时,燕帝就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猛然抬头。 “阳山郡已重归我大秦。” 元武皇帝平静的继续出声,声音如一道道雷鸣落入每个人的耳廓之中。 四帝会聚,任何大事都不需要别人去考虑,所以各朝的修行者都是气息安宁,而此时元武皇帝这一句话出口,整座鹿山上瞬间刀兵气息大震,无数道杀意攻伐。 所有草叶上未消的露珠被震落飞洒,又被紊乱的气息绞成细碎的雾气。 郦陵君的面色雪白,双手握紧,微微震颤。 阳山郡的归属问题本身是这鹿山会盟最主要的内容,然而谁会想到,元武皇帝竟然会在盟会之前便征伐阳山郡。 且此时唯有消息传至鹿山,只能说明这场大战就在昨日的夜间。 楚帝微微皱眉,他的脸上本身已经全是老人斑和皱纹,这一皱眉,便顿时显得苍老了数分。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缓声道:“昔日盟约订立,互不征伐,你已违了盟约。” 楚帝此言一出,鹿山上空乱云飞舞,更是多了无数杀意。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阳山郡是借,并非让。昔日盟约中便注明了这一点,且盟约只约定不侵入其余各朝疆界,这阳山郡本属大秦,驱兵进入,不越楚之疆界,何来违约?” 这自然是文字上的功夫,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属于强辩。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阳山郡重归大秦王朝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尤其最让所有在场大楚王朝的人心中震颤的是,大楚王朝在阳山郡囤积着重兵,秦军如何能够以这样迅疾的度直接取下阳山郡? “精彩。”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只是两个字,但是所有场间的人却都大吃了一惊。 唯有齐帝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亮光。 他知道黑袍美男子所说的话真的变成了事实。 出声的赫然是连坐姿都显得分外端正和谨慎的燕帝。 “乘着强者云集此处,一举出兵收回阳山郡,这样的计策实属精彩。” “然而就算你能抓住盟约上的一些文字漏洞,我等亲临此处,都是为了要先谈这阳山郡的归属,你先行这样做,是开了我等的玩笑。” 场间谁都知道燕帝最为谨慎,即便有反对的意见,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出声,谁都未曾想到他此刻却是第一个难,在他的连连出声之下,就连大燕王朝的许多人都感到异常的震惊。 元武皇帝面容不改,说道:“并非玩笑,只是先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 “只是一句麻烦,便令多少人身异处?” “吾虽匹夫,然也敢染血五步,请决。” 燕帝没有接着出声,坐于他身侧的那名洁净男子却是站了起来,嗤啦一声,撕下了一片衣袖。 这样的举措,在大燕王朝而言,便是决斗的相邀。 整座鹿山上方的天空骤然一暗,空气和光线似乎彻底冻结。 绝大多数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必定会有这样相较的场景出现,然而谁都未曾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未曾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大燕王朝,而且表明的态度会是如此的鲜明。 在此种场合之下,这名洁净男子便代表着燕帝,元武皇帝自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决斗相邀,在凝滞的气氛中,所有人只是不知道元武皇帝会不会亲自应战。 元武皇帝并未有什么停顿,他只是平静道:“方将军,替寡人应战。” 沉静坐于后方的方饷并未感到意外,只是俯身道:“诺!”然后不疾不徐的站起。 一片细碎的声音响起。 四朝礼官对于这个盛会已经准备了多年,对于这种场面自然也已有所准备。 一片礼乐之器迅撤开,在四帝前方一侧百步之外,立时出现了一片空地。 “竟然是燕。” 在丁宁所在的山头,潘若叶微转头看着墨守城,冷声道:“燕狂人李裁天。” 墨守城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个难的是大燕王朝,且采取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难,这背后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开始猜想各种可能。 丁宁凝视着鹿山山巅,也同样开始猜测各种可能性。 扶苏却是忍不住震惊,道:“大燕王朝第一符师,怎么可能!”r1o58 varosoadnet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四十章 折符 燕狂人李裁天的名字便先很狂。 自古至今,连帝王都以天地为大,许多人的姓名中也有个天字,但大多都是“敬天”“天宁”等等,但凡是“开天”“辟天”之类,便都有些背经离道的意味在里面。 李裁天本是纸符坊一无名裁纸小童,然而一朝开始修行便自取名“裁天”,实在是非常张狂。 只是某些人的张狂往往令人感到无奈。 李裁天不仅是大燕王朝五十年来修为进境最快的修行者,而且在突破第七境之后,出身于谢临符宗的他几乎将宗门内每一名长辈全部教训了一遍。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被他教训过的长辈还都十分服气。 因为他几乎将这些长辈所会的符箓全部修改了一遍,而且经过他的修改之后,这些符箓的威力全部大增。 最终的结果是他被公认为大燕王朝第一符师,再加上他经常在谢临符宗公开授课,且从不回避和外宗的论符论道,无数的大燕修行者得到过他的教诲,所以在大燕王朝,大部分人都尊称他为“谢师”,意为谢临符宗最受人尊敬,最具代表性的师长。 像他这样的人不只是有强大的自身修为,背经离道的张狂和强大的领悟力让他拥有非凡的创造力,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大燕王朝的宝贵财富。 大燕王朝先难已经是莫大的意外,让他这样的人难,更是不可思议。 齐帝眉头深锁。 事实上为了探得到底会追随元武皇帝到达鹿山,他也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他对方饷也已经有所了解,此时大燕王朝率先难,他本应该透露一些讯息给燕帝或者李裁天,然而他还是听从了黑袍美男子让他看戏的话,沉默不语。 楚帝拈须沉思。 他觉得大燕王朝就算以此举向楚示好,似乎也不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就只是大燕王朝自身的问题。 大燕王朝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 宗师相争,哪怕并未真正动手,只是蓄势,就足以让天地元气产生异变。 方饷这一侧的上方天空里,一条青气慢慢侵入了白云之间,让数朵白云扭曲如青鳞。 而李裁天的这侧天空中,却是缓缓的出现了一条白线,就好像碧蓝的天空真的被裁出了一条口子。 鹿山周遭各个山头一片死寂,空气都似乎被冻结,流动不开,山间没有一丝风声。 李裁天生性张狂,面对方饷的揖行礼只是倨傲的仰头望天,轻声道:“此等交战,实是人生快事,只是无法亲手向元武皇帝讨教,终是憾事。” 方饷平静的挺直身体,看着他,说道:“对于我而言,你已是最好的对手,所以我没有遗憾,由此我已经胜了半筹。” 李裁天摇了摇头,道:“我无牵无挂,沐浴净身,精气神已至巅峰,所以我等扯平。” 方饷点头。 轰的一声震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随着他这一点头出现了一道明亮的波纹,往两侧泛开,虽出震耳的响声,但是那波纹却只是亮光,却是无形之物。 “念剑之术!” 场间不知有多少宗师阶的人物,各具神秘莫测之手段,然而只是看到这明亮而无形的波纹,其中有大半就已面色大变,确认自己不是在场两人的敌手。 以念力凝剑,求的本是一味的迅疾,但方饷的这念剑一击,凝聚的力量却是近乎真正的飞剑,这样的手段在记载中也很少出现,然而李裁天却以念凝符,同样令人震撼。 “请。” 方饷出声,往前伸手。 一道平直乌沉的剑光浮现于他的手中,直刺李裁天。 听他此时出声,似在他看来,方才那念剑一击只是试探,并不算真正出手。 剑路寻常,但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开山劈石之意,太过平直锋锐的剑气斩断了空气里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令在场的许多大燕王朝的符师脸色更是惨白。 在这样看似平淡的一剑之前,他们甚至连一道完整的符都不可能施出。 李裁天也从未遇过如此的一剑,他眉头微蹙,左手指尖悄然浮现出一张青玉般的方符。 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极为纯净的元气从这张青符中喷涌出来。 他的身体骤然从原地消失,在方饷的后方显现出来。 一片不可遏制的惊呼声响起。 李裁天这样的动作看似十分简单,然而在这样剑气的压迫下,这样简单的画面也蕴含着绝大多数七境都不可能想明白的天地元气运行之理。 剑势平直往前,李裁天却已经在剑势之后,这一剑落空,方饷便是必败无疑。 然而这片惊呼声却并非因李裁天而响起,而是因为方饷这一剑。 方饷往前的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的剑尖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他的剑穿过了这个光点,剑身沐浴在一层奇妙的辉光里。 剑身前方的所有剑气消失无踪。 他的身后却是出现了无数条白色的湍流。 每一道白色的湍流都是一道精纯的剑气。 无数条这样的白色湍流将李裁天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李裁天神容平静,一道黄色符纸从他手中飞出,砸落于地。 整座鹿山微微一震,他脚下地上骤然涌出万千颗黄色的尘埃。 白色湍流和往上浮起的黄色尘埃相遇,时间好像骤然变缓,空气里多出无数沉重之意,好像许多座大山突然充斥其中。也还不见白色湍流和这些黄色尘埃有什么变化,方饷的身体突然微微的一震,面色微白,鼻孔中已经涌出些淡淡的血沫。 这一瞬间交锋竟以他的负伤而结束,然而他的左手也在此刻往后扬起。 一道青色剑气如一片龙鳞从他的食指和中指间飞出。 一闪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识念里。 噗的一声轻响。 李裁天的左肩出现了一个剑孔,一蓬鲜血飞散,许多黄色尘埃悄然变成血红。 “好剑!” 李裁天神色凝然,看着方饷的背影出声。 方饷转过身来,看着他,肃然道:“好符。” 两人各自负伤,各自赞赏对方的手段,然而两个人之间的交锋却并未有半分的停歇。 在李裁天“好剑”两字出口的瞬间,一道巨影已经从空中落下。 方饷手中的乌光色长剑已经不在手中。 他的双手都是空的。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巨影,却是一柄巨大的,如山般的长剑。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别说是鹿山山巅的所有在场者,就连鹿山其余周遭山头上,都清晰的看到了这样一柄巨剑。 或者说,都清晰的看到了一条巨龙。 在周围天地间不断涌至的元气的灌注下,龙鳞剑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剑身上每一块鳞纹变成了一块块乌黑无光的巨大岩石——光是如此,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柄剑好像变成了无数巨大的岩石拼砌而成,然而此时剑尖处,却燃着两点明黄色的光焰。 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里,闪烁着冷漠而暴戾的情绪。 一股完全不同于方饷本身的强大气息,一股藐视众生的目光,在那两点光焰里不断的洒落。 这是某种至为强大的妖兽才有可能拥有的气息。 而妖兽强大到了某种程度,便不能用妖来形容。 甚至在人类很长的一段历史里,唯有畏惧,唯有膜拜,唯有以它为王。 现在世上的许多蛟龙,还拥有类似的气息。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真正的龙息。 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方侯府的这柄龙鳞剑,真的是以龙血淬炼,真正融合了某种龙的真元力量。 齐帝抬头凝视着这一柄巨剑,他的眼睛也瞪大到了极致,心中全是真正的震惊和感慨。 他就算早知道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也绝对想不到这一柄剑还可以产生这样的变化,也绝对想不到方饷可以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怪不得元武皇帝会让你应战。” 李裁天看着这一道巨剑,彻底醒觉般轻叹。 他的手中散出一股本命物的气息。 出现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张微黄的符纸。 所有的人陷入更大的震惊之中。 因为他手中的这张符纸没有任何的符文,是一张最为普通的黄符纸。 大燕王朝第一符师的本命物,竟然是一张可以裁成任何形状,而且不带本身威力的最普通的符纸。 现在李裁天动用这件本命物,是要将这张符纸裁出什么样的形状?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并没有将这张连成品都不算的符纸裁出任何的形状。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折纸。 将这张符纸对折。r1o58 varosoadnet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四十一章 废与死 &1t;h1&gt;第四十一章废与死&1t;/h1&gt; 符纸对折,在他的手中消失。就爱上网。。 当符纸当他的手中消失时,他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透明而晶莹的线。 这条透明而晶莹的线出现时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在出现之后,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里,却是出了一声巨响,接着是无数声巨响。 这无数声巨响源自龙鳞剑此时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 这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原本都有一定的间隙,这每一条间隙都是符文,都是元气流通的通道。 然而此刻,每一片鳞片却都是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挤压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静寂的港口里有无数的黑色岩石,之间都停留着铁甲巨舰,然而这一瞬间,黑色岩石和钢铁巨舰都被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力量硬生生的挤压在了一起,剧烈的撞击着,摩擦着。 龙鳞剑剑尖处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闪烁出更为冷漠而暴戾的情绪,然而龙鳞剑本身的力量大多来源于符文里流动的力量,此刻这种冷漠而暴戾的情绪失去了力量的支持,便如同垂死的双眸。 在场的无数修行者抬头看着这样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越来越多的敬畏。 那一条透明的晶纹不是符线,也不是裂纹,而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折痕。 他头顶上方的空间里,所有的天地元气的弯曲折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片空间都在这一瞬间折了起来。 没有任何猛烈的对冲或者锋锐斩杀之意,然而只是元气的厮磨挤压,便如同抹平了龙鳞剑上所有的符文,令龙鳞剑的力量消失了大半。 方饷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巨大龙鳞突然不再和外来的挤压之力相抗,反而是剧烈的内压,摩擦。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龙鳞在剧烈的摩擦之下,顿时边缘皆红,喷出无数铁汁般的红焰。 红焰连成了一片。 连成了许多道更大的红色符文。 天空里响起了一阵龙吟。 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也如同燃烧起来,一股更为惊人的剑气,从剑身上散出来。 许多仰相望的修行者呼吸全部停顿,这一剑的剑气比起方才更盛。 李裁天的眼眸却依旧干净而平静。 他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捏住了一张无形的纸,缓缓撕开。 嗤嗤嗤嗤…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天空里无数细微的线路骤然断裂,原本空无一物,连空气都似乎早已被剑气逼走的空间里,却是突然响起强烈的气流声,无数股气流凭空在空中喷涌出来。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裂纹。 这道两侧喷射出无数股气流的裂纹,就像一柄巨大的道剑迎上了斩落的龙鳞剑。 方才他的一击只是折,而他此时的一击,才是他真正强大的裁天之意。 两股当世没有几人能够阻挡的力量,就此冲撞在一起。 轰! 一圈气浪和冲击波落地,李裁天脚畔所有碎石顷刻化灰,整个地面往下凹陷了数尺,然后往上涌起无数浮尘,又消失数尺。 李裁天的身体一震,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他的衣袍彻底变成了红色。 身体肌肤的表面,被震出无数的血沫。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 方饷的眉头深皱,皱得好像眉头之间出现了数条裂纹。 悬浮于空中的龙鳞剑往上一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无数黑色岩石般的龙鳞脱离了剑身,开始往外飞洒。 红色的火星和金色的剑光在空中飞散着,就像真正的龙血溅射。 噗噗噗噗…… 在这些龙鳞往外飞散的同时,方饷的身体表面也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口,鲜血从中涌出。 他全身皆是伤口,浑身披血。 许多人震撼无言,连两人之间胜负都看不出。 “你败了。” 李裁天静静的看着方饷。 天空中那柄龙鳞剑已经龙威全消,变成了一截锈铁般往后飞坠。 “我会胜。” 方饷摇了摇头,抬步,朝着李裁天前行。 他身前狂风渐起,然后朝着两侧分散。 李裁天面容渐凝。 他明白了方饷此时的意思。 方饷的龙鳞剑毁。 然而方饷的本身,也是一柄剑。 一缕缕鲜血从李裁天的指尖飞洒出来,在他面前凝成一道血符。 修行者的鲜血,尤其是李裁天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鲜血,本身便是天地元气最好的容纳物。 随着这道血符的形成,轰的一声,方饷的身前空气里,好像出现了无数条街巷。 这些街巷里,好像有许多无形的刀锋,朝着方饷的身体斩落。 方饷体内流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平直往前,紧聚在他的身体表面,他的身体本身便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剑,这些无形的刀锋根本无法在他的身上切开任何的伤口,但无法切开,一柄柄刀砸落在他的身上,便就像是变成了一柄柄小锤。 他的身体里响起细密的碎裂声。 这些声音,是经脉、骨骼,甚至髓河断裂的声音。 方饷顿住。 在下一刻,他往后坠倒。 所有一直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心中涌出狂喜。 他们所尊敬的谢师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挡不住方饷的这一剑则必败无疑。 而此刻,方饷经脉骨骼寸断。 修行者的身体乃天地元气的容器,力量运行之本。 此刻身溃,胜利便已站在他们一方。 然而李裁天的眼眸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并非是因为对方饷的敬重,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新生的剑意。 一股剑意迎面而来,虽然没有真实的冰冷气息,然而在他的识念之中却是如一片冰海,顷刻坠落于他的整个世界。 他垂头。 在他垂头之时,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线。 所有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眼中刚刚浮现的惊喜消失,化为无限的震惊和悲恸。 一道血线之后是无数道。 这些血线之间产生了微微的交错。 交错便意味着被斩断。 “怎么回事?” 一名大燕王朝的修行者悲恸至极的叫出了声来。 他完全不能理解。 明明方饷的身体已经溃败,就像一个水瓢已经破裂,又如何能舀得起水来? “意念不能真正的越生死,然而可以摆脱生死之间的恐惧。” 一声声音响起。 回答他的人是李裁天。 李裁天的身上众多血线交错,即将裂成许多块,然而举止神态却是一如平常。 悲恸欲绝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开始明白。 由念剑起,由念剑终。 方饷至始至终最强的都是念剑。 任何人对敌,想的自然都是杀死对方,然而方饷的那最后一剑,却是先让李裁天“杀死”他,然后才出了这一剑。 这说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 然而要施展出这样的一剑,却是要无比坚定的意志。 单从境界而言,谁都可以看出李裁天更强一些。 然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胜负却从不由单纯的境界而定。 方饷此刻浑身经脉骨骼寸断,即便现在不好,能够勉强活下来也必定是个毫无修为的废人,但李裁天浑身已经被兵解,却也注定很快死去。 “平手罢。” 在无数悲恸的目光里,元武皇帝看着燕帝,出声说道。 没有任何人反对。 因为这本来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局,燕帝也不可能反对,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在场的大燕王朝的人希望见到李裁天的身体四分五裂的画面。 燕帝微垂下头,没有出声。 一股缓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上释出,飘向李裁天的身体,然后如层层布匹一般将李裁天包住。 李裁天的身体开始冰冷,意识开始模糊,鲜活的生命力开始从他的身体里消散,然而他的嘴角却依旧浮现出一丝难言的笑意。 元武皇帝看了方饷一眼。 方饷的体内再次出了一阵轻响,所有强大的修行者都感觉到方饷体内许多致命的堵塞处被贯通。 数名医师从大秦王朝的陪侍人员中掠出,迅的将方饷送往后方的营帐。 见到这样的画面,除了秦人之外,其余三朝的修行者全部心中微冷,沉默不语。 虽是平手之局,然而李裁天却恐怕已是大燕王朝最强的修行者。 方饷虽强,然而却肯定不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修行者,甚至不是大秦王朝除了元武皇帝之外最强的修行者。 所以实际上,还是大秦王朝胜了一场。 …… “方将军废,李裁天死。” 潘若叶冰冷而轻声的说道。 丁宁凝望着鹿山山巅,尽可能平静的呼吸着。 那数个起落的剧烈元气变化,已经让他感知清楚了李裁天和方饷这一战的走势。 只是经历了十数年,然而现在的这些顶尖宗师的手段,和元武皇帝登基前的那些修行者相比,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 变化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和危险。 第四十二章 天谴 燕帝的施展只能令李裁天的身体不在这山巅崩解,然而却不能阻止李裁天的死亡。 两名先前侍奉李裁天沐浴更衣的绝色宫女虽早已猜出这名在大燕王朝受人尊敬的谢师为何要这么庄重的沐浴净身,然而真正看到送入帐内的李裁天的身体渐渐冰冷,这两名宫女却依旧悲痛不已,止不住泪线。 眼见李裁天生机已逝,闭紧的双目将永远不再睁开,他的脸上却有一层奇异的辉光悄然滑过,睫毛微颤间,他的双目便睁了开来。 这许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两名绝色宫女悲声顿止,没有感到惊吓,而是紧张的伏低身体,生怕错过李裁天最后的一些交待。 然而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却是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丝真挚感谢和致歉的笑容,轻声道:“我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停留片刻。” 两名绝色宫女跪伏行礼,退出这顶营帐,只是走出十余步,便梨花带雨,哭得越厉害。 在她们的心中,李裁天或许是不想让她们见到临死前万分痛苦的模样。 寂静的营帐里,李裁天的呼吸都似已消失,然而眼眸里的黑色却反而越来越浓。 一团淡淡的黑气也在他的面前涌出,悄然的形成一个蜷缩的婴|儿模样。 “我想知道为什么。” 蜷缩的黑气婴|儿自然不是活物,连面目都是虚影,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然而空气里,却是响起了极低微的声音。这声音孤冷而没有多少感**彩,和齐帝身侧的那名黑袍美男子一模一样。 “只有山阴宗只有这样高明的手段,看来你便是山阴宗那名大宗师晏婴。” 李裁天微微一笑,道:“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蜷缩的黑气婴|儿没有任何的变化,但那名黑袍美男子的声音却是轻淡的响起:“因为我知道胜负不在这里,因为你告不告诉我,可以影响我的决定。” 李裁天的笑意缓缓消失。 他依旧没有回答黑袍美男子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你会做什么决定?” 黑袍美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不喜欢元武。” 李裁天又笑了起来。 若是将人的情绪简单的分为两种,一种自然就是喜欢,一种自然就是不喜欢。 对于他和黑袍美男子这样的人而言,这种答案已经足够。 “巴山剑场还有人。” 他看了蜷缩的黑气婴|儿一眼,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一句。 蜷缩的黑气婴|儿凝滞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是这个黑气婴|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再响起,蜷缩的黑气婴|儿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裁天眼中的辉光迅的消失,真正的死亡即将来临,只是他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是轻声自语道:“若是这次还杀不了你,元武皇帝,那你便真的不会死了。” …… 李裁天代表的是燕帝,他率先难,以死告终,这便代表着燕帝挥出的一拳被轻易的挡了回来,看着沉默不语的燕帝,所有在场的人都开始等待楚帝或者齐帝的出声。 楚帝在沉思着。 就在这时,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帝微微一怔。 黑袍美男子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目光里也似乎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但是楚帝却心有所感。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元武皇帝。 只是这一望,所有人便知道他要开口说话。 “天子一怒,流血百万,所以天子轻易施怒,则易招天谴。” 楚帝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我朝匠师于去年初制了一件符器,就名为天谴,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山间楚军驻扎的营地里骤然也响起了一片奇异的声音,似是远远呼应。 元武皇帝面容不变,只是静静等候。 这声音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在所有山巅的修行者感知里,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昆虫在震动着翅膀。 各朝一些在朝堂中居于高位者,眼睛里却是都泛起紧张的神色。 “天谴”是大楚王朝军方的某种制式符器,据说其威力远大楚王朝目前所有制式符器。之前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得知的讯息便已令人怀疑“天谴”和正常意义上的制式符器有很大的区别,此时楚帝开口难,第一时间就语带双关的提及这件东西,更是让人觉得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奇异的震鸣声穿梭在云雾里,越来越接近鹿山山巅。 此时在鹿山之外某个山头的丁宁还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然而他却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他感觉到天空里的阳光似乎黯淡了些。 那些天空里落下的阳光,似乎被某个东西吸引而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又有新的事物出现。 …… 一片吸气声在鹿山山巅响起。 许多人的视线彻底的凝固。 一片片金属独有的反光穿出了云雾,和山巅齐平,然后继续往上升起。 那是一片片长宽约为数丈的薄片,略带弧度,如同一片片花瓣,虽表面散着金属的光芒,然而薄得近乎透明。 但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往上飘起的薄片上亮起一条条的金线。 这些金线自然都是符纹。 只是这些金线却是繁杂到令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重重叠叠,就像是无数张透明的金色蝉翼堆叠在一起。 阳光有些黯淡,然而鹿山山巅上的温度却有些升高。 许多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丝丝缕缕的太阳真火吸附进那些薄片里,不断在那些符纹里凝聚。 金属薄片还在往上飘起,越飘越高。 许多修行者,尤其是军方的修行者的眼睛里震惊的神色慢慢变成了震骇。 金属薄片那些符纹里的金色满溢,开始洒落下来。 落下的便是比雨丝还要密集的,凝聚的太阳真火。 丝丝的太阳真火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道如箭矢般的金色火焰。 更多的剧烈吸气声响起。 这些金属薄片无疑结成了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凝聚出来的金色火焰已经比一般的箭矢威力强大了许多倍,但最为关键的是……距离和持续的时间! 这些金属薄片还在不断的升高。 巨大的金属薄片已经在高空中变成了一只只苍鹰般的影迹,在这样的高度,几乎所有正常的符器,乃至绝大多数飞剑都不可能触及。 若只是坠落一轮真火之后便消失也就罢了,然而此时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似乎只要阳光炽烈,这些巨大金属薄片凝聚太阳真火就永远不会停歇。 “嗤嗤嗤嗤…” 无数声刺耳的洞穿声在鹿山侧的一片崖间响起。 那里是一片空地。 随着金色火焰的降落,山石间布满无数焦黑的孔洞,每个人耳鼻中都充满烧焦的气味。 一团团金色的火光如花朵般不断绽放。 齐帝的面容都微白。 这些金色火焰准确的洒落那片崖间空地,而不是落在山巅别处,便能说明大楚王朝不只是制|作出了这样的符器,而且还能够精准的控制这样的符器! 这还不是普通的符器,是制式符器! 唯有使用的材料并非特别稀缺,不可复|制的符器,才能称为制式符器,才能在军队大量装备。 那便只是如眼前这些无线风筝般飘于高空的金属薄片,数量只需增加数十倍,那会如何? 恐怕凝聚坠落的真火,就足以覆盖整个鹿山山头。 对于一支军队,一个王朝而言,这样的制式符器的意义,远一两名李裁天这样的修行者。 鹿山盟会最大针对的便是元武皇帝,此时齐帝本该幸灾乐祸。 只是这样的制式符器太过惊人,他却是怎么都幸灾乐祸不起来。 丁宁的目光从高空中收回,落在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身上。 楚帝数十年的等待落空,没有得到神女峰下那处隐地中的肉菩提,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些东西显然是来自于对那处法阵的研究和改变。 大楚王朝无可争议的是制器天下第一。 只是丁宁现在看得出来,墨守城和潘若叶并不震惊。 哪怕事先知晓这“天谴”是何等的制式符器,亲眼见到威力时,也必定会震惊。 不震惊,只有另外一个理由。 他的心中微苦。r1o58 第四十三章 阴陨月 一朵朵金色的火焰在山崖间不断的泛开,焦黑的岩石开始变得通红,又开始慢慢融化。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大楚王朝这件制式符器的强大威力。 齐帝脸色有些难看的轻咳了数声。 就算是各朝最为精锐,全部都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其中大部分自然也都是三境四境的修行者为主,五境之上的修行者都是少数。 整个战场的地面都化为滚烫熔岩,其中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生存。 更何况太阳真火这种至阳的天地元气本身就对阴气修行功法有着最大的杀伤。 换句话而言,这种制式符器对于大齐王朝军队的威胁更大。 这看戏…可也是看得有些艰难。 “这可值得三年?” 楚帝的白被天空落下的金色火光照耀得一片金黄,他沐浴在这样的金色里,看着元武皇帝问道。 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元武皇帝虽然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的前夜便用军出其不意的收复了阳山郡,但秦军可以进,自然也可以退出来。 楚帝要让元武皇帝再割让阳山郡三年。 几乎所有在场凝视着空中那些布满金色符线的金属薄片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太过分的要求。 甚至在其中许多人看来,楚帝可能已经太老,太老的人往往锐气不足,太过保守。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听到楚帝的这句问话,元武皇帝却是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值。” “星火剑无法破之!” 一声不服气的声音自楚帝身后不远处响起。 此时出声的是大楚王朝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臣。 在这种境况下,他的出声显得极为不敬,越君臣之权,但不怕遭受责罚,不怕死的臣子自古有之,而且他此时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种符器应该是他负责督造,所以他此时才会有这样的不忿。 星火剑三字提醒这鹿山之巅所有人大秦王朝还有郑袖这样一名皇后的存在。 连星火都无法破,就说明这些符器恐怕甚至能够吸纳星火元气。 然而元武皇帝却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看了这名大楚王朝的老臣一眼,道:“何需星火剑。”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上无数青草微摇。 一股异样的元气波动从鹿山山脚下秦军的驻地中扩散开来。 许多束黑色的光束从山脚下涌起,往上放汇聚。 所有的光束都凝成了一股。 寻常的光线必然有耀眼的光明散射出来,然后这一股黑色光线却太过凝聚,以至于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条往上方的天空无限蔓延的黑色冰柱。 这一股黑色光柱朝着高空中那些漂浮的金属薄片扫去。 “果然如此。” 扶苏看着这样的景象,喜悦的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 丁宁微眯着眼睛问道。 他隐约觉得这和谢家运送的一些东西有关,只是这种符器,他也根本没有见到过。 “射天狼。” 扶苏转过头来看向丁宁,既然这件重器已经在鹿山会盟露面,就注定天下皆知,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射天狼。” 他有些骄傲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对着丁宁继续解释道:“这是元武初年便开始试制的符器,到现在却是真正的成了。” “射天狼?” 丁宁自己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身体里骤然涌起些寒意。 和他一样身体里涌出寒意的还有许多人。 鹿山山巅,很多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身体比被浸入冰水中还冰冷。 金色的火焰越来越稀少。 只是在黑色光束触及到那些在高空中漂浮的金属薄片之时,那些金属薄片就开始掉落。 黑色光束扫过所有漂浮在空中的金属薄片,所有的金属薄片坠落。 金色火焰全部消失。 “噗”的一声。 方才那名不忿出声的大楚王朝老臣一口鲜血从唇齿间激射而出,往后一倒,就此昏了过去。 楚帝看着那条黑色冰柱般的光束,他的脸上悄然的再多数条皱纹。 郦陵君呆呆的看着那无数飞散坠落的金属薄片,他的根处,再多一片秋霜。 鹿山山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有人搀扶起了那名昏死过去的大楚王朝老臣,开始紧急的救治,突然间,又有人放声痛哭了起来。 放声痛哭的都是大楚王朝的匠师。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这“天谴”不知道花费了他们多少的心血,原本这是一件足以让他们名传千古,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大楚王朝未来的制式符器,然后现在,却是被这样一束黑光打破。 这束黑光此刻还继续停留在空中,看着那凝结之意,似乎还可以长时间的存在下去。 只是一束黑光,就足以让再多的“天谴”破灭,更何况看元武皇帝的意思,大秦王朝并不是只能制造出一件激出这样黑色光束的东西。 “是谁!” 在数声痛哭声中,有人带着疯意厉喝出声,“谁是遭受万年唾骂的罪人,谁是大秦的奸细,站出来!” “天谴”这样的东西,在大楚王朝也属于绝密,但在鹿山会盟第一次真正露面,却已经被大秦王朝针对性的压制,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将这个秘密早就透露给了大秦王朝。 而且这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否则不可能接触得到这件东西的真正隐秘。 “够了。” 就在此时,楚帝一声低喝。 空气一凝,他身后的所有声音一时消失。 “没有意义。” 他脸上的杀意一闪而没,又恢复了平和,缓声说了这一句。 他身后原本痛哭、愤怒的匠师、臣子,知道这句话是他们的帝王出言特意宽慰,但是他们心中的难过之意却难消隐,一个个虽不再出声,却都是垂下了头,整个身体不住的颤抖。 “早在长陵一开始变法,长陵城也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建之时,长陵的那些角楼,就不只是单纯的作为观测和调度军队所用。” 楚帝接着出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生一样,看着元武皇帝,只是缓缓的述说道:“早在那时巴山剑场那些修行者的预想中,便想在角楼上布置一些力量可以布及长陵每个角落的符器。” “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那个设想叫做阴陨月。” “足够强大的阴物元气经过一些符晶的汇聚产生的光束,能够如强大的飞剑般射落到长陵任何一个角落。” “所有在长陵行走的人的头上,其实都悬挂着一柄随时出现的剑。” “这是长陵一开始便没有设立外城墙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种符器本身太过阴毒,需要用无数的尸骨,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修行者、女子的尸骨,用符水炮制成材,最终才能用于符器的炼制…再加上后来提出这设想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修行者都在你登基之前死去,所以这种符器的炼制便搁置了。” “未曾想,你和郑袖居然又找出了炼制这种符器的方法。” 在他一句句的缓缓述说中,外面山头,扶苏身侧的丁宁也终于记起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符器。 “阴陨月。” 他也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齐帝和燕帝的脸色又难看数分。 不论这是何种性质的符器,但他们可以感觉出这种光束的力量绝对过一般六境的大齐修行者用阴气滋养多年的本命剑。 “你说的不错。” 元武皇帝很直接的点了点头,看着楚帝道:“所以不需要再谈阳山郡的事情。” 楚帝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简单。” 这句听似云淡风轻的话一出口,鹿山山巅所有人的身体又是微微的一震。 阳山郡至少有十余万大楚王朝的精锐军队,其中更有不少大楚王朝的名将,此时这十余万大军恐怕已经烟消云散,再加上连最为倚重的制式武器毫无作用,大楚王朝在此次鹿山和大秦王朝的对话之中已经连连溃败,若是再付出惨重的代价,恐怕就不只是被迫交还阳山郡这么简单。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 他缓缓抬头,却是没有看楚帝,目光落向楚帝的身后。 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的漆黑眼眸里也第一次出现震动的神色。 一名赤足的乱男子,缓缓从那座纤秀的楚行宫里走出。 这是一名从容颜无法判断出真实年龄的男子。 他身穿着用没有鞣制的羊皮制成的长袍,上面用最简单的彩石粉制成的颜料绘制着各种杂乱的图腾。 他完全不像是大楚王朝的人,而像是一名来自荒漠边缘地带的部落里的巫师。 第四十四章 气魄 &1t;h1&gt;第四十四章气魄&1t;/h1&gt; 横山许侯看着这名边民巫师装束的乱男子,浓厚如墨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网值得您收藏。。 他感到这人有些眼熟,然而一时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韩都,便好生做个巫医,为何还要回来?” 便在此时,元武皇帝出声,看着这名赤足乱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赤足乱男子感叹道:“逃便是为了今日。” 横山许侯凛然,他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 山巅一片哗然,只是这两句对话,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名赤足乱男子的身份。 这名赤足乱男子是已然被记入史书的人物。 他是韩辰帝。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也是一名帝王。 他是韩哀帝的亲皇弟,拥有最纯正的大韩王朝的王室血统。 在昔日韩哀帝中计迁都,最后王朝衰亡,韩哀帝郁郁将死之时,便旨立其弟为帝,也就是眼下这赤足乱男子。 然而韩辰帝却是一日都未曾真正坐上帝位。 韩哀帝弥留之际,秦军已兵临城下。 韩新都洛邑内乱四起,未等秦军真正攻城便已经四分五裂,不成样子。 在秦军的围困和内乱中,传说中韩辰帝是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最终逃得了一条性命。 一名真正的帝王一日未在其位,已属十分悲惨的事情,更何况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 以至于在许多韩人的眼中,韩辰帝还不如在城破时死的了好,至少这种事情不会被记录到后世蒙羞。 对于一名出身和即位毫无疑问的正统帝王而言,在自己子民的眼睛里还不如死去的好,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同为帝王,一名是被万民鄙夷,一名是遭受万民的爱戴,所以元武皇帝此时看着韩辰帝的眼睛里,便自然带着淡淡的嘲讽。 “苟延残喘到今日,又能做什么?”元武皇帝看着韩辰帝,微嘲的说道。 韩辰帝的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丝痛苦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名声,来自于外人对他的评断,而在于那些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而死去的人。 只有他才最为清楚,为了能够让他逃离韩地,为了让他摆脱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到底有多少人为他而死去。 这丝痛苦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之后,他的眼瞳便化为绝对的平静,反而荡漾出一丝解脱般的祥和之意。 “请赐教。” 他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元武皇帝眼瞳微缩。 鹿山山巅再次一片死寂,唯有紊乱不堪的天地元气造就的狂风在四处呼啸。 元武皇帝缓缓的站立起来。 韩辰帝必定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他先是一名真正的帝王。 无论是自古礼数,还是大秦王朝推崇的悍勇,都使得元武皇帝不会拒绝这种邀战。 “你凭什么和我战?” 元武皇帝平视着韩辰帝,缓声说道。 起身便代表着应战,他先应战,然后再问对手有没有资格挑战他。 因为他恐是此时世间唯一的八境。 韩辰帝没有出声。 他的身体肤却是悄然变成红色。 一丝丝的红色元气,开始从他身体每一处地方沁出。 他身体周围的气息,开始不断的膨胀。 在他的身体沁出第一缕元气之时,所散出来的已经是七境的气息。 随着气息的节节攀升,他身外散的气息便突破了七境所能至的极限。 一片惊呼声不可遏制的响起。 元武皇帝眼眸里的淡淡嘲讽之色也完全消失。 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声音微凝道:“原来是盗天丹。” “原来是盗天丹。” 在元武皇帝出声时,在场的许多人的心中也同样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些人也终于明白韩辰帝为什么昔日一定要活下来。 大韩王朝昔日最强的宗门是南阳丹宗。 南阳丹宗中品的丹药,在其余各朝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丹药。 而盗天丹,则是南阳丹宗真正最极品的丹药。 “盗天”的真正含义,是盗取启天之境。 在众多典籍的记载中,这是一种吞服炼化之后,可以让七境的修行者直入八境的逆天大丹。 这样的一颗逆天大丹,自然要耗费无数想象不到的惊人灵药。 南阳丹宗穷极数代,据说到了韩哀帝将死之时,也只是堪堪凑够了这颗丹药的主药,炼了一颗药胎。 以至于大韩王朝灭亡之后,在各朝的修行者看来,这样的丹药有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南阳丹宗凭空杜撰出来唬人的而已。 然而现在,韩辰帝身上如红莲怒放般不断绽开的惊人威压,却提醒着在场任何人,南阳丹宗的“盗天丹”是真的。 “丹宗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有形无意。” 元武皇帝看着体内药气将身下土地都染成红色的韩辰帝,摇了摇头,说道:“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韩辰帝看着元武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只是一场战斗,何以论胜负?” 元武皇帝也突然笑了起来,道:“战斗可以让寡人的敌人越来越少,所以寡人不怕战斗。” 当他说出这一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战斗就会马上开始,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元武皇帝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齐帝身旁的那名黑袍美男子身上。 “先前在登山时便已见过你的一丝元气,唯有山阴宗才有这样的手段。先生这样的气度,想必便是山阴宗晏婴晏先生。” 元武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口称先生,自从盟会正式开始,所有人还未见到他对某一个人如此尊敬过。 山阴宗晏婴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什么名气,即便此时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世间顶尖的人物,却依旧有许多人没有听说过。 “他到底是谁?” 一名大燕将领忍不住低声问身前一名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 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便是大燕王朝的名相秋玉真。 而问他这句话的也是大燕王朝的名将厉寒山。 “昔日我朝白永大将军和齐军交战,眼见大获全胜,但最终撤军,便是有人送来了一个黑罐。”秋玉真转过头去,看着厉寒山轻声说道。 厉寒山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里涌出震骇的目光,“难道当日那送罐人便是这晏婴?” 秋玉真微苦的一笑,不是眼前这晏婴,还能是谁? 在未有正式盟约之时,各朝相互冲突,互侵城池是常有的事情。 昔日大燕王朝因数名逃兵和齐军起了冲突,引大战,当时大燕王朝最强的将领白永三战三捷,连破齐三座城池,更是将齐军主力逼至齐鬼马河畔,在粮草运送不及之下,眼看齐军就要大败,或者被逼割让城池,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名齐宗师送了一个黑罐到白永的面前。 白永开罐,内里空无一物,只觉得内里有极大的玄奥,苦思半日之后,才终于现罐内没有玄机,真正的玄机在于这个黑罐本身。 这个看似寻常的黑罐,却是由精纯至极的真元凝成。 真元凝聚成物不散已然是惊世骇俗的手段,而瞒过白永这样的七境强者的感知,让他苦研了半日才看出玄机,这种境界,便已非一般的七境宗师所能想象。 当时白永被迫退军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他计算之下,现和齐军主力最后真正交战之下,燕军这方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样的一名宗师进入中军,杀死中军数名统帅。 当时白永军中有至少四名七境强者。 四名七境强者都不能阻…那一次大燕王朝军队的退却之后,秋玉真便记住了那一个黑罐,记住了晏婴这个名字。 “如何?” 听到元武皇帝言语中带着些敬意,黑袍美男子却只是颔为礼,脸色冷淡的吐出二字,言语简单到了极点。 “早就觉察了你的敌意和战意。” 元武皇帝看了他一眼,傲然的缓缓道:“在眼下这鹿山,你也可算堪与寡人一战者。” “既然要战,便不需那么麻烦。” 他转头看了楚帝、燕帝和齐帝一眼,用一种十分自信,更加骄傲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一起罢…寡人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两个人能够战胜我,也不需说三年,寡人再让阳山郡九年,九年后再会鹿山。” “什么!” 这鹿山山巅都是何等样的权贵,昔日早就磨出了比玄铁还沉冷的心肺,然而此时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话语,却是一片惊呼声四起,很多人甚至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连一直近乎猥琐的坐着看戏的齐帝都在此列。 一路上他说了许多无耻的话,满足晏婴的一切条件,姿态放低到了极点,这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晏婴的强大,以元武皇帝的境界,和晏婴已经有过一次小小的交手,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出晏婴的境界。 现在的韩辰帝依靠“盗天丹”已经拥有八境之力,再加上晏婴这样的存在…元武皇帝简直胆大到了极点! 楚帝的脸上也是一片愕然。 他也根本未曾想到元武皇帝在遭遇韩辰帝这样一名对手之后,竟然还会再行挑战晏婴这样的大宗师。 “好气魄。”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声说道。 不管元武皇帝是疯狂,是过分骄傲,还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此时他敢于这样以一敌二,便是这世间其余人所根本无法拥有的气魄。 (冰火破坏神游戏在纵横已经开第二组服务器了,有兴趣的可以点开玩玩,反正纵横到处看得到的。有想要游戏里面的媒体礼包的可以加我微信uzui1979,当然对于欠更啊,更新缓慢啊的问题也可以加我微信抽打我...汇报一下,目前还在北京,要到下个月26号才能回无锡,所以这段时间里我还是只能不断更为主的更新,回到无锡之后才能开始爆哇。因为这本书实在是写不快,必须保证每一章的写作时间,快了就会出问题。逼得我太狠了我就只能跑出去寒冬裸奔啦...然后实在还不能满意,那就来北京小皮鞭抽我吧) 第四十五章 启天 “自始至终,从直接用大军强行收复阳山郡,到此时挑战我,他便是想时刻的占据主动。” “他不只是要战我和韩辰帝,而是要战整个天下。” “所以既是要结盟,你和燕、楚之间,便是要真正的结盟。” 晏婴站了起来,不见他的嘴唇有任何的动作,旁人也未听到有任何的声响,然而这样的三句话,却是清晰的穿入了齐帝的耳中。 齐帝此时的脸上全是郑重肃穆,闪耀着一层奇特的辉光。 他知道这不同于平时的告诫,而是晏婴最后的遗言。 晏婴站起,自然也意味着应战。 韩辰帝对着他颔致敬。 晏婴颔回礼。 元武皇帝笑了起来。 在他笑起来的同时,鹿山山巅突然沐浴在一种奇特的明亮之中。 吹拂的山风,飘荡的云雾没有任何的异样,然而却似乎有许多原本不会出现的光线,从极高的高空中落下,落在这鹿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沉重。 这是真正的第八境,启天。 天空好像被开启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旁人感知不到的元气滚滚而落,整座鹿山沐浴在奇特的明亮之中,整座山好像要变成明亮而透明的宝石。 丁宁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耀眼,而是因为此时感觉到的痛苦。 元武皇帝的修为进境比他想象的高出许多,这本是不可能生的事情,然而却偏偏生在他的眼前。 在任何修行宗门的教义里,修行最为关键的是摸清体内和周围天地间天地元气流通的轨迹,此时元武皇帝开始启天,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自然都开始全心感悟,以期自己能够领悟到一些至关重要的道理。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的识念和那些好像从另外一个天地落下的天地元气相拥时,他们只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压,一种似乎要碾压一切的威压。 即便是在场的七境强者,也无一例外。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他们的识念都变得缓慢起来。 修行者的识念是调动一切的本源,识念变得缓慢,便一切都变得缓慢。 所有的修行者都不能从元武皇帝此时的出手感悟到任何对修行有关的东西,只是觉得这整个鹿山在元武皇帝识念调动的元气流动下,变成了一个独有的小天地。 一个属于元武皇帝的小天地。 想到要在属于对手的小天地里战斗,鹿山山巅绝大多数的修行者的面容不由得变得越来越为苍白,内心生出极大的惧意。 未战便足以令七境惧意大生,这便是八境和七境之间的巨大差别。 …… 八境启天不只是和天地沟通,开辟出新的天地元力流动的通道,获得更磅礴的天地元气,同时还是开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此时处于这样威压中心的韩辰帝和晏婴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感觉得清楚。 只是连荣辱和生死皆忘的韩辰帝自然不会感觉到任何的恐惧。 他反而笑了笑,盘膝坐了下来,右手并指为剑,一剑朝着元武皇帝刺出。 在坐下之时,他的身上就涌出无数的红色丹气。 这些红色丹气来源于盗天丹,炼制盗天丹的无数灵药原本也是惊人的天地元气的凝聚之物,这种倾尽一个王朝之力炼制而出的丹药,丹气分外的凝重强大,足以和此时启天的元气抗衡,将他和身外的这一方小天地隔绝开来。 所以他这一坐,就像是在一片池塘中砸下了一块红色的磐石,不管是否能够和外面的小天地抗衡,但先自己先行巍然不动。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同样迸射出红色丹气,然而伴随着红色丹气喷涌出来的,还有一股炽烈到了极点的火热元气。 这是他在阴山之外苦修十年,吸纳于体内的地火。 这便是他的本命物。 丹气本身便是烈火千锤百炼之物,此刻以他的身体为引,红色丹气和这束地火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柄赤红色的长剑。 轰! 天地间有洪炉生成。 一股恐怖的热浪在他的身前爆,驱散了鹿山山巅周围所有的水气。 一剑出而天地洪炉生,在所有修行者的意识里,这是赵剑炉的独特标记,然而此时,韩辰帝的这一剑的杀意和炙热火气,却是比起当时和夜策冷一战的赵斩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韩辰帝盘坐于地,两指夹着这柄丹火长剑,平静欢喜的刺向元武皇帝的胸口。 位于他身侧不远处的晏婴一动未动,身上的黑袍往外微微的鼓胀起来,吹拂出一阵阵的阴风。 他明明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在周围所有人的感知里,他却好像变成了透明的空气,消隐在笼罩整个鹿山山头的明亮光线里。 和韩辰帝的身化磐石不同,这名大齐王朝最强大的宗师却是好像将自己化为一丝飘忽不定的阴风,将自己藏匿在了元武皇帝的小天地里。 …… 韩辰帝的丹火长剑在空气里穿行。 剑尖和剑身两侧有肉眼可见,如流水般的线条不断掠过,这些便是元武皇帝的识念调动元气形成的原本无形的符线。 无数股看似微小但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元气在这些符线里生灭,化成一**足以直接震死四境之下修行者的冲击波,往四周扩散看来。 这恐怕是元武皇帝自登基后遭遇的最强一剑,且一旁还有晏婴这样的存在未出手,然而此刻,元武皇帝却是依旧背负着双手,只是微微仰望天。 轰隆! 天空中似有巨大的雷鸣。 声音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其实是很慢的东西,然而当巨大的声音响起,落下之时,韩辰帝这一剑却还未至元武皇帝的胸口。 震荡的音波穿过明亮的光丝,形成了一柄柄奇异的透明道剑,落向韩辰帝的身体。 “大道雷鸣音符剑” 丁宁闭着眼睛,在心中说出了元武皇帝这一剑的名称。 韩辰帝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丹火长剑往上抬起,斩出。 并非他的动作慢了,而是元武皇帝太快。 若是他不有所改变,在他的丹火长剑刺到元武皇帝之前,他的身体就会被这些音符剑斩成无数的碎片。 丹火剑变成一个真正朝天喷吐火焰的巨大丹炉。 一道道透明道剑冲入这个丹炉,迸出一声巨响。 响声悠扬洪亮。 整座鹿山震动。 鹿山之外的各个山头震动。 天地间多出很多难以言明的声音。 鹿山上所有树叶脱离了枝干,往外飘舞。 所有的透明道剑全部碎裂。 然而韩辰帝的身上一瞬间还是如同被无数碎裂的玻璃划过,他身上的皮袍上出现了无数裂口,出现了一条条的血迹。 晏婴静静的看着韩辰帝和元武皇帝。 直至此时,他的右手五指才微微弹动。 五条黑气如蜡烛的火焰般在他的指尖上燃起,迅的凝聚为五颗滚圆的黑珠。 这五颗黑珠之间有黑丝相连,就像一条奇特的手串。 五颗黑珠旋转着飞了起来,和那些明亮的光线摩擦着,出了异样暴戾和尖锐的声音,然而连接着这五颗黑珠的黑线,却似乎绝对的静止,这五颗黑珠的剧烈旋转似乎和它没有任何的关系。 嗤的一声裂响,然后骤然安静。 五颗黑珠消失在晏婴的手指下方,元武皇帝的身外,却是突然出现了五团剧烈旋转的黑光。 因为旋转的度出了寻常人感知的极限,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五团黑光也是绝对滚圆的球体。 然而有些人却可以感知得出来,这五团黑光的内里,是五个姿势各不相同的黑色婴童。 这五个婴童身上都是喷涌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阴风,自身剧烈的旋转着的同时,还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 “磨石剑诀!” 楚帝感知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些不能相信的出声。 元武皇帝身后不远处的黄真卫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是真真正正的磨石剑意。 磨石剑诀是那人的独创之一,不可能外传,此时这晏婴明明用的是磨石剑意,只是却又略有不同,应该只是从昔日那人遗留下来的一些战斗痕迹,甚至是从被那人杀死的尸身身上参悟出了这样的剑意。 能够参悟出这样的剑意,靠的是天赋。 参悟别朝的绝学为己用,需要的却是虚心和心胸。 除了圣上之外,大秦还有谁能单独战胜这名宗师么? 黄真卫看着晏婴的身影,眼眸深处泛出一丝敬畏。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似有些不喜。 他的头颅抬得更高了一些,就像是在黑夜里仰望天空中的星辰。 天空里出现了数条白色的流焰,比那些音符剑更快的坠落。r1o58 第四十六章 剑出 白色的流焰带着一种幽冷的气息降临鹿山山巅,被韩辰帝的丹火剑炙烤得快要燃烧起来的鹿山骤然变得清冷下来。 每个人都感觉很舒服。 然而同时每个人又觉得极不舒服。 舒服来自于身体自身表面的感知,不舒服却来自于内心深处。 谁都知道这是巴山剑场的星火慧尾剑,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便是死在如今的大秦皇后郑袖的星火慧尾剑之下。 这星火慧尾剑除了极为迅疾,本身星辰元气和寻常天地元气不同,修行者凭借寻常的天地元气之理难以阻挡之外,最为关键的因素还在于郑袖施展这星火慧尾剑可以隔着极远的距离,让战场上诸人根本难以现她的存在,现她施展此剑时的气息。 她随时可以在一名强大的修行者最为虚弱时动这样的一击。 所以她永远是战场上最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然而现在,修为已至八境的元武皇帝,却也领悟了这之前唯有郑袖才参悟出的巴山剑场绝学! 今后任何一朝和大秦王朝对决,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便会出现一根更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丁宁原本闭着双目,但在星火坠落,还未出现在鹿山山巅所有人视线之中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里映上了幽白色的光焰,就像是结出了一层寒霜。 此时这鹿山和周围诸山之上,唯有他一个人真正清楚元武皇帝此时的心念。 星火慧尾剑虽然强大,然而用于破解磨石剑诀却并非是最好的手段。 九死蚕现,长陵所有权贵都在猜测那人遗留下了传人。 长陵、甚至其余各朝的许多修行者,其实都知道郑袖曾是那人的恋人,是大秦最为强大的一对伴侣。 在此时元武皇帝的心目中,他必定是在怀疑那人的传人也在鹿山周遭,也在看着这一战,他甚至会怀疑这磨石剑诀是那人的传人传给晏婴。 所以他用星火慧尾剑来对。 丁宁的眼瞳里倒映着幽白色光焰,就像结出寒霜,他的嘴角也是泛出一丝旁人无法看出的冷笑。 “你还真是无聊...用星火慧尾剑来对磨石剑,是想说明你和郑袖亲密无间,十分恩爱么?只可惜晏婴的磨石剑根本就是自悟,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心中冷笑着缓缓说道。 …… 数道幽白色星火准确割刺在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的黑色光团之上。 元武皇帝身上的龙袍上莫名的多了数道裂口。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散出一股无比庞大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大,变得无比的庞大。 这五颗飞旋的黑色光团在星火慧尾剑的一击之下,原本已经无法阻止他身体里的真元析出,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体如变得无比庞大,这五颗黑色光团越加无法抗衡。 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五颗黑色光团不再像是五团磨盘,而是变成了五颗小得可怜的细小佩珠。 晏婴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当元武皇帝彻底破去晏婴的磨石剑意之时,韩辰帝终于一步跨出。 随着他这一步跨出,他身前的地面和空气便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世界。 他的丹火剑缠绕着许多平时看不见的浮现和奇异跳跃的小火花,透过火幕,出现在元武皇帝的面门之前。 元武皇帝很清楚,这一剑恐怕是整个天下除了他之外最强的力量。 他的眉头挑起,伸出左掌,挡向这一剑。 同时,他的右手并指为剑,往前方火幕刺出一道明黄色玉质般剑光。 他以手挡剑,脸上平静冷酷得没有丝毫其余的情绪,以至于充满了一种妖异的味道。 喀的一声震响。 一股本命物独有的气息从元武皇帝的掌心涌出。 他的掌心被刺出了一道小小的裂口,有数滴鲜血飞洒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剑气顺着这一个伤口汹涌的涌入他的体内。 许多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这个画面的人眼睛亮了起来,然而让这些人的呼吸顷刻停顿的是,元武皇帝此刻的身体,完全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容器。 滚滚的丹火剑气冲入元武皇帝的经络,元武皇帝只是面容微红,但这些丹火剑气却没入他的身体深处,不知去向了何处。 他的身体稳定到极点,真元输出也稳定到极点。 他身前的火幕被他右手刺出的一道剑光逼得完全倒卷而出,明黄色玉质般的剑光就在此时,准确无误的刺入韩辰帝的胸口,从韩辰帝的后背刺出。 韩辰帝一声闷哼,往后倒掠退出。 许多人的面容瞬间灰白,尤其是许多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谁能经受得住元武皇帝的一剑透身? 在他们看来,韩辰帝会在下一个呼吸间死去。 啪的一声,韩辰帝的双脚落地,坚硬的山巅石地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新结的蛛网。 然而令所有人震惊的是,韩辰帝却并未死去,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多少减弱。 他胸口和背后的剑伤中没有鲜血涌出,唯有滚滚的红色丹气如喷泉般冲出。 剑伤并没有因为丹气的喷涌而扩大,反而在收缩。 元武皇帝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手掌心那一道伤口也在缩小,然而不如韩辰帝伤口的恢复快。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威严深重如海的眼睛里出现了更多的冷意。 “盗天丹果然是天下至强的灵丹。” 他再度抬起头来,看着韩辰帝说道。 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此刻都已反应过来韩辰帝未死是因为盗天丹的药力太过惊人,药力修补韩辰帝身体的度过了他生机消逝的度。 此时的韩辰帝,恐怕是有史以来身体恢复能力最为恐怖的存在。 然而元武皇帝掌心那一道伤口的缩小,却让他们更为震惊。 八境的身体…八境的身体本身,原来也拥有如此可怕的恢复能力! 在元武皇帝说话之时,他的身体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停留原地不动,而是在奇异的晃动。 每一个晃动之间,他的身体周围就有一片黑光和一片明亮的光焰闪动。 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影子和一条明亮的身影在追逐,但是双方却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对方。 当元武皇帝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经赢得足够的时间。 便在他一抬头之时,一道来自天穹的磅礴力量,骤然落在了鹿山之巅。 一片光明,黑暗无所遁形。 晏婴的身影在光明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道对于场上任何人而言无敌的气息,从天穹之上镇落,落到他的身上。 晏婴的身体不停作响,身体肤中似被无法抗衡的恐怖力量挤压得沁出无数缕黑色的烟气,好像整个人就要彻底燃烧起来。 齐帝握紧了双拳,忍不住站了起来。 但在此时,晏婴朝着他摇了摇头。 齐帝的呼吸停顿,他想起了晏婴一开始对他说的话。 晏婴让他好好的看戏,让他安静的,什么都不要做的看戏。 他垂下眼睑,坐下。 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晏婴身上沁出的黑色烟气越来越多,然而却并未崩散,在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黑罐,将他遮掩其中。 一个看上去就像寻常的黑土罐一样的罐子。 元武皇帝左手微张。 无股庞大的气息在空中交错而过,变成了一张巨符。 又一股来自天穹之上的无敌气息落在黑罐之上。 黑罐的表面越来越亮,出现了明亮的火焰,这次是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然而黑罐却并未因为烧毁或者融化。 在这样的火焰煅烧下,黑土般没有光泽的罐体表面却是散出陶质般的光泽,甚至还出现了骨质般的光泽。 燕帝和数名大燕王朝的重臣心中也泛出难言的滋味。 便是这样的一个黑罐,昔日便逼退了大燕王朝的重军。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惊异的神色。 这是连他都未曾见过,也有些无法理解的手段。 “阴极阳生,阴阳转化之道,生死轮回之意。” 然而他毕竟是此时世上最强的修行者,只是刹那时光,他便有所感应。 “接我一剑。” 他出声,然后伸出右手。 这是从战斗至今,他第一次真正出剑。 出自己的剑。 “你果然已经修成了。” 也就在此时,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轻声说道。r1o58 第四十七章 悲声 元武皇帝早些年修的是破凰剑经。 “凰”是传说中的王者瑞兽,同时在传说里也拥有近乎永远不死的生命力。 破凰剑经名字里的“破凰”二字,意思便是连“凰”都可以一剑杀死,由此可以想象这样的剑经拥有什么样的破坏力的杀意。 这种剑经的剑势也是分外的堂堂正正,现在大秦王朝很多剑师都是走纯正光明之道,很大程度也是对于大秦这位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的崇拜。 只是元武皇帝在登基之后不久便闭关修行,这十余年间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他出剑,所以在他突破八境之后,主修的是否还是破凰剑经,已经没有人知晓。 …… 一柄明黄色的如玉长剑出现在元武皇帝的手里。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平直一剑朝着将晏婴笼罩于内的黑罐刺去。 这一剑看似十分的普通,鹿山山巅大多数修行者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然而场间修为最高的数人,身体却都齐齐的一震,心中震动不堪。 韩辰帝知道晏婴也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一声轻咳之中,他的双脚离开地面,整个人连着手中的丹火剑飞起,朝着元武皇帝刺去。 他的身前莫名的传出一些轻响。 就像是有人在极高的台阶上投出了一颗石子,在台阶上连续不断的滚落。 他手中挟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的丹火剑,在他自己身前数尺处便骤然静止。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的屏障,阻止了他的前行。 一道丹火出现在空气里。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丹火出现在他前方的空气里,就像是一道墙上,开出了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鹿山山巅上的很多人感觉到了空气里密集的湍动,他们知道,在眼睛无法分辨的这一刹那,韩辰帝不是刺出了一剑,而是刺出了无数剑。 也唯有盗天丹支撑的身体,才可以让他的经络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承受得住如此高的爆。 然而韩辰帝依旧没有能够阻止得住元武皇帝的这一剑。 出现在他前方的这一道光亮的屏障,便是元武皇帝刺出的这一剑的剑光。 “这到底是什么剑决?” 一片片惊呼声在此时才响起。 直到此时,很多人才彻底看清,元武皇帝明黄色的长剑里有无数缕不同的元气在流动。 那道他剑光形成的光亮屏障里也有无数缕明暗不同的光亮在闪动。 这些强弱不一的元气和光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修行者,甚至不是修行者。 然而这些元气和光亮,却是全部交融在一起,变成了这一剑最终的剑势。 元武皇帝手中明黄色长剑都甚至没有丝毫减缓,笔直的剑尖刺在笼罩晏婴的黑罐上。 “丹火剑并不是真正的剑。” 在手中剑刺中黑罐的同时,元武皇帝有些同情般看着韩辰帝,出声说道:“剑本身便是锋锐物,其它物品虽然强大,但却没有剑本身的穿刺力。剑在古时便为万千兵器之,岂是其它所能及?”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罐上出了碎裂声。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刺破了黑罐。 黑罐碎裂,显现出了晏婴的身影。 明黄色长剑继续前行,刺入了晏婴的身体。 除了齐帝之外,几乎所有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晏婴,然而所有人都很清楚晏婴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这一剑刺入晏婴身体的瞬间,所有在场的齐人心中都是一片悲声。 世上不可能有第二颗盗天丹。 所以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能够承受元武皇帝一剑的人。 更何况元武皇帝此时的一剑比起之前刺韩辰帝的一剑还要强大得多。 晏婴的身体往后飞出。 明黄色长剑和他的身体脱离,出无数嘈杂难听的声音。 不知这声音是明黄色长剑内无数股强弱不一的元气出,还是剑身和晏婴的身体摩擦而出。 这一剑笔直的穿过了晏婴的心脉,在晏婴的心脉处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前后通透的孔洞。 这样的伤势无人能活。 所有齐人心中悲声更浓。 然而晏婴的面容却依旧平静,他却依旧未死。 …… 所有人的呼吸骤然停顿,并非因为不可置信和紧张,而是整座鹿山山巅的空气变得分外|阴寒。 因为太过阴寒,所以给人的感觉甚至都像是古墓最深处棺木中阴沉的尸水,让人根本不敢接触,更不用说呼吸进身体。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之意。 盗天丹现世,按理今日里带给他震惊的应该是韩辰帝,但事实上,从出手到现在,真正让他的心境产生波动的,都是这名大齐的宗师的手段。 浓重到了极点的阴寒气息来源于晏婴的身体。 他心脉处那个碗口大小的剑孔里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血肉骨骼也不再像是血肉骨骼,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心脉都在一剑下完全消失,他的身体里自然不可能再有心跳,也不可能有气血流动。 同时,晏婴也没有呼吸。 他的身体散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他就像是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死僵尸。 身为八境修行者的元武皇帝自然很清楚那种人真正死去,意念消散之后变成所谓的僵尸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在收剑于身前的同时,他的眉头缓缓的皱起,声音微冷道:“想不到山阴宗有如此的手段,想不到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活。” 晏婴的声音响起,山巅有更浓厚的阴风刮过:“我现在还活着。” 楚帝肃容,缓缓微躬身朝着晏婴行了一礼。 对于一名帝王而言,这样的行礼已是极重,更何况他还不是大齐王朝的帝王,而是别朝的帝王。 元武皇帝和晏婴的对话也是玄奥难懂,鹿山山巅大多数人都难解其意,但有些人却还是读懂了这里面的意思。 晏婴此时严格意义而言自然不是活物,体内阴气代替气血流转,整个身体变成了纯粹的容器,而能够令阴气代替气血流转,能够催动真元,靠的自然是异常坚定,越了生死恐惧的识念。 但神魂失去身体的滋养,这意念就像是修行者存于飞剑中的一抹念力一样,唯有消耗,得不到补充,再强大的意念也终究会慢慢消散。 晏婴自然知道自己并非是元武皇帝的对手,但他依旧对元武皇帝展露了敌意。 从他对元武皇帝展露敌意的那一瞬开始,他便已然决定动用这样的手段。 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他都注定会死去。 然而他的意志,却足以支撑到他和元武皇帝的这一战分出胜负。 韩辰帝因为盗天丹的关系难以被杀死。 再加上他,此时元武皇帝的两个对手,全部都像是被赋予了许多生命的不死之物。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所有反应过来的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心中依旧响起悲声,但此时的悲声,却皆是悲壮之声。 从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开始,元武皇帝就一直极难被杀死。 因为他的身侧,始终都有世上最强的一批修行者。 然而那些出身于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已经纷纷逝去。 韩辰帝再加上晏婴此变,这是前所未有的,最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 …… 晏婴的手臂抬起,挥掌朝着元武皇帝拍击。 他体内积蓄的阴气,尽数从他的指掌间迸开来。 这样的阴气爆,在平时足以让他直接死去,但他现在却已经不需要考虑自己身体的事情。 元武皇帝挥剑。 明黄色长剑和晏婴的手掌相交。 无数道气息从剑身和指掌间暴散而出,朝着四周射去,空气被一束束冻结,变成了灰黑色的冰柱,坠落在地,又变成了一条条的黑烟往上燃起,随即化为阵阵恐怖的阴风。 难以想象的剑气刺入晏婴的掌心。 他的手指瞬间断落两根,浑身出裂响,身体里到处都在炸裂。 然而他的眼神却更为冷凝。 在他的一眼之间,他的两根断指并未坠地,反而如飞剑般骤然加,刺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这一次,说不出的玉石俱焚,说不出的悲壮。r1o58 第四十八章 诅咒 韩辰帝于此时一声轻叱,丹火剑变成一道极为柔软的红炼,落在元武皇帝手持的明黄色长剑上。 明黄色长剑微沉。 晏婴的断指距离元武皇帝的双目唯有十余尺的距离,此时元武皇帝无论如何来不及挥剑斩去这两根断指,然而他只是脸色微凝,他的眼瞳明亮起来,变成了和他手中长剑一样的明黄色。 “噗!”“噗!” 两截如飞剑般的断指刺中他的双目,响起两声沉闷的异响。 所有人震撼无言。 元武皇帝明黄色的双眸泛起一层微小的涟漪,两截断指上蕴含的元气和力量透入了他的双眸,然而却瞬间不知去向。 两截失去所有力量的断指却是在他威严的双眸之前瞬间化为飞灰,接着被两人之间存在着的狂风卷拂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两截断指上的所有力量被元武皇帝的双眸瞬间吞噬。 “宇天金身。” 楚帝吐出四字,他终于确定了元武皇帝主修的是什么样的真元决法。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刺眼的光华,然而落在楚帝的眼睛里,却好像分外的刺眼,使得他有些痛苦般的眼睛微闭。 同样有些痛苦闭目的还有齐帝。 元武皇帝登基之后便开始闭关,对于他修为的一切隐秘,甚至是否真正的突破了八境,世间的修行者都在做着各种猜测,都想尽可能的知道元武皇帝的一些有关修为方面的秘密,然而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揭晓,在场的诸朝修行者却是越来越不能承受。 昔日长陵一批最强的修行者的绝学大多来自巴山剑场,但“宇天金身”却并非出自巴山剑场,而是长陵实力最强的旧门阀之一的宇化门阀的最强秘典。 传说中“宇天金身”在修炼到七境之后不仅可以让自身容纳惊人的真元,更是可以容纳来自敌人的强大元气和力量,只是宇化门阀自创出这门修炼功法的那名先祖之后,却也再无一人能够成功的将“宇天金身”修炼到七境之上。 未曾想宇化门阀在经历变法,被灭许多年之后,这门秘法却是反而让灭了宇化门阀的元武皇帝修炼成了。 宇化门阀的人或许知晓这门秘法的奥秘,然而宇化门阀早已被灭,当年一个人都没有能够逃出,现在世间的修行者,只有通过元武皇帝在这战中的表现,再来揣测这门功法到底会让一名修行这门功法的八境修行者变成什么样的逆天之物。 “轰”的一声爆响。 微沉的明黄色长剑上如有一个惊天大浪涌起。 缠绕其身的丹火火炼如被撑散了骨架的巨蟒一样,无力的往外散开。 韩辰帝的腹部嗤嗤的射出数十条片状的气浪。 他的腹部血肉上裂开数十条伤口,整个气海都似乎要彻底炸裂,只是因为盗天丹的惊人功效,他才没有立时死去。 迸射的丹火中所蕴的力量都比寻常七境的一剑要强,有一条甚至落到了晏婴的身上,在他的背上也扫出了一道深痕。 然而看着随着修为和所修功法的展露而显得越来越无敌,越来越强大的元武皇帝,他的心境却依旧平冷和坚定到了极点。 胜负不在此处。 他和韩辰帝不需要直接杀死元武皇帝,只需要尽可能的消耗掉元武皇帝的力量,给元武皇帝带来足够多的伤害。 他的脸上涌出浓密的黑烟,就好像有一张黑色婴儿的面具要在他的脸上生成。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修行者。” 就在这时,震开了韩辰帝丹火剑的元武皇帝却并未马上出剑反击,而是往前方划了一剑。 明黄色的剑光在他身前的石地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剑痕,但是这道剑痕却变成了带着某种神秘力量的标记,天穹之上无数道明亮的光线皆落于这道剑痕之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幕,将他和韩辰帝、晏婴暂时阻隔开来。 然后他双眉微挑,有些不解的看着晏婴接着出声说道:“明明七境却能和八境战,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在过去找不出几个,在将来也绝对没有多少。只是寡人不明白,寡人和大齐的修行者之间应该没有多少恩怨,你为什么会对寡人如此不喜。” 能令人舍弃生死的不喜自然是分外强烈的情绪,元武皇帝不认为像晏婴这样的人会为了大齐王朝在鹿山会盟中取得一点利益而决意战死。 “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要死,也只会因为你自己的爱憎去死,绝对不会因为一时间的一座城池,几百里平川而死。”所以元武皇帝看着晏婴又补充说了一句,“你总该告诉寡人到底为什么?” 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已是非人的存在,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都有着极大的怪癖,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很有意义。 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问话,晏婴的眼瞳深处露出些嘲讽的意味。 “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听闻你很不喜欢姓王的人,在长陵几乎所有姓王的人都不会得到重用,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时间整座鹿山上的空气都往外排去,似要形成真空。 “还不是因为王惊梦,还不是因为你惧怕那人?” 晏婴看着沉默不语的元武皇帝,却是毫不留情,毫不迟疑的说了下去,“可笑你因为惧怕他,将所有有关他的史书全部抹去,可笑长陵的人被你杀得怕了,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但还不是用‘那个人’才称呼他?甚至‘那个人’都放佛成了他独有的代名词。” 晏婴的声音在山巅回响,高空里也开始响起无数雷鸣,好像有数量惊人的巨|物在天穹中穿行,随时就将暴怒的冲落。 “其实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大秦王朝之所以有此时之风光,大多都是因为他和跟随着他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你和郑袖,只不过是窃取了他功劳的可耻盗贼而已。” 晏婴眼中的冷嘲意味越来越浓,他无比厌憎的接着说道:“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他始终是长陵最强的修行者,那时候你不如他,若是他能够活到现在,你现在也依旧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对于我这样的外朝修行者而言,当然是他才是头号敌人。” “在你登基前三年的世间,外朝的宗师,哪个不将他看成头号的敌人?” “他便是我这一生追赶的目标,战胜这样的敌人,可以说是我在过往很多年里修行的唯一目标。” “然而他却死于无耻的背叛和阴谋,最为可恨的是,我觉我不怎么看得起你和郑袖。” “突然之间没有了对手,很多年的修行突然没有了意义,最为关键的是在我前面的你不怎么让我看得起,这样顶替着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敌人连让我产生敬意的感觉都没有…这便是无聊和可怕的事情。”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不断述说着。 他的理由对于许多人而言不能接受,甚至显得有些荒谬,但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谁都可以听出这的确是他的心声。 “在他死之前我对他唯有敌意,但在他死之后我却现他的身上有越来越多值得敬重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可能需要很多的理由,我对他自然谈不上很喜欢,但是讨厌一个人却真的不需要很多理由。”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越来越没有感情的双目,认真的说道:“所以在你登基时开始,我就决定要杀死你。” 因为一开始是元武皇帝自己问的问题,所以他一直等待着,听着晏婴讲完了这些话。 然后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唯有偏执者才可在一条道路上走至最远,可不管你给寡人带来多少惊讶,你终究还是个蠢物,像你这样极有希望突破八境的人却为了一时的喜恶而轻易选择生死,连审时度势都不懂,蠢不可耐。” “世间有谁不是蠢物?任何的一切挣扎,到最后还不是尽归黄土?”晏婴笑了起来,“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此时快意,连快意都不懂的人,得了天下都不愉快。” 元武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强大气势说道:“得到了天下,寡人便愉快。” 晏婴看了他一眼,说道:“恐怕等到得到天下的时候,人都快要死了,到死都不快意。” 他的眼神很恶毒,语气也很恶毒。 所以这句话在此时听起来就像是一句诅咒。r1o58 第四十九章 一剑平山 元武皇帝不再说话,他的双唇抿紧,就像两片薄薄的剑锋。 然而晏婴却并未就此停止,他看着元武皇帝接着说道:“但你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宇天金身’虽然绝妙,但是也必须遵循天地元气的规则,看似若无其事的承受,终究也只是在体内开辟出一个窍位,容纳对手的杀意和力量。这杀意和力量存于你体内窍位之中,又不会无端的消失,终究有一天会爆出来。” 鹿山山巅变得更加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极为复杂。 这些话有关元武皇帝的修为隐秘,而且是晏婴这样的宗师亲口所述,语气如此确定,便绝对不会有偏差。 元武皇帝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也如同两片薄薄的剑锋。 韩辰帝和晏婴在他的眼里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却无法无休止的和这两人纠缠下去。 “该结束了。” 他在心中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再次抬起手中明黄色的长剑。 对于强大的剑师而言,剑意便是心声最好的表露。 在他抬剑的同时,所有在场的人便都明白彻底分出胜负的时刻已然到来。 无数束明亮的光线从视线所不能及的天穹中坠落,以出所有修行者识念极限的度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元武皇帝的身体彻底消隐在明亮的光束里,然而所有人却都又可以感知出来,好像元武皇帝的身体在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变大高大。 元武皇帝的身体,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就好像高大到了天穹之上,和天并高。 韩辰帝明白最后的时刻来临,他没有丝毫畏惧,脸上反而有种解脱的欢愉。 他深吸了一口气,借助着元武皇帝此时流散出来的元气的压力,将所有的丹气朝着体内深处汇聚。 他的身体反而好像干瘪一般缩小起来,身体表面的红光也不断的消散。 气息内敛,他的身体反而往前飘了起来,朝着前方的元武皇帝飘了过去。 此时元武皇帝身周的光华里都散着一股鬼神辟易地霸道气息,一道平直刺出明亮光幕的剑尖上所带的威力已经隐隐出了此时所有修行者所能理解的范畴,在他们的感知里已经向着虚无缥缈的某种天道靠近。 这一剑完全就像是天道之势,不是人力所能阻挡,光是面对都已经十分困难,然而韩辰帝却是眼睛里闪现出妖异的光芒,整个身体直接朝着这截剑尖撞了上去。 隔着光幕,元武皇帝望了韩辰帝一眼。 他如剑的双眉皱了起来。 他感觉出了韩辰帝想要做什么,但此时是他最强大的时刻,这样如虚无缥缈,众生推动的一剑之势,却是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有力量使之改变。 他手中带着不像是人间力量的明黄色长剑尽情的往前挥洒而去。 距离剑尖数丈,韩辰帝的身体表面就已经出现了数百条的裂口。 明黄色长剑前方的空气里,都好像充满了无数透明的剑片,无声的飞舞着。 韩辰帝身上的这些伤口中,却是没有任何的丹气涌出。 在这一刹那,他只是转头,对着身后的晏婴颔微笑致礼。 他的身体就在这一刹那被切割成无数片飞散,一个王朝的最后帝王,只是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便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有一团分外炙烈的赤红丹光,却是就此撞上明黄色的剑尖,然后猛烈爆炸起来。 轰的一声爆响。 天地一震。 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压了过来。 距离这战处最近的数名修行者直接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往外汹涌的翻滚着,完全就像是一颗陨星爆炸开来,刺目的火光让很多人都双目不住的泪流,但是所有人都强行睁着双目,不想错过此时任何一个画面。 元武皇帝也只觉得有一座巨峰朝着自己压了过来,手中明黄色长剑的光明微黯。 然而在韩辰帝迎剑而来之时,他就感觉到了对方要将盗天丹的所有力量再这一击中彻底的迸开来,所以他的心境依旧绝对的平静,他体内气息微震,手中长剑反而以更霸道的气势往前斩了出去 分外霸烈的丹火被平滑的切开,就像两个固体半球一样,从他两侧分开,然后变成无数条溅射的火龙。 也就在此时,晏婴左手拇指微曲,在空中一挑。 狂暴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条无比阴冷的黑色剑光。 这道黑色剑光就像一条不知从何处飞至的断裂琴弦,剑意无迹可循,且不知从何处飞绕而至,准确无误的切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在先前面对他的断肢一刺时,元武皇帝根本未曾闪避,然而此时元武皇帝却是骤然闭目,微微垂。 哧的一声轻响自他的左眉角响起。 黑色剑光和他的左眉角接触的瞬间,他的身体依旧像是变成了一个无比空旷的天地,要将这一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尽数接纳进去,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缕鲜血洒出,他的左眉多了一道伤口。 他的左眉断。 “心有灵犀,无迹可寻...” 楚帝和在场的一些老人看出了晏婴这一道剑意依旧来自那人,昔日晏婴这位宗师以那人为修行的唯一目标,在那人的手段参悟上,也不知道下了多少的苦功。 在此时,根本不知晏婴是想故意激怒还是觉得这本身便是最佳的对敌手段才用处这样的剑势,极短的时间根本不容在场的任何人思考。 一朵黑兰在晏婴的手中绽放。 这朵黑兰上如有生命一般,对着元武皇帝眉上洒出的鲜血散出无比贪婪的气息,但是在下一瞬间,这朵黑兰却是自己消失,变成了数道黑气,沁入那些鲜血,沁入元武皇帝周身的明亮光华。 所有人都感知不出来晏婴此时施展了什么样的手段。 许多人都用无比期待的目光看着元武皇帝,希望看到元武皇帝倒地,或者退却。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身形微震。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还是斩了出来。 剑势彻底淋漓洒尽。 他和晏婴之间的空气剧烈的扭曲着,终于咔嚓一声裂响,一切的一切被全部切了开来。 晏婴的身体动作彻底的停顿。 他微微皱眉,平静的垂。 元武皇帝已然收剑。 天穹里坠落的无数明亮的光线开始消隐。 他在所有人感知里无比高大,高大得和天并高般的身躯在急剧的缩小。 晏婴的身体前方没有任何的异常。 但在他垂之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线。 噗噗噗噗.... 无数黑沉的阴气沿着这条明亮的光线飞射出来。 就像是一片黑水在透明光滑的水晶镜面上流淌。 黑沉的阴气里蕴含着如山般的力量。 然而所有人感觉到天地间还有一股更为强大和恐怖的力量在飞行。 那是一道剑光。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元武皇帝正对着的,鹿山对面的那座山峰。 终于有人明白,一道剑光斩过晏婴的身体,将晏婴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全部逼出。 而现在,这道平直的剑光正在落向对面的那座山头。 对面那山陡然一震。 一圈尘浪在接近山巅的位置迸射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喀喀喀喀无数碎裂的声音在那座山体上响起。 无数碎裂的声音汇聚成了恐怖的轰鸣。 所有人震撼难言。 沿着一圈尘浪,那山体分开两截,上方不知重达多少万斤的山头,朝着后方滑落,和下方的山体冲撞,出所有人一生都未曾听到过的宏大声响。 被切开的山体平滑如镜。 那山原本比鹿山还高出一截,然而现在高出鹿山的部分被这一剑尽数切去,山巅比任何的地面都要平滑。 巨大的尘浪涌起。 缺少了山体的阻挡,有狂风从那山后方涌来。 透过被吹拂得越来越稀薄的烟尘,视线再无阻拦。 那山的后方是一片平坦的河谷。 通过那片河谷,可以攻向楚地,或者行向燕地,行向齐地。 元武皇帝手中的明黄色长剑消失。 他看着垂的晏婴,看着震撼难言的所有人,看着那座被他一剑削平的山,说道:“寡人要那座山。”r1o58 第五十章 刺帝 “寡人要那座山...寡人要那座山...” 元武皇帝的声音此时很平和,然而随着卷拂过鹿山的狂风在众山之间回荡,却是好像在每个人的神魂之间震响。 那山相对于秦地而言在鹿山之后。 他要那山,便自然是将鹿山这诸峰也收入囊中。 鹿山在巫山之侧,和巫山平行,为诸朝交界之地,若是此处归了大秦王朝,便相当于将大秦王朝的这一侧边境往外拓了百里,就连巫山一带都会落入大秦王朝的掌控之中。 尤其此处本身就是要冲之地,诸山若是驻军经营,进可攻、退可守,就如随时可以刺入诸朝疆域的匕。 然而此时鹿山山巅在场的所有人还都未来得及去思索元武皇帝的野心和若是此处归了秦地之后的深远意义,所有人此刻还在看着那座被削平的山,细思着他展现出来的境界。 有时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并不能决定太多的事情,然而若是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强大到某种程度,如当年的幽帝一般,那所有的谋略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元武皇帝和当年的幽帝还有多远的距离? 需要多少名七境才能杀死他? 这是鹿山周遭许多人都先在思考的问题。 此时的丁宁也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他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 他的修为和鹿山周遭绝大多数修行者相距太远,一些元气波动并不剧烈的交锋他难以感知得到,但元武皇帝最后的这一剑却是迸到了极致,让他感知得一清二楚。 元武皇帝的修为境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秘密。 元武皇帝的修为,比他预想的足足强了一个小境。 原来他已经不只是刚入八境,而是已至八境中阶! 八境中阶,已经是举世无敌的修为。 “你的修为和那一剑的力量,并非完全来源于你的自身,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修成了这样的剑,将来我便并非没有击败你的可能。”然而看着那一座被一剑削平的山,丁宁的心中此时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天穹里再也没有明亮的光线洒落,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蟠龙眼眸也显得黯淡下来。 天色也随即黯淡,被恐怖的天地元气尽情揉捏的云层变成了灰黑色,然后落下许多滴雨水。 一片悲声响了起来。 这些悲伤的声音来自于大齐王朝的席位之间。 韩辰帝虽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但他原本不属于大楚王朝,所有大楚王朝的人在此之前和他没有多少的感情,晏婴却不同,他平时不出世,但事实便是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深受知晓他事迹的大齐修行者的敬仰。 尤其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被元武皇帝一剑带走,他的身体实则也已经被切成两段,身体连一动都不可能动,然而意识却还未消散...这种境地,便让大齐王朝的所有人更悲。 齐帝面色雪白。 他看着晏婴的身影,想到晏婴在来时路上的交待,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令人将晏婴的身体好生保存,以便接下来运送回大齐。 然而就在此时,一缕淡淡的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 鹿山之巅所有人的呼吸骤顿。 虽然都不明晏婴的秘术,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缕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之后,晏婴的身体便连最后一丝人间的气息都没有,如同彻底变成了两截冷硬的死木。 这是晏婴的最后一抹识念凝聚得阴气么? 是这位大齐宗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笔,他到底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这一缕淡淡的黑烟,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而这一缕黑烟却是凝聚不散,迎着狂风,飘向远处那被一剑削平的山头。 在未至那座山头时,这缕黑烟凝聚成了一个小小黑色婴童的模样。 一缕更为细小的烟流从这小小黑色婴童的下体流出。 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黑色婴童在对着被一剑削平的山头撒尿。 所有人愣住。 数息的时光,大齐王朝所有人的悲声止住,而几乎所有大秦王朝的人都是面带怒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了晏婴的意思。 你再强又有何用? 我依旧无惧,依旧不屑。 元武皇帝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怒意,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便又变得绝对冷静和不带任何的情绪。 那个黑色婴童,已然在风中消散。 李裁天亡。 韩辰帝亡。 晏婴亡。 世间连陨三大宗师。 这三名在境界上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部死了。 “若想再有九年平静,便答应寡人的要求。” 元武皇帝冷漠的转头,先看着楚帝,说道。 此时大秦有十数万精锐军队在阳山郡,随时可以攻入楚地,夺取大楚的都城,所以他第一个问楚帝。 楚帝面上的皱纹再多数道,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多少怒意的抬眼看着元武皇帝,道:“以此地换九年无犯,这要求并不过分。” 骊陵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楚帝,他觉得楚帝至少会再看看大燕和大齐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楚帝竟然会直接应允下来。 他在长陵日久,十分清楚悍勇的秦人在阳山郡被割之后是何等的自觉羞辱,对于土地是何等的看重。对于秦人而言,这种地方是割给他们容易,想要再从他们手中拿回来,就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了。 燕帝眼睛微眯,望向一侧的齐帝。 齐帝沉默片刻,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决定便是。” 燕帝略一低眉,道:“既然如此,那便再九年为期,那山再会。” 这便算定了? 除了这四位帝王之外,鹿山上所有人的身体几乎都是齐齐一震。 他们都明白燕帝的意思,再结九年互不相犯的盟约,九年之后再开盟会,但再开盟会的地点已经不是这座鹿山,而是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头。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三位帝王都会应允得这么干脆,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盟会会结束得如此简单? 这样的盟约一定,大秦不仅重收阳山郡,还将巫山一带全部收入囊中,开辟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对三朝施兵的要塞,凭空将边境向三朝境内压了百里。 而巫山这一带之险,又相当于给大秦王朝凭空筑出了一道险峻的巨大城墙。 大秦王朝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盟会上取得的好处,恐怕是百万秦人剑师的生命都未必能够换得。 然而此时听到对手一一应允,元武皇帝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他的嘴角反而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神色,在心中缓声道:“终究只是一堆俗物。” 盟约自古以来的力量就来自于名声和信义,而并非是武力。 缔结盟约的各方即便有一方的武力群,轻易撕毁盟约的话,也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名声和信义这种东西在平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有时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却是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仅以一些小部落中的征战为例,同仇敌忾的部落便往往能够赢得胜利。 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不顾名声和信义的结果,便有可能会给自己招至许多想象不到的对手。 元武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这点,他在心中说那句话自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无视盟约,而是在嘲讽此时面前这三位帝王的虚伪行径。 以一种奇怪韵律飘落的雨丝下,盟约已定的三位帝王开始离席,自有一应礼官负责下面繁杂而带给人庄严感的程序。 元武皇帝凝立不动,他微讽的目光扫过鹿山各处,燕、楚、齐三朝的军队和修行者此时却是依旧未动。 以雄谋大略和一人之绝世修为便逼三朝订立这样的盟约,此时的元武皇帝是一生中最为强大的时刻,然而他体内的真元消耗一空,同样也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 微讽的意味在他的目光里无限扩大,终究化为一种难言的傲然笑意。 就在这笑意泛开时,他看向鹿山周遭诸山,鄙夷的大喝了一声:“既然乘着此时来杀我,何必还藏头露尾!巴山剑场的人,何时这么怯懦过!” 随着他这声大喝,鹿山山巅许多人身体为之一震,都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身过去看向一座山头。 空中飘落的雨丝骤然密集,天色更为暗沉,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金色蟠龙显得更为黯淡。 唰! 一股分外锐利的庞大气息陡然从众人所望的那座山头冲天而起。 天空里亮起了一道闪电。 这闪电不是从上至下,而是从下直上,等觉出这样的异常,鹿山山巅的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剑光。 巴山剑场! 这四个从元武皇帝口中喝出的字和此时的剑光一样,令山巅许多人的血液都似乎凝结起来,许多人的耳膜都甚至莫名的嗡嗡作响。 轰! 但给他们的震惊并未停止,便在此时,一股分外暴戾的气息在另外一座山头炸开,一条身影从那山凌空而起,若陨石般带着恐怖杀意朝着元武皇帝而来,天空里的所有雨珠尽为那人吸引,仿佛那人便是传说中施云布雨的仙人! 两名占据山头的宗师同时展露杀意,目标皆是此时虚弱的元武皇帝。 有些人的心脏震动如鼓,开始明白为何三帝方才都那么干脆的达成一致,也开始明白韩辰帝和晏婴只是这惊天一刺的序曲。 但这并非是终结! 在那条身影凌空而起的瞬间,又一股刺天戮地的可怕气息在另一座山头上升起。 一股疯狂的,似乎带着浓厚海腥气的杀意,也同时朝着元武皇帝席卷而来!r1o58 第五十一章 饲丹 在那道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出现时,楚帝苍老的面容上就已经布满了异样的红晕,这种异样的红晕使得他脸上的老人斑都透着嫣红,就像一朵朵梅花盛开。 在大燕先难,李裁天身陨时,他就也已经明白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大局。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局会如此的惊人,连带着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晏婴也不惜身死来铺平道路。 齐帝此时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深深的震撼,真正的震撼。 他一直听着晏婴的话,安静的看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大戏。 他感知得清楚是一柄桃木剑带起了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 巴山之中有一株老桃树,经历数次雷击而不死,最后一截桃木芯自行结出极适合吸纳雷霆气息的符文般的纹理,被巴山剑场的剑师制成了一柄桃木剑。 …… 丁宁看着接连在周遭山头上涌起的三股杀意,瞳孔微缩。 这柄桃木剑的主人自然是巴山剑场叶新荷。 那凌空行于空中,吸引万千雨珠,如传说中施云布雨仙人的,自然就是宋潮生。 那散着浓厚海腥气,杀意中都甚至带着一丝疯意的,自然是海外碧琼岛的疯癫宗师郭东将。 这三个人,对于他而言都并不陌生。 巴山剑场千年剑藏,一朝爆,在数十年前人才辈出,且都是那一时代最顶尖的人杰,当时天下各朝都是惊呼不知有何等气运汇聚于巴山剑场。 叶新荷能在巴山剑场最鼎盛之时持巴山重器之一的桃神剑,当然也是当时巴山那批最顶尖的人杰之一。 昔日在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他担任的角色便是深入各朝腹地的刺客。 当前方大军在征战之时,他却往往是在敌朝的某个城池中,乘机刺杀某位至关重要的权贵或者修行者。 就像赵一、白山水这样的大逆都不愿意轻易入长陵一样,许多城池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瓮,进去容易出来难,深入敌朝腹地比在战场上厮杀更要危险。 叶新荷辗转行于各朝,潜隐及躲避追杀的能力远非其余宗师所能企及,巴山剑场被灭之后,早有传说他死在了那一战里,之后十余年天下也未有他的行踪,丁宁也以为他死了,却没有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观此时剑光,他所修的九天游电剑已经到了巅峰,抛开修为的关系,即便是巴山剑场昔日的那些名宿,施展起来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完美。 魏王朝宋氏门阀的宋潮生,本来就是当时魏王朝最强的宗师之一,也是反对当时魏王修建灵渠和反对云水宫一家独大的领头人之一,但就大秦王朝变法中的那些旧权贵门阀一样,宋氏门阀的结果也是被魏王和云水宫剿灭。 最后大魏王朝都城被秦军攻破,大魏王朝覆灭时,曾有人见他一曲悲歌落下千行泪,每一滴泪都化为潮水,令大魏王朝那条未修建完成的灵渠之中都涨了三尺水,之后他也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至于郭东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名疯癫的海外修行者,却是和丁宁身上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是朋友。 大秦王朝海外的航线,不是铁甲巨舰到了就能开辟出来的,同样也是靠许多人的剑砍出来的。 在大秦王朝变法,大刀阔斧的布局时,很多人和巴山剑场的剑师成了一生的敌人,而有些人,却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此时这样三人联手刺杀元武皇帝,丁宁理应感到欣喜。 若是跟随着周家老祖到了这里,丁宁应该会感到欣喜。 然而他却是跟着潘若叶和墨守城而来,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元武皇帝似乎已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生。 所以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放声大喊,让这三人改变主意。 只是即便他真这么喊了,此时这三人即便听到,又会听他的么? 若是此时这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三人之中,有谁会听,有谁会不听? 之前韩辰帝、晏婴和元武皇帝的对决,虽然韩辰帝和晏婴也让他十分的敬重,而且也让他彻底清晰的了解了元武皇帝的所有秘密,从而赢得他更多的敬重,甚至感激,但那两名宗师并不像此时出手的一些人和他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此时他的身体里那种凉沁沁的意味更加浓烈。 即便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绝对平静,唯有绝对平静才能更清楚的看清一些事情,但是他的双手依旧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长风!” “放!” 一声声凄厉的军令声在鹿山上响起。 楚、燕、齐三朝帝王都干脆的应承了元武皇帝的要求,便是为了抽身一边,昭示自己和接下来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不会被人诟病是三朝修行者借盟会之约而乘机诱杀大秦皇帝。 在这样的默契之下,这三朝军队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动作,甚至比平时休憩时还要安静死寂,但大秦王朝的精锐百战之师自然不可能任凭刺客前来杀死自己由衷爱戴的圣上。 一些独特的军令是调度修行者激符器的手段,当鹿山之上万千雨滴全部朝着凌空而来的宋潮生汇聚之时,鹿山一侧爆出恐怖的元气潮汐。 一股股惊人的风柱冲天而起,内里无数的青光闪耀,全部都是流星般的青色箭矢。 长风送行,无数青色箭矢拖出一道道青痕,如画出长符,彻底摆脱天地间重力的束缚一样,反而越飞越快,终于箭尖前方的空气都一团团燃烧了起来。 风裹着无数流焰,整个天空都像在燃烧。 军队的力量,尤其是布好阵型的军队力量往往不是单独的修行者所能抗衡。 和蚂蚁相比如山般庞大的甲虫往往被蚂蚁活活咬死。 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长陵的腥风血雨里,有许多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便是被军队或者大量略低于他们的修行者活活堆死。 看着这样焚天的气势,许多燕、楚、齐的将领眼眸深处甚至充满了浓厚的无助和悲哀。 他们深切的明白,大秦王朝现今如此的强横,实际上还是因为昔日的变法,国力太过强横,修行地年年都有许多学生入伍,最终军队太过强大。 然而凌空强渡的宋潮生却似乎对这样的焚天之势毫不在意。 他的身体都不见有任何特别的动作。 或者说他早就预计到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朝着他汇聚的万千雨滴开始坠落。 每一滴雨滴在坠落时都似乎很弱小,软弱无力,然而每一滴雨滴却都是同一时间坠落,和天地元气摩擦,震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天地自然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颗一模一样的雨滴。 然而现在的天空里,却是出现了无数一模一样的雨滴。 这些雨滴,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潮汐。 轰的一声巨响,箭火尽灭。 所有的雨滴化为粉雾,然而那股恐怖潮汐的力量,却是依旧从空镇落,落入秦军的阵营之中。 一声更为沉闷的巨响在鹿山山腰处响起。 接着是无数金属坠地和血肉飞洒的声音。 许多身体,甚至是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些军械重物一起从地面上跳起,毫无道理的往外抛飞出去。 这样暴烈的一击只是为了那道比闪电还凌厉的剑光开路。 宋潮生只是飞掠过半,身处两座山头的中段,巴山剑场的桃神剑已至鹿山山巅。 元武皇帝此时真元几乎耗尽,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却是反而傲然的对着一侧的横山许侯摇了摇头。 然后他伸出了手,朝着身旁的黄真卫伸出了手。 黄真卫此时竟已和他并肩而立。 在元武皇帝伸手之时,黄真卫突然变得无比虚弱。 他也朝着元武皇帝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里先显露出来一颗洁白的莲子。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甚至五气全部从他的掌心涌出,汇入了这颗洁白的莲子里。 这颗洁白的莲子表面瞬间堆叠出无数层明黄色的纹理,瞬间变成一颗明黄色的丹药。 这颗明黄色丹药上散的气息,和元武皇帝身上散的气息竟然极其相近。 这颗明黄色丹药落入元武皇帝的手中。 然后元武皇帝更为傲然的一笑,吞下了这颗丹药,再次挥剑。 第五十二章 尽亡 此时鹿山周遭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除了黄真卫之外,唯有丁宁和墨守城知道元武皇帝的这个秘密,所以当看到黄真卫凝丹,当感觉到元武皇帝体内无数巨大而空虚的沟壑瞬间充斥大量的真元,就连墨守城身边的潘若叶都感到了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撼。 楚帝脸上异样的红艳迅的化为苍白。 他的双唇之间却更为红艳,似乎脸上的红意都凝聚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咳。 他咳出了一口血。 齐帝和燕帝亮的眼眸也瞬间黯淡。 元武皇帝重新强大起来,身体在他们的感知里不断的变大,再次与天同高。 它山上出了一声惊怒的厉啸,现自己中计的叶新荷根本不顾凌空行于两山之间的宋潮生,决然的收剑。 有些人进,有些人退,然而进退都只是为了最好的结果。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人的耳膜震出血来,一时听不到声音。 天空里坠落一道难以想象,至少要数十人才能合围的闪电巨柱,那柄桃木剑在这惊人的闪电巨柱中逆流而上,仿佛要顺着闪电在上方天穹刺出一个孔洞逃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这么容易么?” 元武皇帝脸上皆是强大而自信的神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一道剑光,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巴山剑场昔日的枭雄之一,在他此时的面前,却像是一个惊慌的孩子。 他的剑已挥出。 凌空行至两山之间的宋潮生脸色也变得苍白至极,他感知到元武皇帝这一剑朝他而来,一声低声厉叱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身前的虚空里,骤然出现了无数条弯曲的符线。 他体内真元尽情的冲出,涌入这些符线之中,试图交织出他这一生里所能施展出的最强大潮来阻挡元武皇帝这一剑。 然而在这一瞬里,他的面容却变得更为苍白。 明黄色长剑朝他凌空而斩,剑意也是朝他而来,然而真正的剑气却是毫无痕迹的拔地而起,切入那道巨大的闪电柱中。 一片透明晶片似的剑光断树一样,切断了恐怖的闪电巨柱,准确无误的斩杀在往上飞逃的那道剑光上。 喀喀喀喀… 闪电巨柱好像实质的晶体一样出了连续的碎裂声。 这条惊人的闪电巨柱就像是冰块一样,瞬间碎裂,在空中变成万千条飞舞的电蛇。 透明晶片般的剑光依旧无比凝聚的黏结在那道剑光上,这一瞬间的画面让人产生的错觉是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随着剑光上闪电的消失,一柄黄褐色的木剑显现出来。 接着这柄木剑好像有感情般痛苦的抖动着,然后开始片片裂解。 轰!轰!轰!… 天空中响起连续不断的雷鸣。 每一片木屑里都蕴含着惊人的威压,都在空中不知道崩飞出多少里,然后猛烈的爆炸。 桃神剑毫无疑问是巴山剑场最好的剑之一。 叶新荷毫无疑问是此时世间最强的几名大剑师之一。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一剑,便斩碎了桃神剑。 桃神剑碎,那座飞出桃神剑的山顶也是猛的一震,无数草木被锐器切割一样,齐齐断裂。 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原本身影飘飘欲仙的长男子的浑身肌肤上骤然飞洒出一层血雾。 杀韩辰帝,斩晏婴,此时再斩桃神剑,鹿山之巅在场所有修行者已经难用言语形容此时感受到的元武皇帝的气势。 但是天空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充满疯意的怒吼:“元武!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一条浑身散着猩红色光焰的庞大身影从那充满海腥味的山头冲出,踏空而行。 随着这样的怒吼,宋潮生的身后高空里,突然出现了一柄深蓝色的长刀。 天空里有巨山般的元气坠落,砸在这柄长刀上。 刀气四溢,皆化为巨浪。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深蓝色的巨浪。 宋潮生没有回,感知到这道巨浪的出现,他眼眉之中原本出现的犹豫之色全部化为肃穆和庄严。 他身前交织的符线往上扬起,在下一瞬间,全力拍击在后而先至的深蓝色巨浪之后! 又一声无比沉闷的恐怖撞击声在空中响起。 在宋潮生这一道浪潮的拍击下,前方深蓝色巨浪没有加,反而是奇异的一滞,在下一瞬间,嗤的一声裂响,内里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却是被拍了出来,破浪而出! 被拍出的长刀却似完美凝聚了两人的力量,刀身的前方出现一条平直的光痕,也完全不像是人间的气息。 与此同时,那座草木皆被斩断的山头上,浑身肌肤飞洒出血雾的叶新荷也再次出一声决然的厉啸,他的整个身体也冲天而起,散出耀眼的剑光,散出玉石俱焚的气息。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郭东将带着疯意的吼声还在山谷间回响,刀光未至而铺天盖地的威压已经让鹿山山巅许多修行者的真元都无法顺畅流转。 虽然一剑斩碎桃神剑,然而所有人可以肯定元武皇帝损耗甚巨,再也不可能再斩得出方才那样一剑。 此时飞临而来这三大宗师显然都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且不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能够迸出多少比平时更强的力量,至少从方才叶新荷的退和此时的进来看,这三大宗师必定已经觉得牺牲三人性命,已有很大把握可以杀死元武皇帝。 然而元武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他横剑于身前,微眯着眼睛正视着那一道刀光,说道:“王惊梦死了,鄢心兰死了,莫别离死了…所以我自然天下无敌。” 这三个名字都是昔日巴山剑场的最强者,都是曾经在修行上走在他前方的修行者。 同样这三个名字也是他要彻底抹灭,平日里都绝对不会提起的。 只是先前晏婴说他恐惧那人的名字,所以他此时说出来,便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强大,他的无所畏惧。 刀光在前,叶新荷所化的剑光在后。 一刀一剑燃着这十余年间修行者世界里最耀眼的光芒和杀意,袭向元武。 便在此同时,鹿山之外几乎所有山上所有的野桃树全部盛开,怒放,一山的深红。 充满杀意的天空里,却是又多了一道宁静的白色流云。 山花怒放,自然是大齐那名真正的轻王侯的大宗师厉轻侯。 道卷流云,自然是曾自行退山的那名道卷宗无名道人。 这两人此时彻底展露修为而凝势不,不阻那刀剑,为的便是显示自己的存在,震慑和牵制它山上想要出手帮助元武皇帝的人。 这些都是远天下其余七境的大宗师,现在这些大宗师,都要元武皇帝死。 丁宁所在的山头上,墨守城也在此时出手。 墨守城体内的真元瞬间涌出身体,却是一点都不暴烈,全数化为淡薄而分外高远的气息,如水汽蒸在天地间。 这一瞬间,丁宁看着墨守城的背部,有一种想要出手的冲动。 他想要改变这里的结果。 或许杀死此时的墨守城,便有可能改变这里的结果。 但是墨守城的身旁还有潘若叶。 如果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此时体内只有几乎没有真元存在的潘若叶肯定无法阻止他杀死墨守城。 但他此时的修为不够…潘若叶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他。 最好的时机出现,但他的修为却偏偏差了两个等阶…这就是命运。 他浑身冰冷的看着眼前的所有画面,无法呼吸,也来不及呼吸。 叶新荷的剑光掠过郭东将和宋潮生上方的天空,在此时突然生了改变。 剑光凝聚,骤然如一段折断的流星光芒,坠落下来。 所有人的心脏随之一坠。 郭东将愤怒的颤抖了起来,凄厉的狂叫着,他的双掌呈托天之势,不顾剑光朝着叶新荷的身体拍去。 “咔嚓”一声,剑光斩过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出了枯枝截断的声音。 他的双掌根本不可能触及到叶新荷的身体,但是叶新荷的胸口和一侧的脸上也是分别出现了一个掌印,一声闷喝之中,叶新荷的身体往后如陨石飞坠。 宋潮生也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这一个杀局本身便是叶新荷而起,是巴山剑场叶新荷暗中布局形成这样的杀局,不是叶新荷的相邀,他和郭东将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此出现。 没有这样的杀局,李裁天、韩辰帝、晏婴又怎么会相继赴死? 此时反而是动这样杀局的叶新荷背叛了他们所有人,他如何能不愤怒? 在他无比愤怒的厉吼声中,元武皇帝只是极为平静的送出手中的剑,迎上那一道刀光。 他只管这一道刀光,不顾其它。 天上那一道白色流云欲落。 但就在此时,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白色流云之下。 有人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连绵不尽的剑气此时也在另外一座山中涌起。 这一道剑气根本就不强烈,似乎也对此时的战局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这一剑,却好像能够将整个鹿山周围的山头全部圈了进去。 这样的剑气在此时出,鹿山之巅终于有人猜出,当日那围住一座山的浅浅剑痕原来就来自于长陵那名随了元武皇帝过来,但却一直没有露面的宰相。 鹿山周遭所有桃花在一息间黯淡,凋零。 天地间一空。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两股气息的离开。 当的一声轻响在元武皇帝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条晶片般的裂纹。 他的虎口处有淡淡的血痕。 然后他收剑。 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在他的身前坠落,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 “长风!” “放!” 一阵阵凄厉的军令声再度响起。 无数股青色风柱冲上天空,然后燃烧起来。 宋潮生收住了愤怒的狂吼,远远的看了元武皇帝一眼,叹息了一声。 他不再拥有阻挡这些符器的能力,身影消失在了燃烧的天火中。 郭东将亡。 宋潮生亡。 除了那离开的厉轻侯和无名道人,世间的大宗师,几乎尽亡。r1o58 第五十三章 元武十二年春 &1t;h1&gt;第五十三章元武十二年春&1t;/h1&gt; 紊乱的天地元气在鹿山之巅四撞飞散,出如巨钟敲响般的震鸣声,似要响彻整个天下。网值得您收藏。。 元武皇帝面容有些苍白的负手而立,双手不住的颤抖,有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不停的竭尽全力这世间这些大宗师相抗,此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异常的甜美,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随着呼吸不断充盈在他的体内。 “江山大地皆在脚下,今后还有谁能和寡人并高?” 他傲然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江山,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鹿山上草木几乎尽折,山壁上被雨水和天地元气冲出了许多沟壑,流淌的水流里有丝丝缕缕的血迹。 山间驻扎的所有大秦王朝的军队看着紊乱的天地元气消失,看着明媚的天光散落,再看到那条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身影,即便他们的身周落满了残破的军械和血肉的残肢,这一时刻,他们还是忍不住齐声呼喝了起来。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在这样的呼声里,燕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不一眼,转身离开。 齐帝呆了许久,然后他长叹了一声。 他心中很悲戚,但是他同时现,自己也很佩服元武。 韩辰帝粪车出逃,在关外躲避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十余年… 晏婴半步八境,不惜身死也要引动最后杀局… 宋潮生早在魏王朝覆灭之前便因秦人之计而家破人亡,目睹国破而无可奈何,泪洒如潮… 郭东将一心想要为友复仇,虽疯癫却隐忍十余年… 这些大宗师恐怕时刻都想杀死元武皇帝,苦苦等待、谋划了十余年,终于风云会聚,得到了一个极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然而却依旧败于元武皇帝手下。 再加上先前的李裁天和方饷,鹿山一役之后,天下间能和元武皇帝抗手,有可能追赶上他修为的大宗师都快消失得干净。 元武皇帝强的,又岂是修为? “原来叶新荷…也是圣上的一颗棋子。” 黄真卫和不断席卷身体的强烈睡意对抗,他努力的睁着眼睛,震撼和真正敬仰的看着身前天光沐浴里的元武皇帝。 让这一个杀局,实则是诱杀之局最终形成的所有人里面,叶新荷自然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埋下,一直埋了这么多年…就连黄真卫都根本不知道叶新荷的剑原来能够为元武皇帝所用。 骊陵君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楚帝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以楚帝的修为,方才心情激荡之下便咳出一口血,便足以让任何人明白楚帝的时日已然无多,他很快就会成为大楚王朝的新君。 只是元武皇帝这样的手段,鹿山盟会不仅收复阳山郡,将边境推进百里,而且还设下如此大局,令诸多对他有威胁的大宗师都尽数陨落。即便大楚王朝今后所有人都不质疑他和赵香妃,对他也无比的拥戴,他也是感到恐惧,没有丝毫信心。 他身旁的楚帝凝视着元武皇帝的身影,不知为何,面容却是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最终变得若有所思。 他的这份平静甚至引起了元武皇帝的注意,令元武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到这位即将落幕的老人身上。 看着元武皇帝眼眸深处的那抹强大与满足的神色,这位老人突然微微一笑。 元武皇帝更加不解,在他想来,大楚王朝应是这场盛会中吃亏最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楚帝此时的情绪。 …… “恭喜皇子。” 墨守城听着前方鹿山响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感慨的转过头来,看着扶苏真挚的说道。 扶苏此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撼而带来的些微眩晕之中,一时都未能马上明白墨守城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心中冰冷的丁宁很清楚。 鹿山会盟之后,大秦王朝将一跃成为这世间最强的王朝。 扶苏自然会成为这世间最强王朝的太子。 一切都似乎在郑袖和元武皇帝的掌控下行走。 丁宁仿佛不敢正面鹿山上的无上威严一样,缓缓侧转过身体,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那一道分外绵长,好像可以将整个鹿山都圈进去的剑光出的山头上。 那是相思剑。 世上没有哪一种情绪有相思来得缠绵悱恻而又难以理解,又是千山万水难阻,千丝万缕,难舍难断。 巴山剑场另外一门绝世剑经,也被元武皇帝御座之下两名宰相之一的李相参悟了出来。 厉轻侯和那道卷宗的无名道人虽强,但比起这李相,终于还是弱了一线,方才再不走,可能便也永远走不脱了。 丁宁的目光再落在叶新荷坠落的山谷。 此时那山谷里浓烟弥漫,这些大宗师召来的天地元气的对撞,令山谷里的地面都下陷了数尺,但是丁宁也可以肯定,以方才叶新荷的伤势,叶新荷坠落之后并不会死。 “叶新荷!” 丁宁再次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喝出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梧桐落酒铺里的那面墙。 那墙上的空处,有一朵硕大的花朵在妖异的绽放。 …… 当他在鹿山之外闭着眼睛想起梧桐落酒铺的那面画墙时,很多人在长陵城里安静等待。 小小庭院里,长孙浅雪在蒸着糯米。 她的手指似乎比糯米还要晶莹洁白。 春风如剪刀,裁出了长陵满树的绿叶,也温柔的卷入庭院,不时轻轻掀起门帘。 看着偶尔在门帘后显露一丝的那面画墙,想到这面墙里蕴含的一些意思,长孙浅雪清冷的眼眉间突然有了些燥意。 她有些恼火的不再去看火,任凭灶堂里的火焰熄灭。 她确信就算丁宁在鹿山或者巫山出了意外,她也依旧要留在长陵,等着能够杀死郑袖和元武的那一天。 但是她也可以肯定,没有了丁宁,她会一切都不习惯。 “你为什么要死。” “你为什么会死!” 她没来由的又想到了那人,眼眸里升腾起恨怒交加的情绪,睫毛不住的轻颤。 距离她不远的另外一个小院里,张仪也在烧水。 他看着灶膛里的干柴,神情却是非常的专注。 每塞数根干柴入灶,有数缕天地元气便从他之间飞出,落入干柴下方红炭之中。 干柴瞬间便燃得异常猛烈,只是片刻时间,水锅里便汩汩作响,白汽翻腾。 他并指为剑,双指一掠,锅里微沸的水便像一条晶莹长蛇飞卷出来,落入一侧的大木澡桶里。 他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又在水锅里加了些水备着,这才对着院里喊了一声:“小师弟,可以带洞主来洗了。” 沈奕扶着薛忘虚徐徐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看着沈奕将薛忘虚扶入澡桶,并用一块老丝瓜茎开始帮薛忘虚擦背,张仪放下心来,开始用热水泡着薛忘虚换洗下来的衣物,开始揉|搓洗涤。 做这些事情时,张仪便像个在梧桐落生活了许久的寻常市井少年,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在这里是何等的拘束,连呼喊都不敢大声。 但是当喊“小师弟”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丁宁。 在沈奕未入门之前,丁宁才是白羊洞的小师弟。 薛忘虚生活在这梧桐落中,似乎每一天都很平静和享受,但他知道,薛忘虚的身体越来越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丁宁师弟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看着氤氲的热气,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探询般的看着沈奕和薛忘虚,道:“今天鹿山会盟便应该结束了吧?” “鹿山会盟的正日就是今日。” 沈奕透着蒙蒙的白色水雾看着张仪,认真说道:“丁宁师兄比谁都看得清时务,只是远远的看着,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了今天,就应该返程回来,准备参加岷山剑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奕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万一鹿山盟会上出现了些什么变故呢?万一圣上和三朝谈判,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有了些什么意外呢? 张仪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沈奕的说法,但是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薛忘虚自然比这些年轻人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他淡然的微微一笑,道:“两个痴儿,担不担心有何用,我都等得及,难道你们等不得。” 张仪和沈奕便不再说话。 元武十二年的这个春里,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消息和元武皇帝在鹿山一剑平山的消息还都未来得及传到长陵。 整个长陵在等待中,便都显得格外的沉重,有些烦躁,有些不安。 第五十四章 天下 &1t;h1&gt;第五十四章天下&1t;/h1&gt; 深春里。哦亲 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行伍如三条长龙,离开鹿山,行进在鹿山之后的旷野之中。 这三朝很多将领和修行者都感到分外的屈辱。 他们十分清楚,三朝不同时刻而来,现在却必须同一时刻离开,是因为任何一朝的前来鹿山的军队单独面对秦军已不安全。 这种屈辱对于汇聚在楚帝车辇侧的大楚将领和官员而言更甚。 毕竟在九年之前,他们是对秦的胜者,然而现在却是彻底逆转了过来。 “时也命也,非战之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幅祸转化,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最让大楚的这些官员忧虑的是楚帝的身体也在鹿山燃掉了最后的精气神,现在即便不是很强的修行者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盏油灯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灯油,只剩下最后烧红的灯芯在散着余烬。以至于楚帝此时虽然面容极其平静的对着这些他最信任的臣子说着些宽慰的话时,落在他们的耳中都像是最后的遗言。 “阳山郡本来便是他们的,还给他们也不算什么,这鹿山割了给元武也没有什么,要防止秦军长驱直入,最多便是针对鹿山这一带多设些驻军。最为关键的是人和。” 知道身边的这些人不可能一时从元武皇帝的阴影里走出,楚帝却是微微一笑,说完这些话,便只是在身边留下了数位对于今后大楚王朝最为重要的重臣。 “先前的刺杀里,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我独宠赵香妃并非是贪图她的美色。” 他的目光落在这数名头都已有些花白的重臣身上,沉声道:“我现在要你们做的,便是无条件的遵从她的一切决定,不管她做出了任何事情。” 听到如此笼统的皇命,这四名对他十分了解的老臣都是呼吸一滞。 “你们便把这当成我的遗命。” 然而未等他们出声,楚帝却是已经看着他们轻声说了下去,“既是遗命,你们应该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多少郑重的考虑,所以你们不需要疑虑,不需要多问,我只需要你们认真的记着,即便是再怎么觉得不对,也要听我的话做着。” 四名老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纷纷下车跪伏领命。 楚帝微躬身行礼,车辇不停向前。 一名年轻修行者又被单独唤到了他的车辇之前。 即便是那些楚帝最为信任的老臣,也只知这名年轻修行者名为李云睿,是近年来一直追随楚帝的贴身侍卫。 当这名年轻修行者单独来到楚帝的车辇之前,楚帝所乘坐的这架青铜车辇上无数铜雀符文开始光,无数铜雀好像要带着这座青铜车辇凌空飞去,飞去天穹之上虚无缥缈的琼楼玉宇。 在清辉的笼罩里,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面容却是极为镇定和肃穆,他十分清楚这辆青铜车辇此时散出来的清辉的作用只是隔绝任何人的探听,也可以令楚帝或者他的身影消失在此处。 他知道必定有极为重要,或许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使命在等候着自己。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认真的候着。 “今日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包括赵香妃和将来的大楚新皇帝。” 楚帝温和而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在飞舞的青铜色清辉里,先说了这一句。 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颔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你现在便出去长陵,此次有名长陵少年跟着扶苏一起进了巫山,先前他们都跟着周家老祖,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查出那人是谁。” 楚帝嘉许的看着他,说道:“将我先前封存给你的东西交给他。” 在他之前说这件事甚至不能让赵香妃知道的时候,李云睿知道分量却依旧没有震惊或者不解的神色表露出来,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李云睿却是眉头微蹙,想要出声问些什么。 然而楚帝却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摇了摇头,道:“不用疑虑什么,你只需要将那件东西交给他。” 李云睿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颔。 “我死之后,这件事便只有你和那长陵少年知晓。” 楚帝却依旧不放心一般,缓慢而郑重的接着说道:“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有这件事生,甚至如果有可能,不要让你现你去了长陵。” 李云睿深深的呼吸着,但是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沉重了起来,但就在下一瞬间,无数清辉围绕着他往上空飞旋。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度,随着这些清辉往高空飞出,瞬间就消失在楚帝的车辇前。 楚帝微微抬,看着随着上方白云间消失的清辉沉默不语。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和预感绝对正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李云睿的身体像被飓风飘卷的树叶一样,在紊乱的天地元气中穿行,在十余个呼吸之后,便落于早已看不见大楚王朝这列队伍的山林之中。 依旧有淡淡的清辉萦绕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且没有任何的气息散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方位,对着楚帝归国的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 他的眼中有泪光落下。 他知道至此之后,他便再也难以见到这位可敬的帝王了。 …… 大齐王朝的车伍之中,依旧有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抬着那顶如一个坟墓的黑色大轿在行走。 这顶阴玉为砖,明珠为顶的大轿内里,中央依旧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 齐帝依旧坐在其中一把紫黑色木椅上。 他对面的木椅里,是换上了崭新黑袍的晏婴。 晏婴闭着双目,虽已生机早已消失,但却面容如常,就像只是陷入了熟睡一般。 “任何事物,盛极便自然衰落。薪火太旺,便不能持久。” “若师,这是你和我讲过的道理。” “我可是真正将你当做师长,可是你却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弟子,我也只能用若师来称呼你。” “按你和我说过的道理,今日元武这胜,却反而算是好事?” “他强盛到如此程度,慑服三朝,想必是至为巅峰的时刻了。若不是到这样的地步,我想将来我们三朝也不会存在通力合作,一起联手对付大秦的可能,反而会被逐一所破。这么说来,他怎么都要盛极而衰了?可是没有你在我身侧,我可是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絮絮的说了这些,齐帝又讨好般的看着晏婴,认真道:“若师,你看我完全遵照你的意思,会将你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带回给你的弟子,你应该不会突然用什么手段来吓我了吧?” 说完这一句,齐帝静静的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若师,看来你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少了你,我真觉得没意思…” 他的叹息声幽幽,不停的在这黑轿内回荡。 大燕王朝的车伍气氛显得最为压抑。 因为在离开鹿山时,燕帝的脸色最为难看,最为愤怒。 即便是在进入自己的御辇时,燕帝的眼瞳里都依旧燃烧着异样的愤怒。 一直没有任何的命令从御辇里出。 所有大燕王朝的官员自然认为燕帝余怒未消。 只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御辇重重帷幕之后的燕帝眼瞳里却是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多少悲伤。 …… 似鱼似鸟的灵兽在高空中飞翔。 丁宁和扶苏依偎而坐,看着鹿山和巫山周遭的景物在视线中急的倒退。 所有的敌人都离开了,鹿山山顶上元武皇帝却还停留着。 他独自站立在崖边一处,任凭山风吹动他的龙袍和丝。 此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元武皇帝还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在元武皇帝的心目中,还有一个人是最大的变数。 然而那个变数没有出现,他胜了,胜得非常彻底。 在之前那样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时刻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终究是死得彻底,就算真的有九死蚕出现,或许也和他根本无关。 有信鸽和鹰隼在急剧飞行,有烈马在狂奔,将鹿山盟会的结果,传递向四面八方,传向整个天下。 看着天际掠过的丝丝白云,元武皇帝淡淡的想着,那个人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罢,这天下,从今天开始,便应该是寡人的。 第五十五章 生死有命 清晨,炊烟刚刚燃起之时。 微风吹动门帘。 梧桐落酒铺里,长孙浅雪刚刚将粥煮上,突然美丽而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然后她从这后院走出,走向了前厅。 未过多久,虚掩的铺门咯吱一声响起,看着异常熟练的推门而入,身上似乎还带着露水的人儿,长孙浅雪问道:“怎么这么快?” 她的语气有些不冷不淡,然而在她平时的待人接物中,这种语气已经极为罕见。 能这样随意推门而入,能令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也只有丁宁。 “是乘着潘若叶的鲲兽回来的。” 丁宁拿起一块干布擦了擦脸和身上,回了这一句。 许久未见,且不能确信能否再见,但此时长孙浅雪看着他微湿的头,微白的面容,却并未有更多的话语,只是至简的问道:“怎么样?”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李裁天死了,方饷废了,韩辰帝死了,晏婴死了,宋潮生死了,郭东将死了,叶新荷还活着,重伤,李相修成了相思剑诀。元武没事,八境中阶。” 长孙浅雪沉默了下来。 她平时虽然懒得思考有关修行之外的事,但她也是最为冰雪聪明之人,也只有她才能用这种对话方式和丁宁对话,而且两个人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 “叶新荷该死。” 她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她了解以前所有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所以丁宁虽然说得异常简单,但她从这异常简单的话语里,就已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 如果叶新荷不是元武皇帝的人,那就不会是重伤,而也会和那些人一起死了。 丁宁放下了手中已然半湿的布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致到令人惊艳的面容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她很愤怒。 “你不需要生气。” 丁宁低下头,开始找鞋换鞋,同时轻声说道:“背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见得多了都令人麻木了,生气根本不值得。” 长孙浅雪不答他的话,又沉默片刻,说道:“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 丁宁柔声道:“没事,我们可以等。” 长孙浅雪的生气开始浮现到脸上,她觉得丁宁的劝诫有些虚伪。 但是丁宁却预料到她会这样,抬头接着说道:“他和郑袖都是最懂得玩弄权势,利用大秦修行者的存在,要想杀死他,就必须先解决掉他身边的一些人。” “先前我说过你无耻,但他和郑袖最无耻。”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寒霜缓缓消失,但语气却变得更为冰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对付最为无耻的人,必须要用一些无耻的手段。”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马上接什么话。 按照两人的习惯,关于鹿山的这些事情,便已经告一段落。 “要洗一下么?”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有些寒的样子,说道。 她可以猜想得出来,这是在高空之中冷风吹得太多,吹得时间太长了。 凭借此点,她也可以猜出驾驭着那灵兽的人要用最快的度赶回长陵,而且真元和天地元气消耗的也极为剧烈,甚至不能浪费一些抵抗高空中的风流和寒意。 能够顺利的活着回来,平日里几乎每天都会因为长孙浅雪的洁癖而必须洗的热水澡,似乎也成了最为想念和享受的东西,丁宁温暖的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饿了…我正好先去看一下洞主,和他们一起吃面。” 长孙浅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丁宁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补充了一句:“周家老祖死了,周家完了。” 长孙浅雪连转头都没有转,清幽的声音传来:“长陵今后还会有旧权贵么,谁还会在意这些,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 张仪提了一个火炉出门。 巷子里风大,生火便更为容易,若是在火炉烟口上方再加个粗陋的高帽般的铁皮漏斗,便是扇风都不要扇,难闻的烟火气都不会生出多少。 干柴不要拿最表面沾了露水的,引火的干草也不需要太多…这些细节张仪已经烂熟于心,形成了习惯,他提着火炉出门,第一时间就垂着头想要去顺手拿门口一侧堆着的干柴。 但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就在门外看着他。 “小师弟?”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下意识的喊了这一句。 等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丁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惊喜至极的喊出声来:“丁宁师弟!” “丁宁师弟回来了!” “沈奕小师弟快出来!” 这无疑又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听着张仪这样的喊声,丁宁笑了笑,也喊了一声:“顺便把我的面碗也拿出来,我好饿。” 一直最为牵挂的师弟终于从鹿山平安的回来,张仪还如何顾得上生火烧热水的事情。 当下三步两步的将丁宁迎入院中,然后带着丁宁到薛忘虚的房前,和沈奕服侍早就已经醒来的薛忘虚起身。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没去鹿山?” 薛忘虚看到丁宁的第一眼,便也问了这一句。 才过了足足一日一夜,此时鹿山盟会到底如何的消息还未传到长陵,按照正常想法,丁宁如果去了鹿山的话,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得回长陵的。 “去了。” 丁宁也不添乱,看着张仪和沈奕服侍薛忘虚穿衣,自己只是垂手站在床前,说道:“只是怎么回来这么快,却是说来话长了。” 薛忘虚微微一怔,却是笑了起来,道:“幸好还有足够时间,不急,回来便好。” 确实去了鹿山? 这便回来了? 岂不是用飞的,而且飞的比传递消息的信鸽和鹰隼都更快? 张仪和沈奕都一时想不明白,但呼吸却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丁宁当然明白他们和整个长陵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朝胜了。”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但只是一个“胜”字,便让张仪和沈奕陷入了难言的激动之中。 两个人的眼睛充满异样的亮光,嘴唇也颤抖着,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代表着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宁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这样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后他看着张仪和沈奕又轻声的补了一句:“我朝大胜,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阶。” 张仪和沈奕并没有察觉到丁宁每次称呼元武皇帝的时候都不像他们一样称呼为圣上,光是这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激动得丧失了任何的判断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张仪花了好久的力气,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可是还是要吃面,肚子还是会很饿。”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薛忘虚认真的说道:“我们去吃面。” “说得对,我们去吃面。” 薛忘虚也笑了起来。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丁宁此时的情绪。 丁宁并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张仪和沈奕不要太过激动,他这样的话语里其实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无奈和隐忍。 既然差得太远,那去多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意思。 回到长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是得到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当有些东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暂时忘却。 “老板,来一碗酸汤肥肠面,再加些豆芽,铺个鸡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宁?你回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圣上在鹿山谈得怎么样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过后,丁宁端起了面碗,吃得声音很大,异常满足的样子。 其实梧桐落这种地方的确很好,可以让他将心沉得很低。 这里的人们就算是联想,也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和鹿山有关系,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关系。 “怎么,有什么心事?” 薛忘虚看着闷头吃面的丁宁,却是放下了筷子,问道。 丁宁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头从粗瓷大碗前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薛忘虚,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让你保持着这样的衰老,不再有什么变化,你会选择活下去么?”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 接下来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此时他依旧没有明白丁宁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后,他动筷接着吃面,同时说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太过操心,岷山剑会只要如期…应该可以。”r1o58 第五十六章 攻心 晨曦里,一只苍鹰在高空中陡然收了翅膀,如陨石般坠落下来,然而在一定高度突然又张开双翅,以惊人的度滑行,几乎贴着一些黄色的檐脊,掠入长陵的皇宫深处。 自然界里很少会有苍鹰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飞行,大秦皇宫也是飞鸟难渡,守卫皇宫的修行者不会任凭禽鸟肆意的在皇宫中飞翔。 然而这只苍鹰浑身的羽毛有些朱红色,原本就不是自然界会有的正常颜色。 大秦皇宫里所有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只苍鹰来自于皇帝身边的近侍。 内阁之中,四名内阁阁老有些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着。 鹿山盟会结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已经有相关鹿山会盟的军情通报源源不断的送入皇宫,加上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回宫,身为内阁阁老,内阁之中地位仅次于两相的存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山会盟里大秦王朝的辉煌胜利。 但是此刻长陵城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等待着鹿山会盟的消息。 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以何种说辞来公布,则必须要等圣意决定。 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长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且他们现在已经知晓,李相追随着圣上去了鹿山,皇后和严相去了阳山郡,此时应该都在回长陵的途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长陵的确是一座空城。 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终于得到了结果,当那只苍鹰掠入皇宫后不久,一名礼官奉着一道明黄色的帛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名阁老开始奋笔疾书。 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传出皇宫。 一声声唱诺声不断在幽深的皇宫中响起。 一片片惊喜至极的叫声和欢呼声响起,长陵开始沸腾。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消息的不断公布,长陵积压已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农夫的锄头砸了脚尖,厨子的菜刀割了手指,跳板上的挑夫摔入船与船之间的冰冷河水之中……几乎所有的长陵人乱了心神,几乎所有的长陵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涌向街巷,山呼万岁。 阳山郡竟已被强大的大秦军队收回。 不只是阳山郡,连秦楚交接的巫山和鹿山一带,也皆归大秦。 这是真正万人空巷的举国欢腾。 就连长陵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都走出幽暗的赌坊,在重见天日,双目刺痛流下眼泪的同时,听到传入耳中的消息,在振奋之余又头脑变得略微清醒,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赌场里面输掉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这些赌徒又嚎啕大哭起来。 地下赌坊也变得渺无人烟,分外清幽。 在其中一间地下赌坊深处的某间静室里,依旧穿着男装的赵四静静的听着传入耳廓的山呼万岁声,听着就在外面街巷里的赌徒的哭号声,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师尊,以一人之力开辟了赵剑炉,以一人之力让大秦军队无法入城的那名男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无助。 …… 即便是过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呼声和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或许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 一遍遍剧烈回响的声音震落了许多檐尘,传入了很多分外僻静的地方,甚至使得街巷和渭河里的河水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在长陵防卫最森严的大浮水牢最里的一间牢房里,一些黝黑的锁链牢牢的锁扣着一个完全不像是人的人。 黑色的,散着一层奇异银色荧光的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黝黑的锁链就像是水里杂乱生长的水草一样,穿梭在他身体周围的水里,甚至都没有和他的身体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然而这些黝黑锁链本身就像是一条条强大的符文,牢牢闭锁住了这一方空间,强大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这一片水域里水的性质。 这些水变得异常森冷,深入骨髓的寒。 他的头就像是经年未洗涤的破旧抹布牵牵连连的缠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一直垂入到下方的水中,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肌肤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癣,且看不到有血肉的模样,好像肌肤下面就是枯骨。 这样的外貌已经根本不算是人,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气息就是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变成任何模样,哪怕连五官都模糊,只是一种气质,就会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还像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申玄站在水边的一块踏脚石上,沉着眼睑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的说道:“等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你可曾满意?”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间牢房,申玄也并未和这人提及任何有关鹿山盟会的消息,然而他知道只是凭一些声音和震动,这人便足以知道生了什么。 因为这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军师,公认的最为聪明的人。 他是林煮酒。 “你凑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今天可否满意。”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水中响起,传入申玄的耳廓。 申玄眉头微微一跳,他微抬头看了水中人一眼,却是未向前方的踏脚石行出一步。 “连上前一步都不敢,都担心中了我的什么计谋,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来乱我心神。”水中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就像是一棵生长于水中的杂乱水草,但偏偏又给任何的感觉便是一个高傲的人的林煮酒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么?” 申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很可笑,但我在石上,你却是在水里。” 林煮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他日你便是浸在水里,我在上面看你。” 申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这有可能么?” 林煮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很快了。” 申玄的瞳孔微缩,一时不出声。 “从来只有囚徒被狱官恐吓,却没有听说狱官被囚徒恐吓的事情。”林煮酒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申玄面色难看的看着林煮酒,他在大浮水牢这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自然极为了解,他当然不会认为林煮酒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林煮酒却是开口道:“骊陵君府完了。” 申玄的呼吸骤顿,他的眼睛里瞬时射出异样的光焰。 “如果现在派军去保护骊陵君府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今日骊陵君府就彻底消失在长陵了。”林煮酒接着缓声道:“不管元武在鹿山获得了何等的胜利,但楚质子府却是不能说捣毁便捣毁的,这刚定盟约,自然要给三朝面子。” 申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声道:“谁会在此时捣毁骊陵君府?” 林煮酒微动,看了申玄一眼,道:“阳山郡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的意义不只是屈辱,还有刻骨的仇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场大战里死去的大秦军人大多来自长陵和关中。” “胜利带来的是泄。”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嘲笑般轻声接着道:“在觉得自己未必有对手强大时,即便是泄也会有所控制,但当觉得对手已经被打倒时,这种泄就往往会失控。” 申玄细想这其中的话,背心越来越寒,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无关我的职责。” “如何无关?” 林煮酒的声音里却又充满了戏谑:“你一开始便被我引偏了念头…你光被我带着,听我说骊陵君府会被捣毁,你不曾想,我在骊陵君府之前便已经被关押在这里,我都未必知道有楚质子,又怎么知道有骊陵君府?” 申玄的身体猛的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些年除了数人,根本没有人能够见到林煮酒,而那数人在场时,他也几乎都在场,根本不可能提到骊陵君的事情。 他是如何能够知道? “我会读心。” 水声一响,林煮酒抬起了头,纠结的带起了一缕缕的水花,“我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藏着的东西,看你也是一样,所以这就是我昔日战无不胜,料敌先机,知人所想的秘密。” 申玄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但是数息之后,他却是愤怒了起来。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读心术!” “你是想攻心!”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言语影响么!” 他愤怒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 林煮酒却只是看着他,微微的一笑,道:“读心术自然不存在,但你以为你能得善终?你以为真如元武所想,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和往常一样,申玄的心中再度生出莫名的恐惧。 林煮酒有些话荒诞,但有些时候只是承认荒诞,但接下来跟着的一些话,却往往如寒针般刺入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在过往许多年里,林煮酒说过的很多话,却纷纷变成事实。 申玄和往常一样,不再多说一句话,决然转身离开这间牢房。 (需要思考的时间太多,所以一章就足足写了四个小时,落笔其实不到两个小时,抱歉...这么晚更新。)r1o58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国不可以一日无主,皇宫里不可一日无君。 任何的御驾亲征,一般在回朝时都会尽可能的快。 闲看路花,那是闲人做的事情。 君王从不闲。 然而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在宛城便停留了下来。 宛城原先属于韩地,是韩王朝被灭时,大楚王朝瓜分到的一块疆域,宛城和鹿山只隔数个城郭,不过百里路程,自然也属于边城,而且并非屯兵积粮的重城。 在这样的地方多做停留,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几乎所有这御驾行伍里的人都知道为什么。 楚帝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的身体早就有了问题,随着鹿山盟会的开始,随着鹿山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到最后数位宗师的陨落,他的精气神也似乎彻底消耗殆尽,体内的沉疴也尽数爆。 楚帝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好色平庸,不喜朝政,只是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老臣都清楚他的低调平和,甚至昏庸只是他为人的手段。 他的看不见和不管,很多时候只是宽容和放手。 所以在大楚王朝没有任何人轻视他,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反对他。 可以批评他,可以鄙视他,但却又尊敬他。 宛城的行宫是早在楚帝来时便建造完成的。 行宫里的龙床上,楚帝靠在软榻上,目光想要凝聚,但却偏偏有些涣散,所以他的面容平静,却又不由得有些无奈和感怀。 赵香妃低头看着他,握着他的双手。 “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坚持回到皇城。” 她缓慢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快。” 楚帝感受着她双手的柔软和温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谁会想到在神女峰会遇到墨守城。” 赵香妃沉默不语,她的双手却是开始微微用力,一节节指节开始亮了起来。 “不要这么做。”楚帝摇了摇头。 赵香妃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战死在征战的路途上,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死在鹿山回去的路上……对你的名声却太过不好,我不想听到后世的人说,你是被元武皇帝一剑平山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旧疾复,撑不到都城便归天了。虽然你和我的名声从未好过,但我不想让你离开时再多背负这样的名声。”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楚帝再次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我只想要你熬着。” “熬着?”赵香妃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帝点了点头:“今后的治国,你只需要熬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熬着,哪怕吃再大的亏,你也熬着。” 赵香妃依旧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可以让我们大楚比大燕和大齐存在的时间更长。”楚帝微笑起来,道:“或许能够熬死大秦也不一定。” 赵香妃看着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什么,柔软的双手变得僵硬起来。 楚帝疲惫的笑了笑,道:“无论你将来在楚人的眼里,史官的眼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将大楚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完这一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宛如疲倦熟睡过去。 赵香妃握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说道:“陛下放心,我会做好。”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崩了。”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行宫里响起,然后化成这深春里的又一道惊雷。 “陛下驾崩!” 一声声的传令声和悲声响起。 她的身影如雕像凝固在这行宫的廊檐下,面色如玉,却是始终未见伤悲。 并非不悲,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人生哪里有时间可供伤悲。 …… 楚帝王崩于途中。 对于长陵,元武十二年春深尽处,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街小巷时,长陵最为尊贵的女主人回到了长陵,回到了属于她的后宫之中。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侧都是兵俑的石道上时,扶苏已经在石道上候着。 看着欣喜行礼的扶苏,她完美的双瞳中有溺爱的神色,但是很快变成绝对的平静。 “你不能再参加岷山剑会了。” 她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面色骤然苍白了起来,问道:“母后,为什么?” “我知道友情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我应允过你让你参加岷山剑会。” 皇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应允你参加岷山剑会,就是让你可以在宫外自由行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不同。” 扶苏呆了呆。 “因为鹿山盟会没有意外。” 皇后抬起头,看着长陵远处,轻声道:“所以你很快会成为太子…一名皇子在外行走不算什么,但是一名刚立的太子,却是不能。” “太子去参加这样的剑会,礼数不合。而且我已不能再给你很多玩的时间…你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你应该明白。” 听着这些话语,扶苏的头垂了下来。 他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你有些难过,但只要那名酒铺少年足够出色,你们自然还有交往的机会。”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声音柔和了许多:“那少年在巫山表现得不错,我很满意,自然会有重赏。” 听到她的这句话,扶苏的眼睛却是骤然亮起,他高兴了起来,为好友的遭遇而感到高兴。 “多谢母后。” 在他看来,既然连她都开口说“重赏”,这赏赐自然极重,极重的赏赐,或许便可以确保丁宁能够顺利通过岷山剑会,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只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有很多个方面,像她这样尊贵的长陵女主人处理一件事情也往往会分成很多个方面。 赏赐却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 …… “竟然这么穷奢极欲,连一扇窗棂上也雕了这么多花,不过劈柴烧倒比门板合适,正好省些力气。” “这可是铁桦木,劈起来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一名持着劈柴刀的粗衣汉子疑惑的看着地上好端端只是多了几个印记的木窗棂,抬起头来,不能置信的对着出声提醒他的丁宁说道:“这木头怎能硬到这地步?” “丢在水里都会沉,当然硬。” 丁宁微微一笑,道:“要想劈来当柴烧,却是要找把大斧才行,这一把柴刀恐怕是要劈到明天早上去。” “呸!一扇窗棂都这么讲究,这样硬的木头雕出这样的花纹,得要多少的功夫?这么多花花哨哨,白浪费多少银子?” 手持柴刀的粗衣汉子吐了口唾沫,将裤腰带里一插,却是不再想浪费丝毫力气在这扇窗棂上,同时鄙夷道:“怪不得这楚朝占了我们那么大便宜,九年之后反而打不过我们,反而割了一大片地给我们。” 丁宁笑了笑,不再多说,顺着此时这名粗衣汉子的目光望去,是一片庭院。 这片庭院占地极大,楼宇重重,原先想必是华美之极,然而此时一眼扫去,却是屋瓦残破,不仅里面的楼宇被拆得不成样子,就连高墙上都被砸了许多污迹,拆了许多大洞出来。 丁宁的身侧跟着沈奕。 透过墙上的大洞看着这片庭院内破败的景象,沈奕此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想不到只是数日的时间,骊陵君府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没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最深处的那场谈话。 然而一切却都应了那名大秦历史上最强的军师的话。 当狂欢的气氛在长陵的街巷肆意蔓延,许多人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仇恨。 一开始许多在和大楚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长陵人只是将手中能够随便抓取到的东西愤怒的砸向骊陵君府的院墙。 但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这样的愤怒却难以控制,化成了狂潮。 只是第一日,院墙和院门便破了,许多贵重物事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二日,一些家俬摆设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三日,却是连名贵的草木和一些有用的木材都被取走。 第三日夜间开始,甚至连一些石材和房屋梁柱都被用绳索拉倒,拖走。 此时长陵的许多街巷里,到处可见骊陵君府的零散物件。 曾经也算是在长陵蔚为传奇的骊陵君府,就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在第一日骊陵君府生变的时候,丁宁便到现场看过热闹,和他料想的一样,骊陵君府留守的那些人在见情形无法控制之下,便已经将一切对于修行者或者对于朝堂有价值的东西带走的带走,毁去的毁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有价值的,可以让他获得一些讯息的线索。 于细微之处得线索,对于整个偌大的骊陵君府而言,数天的时间,自然还不够。 和许多每次进入残破的骊陵君府都分外满足的长陵人一样,丁宁也再次进入骊陵君府。 裤腰带上斜插着柴刀的破落户汉子分外满足的徜徉在无人管的骊陵君府里,跟着他在一处墙洞走进骊陵君府的丁宁和沈奕走向深处一座塌了一半的楼宇。 此时,李云睿也正从另外一处,走入骊陵君府。 (还是有些急促,这章原本可以写得更好,可是自己心急急促了一点,感觉还是没有写到自己能够做到的味道。)r1o58 第五十八章 使命即命 &1t;h1&gt;第五十八章使命即命&1t;/h1&gt; “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 沈奕看着蹲下身来,仔细看着砖瓦间的痕迹,甚至细嗅着一些气味的丁宁,忍不住轻声问道。 自周园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这名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师兄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开始进入这骊陵君府或许只是寻找一些有关修行的线索,毕竟岷山剑会在即,在他看来,丁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岷山剑会。 然而这连续几日在骊陵君府行走,每日都停留很长时间,沈奕却越来越觉得丁宁所做的事情和修行无关,尤其此刻丁宁的举动反像是在查案。 丁宁的眉头深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奕的问题,他的手指上粘了一些粉尘,细细的揉捏着,然后才从断墙碎瓦间站立起来,看着沈奕说道:“你家是关中大富之家,对于这种府邸所费花销应该比我更为了解,这些日你跟着我将这骊陵君府看了多遍,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府邸,这么多门客,平日里需要多少花销?” 沈奕愣了愣,回道:“按着这房屋建制,这么多人口,花销太大,要细算一下才能估得出来了,师兄你问这做什么?” 丁宁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骊陵君在元武三年才作为楚质子来了长陵,这骊陵君府虽是断断续续在九年内不断扩建,但终究是形成了这模样。” “师兄,你的意思是骊陵君的这财富来的太过离奇?”沈奕终于醒悟了过来。 长陵比骊陵君府更为奢华,占地更广的府邸还有许多,只是那些府邸都是许多年的累积,或者有些建造那些府邸的人,在建造府邸之前,在长陵是许多年的累积。 然而若是将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彻底折算成金银,堆积在眼前,那这些金银却都是数年间出现。 想到这些时日在街巷中见到的并不算华美,但用料却极为精致奢侈的骊陵君府的物件,沈奕就不由得想到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折算成金银堆在眼前的话,那会是何等惊人的一座金山银山。 “先前这楚质子府长陵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进入过,即便进入也难以深观,但现在却看了个通透。有些巨富之家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外挥金如土,赢得豪名,但家中内里却是极为简朴,看得见的地方光鲜,看不到的地方能省则省。”丁宁看了沈奕一眼,道:“骊陵君便是以豪爽多金,礼贤下士出名,但你和我在这骊陵君府里转了数日,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表里如一,简单而言,他是真的有钱。” “楚帝不可能让他带出这么多钱财,若是舍得让他带这样一笔巨资来长陵,楚帝就不会让他来做质子了。”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沈奕加重了语气说道:“若说是得到了某家巨富资助…这一下子拿这样一笔巨资出来,哪家都承担不起。”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震惊起来,重重道:“不错,数年的时间就一下子拿出这样一笔巨资,连谢家都不可能拿得出来,除非动用祖产,但若不是到了大灾之年难以为继,谁会动用祖产?” 丁宁道:“还是有种人会用祖产,比如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 “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沈奕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你的意思是旧权贵?” 丁宁点了点头。 沈奕震惊的看着他,“哪家拿得出这样的巨资?” 丁宁伸出手,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朝上,放到他的面前。 在阳光下,沈奕看到他的指肚上有一层很淡的荧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样的荧光,但是沈奕却知道。 这是珠光。 金银太占地方,且太过沉重,若是车队搬运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所以大秦的巨富一般都喜欢将金银折换成珍珠和宝石。 一颗上品的明珠便价值万金,且分量不重,尤其明珠磨粉,不只是美容养颜,深受长陵权贵女子喜爱,甚至对于修行者都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所以珠光宝气之间,长陵的权贵尤喜珠光。 真正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家,家中的宝库里面,堆积着的不是金银,而是明珠。 也唯有明珠多到一定程度,搬运之时明珠互相厮磨,才会在一些盛放之物,或是地面墙角留下极细微的珠粉。 “吕家!” 沈奕自己得知了答案,震惊的看着丁宁说道。 长陵那些旧权贵之中,唯有吕家有如此惊人的财富。 “吕家被抄灭时,虽然抄出了惊人的家产,但是传说中的祖库却是没有现。”丁宁看着沈奕点了点头。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居然是因为吕家的支持...但师兄你花费这么多力气,难道就只是为了找出骊陵君的背后支持者?”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这在将来会有很大的关系。” 沈奕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吕家和骊陵君勾结,但是骊陵君也已经回了大楚王朝,今后骊陵君成为大楚的帝王,即便有关系,也是和圣上和那些王侯有关,和丁宁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来了。” 丁宁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沈奕原本没有在意,这骊陵君府此刻就像是成了周围无数人家的取材库,每日有不知多少人走进走出,他可以想象今后长陵的很多房屋甚至院墙上都会有骊陵君府出去的木材和石材。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丁宁的目光落去,他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微微一震。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衣衫和身体看上去明明异常洁净,然而给他的感觉却分外的风尘仆仆。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是比他和丁宁要强大许多倍的修行者。 而且这名年轻人的面容分外的镇定和肃穆。 看着丁宁和沈奕投向自己的目光,这名年轻人便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未一言。 丁宁眉头微挑。 他见过很多这种肃穆的神色,所以他第一时间感觉得出这名年轻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看着这名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慢慢抬起身体,恭谨道:“白羊洞丁宁。” 丁宁看着他问道:“找我何事?” 年轻人依旧恭谨道:“受人所托,能否和您单独一谈?” 丁宁眉头微蹙,却是也不多说什么,极其简单的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他便动步,走向一侧僻静的残屋。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李云睿,看到丁宁这样的气度,他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异样的光芒,在跟着丁宁走入无人的残屋的瞬间,他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物,递给丁宁。 丁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李云睿手中用最寻常的粗布包裹着的一个一尺来长的方形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李云睿看着这名长陵市井少年干净而凝重的眉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要将这件东西交予你的手中...而且,这世间只有我和你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这件东西到了你的手中。” 丁宁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没有马上接李云睿手中的这件东西,他的感知却是轻柔的渗透进粗布的纹理之中,落在内里的东西之上。 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睿,又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李云睿摇头。 “好。” 丁宁点了点头,将粗布包裹着的东西接过,抓在手中。 李云睿深深行了一礼,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丁宁看着这名年轻人的背影,眼中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敬意。 他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大楚。 他也知道今后应该再也难以看见这名来自大楚的年轻人了。 ...... 李云睿走出骊陵君府,然后沿着僻静的街巷缓缓的朝着渭河前行。 在渭河的河岸上,他眺望了一眼鹿山和大楚的方向,然后他平静的踏入微凉的河水。 当河水将他的身体淹没,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缓慢而轻柔的全部释放出去,然后他想着大楚城巷间的春暖花开闭上了双目,将自己投入黑暗。 第五十九章 人王玉璧 李云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丁宁,然而从见到丁宁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丁宁绝不普通,他就知道楚帝交予自己的使命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确保使命完成的最后一步,便是断绝大秦的修行者从自己身上找出任何线索的可能。 所以李云睿选择平静的释放出自己体内所有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在渭河里死去,浸泡多日再浮上来之后,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神都监官员和监天司官员应该也无法看出他和溺亡的普通人有多大的区别。 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再现他的存在。 当真元和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完全从身体里析出,李云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沉重,水压将他胸腔里的空气也挤压了出来,当渭河水取代空气冲入他的肺腑时,他感到了难言的痛苦。 然而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接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就在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平静的拥抱死亡时,渭河上的一条商船上,一名云鬓高耸的白衫丽人正在弹着琵琶。 琵琶声静幽,如在外女子思乡,但当李云睿体内析出的真元推动的微波缓缓触碰这艘商船的船底时,这名白衫丽人的眉头一蹙,手指骤然加疾。 清幽的琵琶声骤然变得金戈铁马,如无数刀兵征战,一时间,船舱内数席位上原本正谈笑风生饮酒的商贾们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至极,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似乎琵琶声里的许多无形刀兵充斥到了他们的心脏之中。 琵琶声停歇。 咚的一声轻响。 琵琶坠于软席之上。 珠帘晃动,而珠帘之后弹着琵琶的白衫丽人却是消失无踪。 ...... 当李云睿踏入渭河的时候,丁宁和沈奕回到了梧桐落。 “生了什么事情?” 在丁宁掀开通往酒铺后院的门帘时,长孙浅雪早已站在院中等着他。 只是听着丁宁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生。 “我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看着她回答,神色异常的凝重。 长孙浅雪如画的眉毛微微挑起。 丁宁没有让她等待,接着说道:“楚帝给我送了件东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楚帝?” 丁宁点了点头,“唯有他才有那种六境的死士,也唯有那种为了他和大楚王朝决死的修行者,才有那样的气质。” 顿了顿之后,丁宁伸手入怀中,握住了那截方形的物体,从怀中抽了出来。 长孙浅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对丁宁无比熟悉,只是听着丁宁今日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丁宁有沉重的心事,而就算丁宁之前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东西是楚帝令人带给她,光是丁宁此时的动作,便可以让她感觉到这件东西的分量。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丁宁的一举一动。 丁宁走入后院卧房。 他在长孙浅雪平日梳妆的桌前坐下,将这件东西平放在桌面上,然而他很仔细的一层层揭开包裹着这件东西的粗布。 长孙浅雪的神识随意的透入这些粗布,但在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明白过来丁宁为何这么郑重。 粗布中包裹的物事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她的神识只是扫入进去,就被牵扯到不知何处。 能让一名寻常修行者的神识产生如此诡异感觉的便已经不是凡物,而让她这样的修行者都产生如此感觉的...这样的东西,在修行界的典籍里似乎还未出现过。 因为过分诡异,所以必定不是凡物。 因为未知,所以必须慎重。 丁宁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层粗布揭开,在这个过程里,他体内的无数细蚕涌动,保证自己没有任何一丝气息流入到这件东西上。 一抹深沉的铜绿色映入他和长孙浅雪的眼帘。 落入他视线中的是一块通体铜绿色的长方形金属物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刚刚熔冶而成的胚体,然而表面却都是繁杂至极的符文。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凝视着这块东西足足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问道。 大楚王朝最强的便是符器,任何大秦修行者第一眼见到这样布满符文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符器,可是长孙浅雪能够肯定这不是什么真正意义的符器。 此时她可以看到,那些繁杂的符文里,有许多条青色的游丝在不断的游动。 那些青色的游丝是真元,是属于某一位七境强者的真元。 这些真元在这些符文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循环,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些真元的力量并不强大,若是她此刻强行的注入一股真元进去,这些真元便会立刻被冲溃。 可是冲溃之后这件东西会有什么变化,这却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东西。 丁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复杂至极的符线,眼光剧烈的闪烁着,似乎在不停的计算着,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某些符线的交叉处,又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伸出右手,朝着这块东西抚去。 在伸手的瞬间,他的指肚上出无数细微的声音。 他的手指滑过这些符线,细微的声音在符线里穿行,那些流淌着的青色游丝却没有生任何的改变。 丁宁的面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沿着方才行走的路线反向而行,与此同时,他指肚上的细微声音变得更为繁杂、密集。 一丝丝青色的亮光在他的指肚间形成,然后落入下方的符线里。 这些青色的亮光悄然的和符线里的青色真元完美的相融。 然后流动在符文里的青色游丝变得越来越壮大。 最终,符文被流动的青色真元填平。 整块铜绿色的金属表面看上去光滑平整,而填充入符文间的青色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凝固。 一条奇异的亮光在这块铜绿色的金属块体中央亮起。 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金属块体,沿着这条亮光缓缓分开。 看到这样的画面,长孙浅雪一直蹙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她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密匣。 一个唯有用那种青色真元才能打开的密匣。 或者说,唯有能够完美的模仿、融炼出完全一样的青色真元的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匣。 丁宁沉默不语。 铜绿色密匣中央的那一条亮光缓缓消失。 然后所有的青色真元消散成天地元气,消散在空气里。 铜绿色密匣的内里,有一块可以堪堪握于掌心的小小圆形玉璧。 这块纯白色的玉璧内里,却有一块枯黄色的光斑在不停跳动,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形状。 “这是人王玉璧。”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这块玉璧,而是转过身来,看着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他猜出了我修习了九死蚕。”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丁宁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异样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人王玉璧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这件东西是大楚帝王的象徵,是一代代帝王相传,这件东西很没有道理的地方,是佩戴着它的修行者,同样的修行,修行境界的提升就会快一些。” 长孙浅雪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能快多少?”她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传说中可以快三成。” 长孙浅雪的面容苍白了一些,双手不自觉的微微轻颤。 “任何符器,任何丹药都不可能比得上这件东西。”丁宁不需要看她都可以明白她此时心中的感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微颤道:“这是大楚王朝的第一国宝,按理应该传在下一位帝王的手中。”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应该传到骊陵君的手中。”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传给骊陵君,也应该留给赵香妃。”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道:“现在他死了,将这件东西传给你的人也死了,天下只有我和你才知道这件东西在你手里。他是什么意思?” 丁宁的嘴角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意,他伸手将那块玉璧拿在手中,然后轻声的说道:“他对别人也没有信心...或者说他认为将来只有我们有可能击败元武。” “他没有见过我。”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是我们。” “你和九死蚕有关。”丁宁也摇了摇头。 长孙浅雪的面上起了一层寒霜,她不看丁宁,道:“可我们是秦人。” “他也很了不起。” 丁宁却是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认为我们会承他的情。” 第六十章 令她不如意 “承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清冷道:“这是可大可小,很虚无缥缈的事情。” “所以他让我自己选择。” 丁宁看着手中的玉璧,沉默了片刻,说道:“所以他没有提任何的请求。” 长孙浅雪突然觉得这好像有些可笑,微嘲道:“你又能做什么?” “至少可以更快的变得更强一些,让我进入岷山剑宗变得更有保障一些。” 丁宁又沉默了片刻,道:“他死之后,王图霸业对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应该只是想我们能够对他的那些子民好一些。” 长孙浅雪依旧微嘲道:“若是大楚王朝都没有了呢?”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也可以对楚地的人好一些。”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的神色显然很不赞同,然而丁宁自己却是点了点头,道:“当然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长孙浅雪清冷的问道:“能到多少?” 她的这句话太多简单,对于别人而言可能很难明白她问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丁宁直接便回答道:“三境上品。” 长孙浅雪问的自然是丁宁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的修为,丁宁对于修行的事情从未错过,他说在岷山剑会之前会到三境上品,那长孙浅雪就知道他的修为一定会到三境上品。 才俊册上排名最高的烈萤泓是四境中品修为,在长孙浅雪看来,丁宁三境上品的修为已经足够。 所以她看了丁宁一眼,不再说任何的话。 这在两人的世界里意味着这次谈话的终结。 丁宁也不再说任何的话语,只是除去了鞋子,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了下来。 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入静内观的度。 几乎就在他闭目的瞬间,他就如凝立在气海中心,看着五气缭绕和真元流动的奇妙世界。 一丝丝天地元气缓缓从四方飘来,落于他的身体。 丁宁的识海之中瞬间出现了震惊的情绪。 他瞬间明白了传说中的人王玉璧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除了他身体里五气缭绕的气海世界,无数真元流淌的经络和外面匡阔的无限天地之外,他“看到”自己的右手手心在出光亮。 无数的光星漂浮其间,这些平时肉眼看不见的光星往外散着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线路,这些光星看似细小,然而其中却似乎隔着惊人的距离,空间浩瀚无比。 这些线路里在不断凭空生成着天地元气,有些他极为熟悉,有些却是完全出他的认知。 所以这并不是任何修行者能够创造出来的符器。 这完全就是一个**的小世界。 一颗星辰的碎片,一颗星核,或者一颗星髓…修行者的世界里,有无数种说法来定义这样的东西,世上的很多宝石,甚至很多奇特的金铁,都来自于这样的碎片。 然而无数星辰坠落产生的碎片之中,唯有极少数能够和这个世间的元气相合,更不用说像这人王玉璧一样,可以自然滋生出许多和这个天地相合的元气。 只是数个呼吸,感受着丝丝沁入自己身体的天地元气,丁宁就可以确定这件东西和自己听闻的东西一样,足以让他的修行度增快两至三成,但对于他而言,这件东西的意义并不只于此。 “是什么?” 看着他微颤的睫毛,长孙浅雪直接出声问道。 “一个独特的小世界。” 丁宁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说道:“甚至可以借以参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辰元气。” 这是不同于寻常修行者的很高层面的谈话,长孙浅雪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但她却只是看着丁宁,异常简单粗暴的问道:“可以悟得出对付郑袖的星火剑的方法么?” 丁宁的眉头微蹙,道:“或许可以。” “如果可以。”长孙浅雪想了想,道:“我会承他的情。” 丁宁笑了起来。 在见惯了复杂和阴谋之后,这种简单,最能让人感到温暖和喜欢。 “有人来了。” 然而长孙浅雪的脸上却骤然笼上了一层寒霜,她用一种有些说不出厌恶的语气,说道:“是未央宫的修行功法,应该是郑袖的人。” 一名衣着看似朴素,但怎么都洗不了宫里的那种贵气,就连满头的青丝都似乎分外洁净亮泽一些的丽容女子走入了梧桐落,行入梧桐落中的无名酒铺。 这名女子似乎也并不想掩饰她宫女的身份,走路的身姿都很自然的和在宫中时一样。 她看着并不显得洁净的酒铺,看着平静的打量她的丁宁,有些不喜般微微挑眉,道:“的确太过寒酸了一些。” 丁宁感受着这名女子身上的气息,他可以肯定这名女子在未央宫中的地位应该仅次于潘若叶。 他没有先说什么,只是等着这名宫女接着说下去。 “这是赐给你的。” 这名宫女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放在丁宁身前的桌前,然后伸手示意丁宁马上看。 丁宁展开那份文书,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 宫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 丁宁抬头看着她,道:“这是一份地契文书。” 宫女说道:“只要是识字,都看得出这是一份地契文书。” 丁宁说道:“可是这是周家墨园的地契文书。” 宫女微嘲道:“墨园是墨园,但现在不是周家的…长陵城从今日起,已无周家。” 丁宁微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文书,道:“这赏赐太大。” 宫女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既然赏赐给你,便说明你当得起这样的赏赐。” 丁宁点了点头,收起了身前的地契文书。 宫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今日你们便搬去墨园。” 丁宁知道这样的旨意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所以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只是平静的应允。 “不要再提及任何有关巫山的事情,尤其不要提及你救过他。” 这名威严的宫女满意的转身离开,但在走出这间酒铺的时,她却是又冷漠的交待了一句:“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已经是我大秦王朝的太子。” 当威严宫女的身影消失在丁宁的视线之中,长孙浅雪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她对你倒是不错,好大的手笔。” 长孙浅雪眼眸冰寒的看着宫女身影消失的方位,脸上笼罩着难言的杀气,“竟然将周家的宅院都一举送给了你。” 丁宁明白她对郑袖的厌恶,他摇了摇头,眼眸也有些冰冷,“这不是什么大礼。” 长孙浅雪收敛了杀意,但是她依旧很生气,所以她此刻不想说话。 “鹿山盟会结束,外事已定,在扫除长陵一些她不想看见的人时,她便不再会有留手。”丁宁看了她一眼,道:“周家完了,我们却占了墨园…周家又是因为我跟着周家老祖去了巫山所以才完了,在剩余的那些旧权贵眼里,我本身便应该是皇后的人。” “即便未必敢明面上对付我,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这些旧权贵绝对不会放弃捅我一刀。”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漠道:“所以这不是什么大礼,只是借刀杀人的手段。” 听着这些话语,长孙浅雪的脸色却反而好看了许多,“为什么?” 丁宁道:“墨守城对我有疑虑,她自然就会有疑虑。” “像她这样的人,对于一个人有些疑虑的话,最好便是让那人直接从长陵消失。”长孙浅雪彻底明白了,冷笑道:“所以你救了她的儿子,但是你要参加岷山剑会,她反而不会帮你。”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会默许我在岷山剑会胜出,但我和你却很清楚,她现在的意思是不让我在岷山剑会胜出。”丁宁看着她,平静而冷的缓缓说道。 他和长孙浅雪甚至薛忘虚等人今日就会搬入周园,这在长陵绝大多数人眼里,是一名平凡的市井少年凭借自己的努力和际遇,骤然得到命运的垂青,得到了如此惊人的家业,这实在是很让人羡慕,很励志的美丽故事。 然而这个故事真实的背面,却并不美好。 长孙浅雪看着他脸上的冷意,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没有什么准备怎么做的问题。”丁宁轻声道:“这事关我的命,所以我只能用一切可能,让她不如意。” 第六十一章 新坟 家乡的油菜花正在盛开,浓烈的金黄颜色似乎要烧到天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李云睿的鼻腔里。 这种淡淡的花香让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终于飘了起来。 他看到一群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在田埂上跑过,然后他看到有一个小男孩欢快的跑在羊群后面,和他越来越近。 他清晰的听到了小男孩开心的笑声,然后他也莫名的感到越来越开心。 然而他突然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这个小男孩的面目越来越熟悉。 小男孩从他的眼前跑了过去,身体卷动了田埂两侧的菜花,飘起了许多金黄色的花瓣,带起了一条金色的波浪。 李云睿不由自主的沿着小男孩来时的路朝着前方的村庄行去。 一头耕牛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李云睿继续往前走去,他看到了一道篱墙,他看到了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篱墙里的水井旁浆洗着衣衫。 屋里的灶台上,蒸着萝卜丝团子。 看到他走进来,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慈和嗔怪的看着他,让他快去洗手。 李云睿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泥巴,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变得异常白嫩细小。 他更加震惊起来,他现自己变成了刚刚跑过油菜田的男孩。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哪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这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是谁。 他张开了嘴,却是莫名哽咽。 田野里的金黄色变得越来越刺眼,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然而他不想看不到这样的画面,所以他用力的睁着眼睛,用力的睁开眼睛…然而金黄色却还是充斥了他眼前的所有世界。 他出了一声痛苦的声音。 “醒了么?” 一声冰冷的声音就像一股冰凉的水冲入了他的耳廓。 这个声音异常的陌生,李云睿的眼前阴暗了些,就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遮挡住了他上方的天空,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世界…没有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唯有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 遮挡住他头顶天空的,是一名白衫女子。 他现自己平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往上望去,这名白衫女子便显得分外的高挑,高大。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散去浑身真元自沉江底,都是愚蠢到了极点。”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坐了起来,道:“是你救了我?”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说道:“是的。”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多谢。” 白衫女子的眉头微微蹙起。 李云睿已经在此时站起,继续朝着前方的江水走去。 “丁宁。” 白衫女子没有阻止重新走入江中的李云睿,只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李云睿的身体骤然僵住。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着白衫女子说道。 “到了这样的修为,却散去所有的真元自沉江底,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白衫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长陵。 她在这江上已经徘徊了许久,在鹿山盟会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进入长陵,还有没有必要进入长陵,然而此时,她的犹豫却已经消失。 她开始动步。 李云睿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白衫女子面对着长陵行去。 “我会去长陵寻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没有回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 李云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意,他不再说什么,也开始动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后。 …… 身着寻常布衣的宫女缓缓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侧树荫下停留着一辆马车,在她接近这辆马车时,马车帘子从内往外掀开,一名长须男子从中走出,对着她极为敬畏的行了一礼。 “赐了周园给他,这是他应得的。” 这名宫女看了这名长须男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岷山剑会里得到优待。” 长须男子眉头微皱,然后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黑云的下方,是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此时也并未朝着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却矗立满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驾队伍停在山脚下,黑色的大轿却是继续往上。 在靠近山巅的一个山谷里,一名少年正在挥着铁锹挖坑。 这名少年年龄最多和丁宁差不多,身穿着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极为平静专注,即便是庞大如屋的黑色大轿在他的身后停下,齐帝从中走出时,他都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回头看齐帝一眼。 齐帝静静的等待着。 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恭谨,这种神色只有他在面对晏婴的时候才会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扬起,少年置身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他的头顶都沉入地下时,他才停下了手来。 “你应该就是若师的弟子?” 看着这名黑袍少年转身,齐帝微微颔,和声问道。 黑袍少年却是连看都未看齐帝一眼,一阵微冷的风卷过,他的身影已经在齐帝面前消失,出现在黑色的大轿内。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垂着头抱起了晏婴的遗体,然后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里。 “埋起来吧。” 他将晏婴的遗体在身旁放下,然后也平静的躺了下来,看着齐帝说道。 齐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伸手握住了这名少年刚刚用过的铁锹。 他亲自动手,开始填埋这个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洒落,渐渐将黑袍少年和晏婴的身体掩埋起来,直至填满这个深坑。 完成这一切时,夕阳已如血。 齐帝想了想,卸下头上戴着的黑色王冠,竖了过来,如一块墓碑插在了这个新的坟头。 (这章字数比较少,但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写的,大家有没有觉得飘逸...) 第六十二章 最难懂人心 当齐帝的王冠如墓碑般插在这个新的坟头之时,一阵极阴的黑风席卷过这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风卷到山顶,变成了压在山顶的黑云。 这山原本不高,然而沉重的黑云压在山顶,整个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便显得这山分外高大。 原本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土里骤然生出许多直冲上天的黑色茅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整座山。 黑色茅草长到齐帝腰部的高度,齐帝沉默不语,黑色长在风中狂舞。 他面前的黑色王冠上的所有珠坠,甚至黄金镶饰都在黑色的阴风中纷纷化为腐朽的飞尘飘散,最终只有一块朴素无光的墨玉板插在黑色的泥土里。 黑云在这座山上随着天地之间的风而动,却始终不消散。 齐帝沿着山道下山,山道上也长满了齐腰深的黑色茅草,齐帝的身影就像是在一条黑色的长河中分浪而行。 这样的画面宁静,然而落在所有山脚下的齐人眼中却分外震撼。 “若师生前便喜欢清净,封了这山,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齐帝在所有等候自己的臣子前方转身,又仰头看了这座黑山一眼,轻声的说道。 …… 长陵郊野,数名麦田里正在除草的农夫有些疑惑的直起身来,望向远处渭河军港的方向。 军港里似乎有宏大的声音响起,田野间,一群群鸟雀受惊不断飞起。 只是过了片刻,官道上出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数十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骑者疾驰而来。 这数名农夫明白他们最为尊敬的帝王终于归来,他们直接跪在了麦田里,激动万分。 御驾归都的消息沿着横平竖直的道路传遍整个长陵,沿途无数臣民跪于道边,远远看到车辇上那道威严的明黄色身影,便纷纷近乎虔诚的呼喊万岁。 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中,元武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的味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扫过无数膜拜他的臣民,最终落到远处长陵的边际。 “你说过,能令万民真正爱戴,真正由心膜拜的便是正确的,现在寡人做到了,所以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 …… “你这的面我也吃得惯了,搬到墨园那种地方去,就像今天我再回到这里都已经过了吃早面的时候…而且墨园的景致你们想来也想见见…” 梧桐落里,丁宁站在寻常每日清晨都会去的面铺,异常诚恳的对着里面的面铺老板说着,而里面的面铺老板却是自顾自的揉着面团,等到丁宁说了一阵,这名平日里对丁宁十分客气的面铺老板才没好气的抬起了头,“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墨园去,而且我这铺子才新修了不久,而且墨园那里那么冷清,我的面做给谁吃去?” “我会设法让大家全部搬去。”丁宁毫不气馁的认真说道:“只要你先同意了,我等会就和他们说去。” 面铺老板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设法?” 丁宁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连我都说不服,你还敢夸口让大家都搬去,但是他依旧没有气馁,只是接着诚恳道:“免房租。” 面铺老板嗤笑一声,“房子里的家什搬弄搬弄都不止那点房租。”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白送。” 面铺老板愣了愣。 丁宁掏出了地契,如真正暴户道:“看中哪一间屋子,随便挑,要是觉得开铺子不方面,想在哪段墙上开出个口来和我说,我赶明儿就找匠人去弄。” 面铺老板想了想,怒道:“你不要诳我,虽然你有墨府地契,但是按我大秦律例,这地契能分么?你想白送便白送么?” 丁宁无奈的看着面铺老板,道:“都这么熟了,难道一定要限于这些条条框框么?地契不能分,我和你立个文书,让街坊邻居都来做个证,只要我还是墨园主人一天,那你挑中的屋子就都是你的。” 面铺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认真的?” 丁宁微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真让我先挑一间?” “自己选。”丁宁白了他一眼,随手将地契往他身前丢了过去。 “这可是地契,你以为是什么!”面铺老板眼睛瞪了起来,骂了一句,就这短短的工夫,他居然双手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准确无比的接住了地契,然后直接扯直喉咙大叫了起来:“快来做个见证!” …… “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挤出人群的丁宁,清冷的说道。 丁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洞主在这里已经住得惯了,墨园太过清净,能热闹当然要弄得热闹一点。” 长孙浅雪道:“没有别的原因?” “至少一大堆人都搬过去,将那里变得和梧桐落似的,给人的感觉便不像我们几个人占了墨园一样,虽然我们也并不想要墨园…但这样那些旧权贵或许对我们的恨意稍微轻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而且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这也总算是市井小人物表达的反抗,或许也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不愉快。” 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做得不错。” 丁宁愣了愣,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褒奖,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转身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幼稚。” 能让皇宫里那名女主人不快乐,对于长孙浅雪而言就是最大的快乐,然而也就在此时,远处的街巷中隐约有浪潮般的呼喊声传来。 长孙浅雪的眉间顿时多了一道褶子,“他回来了。” 丁宁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面色骤沉:“人人都爱元武皇帝。” “可是我和你不喜欢。” 丁宁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意思和此时的心情,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又看了看一旁热闹分房,已经完全不需要他这个新任墨园主人插手的街坊邻居们,轻声说道:“你看看他们…他们也爱元武皇帝,但是他们此时却更喜欢我。” “人心…”丁宁顿了顿,转头看着脸上全是寒霜的长孙浅雪,道:“始终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 长孙浅雪明显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然而此时她的眉头却又挑了起来,轻声道:“有两个六境过来看你。” 丁宁微微一怔。 长孙浅雪又有些疑惑不决:“一个六境,一个七境?” (不喝酒了...隔了一天还有点卡文) 第六十三章 该想和不该想 白山水伫立在一间客栈的二楼窗口,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梧桐落,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李云睿在她身后看她。 先前在渭河之上,她身穿着白衫,此时身在长陵,她穿着的只是长陵寻常女子所穿的素色缎衣,静立在这寻常客栈的窗口,李云睿视线所及之处也只有黑色的屋面和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蒿草,然而越看她的背影,就越是觉得她随时会乘风踏浪而去,这些黑色屋面随时会变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酒铺少年其实和我有些关系。” 白山水没有回,缓缓负手,说道:“我有个师兄想要杀他,但我师兄却埋骨在了长陵。” 李云睿的手不由得握紧,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大概猜出你是谁了。” “昔日鱼市一战,赵四失去了本命剑,我元气大伤,元武解决了长陵之患,放心去了鹿山,接下来他一剑斩了座山,同时也斩却了很多人的信心。”白山水慢慢转身,看着李云睿:“我之前一直在渭河上徘徊,看着近在眼前的长陵,想着的却是还有没有进入长陵的必要,想着即便得了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元武皇帝的对手。” “我既让你跟着,便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想法,我是谁不难猜,难猜的是你。”顿了顿之后,白山水语气分外平静的说道:“你的修为只是六境巅峰,想必跨入七境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然而只是一些缓释的真元就引起整条大河的哀鸣,就好像将整条大河变成了一件符器,被我感觉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一朝又有几个?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却为这名酒铺少年平静赴死,这名酒铺少年在我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你和这名酒铺少年,就成为了为我重新打开进入长陵这扇门的钥匙。从这些而言,我理应先谢谢你。” 李云睿看着她,眼眸深处再次浮现出一丝苦意。 “在我昏迷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只是数次喊了他的名字而已。” 白山水微嘲的看着他,说道:“只是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将这件事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李云睿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白山水淡淡的问道。 李云睿的眉心微动,但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白山水的神容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语气却变得分外强硬:“你必须告诉我。” 李云睿低垂下头,双手微颤,却依旧没有开口。 “那名酒铺少年很有意思,方才我看着他,已经下了决定。”白山水抿了抿嘴唇,在此时露出了一个妖异的微笑:“你不告诉我…我便马上去杀了他。” 李云睿霍然抬头,眼瞳深处瞬间燃起异样的幽火。 “不要和我说有关生死的事情。”白山水嘴唇上翘,看出了他此刻心中所想般,微嘲道:“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事情,即便我在这里动手必死无疑,但我也同样会去做,而且虽然我元气大伤,但此刻还是比你要强出一线,所以你一路才只是跟着我,而不是直接动手杀死我。” “和我们这些大逆相比,你太过犹豫,现在我已见到了这名少年,你已经再没有拒绝的机会。” 白山水骄傲的眯起了眼睛。 一滴乳白色的晶莹水珠随着她的眯眼而骤然浮现在她的身前,微微震动。 “我给你三息的考虑时间,三息之后,我就会出手…到时即便我死去,这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也会死。你都愿意为他而死,我相信你不想看着他死。” 李云睿想了想,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抬头看着白山水,道:“你不能杀他,而且你和我应该尽量远离他。” 白山水的睫毛微微跳动,那一滴蕴含着决烈杀意的水珠消散在她的身前,然而她的面容却变得更为冷漠,“为什么。” “因为我是楚人。” 李云睿凝视着她的双眸,缓缓的说道:“吾皇在归天之前令我送了一件东西给他,这件事,连赵香妃和新君都不知道。” 有关这件事情,他叙述得极其简单,但白山水却自然能够理解其中的分量。 “什么东西?”她的眉头深深的皱起,问道。 李云睿看着她,坦然的摇了摇头。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再问,而是闭上眼睛,当李云睿不存在于她身前一样,开始安静的思考。 什么人对于楚帝而言比赵香妃和即将承继帝位的骊陵君还要重要? 甚至比一朝还要重要? 这样的问题,对于她而言太过简单。 因为只存在一个可能。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认真的对李云睿说道:“想不到,想不到九死蚕…就在这里。” 李云睿握紧了双手,再松开。 他对于楚帝的了解更深,所以他更容易思索出这样的答案,此前他只是不想去思考,此时遇到白山水挑明,他的脸色也未有太多的改变。 “所以你不能杀他。”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他便是吾皇认为的,将来能够对付元武皇帝的唯一可能。” “我可以死,但是你必须护着他。” 李云睿平静的,看着白山水一句句的说道:“我死之后,没有人会将他和大楚王朝联系在一起。但就如你现这件事情一样,只要有人现我和他有这样的关系,就很容易推断出他的身份。” 说完,李云睿对着白山水深深的行了一礼。 白山水冷笑着摇了摇头,唇角骄傲的翘起,眼睛微眯,道:“不要将事情想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长陵是一座充满无数变化的城,谁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那人协助元武皇帝灭了三朝,谁知道他的传人将来会做什么事情?更何况你又知道我会做什么事情?” “我不准许你死。” 顿了顿之后,她用蕴含着强烈自信的眼神看着李云睿:“我会传你云水宫的决法,你跟着我,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楚人。” 李云睿沉默不语。 沉默往往代表着默认。 “我一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更何况这只是一条不成气候的幼蚕,在楚帝的眼睛里,他是唯一的可能,但是你和他的出现,却让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可能。” 白山水真正欢喜了起来,笑得眼睛弯弯。 …… “那少年做了什么?” “他将整个梧桐落都搬了过去…甚至拆了墨园的大段院墙,立了些铺面,白送给人做生意。” “谁出的钱,王太虚,还是跟着他的那个沈姓少年的家里?” “是他自己的钱…酒铺这些年的生意不错,似乎积累了不少钱,而且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钱。” 一间静寂的书房里,有明亮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洒落,先前那名去过梧桐落的宫中丽人已经换了宫装,坐在明媚的光线里。 听着前方那名身穿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的回报,她原本便散着瓷样光华的面容便变得阴沉下来,连明媚的阳光都无法照亮。 “他这是在借此表达他心中的不满,他很不满。” 她沉吟片刻,沉声说了这一句。 垂而立的玄服中年官员纹丝不动,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嘲讽之意,心道立了大功却遭遇这样的“赏赐”,任何想得明白的人都会不满,只是落到皇后身边这名贵人的嘴里,这种不满却变得根本不应该似的。 “他应该明白这是谁的意思,既然明白这是谁的旨意,还敢用这种方式表示不满…便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低头才能承冠,身为臣子,先便要懂得尊敬和顺从,希望这件事之后,他能够懂得。” 宫中丽人脸上的寒意越来越浓,她看着垂的玄服中年官员,缓声道:“他自信的本钱应该来自于他很快的修行进境,他应该想着在岷山剑会之前修为还有大的突破,既然如此,我便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你替我去岷山剑宗,令岷山剑会提前至十日后举行。” 中年玄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点头称是,心中却似有另外一个人摇头苦笑。 只是皇后身边的一名贵人就可以令岷山剑会提前…这样的做法,还有人敢表达出丝毫不满的意思么? 他的心中对那名酒铺少年的未来,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太子册立也会放在十日之后岷山剑会。” 然而宫中丽人似乎还不满足,淡漠的看着这名中年玄服官员,说道:“到时候他应该更会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所能想,他所能做的。” 第六十四章 死局 中年玄服官员心泛寒意的领命退下,在鹿山会盟之前,皇宫里的那位女主人对于长陵一些事物的控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而现在只是这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清醒的认知,今后她对于长陵修行者的掌控将会更加严苛。 “让梁大将军进来。” 这名宫中丽人对着这名退下的中年玄服官员轻喝了一声。 寂静的院落中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股难言的杀伐气息涌入这间书房,军靴越过朱色的门槛,梁联出现在这名宫中丽人的面前。 没有任何的施礼,梁联在走进这间书房时便缓缓抬头,他的面容冷漠如水。 “您大概觉得很不愉快。” 宫中丽人面上的淡漠也迅的变为冷漠,她的目光越过梁联挺直如剑的身体,透过窗棂看着湛蓝的天空:“平日里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见您,今日换做我见您,而且还让您等我,然而我可以告诉您,若是您再不能拿出些令人满意的交待,今后便永远都是我见您。” 梁联想起后宫里皇后那张完美的面容,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准备什么时候驱我出长陵?” 宫中丽人将视线收回,落于他身上,道:“岷山剑会结束。” “鹿山会盟一结束,她果然更没有了耐心。” 梁联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宫中丽人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安静的补充了一句:“岷山剑会将提前至十日后召开。” 梁联正跨过朱漆门槛,听到她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蹙,提起的一只脚在空中微顿。 “岷山剑宗将在十日后开山。” 先于梁联离开这间书房的中年玄服官员此时已经登上了一辆等待他的黑色马车,在放下车帘的同时,他对着车旁恭敬而立的一名年轻官员轻声说了这一句。 晨风犹凉,原本应该一片安静的周家墨园周围却是叮叮当当,热闹异常。 一条被拆除的高墙周遭,至少有五六拨工匠在奔忙,还有原先住在梧桐落里的住户正在往园里搬运着东西,一些押在箱底很多年的衣物此时才见了阳光,在园里晒得到处都是。不少街坊围着自己选定的住房欢喜之余却又愁眉在商量,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这样精致的房屋里面是不是不要添置灶台,那些打满了补丁的被褥堆在这里面的雕花大床上是不是太过寒酸不搭。 有些附近街巷的街坊却是赶过来看热闹,钦羡的讲述此处墨园先前是何等的高院深深难以接近,同时又好心的提醒最近的集市在哪里,最近可以用来淘洗菜米的水井、池塘在哪里…… “周家墨园当年何等的高冷,说是一处修行剑院也不为过,这酒铺少年才搬来了几天,却硬生生要将这里变成集市的样子,真是莫大的玩笑。” 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室里,一名素衣中年男子微嘲道:“大概郑袖决想不到这酒铺少年会用这种玩闹来表达他的不满。” “所以岷山剑宗会在十天后开山?”他身旁一名黑衣男子冷冷的笑了笑,“要只是因为回应这名酒铺少年的不满,不让这名酒铺少年有足够的准备时间,那才是开了所有人的玩笑。” 这名黑衣男子面容俊美,看上去极为年轻,但是眉毛里却透着一丝白色,身上没有任何可怕的气势流露,但却就是让人感觉到浓厚的危险味道。 素衣中年男子转头过来看着这名黑衣男子,缓声道:“这是可以预见的事…鹿山盟会之前,不令她不快的门阀还能在长陵求个平安,但她和元武在鹿山会盟前后做成了他们一切想要做成的事情,今后便不只是惹不惹她不快的问题,而是她挑选哪些人是未来大秦的支柱,哪些人却是必须剔除的问题。”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这是郑袖故意和我朝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她便就是想看看到底有谁不服。鹿山盟会是元武战罢了天下强者,而这岷山剑会,却是她想要彻底理一理我朝内事了。” 素衣中年男子感慨道:“这名酒铺少年的双眸倒是雪亮,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她的不满,只是不管如何说,即便我们不插手,光是郦陵君和皇后的意思,他都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走得长远,更不用说进入最后的三甲。” “既然郑袖开这样的玩笑,那不妨大家来玩一玩。” 黑衣男子看着黑白两色光华已经尽灭的墨园,淡淡的说道:“我赌这少年能够进入最后的三甲。” …… 令岷山剑会骤然提前,这不是代表着大秦皇后的气量狭小,或者为她办事的那名宫女的气量狭小,和一名酒铺少年置气,而是代表着一种肆意,或者说一种霸气。 大秦元武十二年,鹿山会盟结束后这个深春和初夏相交的季节,韬光养晦了很多年的大秦王朝,原本就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坐稳了皇位和后位的帝王和皇后,终于再度展现出了霸气。 在原先周家老祖所住的一方小院,丁宁看着面色已然彻底红润起来的王太虚,蹙眉问道:“消息确实?”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比实心的石头还实。” 丁宁沉默片刻之后,道:“帮我准备马车,我要马上回白羊洞。” “你准备怎么做?” 当王太虚离开,长孙浅雪的身影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她清冷的声音里很罕见的带着难言的郑重。 “数十天的时间变成十天,按正常手段,你绝对来不及将你的修为由三境中品提升到三境上品。既然郑袖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你不到三境上品,便应该很难从岷山剑会中胜出。你不能胜出,便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习你想要的决法,你就会很快死去。” “但你若是动用非常手段,将你的修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提升到三境上品…你的秘密恐怕也会暴露,到时候你也会死。” “无论哪种选择,这似乎都是个死局,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想知道你去白羊洞到底准备怎么做?” 长孙浅雪长长的睫毛微颤,看着平静的丁宁问道。 “我不会暴露九死蚕。” “这并不算没有任何机会的死局…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修的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但事实上我一开始从白羊洞经卷窟里得到的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 张仪亲自驾着的马车开始朝着白羊洞疾驰。 “小师弟……” 风吹乱了张仪的,也吹乱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又一次犯错,喊出了习惯称呼的小师弟。 “没什么。” 车厢内微闭着眼睛的丁宁略微抬起了头,想了想,说道:“洞主的身体不太好,换一个方面想,岷山剑会的提前是好事。” 张仪一怔,顿时觉得喉咙口堵了些东西,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有多少信心?” “七成。”丁宁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七成?”张仪震惊的叫出了声。 因为听得出丁宁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才真正的震惊,只有他和沈奕、薛忘虚才一直清楚,丁宁所想要做的,并非是在岷山剑会里进入最后的前十或者三甲,而是要折桂夺冠! 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自嘲般轻声道:“都已经赌上了性命,还不能换来七成的把握,那就实在是太弱了……” …… 白羊洞的山门内一片清幽,在和一名师叔简单的交谈数句之后,张仪和丁宁沿着山道往上飞掠,张仪的身影停顿于经卷洞外,而丁宁却是继续往上,最终掠入峡间的草庐前方。 和以往修行一样,丁宁在其中一间草庐的蒲团上坐下,然后平静的闭上双目,几乎瞬间就进入了识念内观的修行状态。 然而和平日里修行不同的是,在此次开始修行的瞬间,丁宁身上的气息就变得狂暴起来。 他的身体里响起无数的蚕声,而这些蚕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已经饿了许久的小蚕全部朝着他的身下用力,奋尽所有的力量撕扯着新鲜的桑叶,吞入自己的腹中。 他的身下散出微苍白色的光亮。 “噗”的一声裂响,不知用何种灵草编织的蒲团竟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的碎屑。 原本缓缓释出的灵气,在这一刹那也变成了狂暴的激流,以惊人的度涌入他的体内。 于此同时,他紧握着的右手放佛变得透明起来一般,沁出无数的星光。 他的五指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缓缓撑开。 原本纯白色的人王玉璧悬浮在他的掌心,周身飞绕着无数条星光形成的线路,宛如一个**的小世界。 丁宁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身体里出了五声连续的轻响,就好像打开了五副枷锁一般,他身外的气息再次狂暴数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病态的酡红,然后一缕缕五彩的霞光,却是不停的从他的肌肤里透了出来,越来越浓烈,好像在他的身外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置之死地,能否后生 五彩的霞光是体内五气的光彩。 五气浓烈的就像燃烧起来,他体内产生五气的五脏也就像暴燃起来。 不属于身体自然承受的范围,便自然会产生极大的痛苦,他的身体第一时间自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血管中的血液急剧的喷涌,大量的出汗,然后这些汗水又被体温快的蒸干。 身体痛苦,但是他的眉头却反而舒展起来。 性格这种东西是天生的,然而很多方面却似乎能够被传染。 和长孙浅雪在一起久了,虽然还可以一如既往的冷静,然而爱憎却变得分外的分明。 憎恶的情绪变得更为简单和纯粹的憎恶,就如白的雪,黑的瓦,界限截然分明,不再参杂其余的感情。 没有纠结,爱憎的简单干净,身体虽然痛苦,心境却是畅快。 那名宫女姓容,是在郑袖幼时便跟随在郑袖身边的人,是最熟悉郑袖,最了解郑袖心意的人,所以她就像是郑袖的另外一个大脑,她的一切做法,便是以郑袖的心意出。 岷山剑会提前,便是不想让他有胜出的机会,然而他在白羊洞得到的却并非是平淡无奇的灵源大道真解,而是原本就暴烈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利用此门功法引燃五脏般激五气,虽然让他五脏原本过旺的身体更为透支,就如将一只原本燃烧得很快的蜡烛直接放在火炭中烧,但至少可以掩盖他的九死蚕,至少可以为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修为的大幅度提升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让郑袖不能顺心意,这样痛苦的事情也骤然变得可爱起来。 张仪沉默的看着灵脉所在的峡谷,看着丁宁所在的茅庐方位。 自去年冬里到现在,他一直在梧桐落里修行,虽然很多时候都在服侍薛忘虚,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然而平凡之间获得的感悟,言语之间得到的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多,只是潜意识里习惯于称丁宁“小师弟”的他却根本未曾想自己会在岷山剑会如何,而是将所有心思放在了丁宁的身上。 此时名义在经卷洞观经,实则却是为在白羊洞灵脉峡中修行的丁宁护法,确保他可以安静的不受干扰的在其中修行。 想着薛忘虚越来越弱的身体,想着岷山剑会相对于丁宁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他忍不住在心中重重的说道:“小师弟…一定要赢啊。” …… 安静的山间,时间在一如既往的流逝。 丁宁原本过旺的五脏依旧如同暴烈的燃烧着,旺盛的五气和涌入体内的灵气交汇,沉于气海,化为真元。 生命在真实的燃烧。 他血脉中的鲜血流淌的度更快,然而其中的鲜血却变得稀少起来,他骨骼内的髓河也变得有些干枯。 他漆黑的丝之中,慢慢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他的五脏也似乎有些萎缩起来。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的感知,他的身体在产生着什么样不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恐怕是最大的恐惧,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而充满快意。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体内的真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澎湃。 终于…… “噗”“噗”两声轻响从另外两间寂静的茅庐中响起。 无人盘坐的两个蒲团也同时炸裂,然而碎裂成无数草屑的蒲团并未往外喷出,而是往原本溢出灵气的灵脉中倒吸。 原本溢出灵气的灵脉变成了两个极具吸力的漩涡,往内倒吸。 三股灵脉的灵气,全部被丁宁身下密布的无数无形小蚕吸引,疯狂的涌入他的身体。 山峡间产生了奇异的风流,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紊乱细风从四面八方通过茅庐的缝隙钻入,三间茅庐承受不住外来的压力,同时晃动着往内里崩塌。 数条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就要忍不住飞射进那处山峡。 然而凝立在经卷洞之外的张仪却是深深的对那数条身影行了一礼,摇了摇头,道:“不要。” …… 无数茅草和被吸引过来的落叶、枯草层层叠叠的覆盖于丁宁的身外。 丁宁的身外,就像结出了一个巨大的枯黄色茧子。 恐怖数量的灵气一时无法融合,在丁宁的体内变成紊乱的激流,丁宁的身体里不断出裂响,不只是血脉,就连一些筋肉都承受不住而断裂开来。 每一个瞬间,丁宁的身体就像是要被撑裂成无数片,然而总有一些无形的小蚕出现在恰当的时刻,恰当的地方,大口大口的吞食掉冲向裂口的灵气。 这些冲击在他身体里的灵气激流,最终全部变成了一个个具有更大吸引力的漩涡。 “啪!” 他身下的灵脉中先出清晰的如牛皮绳索断裂般的声音。 这条灵脉之中的灵气先枯竭,断流。 “啪!”“啪!”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白羊洞的三条灵脉,全部枯竭。 他体内有更多的无形小蚕涌出来,所有这些涌出的无形小蚕只做同一件事,拼命的吞食着他体内的灵气。 他身体的恐怖吸引力开始消失。 越来越凝聚的真元不停的冲击着他体内的一些窍位,那些窍位里,似乎有一扇扇连通周身天地的世界要打开。 那代表着另外一个境界。 他可以冲击另外一个境界,但他知道够了。 所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竭力的让自己的真元均匀的散入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 所有紧缚在他身上的枯叶一瞬间全部坠落,如浪潮般往外散开。 经卷洞外的山道上,张仪闭着眼睛,睫毛微微跳动,脸色苍白如雪。 他很紧张。 无论是山间微风的变化,还是已经到了必须离开白羊洞赶赴岷山剑宗的日子,都让他确定即将看到丁宁。 他的后背尽湿。 一道微风涌来。 一条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在看清丁宁的瞬间,他还是瞬间呆住,忘记了呼吸。 “小师弟…” 他的眼瞳里,充满了强烈的震惊。 微风吹拂着丁宁的丝。 黑色的丝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白。 丁宁的年纪似乎大了些,然而身体却并未高大,反而更显瘦小了些。 最令他震惊的是,丁宁苍白的肌肤下,好像有一条条彩虹在流动,好像随时有彩色的光焰好割破苍白的肌肤刺出来。 “小师弟…你…” 他终于有些感觉出丁宁的真元生了什么变化,为此丁宁又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他的眼眸中再次涌出无数震惊的情绪。 “大师兄,不要乱喊。” 然而丁宁却是对他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小师弟沈奕现在应该在墨园,我们要出去接小师弟和洞主了。” …… 春意渐消,夏意渐浓,空气里更多燥意。 多日未雨,车轮在道间滚过,带起一蓬蓬尘土。 长陵郊野外一座山丘的亭中,那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正在用铁壶煮茶。 他望着道间一辆辆疾驰的车马,沉默不语。 先前和他一起看过墨园的素衣男子此时正在洗杯,看着一辆玄色的马车驶过,他侧转头看着黑衣男子,道:“你现在什么想法?” 人的想法往往会改变,虽然只是相隔数天,但他还是要再度确定这名黑衣男子的看法。 “岷山剑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能有什么看法?” 面对他的慎重,黑衣男子却是微嘲的一笑,“我只是希望那名酒铺少年不要改变他的看法,不要连岷山剑会都不敢参加了。” 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注视了数息时间的马车里,便坐着那名姓容的宫女。 像她这样的身份,自然可以在岷山剑宗开山门之后第一时间进入,不需要和寻常官员以及参加岷山剑会的各修行之地的学生一样在外等候。 然而不知道为何她不想先于大多数人到达岷山,所以她突然伸手在车厢上轻叩了两下,让赶车的车夫减缓了前行的度。 两辆内里都铺满了软垫的舒适马车早早的停留在了墨园的门口,当张仪驱赶的马车停在墨园的门口,王太虚和沈奕搀扶着薛忘虚走出墨园的大门。 “太冒险。” 只是第一眼看到从张仪身后跳下车的丁宁,薛忘虚便摇了摇头,说了这一句。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丁宁对着他认真行了一礼,道:“而且这样便不需要再去考虑其它的可能,可以让人更加专心。”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瞳里也涌起无比复杂的神色。 “摇摆不定的态度,往往是最危险的态度。”然而丁宁却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对着他说道。 事已至此。 于是王太虚也无言。 于是启程。 两辆舒适的马车,开始驶离墨园,驶向岷山。 第六十六章 阻路 &1t;h1&gt;第六十六章阻路&1t;/h1&gt; 长陵西南,有条白水河和渭河相连,白水河的尽头,有一片青山,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就在这片青山里。m.乐文移动网 车马都停留在官道尽头的一片草甸里,距离岷山剑宗开山只剩最后半个时辰,除了形形色色仰头望向前方那片青山,脸上流露出向往和激动神色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一列列全身铠甲的骑军在四周穿行,一些临时搭建的行帐里,许多宗法司的官员正紧张的复查着一些礼器和祭品。 在一些人群稀少的地方,还有些身穿黑衣或者青衣的剑师面无表情的驻足四视,这些剑师身上散着一种阳光都晒不掉的阴霾味道,不是属于监天司便是属于神都监。 每年岷山剑会自然都是极为隆重,而此次岷山剑会因为元武皇帝要祭天祭祖,定立太子,更是变成了一件必定立入史册的大事。 青山草甸上还有很多游客,他们只是纯粹的想要近观岷山剑宗开山时的景象,此时他们看着草甸尽头一株株青色古树,心情变得越来越期待和紧张。 那些青色古树分明比后方的青山要矮许多,但是这些游客放眼过去,那些青山却似乎都被这些古树遮掩,明明可以看到那些青山直插云端,却又看不清那些青山的真容。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都知道眼前的那片青山中,有一座最高的青山名为摩天,此时根本就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将一座大山隐匿于人的视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是极为惊人的手段,更何况不通修行之理的凡夫俗子。有些画面,在他们的眼里,便几乎等于神迹。 只是他们此时的反应和期待,落在一些人的眼中,却是幼稚和可笑的。 譬如皇后身边的那名容姓宫女。 她所在的马车落在最后,和那些官员、各修行之地推举出来的选生位置相距甚远,周围停留着的便大多是些抱着看热闹而来的游客。 此时她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原本没有什么感**彩的双眸里也渐渐泛出一些嫌恶的神色。 没有过多久,远处的地面传来阵阵的颤抖,就连周围一些纯粹只是看热闹的凡夫都感到了异常,有些躁动起来,两声马嘶声响起,车厢将动未动。 这名宫女明白车夫的意思,她伸指在车厢内壁轻敲了两下,马车顿时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向后方的官道,带着嫌恶神色的双眸再次变得沉冷下来。 伴随着地面的颤抖,人声逐渐鼎沸,先前那些梭巡于远处的军队渐渐合拢而来,在青色古林前隔离出一条通道。 毫无征兆,数百股青色气流从古林间贴着地面流散出来,地面的颤抖突然停止的瞬间,数十株青色古木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的玉门。 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道青色玉门的大小,样式,因为在这道青色玉门出现的同时,一条笔直的山道和一座青色的巨山便完整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山道和青色巨山出现得如此突兀,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就像是两件东西硬生生的塞入了眼球里。 山道和青色巨山都是如剑身笔直,且带着一种锋锐的剑意,所以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开始刺痛流泪,越是想看清山道和青色巨山的全貌,一时却越是看不清楚。 悠扬的礼乐响起,各司官员依次通过青色玉门,走上后方山道。 在各司官员先行通过岷山剑宗的山门后,各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也纷纷下了马车,开始依次登记名册,通过山门。 气氛渐肃,渐而变得寂静无声。 “怎么还不到,难道真被吓破了胆么?” 行列中,一名身穿华贵锦衣的少年转头看了数次,按捺不住的嘀咕道。 在此时的静谧中,这样的一句嘀咕自然显得异常刺耳,他身旁的一名银衫中年师长顿时脸色都有些白了,压低了声音厉叱道:“谢长胜,此时你也敢随便开口!小心我取消了你的选生资格!” 这名面容稚嫩但时而一副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少年自然便是关中巨富谢家的独子谢长胜,听到这名中年师长的训斥,他也顿时怒道:“陈师叔!这选生资格是我捐了诸多银两硬生生换来的!真金白银,你有什么资格取消我的选生资格,就算是观主恐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银衫中年师长摇了摇头,一脸怒容的转过头去不看谢长胜。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独子…居然是硬生生的买了个名额。” 而周围听到谢长胜说话的一些修行之地的选生都是面露讥讽神色,明显是以谢长胜的修为本不足以代表白云观来参加这岷山剑会,但他却是硬生生捐了巨财,换了一个这样的名额。 “那名酒铺少年为何到现在不来?” 知晓谢长胜的身份之后,绝大多数听到谢长胜嘀咕的选生便自然知道谢长胜所说的是丁宁。 经历了一个鹿山会盟之后,才俊册的座次又有了诸多改变,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直接消失了,而有些人的名字则上升的很快,虽然再也未曾听说丁宁和谁动手,但是周家却莫名在长陵销声匿迹,周家墨园也莫名的归了这名酒铺少年,他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悄然的升至二十九,是才俊册上升势最为惊人的一个。 不管到底在整个鹿山会盟期间生了什么事,但在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心目中,丁宁这名酒铺少年自然是最为值得警惕的对手之一。 然而现在这名酒铺少年难道会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而直接放弃这场盛会么?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一个坚定的女子声音响起,传入谢长胜的耳廓。 谢长胜的眉头微跳,不需要转头,他也听得出这是南宫采菽的声音。 青玉山门后,负责记录这些参加剑会的选生的是数名玄服官员,这数名玄服官员后方,有一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并不执纸笔,只是背负着双手静静旁观,此时他清晰的听到了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然而想到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性情,他的嘴角却是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意,心想即便是来了,又能如何? “不来的话便真的是可惜了。” 也就在此时,一声冷漠的声音同时传入谢长胜等人和这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的耳廓。 谢长胜转过头去,瞳孔却是急剧收缩起来。 玄服官员顺着声音望去,呼吸却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出声的这人是顾惜春,他对于谢长胜等人而言自然不陌生,但只是隔了数月的时光,他的形容和以前相比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此刻他的身材更显瘦削,就连面部也显得狭长了些,最让人感到心悸的是,他的双瞳有些微微的凹陷,这使得他的双目好像始终陷在两滩深沉的阴影里,而他的眼角却是有几缕血丝,好像随时要从肌肤里渗出来一般。 …… 有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此时排列最尾的选生也即将走过山门,一些双目流泪不止却依旧无法看清山门后山道和岷山剑宗所在的摩天峰到底是何等样貌的游客们捂着眼睛转过身来,心想到底是何人这么倨傲,到此时才到达。 容姓宫女面无表情的看着姗姗来迟的这两辆马车,放佛看着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然而就在两辆马车停下,丁宁掀开车帘,她感受到丁宁身上气息的瞬间,她的眼眸里却充满了震惊,然后是隐怒。 她的面容微冷,散出瓷样的光泽,然后她轻叱了一声,载着她的马车动了起来,拦在刚刚下车的丁宁等人的身前。 在这辆马车动时,丁宁便已经知道其中的人是谁,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也是微冷。 张仪和沈奕正忙着搀扶薛忘虚下车,骤然感觉到马车中拂来的寒意,两人的身体都是莫名的一僵,体内生出极大恐惧。 “你太令我失望。” 黑色的车帘如潮水般抖动,露出一道间隙,容姓宫女冷漠的面容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瞬,而后又消失在帘后,唯有不带感**彩般的声音缓缓传出:“我可以容忍你在墨园的任性胡为,但是你不应该再这么做。” 丁宁平静的看着黑色车帘,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色车帘里的容姓宫女并没有辩驳或是呵斥,只是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 随着这句话出口,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 丁宁的身前,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 第六十七章 杀誓 当身前燥热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时,张仪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腰侧的剑鞘开始震动…他下意识的想要出手,虽然他明知道前方马车里那名容姓宫女的身份无比尊贵,尊贵到随意一句口谕就可以让很多名他这样的修行者消失在长陵。 然而就在这时,他搀扶着的薛忘虚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时的摇头不是制止,而是告诉张仪,任何的动作都毫无用处。 这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散着白瓷的清冷光泽,完全就像天下最好的窑口中烧制而出的瓷器,在出现在丁宁面前时,张仪和丁宁身周的空气已经被压成了实质,张仪即便想要拔剑,也根本做不到。 丁宁微垂着头看着这只手,他也根本无法抗衡,但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的是,他却是用一种寒冷的语气轻声道:“只是六境巅峰而已。” 容姓宫女的眉宇间也出现了些寒意,在她看来之前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在教导这名酒铺少年要遵循长陵的一些规矩,她不考虑自己的所为对这名少年而言是否公平,她只认为这名少年非但执迷不悟,而且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行越远。 她身前的黑色车帘再次如波浪般泛动了一下。 天地元气凝成的瓷样的手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 看似沉重的手消失无形,就像是渗透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后背的衣衫瞬间鼓起,他后背的肌肤里出无数细微的声音,就像很多个皮筏在漏气。 青色布袍亮了起来,射出无数根光线,每一根光线里,都流散出强劲的风流,每一束风流里,都蕴含着精纯明净的气息。 张仪和沈奕的脸色变得惨白,极度的惊惧和愤怒,使得他们的身体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丁宁的面容平静而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肌肤也变得苍白了数分,苍白色的肌肤下面,那五彩的色泽却是妖异得如同有很多色彩斑斓的蜈蚣在爬行,好像随时要钻出他的身体。 周遭不远处的游客不知道这里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也都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纷纷惊骇的往后退去。 黑色车帘依旧微微抖动着,车厢内的容姓宫女冷漠的看着丁宁,缓缓出声道:“按照方绣幕的判断,你只要开始修行,便很有可能活不到壮年,现在你如此猛烈的催动五气,最多活不过数年。”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以为利用功法强行催动五脏极为旺盛的产生五气,从而强行快提升修为,就可以让你在这剑会中占得一席之地?” 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更为冷漠道:“但你现在应该明白,置之死地之后,生或死,又岂是你所能决定?” “你…你怎能如此!” 由于愤怒,张仪的面容从苍白变为血红,他想要张口骂这名宫女,但因为他一直都是谦谦君子,所以即便愤怒至极,到头来却也只是喝出这样一句。 那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并没有给丁宁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损伤,然而却将丁宁体内积蓄的大多数真元全部强行逼迫出体外。 丁宁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境上品,然而身体内却极为空虚,空有境界而无多少可用的真元,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会即将开始,丁宁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补充真元。 容姓宫女神情不变,她的目光落在了张仪身旁的薛忘虚身上。 燥热的空气里突然再次生出一丝寒意。 天空上,好像有一片阴影落在了张仪、沈奕和薛忘虚的身上。 丁宁的呼吸骤然一顿。 张仪、沈奕只觉得浑身一冷,而他们搀扶着的薛忘虚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嘴角泛开一丝苦意。 “你这毒妇!” 张仪骤然醒觉生了什么事情,即便是方才愤怒至极都没有骂出什么难听话的他几乎是生平第一次用真正咒骂,诅咒的语气厉声叫骂出声。 “让白羊洞弟子参加岷山剑会已经是最大的容忍。” 容姓宫女依旧面容不变的冷漠看着丁宁和薛忘虚:“只是已经给了你们诸多机会,你们却还不知道悔改…薛忘虚,虽然让你来看这岷山剑会,然而你身体太差,却是无法看完这岷山剑会了。” 沈奕呆了呆,他感觉到方才那一抹寒冷似乎有些深入骨髓,但是此刻身体已经暖了过来,他也不明白生了什么,为何平日最为温和的大师兄会愤怒到如此境地。然而听到容姓宫女的这句话,他却是开始明白那一抹对于自己不算什么的寒冷对于已经虚弱不堪的薛忘虚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他的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让你看岷山剑会,并不意味着让你看完整个岷山剑会。” 容姓宫女的面容骤然变得寒冷起来,“我亲自出来教导你们要遵循长陵的规矩,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 张仪的手越来越颤抖,指节越来越白,他的剑就要拔出来。 “我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丁宁走了一步。 丁宁横跨了一步,遮挡住他投向黑色马车的视线。 宫姓宫女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她此时没有释放出任何的天地元气,但是身前的空气里,却好像突然又充满了寒冷的气息。 而让她感觉更为冰冷的,是此时丁宁面容上那种平静的杀意。 丁宁此时的面容上,就像是覆盖着无数层用剑切削下来的薄冰片,边缘锋利而层层叠叠,看不透。 “我明白,因为鹿山会盟结束了,一切都没有意外,所以你可以不用再顾及很多人的看法和想法。”丁宁直视着黑帘后的她,说道。 “但是你应该明白,其中有些事情,正是因为我,才会最终没有产生意外。”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我只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安安静静的参加岷山剑会,让洞主好好的看完这场岷山剑会,我有错么?” 容姓宫女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她根本不用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所说的你,并非指她个人。 “你做得太过分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认真说道:“若你只是针对我,也就算了,可是你竟然…” “丁宁!” 薛忘虚似乎知道丁宁要说出什么话,脸色骤变,用力的喝出一句。 “你只是一个宫女啊,只是一个修为到了六境巅峰,连七境都没有到的宫女啊,你以为你是谁?”然而丁宁却没有停止说话,他看着前方的黑帘,平静但加重了语气说道:“岷山剑会过后,我一定会挑战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一名只是三境上品的修行者对一名六境巅峰的修行者说这样的话,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然而此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可笑。 容姓宫女的眼睛眯了起来,如猛虎看见了血腥。 “你还能活多久?” 她冷笑了起来,然后森然说道:“如果在将来你真有挑战我的勇气,我会给你机会。” “你没有办法拒绝,在长陵拒绝决斗的挑战本身便是极其羞耻的事情,你绝对不会承受来自我这样的人的羞辱。而且你肯定也有亲人。”丁宁看着这名宫女,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只是个宫女。” “你威胁我?” 容姓宫女充满嘲弄的笑了起来。 丁宁这样的长陵低阶修行者对于她而言太过渺小,所以在这样的话语之前,她甚至产生不出多少愤怒。 “洞主…” 张仪出了一声悲鸣。 薛忘虚的身体一直在变差,但是现在…这种变差的度,却是连他都感觉得出来。 薛忘虚轻叹了一声。 他看着身侧的张仪和沈奕,又看着前面的丁宁和岷山剑宗的山门,此时他的感觉又是满足,又是无奈,难以言明。 “你现在可以求我。” 丁宁看着黑帘,极冷的说道:“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都已经进入山门,接下来圣上祭天,订立太子,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现在不进山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堵着我。堵着我不让我进山门,在所有人看来,你便做得太过。即便真的一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至少做法也要让人的心里能够接受…所以你现在可以求我,求我进入岷山剑宗山门。” “放肆!” 容姓宫女厉喝了一声,她的面容变了数变,然后伸指在车厢上轻敲了一记。 载着她的马车顿时狂奔起来,远离丁宁等人而去。 她自然不认为丁宁等人会真的就此不入岷山剑宗,所以她当然不会真的求丁宁。 只是被迫马上从丁宁的身前远离,显示自己根本不想阻路,这对于她而言也是难以容忍的失败和羞辱。 “小师弟…” 张仪的嘴角抽搐着,又喊出了习惯错误的称呼,他此刻真的很想哭。 因为这场剑会过后,他可能失去的不只是一名恩师,还有眼前的这名师弟。 “我们进山门。” 然而丁宁只是平冷的转过身来,走向他,“大师兄,我来扶着洞主,我有些话和洞主单独说。” 第六十八章 借口 “师兄…” 虽然称呼不同,但是呼出这一声的时候,沈奕和张仪同样的悲恸。 “你和大师兄走前面,我单独扶着洞主就好。” 丁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然而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昭示出了他此时的心境和平时有太大的不同——他几乎是有些蛮横的挤开了沈奕,让沈奕和张仪走在前方。 “对不起。” 丁宁轻声的吐出一句,这句话不是对沈奕说,而是对自己架着的薛忘虚说。 薛忘虚苦笑着看着丁宁,道:“拼得自己的命都快丢了,还和我说对不起?” 丁宁的喉结微动,似是在艰难的吞咽着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看着前方后背依旧颤动不已的张仪和沈奕,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声音压到极低,说道:“还记得我从巫山回来之后,问过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的问题么?其实我并不是随口问问。” 薛忘虚的眼瞳里原本已经没有多少神采,而且已经极为平和,就如一潭浑浊的死水,然而就在丁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瞳深处骤然卷起万顷惊涛骇浪。 他的心脏好像彻底恢复活力般剧烈的跳动着,将无比的震惊之意不断的压入他的身体各处。 这种震惊,比起他刚刚突破七境,感受七境和六境的不同时还要强烈。 “原来这就是…?” 他感受着无数丝涌入体内的元气,感受着丝丝缕缕元气的尽头,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丁宁。 丁宁点了点头。 “原来你就是…” 薛忘虚看着丁宁凝重的眉眼,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真实和荒谬。 无数的记忆和画面强烈的冲入他的脑海,如无数时空交叠,令他一时完全失去了思索能力,然而身体深处的变化,又让他迅的清醒过来。 “不行。”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意义。” 丁宁沉默了片刻,他想要开口说话。 然而薛忘虚看着他,已经接着轻声说了下去:“我说的没有意义,不是指你让我活下来之后,我们能不能渡过岷山剑会,能不能逃脱…我知道你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是有逃脱的可能。” 丁宁的嘴唇用力的抿了起来,他保持沉默。 薛忘虚感慨的看着他,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我从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他的传人,我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事情生,哪怕之前别人给我提出这样的假设,让我想象一下这样的事情生后,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绝对无法想象。然而等这样的事生在面前,我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我该怎么办?” “我毕竟是秦人,我毕竟忠于圣上,不管圣上夺取皇位的时候采取了多少不光明的手段,但他还是令人满意的皇帝.”薛忘虚苦涩的笑了起来,“你想要我活下去,展露你的真正功法,是做出了最为重要的决定,而对于我而言,这个决定也至为重要。”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做什么,我毕竟是秦人…所以最后我的决定是只能两不相帮。” “你先前从巫山回来之时,我便和你说过一句生死有命。” 薛忘虚有些气喘,有些虚弱,但他还是坚持抬着头看着丁宁,说道:“我在这里死去,便是我的命,但你却是可以拼一拼。”“两不相帮?” 一直紧抿着双唇沉默着的丁宁惨淡的笑了起来,道:“老头,你何必为了我找这样的借口?” “你别忘记答应我的风光。” 薛忘虚笑了起来,没有和丁宁辩驳,他的眼眸深处有些不舍,但却越来越柔和平静,“如果有可能,替白羊洞拿到名。”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看都看不到了,还有意义么?” “有意义。” 薛忘虚费力的点了点头:“你既然有着这样的身份,只要你应承下来,我想你便可以做到,光是想象那时的景象,我就很开心。” 丁宁再度沉默不语。 “这是缘。” “我有缘和他的传人在白羊洞相遇,这已经让我感到了人生之奇妙,感到荣幸。” 薛忘虚平静的看着他,道:“所以你现在没有什么难抉择的。” “对于生死,从来是自己抉择容易,而旁人抉择难。” 丁宁低垂下头,慢慢的说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涌入薛忘虚体内的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开始收回。 巨大的痛苦开始充斥丁宁的身体。 薛忘虚更加虚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往下沉,但他还是笑了笑,拍了拍丁宁的后背。 …… 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门后,绝大多数选生已经聚集正对着山门的山道前。 这条山道笔直往上通向摩天峰的高处,虽然剑意刺目,令人根本无法看到高处是何等的情景,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剑痕笔直的从云中高峰顶端斩到底部。 山道全部都是碧玉铺成,表面看不到一丝杂色,用料之奢侈在世间简直是难以想象。 山道前方是一片空地,布置着诸多的礼器。 在山道的一侧,在所有人目力堪堪能够达到的地方,此时一片白云已经如同被人拂开,露出了一座明黄色的祭天台。 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必定是圣上祭天告祖,订立太子时会出现的地方。 即便和那处祭天台隔着极远距离,但绝大多数选生还是想尽可能的距离圣上更近一些,所以此时虽然不准登临山道,他们还是尽可能的接近山道。 有小部分人是例外。 谢长胜落于选生的最尾,就连带他前来的白云观师长都羞与为伍,远远的走到了一边,对于谢长胜而言,落在最尾的人里面,倒是有大半是他的熟人,其中便包括令他最为头疼的亲姐谢柔。 只是当丁宁和薛忘虚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之后,他就完全忽略了谢柔的存在。 他不知道那名容姓宫女和丁宁等人之间生了什么事情,但当远远的看到张仪和沈奕,看着丁宁和薛忘虚好像互相搀扶着前来的时候,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默力量,还是轻易的击中了他心脏的最柔软处,他的眉头不由得深深蹙起,有种痛心的感觉开始充斥他的身体。 有这种感觉的绝非他一人,就连青玉山门后的数名玄服官员都面色骤凝,呼吸微顿。 尤其当丁宁和薛太虚行近,感觉到丁宁和薛太虚身上的气息时,那名一直负手而立的玄服官员都是眉头一挑,白皙的面容瞬间变得微红,一股隐隐的无法控制的愤怒也开始弥漫他的身体。 谢柔的面容原本是微红,但和这名玄服官员相反,她的面容越来越白,直至苍白。 她的身旁还站着南宫采菽和徐鹤山,在看清张仪和沈奕的神色时,他们的双手就已经开始不住的颤抖。 “自作自受。” 便在此时,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却在一侧鄙夷的冷笑了一声:“这便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谢长胜霍然转身。 若是在平时,他必定要用最恶毒的话语反击这名他并不认识的少年。 然而丁宁等人身上散出的那种沉默而压抑的力量,却让他此时连骂人的想法都没有,他的心里全是燥意,全是杀意。 “这人是谁?” 他只是寒声问身边的南宫采菽和徐鹤山。 “周忘年,现在才俊册上丁宁后一位。”南宫采菽语气很艰涩,似乎回答很艰难,但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 “怎么,这种语气问我是谁,难道还想日后伺机报复不成?” 谢长胜并没有第一时间骂人,然而他的问话落入周忘年的耳中,周忘年却是第一时间不屑的冷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和谢长胜一样稚嫩,然而比谢长胜还要狂傲得多。 不只在于他的修为比谢长胜高出许多,还在于他的祖父是内史司某位权高位重的大人。 对于他这种权贵子弟,天生便不怎么看得起出身于商贾人家,甚至是出身市井的人物。 谢长胜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嘲讽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周忘年和南宫采菽等人都是一怔,顺着声音望去,那名背负着双手的玄服官员不知何时已经接近他们的身侧。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一脸冷意的直视周忘年,接着冷淡道:“想要嘲讽别人不识时务,也要想想自己有没有不识时务的本钱,想想自己就算再怎么任性,宫中贵人的目光会不会落在你身上。” “在天威中折翅的苍鹰依旧是苍鹰,鸡圈里的小鸡再怎么叫唤都是小鸡。” 说完了这两句,这名中年玄服官员便不再看周忘年,而周忘年想着这些话语中的意思,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脸色变得青白难看至极。 “何朝夕…” 就在此时,谢柔等人的呼吸又是骤然停顿,一条身影从旁边走出,走向刚刚通过青玉山门的丁宁和薛忘虚,然后这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转身,扶着薛忘虚。 这人身穿青藤剑院的院服,身材并不健硕,却似乎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正是青藤剑院最为出色的弟子何朝夕。 白羊洞虽然并入青藤剑院,但他和薛忘虚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然而此时,他却是用沉默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周忘年看着走在丁宁和薛忘虚身旁的何朝夕,面色变得更为难看。r1o58 明天恢复更新... 道歉及说明() 先为两天断更道歉,感谢黄瓜代为布消息。 这两天的事情及其糟糕。 4月7日上午从丽江古城出至香格里拉,本着安全和休闲,有足够时间码字的原则,报的是当地的一个报价最贵,时间最为宽裕的旅游团阿拉丁,两天的时间就去两个地方。一个松赞林寺,一个石卡雪山。 结果就是一系列意外,先是旅游团的大巴在距香格里拉收费站只有数公里的地方坏掉。等待了一个小时之后调了一个大巴过来。结果从松赞林寺出来到达香格里拉的客栈已经晚上8点多,刚吃过晚饭,到了客栈就因为卫生间有水不小心摔倒,右手支撑着地。||??-?||当时听到咔嚓的响声,大脑一片空白。当时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为流氓的情节刚到了重要的时候,而且还在和一个公司洽谈写作的事情,而爬起来之后整个手掌和手指已经动不了了。 蒙了几分钟之后打车去了香格里拉的医院。结果去医院就又蒙了。香格里拉的新医院没有完全建成,而拍片检查在老院完成。这段经历终生难忘。在一个如同破旧工地,没有灯光的地方穿行寻找。||??-?||拍片的设备如同一个焊机电箱,就把手放在一块铅板上,扭按钮,也不知道如何成像。拍片下来说没问题。当天晚上疼痛的无法动作。第二天手肿的如同充了气一样。因为按照行程,是下午六点返回丽江,所以准备回丽江检查。可是噩梦又开始了。 第一天的大巴没有修好。而第二天的大巴送我们去了石卡雪山之后就离开了。结果在雪山上,雪山脚下足足等了五个多小时。 那是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而且我们只租借了一件羽绒服。寒冷和高原反应全都来了。 后来到达丽江的时候已经是昨天晚上9点多。 今天早上手掌起来更肿胀,一个手来个手大,去丽江市人民医院检查后,终于放了心。最后两节手指掌骨错位,及软组织挫伤。骨头没有问题。然后经历了一次痛苦的惩罚。因为错位校正就知死命的捏着手指弄。相当于拼命的弄你的伤处。 这个时候痛比起心理的压力已经好很多了。 出了医院之后去阿拉丁旅行社商谈保险事宜。结果因为旅行社不专业,说是上午,上午去了又没人,通知下午两点半,结果去了又么有人来谈。都开始争论了,到了三点十五才终于来人了。 保险赔付之后出来就接到了黄瓜的电话。 这个时候我又心急了。希望这两天的事大家能够了解,原谅。 这些字还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 因为基本上靠一个手了,所以打字速度非常的慢,今天晚上会不出去码字,但是可能码不出那么多字。但是我可以保证,明天应该会有更新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九章 离世 场间安静,岷山剑宗青玉山门的光辉洒落在丁宁等人的身上,丁宁等人的身影便显得有些刺眼。 事实上所有选生也都在看着最晚到来的丁宁。 对于这名在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之中修为并不算特别高绝,然而自从进入白羊洞之中却一直时不时的散耀眼锋芒,甚至遮掩住了其余天才光芒的酒铺少年,所有选生心中自然都有不同的看法和判断。 但此时看着沉默搀扶薛忘虚而来的丁宁,所有这些选生不知为何却都有些隐隐不安,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气息。 顾惜春位于所有选生的中段位置,在他看来,既然丁宁已经能在才俊册中排到那么高的位置,那就意味着丁宁至少不会很早就被淘汰,他和丁宁的交手就不急于一时。 他甚至不想急着去看丁宁。 然而丁宁一到,却似自然带着无穷的魔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卷了过去。 他看着丁宁,看着丁宁身侧的薛忘虚,原本就像陷在阴影中的双眸深处骤然泛出些古怪的色泽,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一块松油在他的眼眸深处燃烧了起来,在冒出滚滚的浓烟。 顾惜春的身旁,一直凝立着一名影山剑窟的师长,这名师长也是以往最为关心顾惜春修行的某位师叔,在顾惜春有了惊人的参悟之后,他的这名师叔在影山剑窟中的地位也大为提高,这种重要场合也是他伴随顾惜春左右。 此时感觉到身旁顾惜春的异状,这名中年师长眉头微皱,轻声的出声劝诫道:“不用放在心上,此人忤逆皇后盛意,是断然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有所斩获,这场剑会之后,自然会在长陵渐渐淡出所有人视野。” 顾惜春明白这位师叔的好意,他的面色稍霁,缓声道:“若注定是一颗流星,我也希望这颗流星终结在我的手里,这样他的光亮才可为我增色。” “有机会自然极好,但凡事不能过于执着。”这名影山剑窟的中年师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薛忘虚,略带同情道:“太过执拗,便会变得和这薛忘虚一样。” 很多人看着薛忘虚的目光都是有些惋惜,有些同情。 七境之上为宗师。 到达七境,那是何等的成就,然而这样一名真正的七境宗师,却是想看看自己最为亲近的数名弟子在岷山剑会中的表现都做不到。 场间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肯定,在岷山剑会正式开始之前,薛忘虚就会死去。 此次的岷山剑会之前,还有圣上祭天告祖,订立太子。 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怀疑薛忘虚能不能支撑到圣上的祭天结束。 …… 南宫采菽本身便是青藤剑院的弟子,何朝夕迎上去之后,她也没有任何犹豫的迎了上去,走在丁宁的身边。 谢长胜做事本身不太经过大脑,所以他也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迎了上去。 这次谢柔并没有阻拦他。 夫唱妇随,她早已立下誓言非丁宁不嫁,虽然丁宁并不认可她那个誓言,但对于她而言,此时丁宁不管是做多危险的事情,她自然是要跟上的。 徐鹤山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侧。 这些人加上张仪和沈奕,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和周围人隐然隔绝开来。 因为人不多,所以便显不出悲壮,只是显得有些悲凉。 “时间不够了。” 从走过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门开始,丁宁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到此时停在队列的最尾,他才让何朝夕承担薛忘虚所有的分量,然后在薛忘虚的耳畔轻声而认真的说道:“因为帮白羊洞拿名,所以弟子不能陪你走最后一程了。” 薛忘虚此时的呼吸已经十分艰难,但听到丁宁这样的话语,他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和道:“我走得安心。” “大师兄,你陪洞主走最后一程。” 丁宁将自己的身位让给张仪,对薛忘虚深深的行了一礼。 当所有人未声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目。 南宫采菽和谢长胜等人都不明白丁宁和薛忘虚这些对话的真正含义,然而在丁宁闭上眼睛的瞬间,他们开始陷入无比的震惊中。 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闭上眼睛的瞬间,丁宁的身体就变成了一个绝对宁静的池塘,池塘里有玄妙的气机在流动,周围的天地间,有许多他们看不到,甚至感知不到的东西在悄然流入这个池塘。 这就是修行。 哪怕是修为已至五境六境的修行者,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收敛心神,排除杂念,才能进入这种入定内观的修行状态,然后丁宁竟然是不需要任何的时间准备,竟然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直接进入了这种修行状态! 这明明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在他们的面前生。 除此之外,带给他们更加震惊的情绪的是,即便是以他们的修为,都可以直觉感知出来,丁宁的身体极度的空虚,空虚到不仅是这个池塘里绝大多数的水都被排空,就连湿润泥土中的水分都被压榨出了大半。 “有人逼得丁宁几乎耗光了真元。” 谢长胜的脸色变得极度阴霾,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和沈奕问道:“到底生了什么事?” 沈奕的眼眶已然红了,他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此时张仪却是声音微颤的回答道:“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 谢长胜知道张仪是好意,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现在我们站在你们身边,难道这还不关我们的事么?” “不要吵了。” 沈奕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长胜更加愤怒的转过头去,他想质问沈奕身为白羊洞的弟子又到底做了什么,但他在转头过去的瞬间,却是无法再出声音。 他身旁所有的人在此刻也都再也不出声音。 因为此时的薛忘虚张开了嘴,却也不出声音。 这名老人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却再也无法出什么声音,最终只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也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无声的悸动。 山道上方的祭天台上,响起了庄严肃穆的礼乐声。 谢长胜霍然抬头。 他明白接下来元武皇帝即将出现,这种时刻按理而言,他应该和周围的考生一样,眼神热切,满心充满崇敬,但他此时的眼睛里却充满着愤怒,似乎要将心中的怒火喷涌到视线尽头的那祭天台上。 祭天台的地面上跪拜着许多人,如一片海洋。 元武皇帝手持着金简平静而自信的走过,走向祭天台的最前方。 盛装的扶苏跟在他的身后一丈处,而扶苏的身后跟随着的是数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当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时,所有山道前的选生都感觉到双目不再如之前那般刺痛,似乎有一种异常磅礴而柔和的气息,如一柄无形巨伞将整座岷山的剑意都替他们遮挡了下来。 这种亲身感觉到的境界和那道明黄色身影的身份同样让绝大多数选生激动和崇拜到了极点,一遍遍呼喊万岁的声音响起。 祭天台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并没有阻止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开始诵读祭天祷文,甚至没有改变平时说话的语调。 然而这山间没有人能够遮掩住他的声音。 他唇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廓。 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浓烈耀眼。 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然而薛忘虚眼中的神光,却在此时消退。 他没有能够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 他在此时平静的辞世。 丁宁也没有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 他忘乎一切的在修行,补充真元。 张仪和沈奕也没有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他们的身心被巨大的悲恸完全占据。 祭天台的后方,听到颂及自己名字时,已经成为太子的扶苏竭力的将目光投往下方。 他想要看清丁宁在哪里。 然而距离太远,他却根本看不清下面生了什么,看不清丁宁等人的所在。 ... 第七十章 剑会之始 繁琐复杂的礼数虽说能够增添仪式的神秘感和庄重肃穆感,然而谁都知道元武皇帝自身又是极讨厌繁文缛节,所以他的祭天告祖的祷文十分简单,只是短短十余句,就将自己登基后大秦取得的成就以及为何订立扶苏为太子的原因阐述得十分清楚。 将手中金简封存在祭天台前的山石下之后,这位已经是大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便转身向后,明黄色身影开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天幕遮地的气息开始消失,所有人看着这座山的高处,又感觉到刺目的剑意,目痛不止。 一道不带多少感彩的目光扫过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所列的队伍。 许多人敏感的觉察到了这道目光,回望过去,却现那是一名站立于数名宗法司官员后方的宫女。 知晓这名宫女真正身份的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面容顿时微凛,即便双目刺痛不止,也不敢令自己的眼眶中有泪水滴落。 他们生怕这名宫女觉着自己是为薛忘虚的辞世而悲恸落泪。 或许只是表现出明显的同情,在接下来的岷山剑会里就会出现对自己很不利的结果。 连岷山剑会开始的时间都硬生生的提前了这么久,岷山剑会中的一些比试项目有所改变,又有什么稀奇? 更何况本来岷山剑会每年的比试项目也都不同,要调整其中负责的一两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调整其中的一两项比试项目,比让岷山剑会提前要简单得多。 先前那名出声呵斥了周忘年的玄服官员缓步行到张仪和沈奕的身后。 此时薛忘虚已逝,按照常理,是断然不能再让薛忘虚的遗体停留场中,只是他对丁宁和张仪等人的遭遇又很是同情,认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那名宫女有些太过了,所以他此刻又极为担心张仪等人的情绪反弹。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就在他驻足下来,还未开口之时,他前方的张仪却是已经转过身来,对着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请大人妥善照料洞主遗体,等岷山剑会结束之后,我们自会将洞主遗体运回白羊洞安葬。” 这名玄服官员眉头微皱,不知该说什么,但张仪在抬起身时,却是已经对着他说了这一句。 “师兄,为什么?” 沈奕无法理解张仪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悲痛而震惊的看着张仪,叫出了声来。 张仪抹了抹眼泪。 他真在不停的落泪。 这个抹泪的动作让他显得非常婆妈,但是他布满泪痕的脸庞上却又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坚毅。 “洞主在这里,我们谁都没办法思考,我们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看着沈奕回答。 中年玄服官员的呼吸微顿,他看着一侧依旧紧闭双目,似乎完全将自己隔绝在这一方天地外的丁宁,又看着此时的张仪,心中对薛忘虚再次生出极大的尊敬。 “这应该是你走得如此平静的理由。” “无论是谁拥有这样的弟子,都值得骄傲。”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没有招呼其余人帮忙,只是架着薛忘虚,就像搀扶着老友散步一般,缓缓走向后方,同时他微侧转头,诚恳的轻声说道。 “师兄,我们要想什么?” 沈奕一直强忍着没有落泪,在关中,在敌人的面前落泪被认为是非常丢人和懦弱的表现,然而此刻,他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虽被准允成为白羊洞弟子,但实则没有在白羊洞修行过,就连白羊洞经史窟都没有进过,一直伴随侍奉在薛忘虚的身侧。 所以事实上,他就是薛忘虚最后的亲传弟子,薛忘虚就是他的老师。 此时他满脑子只是想着,丁宁都还没有睁开双眼,他都还没有看老师最后一眼,现在怎么能让别人把老师带走? 他没有办法想其它的事情。 “折桂以祭老师在天之灵。” 张仪侧着头,不断落着泪看着身旁的丁宁,道:“这就是小师弟要做的事情。” 他又一次喊错了称呼。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说的小师弟是丁宁。 沈奕有些恍惚,他在悲伤之中隐隐有些醒悟,如果不能帮丁宁做些什么,如果丁宁在岷山剑会无法胜出,那丁宁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丁宁不像你这么妇人之仁。” 就在此时,谢长胜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奕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他和张仪,接着说道:“宫里贵人不让他胜出,他能够胜出,便是狠狠打宫里那名贵人的脸…所以丁宁不是要祭洞主的在天之灵,而是要替洞主狠狠打宫里贵人的脸。你们应该明白,白羊洞是因为谁的意思才会被并入青藤剑院的。若是被迫并院的白羊洞的学生,最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胜出,天下的修行者会怎么看?” 谢长胜此言一出,就连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背上都是涌出了一层冷汗。 “一处被宫里贵人废除的修行之地的学生,怎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光芒万丈的胜出?这不是说明那处修行之地极为优秀,根本不应该被废除么?”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周围这显得很孤单的几个人,语慢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在这岷山剑会里就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帮丁宁胜出。” 南宫采菽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谢长胜的话细思起来,她的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惧。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仪。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平时养成的习惯,想要听听大师兄还有什么意见。 张仪看着谢长胜,说道:“我无法代表你们的意见,但我们白羊洞师兄弟三人里面,最有希望胜出的自然是丁宁,岷山剑会强手如林,我和沈奕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胜出。” 他的模样依旧有些婆婆妈妈,说话也有些婉转,但是所有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第一道比试是什么?” 何朝夕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平时也是来去匆匆,忙于修行而没有多少和人说话的时间,从见到薛忘虚和丁宁等人开始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出口这一句话,却是让谢长胜骤然烦躁了起来。 “我们怎么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只有那上面丁宁救了性命的人才会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他烦躁而愤怒的抬着头看着视线尽头的祭天台,说了这两句,吐了口口水。 “这和扶苏没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能决定这里的任何事情。” 谢柔低声训斥着,秀目中却是也流淌着一丝难以压制的愤怒和焦躁。 不管如何商量,不管周围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恰当时刻不顾自身也要帮丁宁的打算,然而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要看比试的规则。 而这比试的规则,却不由他们决定。 他们就好像是热锅上的一小群蚂蚁。 …… 上千名年轻男女站立在岷山剑宗摩天峰的山道前,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初夏的耀眼焰光将他们的身体镀成金色。 礼乐声还在继续奏鸣着,然而岷山深处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震鸣,就像有人在极远处轻弹了一下剑锋。 人群一片哗然。 空无一人的山道上突然有一片光华好像水纹般扭曲,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若在虚空中透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名青衫剑师身上的青衫虽然只是一色,但青色却是纯正的青玉色泽,整个长陵别处都根本看不到这种青色,他的面容端庄,不苟言笑,看不出到底多少年纪,身上自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和锋芒流散出来。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修剑之地,任何一名师长在外都是震慑一方的人物,但此时山道下绝大多数选生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名青衫剑师的身上很久。 因为就在这名青衫剑师出现之后,山道上就像有一层奇异的光幕如潮水般慢慢退去,看上去空无一物,笔直通往山巅的青玉山道上,突然竖起了一道门。 一道紧闭着的青玉大门。 这名青衫剑师就站在这道青玉大门的一侧,而青玉大门后方的山道,却是被谁抹去了一样,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一张画卷上本来有的一块,突然变成了空白,而其余的画面还在。 “剑会开始,请入门。” 这名青衫剑师异常简单,不卑不亢的看着下方所有人,平静的说道。 ... 第七十一章 丁宁意 青玉大门很大,大得就像一堵城门。 站立门侧的青衫剑师虽平静垂手而立,但自然气度已然压过在场所有送选生而至的各修行地师长,他平静请所有选生入门,但这道青玉大门是关着的,所有山道前的选生都心知这道青玉大门没有那么容易进。 所有的选生都想得到进一步的提示,然而面如冠玉的青衫剑师却显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凝立在那里,就像一具沉默的塑像。 “进这道大门难道就是第一道考核?” 谢长胜眯着眼睛看着如城门一样的青玉大门,声音微寒的问身边的张仪等人:“是要考感知还是领悟,那大门后的空白又是什么意思?” 张仪摇了摇头:“不管是考什么,恐是要靠近些才有可能判断出来。” “那什么时候喊醒他?” 谢长胜转身望向丁宁。 剑会已经开始,总不能让丁宁无休止的闭目修行下去。 然而不需要喊醒,他转身望向丁宁的时候,他看到丁宁也在看他。 丁宁已经醒来。 就在青玉大门出现的时刻,丁宁醒来。 他没有问任何人薛忘虚的事情,他只是安静的抬头看着那道青玉大门。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接触,谢长胜身体里的烦躁骤然消失,随之泛起的是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丁宁此时面上的神容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平静,但是他的眼瞳深处却闪耀着妖异的五彩颜色,好像眼眸的底部已经燃烧起来,变成了五彩的火焰。 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肯定丁宁有杀意和怒火,然而就连他都根本看不出来。 或者说,丁宁的整个身体,此刻就是一截平静冰冷的剑锋,不带任何烟火气,但轻易一触,便能使人流血。 “我们进去。” 丁宁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 谢长胜的眉头挑起。 丁宁的状态让他又是觉得有些恐惧,又是不由得生出兴奋。 他直觉今年的岷山剑会,会出现很不同寻常的事情。 …… 不管代表着岷山剑会开始的这道青玉大门到底有何等的玄妙,距离近些,自然感觉得更为清楚些。 当丁宁开始动步时,前方上千名选生也已经动步,原本最为接近山道的前列选生从这道青玉大门上感受到的气息唯有沉重和宏大,光滑如静的青玉表面没有任何的符文和痕迹,就算是敢伸手推门,也不知从何处推起。 因为没有感知到危险和恐怖的杀机存在,前面的选生下意识的距离这道大门越来越近,近得只余数步的距离,身体都沐浴在青玉散的微弱青光里。 上千名选生层层叠叠聚集在这道青玉大门前,比肩而立,渐渐没有可容人通过的地方。 丁宁等人的到来在人墙中引起了一些骚动,想到之前的事情,许多人不自觉的让出了身位,让丁宁通过。 然而这不是全部。 一名选生感受到身后的挤压之力,正对青玉大门上散的沉重宏大气息一筹莫展的他顿时有些恼怒起来,转身对着后方厉喝道:“挤什么挤,要想站得前些,就早些排在前面,现在挤来挤去妨人参悟是什么意思!” 这名选生此时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周围寂静无声,他的厉喝便有些刺耳。 而且他身穿的是白底洒银星袍服,此时转身扭动之间,白色袍服上的那些银星似乎星星点点都要化为剑光飞起来。 这是养星剑院的院袍。 养星剑院今年只选了一名选生邵阳明,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五。 所以这名选生自然就是邵阳明,他这样的人的说话,自然极有分量。 邵阳明身后和身侧的数十名选生也都是目光不愉的看向后方。 人群微分。 邵阳明等人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位于最前列的邵阳明至少还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但此时既然邵阳明已经出声,丁宁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平静道:“不好意思,请让让,我要进门。” 邵阳明闻言大怒,道:“先来后到,我为何要让!” 周围许多人也是不能理解此时丁宁的平冷,虽然觉得丁宁此时的状态令人有些莫名的心寒,但岷山剑会恐怕是他们一生中至此最为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因为你刚刚死了名老师就觉着要让你? 然而丁宁却依旧平静。 他看着大怒的邵阳明说道:“因为我要从你那里过去进门。” 场间顿时一片死寂。 邵阳明脸上的愠色顷刻消失,他的眼睛急剧的睁大,睁大到了极点。 就连丁宁身后的谢长胜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时所有人才都反应过来,丁宁一开始说的,就是“我要进门”,而不是要近门相观。 难道只是从远处走来,走到此处的过程中,他已经感知出了这道大门的玄妙? “我不想浪费时间。”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丁宁又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没有人再挡在他的身前。 就连先前态度最为激烈的邵阳明也是下意识的侧转身体,和周围的人一起让出了一条路。 丁宁从他们的身侧直直走过,走向那名站立在青玉大门前的青衫剑师。 青衫剑师淡泊的眼眸中都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泽。 “请先生让我进门。” 丁宁走到他的身前,认真恭谨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青衫剑师微躬身回礼,应允。 沉重的青玉大门缓缓分开,洒出一蓬亮光,青玉大门后方,似乎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全新世界。 就只是这样? 绝大多数选生震惊难言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丁宁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认真施礼,请求进门,然后这名青衫剑师就打开了门,让他进入。 这就是通过这道青玉大门的方式? 丁宁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对青衫剑师颔为谢,然后走入青玉大门中央的光亮里,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 谢长胜也是看得呆了,这是天下瞩目的岷山剑会,在他想来,怎么都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这道大门。 “尊师…知礼…这一道大门,是岷山剑宗一开始就点醒所有选生,不管已有什么修为,不管将来是什么身份,都要记得尊师,要知礼。” “但丁宁师弟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应该过来时就已经看出这道青玉大门的气机连接于这名岷山剑宗师长之身,唯有这名岷山剑宗师长才能打开这道青玉大门。他感知到了这点,所以才能明白这道青玉大门的意思,才能第一个进入。” 很轻的声音传入谢长胜等人的耳廓。 谢长胜呼吸微顿的转头。 他看到出声音的是脸上泪痕未干的张仪。 在他转头之时,张仪也已经越过他的身体往那名青衫剑师的身前走去。 “请先生准我进门。” 张仪也是和丁宁一模一样,对着青衫剑师认真施礼。 然后青衫剑师回礼,应允。 青玉大门上再现光亮。 张仪紧随丁宁,第二个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大师兄。”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上前。 他十分了解张仪,他知道张仪平时的确有些优柔寡断,而且张仪也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他明白此时张仪第二个进门,只是为了要跟紧丁宁。 沈奕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青玉大门的光亮里。 …… “了不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远处那名中年玄服官员由衷的出了一声感慨。 许多送选生过来的各修行地师长也是同样的感慨。 他们此刻感叹声里所说的了不起,或者是心中所说的了不起,一半送给这几名年轻人,一半却是送给薛忘虚。 容姓宫女位置距离这道青玉大门并不远。 此时其余选生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丁宁和丁宁身周的人却已经逐一在她眼皮底下消失在青玉大门的光亮里。 “事事要争第一么?” 她此时却放佛变成了最为了解丁宁的人,自言自语的缓缓出声。 她的面容上瓷样的光泽更浓,更像是佛堂里的佛像,而不像是人。 她不容丁宁在岷山剑会中胜出。 但丁宁却不只是要胜出。 他是要折桂,他是要夺得名! 而且丁宁此时的作态,让她隐隐觉得,丁宁是要在岷山剑会的每一个阶段,每一道比试里,全部都先过关,全部都要夺得第一! ... 第七十二章 原来是这样 祭天台上,不少官员在忙于撤除一些礼器。 黄真卫站在一角边缘,凝视着那道青玉大门。 身为宗法司司,今日他自然是盛装出席,只是和鹿山会盟时相比,他却是显得十分疲惫,甚至有一种难言的虚弱。 “关于丁宁此举,你怎么看?” 一声清冷的女子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黄真卫微愕转头,看清对方面目的瞬间,心中却是更加惊愕。 他看着身穿淡紫色宫装的潘若叶,直接将心中的惊愕说了出来:“久闻潘宫主生性淡雅,天下事皆不关心,怎么会特意提起这丁宁?” “若真是天下事皆不关心,又何必去鹿山。” 积蓄数十年的元气挥霍一空,潘若叶的骨子里也是透着和黄真卫一样的虚弱和疲惫,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轻说了一句,接着说道:“多少有些缘分,黄司又是长陵一等一的睿智之人,听听黄司意见也很寻常。” “岂敢。” 黄真卫揖手为礼,轻叹了一声,道:“了不起是很了不起,但这样的做派,却是如背水一战,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节节都要争先,损耗便自然大,到了剑会后段这些选生之间相互争斗时,他便很吃亏。” 潘若叶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便是他不太可能最终胜出?” 黄真卫点了点头。 本身便不占优,再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他想着即便是自己的老师此刻来判断,也会判定丁宁不太可能最终胜出,除非出现奇迹。 世上哪里来那么多奇迹。 在容姓宫女的眼里,世上根本就没有奇迹。 …… 张仪穿过青玉大门的亮光。 然后他呆住。 青玉大门的亮光背后,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世界,依旧是一条笔直往上宽阔青玉山道。 只是和外面看起来已截然不同。 青玉山道所在的山体并不像外面看起来平缓,而是陡峭异常。 这条青玉山道就像是竖直的嵌在峭壁上往上。 沿着青玉山道,却是有峡谷,有山谷,有殿宇楼台。 此刻他视线的尽头,是一栋青铜色的大殿,而他和这座青铜色大殿之间的山道上,却是静静的悬浮着三根黝黑的玄铁柱。 说是玄铁柱,只是一眼扫过的第一印象。 只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便看明白这是三根剑胎。 三根还未彻底完成锻打,但工匠有意无意的挥锤之下,已经略有剑形的剑胎。 丁宁已静静伫立在第一根剑胎下。 剑胎很大,比他还要显得高一些,宽阔一些。 张仪第二个进门,为的便是跟紧自己这名“小师弟”,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他便脚下用力,到了丁宁身后。 黑色剑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包裹,悬浮在他面前。 剑胎的表面十分粗糙,似乎完全没有特别的纹理,只有锻打造成的高低不平的隆起,但这些隆起和剑身上的阴影,却在张仪的眼睛里扭动起来,正好阻挡住整条山道。 张仪的呼吸不自觉的停顿。 他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元气流动,然而他不能确定是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那股古怪的元气流动禁锢着他前方的山道,若是他无法领悟,便不可能越过这根剑胎。 “这根剑胎考较的是感知,不用想其它,只需把握清楚这其中的一缕剑气的流向。” 便在此时,丁宁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微侧转身对着来到身后的张仪说了这一句之后,丁宁便再度闭上了双目。 张仪再次呆住。 他感觉到丁宁体内的五气再次有韵律的流动,所以此刻的丁宁并不是要闭目静心感知,而是再次开始入定修炼,补充真元。 既然都说了考校的是感知,那光修炼补充真元,不感知,怎么通过? …… 第一道青玉大门其实并没有难度,任何一个人有所领悟,做出示范之后,接下来所有人都可以照着学通过。 所以岷山剑宗在这一道青玉大门上也并未想淘汰任何一名选生,只是和张仪所言一样,借此警示将来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任何人,必须谨记尊师重道,必须知礼。 只是自己没有能够先行领悟这进门之法,要在别人示范之后通过,许多选生的心中便自然不是滋味,尤其一些心高气傲的优秀才俊,然而是更加不愿急切的紧随其后。 上千名选生逐一施礼通过,本身要耗费许多时间,再加上一开始有些人位于前列,却并未第一时间上前施礼,其间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然而当绝大多数人都进入青玉大门之后,黑色剑胎前已经到处都是人,和先前外面一样黑压压一片时,却还未有任何人通过这柄黑色剑胎。 黑色剑胎投下的阴影下,一名身穿微赤色袍服的少年面容有些苍白的转过身,有些失神的看着身侧不远处的丁宁。 他是简道梅,重华剑院的学生,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但即便是他,在长时间的参悟之下,他的心神也损耗甚大,身上的袍服已经尽被汗水湿透。 但以他在才俊册上的位置,直至此刻,他才刚刚感知出来有一道极快的元气在剑胎上游走,但这道极快的元气和剑胎本身,以及如何通过这里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他却还未想明白。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直到此时,丁宁还在闭目修炼补充真元? 丁宁到底想什么时候开始参悟这柄黑色剑胎? 一名身穿纯白色袍服的少年一直微皱着的眉头在此时松开。 他的年纪和张仪看上去差不多,身体已经彻底长开,所以显得十分挺拔。 他的面容俊秀,一头黑色长用一个白色玉环扎起,看上去十分干净。 他是属于中间进来的,但是此刻他已经感知清楚了黑色剑胎上的那道元气,也已经察觉了通过这一柄黑色剑胎的方法,所以他决定通过。 然而也就在此时,简道梅的双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场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这名身穿纯白色袍服的少年的身体骤然僵住。 丁宁的双目已经睁开。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丁宁开始动步,走向他面前悬浮着的黑色剑胎。 在绝大多数人连猜想他要做什么都来不及的时候,丁宁已经出剑。 他平静的拔出了腰侧的末花残剑,然后异常简单的刺出了一剑,刺在黑色剑胎上的一处。 当的一声震响。 这声音不响,但很多人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黑色剑胎的表面突然明亮起来。 那些凹凸不平的阴影里,突然泛开一层层灼热的红光,就像有火光要汹涌的喷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什么都没有生。 黑色剑胎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剑胎上泛出的红光,瞬间消隐,如潮水隐没在内里。 丁宁已收剑,从黑色剑胎旁走过。 所有选生震惊难言。 “小师弟…” 张仪叫出了声。 他再次叫错了称呼,但是他这次的叫声里,却是惊喜的成分过了震惊。 即便有着丁宁一开始的提醒,他也只是到刚刚才隐约判断出通过的方法,而丁宁此时的表现,更是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一开始就已经感知清楚了通过这黑色剑胎的方法! 只是在他紧随其后的通过青玉大门,走到丁宁身后的短短时间里,丁宁已经参悟出通过这柄黑色剑胎的方法! 自己的这名小师弟…真乃神人也! 在张仪的心中充满如此的惊喜时,那名本来动步准备过这柄黑色剑胎的纯白色袍服少年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他的眼眸深处尽是冷意。 竟然一开始就已经参悟出来? 这是何等的领悟度? 而且为什么在他想过这黑色剑胎时,丁宁却正好停止补充真元,然后过这剑胎…这是巧合么? 简道梅呆呆的看着黑色剑胎后丁宁的背影,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剧烈颤抖起来。 他完全不敢相信双眼所见的是真的,然而方才丁宁那一剑,却是解开了他心中的最后疑惑,让他也明白了那一道在剑胎上流转极快的元气和过这剑胎本身有着什么样的直接关系。 “原来是这样!” 越来越多的人醒悟,化为越来越强烈的震惊。 一名身穿墨黑道袍的少年走向黑色剑胎。 很多人都认识他是来自桐木道观的范星陵。 范星陵只是有顿悟,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他也已确定只要出剑截停那一道元气的流动,让这道元气滞停在剑胎上,剑胎内里的元气就会也凝滞片刻,不会爆开来,他便可以和丁宁一样乘隙通过。 于是他也出剑。 他的剑是一柄三尺来长的漆黑道剑。 当的一声,他的这柄漆黑道剑也刺中前方黑色剑胎上一处。 黑色剑胎的表面也顿时明亮起来。 然而不知为何,在接下来一瞬,黑色剑胎上那些凹凸不平的阴影里泛开的红光,却是并没有像方才一样无声的消隐,而是出了许多声的轰鸣。 就像是许多人在同时挥动烧红的铁锤,敲打着这柄剑胎。 噗噗噗噗… 范星陵手中的漆黑道剑好像被许多溢出的热气冲中。 他的浑身巨震,身体往后一挫,一张口,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 第七十三章 剑意合一 几乎所有的选生都变了脸色。 只是外溢的一些劲气就直接将范星陵震得受伤吐血,岷山剑宗这一柄未成型的粗陋剑胎里,竟然都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这一刻在他们的感知里,这柄粗陋的黑色剑胎内里好像有着无数手持烧红铁锤的巨人,随时会将恐怖的力量透着剑胎震击出来! 范星陵手持着漆黑道剑连退数步,整个身体兀自震荡不止,来自心神的冲击比体内的伤势对他造成的影响更大,他的脸色苍白得完全没有一丝血色。 “为什么?” 看着就在身前不远处的范星陵,南宫采菽不可置信的出声。 她此时的疑问,也代表着场间很多人的疑问。 这批人都感知出范星陵用的是和丁宁同样的方法,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丁宁顺利过了,而范星陵却是被这柄黑色剑胎震得受伤吐血。 “心剑相随,他心到剑不到。” 听到南宫采菽的轻呼,张仪转头对着她和谢长胜等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的神色很郑重。 因为丁宁已经走过了黑色剑胎,他要跟上去。 只是说了这一句之后,他便动步,绕过范星陵,走向黑色剑胎。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剑。 当的一声震响。 黑色剑胎的表面变得明亮。 粗糙的凹坑里泛开灼热的红光。 然后接下来的一瞬,什么都没有生。 收剑的张仪从这柄黑色剑胎旁走了过去。 场间再度死寂。 张仪又成为第二个过关的选生。 南宫采菽的眼睛里涌出了异样的光亮。 心剑相随,心到剑不到。张仪说的这句话太过简单,她方才还难以理解,然而张仪此时的这一剑,却是让她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必须很快,很精准,这一丝剑气就像狡猾而快的毒蛇,我们的剑在落下的一瞬间,必须准确的刺中它头颅前方,让它自己撞上去,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她郑重的对着身侧的谢长胜等人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也动步走向黑色剑胎。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响起。 南宫采菽从黑色剑胎旁走过,成为第三个通过的选生。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谢长胜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有所感悟,但显然感悟得不如南宫采菽清楚。 “这一丝剑气和整柄剑胎的布置十分独特,似乎我们出剑必须恰好落于那一点,让这丝剑气正好自己撞上我们的剑力,方才不会激起这剑胎内里的力量。” 沈奕凝重的看着谢长胜,轻声说道:“出剑太早,若是直接和这丝剑气相触,或者出剑太晚,和这丝剑气之间相隔距离太多,撞击之下,便无法通过。张仪师兄之前说的心剑相随,心到剑不到的意思应该就是说要心到剑到…毕竟感知和出手又是两回事情。” 在张仪、南宫采菽和沈奕的层层解析之下,谢长胜也已彻底明白过来,然而沈奕自己却还觉得有些担心。 毕竟谢长胜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 若是他的理解并非完全正确,让谢长胜也错误理解,那谢长胜肯定更不喜欢他。 所以他决定自己先亲身试试。 于是他也马上走了上去,走向黑色剑胎。 他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调整,然后出剑。 当的一声震鸣。 “师兄!” 然后他惊喜的出一声叫喊,在叫喊声传入所有人耳廓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了黑色剑胎,追向前方的丁宁和张仪。 场间再度沉寂无言。 白羊洞的这三名少年,又已全部过关。 谢长胜寒着脸走了上去。 他一直不怎么看得起沈奕,然而沈奕的表现却似乎比他强出不少,他的心中自然不快。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气从他手中射出,割裂了微燥的空气,笔直的撞在黑色剑胎上。 如敲钟般清脆的震鸣声再度响起。 所有人都以为谢长胜会和之前的丁宁等人一样顺利的通过。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黑色剑胎里却是出了一样的轰鸣。 “噗…” 谢长胜的身体骤然一僵,他似乎想要在原地站住,但是却无法坚持,整个身体往后一晃,退了一步的同时,上半身都往后仰出,只差一些便直接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口猩红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看到这一口鲜血喷出,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谢长胜失败了,然而更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喷出一口鲜血的谢长胜厉喝了一声,“我就不信了!” 几乎没有什么停留,他恼羞成怒般再次刺出一剑。 当的一声震响。 黑色剑胎内再诡异轰鸣,劲力再溢。 谢长胜再退,再吐一口鲜血。 “你在胡闹什么!” 眼见这样的景象,谢柔的脸色变得比谢长胜还要煞白,出了一声大喝。 “别管我!” 然而谢长胜却越加恼羞成怒的样子,再次狠朝着黑色剑胎挥剑刺去。 剑胎再震。 谢长胜再吐血。 许多选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在他们的看来,谢长胜此举和自杀无异。 但是谢长胜却还未停手,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越来越重,要将自己身体里的血全部吐出来的样子。 他再次出剑。 谢柔和徐鹤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两个人飞身掠起。 然而就在此时,当的一声震响,再出一剑的谢长胜没有后退。 他的身体猛的晃了一晃,然后从黑色剑胎旁走过。 谢柔和徐鹤山顿住。 后方所有选生的目光凝滞。 “还不是让小爷过来了。” 谢长胜没有转身,他狠狠的吐了口血沫,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他身后所有选生都沉默无言。 在进入青玉山门时,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语,都对他这名只是用大量银钱换取了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巨富之子有些不耻,心中自然将他归结纨绔一流,然而谢长胜一开始出剑,看他出剑之势,绝大多数选生便已知道他的剑技恐怕反而要过在场很多人。 再加上此刻他虽然过得艰难,但终究却是过了。 很多人自觉没有用这种方式通过的勇气。 最为关键的是,很多人恐怕根本通不过这关。 心剑相随恐怕是张仪在白羊洞某本修行典籍上看到的说法,有关这种说法,修行界里更为贴切的形容是剑意合一。 意至剑至,意念到达之时,剑也已落至。 意念当然要比手脚和剑的动作更快,所以要做到意至剑至,往往是要剑势先行,剑在意先。 所以修行典籍中的表述不叫意剑合一,而是叫剑意合一。 要让剑在意先行,事关感知和提前判断、剑技的精准运用以及熟练度等等诸多微妙的方面。 能够体悟出这里面所有的道理已经很难,而能够做到剑意合一,或者接近剑意合一,则更难。 谢长胜在剑术上还没有这样的境界。 他做不到,但是他想通过这关,所以他采用了这种拼命一遍遍试的方法。 可是在场很多人恐怕还没有他的境界,或者比他高明一些的又没有他这种勇气。 所以这关注定会有很多人留下来。 从这柄黑色剑胎开始,岷山剑会便会淘汰一批批的选生。 当越来越多的人想明白这些,场间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而冷寂。 没有间隔的多少时间,一名高挑的少女站到了黑色剑胎前,然后出剑。 当的一声震响。 这名少女往前方走去,越过了黑色剑胎。 几乎所有选生都认得这名高挑少女就是谢长胜的亲姐谢柔。 在片刻之前,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谢柔恐怕也是依靠家中巨富买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然而现在他们知道自己错了。 谢家的这名长女,至少在修为上,比谢长胜更为优秀。 “我先行一步。” 在谢柔通过之后,何朝夕对着身旁的徐鹤山颔说了这一句。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敲击在所有选生的心上。 就像只是很寻常的追赶前方同门的脚步一样,何朝夕轻易的走过了黑色剑胎,很多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出剑。 徐鹤山接着上前。 他不像何朝夕做过无数次的基础练习,在这种方面已经有把握到极点,所以他非常慎重,在剑胎前凝神停留了数十息的时间,才平稳的刺出一剑。 一声震响之中,没有意外生。 徐鹤山也通过。 他和之前的丁宁等人本来就是自成一个小团队,其余的选生也刻意不和他们过分接近,此刻他们这个小团队全部通过,黑色剑胎前便凭空多出了一块空地,就像一个水盆里突然被人取了一瓢水,但是别处的水流却一时没有流淌过去,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数息的时间过后,一阵阵的轻微抽泣声打破了场间的死寂。 一名自觉没有任何希望通过这关的选生想着这些年的付出,感觉着自己和周遭这些人之间的差距,悲从心来,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回家过年...所以耗费了点时间,这一章来得晚一些,接下来我继续码,希望在晚上的晚些时候还能有一更) ... 第七十四章 山道、剑 当的一声震响,在很多人刚刚转头去看那名掩面哭泣的选生时,又已经有人通过了那柄剑胎。 随手刺出一剑便通过剑胎的是一名身材瘦削,面色十分阴霾的少年,双瞳好像始终笼罩在一圈阴影之中。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是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在一年之前,顾惜春的实力恐怕连才俊册上前五十都未必排得进,然而当才俊册出现,历经一冬一春,才俊册上的位次和姓名都改变了许多,他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变化,依旧高居第三位。 身穿纯白色袍服,一头黑色长用白色玉环箍着的少年看着顾惜春的背影,眉头越皱得紧。 他的目光越过顾惜春的背影,落在已经停留在第二柄剑胎前的丁宁身上,他便不再犹豫,往前行去。 在他走向前方黑色剑胎时,本身有一名身穿鹅黄袍服的冷峻少年也已经走向黑色剑胎,而且比他略微领先数个身位,但看到他来时,这名冷峻少年顿时一滞,停了下来。 因为这名身穿纯白色袍服,黑色长用白色玉环箍着的少年是叶浩然。 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二的叶浩然。 岷山剑会是取前十,前十都可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一段时间的机会,而最后的三甲,则可和真正的岷山剑宗弟子一样,进入岷山剑宗的一些经卷库藏之地修行。 能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便不能自由出入岷山剑宗的经卷库藏之地,至少也应该能够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而从岷山剑宗学习出来的修行者,身份和一般的修行者就已经截然不同。 看着此时上前的叶浩然,绝大多数选生的眼睛里除了敬畏之外,还有更复杂的情绪。 因为就连才俊册上都清晰的写出了叶浩然是出身骊陵君府的修行者。 而骊陵君府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昔日的骊陵君已经成为大楚王朝新的帝王。 叶浩然依旧参加岷山剑会,他的参加本身便不知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一道剑光在叶浩然的手中亮起。 这道剑光和大多数楚剑一样,显得纤细,颜色却是极为罕见的淡淡天蓝色,就像纯净的天空中取下的一条线条。 当的一声震响,叶浩然的身影已经像一抹白云般飘过粗糙的黑色剑胎。 …… 叶浩然感受到了身后无数情绪复杂的目光的注视,然而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神容平静的看着前方,看到此时的丁宁微仰着头正对着那第二柄黑色剑胎。 他负手而行,走到丁宁等人的一侧,当他的目光落到前方悬浮空中的黑色剑胎上,心跳难以控制的骤然加快。 这柄剑胎和第一柄剑胎远看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剑胎的表面,却是有无数道粗细深浅不一的剑痕,这些剑痕布满了整个剑胎的表面,且剑痕的交汇,组成了一个个的文字。 这些文字连接起来,就是一篇篇讲述如何施剑的典籍! 这是一篇篇剑经! 叶浩然先前很随意的做过一些猜想,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第二柄黑色剑胎的表面,竟然是直接刻着数十篇剑经! 这数十篇剑经都很规整,虽然文字都由剑痕组成,字体不一,但每个文字都看得很清晰,每篇剑经的起始和末尾都分得很清楚,完全就像是直接将数十篇剑经密密的嵌在这了柄巨大的粗陋剑胎上。 最令他震惊的是,这数十篇剑经上记载的剑法都异常精妙,世所罕见。 他可以肯定,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只要能够得到其中一部剑经,便会获得极大的好处。 然而岷山剑宗竟然直接将数十篇这样的剑经刻在了剑胎上,直接展露在能够到达这里的选生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叶浩然难以理解。 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异样的气息,霍然转身望去。 就在他身侧一丈之遥的地方,丁宁已经不再仰头看这柄剑胎,而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丁宁再次开始内观修行,补充真元。 叶浩然的心头涌起难以用言语的意味,他的眉头深深蹙起。 “就算是公然放这么多剑经在这里,能够参悟透其中一两部,领悟些剑式的,恐怕也最多数十人而已。” 就在此时,一声阴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叶浩然缓缓侧身,看着走到自己身侧不远的顾惜春。 “总不会是让人参悟剑经这么简单。” 顾惜春却是没有再看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剑胎的后方。 他的目光落得很近,只是落向这柄刻满剑经的剑胎后方数丈附近的青玉山道上。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是叶浩然的眉头却是微微挑起,面容微冷。 “你也没有多少好心。” 他转头看了顾惜春一眼,说道。 顾惜春微嘲道:“我们原本都是对手。” 叶浩然没有再应声,却是神容恢复自然,然后动步。 他直接绕过悬浮着的粗陋黑色剑胎,走上后方的青玉山道。 此时后方已经又有不少人通过了第一柄黑色剑胎,看到叶浩然这样的动作,这些人的眼神顿时骇然,难道叶浩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看穿了第二柄剑胎的虚实,已经要领先白羊洞的这些人过关? 叶浩然走得极为平稳,不急不缓。 他走过了方才顾惜春所看的青玉山道,看似依旧没有任何事情生。 然而他自身却已经感知到,平静的空气里已经有数十道玄妙的气机被无声的拂动。 这数十道玄妙的气机就像清晨越来越湿的山间云雾一样,变得越来越重,然后落于他前方的青玉山道。 在下一瞬间,所有接近第二柄剑胎的人都感到了变化。 叶浩然脚下的青玉山道上突然升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他前方的青玉山道上,也升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这雾气非常淡,就像薄薄的轻纱,但这轻纱,却又散着莹润的玉色光泽。 光线穿入其中,变得更为迷离。 青色雾气里,出现了一条很直的影子。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影子周围的雾气都急剧的颤动起来,往外绽放出无数波纹。 嗤的一声爆响。 这些波纹被瞬间撕碎,变成无数雾团,又直接变成无数条往外溅射的笔直雾线。 那条很直的影子终于显露出了真身。 那是一柄剑。 一柄青玉长剑。 青玉长剑的后方,有一条阴影,那不是真正的影子,而是青玉山道缺了一块。 缺的形状,就是这柄青玉长剑。 所以这柄青玉长剑,便是在青玉山道上浮出。 叶浩然的瞳孔微缩,他出剑。 这次他出剑的动作十分缓慢,所以靠近这第二柄剑胎的人,除了闭着眼睛的丁宁之外,都彻底看清了他的配剑真身。 他的剑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的天蓝色,两侧剑刃却都是透明的。 无论是剑脊还是剑刃,都不是金属,而像是用某种晶石熔炼而成。 这柄剑给人的感觉十分轻薄,但在他缓缓拔剑时,在他的真元不断贯入之下,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在剑尖彻底脱离绿鲨皮剑鞘的瞬间,他这柄剑的剑身上轰然一震,周围渐生一条扭曲的巨大阴影。 也就在这一刹那,青玉长剑如有人手持一般,朝着他斩落。 空气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如春雷暴鸣。 (本来要把这山道一段全部写完的,但是时间太晚了,生怕睡得太晚又影响接下来白天的状态和更新,所以先到这里,再战!) ... 第七十五章 都是问题 叶浩然双唇紧抿,面色凝重,手中剑像撬棍一样撬向迎面斩下的青玉长剑。 这柄青玉山道上浮起的青玉长剑给他的感觉完全就是一座沉重的山峰,破风而来,狂暴无双。 他手中剑和这柄青玉长剑相遇。 一片惊呼声自他后方响起。 那条在他剑周生成的扭曲巨大阴影在此刻几乎凝成实质,却是一条天蓝色的蛟龙! 蛟龙如生灵般鲜活,身上的片片鳞甲都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碎片。 所以这柄剑是寒螭剑,昔日长陵十大名剑之一的寒螭剑。 就在他手中这柄名剑挑中迎面斩下的青玉长剑的瞬间,啪的一声轻响,剑尖处的剑气形成了一个圆圈,往四周急剧的扩散而去。 青玉长剑丝毫没有抵御能力一般,往后倒旋着,瞬间弹飞不知多少丈的距离。 叶浩然所施的是撬山剑式,一剑撬飞袭来的青玉长剑,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反而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身体前方山道上的淡淡青雾里,又悄然浮起一道阴影。 嗖的一声!那道阴影陡然刺破无数团淡雾,朝他袭来! 叶浩然的眉头深深蹙起。 一道纯净的剑意在他的剑身上散出来,然后消失无踪。 无数缕带着圣洁意味的天地元气,却是骤然顿结在他的身前。 这一瞬间他的动作极为简单,只是横剑于胸前。 然而所有人却都看不到他的剑。 顿结在他身前的天地元气结成了一道圆形的光幕,就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圆盘。 他就像持着一个水晶圆盘。 咚的一声恐怖轰鸣。 放佛真正的风雷轰到了他的身前。 叶浩然身体未动,但是他的双脚下却是涌出无数丝气劲,好像他的靴底都要燃烧了起来。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直到此时,他后方的许多人才真正看清,那道蕴含着惊人力量刺击在他身前光幕上的,又是一柄青玉长剑。 叶浩然看了一眼如铁棍般直击而来的这柄青玉长剑,这一剑的力量不足以让他后退分毫,然而此时他已经明白了第二柄剑胎和这条青玉山道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所以他沉默的后退。 随着他的后退,青玉山道上淡淡的雾气消失,两柄弹飞出去的青玉长剑被一种柔和的力量牵引,归鞘般飘落回原处。 青玉山道恢复如初,没有任何痕迹。 这样的画面对于刚刚到达的选生充满未知,所以显得更为震撼。 “我或许应该和你一起试试。” 看着走回来的叶浩然,顾惜春静静的抬头,说道。 叶浩然从一开始便似乎不喜欢顾惜春,此时也依旧未正眼看顾惜春,但是却摇了摇头,淡漠道:“一个人和两个人都是一样。” 顾惜春的眉头顿时蹙起,阴冷的目光再次落于前方的青玉山道上,“所以这山道上,可能有无数剑?” 叶浩然不再多话,他的目光落在一侧的张仪等人身上。 除了方才他应对那两柄青玉长剑之时,张仪等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刻满剑经的剑胎上,没有落向别处。 “即便是我和顾惜春,都是互有交流,亲身试过,才能这么快确定这关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只是看了这剑胎几眼,远远的看了这条剑道,便已经彻底明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平静闭着双目的丁宁身上,心中冷冷说道。 …… 当叶浩然看着丁宁的时候,也有人在看他和顾惜春。 看他的人也是一名身穿白袍的英俊少年,年纪比丁宁看起来略长,但又比张仪等人年轻。 他身上的袍子也是纯白色的,只是有明晃晃的冷光,好像结着一层冷霜。 无论是方才叶浩然步上青玉山道,山道上浮起两柄青玉长剑,遭受攻击之时,还是现在,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眼神里却是蕴含着极大的自信。 他的身侧紧挨着他站立的还有一名清秀少年和一名淡雅少女。 清秀少年比他略矮一些,身上的袍服是纯黑色,然而袖口和领口却是深红。 淡雅少女身穿淡雅麻色素袍,她腰侧的长剑也是极为素雅,素色木为柄,淡黄竹片为鞘。 身穿白袍的英俊少年的目光并没有在叶浩然的身上停留多久。 这样短时间的注视甚至没有引起叶浩然的注意。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岷山剑宗的念剑道。” 他转轻声对着身畔两名同伴说道:“岷山剑宗的护山剑阵之一,只是具体如何,之前从未有人见过。” “既是护山大阵,便不只是一两道剑这么简单,应该是千道剑,万道剑。” 淡雅少女回望了他一眼,也轻声细语的缓缓说道:“应是气机感应,有多少人上前,便有多少道剑会飞出来,只是看那剑的威力,岷山剑宗是做了手脚,压制了剑阵的力量,令这些剑只不过相当于三境修行者的一剑而已。或者这剑阵中本身有诸多层数,只是放了威力最低一层的剑出来。” “倒是没有这么简单。”黑袍红领的清秀少年微微一笑,温和道:“方才叶浩然以为第一道青玉长剑的剑势是春雷重山剑,所以他以撬山剑势应对,然而却没有想到第一道剑只是并无多少力量的虚雷剑,接下来的第二道却是真正分量够重的冲山剑势。这两道剑的力量本身并不算骇人,但体现出来的却是剑势之精妙。” “所以这第二关的山道,应该是由无数精妙的剑招组成。”身穿白袍的少年点了点头,道:“这第二道剑胎上刻的这些剑经,应该涵盖许多破解的剑招。领悟得越多,通过这山道就越为容易…否则,就算依靠修为强行冲关,即便冲过去,也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 此时距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不少选生在谈论着这第二道关卡。 多听听旁人的意见,互相商量一下,总是要比一个人参悟来得容易一些,然而周遭那些零零散散相商的考生几乎还都没有得出任何互相认可的肯定意见。 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任何一簇人有这三人加起来强。 因为这白袍英俊少年就是陈离愁,白露别院最杰出的弟子,才俊册上位列第五。 他身畔的清秀少年是徐怜花,徐侯府出身,在才俊册上位列第六。 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是夏婉,素心剑斋年轻弟子中最强的存在,在才俊册上位列十二。 抛开修为之外,白露别院本身便是岷山剑宗的下属剑院,徐侯府则是真正的王侯府邸,素心剑斋也是长陵最老的修行地之一,这些地方出来的弟子,对岷山剑宗的了解自然要比一般修行地的人多得多。 “这或许便是圣上的意思,因为鹿山会盟和太子订立之喜…令岷山剑宗拿数十部剑经出来,只要能够到达这里的选生,哪怕最终无法通过,也已经能够获得不少好处,领会到许多岷山剑宗的绝妙剑招。”徐怜花微微一笑,道:“锦上添花,福泽遍地的喜庆意思。” “我倒是还有两点不明白。”夏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丁宁,轻声道:“此种护山法阵保持神秘为好,这次为何要展露出来,还有…既然不想让那名白羊洞少年胜出,为何前面这关卡都是感知和领悟为主?这名白羊洞少年半日通玄,一月炼气,强的便是感知和领悟。这反倒像故意偏向他。” “兵无常形,有时该藏,有时该露,或许鹿山会盟之后,圣上觉得有些力量该露一露了。” 徐怜花看了一眼丁宁,眼中闪过些同情的意味:“宫里可以用祭天订立太子为借口让岷山剑宗同意剑会提前召开,然而岷山剑宗绝对不会在比试上面迎合任何人的意思,因为这是岷山剑宗山门内的事情,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宗门里面的事情,尤其你们应该知道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什么样的性情。” 想到传说中有关岷山剑宗宗主的许多事情,夏婉和陈离愁都深以为然。 “所以?”陈离愁看着徐怜花说道:“前面感知和领悟为主,后面就自然不可能再以这为主?” 徐怜花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岷山剑会的比试,每年都形式不同,但绝对不会单调。” 夏婉轻叹了口气。 岷山剑会越是到后面便越是艰难,最为擅长的在前面出现过了,后面遭遇并不擅长的,想要胜出就会更加困难。 “战斗自然必不可少。” 徐怜花顿了顿之后,看着陈离愁和夏婉接着说道:“而且光看前面这些环节,今年的岷山剑会将会比以往耗时更久,所以体力,耐力,真元…都是问题。” 陈离愁皱了皱眉头,肃然道:“所以不能急。” 夏婉看了他一眼,道:“又不到必须赶时间的时候,也不用急。” ... 第七十六章 八剑 天色渐暮,一名前襟上全是鲜血的少女从第一柄剑胎旁走过,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一时竟是连再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 她前方不远处,一共汇聚着三百余名选生,而她的后方,已经没有几个再在第一柄剑胎前坚持。 千余名选生里,不乏她这样最终选择了和谢长胜一样的做法才通关的选生,然而即便如此,最后能够通过的也只是三百余名。如此多的人见道而不能往上,再加不少人和这名少女一样,身上的血腥气浓烈,所以场间虽然观剑静寂,但自有一股惨烈的气息不断荡漾。 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剑经招数都是世所罕见,精妙异常,最为关键的是每一道篆刻的剑痕,都和这些剑经中记载的剑招相关,通过这些剑痕的粗细、走向,便能更好的配合参悟一些剑式的力,出剑度的疾缓。 这就像是岷山剑宗的一些名师在亲手施教,即便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从这些剑经上参悟到的越多,将来的实力便自然增长更多。 所以无论是叶浩然还是陈离愁之流紧跟着丁宁等人到达此处的,还是和这名少女一样最后到达此处的,全部都没有急着离开。 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去挑战前方的青玉山道。 所有人都静静伫立或者坐着观经,无比专注的感悟其中的剑招。 夜色降临。 夜渐深。 黑暗将青玉山道两侧的山林吞没其中,湿意越来越浓,最终化为山间的滴滴露水。 很多选生的头和衣衫都被露水打湿,然而他们却似乎一无所知。 他们的全部心神全部被这些精妙绝伦的剑招吸引,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已经忘却。 只要体力和精神能够坚持,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看懂所有的剑经,掌握所有的剑式。 东方的天空慢慢显出了鱼肚白。 一夜都将过去,一名靠近剑胎的选生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他看到黝黑的剑胎上也有了些白意。 此时初夏,自然不可能出现白霜,他便自然觉得是剑身上也凝满了露水。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选生的呼吸停顿,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他怀疑自己看错。 因为剑胎上的剑痕正在消失。 许多惊呼声响起,连成潮声般一片,提醒他这并非个人的错觉。 许多席地而坐的选生站了起来。 黑色剑胎上的白意是细微的粉尘,从一道道细小的剑痕开始,剑胎表面粉尘簌簌而落,就像是屋内一面粉刷了许久的墙壁,在关起门来很多年之后,骤然开门,有新鲜的风流涌入,墙粉层层剥落。 看着这样的画面,几乎所有的选生震撼无语。 他们开始明白从留下剑痕的人施剑开始,剑劲其实已经将剑胎表面震碎成粉。 将坚韧的金属切断或者刺穿相应简单,然而将金属都震成粉末,这是何等的力量? 而历经一日夜的时间,剑意到此时才…这又是何等的境界? …… 岷山剑宗在山间搭起了许多营帐。 这些营帐可以让官员和送选生过来的各处修行地师长休憩,同时这些营帐所在的位置,也可以让他们看清比试的过程。 听着山道上响起的惊呼声,坐在其中一顶营帐内的容姓宫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嘲的自言自语道:“真的不需要赶时间么?” 岷山剑宗自然不可能让选生无休止的在这柄剑胎前逗留下去。 这样的设置,代表着第二柄剑胎的参悟时间以一日夜为限。 这样统一的时间似乎很公平,然而实则又极为不公。 因为越后到达的人获得的参悟时间越少,那名在暮色中到达的少女比起张仪等人只获得了近乎一半的参悟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丁宁的争先正好多赢得了时间,然而从现在开始,其余这些选生也应该会开始争先。 一开始争先,丁宁要想再第一个通过,便不可能再有足够的修炼补充真元的时间。 即便是一昼夜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丁宁补足真元。 而且她并不相信,丁宁只是一开始短短的凝视,就能领悟剑胎上的这些剑经。 现在剑痕已经消失,剑经全部化灰散落,丁宁就算是再想看,也已经来不及了。 “到此为止,就是你最好的结果。” 所以这名容姓宫女又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心神沉浸在那些剑痕之中,正在参悟某段剑经结果被突然打断,这种感觉十分痛苦。 尤其是正有所得,脑海中即将成型的剑招突然中断,就像突然剑折,这种感觉就更不舒服。 叶浩然就正是如此。 当剑痕化灰消失之时,他痛苦得几乎出呻吟,但是在下一瞬间,他却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望向丁宁。 此时周围惊呼声连成一片,有如潮水。 而他看到丁宁睫毛上露水颤落,丁宁就在此时睁开双目。 那名容姓宫女认为从这柄剑胎开始,其余选生也应该会开始争先,开始要为自己赢得时间。 然而此时几乎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变成空白的剑胎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我们走。” 在睁开双目之时,丁宁便对着身侧的张仪等人出声,然后平静的往前走去。 所以他依旧是第一个开始冲关。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洒落。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也如同散着莫名的光辉。 场间一片安静。 所有的情绪都因为丁宁此时的动作而平歇。 那名最后到达的衣襟前全是鲜血的少女原本胸中充满悲愤之感,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到了极点的背影,她却渐渐忘却了自身的境况,心神全部被吸引。 “他好像很有信心。” 陈离愁用力的眨着眼睛,缓解着眼睛的酸涩感,说道。 徐怜花沉吟着,道:“他们想要一起过。” 夏婉紧蹙着眉头,凝重道:“看看他们想要怎么做再说。” 此时并非只是丁宁一人前行。 张仪等所有人,包括受伤不轻的谢长胜,全部跟在了丁宁的身后,走向青玉山道。 在夏婉看来,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两名是不可能通得过接下来的山道的。 然而此时,她又现了一个让她有些难以理解之处。 这些人的精神看起来都比周围其余选生要饱满得多。 丁宁内观修行了一昼夜,这一昼夜就像最深的休憩,他的精神饱满十分正常,此时和周围人相比,身上洒落着露珠的丁宁就像是雨后的新荷叶一样,散着活力的气息。 但不只是他,张仪等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要比周围的选生要好得多。 同样是参悟面前的这柄剑胎,为什么这些人损耗精神会小? 她无法理解,所以她觉得恐怕会有意外生。 …… 青玉山道很宽阔。 张仪等人和丁宁都距离很近。 所以他们这群人几乎同时踏入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一开始察觉有莫名气息的区域。 丁宁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 张仪等人的神情却是更为紧张。 青玉山道的两侧有许多株野草,在之前叶浩然踏足到这片区域,青玉山道上升腾起淡淡青雾,这些野草只是在风中摇曳,然而当丁宁和张仪等人踏足,当靴底下方的青色玉面开始弥漫淡淡的青雾时,青玉山道两侧的许多株野草却突然断裂。 青草无声拦腰而折。 然而他们前方的淡淡青雾里,却是出现了很多道阴影,就像有很多齐腰高的青草突然长了出来。 场间更加死寂,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不是青草,而是剑。 丁宁、张仪、沈奕…他们这一批一共有八人,但是现在青玉山道上出现了很多剑形凹坑,从中浮起竖立的青玉长剑远不只八柄。 所有人都可以想象,即便每一次都是八柄剑分袭击八人,这每一轮剑攻也必定是如狂风暴雨,一剑接着一剑,就如之前叶浩然承受的两剑一样,其中几无间隙。 这一瞬间留给所有人思索的时间太短。 道边青草拦腰折断,断草还未落地,淡淡的青雾已经被紊乱而狂暴的力量撕扯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眼前的视界变得异常清晰。 数十柄青玉长剑如卫士般静静而立,其中有八柄出各自不同的啸响,化为剑光。 而后方青玉山道上,依旧有青玉长剑在无声的浮起。 一柄青玉长剑极快,将剑影都拉得极淡,就像一条被水泼淡了的墨迹,看似轻柔无力,然而剑尖前方的空间却被剑气挤得变形,就像有十几条透明的水流不停的在甩动。 一柄青玉长剑极为暴烈,内里的元气就似不断在爆炸,以至周围的空气不断爆震,形成无数奇异的尘埃。 一柄青玉长剑就像是化为了铁尺,剑身横着拍打,前方的天地元气不断汇聚,竟然形成了一条青色的浪花。 一柄青玉长剑行进无声,剑身折射出无数光线,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就似要变成一片薄薄的镜面。 …… 八柄剑各自剑招不同,但是同样流畅自如,就像是八名使用这些剑招纯熟到了极点的剑师在施为。 剑气激荡之下,未落地的草株全部被切碎,化成齑粉。 八剑齐攻,落向道上的八条身影。 ... 第七十七章 水玲珑 这八剑的剑招都是异常精妙,再加上剑意极为流畅,就像是浸淫于这些剑招许多年的剑师亲手施为,威力自然惊人。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这样的八剑进击,丁宁竟然是没有拔剑。 他依旧平静而自信的往前而行,似乎这八柄青玉长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更令人震惊和不解的是,不只是他,就连张仪、谢柔等人都没有出剑。 此时出剑的,唯有何朝夕、沈奕和南宫采菽三人。 三道剑光雀跃而出,迎向四周斩来的八剑。 何朝夕、沈奕、南宫采菽三人都十分紧张,而且三人应该使用的都是刚刚从剑胎上参悟到的剑招,所以这三道剑光的变化看上去虽然精妙,但是却充满了生疏和迟滞之感。 这样的三剑,怎么可能抵挡住剑意流畅的八剑? 然而,只是刹那,数声震响,这三道剑光依旧在空中闪亮,而空气里响起数声嗤嗤的轻响,放佛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丁宁等人完好无损。 八柄青玉长剑四下飞散。 有的青玉长剑在倒旋着往后飞去,有的只是略微改变了方向,从丁宁等人的身侧斜劈而过,有的却是如失了半片翅膀的蜻蜓,歪歪扭扭的刺向空处。 空气里有逸散的天地元气,如同烟尘和雨雪在飘扬。 许多选生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怎么可能!” 夏婉脸色变得苍白,她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与惘然。 她身旁的徐怜花也是微怔无语,下意识的去回想那三剑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剑阵,是剑阵。” 陈离愁异常凝重的说道。 这个时候他也来不及去细想那些剑光之间的变化,但是他可以确定,只有这一种可能。 在陈离愁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又已有八道剑光呼啸破空,袭至丁宁等人的身前。 丁宁依旧没有出剑。 他身侧的张仪等人也依旧没有出剑,出剑的依旧是何朝夕、沈奕和南宫采菽。 这次空气里响起很多如爆豆的声响,有很多肉眼可见的圆珠状劲气四处飞散。 然而结果却一模一样。 八柄青玉长剑再度四下飞散。 “他们用的是同一部剑经中的剑招。”此时徐怜花终于回忆清楚上面那三剑的大致线路,沉声说道。 “同一部剑经中的剑招?” 夏婉的右手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而且握得越来越用力。 她依旧无法理解。 陈离愁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竟然真的可以!” 丁宁的身后,谢柔看着丁宁的背影,心中的情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和张仪等所有人,包括此时在施剑的南宫采菽等三人,也是直到此时才确信丁宁说的是真的。 …… 青玉山道上,风霜雨雪雷电不断迸现,一柄柄青玉长剑不断飞起,不断斩向在青玉山道上行进的丁宁等人。 斩出的剑总是比无力坠落的剑要快,所以丁宁等人的周围始终有剑在飞洒坠落,有剑光在袭来。 随着丁宁等人的前行,他们周身的剑似乎变得越来越多,画面变得越来越震撼。 “的确是同一部剑经。” 陈离愁微微侧转头问徐怜花,“这是剑胎上哪一部?” 徐怜花微眯着眼睛,没有马上回答。 此时处于许多飞舞的青玉长剑包裹中的丁宁等人的身影有些难以看清,然而随着何朝夕、沈奕、南宫采菽这三人的剑招越来越纯熟如意,他们的周围,却出现了数条晶莹的水带。 这些晶莹的水带是真正的水流,有剑光斩落上去,必定溅起大片的水浪。 “剑胎上第七部,我看过,但是没有参悟。” 数息之后,他才出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 夏婉的面容更为苍白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有些模糊的丁宁的身影上,又颤声重复了同样的一句。 剑胎上刻着的数十篇剑经都是异常玄奥精妙,若是资质寻常的修行者,恐怕参悟练习数年,都未必能够掌握其中一门的剑招。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没有谁可能将这些剑经全部参悟透的,即便是像她这种天才,一昼夜的时间,也只是勉强领会了两部剑经中的剑招而已。 丁宁从开始动步到现在都没有出手,但是从一开始他平静自信的神态,以及他身后那些人的反应来看,夏婉知道眼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肯定只是因为丁宁。 可是她清晰记得,当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丁宁已经开始闭目修行。 他看这柄剑胎看了多久? 有没有半盏茶的时光? 不管这门剑经是什么剑经,为什么能够让他们三剑施为就抵挡住这些青玉长剑各种精妙剑招的斩杀,难道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从那柄剑胎上挑出这样一门剑经? 她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丁宁靠前许多,她也还未和丁宁交过手,然而此时看着丁宁的背影,她却突然有些没有信心,有些心寒。 塞外的极寒之地,暴风雪突然降临时,一些原本无法相处的野兽有时都会挤在一起御寒,度过暴风雪。 人类面对强敌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如此。 此时顾惜春和叶浩然便站得靠近了些。 “这本来就是一门防守极为严密的剑经。”顾惜春看着山道,却是对着叶浩然轻声说道:“只是太柔,太慢,出了岷山剑宗之后,在平日里应该没有多少用处,所以我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顾惜春此时还如此自傲的话语,叶浩然冷冷的微嘲道:“在平日里没有多少用处?太柔,太慢,只是因为以我们此时的境界来施展…若是有人的出剑可以做到像他们三人联手施为这么快,这部剑经恐怕是天下防守能力最强的剑经。” 顾惜春的脸色阴沉了一些,但是他没有和叶浩然争辩,只是缓缓的说道:“看这些人,恐怕都只是全力参悟了这一门剑经而已。”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朝夕、南宫采菽和沈奕已经停止了出剑。 这样连续不断的全力施剑应付八剑的不断抢攻,自然极耗真元和体力,所以此时出剑的换成了谢柔、谢长胜和徐鹤山。 谢柔等三人施展的也是来自同样剑经中的剑招。 三人的剑招带出晶莹的水流,看似空隙极大,但不知道为何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挡住了逼近他们身前的每一剑。 第二柄剑胎至第三柄剑胎之间的青玉山道并不长,此时丁宁他们这批人已经走过了大半,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他们这些人会有惊无险的通过,且只花极小代价。 岷山剑宗搭建的连营之中,数名中年修行者并肩而立,深沉如海的眼眸中都是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是云水宫的剑经水玲珑。” 都是各知名修行地杰出的师长,他们的见知自然比那些选生强出太多,其中有一人轻声感叹道:“但即便是当年的云水宫,这也算是冷门的剑经,就连白山水都似乎没有修行这门剑经,谁会想到这门剑经竟然会有如此的变化?” “水玲珑的玄妙在于凝结的那数条晶莹水带。这数条晶莹水带本身并无多少威力,然而却围绕周身其妙的快流动,且这数条水流的流动方向都不相同,剑在其中,借助这些水流的带动,可以在极短促的时间里,做到一般剑势根本无法做到的回旋如意。” 另外一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是一柄剑再快也不可能守住周身所有数尺之地,这三剑齐出,各出不同的一式,倒像是有人能用数倍的度施展这一套剑招…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竟然可以用一套剑招形成防御剑阵的效果。” “难道白羊洞也有云水宫的剑经?” 一人看着丁宁的身影,忍不住轻声说道。 …… “白羊洞不可能有这门剑经。” 有人如此说道。 但是这句话这些人却是无法听到。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此刻正站在一座青玉殿宇里。 这座青玉殿宇,位于岷山剑宗这摩天岭半山处的一片悬崖边上。 在岷山剑宗,这里对于许多岷山剑宗的弟子而言,都已经是禁地。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女。 她最多只有谢柔一般的年纪,眉目都很青涩,胸部很平,明显身体还未长开。 然而她垂手而立,却自有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度。 “水玲珑是云水宫秘传,记载水玲珑的玉玦自云水宫被灭之后从密藏处取出,便一直存在岷山剑宗…这门剑经,也是我亲手挑选,亲手刻的。但就连我都不知道这门剑经可以如此,又怎么可能提前泄露出去。” 她双目微沉,淡淡的对着身旁一名同样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男子说道。r1o58 ... 第七十八章 选剑 能够站立在岷山剑宗禁地静静观看这场剑会的,自然都说不是岷山剑宗内的寻常人物。? 这名少女身旁的年轻男子气态恬静,但连丝里却都似乎有剑意流淌出来,似乎随便飞出一根丝都能杀人。 听着这名少女的话语,他安静的思索片刻,然后转头看着这名少女认真的问道:“若换了你,能否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挑选出这样一部剑经,然后参悟出如此破法?” “不能。”少女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 年轻男子也摇了摇头,感慨的轻声说道:“竟然连你都不能。” “除非…”少女眉头微蹙,眉心中像出现了数道剑痕。 年轻男子微怔,想要说话,但是她却马上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能。”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非亲眼见过云水宫的强大修行者施展过这门剑经,见过里面的许多剑招,而且那些剑招是生死相斗,以极快的度在施展,她才或许能够产生联想,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和这酒铺少年一样的事情。 只是这酒铺少年才多大年纪? 魏云水宫在他出生之前就早已灭亡,且云水宫残留的那几名大逆根本就没有修行这种剑经。 在她看来,这名酒铺少年当然不可能见过这种剑招,更不用说见过有人用这种剑招生死相斗。 所以不如就是不如,她不屑于为自己的不如而找借口。 “此次剑会比试全部由你操办,如果说前面第一柄剑胎你是考校他们的基础,第二柄剑胎是考校他们的领悟,这接下来的第三柄剑胎你想要考校的是什么?” 年轻男子看着她,有些好奇的问道:“第三柄剑胎上,你放了什么?” 在这名年轻男子看来,有些东西比基础和领悟更为重要,比如说意志力,比如说成熟的心智,比如说大量战斗的经验。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少女却回答道:“我让他们选剑。” “选剑?” “身为一名剑师,先就要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自己的长处和不足。”少女年纪虽轻,但说话间却如同已经教了许多弟子的师长,语气沉静而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笃定,“若是连一柄可以弥补自己缺点,大大提升自己实力的剑都选择不出来,那这样的人便也不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听着少女这样的解释,年轻男子却是苦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想这比试变得更为公平一些。” 各修行地选生的出身不同,所用佩剑的品阶自然也有所不同,例如叶浩然所用的寒螭剑是用真正的螭龙晶打磨制成,光是剑体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对大部分选生造成威胁。 若是能够得到和这寒螭剑同等品阶的佩剑,至少不会在外物上吃亏。 “接下来的比试会更好看一些。”少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利用所能得的一切,让自己尽可能快的变强,这才是修行者最需具备的品质。”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接着却是有些可惜道:“只可惜白羊洞这些人似乎都只参悟了这一部剑经。” “所有人都放弃自身,只为这酒铺少年能够最终胜出。” 少女的面容严肃了起来,认真道:“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这些人,他们想做的这件事情本身,便已足够值得尊敬。” …… 有剑在飞旋坠落,有剑悬浮于道间,然而不再有剑光斩来。 丁宁就此通过了这关,他看着就在面前不远处的第三柄剑胎,停顿下脚步,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人震惊,甚至足以让某人感到有些难堪,前面这两关的设置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补充真元,虽然此刻体内的真元并不算充盈,但在他看来,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就如此刻,黑夜已经过去,清晨的阳光已经洒遍整座岷山。 然而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出色,表现得如何完美,薛忘虚已经看不到了。 他已经不在了。 每个人都要面对生死。 人的一生都会遭遇自己的亲朋好友离开世间。 他承受过很多次。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师弟…” 张仪感知到了他的沉默,他明白丁宁为什么会突然沉默,于是他的鼻子也酸了起来,但他还是想出声安慰丁宁。 但是丁宁没有让他有机会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走吧。”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然后微仰起头,走向前方的剑胎。 谢长胜提着剑气喘不已。 体内的伤势让他的肺腑之间一阵阵的烫,气血很不正常的翻涌,但是他很兴奋,很骄傲。 他确定后方那三百余名选生里,最终能够通过这关的,恐怕不足三分之一。 这样一来,自己至少也进入岷山剑会的百名之内了。 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亲知道这样的消息后,会是何等的欣喜。 “什么意思?” 但当他定神看向前方剑胎,看清这柄剑胎的瞬间,他就愣住了。 “至剑谷,自取一剑。” 这第三柄剑胎上也有剑痕,但是剑痕却只是连成这简单至极的一句话。 这些字迹的下方,便是剑痕刻出的一副地图。 “就此离开这青玉山道,不从这继续往上?” 张仪也是怔住,他看到按照这地图所示,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青玉山道,走向这柄剑胎旁的一条岔路。 他不能确定这里面到底是否还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 是否这剑痕和地图之中还隐藏着什么独特的考校,并非只是字面上和图案所示的浅层意思。 “很有意思。” 就在此时,丁宁平冷的吐出了四个字。 他开始动步,直接朝着地图上所示的那条岔路走去,然后接着说道:“布置的人很有意思,胸怀比百里素雪大得多。” 丁宁此时所说的百里素雪,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呼,那就是岷山剑宗宗主。 “在这里直接这么说岷山剑宗宗主,会不会不太好?” 谢长胜觉得自己平时也算是够胆大妄为的了,但是在岷山剑宗里,如此平静的评述岷山剑宗的宗主,自己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还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他看着丁宁,轻咳着接着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我们自己去挑一柄剑而已。”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岷山剑宗随意丢出些剑经都比大多数修行地的镇派之宝还要精妙,他们随便丢出来的一些剑自然也比外面的绝大多数剑好。” 谢长胜震惊了,道:“白送?”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可能如此财大气粗,最多只是在这剑会之中借用。” 谢长胜顿时鄙夷起来,道:“那有什么意思,若是我有这么多好剑,白送也无不可。” “若是你做了岷山剑宗宗主,恐怕十个岷山剑宗的东西都会被你送光。”谢柔嘲讽道。 谢长胜自然不敢和她斗嘴,马上转移了话题,问道:“那这让我们自己去挑一柄剑做什么?到底什么想法?” 丁宁用简单的话语轻声回答道:“让接下来的比试更加公平和精彩一些。有些人手中的剑并不如意,陡然多出一柄满意的剑,又可能带有些独特功用的剑,那便生出很多可能,战斗起来也会有更多的变化.” 丁宁的解释十分清晰,谢长胜顿时悚然一惊,道:“也就是说,接下来便应该是选生之间的战斗了?” 丁宁点了点头,“岷山剑宗借出剑,当然是要用于战斗,当然不可能是用于切萝卜。” 没有人觉得丁宁这句玩笑话好笑。 如果接下来就是一场场的战斗,那就再也没有任何取巧的成分。 而且他们此刻已经进入了一片山谷。 这片山谷很荒芜,没有任何的树林,到处都是长满了杂乱的荒草,但是山谷的中心,却是有一座青色殿宇。 那青色殿宇的样式很普通,就像最寻常的道观大殿,但是很大,而且气息很森冷。 按照地图所示,岷山剑宗准备的,任凭他们挑选的剑,就应该在那座青色殿宇里。 “既然是自取一剑,就应该是单独进去自取。” 丁宁的眉头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感知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有法阵?” 在丁宁停顿下来之后,张仪才有所感知,眼中瞬间出现震惊的光华,“此时所见并非为实?”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互望了一眼,他们此时还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听丁宁和张仪的对话…前面是有什么独特的法阵存在? “我不能确定是什么样的法阵,此时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剑。” 丁宁想了想,然后转头看着张仪,轻声道:“如果里面有赵剑炉的剑,你可以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张仪愣了愣,其余所有人也都愣住。 “你可以选一柄特别沉重的剑…但是里面如果有一柄剑身是淡白色,剑柄是银色的弯曲小剑,或者有一柄是古铜色,剑身上有很多方孔铜钱般花纹的宽剑,你就一定要选这两柄剑的其中之一。”丁宁没有解释,转头看着南宫采菽,轻声的说道。 “沈师弟,有一柄通体墨玉雕刻而成的小剑,剑柄上有缠枝符文,符文暗青色,有的话一定要选这柄。”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又转过身看着沈奕,接着说了下去,“若是没有这柄剑,你就选一柄轻薄一些,可以让你的出剑变得更快的剑。” ... 《冰火破坏神》游戏开新区5区 又到了开书时。 这些特别。 这个故事构思的时间特别长,早在的,我的脑子就已经有了这样一个故事,然后因为一直有别的要写,有约稿,所以一直到今天才得以成行。(target="_blank">平南文学网) 我想时间的累积是好的,因为能力在进步,如果早在罗浮的时候,我就来写着一个比仙魔变还要复杂和精细很多倍的故事,肯定也会心气太高,但是很多时候却做不到,达不到自己的所想。 手法越来越纯熟,然而越写越敬畏,这或许就是写手修行途中必定要经历的阶段。 因为心存这样的敬畏,生怕自己写不好这个故事,所以看了很多书,走了很多路,还有割舍了很多羁绊,为了不受外界思维的干扰和约束,所以和以前几书我没有先出售任何版权,这样轻装上路,或许能让自己走得更轻松,写得更精彩一些。 然后因为必定是比仙魔变还要耗脑力,主要时间都会用在情节和布局上的关系,所以更新以稳定为主,高速的爆发估计自己都会量力而行的去避免,与其一个节奏失衡,不如休闲的时间抽出来写点别的轻松的。 可以保证风格不一定是所有人喜欢,但质量一定会非常的高,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最高吧。 故事比较精细,牵扯到修行帝国和无数修行者之间的故事,伏笔和前因后果会比较多,大家看慢一点,仔细一点,不要像仙魔变一样,最后很多人觉得张平反受不了,但却完全忽视了前面很多处精巧的伏笔。 还有和真正历史上的几个王朝并没有关系,历史,大家不要乱入考究。 最后还是恳切的希望大家支持,多投票多捧场多帮忙宣传一下吧,毕竟一家小店东西做得再好,不卖东西,不被人称赞,也没饭吃,也活不下去。 如果可以衣食无忧,一壶清茶,安静的坐着敲键盘,心情清净愉悦,这种日子,自然美好。[本章结束] 第七十九章 剑的尸海 沈奕等所有人都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丁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一种可能,里面未必会有我说的这些剑,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我的话,还有如果有相似的剑的话,千万不要认错。” 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 他转头看向谢长胜,“你要注意看有没有一柄通体好像用晶制成的剑。” 谢长胜眉头微蹙,马上问道:“晶?” “一种罕见的晶石,看起来晶莹剔透,但是内里有许多天然的金丝。”丁宁看着他说道:“那柄剑只是类似晶,但实则是用某种孤品材质所制,剑柄上有三足金蟾图案。” “如果没有这柄剑,你找一柄通体青色的短剑,长约三尺半,没有任何花纹,即便不灌输任何真元,也自然散着一层青芒。如果连这柄剑都没有,那你便自己慢慢挑选。” 说完这几句,丁宁便转向谢柔,说道:“如果有的话,你可以选一柄淡紫色的长剑,剑身上有细微的青色分叉闪电状符文。或者一柄看上去和寻常的玄铁黑剑一样的剑,但那柄剑的剑尖处有很细的细孔,不是正对着剑尖看,根本看不出来。若是这两柄剑没有,你选一柄水灵气息极重的剑便是。” “里面可能有一柄青色的宽剑,那柄剑是子母剑,剑身上嵌一柄小剑。若是没有那柄剑,你找一柄赤色松纹长剑,剑身自然烫,手指接触剑柄有略微痛感。” “徐兄,有一柄剑看上去就像白雪堆砌,散霜意,那柄剑最为好认,若是没有,你便找有一柄深绿色长剑,上面的符文是阳刻,如同一片片柳叶。若是没有,你便尽可能的挑选一柄剑身狭长的长剑。” 没有丝毫的停留,谢柔下来是何朝夕,接着是徐鹤山,平静的说完这几句之后,丁宁便开始动步。 张仪下意识的动步跟上。 丁宁虽然对他说的话最为简短,但是却引起了他思绪的混乱,让他生出太多问题。 赵剑炉…为什么丁宁要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丁宁为什么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赵剑炉的剑? …… 忽然有一阵冷风吹拂到面上。 下一刹那,张仪现自己身前的丁宁失去了踪影,他的身体却是被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天地元气卷起,瞬间飞出。 眼前的景物骤然变化。 张仪平日里十分沉稳,然而当看清眼前景物的瞬间,他却是不可遏制的出了一声难听的,如杀鸡般的叫喊。 没有杂草,没有殿宇。 先前所见的杂草和青色殿宇全部消失了。 他的周身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沙地,有如沙漠。 然而这片沙漠里,却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剑! 成千上万柄剑或正或斜的插在黄色的沙石地里,剑身上散出的剑光交织成了重重叠叠的光幕,空中就像有无数面棱镜,棱镜里面倒映出无数个他自己。 张仪惊骇不能自己。 他根本未曾想到,这里面会有如此多的剑。 这些剑的剑锋和剑气将他的感知都似乎割裂成了碎片,死寂的空气如粘稠的糖水一样困着这方天地,感觉不断有寒风吹拂而过,但是地上最微小的沙砾都被压得一动不动。 一片死意,毫无生气。 或正或斜插入沙地的剑,就像是无数死去的剑师。 他第一时间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剑谷,而是一个巨大的剑冢,一片剑的尸海。 他的身体和双手开始颤抖,然后目光下意识的开始寻找,寻找丁宁所说的赵剑炉的剑。 赵剑炉也有数种不同的剑,但能够代表赵剑炉的,便只有那种洪炉一样的剑。 赵剑炉本身只是个寻常的打铁铺子。 它的每一柄剑,都是由赵剑路的那名宗师和数名真传弟子亲手打造,在打造的过程中,不知渗了多少真元中的天地元气和引了多少炉火中的火意进去。 所以赵剑路那些具有代表性的剑,哪怕只是坠落在尘土之中,都会散着浓厚的火气,都像是一个不停的散着蒸汽和火气的洪炉。 只是一眼之间,张仪看到了有三团赤红色的火气升腾在天地间,如三个巨大洪炉。 这个时候张仪开始明白这些剑来源何处,为什么岷山剑宗里面会存在这样的一个巨大剑冢。 他开始想到…大秦灭三朝,那是一段多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很多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笔带过的事情里,却是湮灭了多少强大的剑师。 为了杀死这么多强大的剑师,大秦王朝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又有多少修行者和军队为之赴死? 他胸中的气血开始翻腾不已,思绪波澜壮阔,然而他此时依旧难以明白,丁宁为什么能够猜出这里面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剑存在? 但停顿了数息的时间后,他开始朝着那三个巨大的洪炉走去。 这成千上万柄剑里有很多是曾在修行界典籍中留名的名剑,有很多甚至因为独特的传奇色彩而对修行者分外有吸引力,但如果不是丁宁让他选择一柄赵剑炉的剑带在身上的话,他或许不会选择任何一柄剑。 因为他的身上本身就有一柄很强的剑,尤其对于他而言是比这里所有剑都有宝贵的剑。 但是赵剑炉的剑足够让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尊敬。 所以张仪很尊敬的接近这三柄赵剑炉的剑,甚至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三柄赵剑炉的剑都是浑身赤红,明明是金属锻造而成,然而看上去却就像始终在燃烧着的火晶,即便这片剑海中空气如粘稠至极的糖水,但这三柄赤红色长剑上激荡的灼热火气还是震得张仪的耳膜中不断轰鸣。 赵剑炉的剑都是绝世好剑,很难分辨高下。 张仪没有太过犹豫,他感觉了一下这三柄剑的温度,选了其中热气最为浓烈的一柄剑。 当他选定赵剑炉的剑时,同样深处这片剑海之中的南宫采菽却难以抉择。 她此时的心情比张仪更为震骇。 这片剑海中的剑太多,然而丁宁所说的两柄剑竟然都有,她竟然全部都找到了! 剑身淡白色,剑柄是银色的弯曲小剑。 还有古铜色,剑身上有很多方孔铜钱般花纹的宽剑。 “这些人的选择很奇怪。” 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女,忍不住说道。 她所站的青玉殿宇就在这个剑谷上方的某处悬崖边上。 身为这场盛会的布置者,她自然可以看清任何一名选生在剑谷里的举动。 “即便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剑谷,在震惊之余也忍不住逛了两个时辰。这些剑对于用剑者而言,比世上任何的东西都有吸引力。但是他们的目的极为鲜明…似乎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剑一样,只是直接要在这里面找那种剑。这是为什么?” 她深锁着眉头,问身边的年轻男子。 这名年轻男子是她的师长,但是她都不能理解的问题,他自然也给不出答案。 “这件事应该又和这名酒铺少年有关。” 她低垂下头,想了片刻,面容突然寒冷了起来,道:“我只希望不是作弊,不是有人透露了剑会的内容。” …… (今天忙着处理冰火破坏神游戏的事情了,这章字数就略少,下一章字数多点补足...可能大家又要批评我不务正业啊什么的了,这个怎么说呢,其实每一部作品对于作者来说都像亲儿子,都特别有感情,有的作品做出来了,当然不可能撒手不管,肯定还是想要做得好一点。对于读者而言,可能一本书看完就很快丢掉,忘记掉,可以开始看别的书了,但是对于作者来说,一本书要写一年多,甚至两年,花费很多很多的心血,付出的不同,自然感情就不同。最后还是给冰火破坏神游戏拉拉票吧,大家有空可以点着玩一玩,反正只要能在纵横中文网看书就可以玩,不要vip啊什么的,可以免费玩的,是网页游戏,但已经做到了比一些端游更好的品质,今天新开的第五区,我也在里面玩的,id也炸天,就叫无罪太帅,大家有空来一起玩吧,我在里面已经建了个联盟叫红花会,而且现在是第一牛的联盟哦。) ... 第八十章 必须给我解释 “我倒是要看看他会选什么剑。” 说完这一句,她的面容变得更冷,就像是隆冬里河面上的坚冰。 丁宁平静的凝视着这片剑海,万剑的墓冢,沉默不语。 这里面有无数好剑,而且其中许多剑的品质甚至能用“绝世”两字来形容,绝对不会比岷山剑宗自己的剑库中的一些剑差,只是因为来处的问题,所以才归在此处。 “为什么会征战杀伐不息?” “因为群雄逐鹿,天下共分七朝。” “唯有天下一统,才不会有连年征战杀伐。” “正是。” 丁宁沉默的看着这片剑的尸海,他的耳朵里却是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就像是这万柄剑此时都在说话。 声音充满愤怒、嘲讽,越来越噪杂,就好像这万柄剑的主人都活了过来,在指着他冷笑。 “一个人的想法不能代替天下人的想法。” “以停止杀伐为借口而制造杀伐,的确是不对的事情。”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万剑轻轻的说了这两句,然后他只是瞻仰般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青玉大殿里的青袍少女的面容顿时僵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一柄剑都看不上?”她身旁的年轻男子也顿时怔住。 青袍少女震惊的看着朝着剑谷走出的丁宁,她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对。 “我想去近些看看他们。”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年轻男子说道。 …… 谷中万剑成海,锋锐杀意和剑气将地面摧得寸草不生,终成一片死地,然而从外往内看,却依旧杂草肆意丛生,一座青色大殿位于山谷正中,连任何人影都看不到。 法阵边缘的青色杂草突然微微晃动,出现了一个脚印,丁宁的身影就此凭空出现。 他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只是进去看了一眼,所以他连选剑这个环节,也依旧是第一个出来,依旧是名。 “等所有人出来齐了,喊我。” 他用自己的末花残剑在身侧地上刻了这一行字,然后直接盘坐在地,开始闭目修行。 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身前不远处的青色杂草上再次出现一个脚印,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出现在空气里,正是谢柔。 谢柔的眼眸里充斥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光芒。 在看到盘坐于地的丁宁之后,她心中略定,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向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中提着一柄纯黑色的剑。 这柄剑无论是从外观,还是制式,还是重量,几乎都和长陵最为常见的百炼玄铁剑一模一样。 若是此时有人走进这剑谷,看到她手中的这柄剑,一定会觉得她选了一柄最为普通的剑。 但是这柄黑剑的剑尖处有一排很细的细孔。 和丁宁所说的一样,不是正对着剑尖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剑,但这柄剑却是丁宁对她特别提及的两柄剑之一。 在那样的剑海之中,这样纯黑色,制式最普通的剑反而最为好认,所以她在一眼看到,上前确定剑尖上有丁宁所说的一排细孔之后,她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柄剑。 所以她的用时很短,第二个走出剑海。 她在丁宁的身侧坐下休憩。 只是又过数十息的时间,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手持着一柄剑炉剑的张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张仪此时也依旧震惊难消,但他最为守礼,先行对着站起身来的谢柔行了一礼之后,才仔细的看着丁宁的身周。 他甚至仔细感知了一下丁宁的衣袖内里,然后他不能置信的看着谢柔,问道:“他没有选剑?” “似乎没有。”谢柔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出来时他已入定修行。” 张仪苦笑了一下,他是个很喜欢动脑子的人,然而和丁宁在一起,却总是太多事想不明白。 “真的有赵剑炉的剑。”看着半边身体都被灼热剑光染红的张仪,谢柔却是忍不住轻声说了这一句。 张仪面色骤然沉重,轻声道:“韩赵魏三朝的名剑,大多数都在里面了。”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草地出了轻微的异响,又有人从法阵里走了出来。 张仪转身,他看到走出来的是何朝夕。 何朝夕的手中提着一柄青色宽剑,这柄青色宽剑的剑身分外宽厚,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柄斩马长刀。 “这是一柄子母剑?” 张仪想到了丁宁说的话,他好奇的出声问道。 大秦王朝的剑极少有古怪形制,至于子母剑,他根本都没有见过。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这柄青色宽剑平伸至张仪和谢柔的面前。 “这小剑有什么用途?” 张仪仔细的看了片刻,才觉这柄剑的剑脊就是一柄细长的长剑,两条看上去平直的符纹其实两条沟槽。给他的感觉,这柄小剑能够沿着沟槽和大剑脱离,然而这柄小剑没有剑柄,不可能用手握住。 那难道这柄小剑的作用,只是在某一时刻用于甩飞出去伤敌么? 只是如此的话,那这柄剑也太普通了些。 “这到底是什么鬼法阵,在里面试都没法试,这叫人怎么选啊!” 何朝夕还未开口回答,一声郁闷的叫声已经在他的后方响起。 虎着脸的谢长胜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小声些!” 生怕谢长胜惊扰到丁宁,谢柔马上出了一声低声呵斥,然后寒着脸问道:“什么没法试?” 谢长胜看到丁宁又已在闭目修行,明显也是一愣,然后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看着谢柔等人,不解道:“难道你们在里面都没有试一试你们想要挑选的剑么?” 谢柔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张仪和何朝夕。 张仪也摇了摇头,接着何朝夕也摇了摇头。 “就算是不怀疑丁宁…但你们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谢长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在里面,真元可以灌入这些剑里,但是这些剑的剑气却散不出来,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试。” 顿了顿之后,谢长胜有些不满的接着说道:“我原本想将两柄都带出来,但是想着剑胎上写的是自取一剑,若是带两柄出来恐怕和在赌场里出千一样是坏了规矩,没准会被直接取消参加剑会的资格,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样的想法。” “丁宁对你说的那两柄剑,你全部找到了?” 谢柔听出了谢长胜的意思,她的目光停留在谢长胜手中的剑上。 这是一柄剑的制式很中规中矩,然而材质极为特别的晶剑。 整柄剑的剑身晶莹剔透,就像纯净的水晶,但是剑身里面却有无数天然的金色丝缕,而剑柄上的金色丝缕却是流于表面,形成一只三足金蟾般的图案。 “两柄剑正好离得不远,几乎同时找到。”谢长胜点了点头,回答道。 “所以两柄剑之间你难以抉择?”张仪也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谢长胜手中的这柄剑,问道:“那你为何选了这柄剑?” “你们是没有见过那柄青色短剑,若是平时那柄青色短剑和我手中这柄剑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肯定会挑那柄青色短剑。因为那柄青色短剑太过锋利,连剑气都可以伤人。相比而言,这柄剑看上去太过脆弱,似乎直接就能被那柄剑随意削断。”谢长胜朝着张仪翻开了左手,接着说道:“如果不是丁宁先提了我这柄剑,我也绝对不会选这柄剑。” 谢长胜的左手掌心里有一条血痕,此时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 “剑气便可伤人?”张仪和何朝夕、谢柔全部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长胜冷笑了一声,道:“我的手掌聚集剑锋还有一寸,便直接被割出了这样一道伤口。” “这到底是什么剑?”谢柔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谢长胜说的是不是真的。 “剑名不重要。” 谢长胜却是摇了摇头,看着丁宁道:“现在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丁宁怎么会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这样的剑存在,他难道知道里面是这样的剑海?” “剑是獬豸剑,用獬豸的独角制成,出自昔日赵地。但我也同样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里面有这样的剑存在,怎么会知道里面可能是这样的剑海,所以他必须给我解释。” 一个女声从后方一侧响起。 但是所有人第一时间都知道不是南宫采菽。 因为南宫采菽的声音不可能这么冷,不可能这么威严。 张仪浑身一震,转身,只看到一名青袍少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紧接着,他的双目感到刺痛。 因为在这时,一名连头上的丝都似乎在流淌着剑气的年轻男子也出现在青袍少女的身后。 (努力码字中,晚上晚些时候争取还有一更)r1o58 ... 第八十一章 心惊 谢长胜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 就算是之前面对第一道剑胎重伤咳血时,他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然而在看到这名青袍少女的瞬间,他却由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更多的来自于动物的本能和天性,不在于实力的差距,就像是一头成年的公羊,但看到一头幼狼还是会感到害怕一样。 之前他见过无数的青年才俊,但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看着青袍少女,他的心中第一时间响起这样的声音,接着在下一瞬,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浑身都开始冷僵起来。 谢柔和何朝夕的情况也比谢长胜好不到哪里,此时唯一能够动作的只有张仪。 因为他守礼,所以虽然这一瞬间也十分惊恐,但他还是对着这名青袍少女和少女身后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 “请问?” “我是净琉璃。” 青袍少女很直接的回答,丝毫不在意她这样一句简单粗暴的回答在这些人的心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所以你们应该明白,我有权让他必须给我解释。” 脸上闪耀着冷光的少女看着张仪接着说道。 张仪无法表示任何的异议。 净琉璃这个名字,的确是最大的资格。 就算不在岷山剑宗门里,她这个名字也有足够的资格要求很多人做很多事情。 因为从元武初年到现在,她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两个人,一直都是所有人认为的,大秦王朝将来的最强修行者。 换句话而言,不出意外,他眼前这名青袍少女,便是将来岷山剑宗的继任者。 下一代的岷山剑宗宗主。 而此时,这名青袍少女也已俨然有了一些一派宗主的威严。 张仪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就要转过身去,但是净琉璃这名天下最出名的少女却是阻止了他。 “我可以等。” 她看了一眼丁宁身旁的字迹,道:“在此事未明之前,为了保证这比试的公平,你可以不用现在唤醒他,不需要打断他的修行,可以按他留言的一样,等到你们的人全部出来之后,再唤醒他。” 她的这句话很公道。 张仪等人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一阵凛冽的寒意突然莫名的出现在空气里。 法阵边缘的一片草丛上突然出现了白霜,然后徐鹤山的身影出现。 他的手里,提着一柄纯白色的剑,是纯正的白雪颜色,完全就像是用积雪捏成的一柄剑。 但是这柄剑的周围始终萦绕着一条条丝带般的冻气,没有任何的积雪可以有这样的寒冷。 骤然看到净琉璃,徐鹤山的身体也在第一时间僵住。 “这是寒江千雪剑,是昔日大魏王朝魏帝身侧的某名供奉的本命剑,虽已失了本命元气,但在剑谷之中,也是最寒的剑。”净琉璃却只是淡漠的说了这一句,甚至都没有转身多看徐鹤山一眼。 徐鹤山也已出来,只余南宫采菽和沈奕。 “这剑名恨缠枝,韩地千莲宫的宗主剑。”然而净琉璃却是并几乎没有停歇的接着说了下去。 她的声音未落,沈奕的身影便已显现出来。 沈奕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通体墨玉般光泽的剑,剑柄上全是暗青色的缠枝纹。 说完这一句之后,似乎知道南宫采菽不会很快出现,所以净琉璃停了下来。 “那我这又是什么剑?” 谢长胜却是忍不住出声。 他觉得自己此时心中恐惧很窝囊,此时出声,一半倒是因为他想要摆脱这种恐惧。 “一剑光耀十九城,这就是昔日赵王朝第一名将赵阔的耀光剑。只是出现在他手中时总是光芒万丈,极少有人能够看清楚这柄剑的真身。” 净琉璃随意的看了谢长胜一眼,似乎看出此时谢长胜的心念,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讽意味。 谢柔咬紧了牙关。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手中的到底是什么剑,但她直觉问的越多,对丁宁似乎就更为不利。 此时净琉璃却是看着谢长胜,接着出声,缓缓道:“南宫采菽之所以慢,是因为和你一样难以抉择,她要在鱼肠剑和铸金剑中选其一,她比你慎重。” “现在她选好了,她选择了鱼肠剑。” 不知为何,听着净琉璃冷漠平淡的话语,看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冷讽意味,谢长胜无来由的恼羞起来。 “鱼肠剑又是什么剑。”他直着脖子愤声道。 “你们想必连这柄剑的名字都没有听过。这些剑的主人在你们出生之前便已经战死,其中很多剑的主人虽然强大,但是直至战死都不出名,很少记载在典籍之中,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他怎么会让你们选择这些剑。” 净琉璃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流转到丁宁的身上,面上生出越来越多的霜意,然后她说道:“可以唤醒他了。” 法阵边缘的草丛出异响。 南宫采菽的身影就此出现。 净琉璃说到做到,等所有人都选剑完成之后,再喊醒丁宁。 张仪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然后用异常僵硬的姿势伸出左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 丁宁的睫毛跳动,他的眼睛睁开。 青袍少女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深深皱起。 因为丁宁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 “我是净琉璃。” 她凝视着丁宁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必须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这决定你是否能够继续参加岷山剑会。” 丁宁沉默的看着净琉璃。 真正的看到这名传说中的少女,他才确定哪些传言都是真的。 感受着这名少女的气息,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巴山剑场最为强大的那个时代…若是这名少女生于那个时代,也必定可以在顶尖强者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净琉璃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她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平静,也不习惯有人不马上应自己的话。 就在她想要再度开口的这时,丁宁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剑?” “你怎么觉得剑谷里面有可能是这样的剑海?” “难道有人提前泄露给了你岷山剑会的所有内容?”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不管在岷山剑会里何等身份,也绝对保不了你。” 净琉璃开口,面容寒冷的连说了四句话。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就连谢长胜都开始怀疑有人提前泄露给了丁宁岷山剑会的所有内容。 因为丁宁之前的表现,似乎除了作弊之外,根本无法用任何合理的理由进行解释。 但是丁宁却开始解释。 他平静的开口:“我知道这些剑是因为我和周家老祖在一起呆过很长的时间,我听他说起过无数旧时的名剑。这些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净琉璃脸上的寒意更重。 周家老祖虽是长陵老人,但知不知道这些剑却是无人可考,尤其现在已经死去,任何将要追究的东西推在一个死人身上的解释,都不能令人信服。 但她没有马上开口,因为她要看丁宁怎么回答她接下来的那个问题。 那才是真正难以解释的问题。 “我觉得剑谷里有可能是那样的剑海,是因为第二柄剑胎。”然而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停顿,平静的说了下去。 净琉璃的眼中厉芒一闪,她霎时出声道:“和第二柄剑胎有什么关系?” “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剑经都不像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剑经。再想到之前岷山剑宗没有任何流露剑经出来的先例,而且这些剑经又如此深奥精绝,我便想这些剑经只可能来自被我大秦所灭的三朝修行地,都是外人的东西,让外人看看也无所谓。” 丁宁平静的看着她,说道:“任何人都有弱点,包括安排这岷山剑会环节的人自然也有弱点,我想要在这剑会上胜出,我便自然将安排这岷山剑会的人也当成敌人来揣摩,想着这人的行事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既然第二柄剑胎上都是外来的东西,我想这选剑环节,便也可能都是外来的东西。” “既然第二柄剑胎上的剑经都那么精妙绝伦,我想以这人的行事…接下来安排的剑谷选剑,自然必定也都是十分惊人的剑。” “所以我觉得有可能是来自三朝的许多名剑,但我确实未想到会有那么多剑,会是那样的一片剑冢。” 听着丁宁这些平静的述说,净琉璃的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真正震惊的光芒。 她觉得难以回答的问题,竟然来自于这样合理的推断。 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便是丁宁所说的岷山剑会的安排者…难道说丁宁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只是因为自己在性格和行事规律上的一些弱点? 只要是弱点,便能被利用。 所以她真正心惊。r1o58 ... 第八十二章 实在 “若是怀疑我作弊,那便要问问你们岷山剑宗到底有哪些人知道这些布置,如果是我,我不会认为有岷山剑宗的人会为了我而帮助作弊,因为不可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丁宁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些营帐,用一种平静而冷的语气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羊洞弟子。” 净琉璃看着丁宁根里的点点白意,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接着问道:“你在剑谷里为何不挑一剑?” “这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丁宁转过头,看着她说道。 净琉璃说道:“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而且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私人的问题。” “不选择里面的剑有很多原因。”丁宁没有坚持,看着自己腰侧的残剑,说道:“比如个人感情问题,这柄剑是师门某位师长所赐,对我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比如用剑本身的问题,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所有这些选生里面真元修为最强的,我想要胜出,不可能凭借真元和剑本身的力量胜出,即便我能找到一柄威力不俗的名剑,他们自然也同样可以找到其余威力不俗的名剑,在力量上我依旧没有优势,我要战胜他们,只有依靠用剑本身,所以我自然需要一柄自己最为熟悉的剑。” 听到丁宁这样的见解,就连净琉璃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都感到了震惊。 不仅丁宁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领悟足够让他震惊,更令他震惊的是丁宁的信心。 “你是想凭借剑招的运用和在剑意上面战胜对手。”净琉璃点了点头,她脸上的寒霜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辉光。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力气大不等于会打架,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希望你最终能够胜出。” 净琉璃说完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她的身影顷刻间就消失在山谷的空气里,虽然众人明知道是因为法阵的存在,但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像她这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本来就有些不真实,尤其她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更让人觉得不真实。 像她这样的人不需要虚伪。 她说希望丁宁能够最终胜出,便说明她真的很欣赏丁宁。 浑身流淌着剑意的年轻男子歉然的对着丁宁等人笑笑,似乎因为耽搁他们片刻的时间而道歉,然后他也不说什么,转身便消失不见。 在他的身影消失了数息的时间之后,张仪才回过神来,他用一种很替丁宁高兴的眼神看着丁宁,颤声道:“师弟,连净琉璃都希望你能胜出,你真的很了不起。” 说完这句,他却是又觉得不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家师弟本来就了不起…不管能否最终胜出,师兄都以你为傲。” “这不是酸腐和得意的时候,走吧,有人赶上来了。” 丁宁回望了一眼,没有多少感彩的说了一句,然后开始动步。 “是叶浩然,骊陵君府的人。” 看着那条出现在视线里的白色身影,南宫采菽凝重道:“我们或许应该留一个人在后面看看他们过那剑道时的表现。” “没有太多用处,那条剑道对于才俊册上排名前二十都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胁,根本不可能逼他们展露隐藏的真正力量。”丁宁连头也没有回,“看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净琉璃直直的穿过剑谷,走向剑谷的另外一端。 她的脚步轻柔的踏在黄沙地上,但是却引得这片剑谷里许多剑都颤动起来。 她身后的年轻男子陡然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有战意,难道你竟然觉得他会成为你的对手?” “直觉这种事情很难说,尤其你一向知道我的直觉很准,就像我当时第一眼见到安抱石时,安抱石还只不过是个没有开始修行的小孩子,但是我却直觉他在将来会成为我的对手。” 她也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缓缓的说道:“这名酒铺少年给我的直觉也是一样,只是前提是,他必须能活下来再说,因为他剩下没多少时间了。” …… “刚刚那个人真的是净琉璃么?”在已经跟着丁宁走出很多步之后,谢长胜还一副兀自不敢相信的样子,甚至变得越来越惊喜,“我竟然见到净琉璃了。” 谢柔平日里看得惯他的时候就甚少,此时脸色就马上沉了下来,道:“看你这出息,方才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高兴个什么劲。” 谢长胜一滞,随即恼羞成怒道:“这可是净琉璃啊!” “那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谢柔看着他说道:“只是见到便高兴成这副样子,你也算是我谢家的男子?” 谢长胜愈加恼怒道:“那我还能怎么样,难道我能将她娶回去不成!” 谢柔看都不再看他,道:“怕是想都不敢想。” 若是平时,谢长胜恐怕早就不和她争辩了,但今日的谢长胜却不知为何被揭了伤疤一样,怒火中烧的大声道:“我有什么不敢想的!” 这句话一出,谢长胜突然觉得周围一片死寂,就连前方的丁宁都顿了一顿。 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古怪,就连张仪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古怪。 “做什么!” 谢长胜的脸骤然通红,叫了起来。 张仪是谦谦君子,他醒觉自己似乎有些无礼,此刻又看到谢长胜对着自己大叫问,他总觉得自己要给些回应,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尴尬道:“迎娶净琉璃…这也敢想,谢长胜你也真的很了不起。” 谢长胜的面孔僵住。 沈奕看着他,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张仪却是诚恳道:“人的确是要给自己些目标的,目标越高,成就也往往越大。”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看着谢长胜,目光里全是同情。 谢长胜呆了呆,不再说话,沉着脸低头跟在丁宁的身后。 然而已经走出了数十步,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时,谢长胜却突然抬起了头,狠般怒声道:“谁也没有规定男子一定要修为高出女子才可以娶她,我就以她为目标又怎么了?” “你认真的?”这下就连最为沉默寡言的何朝夕都有些忍不住了,震惊的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谢长胜恼怒的看着他,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何朝夕有些尴尬,讪讪道:“那总也要喜欢,不能怄气…” 谢长胜更加恼怒,“你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哪里不优秀?” 何朝夕顿时无语。 净琉璃似乎…的确长得很好看,而且如果说她不优秀,那还有谁优秀? 然而这,这也似乎太荒谬了一些。 “若是光凭以她为目标就能令人刮目相看,我为何不做?”谢长胜却是恢复了平常的做派,冷哼了一声。 “了不起。” 张仪再次诚恳的赞叹了一声。 就在这交谈间,按照第三柄剑胎上的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这个山谷的一侧崖壁前。 崖壁间有一条狭窄小道,通过这条狭窄小道,眼前却是霍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山谷。 正对着他们的前方,有数座木制的简陋屋棚,和长陵一些在野外放养鸡鸭的农户所搭建的住所类似。这些简陋的屋棚里,散出食物的香气。 一日夜未曾吃什么东西,食物的香气自然分外诱人,但丁宁和张仪等人的目光,却是继续投往这些简陋屋棚的后方。 简陋屋棚的后方是广阔的平地,平日里似乎有无数人的脚步和这里的地面厮磨,所以泥地光滑坚硬得和铺了一层砖石一样。 地上有些剑痕,却是在这片平地上划分了很多块区域,每一块的大小看上去都是相同。 “难道到达这里的选生,就是在那些剑痕划分的场地里对决?”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说道:“真是老套。” “很老套,但是很实在。” 丁宁走入了简陋的屋棚。 简陋屋棚里的食物也很实在,一个依旧散着热气的大灶上的铁锅里是满满的白米饭,而另外的两个同等大小的铁锅里,却分别是大块的红烧肉和最普通的煮青菜。 ... 第八十三章 人厨 在平日里,肥腻的红烧肉和清淡的煮青菜便是最好的搭配,是长陵寻常人家一日三餐中经常出现的食物,尤其是在饥饿的时候,这种搭配加上热腾腾的白米饭,便更是充满了难言的诱惑。 这些饭菜自然是给到达这里的选生用的,屋棚里的简陋木桌上放着干净的碗筷,木桌上的剑痕连成了一个异常简单的“用”字。 “看来还算不错,不需要饿着肚子战斗。”何朝夕的腹中如雷鸣响起,他有些惭愧的说道。 他在青藤剑院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一日三餐都准时准刻,这样能够保证他每天都有最佳的状态投入修行,当一天一夜不饮不食之后,他才意识到饿着肚子对他的影响恐怕比一般人更大。 张仪和沈奕在梧桐落已经习惯了照料薛忘虚,此刻很自然和熟练的为众人盛饭,在盛好的白米饭上铺上红烧肉和青菜,再细&1t;无&gt;&1t;错&gt;细淋上一些汤汁。 第一碗盛好,习惯性的是要端给薛忘虚的,这又一次提醒张仪,薛忘虚已经去世的事实,张仪的眼圈顿时又有些微红。 “这碗是给洞主的。” 于是他难过的垂下头,将第一碗盛好的饭插上筷子,放在饭桌的上。 谢长胜不愿意多去想这些沉重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沈奕递给自己的饭碗,看着上面闪耀着油光的大肉,随口道:“这倒是很像牢狱里临刑前的断头饭。” 南宫采菽闻言无奈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么?” “吃饭,吃饭。” 何朝夕已经饿极,也顾不得形象,开始埋头大嚼。 丁宁也端起一碗饭,然而只是吃了一口,他的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饭菜的滋味很好,口感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然而他体内那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却是已经自然起了反应,躁动起来。 他所修的九死蚕是天下最为玄奥的功法,对于身体内里的感知比天下绝大多数功法都强出许多倍,所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一些对于他身体极为不利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弥漫。 这些饭菜显然都有问题,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的毒素。 但岷山剑宗准备的饭菜,为什么会有问题? 丁宁放下了碗筷,看着吃得非常香甜的何朝夕等人,又想到方才净琉璃的出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红烧肉配青菜非常下饭,胃口最好的何朝夕几乎筷子拨弄两三下便吃完一碗,很快已经开始盛第三碗饭。 “师弟,你多少也吃点。” 张仪看着丁宁停箸不吃,便以为丁宁是难过,他便也有些食以下咽,停了下来,轻声劝慰。 丁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不多说。 张仪便也更加难过起来,一时也有些难以下口。 就在此时,丁宁突然抬起了头来,看向屋棚外一侧。 张仪不知道丁宁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也下意识的抬头,顺着丁宁的目光看去,然后他马上大吃了一惊。 就在距离他和丁宁数丈不到的一侧棚屋檐下,不知何时竟然站立着一条青色身影。 这也是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男子。 与跟着净琉璃的那名年轻男子相比,此时站在距离他们很近的棚屋檐下的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面容极为普通,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锋锐的剑意。 甚至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感觉到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上有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若是脱下那身代表着岷山剑宗的青玉色袍服,恐怕行走在长陵的街巷之中,这名年轻男子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当张仪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吃惊的呆住时,谢长胜等人也才现了此人的到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你为什么不吃?” 这名面容极为普通的青袍男子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是看着丁宁问道。 他的声音也极为普通,语气平和,没有什么特点。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难道是饭菜的味道不好?”青袍男子异常和气的问道。 南宫采菽突然心生寒意,这名青袍男子此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酒楼里在问客人菜口味的厨子。 丁宁一时没有回答。 “我已经是岷山剑宗最会做饭菜的人,而且我自认我的饭菜口味比起长陵大多数酒楼要好得多,最关键在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给人做饭菜了。”青袍男子看着丁宁面前的一碗饭菜,接着说道。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依旧温和,完全就像是一个酒楼的厨子在请求客人给他些面子,动动筷子,这饭菜的口味的确也异常出色,即便米饭温了很久,但依旧软硬适中,红烧肉的味道更是找不出什么瑕疵,然而听到他这些话语,就算是谢长胜都联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脸色都有些绿,尤其是已经快将第三碗饭菜都快吃完的何朝夕更是觉得自己的肠胃都有些抽搐起来。 “您是耿刃前辈?” 南宫采菽强忍着心中的震骇,出声问道。 青袍男子谦和的看着她,颔道:“在下正是耿刃。” 何朝夕顿时不只是肠胃有些抽搐,而是开始有些呕吐的感觉。 谢长胜等人的心中也开始生出恐惧,因为面前的这人便是传说中的“人厨”。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的征战中,岷山剑宗的耿刃还是一名和他们一样的学生。 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岷山剑宗的学生还是留下了很多记载。 他曾刺杀了大韩王朝数位重要的将领,有一次曾在大韩王朝屯兵数万的军营里躲藏了十余日,结果那军营中竟无一人现他的存在,等到最后刺杀得手离开,都未曾有人现他的踪迹。 但有关他最惊人的一个记载,是他在韩地簇城,先是伪装成韩人厨子,被征召入军成为伙夫,然后他用毒’药一举毒杀了上千人,引得当时韩王朝的名将韩颂震怒异常,派遣五千精锐骑军和数十名修行者追杀,一直将他逼进韩境北地,在一场大雪封山之后,韩军用三千精锐步军配合修行者入山追杀,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耿刃活了下来,那围追他的三千步军和数十名修行者反而死了大半。 韩境北地山林封山之后本身极少食物,再加上韩军为了断绝耿刃的食物来源,步军所过之处,任何小动物和可实用的草木都是战尽灭绝,每日里进山搜寻的小队也都是先吃饱喝足,然后不带任何的食物在身。 在一些记载里,耿刃是靠杀敌取敌人腿肉才活了下来。 这种战时求生的无奈之举虽并未得到耿刃的亲口证实,但却给耿刃套上了一个“人厨”的外号。 但可以肯定的是,岷山剑宗的耿刃,是个极为强大的刺客,且他不只是个剑客,同时也是个用毒的宗师。 这样的人物,对于长陵这些后辈而言,自然是真正的传说。 谢长胜完全没有想到,此刻在这里,竟然又见到了一名传说中的人物。 “和口味无关。” 然而丁宁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也必须吃一碗。” 耿刃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因为这饭菜里有毒。” 张仪和谢长胜等人顿时彻底的变了脸色。 亲口告诉人有毒,然后还要逼人吃,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此人是皇后的人,在岷山剑宗里也能够一手遮天么? 然而耿刃此时却又谦和的接着说了下去:“因为这是此次剑会的规则…原本我不需要特别说明,因为我觉得我下的毒七境之下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察觉,我对我做菜的搭配和口味也极为自信,然而我没有想到饿了一日一夜,竟然还有人不想吃我做的饭菜。” 说完这些,他又有些闷闷的摇了摇头,道:“这到底是哪门子道理!” 谢长胜等人无语。 他们都觉得耿刃的这句话应该是他们说的,因为下毒是剑会的规则…让他们中毒?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不是寻常的毒’药。” 耿刃扫了一眼所有人,缓缓解释道:“这是七叶散,是昔日大魏的一道毒方。七叶散的药力很奇特,平时修行者中了此毒之后,根本没有反应,然而和人动手,真元剧烈流动起来,这七叶散的药力却会影响体内气血和内腑,不仅给人带来极大痛苦的感觉,而且会使得人体内的许多机能失衡,让人便真正如同中了其它剧毒或是受了重创一般。所以这七叶散有个别名也要七成散,意思是说中了此毒的修行者最多只能用七成的力量出手,过了的话,身体便承受不住。”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谢长胜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想到自己已经中了这种毒,他铁青着脸叫道:“这是什么变态的剑会规则!” “这规则并非我所定,但我却很赞同其中的道理。” 耿刃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一名修行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斗,恐怕都不是在自己状态最佳的时候,很多时候都甚至会在自己受伤时战斗,所以在这种状态下的战斗,反而更有现实意义。且控制自己的真元,控制自己的身体,如何更为节省真元,这便是所谓的收放自如。若是连感受身体的伤势,连自己能用几分力,怎么在受伤的状况下,尽可能时间长的战斗,尽可能挥出自己的战力都做不到,那这名修行者也应该不配成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甚至进入岷山剑宗学习也不配。” “因为我岷山剑宗要的是真正能战斗,真正能杀人的剑师,不是只会用剑招的舞剑师。”说到这一句,耿刃的脸上才有些微的傲意。 ... 第八十四章 真正的悍勇 “那倘若我根本不管这七叶散的药力,就是全力的战斗呢,难道你会见死不救,让我直接毒生亡?” 谢长胜依旧铁青着脸看着耿刃叫道:“若真的被毒死了,这帐是算在谁的头上?” “七叶散只会让身体机能紊乱,又不会让人直接毒致死,若是你真不顾七叶散之毒,强用真元,那到时候你便可以体会一下那些身患绝症到弥留之际的人的痛苦了。” 耿刃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般笑了起来,“那时的各种痛苦可不是凭一时的悍勇便能承受得住的,更何况你自己让毒作,到时候在比试中被人一剑杀死,怎么算账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来。” 谢长胜怒道:“毒才被人杀死,这毒是下的,怎么算不到你头上!” 耿刃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听从师门之命,那要算的话,只能和我们岷山剑宗算了,我又不是岷山剑宗最高的,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顶着。” 谢长胜说不出话来。 岷山剑宗最高的自然是岷山剑宗宗主,但在世间所有传言之中,岷山剑宗宗主虽然爱好清净,从不出山,但却是一个极为小心眼,护短且睚眦必报之人。 谁敢找岷山剑宗宗主算账? 轻微的咀嚼声在此时响起。 谢长胜吃惊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丁宁已经端起了饭碗,开始吃饭,而且和丁宁平时在梧桐落里吃饭一样,看他的样子都觉得丁宁吃得非常香甜。 耿刃看着丁宁,他的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是眼睛里却不加任何掩饰的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岷山剑会对于岷山剑宗的所有人而言也是一场很大的盛会,岷山剑宗的所有人自然也都在关注着剑会的进程。 丁宁在之前的所有进程,都令他很欣赏。 但即便是欣赏,即便以他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也不能越过剑会这道坎,直接赐予丁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 有时候规矩便是规矩。 没有了规矩,便不成方圆。 看到丁宁开始端碗吃饭,谢长胜有些想怒也怒不起来,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又转头看着耿刃道:“就算这七叶散的药力非常独特,大家都只能用七分力,但修为高的也能用七分力,修为低的也用七分…那些修为高的,不是依旧比修为低的占优很多么?同等的削弱,有什么意思。” “怎么,难道你还想连别人天生的修为优势都给去了?”耿刃似乎越来越觉得谢长胜有意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这样, 那有些人勤修苦练还有什么用处?大家都不用那么辛苦的修炼真元,都不用真元战斗便是。” 谢长胜一滞,找不出话来反驳。 耿刃却是又很有深意的看着他接着说了下去,道:“更何况说是七成,但难道每个人都真的能够把握如此精准?服了七叶散之后的战斗,完全就是寻常人蒙着眼睛往悬崖边走的游戏,越是接近悬崖,获得的好处越多,但是只要越过一线,就直接摔下悬崖摔死,有些人为了保险,便少走几步,距离悬崖远一些,那他便只能动用五成六成的真元力量,有些人胆子大,便多往前走几步,更挨近悬崖一点,说不定便能过六成。至于七成…对于你们而言却太困难了一点。” 谢长胜的脸色越听越难看,然而张仪却是越听越尊敬,听到此处,他不由得对着耿刃躬身行了一礼,致谢道:“先生解释得很详尽,我等大为受益,多谢先生。” 耿刃温和揖手回礼,若不是他自露身份,恐怕谁也不会将他和那传说中的恐怖“人厨”联系在一起。 何朝夕又端起了饭碗,他的食量原本就很大,此时知道了七叶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毒‘药,这饭菜在他的眼睛里便又重新变得香甜可口起来,只是他还有一丝顾虑,所以又将饭碗放了放,恭谨问道:“先生,这七叶散中毒有无轻重之分?” “其实只要吃满半碗,再多吃便是一样的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却是要亲眼看着你们每人吃上一碗,七叶散的毒素十分有意思,多吃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那种致人死命的药力,且过了数天之后,这毒素便自然消散,不留痕迹。”耿刃再度耐心的解释道。 不吃也不行,多吃也没有关系,且这红烧肉和青菜的口味的确极佳,又是耿刃这样传说中的修行者亲自下厨,所有人便接着安心用餐。 “这七叶散真的多吃也没有关系么?” 片刻之后,谢长胜突然脸色大变的叫出了声,“为什么我的肚子有些隐隐生疼?” 听闻他这样的叫声,其余人顿时紧张了起来,然而耿刃却只是面不改色的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日夜没有吃东西,一口气连吃了四碗饭,肚子自然胀得疼。” 谢长胜顿时僵住。 南宫采菽等人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时间还够,等到接下来的比试开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张仪却是认真的看着谢长胜宽慰道。 “前辈,接下来是要等着所有能够到达此处的选生到齐了再开始晋级比试么?” 这个时候丁宁突然出声插嘴道:“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吧?” “恩?” 耿刃轻咦一声,有些意外的转过头去,只见丁宁平静的注视着那些用剑痕划分的场地,他眉头微跳,反问道:“你如何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先前看这边的布置,便以为接下来便是很实在的一对一晋级比试,然而却多了前辈你这一关。”丁宁回过头看着他平静说道:“既然前辈说了岷山剑宗只需要真正的会用剑杀人者,而不是舞剑者,且前辈也说了,修行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斗,并非是气定神闲,双方养足精神后公平的一对一比试,而是突然遭遇的战斗,其中很多更是被追杀,或者是在战场上长时间战斗,甚至负伤之后还要战斗很长时间,负伤之后的追杀或者被追杀、困斗。要真正接近这种状况,光是真元限制在数成之内自然不够。”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道:“既然出动了前辈这样的人物,花了这么多力气亲自做饭菜施毒,自然不可能做做样子就算了,所以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或许会让我们真正的疲惫,甚至真正的带些伤。” 耿刃的面容非常普通,他在出现之后的神情也一直很普通,然而此刻听到丁宁的这些话,他的面容却蓦然的肃穆起来,也开始闪耀出一些奇异的辉光。 “你的推断是对的,因为负责这剑会的人也是个天才,而天才往往比较追求完美和极端。”他肃穆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参加剑会,尤其能够走到此处的人自然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才俊,然而越是杰出的年轻才俊,在此之前的败绩或者限于困苦的战斗就越少,其中的许多人,可能从来没有受过略微严重一些的伤,而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负伤却是极为重要的经验,有些人恐怕连想象一下被斩出十数条流血不止的伤口之后还要接着战斗就万分恐惧,若是他们真正遭遇被一剑刺入腹中的境地,那时他们恐怕连半分战力都挥不出,更不用说设法死中求活了。”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明白所谓的悍勇十分重要,然而他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悍勇,因为他们根本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看着脸色已经彻底白的谢长胜等人,耿刃又补充了这一句。 他的面容始终肃穆。 因为丁宁的天分更加令他另眼相看,甚至赢得了他的一些敬佩,他也和净琉璃一样希望丁宁能够最终胜出,所以此时他的话语已经不是闲聊,而是真正的传经授道,如师长在传授经验。 张仪能够感觉得出,所以他也面容大肃,又准备行礼致谢。 然而谢长胜却并不接受这种好意,他又寒着脸叫了起来,“到底是谁想的这么变态的主意,难道你们接下来还想真的在我们的肚子上刺上一剑?” “到底会被刺上多少剑,那便看你自身了。” 耿刃依旧没有怒意,他也很欣赏谢长胜这种率直,对着谢长胜平和的说了这一句之后,他转头朝着一侧望去。 这个山谷里原本只是一片广阔的平地,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青色影迹在空气里缓缓的透出来。 一座青色的高大殿宇,就此凭空出现一般,坐落于这山谷一角。 之前他们所经过的山谷里也有青色殿宇,只不过是虚影,然而他们所有人都可以肯定,现在显现出来的这座是实物。 因为除了色泽和反光更加真实之外,这座青色殿宇有真实的气味,而且内里有很多法阵根本无法模拟出的,不规律的奇异声音。 (再力推一下我的《冰火破坏神》的网页游戏,品质真的不错的,大家有空来纵横5区来玩啊。还有想要吐槽和对我说些啥的,可以加微信uzui1979,或者嫌麻烦就直接加我qq1163o1o217,这可是我真正的私人qq,群里滴都知道。我设置了谁都可以加我好友了,想说些什么直接留言就好啦,最重要的是对于情节方面的讨论和建议什么的,催更之类的,对我表达爱慕或者痛恨之类的就先算了,真是年关将近,四只手也有点忙不过来,先保持稳定的不断更,继续欠账....大家不要打我。) ... 第八十五章 到底是谁 岷山剑宗的人很实在,不会故弄玄虚,所以不需要耿刃言明,所有人都知道最终比试前的一关便应该在这座青色的殿宇里。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谢长胜看着这座青色殿宇,越来越觉得肚子上的肌肤寒冷,好像真的被剑锋刺入一般,他咬了咬牙,转头看着耿刃问道。 耿刃摇了摇头,正色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不能提前说明,但我方才已经对你们说过,你们进去之后应该会很疲惫,会受伤,或许会被刺上很多剑,所以你们有选择放弃的权利。” 谢长胜暴怒:“放个屁!好不容易到了此处,你让我们放弃?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两才得了这剑会的名额?” 张仪无奈的看着谢长胜,轻声道:“先生也是一番好意。” 耿刃却是毫不生气的微微一笑,道:“无妨,花银两买到的名额,能到此处吃一碗我做的饭菜,的确不容易。” 谢长胜怒道:“何止一碗,我吃了四碗!” 耿刃看了一眼他鼓起的肚子,摇了摇头,道:“那你可要小心些,不然被刺穿了,可是饭菜流一地,今后恐怕你很难有食欲。” 谢长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为一名前辈,故意恐吓:长:风,不无聊么?” “这是一名长者的诚恳建议。”耿刃认真的看着他,缓声道:“有些修行者真的有会好不容易饱餐一顿之后,结果腹部被刺穿的经历…那种场面,即便真不怕死,也真的会影响食欲,甚至过了十余年,在吃东西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样的场面,尤其是你吃的东西原本不怎么好看,结果又从你腹中流淌出来之后。” 谢长胜骤然僵住。 耿刃的这句话语气依旧平淡,但是他却听出了内里深层次的意味。 没有亲眼见过那副画面的人,绝对不会用这样平静和真诚的语气叙述。 无论是谁,在原本极度困苦的情况下被刺穿腹部,然后依旧能撑着杀敌,最终活下来,都很了不起。 浑身冷僵了数息的时间过后,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耿刃微微躬身,沉声道:“我佩服你。” 耿刃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么说才是真正的无聊。 “先生。” 张仪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看着耿刃的眼神也更为尊敬。 耿刃看着他,“嗯?” 张仪点了点那青色殿宇,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进入那座殿宇?进出那座殿宇,有没有什么要求?” “其实我都不知道那座殿宇里面到底有什么布置。” 耿刃温和的看着张仪,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只负责让你们一个接一个的进去,但我可以保证那里面的布置应该对你们每个人而言绝对的公平。至于进入的时间,就在吃过我的饭菜后一炷香的时间,所以你们已经只有少许的准备时间。” “如果真按先生所言,若是我们进去之后都受了严重的伤势,而我们还要等后面来人再进行接下来的比试,会不会不公平?”张仪又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 “或许是受伤流血的时间更多,或许你们会多赢得一些处理伤势的时间。”耿刃平和的说道:“具体如何,归根结底还是看个人的能力。” 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张仪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耿刃对丁宁足够欣赏,他绝对不会讲得这么细致。 “进和退的选择虽然很难,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要退,真的需要好好考虑和把握。”然而耿刃却是还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我选择进。” 耿刃便不再多言,安静的看着丁宁等人来时的道路。 山谷静谧,有脚步声的回音隐隐传来,片刻之后,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棚屋内众人的视线之中。 接下来完成选剑,跟上丁宁等人的,又是叶浩然。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缓步而来的叶浩然,叶浩然手中提着的依旧是他那柄寒螭剑,身上看不到其它的佩剑,他花在剑谷里的时间也并不长,即便是挑选了什么剑,也一定是很细小的短剑。 耿刃便在此时微微抬头,对着丁宁众人摆了摆手,道:“去吧.” 进殿时间已至,丁宁站了起来,只是和之前不同,在动步之前,他却是看着所有人,认真道:“保重。” “师弟,耿先生都说了要知进退,若是实在不行,一定不要强求。”张仪骤然紧张起来,他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定要活着出殿。” “任何优秀修行者都是圣上的宝贵财产,只是这样的通过环节,并非是最后一对一的较量,哪怕受伤难免,岷山剑宗应该也不会让我们轻易死去。”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让你们要记得你们已经中了七叶散,要记住只用七分力,还有你们即便不想放弃,也要注意自己的伤势,不要让伤势有可能影响到今后的修行。” 张仪很想说你也是一样,然而看着丁宁根处的点点白意,看着丁宁肌肤下甚至隐隐透出的霞光般的光彩,他这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丁宁转过身去,朝着青色大殿行去。 他此时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你们真的不需要勉强,因为我真的不是很需要你们的帮忙,然而他十分清楚,有些时候朋友不会想自己的帮助有没有意义,而是会想尽可能的出自己的一份力。就如元武皇帝登基前那三年的腥风血雨里,有些人明知道自己做的并没有太大意义,但还是会去做。 这种时刻,最好的便是接受,而不是拒绝。 没有走多长的时间,丁宁等人便来到了青色大殿的面前。 十数级石阶通向紧闭着的青色石门,石阶和石门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当丁宁踏上第一级石阶之时,两人多高的青色石门便徐徐的自然开启。 一蓬水雾涌出,润湿了丁宁的脸庞。 内里无数杂乱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就像是里面有一条瀑布,撞击着无数高低不同的山石和植物,出各种水声。 一片漆黑,没有光亮透出,且水雾深重,根本看不清内里的具体景物。 丁宁没有停留,静静的走到了门口。 里面似乎有一条很长的通道,许多水线从上方连绵不断的淋洒下来。 “感知不出来,所以总是要进去之后才知道到底是什么布置,我第一个进去。” 丁宁转身对着谢长胜等人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便直接走入了前方的黑暗里。 谢长胜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丁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我第二个进去。” 这种感觉让谢长胜有些不舒服,虽然自从听到耿刃对于这青色大殿的解释后,他一直有种肚子上肌肤不断冷的感觉,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抢先了一步,抢在张仪和沈奕之前,踏入了前方的水雾。 “我…!” 在他想来,前方的地面最多是有些湿滑,踏足之下要小心一些而已,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步踏下,身体就已经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直接栽倒,跌落! 脚下竟然一片空虚。 外面看起来有的通道,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无数水珠和噪杂的声音冲击在他的身上,呼啸的风声如无数双冷手从他的肌肤上划过,体内的鲜血如同潮汐一般一冲到脑部,就像是要将天灵掀开。 任何一种感觉,都在提醒着谢长胜,他在真实的飞坠,完全就像是从一条瀑布的顶端,在朝着瀑布下方的深潭飞坠。 难道不会直接摔死么? 若下方真是深潭激流,谁能保证公平,难道不是运气好一些的不撞山石,运气差的便要直接重伤么? 谢长胜在初时的一滞之后,便想要愤怒的叫喊出声,到底是哪个这么变态布置了这样的比试环节。 然而他没有能够喊出一个字。 “咚”的一声! 此时他已经坠于一片硬物之上,剧烈的痛楚感和气血的冲击,让他差点直接吐出来。 “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粘滑的小鱼,在这片硬物上急的下滑,底部的水声似乎很近,但是却始终没有撞击到水面。 “啊!” 他的愤怒终于被遏制不住的恐惧彻底占据,一声骇然的惊呼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当这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之时,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耀眼的亮光。 “噗!” 他感觉到自己随着一股气流和水雾从光亮处喷飞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刹那,外面一片耀眼夺目。 又是砰的一声,他又坠落在实地,只震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阳光洒落溪流畔的荆棘从中,深红色的荆棘丛到达人齐腰的高度,随风如深红色潮水般缓缓涌动。 谢长胜咳嗽着,又不断倒抽着冷气,从荆棘丛中艰难的爬起。 在数个呼吸之后,身上被荆棘的利刺刺出许多细小伤口的谢长胜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环境,接着下一瞬间,他无比愤怒的咆哮了起来,“到底是谁这么变态,到底是谁!” ... 第八十六章 荆棘海 这是一片到处长满了齐腰深的深红色荆棘的平原,这些深红色荆棘的枝干都很纤细,只有小手指的几分之一粗细,所以在微风之中如浪般轻轻摇摆。 然而这些纤细的深红色荆棘上却生长着坚硬易折的长刺,摔落其中的谢长胜身上不只是被刺出许多伤口,肌肤血肉之中还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这样的刺在里面。 不知道是否法阵的关系,这片长满了齐腰深的深红色荆棘的平原看上去一望无垠,完全就像是一片深红色的海洋,唯有在四周极远,似乎需要数天才能到达的地方,才依稀有几间高大的青色殿宇存在。 阳光很耀眼,而且落在身上有温度,非常的真实。 虽然方才在黑暗的雨雾中坠落,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但是谢长胜可以肯定,他的确是从高处坠落了下来,然后沿着某个滑道或者洞窟急剧的冲落到了此处。 时间并不长。 所以这片平原应该是在摩天岭的某处,或许是某处山脚中的空旷山谷,但在他的直觉里,恐怕更有可能的是摩天岭的山体之中。 在许多修行典籍的记载里,古时许多强大的宗门在选择山门时,先是则灵脉而居,假以时日,则将所居之山如玉般雕琢,依山水风云之势布置阵法,或将山体雕空,或在地底挖出庞大地宫,或者平原。 这些地方或为蓄积灵气,或为当试炼修行之地,或者用于种植,或作为各类库房,许多宗门经历大变,灭亡之后,这些地方却偶尔能够存留到后世,便成为后世修行者所说的遗迹秘藏。 这样的地方,对于现今长陵所有的修行者而言自然足够震撼,然而令谢长运此时愤怒到抓狂的是,他的身侧就有一条蜿蜒流淌于荆棘原野中的溪流,距离他摔落的地方不足一丈。 同样从上方坠落,落在这溪流之中,便自然要比落在长满尖刺的荆棘丛中要好受得多。 然而这名布置者却偏偏就是让他直坠在荆棘丛中。 “如此恶劣,和明明看着一个人极为干渴,不给他水喝也就算了,还要将水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将他的手脚绑住不给喝一样,太毒!” 看着就在自己面前静静流淌,长满轻柔水草的溪流,谢长胜在心中不断咒骂着布置这剑会的人,但终于熬不住无数扎入血肉中的细刺带来的痛楚,他面容有些扭曲的开始拔刺。 细刺扎入手中,这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经历,只要将细刺拔出,痛楚就会很快消失,被人遗忘,不拔的话,这种痛楚却会一直持续,尤其触碰到那块地方时,还会引起更为钻心的剧烈疼痛,时间一长,细刺残留的血肉之中甚至还有可能会红肿化脓。 所谓的眼中钉,肉里刺一定要拔掉,正因为如此。 然而从空中坠落在这荆棘丛中,谢长胜浑身肌肤血肉中扎入的细刺不知道有多少,一时又怎么可能拔得完? 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长胜选择了放弃,再次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你知不知道这真的很痛!想出这样的主意,你自己为什么不来试试!” 谢长胜愤怒的咆哮声在深红色的荆棘海中传出很远,没有带来任何的回音。 明明丁宁和张仪等人此时应该都进入了这片深红色的荆棘海,然而他们却似乎被彻底吞噬了一样,看不到任何的踪影。 没有任何的提示,接下来要去哪里? 按照所有正常的思维,远处那些青色殿宇里应该有答案,或者直接是通过这关考验的出口。 然而若那些青色殿宇只是故布疑阵,一切不能按想当然的常理推论,那又如何? 要在这片荆棘海中行进,并非易事。 愤怒咆哮过后的谢长胜黑着脸安静了下来,他沉默的仔细查看着周围的荆棘丛,这些荆棘丛里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且因为这片平原这种深红色荆棘覆盖一切,即便远处有道路存在,也根本看不见。 就算是他面前的这条溪流,在他的视线里蜿蜒了一段之后,也便隐匿在了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中。 谢长胜从来不是缺乏勇气的人,他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朝着前方的溪流走去。 “真是无知。” 在他的双脚踏入微凉的溪水中时,净琉璃出了如此的评价。 她如琉璃般闪闪亮的眼瞳里明显流露着不快。 身为这场盛会的布置者,此刻她和浑身流淌着剑意的青袍男子正在谢长胜后方的一片山崖上。 这片山崖一直往上,顶端无止尽般刺入耀眼的光亮里,似乎消融在太阳之中。 她的身下有一条狭长的裂口,内里水汽声轰鸣,不断有水汽和气流喷涌出来,然后被数层柔和的力量震碎,往上吹起,均匀的弥散于这个广阔的深红原野。 她所在的这片山崖完全被法阵阻隔,谢长胜根本无法感知这片山崖和她的存在,甚至哪怕知道,也绝对不可能突破这法阵的力量接近。 然而谢长胜那些愤怒的吼叫声,她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在溪流中行走,自然比在荆棘丛中行走来得轻松,但既然一开始就掉落在荆棘丛里,自然就应该明白这样的布局便是要让你不轻松,只要聪明一些的人,就一定会觉得这溪流之中恐怕也有危险存在。更何况身上有这么多细刺扎入,伤口不经处理泡在水中,更容易流脓腐烂。” 在此之前她都没有对谢长胜有任何的评断,但说了一句真是无知之后,她却是又忍不住说了这几句。 听着她的这些话语,青袍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他不知这片荆棘海曾是每个岷山剑宗弟子必经的考验,自然不免有这样的抱怨,关中男儿性情率直,说的便是如此,只是青师弟要了这片荆棘海之后,这片荆棘海已经封存了十年,现在这里面,青师弟到底在里面折腾出了些什么物事?” 净琉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你等下自然就会看到。” 青袍年轻男子苦笑了一下,道:“只是将他们丢入这里,不做任何提示,这样妥么?” 净琉璃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如果需要考虑的只是生存,他们就根本不需要去想任何别的东西,有没有提示根本无关紧要。” 青袍年轻男子愣了愣,道:“可不要真弄出人命才好。” 净琉璃的面色沉冷了些,说道:“若实在是太蠢,自己要找死,可是谁都拦不住。” …… 丁宁的身前也有一条水流十分平缓的溪流。 他所坠落的地方距离这条溪流也只有一丈,他的身上也扎了许多比仙人掌的刺更长,更坚硬的细刺。 只是和谢长胜的愤怒相比,他的心境却是平和到了极点。 这种身体上的痛苦,和他所经历的一些身体上和精神上行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和谢长胜等人不同,他虽然也从未进过岷山剑宗,但对岷山剑宗却有诸多了解,按照在黑暗中坠落的度和大致的时间推算,现在所在的这片深红色的平原应该位于摩天岭的山腹深处。 所以这应该是传说中岷山剑宗青曜吟的养殖场。 因为这一代岷山剑宗宗主和巴山剑场的一些人誓死不相往来,所以岷山剑宗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最后的征战中便不再出力,紧闭山门许多年,甚至没有卷入长陵最混乱和最腥风血雨的三年,所以许多最优秀和最强大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才得以安静的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得以变得更为强大,岷山剑宗最终便和灵虚剑门并立成为天下用剑最强的宗门。 但在这用剑的宗门里,也存在一些强大的异类。 比如有可能是天下最强的用毒宗师的人厨耿刃。 而这青曜吟也是其中之一。 他最擅长的只是养殖。 但他养殖的却不是普通的鸟兽。 传说中他可以养殖许多稀奇古怪的异虫,异兽,并使之形成一条独特的食物链条。 这条食物链最顶端,会形成对修行者极为有用的东西,有可能是可以受修行者控制的凶兽,或者是自身能够产出对修行者而言极有用的宝物的怪物。 这些凶兽或者怪物产出的宝物,对于寻常修行者的作用如神如魔般恐怖,所以即便是在岷山剑宗里,青曜吟也有一个外号,叫做神魔养殖者。 岷山剑宗曾为他特别开辟了几个养殖场。 这些养殖场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摩天岭山腹深处的某个平原,曾经是岷山剑宗弟子试炼地的所在,也就是他现在实现里的这片深红色平原。 在丁宁得到过的确切消息里,这片地方已经封存了许多年。 那这片养殖场,到底变成了一片什么样的独特天地? ... 第八十七章 狗屎运 溪水无毒,且带着一丝山泉水特有的清冽甘甜,温度也很适宜,即便在里面行走,也应该只是微凉,不会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丁宁在溪流畔缓缓抬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水痕,他却知道这条溪流非常危险。 因为这条溪流太过平静。 即便是再干净的山溪,只要水质没有问题,哪怕没有大鱼,也一定会有些小的鱼虾,一些虫豸的存在。 然而这条溪流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水底普通的青色水草,这条溪流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其它生物的存在。 但是在沉默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过后,丁宁却依旧踏入了前方的溪水之中,开始涉水而行。 “原以为他和这些人不同,未曾想却也是如此莽撞。” 看着丁宁也做出同样的选择,净琉璃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声音微冷的说道。 她身后的青袍男子也摇了摇头,道:“我的看法却和你不同。” 净琉璃眉头微皱:“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浑身流淌着剑意的青袍男子看着她,说道:“他前面所有的环节都要争第一,所以这关他自然也要抢第一,叶浩然等人随即就会进入这里,所以他走这水道,应该不是因为莽撞,而是为了要节省时间。” 净琉璃的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想你说的是对的,只是这样做太过自负。” “太过自负,有时候也等同于愚蠢。”顿了顿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具。 听到她这句话,青袍男子却是微微的一笑,心想这世上真正的天才,恐怕没有一个不是极端的自负,你还不是一样? …… 阳光依旧很耀眼,当身体肌肤彻底习惯了溪水的温度之后,温和的水流反而起到了一定的镇痛效果。 谢长胜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溪岸两侧的深红色荆棘丛中,这溪流的水不算太深,在靠近荆棘丛的两侧只是到齐膝的深度,但行走在其中相对于两侧的荆棘丛而言,一个人的身形无疑又矮了几分,视线就更为受阻,更不可能看到远处的情形。 这就意味着有什么变化的话,一定是要到附近才能现。 “如果安排了什么,就不能快些让它出现么?这样看着我们难道很有意思?” “如果你真觉得很有意思,那你就真是个变态。” 谢长胜依旧时不时的出一些咒骂。 相对于别的修行者,他更没有什么耐心,而现在最为关键的是,他已经极度的疲惫。 即便有着温和水流的镇痛作用,那些扎着细刺的伤口还是随着他的每一步落下将一剧烈的疼痛传入他的脑海。 这种持续的剧烈疼痛会让人消耗更多的体力和精神。 以往他至少要持续步行五六个时辰才会感到异常的疲惫,但现在,这种极度疲惫的感觉,却至少提早了三个时辰到来。 在极度疲惫之下,一个人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的下降。 尤其他的注意力大多数时候一直在两侧的荆棘丛中,所以当他前方一段平静的溪流中突然出现了一层异样的涟漪时,他并未有丝毫察觉。 涟漪下面出现了许多条流动的阴影。 这些阴影的度很快,因为很快,而且很密集,所以当这些阴影接近谢长胜的瞬间,之前没有任何警觉的谢长胜甚至下意识的觉得天色暗了下来,于是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反而是抬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真是蠢货!” 净琉璃的目光早在数十息之前就停留在了谢长胜的身上,看到谢长胜此刻的第一反应,她冷笑着骂出声来,同时左手微动,一枝深红色的短笛骤然出现在她左手的掌心。 修行者世界的生死之分,只在于刹那时光,而谢长胜这一抬头,在她的眼睛里,便已经是几个刹那。 所以谢长胜这样的反应,已足够让他死上很多次。 而她身旁的青袍男子本来已经深皱着眉头,神容凝重,但在看到她手中现出那枝如海外特有的红珊瑚制成的短笛时,他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谢长胜的头颅还没有垂落。 一片密集的水声在他的身周已然炸响。 平静的溪流在一瞬间彻底炸开,密密麻麻的黑色影迹或在水底穿行,或直接冲出水面,朝着谢长胜蜂拥而至。 直到此时,谢长胜还未看清楚这些黑色影迹到底是何物,但他已经直觉恐惧,震骇到浑身的痛楚都似乎瞬间消失,只有头皮在不断麻,炸。 一股混杂着大量泥沙和震碎的水草的水流在他的身下轰然炸开,这是他体内的真元已经下意识的往脚下涌出,于此同时,他的右手以生平最快的度握住了横于身前的剑柄。 然而也就在这时,数条最快的黑影已经落在他的身上,其中有两道正落在他这拔剑的手臂上。 一声凄厉的惨呼从谢长胜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身上和手臂上,同时喷射出数股鲜血。 黑影的最前端带着新鲜的血肉,出兴奋的吱吱声音。 也直到此时,垂头下来的谢长胜才看清这些黑影都是一只只黑色的硕鼠! 这些黑鼠绝非寻常的鼠类,平日里似乎便是长时间在水中活动,身上的黑毛极其油顺的紧贴在身上,就连一条阔大的尾巴上都紧紧的包裹着黑毛。 寻常的鼠类也不可能有这么凶狠残暴,当新鲜血肉的气息扩散开来,谢长胜前方的整条溪水都炸了开来,就像是无数箭矢瞬间坠落在水中,但无数黑影却是往上掠起,形成散着疯狂气息的黑潮。 净琉璃的指尖已经流淌出真元,沁入手中的红色短笛之中。 但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停止了一切动作。 出凄厉惨呼的谢长胜手中的剑终于斩出。 一道孤单的剑光斩向前方疯狂的黑潮,看上去就像一道微弱的烛火,随时都会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熄灭。 即便是谢长胜自己,也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他觉得在下一瞬间,自己的身上就会扑满这些黑色的残暴硕鼠,然后身体就会千疮百孔,露出累累白骨。 “呼!” 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股燥烈鼓动的声音。 这声音让谢长胜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反而是赵剑炉的剑。 因为这种声音,很像炙热的火气在炉膛中喷涌的声音。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惨呼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一蓬白蒙蒙的剑气里,骤然生出无数条金色的火线,这些金色的火线又彻底点燃了白蒙蒙的剑气。 他的面前,一蓬真实燃烧着的金色云霞,如传说中凤凰的尾巴,往前横扫出去。 无数尖厉而短促的惨叫声在燃烧的金色云霞里透出。 谢长胜的身体已经往上掠起,落入一侧的荆棘丛中,他的腿上和身上,再次刺入许多荆棘上的细刺,但是此时他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感。 他处于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中。 燃烧的金色云霞席卷了数丈的溪面,其中所有的黑色硕鼠的身体都在燃烧,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毛瞬间就燃烧掉,健硕的身体被烧得金黄,甚至在不断的沁出滴滴黄色的油脂。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剑怎么会燃起这样的金色云霞,而且怎么会席卷出数丈的惊人距离? 谢长胜的呼吸停顿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向手中持着的剑。 他看到手中的剑散着晶莹的光泽,有许多金色的光线,好像要从剑里漂浮出来。 他这才醒觉,自己用的并非是平时用的佩剑,而是丁宁一定要让自己挑选的那柄剑。 …… “獬豸剑配合白云观的白云缭绕剑意,元气相激,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异变?” 净琉璃的眼瞳里倒映着金色的霞光,她眯起了眼睛,又像是问身后的青袍男子,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青袍男子的眼睛里也出现了真正的震惊,他很认真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是岷山剑宗看剑经和看剑最多的人,我不认为周家老祖比你知道的多,连你都不知道,但是丁宁却知道,这难道是巧合?”净琉璃转过头,看着青袍男子说道。 “或许周家老祖正好知道,或许他看过一些别朝的典籍,除了这些巧合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青袍男子苦笑道. 净琉璃收起了手中的红色短笛,目光再次落向深红色原野中的谢长胜身上,她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一些不悦的神色,冷淡道:“倒是凭了这一柄剑,走了狗屎运。” 在她说出这样的话语时,谢长胜却没有任何幸运的感觉。 他感觉到的死亡威胁还没有消失。 那些硕鼠的死亡并没有震慑住其余的同类,疯狂的黑潮依旧在溪水中冲出,往他涌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更远处也传来了异样的悸动。 ... 第八十八章 不可思议之演变 谢长胜本能的感到恐惧,面对深红色的荆棘海洋中远处传来的那种异动,他感觉自己就像荒原里一只渺小的地鼠,不知道远方的那种异动是一场席卷而至的野火,还是一场震裂大地的地震。 他身上数个撕裂的伤口,尤其是右臂上的两条伤口产生的剧烈疼痛感开始让他感到眩晕,然而此时他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只能继续出剑。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面对着依旧狂涌而至的疯狂水鼠,再次挥剑。 剑势依旧是白云观的白云缭绕剑势,随着他的挥剑,挥洒的剑光在空中形成独特的符线,大量的天地元气被卷吸而至,形成蓬蓬如轻柔白云的剑气。 和上一剑一样,无数金色的光线从透明的剑身内里透出,这些金色光线没有任何的温度,然而落在白云般轻柔的剑气里,却是好像无数根火线落入了热油里,瞬间将白云般的剑气点燃,汹涌的燃烧起来,往前喷涌出去。 白云缭绕剑意是白云观攻防一体的秘剑,在白云观也属于最上乘的剑经,原本以谢长胜的修为,最多能够笼盖前方一丈左右的空间,然而这一片燃烧的金色霞光贴地往上卷出,却是顷刻间卷出四五丈的距离,他身前这片空间里所有的黑色硕鼠全部消失,变成了一团团冒着黄油的肉块,不断坠入水中。 这样的画面给了谢长胜莫大的信心,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变得清醒一些,然后再次往前挥出一剑。 嗤啦一声裂响。 借着这一剑赢取的时间,谢长胜将手中的耀光剑斜插身前,从自己的衣袍上扯下了数条碎布,极快的包裹住了自己右臂上流血的伤口,然后再次咬牙伸出右手,紧握住了耀光剑的剑柄。 他的眼瞳里似乎燃烧起某种异样的幽火,就连被肉香和新鲜的鲜血刺激得疯狂的黑色硕鼠都感到了恐惧,纷纷往后退去。 溪流里出现了一股新的潮水。 一开始远处令人心悸的异动已经接近。 谢长胜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微顿。 黑色硕鼠群往后退却形成的黑潮和新涌来的潮水在距离他数十丈的地方相撞。 新涌来的潮水原本清澈而透明,表面翻开一层白色的泡沫,然而这股潮水和黑潮撞击的一瞬间,上面的白色泡沫就全部变成了猩红的鲜血颜色。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在溪面上散开来。 无数尖利的牙齿嚼碎骨骼的声音从水下传出,黑色硕鼠群由一开始的疯狂变成了恐慌,无数黑色硕鼠往上跳起,想要脱离这条溪流,跳到两侧的岸上去。 然而无数道银光同时从下方的溪流里冲出,追上了这些黑色的硕鼠。 谢长胜已经不需要再出手,所有的黑色硕鼠完全变成了被猎杀的一方,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存在,然而他却根本不敢放下手中的剑。 从溪流里冲出的无数道银光全部都是银色蜥蜴状的小兽,外观和寻常的蜥蜴不同的地方只是它们有着和鱼类一样的腮部,一眼就可知它们可以在水下呼吸。它们的细牙看上去也极短,且并不锋利,但就是如此…它们要想尽可能快的撕裂和嚼碎血肉,这些牙齿的磨动频率就必须很快。 此时在谢长胜的眼睛里,这些银色蜥蜴状小兽的撕咬动作频率快得简直比一般的剑师出剑还要快,头颅的甩动和牙齿之间的撕扯摩擦甚至带出了一条条显得不太真实的残影。 这样的度使得一息之前一只跳跃出水面的黑色硕鼠身体还是完整的,但下一息的时间里,这只黑色硕鼠却只余下一截残肢。 谢长胜下意识的想逃。 然而眼睛里捕捉到的一些片段画面,却是让他又停了下来。 一些肚子高高隆起的银色蜥蜴状小兽爬上了两侧的溪岸。 这些用惊人的度吃饱了的小兽开始沉睡。 它们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银色的裂纹,竟然是用肉眼可见的度在蜕皮。 随着它们的蜕皮,似乎它们的四肢也在枯萎。 它们显然在用很快的度转变成另外一种形态的生物,或者说是成熟。 然而也就在此时,谢长胜听到了许多沙沙的声音。 这些声音来自于两岸的深红色荆棘海中。 谢长胜的身体再度寒冷起来。 他下意识的朝着水边走了数步。 很多深红色的长虫从泥土里钻出,出现在正在蜕皮的银色小兽旁边。 这些深红色的长虫看上去就像是蚯蚓,然而它们在接近这些蜕皮的银色小兽之后,却是纷纷张开了嘴。 它们的嘴看上去很大很柔软,没有牙齿,然而缓慢的包住这些开始蜕皮的银色小兽慢慢吞入腹中的景象,却是分外的恐怖。 这些蜕皮的银色小兽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而那些溪水中的银色小兽,却依旧在捕猎着黑色硕鼠,将黑色硕鼠撕成碎片,连通骨骼嚼碎吞入腹中,然后又走到岸边,开始蜕皮,开始被这些钻出的深红色长虫吞噬。 这些银色小兽,就像是心甘情愿的被这些深红色长虫吞食一样,它们就像是这些深红色长虫放牧的食物。 谢长胜的脸色越来越白。 在他的感知里,有一股股的元气在这些进食的深红色长虫腹中生成,他开始看到这些深红色长虫的嘴侧开始出现白霜,然后开始出现冰屑。 这是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快进化过程。 这些深红色长虫就像是一些在吞食灵药修炼的修行者一样,体内在积蓄起特殊的天地元气力量。 黑色异鼠群变成银色小兽的食物,然后银色小兽变成这种深红色长虫的食物,深红色长虫开始变成拥有某种冰霜力量的异兽。 这样的过程,以惊人的度在谢长胜的面前出现,而双手越来越寒冷的谢长胜觉自己变成了最开始的诱饵,他身上的鲜血气息,变成了引动这个过程的最开始的诱饵。 “这些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在谢长胜无法看见的崖上,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的眼睛里都开始闪耀震惊的神色,他都开始震惊于经营了这片养殖场十余年的青曜吟的手段。 世间存在着许多能够和修行者一样控制天地元气的异兽,低如荒漠中的火焰玄龟,寒漠中的冰霜翼蛇,高如寒潭中的寒蛟,海外深海中的魔章,然而这些就像普通兽类中的修行者的异兽,却是经过无数代的自然演化,且其中大多都是因为身处极端的环境,适应外界的过程中,才拥有利用一些天地元气的本能。 这样极短的时间里,令原本无法利用天地元气的兽类开始变成可以利用天地元气的异兽,就像是硬生生的将一批批根本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修行者。 这岂是人力可为? 然而却偏偏在他的眼前生。 “青师叔名命为玄霜虫,喷吐出的玄霜气息可以变成一道道冰刺,就像修行者刺出的一道道冰剑。” 净琉璃转头看了青袍男子一眼,缓缓的说道:“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玄霜虫的体内,会生成一些玄霜丹珠,可以用来炼制丹药。” 青袍男子无言。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谢长胜的身前移开,落向丁宁的身前。 丁宁此时也行走在另外一条类似的溪流之中。 丁宁身前的远处,也开始出现一股黑色的潮水。 那股黑色的潮水也是由数量惊人的黑色硕鼠形成。 他也要面对同样的演变过程,只是他经历这个过程的时间,要比谢长胜晚上一些时间。 “他应该现了不对。” 青袍男子看到一直在行进的丁宁此时已经停了下来,且丁宁的目光似乎投向了黑潮的方向,但是丁宁却并未离开溪流。 所以这让他有些不解。 “他是很有信心面对这样的异常状况?他在剑谷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他看着等待着的丁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用的是什么剑?” 净琉璃眉头微挑,声音有些异样道:“是末花剑。” 青袍男子身体一震,他的面上全是愕然的表情,“末花剑?” “太过残缺,所以连你都没有看出来。”净琉璃缓声说道。 青袍男子不再言语,他的眼睛里却是涌出些异样的光亮。 丁宁静静的站立在溪水之中。 在他的感知里,平静的溪流之中已经出现了无数缕的乱流。 他等待着黑色的潮水临近。 当水面开始震荡,黑色的阴影开始带出一股股水花时,他握住剑柄的手开始涌出真元。 短短的残剑剑身上骤然亮,盛开无数细白的花朵。 残剑剑身顺着无数条细直的裂纹散开,延展伸长。 他前方的水流里,就像有一蓬长飘洒了开来。 涌在最前方的黑色硕鼠就像撞到了一面墙,一面死亡的墙。 它们的身体被一根根的剑丝洞穿,而这些剑丝余势不止,继续往后刺出,接着刺穿后方的黑色硕鼠的身体。 (跑到海口面基,租的房子网络还没有搞好,要上网只能到咖啡馆,所以有可能码了字没办法上传,这两天之内更新可能有些不稳定。) ... 第八十九章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团团血浪不断在清澈的溪水中泛开,迅的将溪流染成刺目的鲜红,后方的黑色硕鼠并未感到恐惧,继续往前,然后接着被剑丝刺穿。 一根根剑丝上盛开着洁白的细花,在血水中荡漾,如地狱里盛开的花朵。 血水渐渐蔓延到丁宁的身周,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极点,他只是极其稳定的输出真元,让剑丝密布于身前溪流中每一寸空间。 这些黑色硕鼠都是异类,动作比绝大多数三境之下的修行者都要快,但是它们却没有任何一只能够穿过这些密集的剑丝,随着它们接连被剑丝洞穿,鲜红色的溪水之中好像多出了无数串黑色的冰糖葫芦。 “果然如此。”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此时的面容已经变得极为严肃,他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末花剑的延展性果然天下第一。” “不只是延展性天下第一,连承受真元的能力都是天下第一。”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像纠正自己说法一样,摇了摇头,说道:“似乎真元再强,这柄剑的剑胎都能承受得住…真元越强,这些剑丝就可以伸展得越长,威力越为惊人。” “我曾听人说过,师叔你曾经很想挑战当时巴山剑场的一些强者,包括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此刻观剑,你觉得你胜得了这末花剑的主人么?”净琉璃转过头来,看着这名独自感慨的青袍男子,用一种诚恳请教的语气,认真问道。 “那只是年少无知时的妄语而已。”青袍男子自嘲般的笑笑,认真道:“即便是现在的我,面对当年的此剑主人,依旧没有战胜的可能,因为我的剑残便不堪战,而这剑残却依旧能再战。” 净琉璃眉头微挑,却是替这名青袍男子有些不服气道:“再强还不是被人折了剑?” “剑虽折,但剑身本可随真元灌输而延展,折和不折本无区别,且剑身被强大真元震出无数细小裂缝…剑裂成丝,在对敌上反而是有了更多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柄剑反而赋予了新生。”青袍男子看着凝立在血色溪水中的丁宁,不由得轻声赞叹道:“或者说,这酒铺少年赋予了这柄剑新生。” 净琉璃是真正的天才,天下难有能够与其比肩者,很多长陵所谓的天才,在她的眼睛里却是蠢笨不堪,所以她自然非常骄傲,连昔日巴山剑场的许多人,甚至是这末花剑的主人她都并不服气,然而此刻她听着青袍男子的这句话,却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不语。 盛开着白色细花的细丝收割这些黑色硕鼠生命的度甚至比燃烧的金色云霞还要快,然而这种冷酷无声的收割,却并不像火焰的热度和光亮让这些异鼠直觉恐惧,后继的黑色硕鼠还在前赴后继的朝着丁宁身前涌来,似乎除非它们全部被剑丝杀死,这样的黑色潮水才会停止。 然而丁宁并不想无休止的消耗宝贵的真元。 他手中原本平缓涌出的真元突然中断了一瞬。 随着他真元输出的中断,游荡前刺的剑丝开始收缩,并拢。 无数散开的剑丝重新聚拢,变成一柄剑。 被这些剑丝串在一起的鼠尸被剑丝切割的同时互相挤压,几乎在一刹那的时间,爆开成无数残破的不规则碎块。 丁宁前方原本已经被血水涌的有些粘稠的溪流,就像变成了一个煮沸的粥锅。 后方所有的黑色硕鼠骤然现自己的行动变慢了,变慢的原因在于它们好像钻进了一个粘稠至极的粥锅里,然后在下一瞬间,它们看到漂浮在眼前,挤压在它们身上的,都是同类的血肉碎块。 它们终于感觉到本能的恐惧。 它们开始疯狂的后退,形成倒退的黑潮。 丁宁平静的抬头,望向黑潮的后方。 和谢长胜所遭遇的过程一样,黑潮的后方出现了一片银潮,然后激起一片紊乱的血浪。 无数银色蜥蜴状的小兽以惊人的度掠食这些异鼠,然后其中很大一部分爬上两侧的溪岸,开始蜕皮,四肢开始枯萎,似乎要转化成另外一种形态,然而两岸的荆棘丛里钻出许多红色沙虫,开始吞噬这些银色小兽,身体里开始化生冰寒的元气力量。 这是非自然的转变,难以想象的画面,但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丁宁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看着。 他甚至没有走上溪岸一步,任凭污秽腥臭到了极点的溪水冲刷在身上,直到溪水重新变得清澈,再将他冲洗干净。 “他为什么还不走?”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再次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谢长胜早已乘着红色沙虫异变的时候逃离,若是换了他自己,要么和谢长胜一样抓紧时间离开,要么乘着这些红色沙虫异变还未完成时大开杀戒,尽可能击杀这些红色沙虫。因为若是说这些黑色异鼠相当于世间普通武者的话,那这些异变完成之后的红色沙虫便已相当于世间的修行者,两者已经有本质的差别。 在他看来,即便丁宁有信心能够杀死所有这些完成异变之后的玄霜虫,丁宁也必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净琉璃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丁宁此刻在做什么。 这是在岷山剑宗,尤其她便是谢长胜口中那名变态的布局者,这些都是她布置的环节,然而丁宁却一次次让她想不明白,她在看着别的参加剑会的年轻才俊之时,心中都是用蠢笨和尚且可造来评定,她都是站在考官的位置,用挑选的目光来看这些人,然而丁宁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他就像一个谜团,甚至在很多方面,净琉璃都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如丁宁。 虽然丁宁的修为在她看来依旧低微,然而却已经给她带来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在此之前,这种压力只有灵虚剑门的安抱石才能给予。 “不管他要做什么…以他的表现,已经足有拥有进入我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净琉璃沉默了片刻,说道。 青袍男子微微颔,表示赞同。 净琉璃缓缓抬头,冷肃道:“但是他依旧必须遵循剑会的规则,必须能在剑会中胜出。” 青袍男子看着她的侧脸微微一笑。 规矩就是规矩,尤其这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的剑会,自然不可能单对某个人开方便之门,但净琉璃的这句话,却是再次表达了她的期许,她希望丁宁能够胜出。 而作为负责在她修行途中给她一些指导的师长,他自然也希望丁宁这样能带给她一些真正压力的人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 所有的银色小兽都饱食进入了沉睡蜕皮的状态,溪岸两侧一片银色,然后在红色沙虫的吞食下慢慢变得稀少。 这些红色沙虫体内的玄霜气息越来越浓烈,一开始只是嘴角边有玄霜气息喷吐出来,形成挂在嘴边的冰砂,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寒气形成的冰砂却渐渐覆盖了全身。 原本外观普通的红色沙虫就像披上了一层玄冰铠甲,且因为这些冰砂形状并不规则,凹凸嶙峋,这些红色沙虫的外观就陡然变得狰狞凶恶起来。 当身前的银色小兽越来越稀少,这些浑身披满了冰砂的长虫终于开始注意到溪水中平静等待着的丁宁的存在。 一条距离丁宁很近的长虫有些犹豫的张开了口。 一团冻气在它的口中凝聚。 它张口的动作不快,然而这团冻气的凝聚却是如修行者的出剑一样快。 嗤的一声裂响。 这道冻气变成了一根一尺来长的冰棱,化成一道寒光,直射丁宁的胸口。 丁宁注视着这道寒光,挥剑。 咔嚓一声裂响,冰棱在他盛开着洁白细花的剑上碎裂,许多冰屑坠落在他前方的溪水之中。 剑身微颤,丁宁的眉头微蹙。 这一击的力量还要略微的出他的预计。 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在挡住这道冰棱的一击之后,一股新生的真元沁入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然后末花残剑稳定的往前斩出。 空气里出现了凛冽的杀意。 一道白色的剑符生成,然后化成一片白色的剑气,朝着他剑身前方的岸边席卷而至。 十余条长虫笼罩在这片剑气中,身上冰砂形成的冰铠骤然裂开,然后血肉被切开,变成数十段散开的肉段。 “还是要杀?”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难以理解的出了一声轻咦,这个时候丁宁一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丁宁先仔细的看了一眼所有这些玄霜虫的反应,然后抬头,看了远处一个方位一眼。 远处的那片地方,深红色的荆棘里,似乎又出现了异样的动静。 “他故意等着这些玄霜虫变化完成之后再杀,是想看看会不会又引来什么东西?” 青袍男子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忍不住说道:“只是对付这些玄霜虫已然不易,接下来出现的东西比玄霜虫更为厉害的话,他这么做岂非将自己陷于更为不利的境地?” ... 第九十章 猜谜 难道是想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麻烦? 还是希望有更为强大的族群可以对付玄霜虫?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觉得如果换了自己,自己绝对不会抱有这样侥幸的想法。 “我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所以如果你接下来所做的事情真的能让你付出最小的代价通过这里,那便意味着你至少在一些事情的想法和策略上比我强。” 她看着丁宁沉静站立的身影,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想法,轻声自言自语的缓缓说道。 远处深红色荆棘中的动静越来越为明显,然而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的所有注意力却是被丁宁牢牢吸引。 他此时的眼睛里升腾起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看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丁宁的身前,无数洁白的细花在绽放。 在一剑杀死了十余条玄霜虫之后,丁宁毫无停歇的继续往前挥剑。 这一剑带起了浓重的湿意,他前方的空中骤然出现了一片雨云,然后落下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这是周家墨园里的剑法。” 净琉璃并未转头看青袍男子的神色,然而此时她却已经接着出声,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长-风一剑布雨,这剑式十分精妙,但是若他全力出手,根本不只这样的威力。” 青袍男子没有回应,净琉璃所说的问题,正是他所看出的问题。 这出自周家墨园残卷中的一剑威力不俗,笼罩范围又是极广,的确是对付大量敌手的最佳剑式,但只是观丁宁末花剑上盛开的细花,他便可以肯定丁宁的这一剑没有动用全力,这一剑不会让任何一条玄霜虫死去。 青袍男子是岷山剑宗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他相对于世间而言,便更是强大。 他的名字就叫澹台观剑,看剑的剑质,观剑气之力量,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有经验。 因为秦灭三朝,天下名剑几乎尽归秦地,而巴山剑场一去,名剑皆归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此时岷山剑宗内的藏剑,早已过昔日的巴山剑场。 所以他的判断自然不会有问题。 无数雨线嗤嗤坠落,令荆棘丛中无数细刺折断,所有沐浴在雨线里的玄霜虫只是身上的冰甲碎裂,被击得疼痛难忍,不断在地上翻滚,然而却没有任何一条玄霜虫死去,甚至没有遭受任何严重的创伤。 这便意味着它们的反击很快来临。 就在下一瞬间,被雨线坠击得疼痛难忍的数百条玄霜虫便出了反击。 它们同时出了一声古怪的嘶鸣。 空气里骤然出现了数百团翻滚的冻气,接着化为数百根雪白的冰刺。 一根或是数根冰刺,最多只相当于初入第三境的修行者的一击,对于能够到达这片红色荆棘海的修行者都不会有太大的威胁。然而数百根这样的冰刺同时激射而出,威势却截然不同。 丁宁前方所有玄霜虫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白茫茫的寒雾里。 那些呼啸而至的冰刺唯有最前端在寒雾里闪亮。 原本只是微凉的溪水都甚至瞬间变得刺骨的寒冷,水面上甚至顷刻就结出了一层寒冰。 空气里许多细小的冰屑先吹来,落在丁宁的脸上。 丁宁的衣衫上也瞬间结满了冰霜,凛冽的寒意让他的双唇都失去了血色而变得异常苍白,给人的感觉他怎么都不可能抵挡得这样的一击。 然而他此时却甚至连动步都未动步。 他依旧只是沉静的站立着,连双腿周围刚刚结成的薄冰冰面都没有出现一条裂纹。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上的裂纹再次亮。 然后他朝着前方的寒雾挥剑。 在下一刹那,白色寒雾席卷过结冰的溪面,湮没了丁宁的身影。 “他依旧没有动用全力。” 净琉璃在此时转过身,一脸严肃的对着澹台观剑说了这一句。 就在她这句话第一个字响起的瞬间,席卷过丁宁的白雾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片晶莹的光亮,好像有更多的冰刺在射出来。 然而在下一瞬间,飞溅出来的却是无数不规则的冰块碎片。 “这是魏朝冷殿的破箭一式。” 澹台观剑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甚至出现了惊艳的味道。 这是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数十篇剑经中的其中一式,这式在战场上专门用于破箭雨,精巧之处是用巧力挑动飞临身周的许多箭矢,令这些箭矢不折,甚至冲力不减的飞旋而出,接着砸乱周围的箭矢,借力破力。施剑者在万箭齐坠的箭雨之中,甚至不仅能够保护自身的安全,甚至掌握这剑式精妙者,还能护住周围十余丈方圆,将十余丈方圆内的箭矢击成无数乱飞的碎屑。 只是偏重于精巧的剑式自然比起偏重运用真元之法的剑式更难掌握,丁宁只是在第二柄剑胎前站了极短的时间,他不止让张仪等人修习云水宫的那门剑经,现在还甚至用出了另外一篇剑经中的一式。 更何况领悟和能够运用于实战,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还是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看懂之后就能用出来,整个岷山剑宗也只有你能够做到。” 澹台观剑看着因为许多冰刺碎裂而变得更浓厚的白色寒雾,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对净琉璃说道:“在同一时间内尽可能的激起更多的玄霜虫喷吐玄霜气息,这就相当于落于许多人围攻时,在同一时间里尽可能让更多的敌人耗费真元。这些玄霜虫体内刚刚生成玄霜气息,就如修行者体内真元积蓄不多,动不了数剑。” “在同一时间里让更多的敌人耗尽真元,这的确是陷入围攻时的很好应对。”净琉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她同意湛台观剑的一些说法,但接下来马上表示了异议:“眼前的玄霜虫数量太多,如果纯粹是这样的想法,那没有多少意义,而且他已经感觉到有其余族群的异兽在接近,所以他不会是这样的想法。” 澹台观剑无奈的轻轻摇头。 深红色的荆棘丛中已经出现了许多诡异的幽蓝色反光,答案很快就要揭晓,所以他不再花费心力去猜测丁宁到底要怎么做。 席卷溪面,吞没了丁宁的白色寒雾未散,溪面上方的天空里,却是再次出现了一片雨云。 一场出凄厉嘶鸣的冷雨再次落向玄霜虫群中。 至少数百条玄霜虫被雨丝击刺得疼痛难忍,出奇异嘶鸣的同时,口中也急剧的凝聚冻气,数百根冰刺再次激飞进白色寒雾中。 然而和上次不同,即便澹台观剑已经不再多想,此刻他的眼睛里却依旧不可遏制的充满震惊的光芒。 当无数冰块溅飞出来的同时,白色寒雾里出现了一道笔直往前的剑光。 剑光分开了寒雾,丁宁的身影就此清晰的出现在他和净琉璃的视线中。 丁宁的身体就像是被这道剑光带着飞起,直接落入玄霜虫群之中。 他的这道剑光极其迅疾,但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却是一变,不再是斩式,而是突然折下,剑身横平狠狠拍中下方一条玄霜虫。 一圈气浪在这条玄霜虫身周泛开。 这条玄霜虫身上的冰铠全部炸裂,片片往外飞散。 尖锐的冰片甚至割裂了丁宁身上数处的肌肤,给他的身上带上了数道血口。 然而澹台观剑和净琉璃依旧可以肯定,这条玄霜虫未死。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撤剑。 他的身体微躬着,剑身压在这条玄霜虫身上。 而这条玄霜虫微微的颤抖着,扭曲着。 丁宁的身体周围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玄霜虫,然而不知为何,这些玄霜虫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动攻击,反而是有些畏惧般如潮水微退。 “马群有头马,狼群有头狼,想不到这种虫类之中也有其领。” 澹台观剑第一时间出了声音,他无比感慨的轻声说道。 “还是没有这么简单。” 但就在这时,净琉璃却摇了摇头。 她轻声而严肃的接着说道:“只是用制住头领的手段控制住这些玄霜虫,依旧没有太大意义。如果只是不想被这些玄霜虫杀伤,他只需要和谢长胜一样,抓紧时间逃离此处。” “简直就是猜谜。” 澹台观剑苦笑道:“岷山剑会看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看得这么吃力和苦恼过。” 净琉璃冰冷道:“那是因为在我之后,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的人。” ... 第九十一章 修行者与军队 澹台观剑若有所思。 在岷山剑宗的数十年间,他见过无数优秀的年轻才俊,但他从未见过丁宁这样的天才。 明明拥有连净琉璃都无法比拟的见知和领悟,然而却始终像一柄藏鞘在剑内的宝剑,平日里根本不露骄妄的锋芒。 明明是少年的身骨,却似乎经历了无数事,别有一番气度。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不是宫中的贵人对他逼迫太狠,若不是薛忘虚注定要在岷山剑会前后死去,这名少年也绝对不会太过显露锋芒。 但这样的人要是横下心来做某件事情,他一定会比寻常人更加不计后果,之前丁宁每一个环节必争第一,便是这样的体现。现在恐怕所有观看剑会的人都知道丁宁要的便是在这场剑会上以名胜出,但他现在忧虑丁宁就算能够达成所愿,也会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 “`无`错`小说`qu1ed所谓的年轻才俊,真正让前辈高手忌惮的只是‘年轻’二字,因为你们有更多的可以修行的时间,更多的可能,我现在只担心你得了名,却失去了对于一名年轻天才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湛台观剑沉默的想着,他清亮的双瞳渐渐被幽蓝色的光华充斥。 那些活动于深红荆棘丛中的幽蓝色身影的形状越来越清晰,终于显现出了真容。 这些幽蓝色的身影像极了蝗虫,甚至可以说和寻常的蝗虫在形状上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它们身体表面始终荡漾着一层幽蓝色的烟气,看上去整个身体就像马上要燃烧起来,且它们的体型就像一头头成年山羊般大小,以至于它们的头部和背部在奔行时始终高出荆棘丛的顶端。 因为距离太远,澹台观剑此时还无法确定这些“蝗虫”体内蕴藏的到底是何种性质的天地元气,能够以何种方式对敌,但他却至少可以肯定这些“蝗虫“的元气力量在这些玄霜虫之上,且拥有不低的智慧。 因为在快接近这支玄霜虫族群之后,这些“蝗虫”很快形成了数股洪流,其中有两股甚至在两侧越过了溪水,从后方包抄,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蝗虫”的数量真的和真正的蝗虫一样,真的很多。 之前丁宁面对的玄霜虫族群已经像一支大军,然而在现在这些体型庞大的“蝗虫”面前,这支玄霜虫族群却变得就像是一支被大秦的虎狼骑军包围的山匪部队。 密密麻麻的“蝗虫”组成重重叠叠的包围圈, 丁宁站在包围圈的中间,相形之下极为渺小,他身周所有玄霜虫对这些“蝗虫”似乎也有着天然的恐惧,一时之间,这些玄霜虫口中的寒气都开始往腹内收缩,不敢流露出来,连身上的冰铠都开始碎裂消失。 然而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他俯下身去,左手抓起了被他一剑拍得软伏在地的玄霜虫,然后他左手提着这条身上冰铠也已经消失的玄霜虫,右手提着剑,朝着玄霜虫族群的边缘走去。 玄霜虫族群的边缘,便是密集的,几乎一只只紧紧的挤在一起的幽蓝色“蝗虫”。 这些幽蓝色“蝗虫”原本如真正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军一般,在包围玄霜虫族群之后都暂时凝立不动,别有一股森然的气息,然而当丁宁平静走出,这支“蝗虫”群中却起了一阵骚动。 坚硬的肢体互相摩擦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冷火,同时出令人牙齿酸的厮磨声。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此时的心情也有些难言的波动,她的右手五指也无意识的轻微摩擦着,五指之间悄然流淌出数丝冰片般的剑气,竟然凝成实质,坠落在脚下石崖上。 这数道实质般的剑气如入无物,直接没入下方石地,只留下几个深深的剑孔。 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右手中的末花剑骤然亮,再次盛开密集的细白花朵。 原本只是有些骚动的幽蓝色“蝗虫”突然全部不安的躁动起来,它们它们长满锋利刺刃的后肢用力的在地上刨动,泥土不停的翻飞,形成层层的土浪,密密麻麻的幽蓝色身影在土浪中若隐若现,画面说不出的壮阔可怕。 所有的玄霜虫更加畏惧,纷纷往最中央退却,一条条深红色长虫蜷缩着往中间挤去,似乎要用很快的度在中间堆叠成一个深红色的巨大肉球。 然而就在此刻,丁宁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就往前方的土浪中冲了进去。 正对着丁宁的一只“蝗虫”感觉到了危险,它的身体疯狂的震颤起来,身上幽蓝色的烟气随着震颤形成无数条的波纹,这些波纹就像是天然的符文,开始从周围的天地间极快的吸聚天地元气。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剑光已经落在它的颈部。 这道剑光精准的切入它颈部甲壳的缝隙里,然后如轻巧得如游鱼穿过水流。 紧接着,它的头颅掉了下来。 它两条长满锋利幽蓝色刺刃的后肢还在地上刨动,它的头颅却已经掉在它后肢的前方。 独特的青黄色血液从它的颈腔中狂喷而出,混杂着泥尘淋洒到丁宁的身上,丁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止,他手中的剑从下往上挑起,深深扎入身体右侧一只“蝗虫”的腹部,接着往前挥洒,切掉了这只“蝗虫”的大半个腹部,剑尖又狠狠的刺入了前方一只“蝗虫”的眼中,刺入了脑部。 丁宁在不断的往前狂奔,但是从他的身体和这些“蝗虫”刨起的尘浪正式相撞到现在,他只是跨出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便杀了三只这样的“蝗虫”。 但也就在此时,所有的这些“蝗虫”已经彻底反应过来。 它们身外那些幽蓝色波纹开始消失,然而它们的身体却是突然高大起来。 那些幽蓝色波纹吸聚的天地元气,最终全部汇聚于它们的下肢,它们下肢的最尖端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幽蓝色晶光,刺入下方泥土的同时,将它们的身体也往上挺高。 这是一副让人无法想象的画面。 这些“蝗虫”又像是踩着高跷,又像是持着两柄幽蓝色的长剑。 湛台观剑愕然。 然而让他更为惊愕的还在后面。 数十蓬尘雾在丁宁的身周炸开,往上涌起。 数十蓬尘雾里的“蝗虫”全部高高的跳跃起来,然后朝着丁宁直坠下来。 它们的武器是它们最为壮硕的后肢。 而它们此时的后肢最下端连着两道笔直的幽蓝色剑光。 所以此时的景象…看上去就完全像是这些“蝗虫”手持着两柄幽蓝色长剑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飞刺丁宁。 “青师弟怎么命名这些东西?” 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问身前的净琉璃。 除了这数十只距离丁宁最近,纷纷腾空而起的“蝗虫”之外,此时其余所有身体好像陡然变得高大起来的蝗虫都没有贸然动作,而是身体和身体挨得更为紧密,然后缓缓的朝着丁宁移动。 这完全就像是骑军对于强大修行者的压迫式战法,以坚实的人墙尽可能的压缩强大修行者的活动空间。 一名修行者无法在阵中纵横冲杀,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威力便已小了大半,接下来的结果便是很快的被乱剑刺死。 “皇虫。” 听闻澹台观剑的问询声,此时的注意力全部在丁宁身上的净琉璃异常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蝗虫?”澹台观剑怔了怔,“就这么普通?” “是帝皇的皇。” 净琉璃知道澹台观剑是听错了字,她眉头微蹙的飞快解释道:“虫类之中有些异类单独而言比起青师叔育成的这种虫类更为强大,然而不管那些异类单独有多强大,却没有任何一种族群能和这种虫类的族群相比,因为这种虫类的族群完全就像是一支沉冷的军队。没有任何一支虫类族群可以和这支虫类族群匹敌,所以青师叔用皇虫来命名。” 澹台观剑再度沉默。 单独的修行者,的确无法和一只强大的军队抗衡。 然而此时,丁宁却就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而且丁宁完全不像之前面对玄霜虫一样,试图寻找出其中的领,他此时所做的,是真正的杀戮。 一场冷雨早已笼罩掠在空中的数十只皇虫。 密集而晶莹的雨线嗤嗤的坠落,所不同的是,这次丁宁已尽全力。 这数十只皇虫身上的薄弱部位,瞬间就被蕴含着洞穿力已经截然不同,且蕴含着凛冽杀意的雨线洞穿,穿过它们身体的晶莹雨线变成了一条条青黄色的血线,嗤嗤的将下方的地面打出无数的细孔。 丁宁前进的身体变得更快。 这些皇虫坠落在他带起的残影里,他微躬着身体,冲向紧挨着的皇虫群。 剑光闪出,数只皇虫已经身上涌出喷泉般的青黄色鲜血,摇晃着倒下。 而他的身影出现在这数只皇虫之间的空缺里,他手上末花残剑上的洁白色细花在消失,但他的动作却似乎变得更快,他的身体和身侧一只皇虫一撞,手中的末花残剑已经切开了这只皇虫的头颅。 湛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度确定,丁宁的确是要和这些数量恐怖的皇虫硬拼硬,他的确就像是一个单独面对一支强大骑军的修行者,而且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光这只军队。 第九十一章修行者与军队: ... 第九十二章 惊动 丁宁紧贴着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转身。 他的转身带动了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使得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就像一面盾牌挡住了他的身体一侧。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惊人的度在他身前的一只皇虫的眼角连扎三剑。 然而这只皇虫却并未马上死去,它的伤口处和口中狂喷着青黄色的鲜血,身体放佛不受自己控制般乱晃和乱撞着。 最靠近它的一只皇虫身体微微失衡,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便变成了真正的失衡,因为丁宁手中的剑已经切入了它的后肢根部,直接将这条后肢卸了下来。 这只变成单肢的皇虫已一种诡异的受惊姿态倾斜着弹跳起来,身体和数只皇虫猛烈的撞击,出了一种类似于核桃碎裂的声音。 “他的确真正懂得用剑。” 净琉璃沉冷的看着在尘浪中冲杀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觉得不够贴切,补充了一句,“他真正懂得战斗。” 澹台观剑依旧沉默不语。 在接下来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他的眉头突然微微挑起。 啪的一声轻响在丁宁此时的背上响起。 此时他自然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清楚这样的声音,然而他的视线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丁宁背上爆开的一团尘雾,以及带着一些鲜血弹出的一块尖锐石块。 丁宁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然而身体的微微前倾,却是使得他的一刺掠微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在落向前方一只皇虫的颈间时,刺到了这只皇虫颈间的甲壳上。 末花剑的剑身上涌出细白色的亮光,依旧强横的继续向前,直接洞穿了甲壳刺入这只皇虫的血肉。 然而只是这样细微的差别,丁宁的腰侧便又带出了一缕血光。 两道幽蓝色的光焰擦过他的身体,丁宁的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往侧前方疾掠,顷刻间又有三只皇虫身上涌出青黄色的鲜血。 真正的用剑便是指能够利用剑招最有效率的杀人,人数很少的战斗和身陷于军队中的战斗又有很大的区别。 澹台观剑很清楚方才净琉璃所说的两句话之间有什么样的分别,丁宁冲入这些皇虫的阵中之后,采取的便是最节省真元的近身战斗方式,重创对手而不直接杀死对手,这也是最有战斗经验的修行者在陷入军队之中时常用的手段。 遭受重创的对手临死前身体一些无意识的反应,便会扰乱围攻的阵型,给他赢得一些活动的空间。 然而这些皇虫的数量太多,澹台观剑觉得即便是自己,在将修为压制得和丁宁一样,他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有可能将这些皇虫杀光。 尤为关键的是,决定这种拼杀最后结果的,还有很多不可知的因素,或者说是运气的成分。 很多强大的修行者战死在战阵中,并非是因为真元耗尽,往往是踩中了尘土中折断的兵刃的锋面,或者是被一些东西绊到,甚至因为自己的度太快,身体和一些碎裂的铠甲或者战车的尖锐处擦到。 修行者的感知会尽可能的注意到身周一切活动的物事,然而在这样混乱而快的战斗中,却不可能注意到身周一切细微的死物。 坠落于尘土中的断裂兵器,金属碎片,甚至一些尖锐的石块,一些植物的根茎,在一些时候都有可能会成为最致命的威胁。 就如方才,击中丁宁背部的,只是一只皇虫的双肢砸落在地后,近距离溅起的一块尖锐石头。 丁宁已经展现出他惊人的意志力,做出了最为完美的应对,然而他依旧受了些伤。 而这样的意外,在一场这样的战斗里,还会很多。 “他越来越快了。” 然而就在这时,净琉璃却再次出声,她肃冷的声音里充满了凝重,“或者说越来越熟练。” 澹台观剑在这一瞬间如受电击,担心则乱,他没有第一时间和净琉璃一起现这个事实——虽然丁宁此时背上被尖锐的石块刺出了一个血口,腰侧也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血痕,鲜血不断的从中渗出,然而丁宁挥剑斩杀这些皇虫的度,却反而比之前略微快了一线。 这种细微的差距虽然也只有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然而这却是的的确确在生着的事情。 丁宁此刻的表现已经像那些身经百战的军中修行者一样,然而这种细微的改变却提醒着澹台观剑,丁宁还在经历着生疏到熟练的过程。 生疏时便已经如此,那越来越为熟练…他在这种阵中的出剑斩杀会到何种的程度? 澹台观剑的脸色都开始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我现在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形容。” 净琉璃转过身来,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说道:“我在他这样的修为时,最多只可能做到像他现在这样,但现在只是他还不够纯熟的表现,他的出剑还在变得越来越快和越来越随意自如。所以我现在就像是亲眼看到了我被越的过程。” 澹台观剑看着神容复杂的净琉璃,口中都觉得有些干涩起来。 设身处地,他可以明白净琉璃此刻的心情。 净琉璃是整个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资质最佳的修行天才,自从她开始修行,便一直被所有的年轻才俊追赶,即便是安抱石也最多和她并肩,从未有人能够越她。 然而现在,她却亲眼看到了有人在用剑战斗方面越她的过程。 澹台观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似乎这样才能去除他口中的干涩味道,然后他也看着净琉璃,认真的说道:“我的心情也很难用言语形容,因为照这样下去…他的用剑很有可能达到遂心如意,甚至任何意外因素都无法影响他的地步。那种闲庭信步,临身的敌人皆挥剑即杀的境界,即便是在我大秦灭三朝的那些年里,也只有极少数的强者才能做到。” 净琉璃转身望向尘浪里若隐若现的丁宁。 从她提醒澹台观剑丁宁正在越来越快这个事实到两个人结束对话,丁宁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更显脏污,然而却连一点新伤都没有带上。 他身体周围的尘浪反而越来越稀薄,因为他身周地上已经倒满了皇虫的尸体。 这些皇虫体内流淌出来的青黄色鲜血将尘土变成粘稠的泥浆。 不断飞掠冲刺下来的皇虫在落空的同时,后肢上两道幽蓝色的晶光往往洞穿的是一些重伤未死的皇虫的身体,然后带出更多黏稠的鲜血和破碎的血肉。 这些皇虫的破碎躯体上的碎裂甲壳边缘都十分锋利,尤其后肢上更是长满一柄柄弯刀般的刺刃,修行者的血肉只要撞及必定被割出恐怖的血口,然而此刻丁宁的脚步奔行虽然依旧迅疾,但脚下却似乎生着眼睛一样,每一步落下都是准确无误的踏在安全之地。 在他的冲杀之下,这些皇虫形成的包围圈都在慢慢瓦解。 在他身体十余丈范围之内的皇虫尸体越堆越高,放佛在建造一圈幽蓝色的城墙。 那些深红色的玄霜虫此时已经彻底团聚在一起,在溪岸边堆砌成了一个圆形的肉球,它们在久久没有等待到死亡的降临之后,依旧满心恐惧,然而却也忍不住开始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楚到底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远处的溪水中也有一股气息被丁宁的表现所震动。 溪水震颤得越来越快,水纹越来越密,最终互相撞击得甚至形成了一颗颗跳跃起来的水珠。 这些跳跃起来的水珠又被一道笔直的力量从中分开。 就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大剑笔直的穿过溪面。 这道笔直的力量的后方,水雾里,溪面上,突然出现一个个的脚印。 脚印的上方,隐约显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只是因为这道青色的身影度太快,在连续出现了数十个脚印之后,最后方水面上的脚印才消失,所以根本在他前行之时,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具体面目,只依稀可以辨别,这似乎是一名胡须很长的男子。 这道青色身影在距离围绕着丁宁的皇虫阵外百丈之处停顿下来,然后身周劲气四溢,将溪岸两侧的深红色荆棘纷纷绞碎,变成纷纷扬扬的深红色尘雾,然后这道身影慢慢显露出真容。 这是一名身上的青玉色袍服十分破烂,须都绞结在一起的男子,就像是一个久居深山,不和外界接触的土人。 所以他只有可能是这片牧场的主人,已经在岷山剑宗这片密地里十余年不出的青曜吟。 (大家新年快乐~~~~新年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 第九十三章 破环 看着现身在虫阵外的青曜吟,澹台观剑的眼眸深处瞬间充满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青曜吟这十几年来一直居于这片密地里,然而这片位于摩天峰地底平原的密地极大,即便是他也并不清楚青曜吟具体居于何处,他也已经有十余年未曾见过青曜吟。 修行者拥有比寻常人更长的寿元,然而十余年的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也已经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净琉璃和澹台观剑不同,这样的剑会出自她之手,在此之前她自然早已见过这名隐居在这片密地里的师叔,只是她此刻眼眸中的情绪也同样复杂。 因为她十分清楚,青曜吟按理绝对不会在这场剑会中露面。 当青曜吟现身,她和澹台观剑上方高处的崖上许多人探出了身影。 那些大多数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还有朝中的一些贵人,岷山剑宗自然会让他们看到这场剑会的全部过程,只是看到未必等于看清楚所有细节,所以他们所在的位置自然不能和净琉璃和澹台观剑相比。 在他们置身的地方往下看去,无论是青曜吟还是丁宁,还是其余的考生,都像是蚂蚁般细小。 若不是有时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因为真元的灌注而猛然亮,上方的这些人甚至很难看清他的用剑,那一只只皇虫在丁宁身边不断坠倒的画面便显得更为诡异。 …… 丁宁的用剑在净琉璃和澹台观剑眼中有种由生涩到越来越流畅之感,然而唯有丁宁自己才清楚,这种过程只是他刻意伪装出来。 这种战阵中的冲杀,他拥有净琉璃和澹台观剑这样的修行者都难以想象的经验,只是不管有何等的经验,这种战阵中一刻都不得喘息的冲杀,对于体力和精神的消耗是极为巨大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胸肺之间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偏偏涌入胸腔的空气都带着极为粘稠的血腥味道,让人的呼吸变得更为艰难。 然而丁宁的面容却依旧极为平静,他可以确定出现的人是青曜吟…哪怕青曜吟只是旁观,在体力彻底耗尽之前,他绝对会将剩余的这些皇虫全部杀死。 所以他的出剑依旧冷静而完美,以极高的率收割着周围涌上来的皇虫的生命。 青曜吟的面容被纠结的须彻底遮掩,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是丁宁的每一剑刺出,他的目光都剧烈的闪动一下。 在他的眼睛里,丁宁手中的剑似乎和丁宁的身体彻底分割了开来。 在他的感觉里,似乎丁宁的喘息如何的艰难,丁宁的身体如何的疲惫,都和丁宁手中的这柄剑无关。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不解,愤怒和惘然。 皇虫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 就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看到面前的溪水变得青黄浑浊不堪。 看着眼前变得越来越稀疏的皇虫,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就放佛在呼应他的难以忍受一样,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出了当的一声震响。 从空中掠下的一只皇虫在落地之时并没有落稳,身体剧烈的晃动着,以至于丁宁的这一剑并没有直接切入它下颌处的薄弱处,反而切在了坚硬的甲壳上。 然而借助这一震之力,丁宁手中的这柄末花残剑反而顺着裂纹分开了数股,随着真元的平稳灌注,几股剑丝分别刺入了这只皇虫和前方另外两头皇虫的体内。 这三头皇虫重创却并未死去,吃痛往后猛烈的跳跃出去,顷刻间砰砰连响,又是数头皇虫被撞得横飞倒地。 “够了!” 青曜吟终于彻底无法忍受,出了一声厉声大喝。 然而战斗还在继续。 这些皇虫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语,而皇虫阵中的丁宁自然不可能停手,让自己身上平添许多窟窿。 青曜吟眼瞳中的愤怒似乎要燃烧起来。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手中出现了一枝鲜红色的短笛。 随着他手指间真元的注入,这支鲜红色短笛周围的空气里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波纹,似乎没有出任何的声音,然而在下一刻,所有的皇虫和玄霜虫骤然被冻结般僵住,紧接着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然后所有还活着的皇虫开始如潮水般退却。 它们的身形很高大,来时头部和背部高耸在荆棘丛外,然而此刻退却时却是身体畏惧的伏地,根本看不出有幽蓝色的光泽显露在外,只看到深红色的荆棘丛中形成了无数条波浪,往远处散开。 所有的玄霜虫却并未动作。 当所有皇虫退却之时,一股恐怖的剑意已经到了它们的上方。 就像是一柄无形的大剑从上方狠狠的拍击了下来。 地面猛烈的震颤了一下,它们身体里出无数细微的破裂声,一团团破碎的血肉,从它们的口中涌出。 除了丁宁手中提着的玄霜虫之外,所有剩余的玄霜虫全部死去。 高处的崖上,那些细小如蚁的观剑会的修行者中,有许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中并不属于用剑的强者,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剑之威也已是世所罕见。 “需要阻止他么?” 看着青曜吟的出手,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净琉璃凝重的问道。 净琉璃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道:“不需要。” 丁宁剧烈喘息着走出皇虫的尸堆,随着他脚步的落下,溅起一片片粘稠的青黄色鲜血。 “怎会如此?” 看着登墙般跨上尸堆走出的丁宁的身影,青曜吟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只是愤怒的喝出了这一句,在声音未落之时,他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不远处。 丁宁一时并没有回答青曜吟的话,只是一边剧烈的喘息着,一边揖手为礼。 “七境之下任何品阶的修行者,哪怕是面对最低阶的修行者和剑师组成的军队,都有敌不过数百的道理。这是记录在许多修行典籍里的,就算你的师长没有教过你,你也肯定会在修行典籍里面看到,你难道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么?”青曜吟愤怒的看着丁宁,毫无停歇的说道:“我这些皇虫的数量数倍于数百,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逃,反而想着要和这些皇虫战斗?难道你眼瞎了不成?即便是眼瞎了,你也可以轻易的感知出这些皇虫身周激荡的元气!” 很多人都未必理解青曜吟此时的愤怒。 尤其像青曜吟这样强大的传奇人物在愤怒时身上自然会流淌出许多种恐怖的气息,给一般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压力。 然而丁宁却只是看着他,平静的回答道:“这些异虫虽然像军队,但毕竟不是军队。” “什么叫像军队但毕竟不是军队。” 青曜吟厉声道:“即便是虎狼骑,也不可能人人都是修行者。” 丁宁喘匀了呼吸,摇了摇头,道:“和单独的战力无关,军队有种东西叫牺牲。” 青曜吟微微一滞。 丁宁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异虫看来是出自您的手,平心而论,它们在战斗方式上已经无限接近于骑军和修行者的军队,然而它们毕竟只会正常手段的攻击,而不会主动的牺牲,但军队不一样,为了对某个强大的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杀伤,可能军队会决然的动某种军械,根本不顾围绕着那名修行者的上百名军人的生命,而那些围绕着修行者的军人,也会做出决然的牺牲。” 这些道理青曜吟自然不可能不懂。 除了丁宁的举例之外,他自己都甚至可以列举出无数为了围杀修行者而付出的牺牲。 这些道理,他只是在一时的激怒之下没有想明白。 他的怒火消隐了些。 然后他直视着丁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即便你感觉这些皇虫和真正的军队有区别,有信心可以拼杀死所有这些皇虫…但关键在于,你一开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你为什么要选择不杀玄霜虫而想要拼杀死所有这些皇虫?” “因为这是一个奇异的锁链。” 丁宁微微抬起了头,也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进入这片荆棘海之前,耿刃前辈便和我们说明,这是一场会让我们重伤和极度疲惫的比试,而玄霜虫的力量不足以对许多选生造成威胁,恐怕并不能让很多选生负伤。” “玄霜虫原本便是在我们面前完成异变的变化之物,所以我便肯定,即便我乘着玄霜虫变化时逃离,或者留下来杀死所有的玄霜虫,肯定也会激接下来的一环。” “这些玄霜虫可能会成为这些皇虫的食物,而这些皇虫又会生异变或者成为接下来演变过程中的某一环节,最终我要面对的东西肯定足以令我极度的疲惫,甚至令我受严重的伤势,甚至可能让我退出这场比试。” “所以对于我而言,要想阻止这样的事情生,就只能设法破掉其中的一环,唯有彻底破掉其中的一环,让一连串的锁链无法顺利的打开,我才有可能用最小的代价完成这场比试。” 在丁宁缓慢而清晰的述说之中,青曜吟越来越震惊,越来越沉默。 “你的做法是对的。” 在足足沉默了数十息的时间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 第九十四章 难堪 “你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地?” 接着,青曜吟看着丁宁依旧平静的眉眼,认真问道。{ 丁宁不卑不亢的答道:“白羊洞,丁宁。” “白羊洞?” 青曜吟一阵愕然。 他在问丁宁之时,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数个显赫的修行地的名字,在他想来,丁宁应该是出身于这几个修行地的修行者,然而白羊洞这样的字眼却是极为陌生,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隐约想起,这似乎是长陵一个极不出名的修行地。 “了不起。” 青曜吟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没有应声,只是平静的等待着。 青曜吟眼中的愤怒和不解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欣赏和可惜之意。 “你的身体问题太大。”他看着丁宁根处的点点白霜,感受着丁宁体内的五气,缓声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一定要赢得剑会,拥有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青曜吟目光微闪,也点了点头,道:“不错。” “你可以走了。” 然后他点了点远处的一座青色殿宇,道:“那里就是出口。” 丁宁微躬身致谢,然后准备放下左手一直抓着的玄霜虫离开,然而就在此时,青曜吟的眉头却是微动,道:“我说的话的意思,你到底明白了没有?” 丁宁抬起头来,说道:“前辈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再参加这比试,可以直接从那里离开?” 青曜吟没有想到丁宁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不由得一怔,下意识道:“你真的明白?” “既然前辈说我的做法是对的,那前辈不出现,我也可以用很小的代价解决这些皇虫,顺利通过这场比试。”丁宁平和的看着青曜吟,道:“前辈直接对我明说了那座殿宇是出口,意思应该就是让我不需要再留在这里,只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前辈为什么要阻止我杀死那些皇虫,还有为什么要出手杀死这些玄霜虫。” 丁宁看了一眼远处的深红色荆棘海,接着说道:“既然让许多选生进入这片荆棘海比试,想必这里面的玄霜虫和皇虫的族群极多,在我此处的这些玄霜虫和皇虫应该只是其中的一支而已。” 听到丁宁这样的见解,青曜吟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想明白了这些异虫的异变是一环套着一环,对于你而言,破环只需要破坏其中某个环节,便如我们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循环中的数条经脉堵塞,便组成不了完美的循环。但我所做的事情,使之形成一定的循环,并最终令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其中的相互影响,却是十分的复杂。有些族群需要保持一定的数量,才不会自然的灭绝,有些族群必须形成足够的力量,才不会被淘汰。” 说到此处,青曜吟微顿,目光却是停留在了丁宁手中那条深红色长虫上。 然后他带着一丝异样的凝重接着说道:“在这演变和产生循环的过程中,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捕食和被捕食的天敌关系,比如荒原中的野兔的天敌是鹰隼,野兔生来便是鹰隼的食物,天生就对鹰隼畏惧。然而若是有朝一日某个野兔族群因为某个不可知的变化,对鹰隼不再畏惧,甚至因为一些意外产生了对抗鹰隼的能力,那这个循环就会被彻底改变。就如我们人类在远古之时,茹毛饮血,根本无法和荒古兽类抗衡,那时天地的主宰自然便是强大的兽类,然而当人类懂得制造一些武器,甚至有修行者出现,我们人类便开始彻底改变了这方天地,成为这方天地的主人。” 丁宁看了一眼手中的深红色玄霜虫,又看着这支被青曜吟灭杀掉的玄霜虫族群,他彻底明白了青曜吟的这些话语,他左手微松,就要放下手中的玄霜虫。 然而就在此时,青曜吟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 “我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一条玄霜虫再单独出一剑。” 青曜吟看了丁宁和他手中的玄霜虫一眼,淡淡的说道:“难得你能想出这样的破环方法,逼我出来相见,也算是有缘,若是你不嫌它长得太过难看,不想替我杀了它,你可以带着它离开此处。” 丁宁一怔。 他岂会听不出青曜吟这是有意相送之意,虽然这头玄霜虫似乎在这片密地之中极为常见,此时所见力量也并不算强大,但最终可能会成为这片密地的食物链中的一环而彻底灭绝,这本身不是世间自然产生的族群,到时世间恐怕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一条,且自己手中这条至少是这个族群的头虫,最为关键的是,既然青曜吟这样的人物有意提出相送,那这头玄霜虫将来恐怕会产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可能。 “多谢前辈。” 没有任何的犹豫,丁宁再次对青曜吟致谢。 “不必客气。” 青曜吟挥了挥手,却是自行转身离开,只是在已然动步之时,淡淡的补了一句:“至少这玄霜虫皮坚肉厚。” 丁宁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手中的这条玄霜虫,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深红色荆棘丛,他再次领悟了青曜吟的意思。 他将左手往前方伸了出去,然后把手中这条玄霜虫像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在深红色荆棘丛中行走。 深红色荆棘上的丛丛细刺刮擦在玄霜虫的身上,大多纷纷折断,却是根本刺不进玄霜虫的身体表皮。 这条玄霜虫在丁宁的手中不断微微颤动,似乎也有些吃痛,然而却越来越不敢随意动弹。 一虫一人在深红色荆棘海中行进。 崖上几乎所有观看剑会的官员和来自各修行地的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全部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看出了青曜吟的意思。 那座青色殿宇在丁宁的眼睛里距离他还很远,然而在所有居高临下观看剑会的人眼里,那座青色殿宇却是距离丁宁最近的一座。 …… “需要阻止他么?” 看着这样的画面,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净琉璃问道。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语。 两次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岷山剑宗自有规矩,他不想青曜吟对丁宁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是净琉璃依旧没有任何犹豫,依旧异常坚决的摇头:“不需要。” 大概是觉得需要给澹台观剑一个解释,她接着缓声道:“青师叔原本不会出现,既然被他逼着出现,这自然也是他的本事。这种意外原本就是他造成的,又如何能算人为破坏了剑会的规矩。” 澹台观剑点了点头,没有表达异议。 他看着丁宁穿行在深红色荆棘海中的身影,眼睛里再次出现了感慨和赞叹的神色。 此时其余选生或者还在遭遇玄霜虫的威胁,在玄霜虫异变时和谢长胜一样乘机逃遁,或者在设法杀死玄霜虫,而有些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的选生,则还在遭遇其它不同的威胁。 既然青曜吟已经为丁宁指明了出路,并赐予丁宁一条这样的玄霜虫,那丁宁的前方肯定是一片坦途,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之物,所以不出意外,丁宁又将是第一个通过这场比试的选生,而且他会是付出代价最小的选生。 只是他对净琉璃的说法没有异议,却不代表着其他人没有异议。 只是在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和净琉璃身后的石窟通道中,出现了一道黄色的身影。 这是一名神色拘谨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寻常黄色缎袍,显然不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也并非配合这场剑会的朝中官员,却不知为何能直接出现在这里。 在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的身后数十丈外他便止住了身影,躬身行礼。 然而不等他开口,净琉璃的脸上却已经泛出了一丝冷笑。 “回去告诉你那姓容的主子。” 她连转身都没有转身,便嘲讽的冷声道:“插手剑会,对剑会有意见的想法都不要有。她认为青师叔让丁宁直接胜出不公?你告诉她…和青师叔的这片养殖场对于岷山剑会的意义而言,十个剑会都比不上。” “还有。” 她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接着对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说道:“你告诉你那容姓的主子,若是不想被我轰出去,便好生呆着看戏。她以为她什么身份,敢来对我说三道四?如果不想变得太过难堪,那便不要自找难堪。” 第九十五章 刺 “如果不想变得太过难堪,那便不要自找难堪?” 容姓宫女细细的咀嚼着黄袍中年男子带来的这句话,正当这名黄袍男子呼吸微重,认为她接下来必定大雷霆之际,容姓宫女却只是只是抬起手臂,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开。 看着消失在身侧山道上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身影,容姓宫女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既然净琉璃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态度,任何口舌之争便根本没有意义。 “其实派人去找你,只是客人对主人的一种尊重,毕竟岷山剑宗这是你家里。只是很抱歉,我只是一名做事的下人,我只能在意最后的结果,又如何能在意过程是否会令我难堪?”容姓宫女侧转了身体,微垂下头,看向下方某处崖上隐约可见的净琉璃的身影,平和的自言自语道:“希望这场剑会,不只是这名酒铺少年受到教训,身为岷山剑宗宗主内定继承者的你,也要受到教训。” “她不可能因为你的几句话便放弃。” 澹台观剑看着净琉璃说道。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放弃。”净琉璃微嘲道:“只是自己送上来挨我骂的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澹台观剑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净琉璃是何等的天才,毕竟还太过年轻,所以才有这样的恶趣味。 “需要阻止他么?” 摇了摇头之后,澹台观剑问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问话。 先前两次都是因为青曜吟,而对于青曜吟他和净琉璃的意见已经完全达成了统一,所以这次问话自然是因为已经出现了新的变故。 “不需要。” 和之前两次一样,净琉璃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剑会的规则是我定的,既然我并未规定不能这么做,便没有阻止的理由。最为关键的是,这也事关我的骄傲,就如那个酒铺少年即便明知道她会出手对付,但依旧认为她不能阻止他胜出一样,我也认为她不可能成功。” 澹台观剑看着她写满骄傲的侧脸,依旧觉得这是少年心性的恶趣味。 “我刚刚骂过了她,此刻便有这样的变化,难道她有什么能力,能够在我们岷山剑宗中传递讯息?”就在这时,净琉璃却是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澹台观剑晒然一笑,道:“任何外人都不可能在我岷山剑宗中传递讯息,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只是军中会有些独特的传递消息的术器,例如两心虫,牵机角等物,胶东郡和海外便有感应珠,这种珠子是海底天然生成,两个一对,一颗珠子若是损毁,另外一颗珠子便也会元气消散而裂开。这种术器在军中一般用于传递最简单的军令,比如出击和撤退,想要传递什么具体的指令,却是难以做到。” 净琉璃微皱眉,“这些我倒是所知甚少。” 澹台观剑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不比修行,只要经历到,听过了就知道,甚至你或许都不需要知道。” 净琉璃明白澹台观剑的意思。 岷山剑宗有各种各样的修行者,而她只需要成为将来岷山剑宗最强的一柄剑。 她甚至都只要代表岷山剑宗的态度,都根本不需要出岷山剑宗。 在成为岷山剑宗最强的一柄剑之前,她并不会觉得一直留在岷山剑宗没有意思,人生就此会变得无聊,所以此时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光落向穿行在深红色荆棘海中的一名选生。 那名选生是一名面色黝黑的少年,额头和颧骨都是微突,生得并不好看,身材也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 在之前的数场比试里,这名少年也表现得极为普通,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他是何时通过那些关卡。 在进入这片地底平原之后,他也是落在最后的一批选生的其中之一,依旧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这名选生原本就是所有选生里名气最大,最为神秘的数人之一。 因为他就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的烈萤泓。 除了知道他是由沿海胶东郡而来,有可能在海外修行,拥有一些海外诸岛的修行者所擅长的手段之外,长陵所有修行地对他几乎都没有任何的了解。 先前他穿着的是一件桑土色粗布袍服,而此刻他身上所穿的,却是一件深红色袍服。 这件袍服是直接用这里面的深红色荆棘茎皮揉线编织荆棘杆而成,虽然粗糙异常,然而却极为坚韧细密,就像一层薄藤甲,令荆棘上的细刺无法刺入。 最为关键的是,他完成这件袍服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完全不像是用剑的修行者,而像是技艺最为熟练的顶尖手工匠师。 此刻他便是直接在荆棘丛中穿行,虽然行进的度依旧不算快,但是他的身体躬得更低了一些,几乎将整个身影全部隐匿在荆棘丛中,看去就像是谨慎而沉静的准备捕猎的孤狼,又像是游曳在海面浅水下的鲨鱼。 “她是想让丁宁明白,越是试图反抗,失去的就会越多,到时失去的恐怕不只薛忘虚一个人。”净琉璃看着烈萤泓的身影,缓缓的说道:“很多修行者能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然而这样不断施加的压力,却很容易让人精神崩溃。”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她,认真的轻声说道:“所以对于任何人都不要太过在意,否则就会有很多弱点。” “你呢?”听到澹台观剑作为师长的真诚告诫,净琉璃却是淡淡的反问道。 澹台观剑微微一笑,自然道:“我最为在意的人都比我强,所以就算有弱点,别人也不太可能抓住。” 烈萤泓显然是极为擅长追踪的修行者,两人之间之所以有这样的对话,是因为烈萤泓已经锁定了一个猎物。 他此时几乎是直直的朝着那个猎物在前进。 所以他虽然行进的度并不算快,然而和猎物的接近却很快。 …… 溪水微凉,溪岸两侧的荆棘丛虽然有着令人极为讨厌的利刺,然而却和大多数植物一样,散着一种自然的清香问道。 沈奕在来长陵之前,和绝大多数关中少年一样,有着足够的悍勇和冲劲,但性情和行事却并不算细致和沉稳。 然而在梧桐落照顾薛忘虚半年,在最为寻常的破落街巷中日出而起,日落而熄,平日里除了修行之外,所遇到的也是最为琐碎和平凡的事,除了接受薛忘虚的教导,在剑术修行上有了很大进步之外,他的性情也自然变得极为平和。 所以即便是在十分疲惫和身上疼痛不止,且那些青色殿宇还在远处,似乎永不可接近一样,他的心中还是没有多少焦躁和气馁。 所以他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身后侧荆棘丛中的细微动静,他第一时间停下,握剑,转身。 然而他感知中的一丝异动却彻底消失了。 他只是看到一片平静的深红色荆棘丛。 沈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他尽可能平静的等待着。 时间缓缓的流逝,手握着剑柄的沈奕如同变成了石雕。 一道风暴突然从深红色荆棘丛中涌起。 他正对着的深红色荆棘丛成片的倒下,无数枝干断裂成无数小节,随着狂风朝着他迎面涌来。 嗤的一声轻响,沈奕已然拔剑,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震惊的光芒。 如此狂暴的风潮从前方用来,然而这名出手袭击者却并没有随着这道风暴从前方袭来,相反的,一道剑光却是已经从他的身体后方出现!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的风暴之中,此时感知到身后袭来的剑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慢了一线,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恐慌,他的剑依旧以最顺手,最快的出剑度,朝着身前斩出,只是同时双脚和腰腹用力,将整个身体瞬间横扭过来。 一道银色的锋利剑光已然接近他的身体。 就在这一瞬间,沈奕手中的剑光也已挥洒开来。 一圈异常刺目的光亮在沈奕的身前炸开,在下一瞬间,围绕着沈奕周身却是漆黑一片,就如最深沉的黑夜骤然降临,这道银色剑光甚至也隐没在这片黑夜之中。 这道银色剑光的主人无法视物,一声低沉的厉喝,异常决然的后退。 沈奕一剑迫退这名偷袭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因为就在此时,他感到了身后的狂风中有数点凉意。 那是森冷的金属味道。 拂背而来的狂风里,不只是那些破碎的深红色荆棘,还有其它物事。 此时这些东西距离他的后背应该已经极近,所以只是凭借这些森冷的金属味道,他的脑海之中就甚至出现了几片薄薄的剑片即将接触到他后背的画面。 事实也是如此。 几道锋利的剑片,如数根狭长的鱼刺,淡淡的影子甚至已经落在他的背上。 ... 第九十六章 共战 这是迥异于长陵剑师的战斗手段,沈奕已经不可能来得及避闪这些剑片,他满心冰冷的准备迎接这些锋利的剑片刺入他背部血肉之中。?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猛烈转身挥剑而带起的道道残影中,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悄然生成。 嗤嗤数声轻响,这数道剑片割裂了他背部的衣衫,在他的背上带出了几道血口,然而却并未能深入他的体内,而是被这股诡异的力量牵引,落向他手中的黑色剑身。 银色剑光的主人此时依旧看不到生了什么,然而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剑影里那种诡异的力量甚至影响到了他手中的银色剑光,就像有数根青色的藤蔓在捆缚上来。 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剑术,心中自然充满不解,但是他的心境却依旧极为冷静,只是再退数步,直至退入后方溪水之中,踏出两朵水花。 沈奕身体微僵,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剑身,情绪十分复杂。 墨玉般的剑身上,吸附着四片薄薄的浅蓝色剑片,就像停留了四只美丽的蝴蝶。 他十分清楚,方才在他挥出的剑影里产生的那种诡异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剑式产生,而是来自他手中这柄剑的本身。 先前净琉璃出现时,便明确的告诉了他手中这柄通体墨玉一般,剑柄上有暗青色缠枝纹的长剑名为“恨缠枝”,是韩地千莲宫的宗主剑。 只是这柄剑和其它剑具体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和张仪等人却是一个都不知道。 震惊和庆幸之余,他又隐隐感觉出这柄剑本身的力量的确和他最擅长的一些剑意十分相合,于是他的心中对丁宁又顿时生出无限的敬佩。 此时面对强敌,原本应该心无杂念,只思对敌之事,然而这一剑的庆幸,却是让他的脑海之中皆是丁宁、张仪和薛忘虚的身影。 背上一片粘湿,他知道那是鲜血浸湿了衣衫。 只是他的心中却反而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平静喜悦。 来到长陵,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成为白羊洞弟子。 世上有无数比白羊洞更好的修行之地,然而在他此时的心中,却再也找不出比丁宁和张仪更好的师兄,也再找不到比薛忘虚更好的师尊。 只是能和丁宁、张仪一起战斗,他便感到喜悦和骄傲。 “不是剑式的力量,是这柄剑本身有问题。” 银色剑光主人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随着他双足践踏产生的水花的洒落,伴随着一片水声,声音显得有些纷杂。 “你是烈萤泓。” 沈奕看清了对方的身影和面容,直接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虽然烈萤泓在此之前表现得极为低调,但是身为才俊册上排名第一的选生,他自然也早已注意到了此人的存在。 “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想到此人来自皇后氏族所掌管的胶东郡,沈奕已经明白烈萤泓为什么要出手,他这句问话就有些明知故问,因为是明知故问,所以他的语气便自然严厉。 烈萤泓的目光从依旧粘附在沈奕手中长剑剑身上的数道剑片上收回,眼眸里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没想到你能接住我这一剑.” 他开口,看着沈奕说了这一句。 他带着明显的胶东郡沿海的口音,甚至让人有些听不太明白,但是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诚恳赞赏。 然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出剑。 轰的一声,他手中的剑才刚刚挥出,剑势未成,前方的空气里就已经出了一声如雷般的爆鸣。 沈奕的面容顿时变得有些苍白。 方才短短的时间里,他也仔细看过烈萤泓手中的银色长剑。 这柄银色长剑看上去也非常轻薄,剑脊中间一道蓝色的符文更是深入剑体,甚至让人担心剑身会不会在剧烈的撞击之中由这道符文直接裂开。 然而此刻在他的视界里,他前方的空气已经变成了两道肉眼可见的波浪往两侧分开,而烈萤泓手中的这柄银色长剑完全就像一艘铁甲巨船般像他撞来。 这是全无花巧的一剑。 方才一剑无功之后,烈萤泓的这一剑追求的完全是纯粹的力量。 这一剑的威势,在此刻不断的提醒着沈奕,烈萤泓在才俊册上的介绍,修为便是四境中品,修为比起他几乎足足出了一个大境。 与此同时,这一剑也在提醒着沈奕,烈萤泓始终是想用最直接最快的手段结束这场战斗。 沈奕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和修为出自己接近一个大境的修行者真正战斗的经验,他根本没有信心,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莫名的生出极大的勇气,根本不想放弃。 他艰难的吸了口气,手中的墨玉色长剑迅的往上挑起。 嗤的一声,一道弯曲的剑光如一只坚厚的羊角迎上烈萤泓的这一剑,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挑角。 这本是白羊剑经中最能相持,最能以弱守强的一剑,沈奕相当于是薛忘虚所收最后一名关门弟子,对这一招剑势的真意也自然有所掌握,然而此时他这一剑依旧无法完全守住烈萤泓这一剑。 一声沉闷的震响之中,沈奕不可遏制的出一声凄厉怒啸,他的脚底就像燃烧一样,在和地面的飞摩擦中带起一股烟尘,他的整个人往后急剧的倒滑,身体顷刻间和无数根荆棘牵扯,身上带出密集的血口。 一根根断裂的长刺显眼的扎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带来的剧烈疼痛,使得他握剑的手臂都有些抽搐起来。 一剑劈退沈奕,烈萤泓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体内的真元依旧狂暴而出,手中的长剑剑势不止,依旧朝着沈奕狂斩而下。 沈奕手中的长剑已被荡至面门前上方,此时眼看也不可能阻挡住这一剑,然而在怒啸声里,一条晶莹的水流随着他手中剑的震荡出现在他的身体前方。 顺着这条水流,沈奕手中的剑骤然加,将一招原本已经来不及实战的剑势完成。 水流里出现了几道清晰的墨线。 沈奕手中的墨玉长剑上的黑色突然显得更为深沉。 烈萤泓的眉头微微一跳,此时他再度感受到了沈奕手中这柄剑本身散出来的缠绕捆缚之力,但是他没有抗拒,只是任凭自己的剑势被吸引而去。 他的剑势变得更快,再次毫无花巧的斩击在沈奕的剑上。 两剑之中再次响起沉闷的震响。 嗤嗤的劲气如箭矢四射,沈奕的掌心中溅射出数十滴鲜血,他手中的墨玉长剑上的黑色光泽也被全部震散。 然而就在此时,水流里原先出现的几道墨线消失,却是变成了一片白光,这一片白光就像是形成了一道新的符文,震散的黑色光泽全部落在这片白光之中,重新凝聚在沈奕的剑身上。 空气里再次响起荆棘刮刺血肉的声音。 沈奕夹杂着痛楚的厉啸声再度响起。 他的身体被震得再次滑退十余丈,身上更显得血肉模糊。 然而他毕竟接住了这一剑,他手中的剑都没有被震得脱手。 “这一剑很有意思。”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画面,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沈家和白羊洞没有这样的剑式,这种剑符之意,应该是出自周家墨园的残卷。”澹台观剑静静的说道:“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还能借助于先前剑胎上云水宫领悟的剑势,真的不错。” 此时众多修行地师长观战的崖上也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和低语声。 许多人震惊于烈萤泓的实力,也震惊于沈奕竟然能够接住烈萤泓的这一剑。 烈萤泓的眉头微微一皱,但眼中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产生。 他的成长经历和绝大多数选生都不同,战斗…尤其是残酷的战斗,他经历得太多。 即便对方表现得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他可以肯定对方已经接不住他的下一剑。 沈奕咬牙用左手轻抚着右臂,他也已经可以肯定自己不可能接住对方的下一剑。 然而就在此时,烈萤泓突然转身。 他后方的溪面上,半空之中,突然响起了当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突然敲响了一口黄铜大钟。 烈萤泓的眼光剧烈的一闪,手中的长剑往上抬起。 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凝结,砰的一声,就像一个无形的大锤突然敲来。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声音响起处望去。 那处的溪水之中,有一条看上去十分疲惫的身影正在走来。 “不管是什么人指使你对付沈奕,他给你多少好处,我给你翻倍。” 一个异常熟悉的,听上去就极为财大气粗的声音,传入沈奕的耳廓。 第九十七章 水中花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沈奕先感到惊喜,这片位于岷山剑宗腹地的荆棘海有奇异的法阵笼罩,似乎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视线和声音才不会受阻,根本无法看见远处有什么人行走,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到谢长胜,然而他马上又感到了 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到谢长胜。*,, 然而他马上又感到紧张和极度的不安。 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钱财所能决定的事情,所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对着溪水中行来的谢长胜出了一声疾呼:“谢长胜,你快走。” 谁都可以听得出他此时这声疾呼中的真心关切之意,然而换来的却是谢长胜毫不领情的一声冷笑,“走什么走,快什么快,有那么容易走得快么?” 沈奕张了张口,却是一时僵住。 他此时才完全看清谢长胜的身影。 谢长胜的确很难走得快。 除了和他身上一样刺着许多木刺之外,沈奕的胸腹和后背上还有许多条狰狞的血肉翻开的伤口,这些伤口被水泡得久了,虽然被谢长胜不知用什么方法止住了血,然而白花花的,看起来甚至比鲜血淋漓的伤口还要让人难受。 那柄内里有着许多金色丝光的晶剑,此时正被谢长胜像拐杖一样拄着。 以往谢长胜出现在沈奕面前的时候,都是鲜衣怒马,衣衫华贵,而此时却像是一个在水牢中受了重刑的囚徒,这样的反差,更是让沈奕所受的心神冲击更为剧烈。 “真不知薛洞主怎么会收你做关门弟子的。” 看着他僵住的样子,脸色异常苍白的谢长胜却是显得更为恼怒,冷笑道:“你和丁宁也实在相差太远了,若是换了他,我恐怕只需要坐着看戏,哪里还需要浪费力气帮忙。” 沈奕有些羞愧道:“我自然远不如丁宁师兄。” 谢长胜的胸部剧烈的起伏了起来,沈奕的话似乎让他更加生气,然而他却强行压下了火气,脸色阴沉的看着烈萤泓,道:“看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 烈萤泓看了他一眼,细想着方才谢长胜的一剑,没有回话。 “如果我们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他,那我们不如死了算了。”谢长胜的脸上出现了一层寒霜,他对着沈奕说道。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虽然此时手臂的抽搐感已经勉强消失,但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和谢长胜能够对付得了烈萤泓。 烈萤泓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没有任何的征兆,他出剑。 对着谢长胜出剑。 虽然谢长胜方才的一剑金铁之气隔空震来,十分神妙,但无论从任何方面看,谢长胜的身体状况都已经差到了极点,比起沈奕更容易对付。 他身前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数十道浅蓝色的剑光。 这数十道剑光中已经蕴含着可怕的力量,然而随着烈萤泓的破风前行,他手中的长剑却是已经斜拖在地上,他体内的真元一股股涌入剑身,地上不断震起一片片尘土,就像是一片片鲨鱼尾鳍在地上滑行,不知接下来一瞬会产生何等的变化。 看着这样古怪的剑势,谢长胜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但是他没有闪避,直起了身体,一剑往前斩出。 沈奕一声惊呼。 谢长胜这道剑光看上去太过弱小,和烈萤泓的剑光相比就像是微弱的烛火,在下一瞬间就会熄灭,最为关键的是谢长胜这一剑出手太早,在他看来完全就像是徒劳的斩向空气。 烈萤泓也有些诧异,然而他觉得谢长胜不可能这么弱. “呼!” 他心中刚生警兆,前方的空气里已经涌起了一团燥热的气息。 一蓬真实燃烧着的金色云霞生成,瞬间横卷数丈的空间,来到他的身前。 他飘散的丝瞬间焦黄枯,然后燃烧起来。 然而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他一直在地上拖行的剑就在此时往上挑起。 一片片鱼鳍状的气浪随着他手中长剑的上挑飞起,和原本在他身前穿刺的剑光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身前就像是有一蓬淡蓝色的浪花在散开,然而浪花的中间,却是有一股恐怖的卷吸之力在形成。 就像是一头巨鲸张开了口。 所有燃烧的金色云霞尽熄,被这头巨鲸吞入口中。 沈奕充满震惊的厉啸声在烈萤泓的身后响起。 他可以感觉到这股奇异的鲸吞之力也来自于烈萤泓手中的这柄剑本身,他同时也可以肯定,谢长胜不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全力出手,用最快的剑式出手。 一道明亮的雷光在他的剑上生成,在空气中扭曲着落向烈萤泓的后背。 烈萤泓往前的剑势未止,然而在此时却是强行反手,背后向长了眼睛一般,剑身准确无误的挡在这道雷光之前。 当的一声震响,细白带紫的雷光如打铁溅开的火星一般四处飞洒,烈萤泓的身体却已经到了谢长胜的身前。 谢长胜的呼吸彻底停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一声厉喝之中,他横剑朝着烈萤泓的脖颈处动脉割去。 烈萤泓左手拍出,在剑光距离脖颈处只余一尺时,却是准确无比的拍中了剑身。 轰的一声爆响,空气里好像炸出了一个大浪。 谢长胜呼吸停顿,只觉得整条右臂麻木且失去知觉,他的左手下意识伸出,握住即将脱手的剑柄,但就在此时,他看到气浪中一只手还在余势不止的落下。 他强行偏转了头。 这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咔嚓一声。 他的肩上响起枯干柴火断裂的声音。 他的脚下溅起两团浪花,在接下来一瞬间,一声痛呼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的身体往下一挫,整个人往后坐倒,就像一颗高空投下来的石头,狠狠砸在后方的溪水之中。 眼见这样的画面,已然接近烈萤泓身后的沈奕惊怒至极,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手中的长剑。 墨玉般的剑身上奇异的亮起一条条青色的辉光,就像是真的有许多青色的藤蔓要生长出来。 烈萤泓看也不看,依旧反手往后斩出。 他任凭自己手中的剑被沈奕手中这柄“恨缠枝”的力量吸引,就像一根铁棍一样砸去。 沈奕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的左手闪电般落向腰侧,然后往前伸出。 他还有一柄剑,原先所用的佩剑。 此时他的真元尽数朝着右手的“恨缠枝”喷涌,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的真元再来得及注入左手这柄剑,但是这毕竟是一柄剑,毕竟锋利异常。 他的真元尽数注入右手的“恨缠枝”,但所有心神却是都集中在左手这柄剑上。 这汇聚着他所有心神和希望的一剑,闪电般刺向烈萤泓的胸口。 “嗤”的一声裂响。 烈萤泓胸口的衣衫被剑尖撕裂。 然而他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手中的剑在此时和“恨缠枝”相交。 一股强大的震荡力在他的剑上生出。 沈奕的瞳孔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猛烈的一撞。 “噗”的一声,一口逆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出。 他左手的剑还在保持着悍勇前刺的姿势,但是剑尖却和烈萤泓的肌肤分开,越离越远。 砰! 沈奕的身体重重坠地,溅起无数的烟尘和碎裂的荆棘碎屑。 猛烈的撞击令沈奕无法呼吸,他猛烈的咳嗽着,此时浑身没有感到痛苦而是不断的冰冷,更为冰冷。 他之前早就料到即便是两人联手也未必是烈萤泓的对手,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即便是用出两败俱伤式的打法,两个人都没有对烈萤泓造成任何的威胁,甚至都没有带上一道明显的剑创。 “太弱。” 净琉璃摇了摇头,清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她的目光落在了溪水中爬起的谢长胜身上。 谢长胜此前成功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并非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在她眼中显得分外的愚蠢。 在她的眼里,谢长胜是最没有可能成功穿过这片荆棘海,通过这场比试的人。 此时她这两个字的评判,自然更多的是针对谢长胜。 谢长胜比沈奕更为剧烈的咳嗽着。 他呛入了不少泥水,咳得就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身上一些原本不再流淌鲜血的白伤口,此时也开始再度崩裂,流出猩红的鲜血来。 他的左肩已经塌陷了下去,内里的骨骼已经断裂得不成样子。 然而看着他,一直神容沉冷的烈萤泓却眉头微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净琉璃此时无法看到谢长胜的面部表情,否则她也会感觉到烈萤泓此时感觉到的危险气息。 因为谢长胜此时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是燃烧着一种狂热的战意,一种玉石俱焚,甚至带着一些骄傲的情绪。 他的嘴角,都带起了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傲笑容。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么?” 他剧烈的咳嗽着,弓着腰对着烈萤泓说了这一句,然后勉强抬起了手中的剑。 沈奕此时也才勉强站起,看到谢长胜的动作,他惊愕的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在此时,站立在浑浊溪水中的谢长胜朝着自己腿上割了一剑。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腿上涌出,就像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在水中盛开。 第九十八章 总不会看着我去死 p&gt;“谢长胜,你做什么!” p&gt;沈奕呆了呆,随即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p&gt;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让身周浑浊的溪水中出现如此大面积的血花,那就是腿部的大动脉被切开。而切开自己腿部的大动脉,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和自杀无异。 p&gt;大量的鲜血从身体里涌出,带来的诸多不适之感,自然让谢长胜更加比沈奕清楚自己是在自杀。 p&gt;然而在沈奕的惊呼声里,他脸上诡异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浓。 p&gt;他手中的剑再次抬起,再次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狠戾气息,狠狠斩在了自己的腿上。 p&gt;“谢长胜!” p&gt;沈奕的脸色变得无比惨白,即便烈萤鸿不加阻拦,他都不可能很快帮谢长胜止血,不能止血,便意味着谢长胜很快就会死去。他完全不能理解谢长胜为什么要这么做。 p&gt;他完全不能理解,然而烈萤泓此时却明白了谢长胜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p&gt;他感到了脚下的地面产生了一种细微的震动。 p&gt;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远处的深红色荆棘丛里空气开始动荡不安,一片片深红色荆棘被狂暴的力量撕裂,绞碎。 p&gt;他看着谢长胜,眼眉之中开始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忍不住问道:“只是一场比试而已,值得么?” p&gt;“出来混,靠的是义气。” p&gt;谢长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层水光,不是溅到了溪水,而是因为太过虚弱而自然沁出了一层汗水,然而他却是有些不耻的看着烈萤泓,冷笑道:“更何况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p&gt;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的往往是血泉。 p&gt;烈萤泓看着谢长胜身前溪水中涌起的一股股血泉,彻底沉默下来,他明白谢长胜这两句话的意思。谢长胜和丁宁是朋友,且丁宁对谢家有过大恩。 p&gt;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不曾想到的是,谢长胜却是又看着他,用已经变得微弱下来的声音,嘲弄般又说了一句:“而且我叫谢长胜,我赌东西经常赢,这是在岷山剑宗里面,又不是在岷山剑宗外面,我赌岷山剑宗总不至于真的眼睁睁看着我死掉。” p&gt;烈萤泓猛然抬头,看着谢长胜的眼睛里厉芒闪动。 p&gt;然而谢长胜却已经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p&gt;因为谢长胜此时已经很干脆的陷入昏迷,像一截很沉重的木头一样往后倒下,砰的一声,溅起一蓬猩红色的水浪。 p&gt;上方崖峰间,净琉璃看着那一圈溅起的猩红色水浪,眉头深锁,脸上泛起一层冷意,但是却并没有和之前一样出嘲讽谢长胜的话语。 p&gt;澹台观剑凝视着周围旷野中的动静,看着谢长胜倒下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那名先前显得十分蠢笨的关中少年如木头般倒下的身影都显得骄傲起来。 p&gt;“这名关中少年果然也有很大的可取之处。” p&gt;他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一句。 p&gt;然后他动步,直接往前方的空中跨下。 p&gt;他的整个人原本就到处在流淌着刺目的剑意,而此时一动,他的整个人便都在出剑光。 p&gt;他的整个人就化成了一道异常夺目的剑光,从空中疾坠而下。 p&gt;谢长胜的修为虽然低微,但他毕竟是关中第一巨富的儿子,谢家庞大家业将来的继承者,此时如此绝厉的做出这样的举动,崖上观战的诸多修行地师长自然感到极其的震惊。 p&gt;只是他们几乎来不及震惊。 p&gt;因为谢长胜往后倒下,溅起的猩红水浪还没有重新落回溪中,澹台观剑的双脚已经和溪水相触。 p&gt;剑意和强大无匹的元气和空气的摩擦,使得他的双脚周围的空气都燃烧了起来,出了幽兰色的火光,溪水表面沸腾起来,就似要将刚刚坠入水中的谢长胜都彻底煮熟。 p&gt;然而在很多人都看不清的下一瞬间,猩红色的溪流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这道剑痕将溪水分开,斩入溪底的泥沙之中,而澹台观剑和谢长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沈奕和烈萤泓的眼中。 p&gt;下一瞬间,抱着谢长胜的澹台观剑的身影在一栋青色殿宇前显现出来。 p&gt;这栋青色殿宇和谢长胜坠倒的溪面隔着惊人的距离,然而澹台观剑却是瞬息即至。 p&gt;一圈幽蓝色的火焰在他的双脚下飞舞起来,他身上散的剑意,却是将一切紊乱的气流全部迫开,将身周的空间都像固化般静止。 p&gt;崖上无数观看剑会的修行者彻底变了脸色。 p&gt;他们根本想象不出世上会有这样快的人。 p&gt;澹台观剑可以感受到上空那些修行者的震惊甚至惊恐,但是他的面色却极为冷凝,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得色。 p&gt;他原本就是岷山剑宗里身形最快的人,这也正是他全程跟在净琉璃身侧的最重要原因。 p&gt;谢长胜的赌的确是赌对了,这是岷山剑宗里面的比试,岷山剑宗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任何选生死去。 p&gt;然而即便是现在的澹台观剑都无法确定一定能救活此时的谢长胜。 p&gt;“师兄…” p&gt;他停顿在这青色殿宇门口,刚刚出声音,内里就已经传出了一声急促且暴躁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废话,不直接送进来。” p&gt;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力量就已经席卷而出,落在谢长胜的身上。 p&gt;谢长胜的身体由澹台观剑的手中飞起,射入青色殿宇之中。 p&gt;澹台观剑眼中的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了数分。 p&gt;他是岷山剑宗观剑最多,身形最快的人,而这青色殿宇中的,自然是岷山剑宗最懂得医治的人,只是让这青色殿宇中的人都那么急切暴躁,谢长胜能不能活,也变成了未知之数。 p&gt;谢长胜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p&gt;富可敌国的家资可以堆砌出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途,再加上今日之表现,澹台观剑确信谢长胜在所有这些选生之中也位数上游…这样一个有天分和前途的年轻才俊,拼着命换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p&gt;澹台观剑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回望。 p&gt;烈萤泓依旧一动未动。 p&gt;随着脚下震动越来越剧烈,他身前猩红色的溪水也溅起了层层细密的水珠。 p&gt;面色无比苍白的沈奕看着四周深红色荆棘丛中带起的无数条气浪,感知着其中那些不知名异兽身上散出的阵阵元气波动,他终于明白谢长胜之前肯定已经和这些异兽有过接触,知道修行者身上的血腥气息可以引来这样的异兽族群,所以一开始谢长胜出现在他视线中之时,他身上的伤口才会显得那么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p&gt;之前为了摆脱这些异兽的追踪,谢长胜肯定不只是简单的止血,恐怕甚至故意让这条冰凉的溪流不断的冲泡已经止血的伤口,不顾这些伤口将来恐怕溃烂,甚至难以愈合。 p&gt;一阵令人心悸的尖啸声在四周响起。 p&gt;这些尖啸声并非是这些异兽的吼叫,而是它们体内的元气在急剧的沁出和凝聚时产生的异响。 p&gt;沈奕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当四周成片的荆棘丛被强大的元气彻底撕碎,变成团团碎屑往上喷起,他才终于看清了这些袭来的异兽的身形。 p&gt;这是一头头好像长大了数百倍的“蝗虫”,然而和之前丁宁所见的皇虫不同,这些皇虫此时强壮的后肢上凝聚的元气却已经变成青白色的实质,完全就是一根根青白色的冰棱。 p&gt;“嗤”的一声轻响。 p&gt;一道清冷的淡蓝色剑光朝着一头皇虫袭至。 p&gt;此时的烈萤泓眼眸深处依旧一片冷酷,然而呼吸也略微沉重了数分,他也已经看出这些异兽简直和真正的军队没有区别,然而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p&gt;铮的一声! p&gt;烈萤泓的手腕一震,掌心和剑柄接触处一阵刺痛。 p&gt;烈萤泓手中的长剑毫无迟钝的沿着这头皇虫粗壮的后肢往上划去,剑尖刺入这头皇虫的腹部半尺,然后将这头皇虫的腹部切开,往身后挑起。 p&gt;这头皇虫的身体被挑高到平时跳跃不到的高度,在狠狠坠地的瞬间,吃痛再次疯狂的跳出,撞在数头皇虫的身上。 p&gt;腥臭的虫血淋洒在烈萤泓的身上,烈萤泓的呼吸微顿,即便他一剑试出了这种异虫的力量到底是何种级数,且打乱了身后皇虫的阵型,但也只是这一瞬间,他周围的空中已经到处是皇虫的身影,嗤嗤嗤嗤不断爆响,一根根真实的冰棱像长矛一般充斥了他的视线。 p&gt;烈萤泓急的挥剑,剑身上蓝芒大作,一股蓝色的剑气在他的剑上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强横的扫断十余头皇虫的强壮后肢。 p&gt;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凄厉、愤怒的厉吼声也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p&gt;他的肩上被背部同时有鲜血淋漓洒出。 p&gt;他这一剑虽然为他清扫出了大片的活动空间,且这些被他斩断后肢的皇虫必定能造成更大的混乱,然而这些皇虫后肢上涌出的元气凝成的坚冰,在和他的剑气相撞下,激射的冰片却比起战场上的密集流矢更为可怖。 p&gt;他的长剑剧烈的抖动起来,许多片蓝色的元气像锋利而坚硬的鱼鳞飞洒出去,迸射到前方一群皇虫的身上,瞬间带出许多道血流。 p&gt;…… p&gt;净琉璃依旧沉默不语。 p&gt;但是她开始承认澹台观剑的观点,被她之前批得一文不值的谢长胜的确有可取之处。r1o58 ... 第九十九章 再夺首 烈萤泓的真元修为已过四境中品,他击杀皇虫的度更快,杀死这些皇虫的画面看上去更加凶猛震撼,然而在她的眼睛里,和之前的丁宁相比,烈萤泓在这阵中的每一个动作却显得太过青涩,依旧不够效率,浪费许多不必要的气力和真元。( 哪怕此时包围住他的皇虫数量减少一半,他都不可能冲杀得出去。 烈萤泓比起沈奕和谢长胜强出太多,且他手中的长剑名为鲸吞剑,也是一口名闻天下的名剑,别有些特殊功用。谢长胜连烈萤泓的一剑都无法接下,然后凭借着这样的手段,他却偏偏令烈萤泓陷落在了此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尤其和胜负、生死相关的事情根本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谢长胜达到了所要的结果,让她的看法有所改观,然而在她身后上方的崖上,一些观战的修行地师长看着烈萤泓和这些皇虫战斗的画面,却是越来越为不安,有些人甚至终于无法忍受,一名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先激愤的出声音:“此种异虫如此实力,简直每一头都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连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都要重伤败落在此处的话,这样的比试也太难,太过没有意义。” 很多人都认同这名老者的话,然而却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只在这名老者的声音刚刚消失之时,重重的冷哼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对剑会规则有异议,便可选择不参加剑会。这些异虫也只不过是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又不是实力堪比五境的修行者,一个照面便可以灭杀这些选生。更何况这又不是必须纯粹靠修为过关的比试,先前谢长胜便想出了办法摆脱了这些异虫的追踪,明明只是方式方法的问题,却归咎于比试本身没有意义,这便是真正的不会游泳却嫌裤衩大的说法。” 这些话无论是话语本身还是语气都极不客气,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自然勃然大怒,他转过头去,就想与出声的那人好生辩驳几句,然而在看清出声的那人是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时,他却是呼吸一顿,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是幽剑宗的6青离,关中人士,关中许多出身清苦的优秀年轻人在未成为修行者或者未曾入伍之前,来长陵谋生,很多都得到过谢家的资助,所以出身关中的修行者大多对谢家敬重。 驳斥此时的战斗,就相当于驳斥谢长胜恐怕是用生命换回的胜利,这名老者的修为本身和6青离相差无几,但6青离比他年轻,气血旺盛得多,若是真正争执动手起来,他的输面居多,更何况他可能会引来很多出身关中的修行者的愤怒。 这名老者不再言语,然而6青离却缓缓眯起了眼睛,冷冷的再吐出一句:“方才丁宁面对这些异虫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人提出异议,现在再提这些话,恐怕也太晚了些。” 崖上四周蓦然陷入一片死寂,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并没有感到更加的气愤,反而是心中生出一丝冷意。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6青离这句话并非是针对他,而是对烈萤泓那名背后的指使者公开的表明不满。 这场间有不少人出身胶东郡,有不少人承受着宫中的恩泽,他们最为在意的便是宫中那名女主人的想法,相对于场间一些同情白羊洞遭遇的修行者而言,这些人的数量和力量自然要大出许多,然而惜命的不敢和不惜命的争,这却和数量的多寡无关。 在一片死寂之中,6青离眼睛却眯得更紧,将眼光眯成了一条薄薄的剑锋。 他看着谢长胜投身其中的那间青色的殿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无比冰冷的想着,那名指使烈萤泓做这件事的人最好祈祷谢长胜能够活着,否则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不管这是否出自谢长胜自己的选择,他只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过限度。 令薛忘虚在岷山剑会开始时死去,令烈萤泓追杀丁宁身边的这些好友,在很多人的眼里,便过了限度。 营帐的帘门剧烈的震颤起来,往外拂动。 容姓宫女虽然拥有过许多官员的真实权势,然而她的身份只是宫中一名宫女,所以在此时她无法抛头露面,只能停留在休憩的营帐中听取回报。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回报,她此时的面容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阴云,身体周围的空气被她自然流淌的元气所压,不断往外鼓胀。 她只是一个替人做事的人,争的不是自己的荣辱和面子,所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不在意别人对她的侮辱,然而她却不能容许自己做事失败。 烈萤泓是她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然而谁会想到,这颗棋子竟然会直接折损在谢长胜这样一个原本似乎可以完全忽视的关中少年手中? 想到这样的事情只会让那些骄傲的少年更为骄傲,起不到任何警示训诫的作用,她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数分。 …… 皇虫的残肢身段和碎裂的冰棱洒落遍地,令烈萤泓踏足都十分困难。 只是短短的数十息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十数条伤口,其中还有一处是可怕的贯穿伤。 在所有观战的人眼中,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然而他却不想就此放弃。 一声凄厉的喝声从他的口中响起,他的双瞳妖异的闪现出一些绿色的光焰,手中的鲸吞剑剑身上也骤然迸射出成百上千条绿色的剑光。 这些剑光就像一株柳树的枝条散开,拂动出去。 空气里响起许多令人牙齿酸的爆裂声音。 这声音包括了甲壳碎裂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和血肉炸裂的声音。 以他为中心的数十头皇虫的身体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不规则的血肉碎块。 下一刻,他脚下的皮靴也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疯狂的冲出,朝着先前谢长胜坠倒的小溪掠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烈萤泓身体里爆燃起来的鲜血却是急剧的冰冷下来。 他妖异的绿瞳被一片黑幕遮住。 一条浑身和他一样鲜血淋漓,显得顽强至极的身影,带着这道如黑幕般吸收一切光亮的剑光横亘在他的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鲸吞剑被独特的缠缚之力卷吸过去,和黑幕中的长剑猛烈的撞击在一起。 随着他身体里的真元下意识的喷涌,一股气浪在两剑之间炸开,他的身体被迫得硬生生后退三步,而那道强行冲至他身前的身影,却是被他这一剑直接震飞出去。 这一瞬的阻挡已经足够断绝烈萤泓最后的希望。 在黑色在他前方空中消散时,他的身体周围已经再度响起了数十道凄厉的破空声。 他身外的天空如画布一样,被数十头高冲来,跃起的皇虫割裂。 崖上许多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看着那道被震飞坠落在荆棘丛中的身影,情绪再次波动不已。 “薛忘虚收得好徒弟。” 有人忍不住出了轻声而感慨的叹息。 此时倒飞坠落在荆棘丛中,身上再次被割刺出无数伤口的身影自然就是沈奕。 这一剑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力量,此时他连再度站起都已经做不到。 在崖上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视线里,张仪、丁宁、沈奕这三名可算是白羊洞薛忘虚真传弟子的选生,此时有人倒下,此时有人还在艰难求存,此时已有人过关,平静走向这关的出口,然而不管是此时倒下的身影,还是在继续前行的身影,都足够令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尊敬和感慨,甚至嫉妒。 …… …… 深红的荆棘海中一片安静,因为笼罩此间的独特法阵的元气割裂,每百余丈区域的空气和光线就都被奇异的扭曲,造成的结果不只是声音和一些气流被导向特定的方位,而且元气的交融和撞击还产生奇妙的光线,使得这个山腹深处的广袤平原上空就像始终有一个看不见的太阳在洒落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只是对时间的流逝把握得极为精准的丁宁知道此时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 或许正是因为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的关系,所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青曜吟所指的青色殿宇之前时,启开的殿门中刮出的风流明显带着些微的寒意,吹得浑身都是汗水的他阵阵冷。 殿门口出现了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也穿着代表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份的青玉色袍服,只是手中却持着一卷竹简,面容也极为温和秀气,身上没有明显的佩剑,也没有锋锐的剑意,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强大的剑师,而像是一名持书待教的私塾先生。 他也感慨的看着走到殿口的丁宁,颔为礼,祝贺丁宁通过此关,但却又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这样又是何苦?” 丁宁认识这名男子,他知道这名男子是和张仪一样的君子,同时他也明白这名男子的好意。 但是此时听着这名男子的声音,他却是莫名的想到了自己和长孙浅雪的一次对话,想到了长孙浅雪当时的回答。 “因为我觉得不公平。” 丁宁微抬起头,看着这名男子,平静的回答:“所以我要这样做。” 这名男子叹了口气,然而却不再说什么,让开了一边,让丁宁通过这殿的殿门。 除了净琉璃,没有其余人知道,这名殿口的男子其实也是一道关卡。 这名男子考校的是品格和性情。 所以当丁宁踏入这座青殿之时,其实相当于又连续在两场比试中,以名通过。 第一百章 拘谨和大胆 高崖上的一处,站着观看剑会的人里面,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 看着踏进那座青殿的丁宁,他身旁枯瘦的师爷显得十分欣喜,无法平静的轻声对着他说道:“司空大人,只剩下最后的剑试了。” 在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之中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且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已经退出这场剑会,再加上丁宁显露出来的对剑技的恐怖运用能力,即便是这名老谋深算的师爷,也认为丁宁在最后一个环节的比试中胜出的可能性极大。 在这名师爷看来,丁宁要拿名只是意气之争,他的天赋恐怕早已获得了岷山剑宗许多人的青睐,只要进入前十,他必定能够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些传奇人物的亲身指导。届时这名五气过旺的少年就有可能能够获得长久一些,他们对于这名少年的关注,甚至可以说是投入的本钱就有可能获得一些回报。 然而和他的欣喜相比,他身旁的中年美须官员,礼司副司司空连却是显得更为的忧郁。 司空连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对她了解不够。” 师爷一怔,旋即想明白司空连所说的“她”是指何人,身体顿时变得冷僵起来。 “她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昔日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她所主持的战斗,即便做过了数百遍的推演,蛇吞青蛙一样安全,她都会留有强大的后手。她只是现在的身份不同,若是仔细考校,作为一个将领,她是真正百战百胜,主持的一场战役都没有失败的百胜将军。” 司空连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缓声道:“谁都可以猜得出烈萤泓是她的人,所以烈萤泓不会是她最仰仗的棋子,除开这个做事的习惯…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她的冷酷?” “替她做事的是容宫女,既然容宫女表达出了不想让丁宁通过这场剑会的意思,那阻拦丁宁获胜的就不只是容宫女事先安排的人手,也不只是她留下的后手。” 顿了顿之后,司空连的声音微寒了起来:“很多人自然会尊从她的意思,帮她完成这样的事情,她的冷酷,不只是让人觉得不反对她就没有问题,而会让很多人觉得不帮助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枯瘦师爷的心中越来越冰冷,这是个很简单的基数问题。 站在自己一边的人越少,接下来单对单的剑试中,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更多。 甚至有些原本毫无希望晋级的选生,也会因为容宫女表达出来的意思,而拼命的和丁宁战斗。 站在丁宁身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尤其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站在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很难通过这一关。 …… 丁宁走进青色殿宇,青色殿宇内里没有任何陈设,殿中央只有一条盘旋往上,长满青苔的石道,有微凉的山风顺着石道不断的流淌下来。 丁宁顺着石道慢慢往上,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到了出口。 夜色正浓。 出口外面就是他们先前吃东西的山谷。 简陋的屋棚里,点着几盏油灯。 油灯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身影,显得他的影子很孤单。 丁宁拖着孤单的影迹,走入了屋棚,屋棚里的饭菜已经收拾一空,此时放在桌面上的只有一些最普通的白纱布,还有一些细小但尖利的钢针。 丁宁取了根钢针,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烤了片刻,然后擦去了针上的烟迹,开始耐心和仔细的挑掉身上到处都是的断木刺。 净琉璃的身影又在他看不到的上方某处崖上出现。 她长时间的凝视着丁宁,眼眸中的欣赏神色越来越浓。 木刺拔除得越是干净,身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负担就越是小,动作会越轻松,而且这些木刺在体内停留时间太长,必定会引起化脓等其它病兆。 只是挑除木刺的过程却并不轻松。 在油灯下一根根挑出细刺会很耗神,尤其身体在已经极度疲惫,这样的挑除木刺会让人更加疲惫,同时每一次落针其实都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体那处地方极为刺痛,不断的疼痛对于体力的消耗也极大。 然而此时的丁宁,却是看不到任何焦躁的感觉。 他挑得极为细致和耐心,净琉璃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却可以想象,他身前桌面上针尖上落下的木刺,已经堆积了起来。 耿刃也在黑暗中静静的望着丁宁。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丁宁的欣赏之意。 能够直入许多他们这种等级的岷山剑宗眼睛,得到他们的关注甚至欣赏,很多年的选生里都未必有一两个。 只是此时的耿刃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担心的同样是最后基数的问题。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实在太少,而且规矩就是规矩,剑会的规则既然已经制定,那即便是定下这剑会规则的净琉璃都不可能改变。 夜已深。 崖上观看剑会的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却都并未休憩,即便是那些自己修行地的选生已经被淘汰的师长,此刻依旧在密切的关注着深红色荆棘海中的每一个片段。 白羊洞真正意义上的三名真传弟子之中,沈奕已经退出,除了丁宁之外,此时便只剩下了张仪。 而在各修行地几乎所有师长的眼中,张仪此时的境况也极为不妙。 和绝大部分选生不同,张仪并没有选择在溪水之中或者沿着溪岸两侧行走,而是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 他没有烈萤泓那么快,那么好的编织软甲的手艺,但同样不想越来越多的木刺刺入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伤势变得越来越沉重,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所以他选择拔剑斩荆棘前行。 他此刻手持的剑是赵剑炉最灼热的一柄剑,自然散出的强大热力使得他前方的荆棘木变得干燥枯脆,可以说在此地是最适合用来辟路前进的一柄剑。 然而他的动作始终很快。 他始终用很快的度在这片荆棘的海洋中穿行。 保持着很快率的不断出剑,哪怕对手只是草木,根本不需要动用真元,任何一名剑师都会很累。 此时的张仪便是浑身酸痛不堪,一阵阵强烈的倦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让他实在有些难以负荷,手中的剑也沉重如山,且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为关键的是,张仪感觉到了四周旷野之中传来的一些异动。 无论是一些地面的颤动,从远处吹拂到身上的风流中些微的寒意以及异常的湍动,都提醒着他这片看似平静的深红色荆棘海中已经有了很多他不想见到但很快就要面对的改变。 他平时守礼拘谨,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异常婆婆妈妈,做事犹豫之人,然而白羊洞任何熟悉他的师长都十分清楚他也是和丁宁一样极为聪慧之徒。 他也从一开始就看出溪水太过死寂,蕴含着太多危险,所以才选择直接在荆棘丛中辟路前行,同时他又从这关并没有加以时间限制,推断出即便再过谨慎,即便再隐匿踪迹小心翼翼的通过此间,都绝对会有可能的东西找上来,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极快的度穿行在这片荆棘海中。 只是这片荆棘海实在太大,且有法阵笼罩,让他极难准确的掌握笔直前行的线路,到这时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直接遭遇什么危险,但是他眼中的那些青色殿宇还很遥远,而周围四周的旷野里,已经到处有可怕的异变在生成。 他直觉应该有选生已经被淘汰。 同时他直觉那些可怕的东西已经开始捕猎一般搜寻像他这样的选生。 感知着四周旷野里传来的那些可怕的动静,张仪看着自己即便是不用力也在和非常年迈的老年人一样不断抖的双手,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第一个让崖上各修行地的大多数师长都根本不曾想到的举动。 他用手中的长剑清理出了一个足够人躺倒的空间,用手中长剑将地面拍实,将水汽蒸干,将地面变成很坚硬的干土地,然后躺了下来,揉捏了自己最为酸痛的右臂片刻,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真累得不成,在这种境地,怎么能睡得下去?” “难道他对这些异虫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 一些修行地的师长起先不明他在做什么,最终确定他已经很快陷入了熟睡之后,有数人忍不住出了难以理解的惊呼声。 “很大胆。” 在崖顶一侧,有一声非常温和,听起人便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很舒服的声音响起。 出这声音之人,身穿淡黄色朝服的黄真卫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真的很大胆。” 他在长陵的身份极为尊贵,能够站在他附近的人自然极少。 只是所有听到他这声音的人都听得出他的这句话是夸奖而不是责骂。 澹台观剑此时凝立在荆棘海中一座青色殿宇的顶端,他看着张仪这样的举动,也是不由得有些感慨。 白羊洞的这几个弟子,的确都很有意思。 即便是传闻中最为拘谨,最为犹豫的张仪,其实也很不寻常。 张仪睡得极为香甜,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他甚至出了一些鼾声…他只是沉睡着,什么事都不做,然而在他沉睡着的时候,他却也牢牢吸引了崖上很多人的目光。 有一支已经吞食过玄霜虫的皇虫族群,就像一支真正的游骑军一样在距离他不远的荆棘丛中游曳。 甚至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只有隔了不到半里的距离。 只要现张仪的存在,张仪便会直接在睡梦中遭受重创而退出这场剑会。 然而张仪却赌赢了。 这支皇虫族群和他擦肩而过。 在足足沉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张仪睁开眼睛,醒来。 ... 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 很幸运,但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的胜果。 张仪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迅的清醒过来。 想到已经逝去的薛忘虚,再想到不知是否已经通过这关的丁宁,想到丁宁的处境,他再度悲伤起来。 然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坚强。 因为他明白站在丁宁身旁的人很少。 而他是真正的白羊洞大师兄,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必须是丁宁身旁的支柱。 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青殿,张仪继续开始前行。 他出剑的度和步伐依旧很快,成片的荆棘丛在他的身前倒下,他感知到四周的旷野里依旧有不少让他心悸的异动,但是他既然可以在这种地方大胆沉睡,他此时自然不会再去分心想各种可怕的可能。 “他这样做其实很聪明,是用最笨的办法来破除阵法的限制,至少不会浪费时间在原地打转。” 看着醒来继续前行的张仪,已经回到净琉璃身侧的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就让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彻底改观。”净琉璃冷淡的转过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她知道澹台观剑也开始欣赏张仪,否则此时他绝对不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澹台观剑此时却没有应声。 他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落向张仪的前方。 …… 张仪连续挥剑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的手顿在身前,手中静止不动的剑炉长剑上散的热气却是在呼呼作响,吹得他的丝不断的往后拂动。 他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身前的一些荆棘丛上,有一些异样的鲜红,他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以肯定这是修行者的鲜血,而且刚刚染在这些荆棘丛的荆条上不久,甚至没有彻底凝固下来。 这个时候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心之间有些刺痛,放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这是一道危险的剑意。 虽然并非是真正的疼痛,只是他感知里下意识的反应,但他可以确认这是一名修行者心念动间,就将出剑的剑意。 而且能够给他带来这样的感知,这名修行者一定很强大,甚至很有可能比他还要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一定距离他极近。 他吸了一口气,热气鼓荡的长剑平稳的收回,横于胸前,然后他开始仔细的搜寻这名修行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轻易的就找到了这名修行者的所在。 就顺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尚未凝固的血迹和一些踩踏的痕迹,他看到就在他前方数丈之外的一侧荆棘丛里,颓然的跌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黑散乱,脸色异常苍白,他身上的袍服原本是黑色为底,领口却是红色,此时这件袍服已经千疮百孔,而所有破孔的地方,却都抹着黄黑色的污泥。 这名少年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是依靠着斜插在背后的一柄剑,才能勉强坐住。 当张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名少年勉强的抬头。 张仪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间愕然:“徐怜花?” 徐怜花颓然的看着他,身体微微震颤了起来,眼睛里出现了很多难言的情绪,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张仪到此时还会如此精力充沛的样子,甚至身上都没有多少明显的伤势。 “怎么了?” 张仪震惊的用剑拨开一条道路,走上前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生了什么?” 只是靠近了一些,他的鼻孔中却开始嗅到一种恶臭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开始反应过来徐怜花身上糊着的很多黄黑色的污迹并非是淤泥,而应该是某些动物的粪便。 他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徐怜花,是因为这名徐侯府出身的少年,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六,且若非这次有才俊册,出现了烈萤泓和顾惜春等突然位列三甲的人物,在几乎所有长陵年轻人的心目中,徐怜花一定是位列前三的人物。 不只是修为踏入了四境,徐怜花对于许多剑经都有着独到的理解,张仪实在难以想象,是生了什么,才会让之前在参加剑会的选生中都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清秀少年变成了如此模样。 看着张仪因为震惊而睁到极大的眼睛,徐怜花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他微微的咬着牙,任凭自己的头颅无力的垂落,然后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想出手对付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张仪更加惊愕,“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因为我排名远在你前面…”徐怜花的声音此时有些犹豫,但想着都已经处于如此落魄的情形,他的心地又变得冷硬,咬牙冷声道:“不只是排名,我的修为也远在你之前,这个时候对付我,至少可以断绝我通过此关的可能,在接下来的比试里,你至少也可以少去一名强劲的对手。” 张仪怔了怔,旋即微愠道:“落井下石,这岂是君子所为?” 徐怜花艰难的抬头,看了张仪一眼,没有回话。 张仪又是一怔。 他看得出徐怜花的眼眸里除了烦闷之外,还有无数的不信任。 张仪的面容微僵,颔为礼,然后转头再看向那座青殿,继续挥剑斩荆棘离开。 然而他却马上听到了身后一声异样的响动。 他转身,看到连那柄斜插在地的剑都制成不住徐怜花的身体,徐怜花往后摔倒在地。 虽然徐怜花并未像他所担心的一样因为过分虚弱而摔倒,还在坚持着要坐起,然而他很快看到徐怜花碎裂的衣袍间有东西流淌出来。 徐怜花面色大变,双手拢向那东西流淌出来处。 张仪也脸色大变。 他看出那是鲜血混杂了不知名的动物粪便在流淌。 “你受了很重的伤?” 他惊呼出声,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看着徐怜花的动作,他又猜测出来某个可能,呼吸顿时顿住:“这四周旷野里的异动是一些异兽?血腥味会将它们引来?” “张仪,你想要做什么!”徐怜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吼。 疾风拂面,张仪已至他身前。 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真元即将尽数汇聚右手,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嗤啦一声裂响,徐怜花的身体却骤然僵住。 张仪扯下了大半幅衣袖,蹲下身来,以一种很快,但有些手忙脚乱的姿势开始包扎他那处很深的伤口。 “以往剑会都没有这样的环节,所以我们身上也都没有带止血治伤的药物。我会尽可能的绑得紧一些,但到了外面,却是要尽快松开上药,否则伤口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 一边急切的包扎伤口,张仪一边有些歉然和紧张的轻声说道。 “你想帮我?” 徐怜花冷僵了数息的时间,眼睛里闪过一些异样的光焰,艰难抬起头看着张仪,说道。 张仪此时忙着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余伤处,在张仪看来,光是他胸口这一道已经伤及肺部的伤口便已经极为糟糕,所以此时只是下意识的说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君子… 这两字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徐怜花可能会觉得虚伪,甚至因为自己非同一般修行者的出身而觉得对方是有所图,从而产生更多不好的联想。 然而此时,想着那名酒铺少年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的所为,想着他们相争的对象,想着在剑会开始时,这些人显得被排除在大圈人马之外的孤单身影,他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尤其当看到张仪明明因为恶臭而不自觉的抽紧鼻翼,然而在包扎和检查他身体伤势的过程中,脸上和眼中却没有半分嫌恶的神色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 君子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快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可能再次牵动自己的伤势,双手决然的推了出去,有些蛮横的推开张仪的双手。 张仪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不少异虫族群,每一支的族群数量都至少在数百,且每一头异虫都像三境的修行者。”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咳嗽,用尽可能快的度对张仪说道:“我停留在此,只是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看有没有可能止血,会不会恢复一些体力,,你不可能带着我对付得了。” “异虫族群?”张仪吃了一惊。 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但是马上被徐怜花粗暴的打断:“不要婆婆妈妈,快走,否则可能来不及!岷山剑宗既然有这等布置,只要我认输退出,生命自然不会有问题,我也只是仗着这点而想强撑一下而已。你再不走,难道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退出?” 张仪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弯下腰来,将徐怜花直接背了起来。 徐怜花不能理解,道:“你做什么?” “苦修多年不易,你受了这样的伤都不肯放弃…这样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张仪一手托着他,一手持剑,微侧头轻声道:“谁都不想放弃就此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能帮我自然要帮一帮。” 徐怜花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可怕的后果,张仪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诀定,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叫了起来:“张仪你也太妇人之仁了!” “张仪的脑袋有什么问题?” 看着张仪负起徐怜花前行,崖上许多观战的师长都无法理解,就连之前明确出声支持谢长胜的出身关中的修行者6青离都是变了脸色,愤怒的出了声音。 即便是在他看来,张仪这都是太过妇人之仁的表现。 这个表现,甚至又扭转了他和许多人对张仪的看法。 自己便已经体力很成问题,再背负一人,体力消耗更为剧烈。 最为关键的是,他和崖上很多人都看得极为清楚,有一支皇虫族群始终在这一带游走,便是因为之前嗅到了徐怜花身上的血迹味道。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利用徐怜花吸引掉这支皇虫族群,而自己用最快的度离开此处。r1o58 ... 第一百零二章 渴求 “快放我下来!” 徐怜花愤怒的看着张仪的侧脸,道:“这哪里是能帮就帮一帮的事情,我只是心怀侥幸,以我这样的伤势,即便能够通过这关,在下一环节的比试也不可能战胜很多人,最终进入前十。{{x}” 张仪一直最为温文有礼,他认为打断别人的说话都是很无礼的行为,所以一直等到徐怜花说完,他才出声辩解道:“这真的是互相帮忙的问题,我现在背负你同行,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下这片荆棘海中到底有什么异物,至于下一个环节,你也不是毫无希望,可能岷山剑宗会给我们一定的治疗伤势的时间…又或许能够通过此关的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若是不足十个,只要能通过此关,就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徐怜花愣了愣,旋即大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张仪手中挥剑不停,微转头看着他道:“连你这样强的人都陷入如此境地,别人要通过此关岂不是更加困难,你不要忘记你在才俊册上都是稳列前十,如果我记得不错,才俊册上一共只有十六人的真元修为在四境之上,你就是其中之一。” 徐怜花寒声道:“你拿我做例子,但你也是最好的例子,你的真元修为比我差许多,但你到现在却根本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所以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 张仪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只关乎运气。” 不等徐怜花出声,张仪又接着说道:“既然只关乎运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徐怜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再和张仪争辩,沉默了片刻,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好。” 张仪也沉默了下来,他仔细的倾听了片刻,停止了挥剑,然后转过头看着徐怜花,道:“这和你也没有必然的关系,你正好在我这前行线路上,而这些异虫恐怕一直都没有走远,一直在搜寻你,所以我就算抛下你走,也应该会遇到你说的这些异虫。” 徐怜花咬了咬牙,心想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光是从周围的空气里传来的冰冷气息判断,那支皇虫族群现在想必已经现了他们的踪迹,此时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想必只是这支皇虫族群在完成分散包围的过程而已。 他此时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废话,然而显然也已经现了不对的张仪却还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还有一次让我选择的机会,我更会毫不犹豫的要设法帮你。因为你一直在赶我走…像你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并不多,我觉得你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张仪转头看着他,认真而轻声的说道:“其实你和我两个师弟是同一类人。” “对不起,我将你和我两个师弟相比,并不是自抬身份,或是有意贬低你。”大约觉得自己的比方有些不妥,张仪又歉然的补充了一句。 “张仪,到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些,你实在是太过婆婆妈妈了。”徐怜花已经觉得生气也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恼怒了起来,“你的脑袋到底有什么问题?” 张仪听到他的怒骂,没有生气,不知为何反而更加歉意,“你或许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说说有关这些异虫的更多细节。”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寒声道:“我方才已经和你说过这一支异虫族群的数量至少数百,而且每一头的力量都相当于一名三境修行者,如果说细节,它们的身体力量比起三境修行者还要更强一些,最为关键的是,你现在也应该已经感觉出来,它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仪感知着四周的动静,脸色有些苍白起来,“那它们是如何战斗的?” 徐怜花寒声道:“这些异虫长得和普通的蝗虫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却比我们还大一些,相应身上的外壳也像铠甲一样极为坚硬厚重,应该是身体过分沉重的关系,它们并不会飞翔,然而它们的后肢弹跳力极为惊人,所以在短距离之内它们和飞刺也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的体内积蓄怪异的冰寒元气,跳跃起来用后肢攻击,后肢凝成冰刺,完全就像是一名名手持一双冰剑的修行者不断的跳跃而来刺击。” 张仪有些失声:“这是什么异虫,怎么闻所未闻?” 徐怜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仪忍不住接着问道:“那这些异虫和狼群一样,里面有领么?” 徐怜花毫不留情的嘲讽冷笑道:“如果和你所想一样,有明显的领,且对付掉领就会陷入混乱的话,那我还会伤得如此重么?” 与此同时,崖上6青离已经恼怒难言的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张仪。 行军打仗之时,又如何能够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 在很多人看来,即便张仪之前曾表现过一赌的勇气和决断,但这种过于妇人之仁的性情,依旧会让他将来不堪大用。 从崖上往下看去,张仪和徐怜花已经彻底被先前那一支在周围游荡的皇虫族群彻底包围。 一头头幽蓝色身影散着真正森冷的气息,慢慢的以张仪和徐怜花为中心逼近,就像一个幽蓝色的钢环在缓缓收缩。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一直凝立在黄真卫的身侧不远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甚至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但此刻她却微转过头,似乎现异状般,看了黄真卫一眼。 …… 张仪和徐怜花停止了交谈。 两个人周围深红色的荆棘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白意,然后这些白色越来越浓,悄然缠满荆棘枝头,结为重霜。 白色的霜花在深红色的荆棘上如潮水一般蔓延而至,两人身外的空气变得越来越为寒冷,甚至渐渐产生了寒雾。 咔嚓一声裂响。 白色的寒雾里突然透出了一颗鬼怪般的幽蓝色头颅,接着便是很多颗。 看着这些从雾气中透出的鬼怪般的头颅,即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惧意,然而身上的伤口之中都似乎开始荡漾起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徐怜花的口中都莫名的干涩起来,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张仪此时却反而彻底镇定了下来。 “你尽可能的抱紧我,不要从我的背上掉落下去。” 就像是在回应他此时的揣测一样,张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我不习惯一只手托着东西战斗,所以我不能分出一只手托着你。” 战斗瞬间开始。 嗤嗤嗤的一阵连响,四周的雾气彻底被激碎,张仪的眼瞳被数十头高高跃起的皇虫身影充斥。 “这些异虫的战斗方式很单调,都是这样跃起,冲刺。” 徐怜花已经来不及和张仪再争论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这点,咬牙说了出来。 张仪微微颔,表示已经明白。 “只能用七分力,否则便会毒。”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而他开始动步,双脚力,脚底涌出强烈的气流。 在身体开始急剧的加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热气涌动的赵剑炉长剑上。 他的目光平静,且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徐怜花此时无法理解他的平静和镇定,然而他自己当然知道来源于何处。 他在墨园所得的剑意,正是可以覆盖很大一片区域的杀伐之术,对数量很多的敌人,有着一些天然的优势。 当然仅凭此点并不够。 他和这片荆棘海中的所有选生一样,并不能放手去战斗,更何况即便是不考虑体内的毒素,全力去战斗,他体内的真元也未必能支持这样的消耗。 他渴望手中的剑能够帮他。 因为他确定自己的“小师弟”丁宁,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他想要帮丁宁。 “帮帮我!” 他近乎虔诚的看着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喊了一声,然后出剑。 第一百零三章 死之雨 虔诚便往往代表着专心,无二念。? 专心无二念的出剑,剑意便精纯。 一股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从张仪的剑尖上冲出,宁静却坚韧的气息直冲高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接着在下一刹那,张仪毫不犹豫的挥剑朝着他身体疾进的前方斩落。 无数锋锐之意从高空急剧的镇落。 感知着那精纯至极的剑意和此时的锋锐之意,张仪背上的徐怜花眼中瞬间闪现出一些震惊的神色,他知道张仪曾经是白羊洞最优秀的学生,然而他也未曾料想到张仪在剑术上竟然有如此造诣。 只是张仪给他的震惊并未就此停止。 当张仪近乎虔诚的专心挥剑,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手中的剑炉长剑时,一股股澎湃的热气如巨浪一样往外拍出,赤红色剑身越来越亮,以惊人的度变得通红,如刚刚从炉中取出。 从通红的剑身上涌出的剑气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嗤嗤嗤的数阵连响,最终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张仪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浓厚的震惊神色,他感知里那些剑气在高空划出的符线燃烧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就真的出现了无数条燃烧的火线。 无数红到极点的火线在空中蔓延,映得周围皇虫身上幽蓝色的硬甲都是一片赤红,然而这些火线却又极有规律,不断吸聚着周围天地聚集过来的湿润水汽。 看着剑身上射出的和在高空中形成的无数道红到极点的火线,看着晶莹的水汽朝着火线聚集,张仪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忍不住震撼的轻声说道。 徐怜花没有亲眼见到过墨园的这种剑式,他的反应比张仪要慢一些。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前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晶莹雨线的最中心,却是一条同样红到晶莹的火线。 水与火奇异的交融在一起。 然而这两种元气却天然不能相容,所以这样的奇景只在他的眼瞳中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 在下一瞬间,火与水相接的边缘,开始剧烈的爆炸开来。 一道道带着凌厉杀意的雨线坠落在他和张仪前方那些皇虫的身上,在坠落的同时,这些原本晶莹的雨线节节的爆炸,变成一团团往外迸,带着惊人热力的白色蒸汽。 嘭嘭嘭…… 晶莹的水线变成一根根白色的蒸汽柱,坠落冲击在一头头皇虫坚硬的甲壳上,自身都在以惊人的度崩散,然而却依旧出了如重锤砸击般的沉闷响声。 崖上所有修行的的师长都不可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然而这样的声音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耳廓中密集的响起的瞬间,许多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下来,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到极点,双瞳却是在剧烈的收缩。 张仪前方数十丈的区域里,所有的皇虫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被白色的蒸汽彻底笼罩,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些白色蒸汽更加剧烈的翻腾起来。 不只是那些之前跃起的皇虫,所有被这些白色蒸汽覆盖的皇虫全部不顾一切的往外疯狂的跳跃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算外面都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 因为太过急迫,且力太猛,所以这些皇虫的身姿都显得极为古怪,甚至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坠落的雨线和白色蒸汽柱并没有能够洞穿这些皇虫身上坚硬的甲壳,这些皇虫的身上甚至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然而这些皇虫原本如幽蓝宝石一般的两个眼瞳已经变成秽浊的灰黑色,第一眼让人联想到腌制久了的松花蛋。 徐怜花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无数更为沉闷,就像一辆辆疾驰的马车相撞般的声音传入耳廓,让他的心脏和头皮都阵阵麻。 至少有数十头凝立着的皇虫被从白色蒸汽中疯狂冲出的皇虫撞倒,而在撞到了同伴之后,这些从蒸汽之中冲出的皇虫也已经混乱而不明方向,再次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疯般的往外乱跳乱撞。 徐怜花知道这些皇虫已经不只是变成了瞎子,而且那些沿着甲壳的缝隙侵入的白色蒸汽所蕴含的热量,已经给这些皇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现在这些皇虫和被丢进油锅之后再爬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区别。 张仪的身体在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团边缘硬生生的站定。 这些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依旧蕴含着惊人的热量,让他也不敢轻易接触。 前方路阻,后方那些皇虫却是未受影响。 嗤嗤的破空声中,张仪不需转头去看,也知道有十余头皇虫在朝着自己和徐怜花落下,而这些皇虫之后,还有密集的皇虫在涌来。 然而此时的张仪却是已经异常镇定,眼神里带着说出的欣喜意味。 他稳定的挥剑,往后斩出一剑。 高空里再次出现许多条红到极点的火线。 这些火线为符线,又组成一道完整的剑意。 死亡之雨再次坠落,化为恐怖的蒸汽白雾。 张仪迅的往前弯腰,一头疯的扭曲着身体从白色蒸汽团中冲出的皇虫从他和徐怜花的头顶掠过,带着一股蒸熟的味道。 这个动作让徐怜花几乎被他像甩一个背包一样甩落在地,然而徐怜花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的愤怒。 他看到了希望。 赵剑炉这柄剑本身的力量,再配合着张仪的剑势,让张仪从一名并不可怕的剑师一跃成为一名可怕的剑师。 不只是对付眼前的这些皇虫,徐怜花可以肯定,张仪凭借这柄剑和这道剑势,将会直接拥有越境而战,和许多真元修为远他的修行者一战的实力。 …… 变成瞎子的皇虫疯狂乱撞,将这支原本进退有序如同一支军队的皇虫族群弄得溃不成军。 张仪左手挥动,拍出一股掌风,拂散前方已经彻底变得稀薄的白雾,然后他再次加,穿过这片区域。 温热的白气吹拂在身上,化为水意却十分的舒服。 “你是否能够确定,你先前对敌的是不是就是这一群,是否一直在这周围活动,想要把你找出来的就是这一群?” 就在此时,张仪却是转头认真的看着徐怜花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徐怜花不能理解,所以他实话实说的问道:“你现在的真元依旧充沛,就算不能全部将这一支异虫族群全部杀死,你也至少可以将它们全部变成瞎子和半煮熟的螃蟹,这支异虫族群是否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有什么关系?” “借着这柄剑,我可以对付得了这批皇虫。”张仪点了点头,他依旧不停的往前掠出,同时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我们接连再遭遇一两支这样的皇虫族群,我的真元一耗尽,我们却还是无法通过这关。” “既然岷山剑宗做出了这样的布置,我想这片荆棘海之中绝对有很多支这样的异虫族群,或许多到我们每个来参加剑会的选生都会至少遭遇到一两支。” “但是这么多支异虫族群却并没有直接并成惊人数量的一股,这就说明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像草原上的一些狼群一样,还是有着自然的界限。” “如果你能确定这支异虫族群就是一直追着你的这支,我便怀疑这些族群之间为了避免争端,会自然回避。或许这支族群捕获猎物行进的区域中,其余族群会自觉的回避。”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想彻底消灭这支异虫族群,我想留下一部分,让它们依旧有追踪我们的能力。这样让这样一支残掉的族群跟着,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威胁,也可以避免我们再接连不断的遭遇新的异虫族群。” 张仪有条不紊的一句接着一句解释,而徐怜花却越听越是沉默。 当张仪甚至以为他陷入昏迷,转头过来看他之时,他才艰难的抬头,说道:“你真的很厉害。” 张仪一愣。 徐怜花却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只是剑术修为,你的推断和分析能力,也真的很厉害。” 张仪又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的想到“小师弟”丁宁,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刚刚我以为我们已经绝对安全,已经注定可以通过这关,然而听完你方才的那句话,我才明白我们现在是真的安全。”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转头看着狂奔的皇虫群,道:“这支皇虫群中有些受伤的便是出自我手,所以的确就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 张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百分之百准确。” 徐怜花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以你体现出来的能力,我可以肯定即便再有些变数,你也能够将我带出去。” 张仪再度愣了愣。 他现自己现在的确很有信心。 虽然信心的来源大多来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就像是虔诚的祈祷真的得到了回应。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真的是很有信心。 “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在此时,徐怜花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又响了起来:“我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之前都不知道这样的一柄剑配合着你的剑招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我之前也不知道。”张仪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这柄剑是丁宁让自己挑选的说给徐怜花听。 如果说了,他觉得又会很难解释。 然而徐怜花却似乎只是要听到这样的回答而已。 “我知道了。”徐怜花的心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所以你并不是很有把握,也只是想拼一拼,尽力想将我带出去。” 张仪有些明白徐怜花这两个问题的意思了,他有些慌张的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事先就已经极有把握,所以才故意这么做来博得你的感激和好感。” 徐怜花再次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张仪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说谎比做什么事情都难,我难道看不出,还需要你急着解释?” 张仪顿时有些讪讪:“不误会就好。” 徐怜花白了他一眼,疲惫的垂头靠在他的肩头,然后轻声道:“不言谢。” 在长陵,大恩才不言谢。 张仪明白徐怜花的意思,顿时有些惶恐,张开想要说话。 但是徐怜花却是一声虚弱的低语:“不要废话了,好好施你的剑。” ...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名过关者 崖上的许多修行地师长都是震惊难言,他们也根本无法想象赵剑炉的剑和墨园残卷上的剑式配合竟然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突变,尤其很多人觉如果不是自己修为境界远现在的张仪,他们都无法接得住张仪这样的一剑。 张仪的表现,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黄真卫的眼中,他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有着很大的变数,而这次的岷山剑会丁宁关关夺魁,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未至最后的剑试就已遭淘汰,再加上现在的张仪,这次岷山剑会的变数已经远以往。 “为什么张仪不杀光这些异虫?” 就在此时,潘若叶的声音清冷的传入他的耳廓,“这样始终被这些异虫追着,自然更耗力气。” 黄真卫转头过去看着她,温和的解释道:“应是张仪推测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各有界限,别的异虫族群嗅到这支异虫族群的气息,便不会再过来。按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推测是对的。” “所以他是故意让一些残余的异虫跟着,这样他通过这关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潘若叶看了在荆棘海中身形显得很细小的张仪一眼,又直视着黄真卫的眼睛,说道:“在此之前,你都一直很欣赏张仪,而在他和徐怜花被这些异虫围住时,你却并没有丝毫忧虑之意,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能够轻易的通过此关?” 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潘宫主慧眼如电,只是我在他选择带着徐怜花一起走之时,我便已有放松之意,和后事却是无关。” 潘若叶微微蹙眉,她不明白黄真卫的意思。 “张仪有真正君子之风,落在人眼中,好坏各有不同,有许多人会认为他优柔寡断,行事不分轻重,然而潘宫主应该清楚,自然也会有一些人真正喜欢这种性情。” 黄真卫温和的缓缓说道:“此山不开他山开,并非是个个修行者都需要做冲锋陷阵的将领,有些人用人,也希望能用到张仪这样真正的君子,善而忠良,没有危险。所以我之轻松,只是因为我可以肯定,即便张仪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自然也会被人慧眼相中,今后自然也会有不错的际遇。”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轻声补充道:“岷山剑会的结果自然重要,然而长陵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剑会,若将选生比宝石,那在这场剑会里展现自己真正宝石光芒的过程,同样重要。” …… 澹台观剑的目光并没有像崖上这些修行者一样,始终停留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身上。 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最及时的出现在荆棘海的任何一处,所以他比崖上所有人更早的现了某个意外。 此时距离丁宁第一个走出这片荆棘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然而因为这关太难,其余人谁都没有像丁宁一样可以逼得青曜吟现身,并指明最简短的出路方位,所以直到此时,还没有出现第二名过关者。 所有在荆棘海中前行的选生距离出口都并不近,然而此时,在澹台观剑的眼睛里,第二名过关者已经出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绸袍,身材瘦小的少年。 此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这名少年更为接近出口,其中有数名更是只有近一半距离。 然而澹台观剑却肯定这名黑袍少年就是第二名过关者。 因为这名黑袍少年也和张仪一样,都几乎没有受多少伤。 他也是和谢长胜一样走的水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溪道前行,所以绕了些路,然而他却并没有遭遇到那些黑色异鼠的袭击。 此刻在澹台观剑的眼中,他的身上就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这片荆棘海中的一切异兽异虫,纷纷避开,不敢靠近。 这关对于这名黑袍少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只需要安静的走路通过,唯一对他造成的困扰只是这片荆棘海中的法阵。 澹台观剑的眉头缓缓蹙起。 他有些难以理解。 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从崖上消失,落在了荆棘海中一处。 他落足的前方有几间用荆棘随意交错搭建而成的简陋低矮居所,因为这些荆棘都还活着,所以这些居所非但显得分外粗犷,而且也似乎和整片深红色荆棘海彻底融为一体。 “青师弟。” 当落足的瞬间,澹台观剑便对着这片居所中的一道身影轻唤了一声。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这片荆棘海的主人青曜吟。 许多年未曾见,这片禁地对于澹台观剑放开,师兄弟重见,自有许多感怀的地方。 然而回应澹台观剑这一声问候的却是一声暴烈的低吼。 澹台观剑眼瞳微缩。 他察觉到青曜吟的破旧青袍边蹲着一头白色的小兽。 那头白色的小兽很像一头雪白的小狮子,但世间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小狮子有这头小兽可怕。 因为就在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出之前,这头原本慵懒温顺,甚至就像死物一样一动不动趴着的小兽陡然站起,数十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元气从它的雪白毛中急剧的流淌出来,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声就是为了喝止它的下一步动作,它也的确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滴溜溜一双青色的眼珠子不善的看了澹台观剑一眼,便重新趴了下来,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元气迅的消失。 然而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喀喀喀的裂响连成了一片,简陋的低矮居所就像是一瞬间被人由内向外斩了无数剑,一根根荆棘碎裂成段,飞洒出来,在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冻为冰坨。 青曜吟的须皆白,身上的青袍也布满了白霜。 扩散而出的寒气自然无法对澹台观剑造成威胁,澹台观剑身上自然流淌出的无数丝剑意将这些冰寒的天地元气全部排斥在外,然而在这一瞬间,便也形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一个晶莹至极的薄冰光罩在澹台观剑的身外形成,然后在下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往外飞洒出去。 “这是什么?” 澹台观剑震惊的看着青曜吟身侧那头如雪白小狮般的小兽,问道。 看着屋内一应碎裂掉的物事,青曜吟的脸上尽是痛惜和不愉悦的表情,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颔为礼,道:“雪麒麟幼兽,或者说将来会变成雪麒麟的幼兽。” 澹台观剑的身体微微一震,呼吸微顿,他开始有些明白青曜吟为什么要让这片荆棘海中生成那么多凝聚冰寒元气的皇虫族群,他震惊且敬佩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弟,歉然道:“实在抱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一见面就毁了师弟的居所。” “难道我们之间还用这样的废话?”青曜吟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耐着性子问道:“师兄急着见我,是现了什么异状?” “有名少年行走在你这片荆棘海,你蓄养的那些异虫,却是自然回避,我可以肯定并非是那名少年的修为高到自然令那些异虫感到恐惧。”澹台观剑看着他问道:“怎么会如此?” 青曜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想都不想便随口道:“药人。”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药人?” 青曜吟看了他一眼,“体内蕴含可怕的药物,是为药人。” 澹台观剑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些困惑,不解道:“只是服用一些药物,便能应付你这些异虫,那这关对于一些善于用药者,是否太过简单?” 青曜吟摇了摇头,有些忍不住微嘲道:“若是如此,净琉璃就不会这样的布置。要蓄养成这些异兽,不只要用多少种暴烈的药物。若是一般修行者能够承受的药物,这些异兽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 澹台观剑目光剧烈的一闪,但青曜吟却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浪费时间,很直接的接着说道:“药人自身为药,他只是药物的运送者,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带着丹药的死人。” 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在世人看来,岷山剑宗最会用药的自然是有着人厨外号的耿刃,然而他十分清楚,用毒杀人是耿刃厉害,然而对于药理方面的研究,整个大秦王朝,却恐怕再没有人比青曜吟更强。 所以青曜吟的判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死士?”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青曜吟问道。 青曜吟没有回答,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澹台观剑再度陷入沉默。 他并不认识这名黑袍少年。 这至少说明这名黑袍少年并不出名,并非是才俊册上最前列的人。 只是不管这名黑袍少年是隶属于何方的死士,能够通过前面数关考验进入这里,都足够说明这名黑袍少年拥有很高的修行天赋。 所以他很自然的觉得惋惜。 (推荐一下知白的《永镇仙魔》,写得不错的,大家闹书荒的时候可以看哦) ... 第一百零五章 谁家死士 在历史的长河里,不知道有多少拥有很高修行天赋的优秀修行者早早的陨落,更何况剑会自有剑会的规矩,即便再怎么惋惜,且知道这名黑袍少年经过这关之后必定会带来一些意外,澹台观剑也无法插手。 “这是何人?” 随着这名黑袍少年涉水而行,越来越接近出口的青殿,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终于现他就将是继丁宁之后的第二个过关者。 “那少年是谁?” 营帐里,容姓宫女双眉微挑的看着前来回报的黄袍中年男子,有些厌烦的问道。 黄袍中年男子恭谨道:“叶帧楠,拿的是檀心观的名额。” “檀心观?” 容姓宫女看着在她的示意下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冷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属于巴山边地的修行道观,虽然拥有参加岷山剑宗的资格,但早已没落,这些年都未曾有人来长陵,她不相信这样的修行地会突然冒出一名天才而不被外界提前注意到。 现在唯一值得她在意的,就是这名叫叶帧楠黑袍少年到底是谁的人。 黑袍少年的身影距离出口青殿越来越近,崖上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心情也极为复杂。 檀心观甚至都没有陪同的师长来到长陵。 若是知道这名少年的实力,对这名少年有些期望,必定会有人随同。 尤其此时这叶帧楠连过数关,通过这关的度又远在长陵其余成名才俊之上,这对于那些小修行地已经属于莫大的荣耀。 所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离奇的味道。 所有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都并不太精通药理,无法得知为什么这名黑袍少年能够安然无恙的第二个通过此关,然而他们知道这名黑袍少年必定和烈萤泓一样,背负着某种使命。 在他们的视线里,黑袍少年叶帧楠就像一片未知的阴影,飘向青殿出口。 守在这殿口的依旧是那名不像是剑师,反而像私塾先生一般的青袍文雅男子。 在叶帧楠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一直在认真看着手中的竹简,神容平静安详,且带着一丝莫名的喜悦。然而在看到叶帧楠的瞬间,这名青袍文雅男子却是面色大变,他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尽可能快的让开一边,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台阶,道:“那便是出口。” 叶帧楠躬身致谢,也不多言,从他身侧行过,踏上微风徐徐而来的台阶。 山谷中已是清晨。 丁宁刚刚才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他实在已经倦极,就想寻找一处可以躺下的位置休憩片刻,然而他却很快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异样的气息,!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在他的身体血肉深处开始疯狂颤动,涌动而出,令丁宁的身体都不可遏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这些开始暴’动,想要冲出他身体之外的小蚕随着他的呼吸而被硬生生镇压下去,迅在他体内销声匿迹。 他面容依旧平静的斜靠在屋棚里的一根柱子上,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向青殿石阶出口处,而是落在了身畔地下。 那里躺着一条丑陋的,很不好看的深红色长虫,便是青曜吟当做礼物赠给他的玄霜头虫。 这条玄霜头虫在荆棘海中连受他重击,又遭受了巨大惊吓,且从未看过深沉的夜色,到了此处竟然昏死了过去,然而此时,当丁宁体内的无数无形的小蚕暴’动的瞬间,这条玄霜头虫却是惊醒了过来。 它的身体在地下索索抖,接着就要拼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逃离丁宁的身边。 丁宁的目光便在此时落在它的身上。 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丁宁只是目光微动,缓释出体内深处的一些无形小蚕。 当那些无形小蚕在丁宁的身体里再度活动,玄霜虫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连逃亡的意志都被彻底的瓦解,身体迅的蜷缩成一团。 丁宁收敛了体内那些无形的小蚕,不再去管蜷缩在他脚边的这条深红色的丑陋长虫。 并非是他根本不在意这条丑虫。 这条丑虫至少也有近乎三境修行者的实力,能够让它听话,至少也相当于多了一名不错的近侍,更何况方才从它的表现来看,它的一些感知能力甚至远强大的修行者。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都是最顶峰的人物之一,而岷山剑宗在整个世间又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他送出的礼物自然还存在着无限的可能,不会如此简单,而且丁宁也绝非普通的修行者,他隐约觉得这条丑虫落在他的手中恐怕会比青曜吟想象的还要用处更大。 此时他这样不在意的姿态,只是因为他清楚异兽驯化的过程。 驯化异兽,最难的便是让异兽由心恐惧。 这是最难的一步,但他现在已经轻易的做到,这条玄霜虫和世间任何自然生成的异兽不同,但却有着不弱的灵智,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不需要刻意的去做什么,只需要将这条丑虫带在身边,只要时间一长,它应该会慢慢领悟他的意图。 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亦是一场豪赌。 现在这条丑虫已经是意外的收获,接下来在这场盛会里,又会有什么更多意外的收获? 亦或是失败,死去? 一条黑色的影迹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叶帧楠行走在晨光里,和他不断接近。 ……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这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袍少年。 他看到黑袍少年的身上在滴水,所以少年的身体后方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水痕。 水痕里荡漾着一些不是细致的人看不到的淡淡黑色油线。 这些黑线是从叶帧楠的衣袍间渗出,很像是他身上的黑袍浸水久了之后自然褪色。 只是丁宁却看得十分清楚,这些黑色是从他的身体肌肤中沁出。 叶帧楠的每一个肌肤毛孔里,都在沁出丝丝的黑色油水。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连眼波都没有明显的波动,然而他的思绪却是以惊人的度在掠动着。 他缓慢的抽动着鼻翼,仔细的嗅着水痕中的气味,然后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复杂的气味。 那些飘荡在水痕里的黑线初始的气味有些像淡淡的蔷薇花香味,然而很快却是又散出一股甜甜的冰凉奶香,紧接着却是又迅的化为暴烈的辛辣味。 他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他判断不出这是何种药力,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见过这种药物。 但是他可以肯定,这种药物的药力,以这名黑袍少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澹台观剑一时都无法理解叶帧楠为何安然无恙的轻易通过荆棘海,但是他却和青曜吟一样,瞬间就判断出,这名黑袍少年是个药人。 “你是个死士。” 对于自己不明的东西,自然会心生警惕,所以丁宁看着已经走到檐下的叶帧楠毫不犹豫的出声,平静而冷的直接道:“你是谁家的死士?” 叶帧楠抬起头。 他的面容很普通,但是脸孔不大,所以也显得很清秀。 此刻他的神情很很宁静,只是明显带着一丝意外。 “谢谢你。” 他没有先行回答丁宁的问话,而是认真的躬身行礼,致谢。 丁宁眉头微挑,道:“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通过身后那片荆棘海的选生,我是原本以为要在这里等你,或者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出来,如果真的等不到你出来,那我的死就会变得没有价值。”叶帧楠看着丁宁,诚恳的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在这里…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太多。” 丁宁凝视着他的双目,沉吟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这是岷山剑宗,就算我是来杀你的,在这里动手也会死得比你快得很多。”叶帧楠笑了起来,轻声道:“我当然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谢谢。” 丁宁颔回礼,然后轻声道:“那么又回到了方才的老问题,你到底是谁家的死士?”r1o58 ... 第一百零六章 还药 叶帧楠看着丁宁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丁宁眉头微蹙,反而致歉道:“对不起,可能太过疲惫,连思索事情都受了影响。” “没有关系。” 叶帧楠自嘲般的笑笑,看着丁宁说道:“在长陵,谁不害怕皇后的打击报复。”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话语,丁宁的脑海原本的确有些混沌,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震,脑海瞬间清醒过来。 “你姓叶。” 丁宁看着叶帧楠的眉眼,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和叶踪是什么关系?” 叶帧楠怔了怔,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丁宁,缓声道:“你果然见识渊博,他是我小叔。” “你是…”丁宁看着他,呼吸微顿。 叶帧楠却已经恢复了平和,道:“看来你的确听说过不少长陵旧闻,知道一些我叶家的事情。” 丁宁抬起了头,用力的按压了几下眼眉之间,让自己变得更为清醒一些。 “你带来的是什么药?”他有些严肃的看着叶帧楠,认真问道。 叶帧楠也有些严肃起来,道:“黑龙木。” 丁宁的眉头猛然一跳,“来自海外?” 叶帧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下来。 他隐约记得似乎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名字的药物,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药物似乎出自海外诸岛中的琼光岛,而琼光岛应该是那名在鹿山会盟中死在大秦皇帝大局里的海外修行者郭东将的修行地之一。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种药物的药力到底是何种性质,然而这种药物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许便已表明了海外岛屿里一些人对云秦皇帝和皇后的态度。 “时间差不多了。” 叶帧楠看着沉默的丁宁,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就像是一个在冷雨里淋了很久很久的人,身体深处都开始冷透。 他的右手颤抖着伸了出来,随着真元的催动,一缕缕的黑色药气在他的掌心沁出。 从他掌心沁出的除了真元之外,还有一滴滴细小的鲜红精血。 黑色药气在他的手心凝聚得越来越多,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这团黑色的火焰里,却是悬浮着许多滴鲜血。 这一滴滴鲜血就像是一颗颗在黑色火焰里翻滚的丹药,迅的变为黑色,缩小成更细微的晶粒,然后又慢慢团聚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叶帧楠的身体颤抖得更为剧烈。 “我不想要你们的帮助。”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是谁家的死士,我不想欠你们的情。” 叶帧楠愣了愣,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只是看着丁宁道:“没有谁会让你还人情。” “这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气之争,但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的帮助,我会卷入更多的事情里。” 叶帧楠看着丁宁的眼神怪异起来,“你竟然还想着很远的事情。” 丁宁神情不变,道:“为什么不想?” 叶帧楠皱眉道:“我以为你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名,没想到你还想着取了名之后的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当然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夺了名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叶帧楠看着丁宁根里的点点白霜,觉得丁宁说的话有些可笑,但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却是说道:“不管你如何想,你不妨先知道这黑龙木到底是什么样的药力再说。” 丁宁没有说话,默认可以听听黑龙木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惊人力量。 叶帧楠有礼的颔,说道:“黑龙木是海外黑血蛟的尸骨中生长出来的异木,虽是植株,然而其药力却如同完美的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不仅可以和修行者的真元结合,迅的化为大量的天地元气,令修行者出手自然威力大增,最为关键的是,其药力血肉滋生能力惊人,即便受了严重的剑创,也能够很快的复原。”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在海外的传说中,黑血蛟本来就被称为不死蛟,说是斩下头颅都能复生,虽然有些夸大,然而惊人的复原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丁宁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接受你带来的这种药力,即便我在接下来的比试里被人斩上一剑,也未必会死,甚至有可能很快复原如初?” 叶帧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被刺上一剑两剑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药力能够维持数年之久。” 刺上一剑两剑的意思,自然不包含被一剑绞碎心脉或是击碎五脏等瞬间致命的重创,更不用提一剑斩下头颅,只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贯穿伤势,能够很快的复原,甚至不影响下一场比试的话,这种药力已经是世间难以想象。 海外多出惊世灵药,这也是这些年大秦王朝的铁甲战船一直在海外孜孜不倦的通贸和搜寻的原因。 但即便是在海外入世的所有灵药中,黑龙木也已经是其中最惊人的灵药之一。 叶帧楠认为根本不需要和丁宁争辩,只需要谈论药力,便是认为没有任何一名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者可以抵挡这种灵药的诱惑。 他等待着丁宁的神容变得激动,然后答应。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我不需要黑龙木。” 丁宁看着他静静的摇了摇头,拒绝:“我不想被人在身上刺上一剑,而且既然我如此顺利的通过了方才那关,接下来就算没有黑龙木,我也会夺得名。” 叶帧楠呆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的眼睛瞪大,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丁宁,道:“你觉得你一定可以夺得名?你真元修为连四境都未至,你到底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剑试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谁会认为我会夺得名,哪怕是任何一关比试的名?然而我在之前每一关都是名。” 丁宁看着叶帧楠,缓缓说道:“既然我是有把握的事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一条命。” 叶帧楠彻底的僵住,连体内药力的析出都停滞下来。 “你应该明白,我不会改变主意。”丁宁看着叶帧楠,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也应该明白,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注定会死。” 丁宁看着他手中翻滚的黑色药气,他微微眯着眼睛,感知着体内那些无形小蚕的躁动,摇了摇头,“不一定。” 叶帧楠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压制着心中升起的怒意,寒声道:“你根本不明白这黑龙木的药力,我不用真元和体内的气血将黑龙木的药力催化,黑龙木的药力就是剧毒,我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很快就会死去,但我用真元和气血蕴育,我的真元和气血依旧不足,最终还是会五内俱损和中毒而亡。” “你炼制的药可以你自己服用掉。”丁宁却是依旧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怒极反笑起来:“一个饿极的人可以吃自己的血肉而活么?” 他觉得丁宁的话简直可笑至极。 “黑龙木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黑血蛟我却有所了解。既然你说黑龙木的药力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特性,黑血蛟的真元自然能够滋养生机。” 丁宁看着他愤怒的面目,接着说道:“蜜蜂也食用自己酿就的蜂蜜,从没有人说过用自己的真元、气血药力炼制的丹药不能自己服用。” “最关键而言,这里是岷山剑宗。” 丁宁仰头看着上方高入云端的山峰,轻声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一名选生轻易死去,只要他们有能力救,他们一定会救你,这是剑会的规矩,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做,你有很大可能会活下去。” 听着丁宁如此平静的声音,叶帧楠依旧觉得荒谬,然而他却是也不由得开始思索丁宁的话,甚至觉得丁宁所说的可能或许真的有可能。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让我开始休息。” 丁宁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我会让你看到我获得名。” 叶帧楠沉默不语。 “你没有别的选择。” 丁宁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只有相信我,除非你真的想死的毫无价值。”r1o58 ... 第一百零七章 生厌 叶帧楠看着闭上双目的丁宁,他依旧觉得丁宁有些难以理喻。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我是过分狂妄自大的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说要夺得名,便真的一路夺得名到现在。我真不明白,都已经是必定会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再白搭上一条命。” 闭着眼睛的丁宁疲惫的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垂下头,呼吸迅变得均匀而自然,只是靠在身后的木柱上,便已熟睡。 叶帧楠看着熟睡的丁宁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面容微苦道:“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拥有很大的把握,也决计不会推辞送到口的甜美果实,不会拒绝多一分保障。”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富商,也决计不会嫌自己家中钱财太多,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更何况在叶帧楠眼里,丁宁应该很需要这一份保障。 他根本无法理解,只是却必须开始考虑自己生死的问题。 他不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 此时这简陋屋棚四周清寂无人,但这是在剑会里,若是他想要强迫丁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有岷山剑宗的强者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若是真正凝练出有用的血药之时,他便已经接近死亡。 既然可以成为真正的死士,叶帧楠自然有拿出生命一赌的勇气。 他想要赌一赌,硬生生的凝练出黑龙木血药,然后让这颗血药掉落在丁宁身前,赌他死之后,丁宁会不会捡起这颗血药。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 他低下头来,看向丁宁身侧的地上。 看着他的正是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 叶帧楠的眼瞳深处再次涌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荆棘海中没有经受过这种玄霜虫的攻击,然而丁宁在参加剑会伊始并没有带着这样的长虫,那这条深红色长虫自然是丁宁在之前的荆棘海中得到。 短短的时间,这条玄霜虫当然没有驯服,然而此刻,他可以感觉得出这条玄霜虫对于丁宁的畏惧…一种深沉的,畏惧到此时丁宁陷入熟睡之后,都不敢就此逃离丁宁身侧的畏惧。 叶帧楠看着这条玄霜虫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改了主意。 他体内的真元再次毫无停歇的推动着体内的药气和气血朝着他的掌心渗出,他手上翻滚的黑色药气变得越来越为浓稠,变得不再像是黑火,而像是一团黑油在涌动。 黑油内里的鲜红色血滴,就像一颗颗细小的红宝石闪现一瞬,然后迅化为细微的黑色晶体。 黑油般涌动的药气最中央的部位,一条不规则的黑色药晶缓缓的矗立起来。 叶帧楠的面容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无数次的看过描述,然而当亲身经历,他却才知道要做到是何等的艰难。 他无法站稳,很快跌坐在地,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身体开始烧,身上却开始大量出汗。他身体肌肤的毛细孔中不再有黑气流淌出来,每一滴汗水都晶莹异常,以至于他的身上就犹如清泉流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朝着某处深渊坠落的瞬间,他出了一声凄厉的低喝,体内剩余的真元从掌心中轰然冲出。 蓬的一声震响,真元冲散了还未彻底收敛的黑色药气,无数条黑线从叶帧楠指缝中往外溢出,如一朵巨大的墨菊在盛开。 叶帧楠的身体无力的往前跌去,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间,他刚刚握紧的手掌张开,将手心中凝出的一条不规则的黑色细长药晶拍入口中。 当药晶在他喉舌之中咔嚓一声轻响,昏死在地的叶帧楠身体不断抽搐起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迅沁出一层层诡异的黑色血泥,越积越厚,就像要形成一片片黑色的龙鳞。 一道惊人的剑意破空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消失,当微风拂动丁宁的丝,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在叶帧楠的身旁出现。 似乎只是光影交错,当澹台观剑在叶帧楠的身前站定,耿刃也已经出现在澹台观剑身侧不远处。 “怎么样?” 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不断抽搐,连眼窝都被浓稠的黑色血泥覆盖的叶帧楠,问道。 耿刃微微蹙眉,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和道:“要不要救?” 澹台观剑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他很清楚耿刃之所以会问这一句,是因为就算要救,岷山剑宗也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要救。” 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点了点头,认真道:“并非只是因为我们岷山剑宗的规矩。” 耿刃微微颔,看着澹台观剑道:“我一个人不成。” 澹台观剑不再多言,一股柔和的元气从他的袖间涌出,卷起叶帧楠的身体。 就将动步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耿刃郑重道:“青师弟养了头幼兽,等下到时,小心不要惊扰到。” 耿刃微微一怔,心想青曜吟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东西,竟然需要澹台观剑都这么郑重的交待。 “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 在动步之时,耿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轻声感叹道:“我见过无数修行者,却从未见过这样等人。” 说完这句,他和澹台观剑、叶帧楠的身影便在这数间屋棚前消失。 丁宁的呼吸依旧很匀净,即便是在耿刃看来,他都是处于熟睡之中,然而直到澹台观剑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真正安心下来,真正的开始沉睡。 …… 当丁宁开始陷入真正的沉睡,扶苏在岷山剑宗的一座殿前垂等待。 岷山剑宗一切建筑都以青玉为色,然而这座殿宇却是金黄。 因为这座殿是大秦皇帝的行宫。 即便高傲凌世如岷山剑宗,也必须臣服于世间最强的帝王,表达真正的敬意。 殿门微启,走出一名老人。 老人微笑看着扶苏,双手笼在袖中,只是身穿素色缎服,无法让人将他和大秦王朝两相之一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殿宇的空气里亮起很多细细的神辉,就如许多星辰在闪亮,随着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降临,殿门完全启开,同样只是身穿寻常便服的元武皇帝越过这名老人,出现在扶苏面前。 挥了挥手,示意扶苏不需要多礼,元武皇帝温和的摇了摇头,道:“你特意来找我,是想为那白羊洞少年求情?” 听到自己的父王一言便点名自己的来意,扶苏顿时紧张起来,一些原本已经考虑许久的措辞竟是难以出口,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微微迟滞了片刻之后,觉得多说其余也是无用,艰涩开口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元武皇帝大笑起来,旋即敛去笑容,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决计不能和他成为朋友。” 扶苏身体一僵,呼吸都彻底停顿下来。 元武皇帝抬起头,看着远处崖间的流云,缓声道:“当年寡人与那人相逢,成为好友时,寡人也未成为太子,相逢微时,友情便浓,所以只要那人不过分肆意妄为,寡人便总会允许他胡闹,即便是寡人即将登基,实则已掌大权的那些年里,也是一样。” 听着这些传入耳中的话语,扶苏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硬,心中震惊不安,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的身前。 “你也明白这些话在先前寡人不可能对你说。” 元武皇帝看着扶苏,道:“只是你现在已成为大秦太子,一些道理你应该牢牢记住。这少年行事本身便已经胡闹倔强,若是你和他成为朋友,略加纵容,将来便或许掀起更大的风波。寡人可以容许一些修行者胡闹,然而却不可能准许你再蹈覆辙。而且你应该用心记住,寡人和你母后的意见始终一致。你生怕母后不同意,到寡人这里来求情,觉得或许我会格外开恩,这种想法本身便是错误的。” 看着头颅垂得更低,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的扶苏,元武皇帝的声音略微温和了些,“只是你今日既然开口替他求情,只要你牢记寡人今日和你所说的道理,寡人也可以再给他些机会。” 扶苏感动至极,跪伏下来。 “你将他视为朋友,但此事终究要看他是否视你为友,又肯为你付出多少。”元武皇帝淡淡说道:“告诉他放弃夺名,哪怕最终获得剑试第二,寡人也会许他一个位置。” 扶苏感动无言。 “去吧。” 元武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扶苏再次叩拜谢恩。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然而当扶苏转身离开时,他的眉头突然微皱。 扶苏的眉眼干净善良至极,然而他目光掠过之时,心中陡然有些生厌,只是他都不明白这情绪生于何处。 ...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课 扶苏丝毫不知元武皇帝在看着他的眉眼时,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厌憎之意,他满心欢喜的快步而行,恨不能一步跨到丁宁的面前。 “你就准备这样直接去求见丁宁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苍老而慈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扶苏愕然转身,身穿素色缎服的老人已到了他身后。 “严相。” 扶苏对着这名老人恭谨行了一礼,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这名看似寻常的老人,自然就是大秦两相之一的严相。 在鹿山会盟前夕,阳山郡被大秦王朝突袭收复,在那场大战里,大楚名将范东流都死在大秦皇后的剑下,然而谁都清楚,负责统帅调度大军的还是严相。 能够让那样一支大军悄然进入阳山郡而不被各朝察觉,只此一点,便足以说明这名老人的可怕。 “净琉璃不会让你见那白羊洞少年。” 严相作揖回礼,和声道:“其实就算换做别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见那白羊洞少年。” 扶苏愣了愣,道:“为什么?” “因为岷山剑会是岷山剑宗门内事,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改变剑会的进程,就算是你也不可以。”严相看着扶苏,微微一笑,道:“很多事即便能做,也需要顾及规矩和颜面,不能放至明处。” 扶苏有些反应过来,恳切道:“还请严相帮忙。” 严相微笑点头答应,看着扶苏大喜过望的神容,心中却是自嘲的笑笑,知道今日过后这名新晋的太子才会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权衡和权势。 丁宁睡得很深沉。 甚至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深沉。 并非是因为太过疲惫,而是因为这是在岷山剑宗的剑会里,比在长陵其余的任何一处都要安全,令人安心。 还未有第三名过关者出现,山谷里一片静谧,然而随着脚步声响起,丁宁身前的光线微微扭曲,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 也只是在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丁宁身前的瞬间,净琉璃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屋棚外的空处。 净琉璃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没有出声,然而却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她的一名师叔,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亦是不凡,只是按理而言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宗主之命来单独问他几句话。” 身穿青玉袍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感觉到了净琉璃的杀意,只是他神色自然,连头都没有回,便淡然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心微蹙,也不说什么,身影一动,便又已消失在崖间。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微风却是自他和丁宁之间生成,吹拂在丁宁的额头。 微风中自然带起一些冰冷的水滴,润湿了丁宁额头。 丁宁醒了过来。 他看到凝立于自己身前的这名陌生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一息之间便恢复了绝对的清醒。 看着丁宁瞬间就由浑浊和茫然而变得绝对清澈和警惕的眼神,这名中年男子再次在心中说了一声了不起,然后却是又微微一笑,轻声歉然道:“抱歉打搅了你的休息,我并非是来催促你进行接下来的剑试…我只是一名说客。” 丁宁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他先默默感知着体内的动静,确信在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到来前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异常,然后才开始认真的凝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如白玉般结净细腻的脸庞,他确定这名中年男子对于自己而言也绝对陌生。 “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依旧靠坐着,出声问道。 “何山间。”中年男子微笑着,异常简单的回答。 丁宁看着他,道:“你想要说什么?” 何山间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太子而来。” 丁宁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何山间接着说道:“太子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圣上念你身为太子之友,金口应允,若你不夺名,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 丁宁低垂下头,道:“我知道了。” 何山间顿时怔住。 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这是圣上的亲口许诺,这样的许诺,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嫉妒之感,然而眼前这名少年,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了?” 他忍不住看着丁宁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带来的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 丁宁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 何山间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问道:“你不准备说些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皱的更深,然而他却也不再多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便转身走出这间屋棚。 …… 崖间光线明灭不定。 何山间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在崖间道上浮动,行向远处明黄色的行宫。 眼睛的余光每一次触及那抹明黄的色彩,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更为热切。 他知道今日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必定是海阔天空,别有一番壮丽天地在等待着自己。 扶苏就在行宫外不远处的台阶上焦急的等待着,他远远的看到了何山间的身影,眼神也迅变得热切起来。 他想要马上问问何山间,丁宁说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何山间的身影突然顿住。 浮光掠影般的身影如冰雕般立于山间青玉道上,而那些原本在崖间明灭不定的光线,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破开。 这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往上方的高空洞穿,何山间身前的山道,变得越来越为明亮。 扶苏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自觉的异常不安。 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青玉山道上。 这人显然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而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里面,唯有一名修行者有洁癖,喜穿异常洁净的白袍,和所有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自然区分开来。 这人便是岷山剑宗的宗主,百里素雪。 扶苏震惊难言,双目都因为太过耀眼而刺痛。 然而不知为何,他之前面对其余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往往是剑意刺目疼痛难言而无法看清对方的真正形容,然而面对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的身影却反而显得越来越清晰。 崖间其余的景物都并不清晰,然而百里素雪的身影,却在他的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清晰的看清了百里素雪的面容。 传说中的这名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一名垂散着黑色长,面容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甚至比长陵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要好看的修长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上去极为年轻,只得二十如许。 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神情冷漠的看着僵立在道间的何山间。 何山间眼中的热切早已消失,全部变为惊恐之意。 “岷山剑宗难道不好么?” 百里素雪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悦耳,很好听。 然而何山间的身体里却好像有无数冰棱在叮叮撞击作响,并散出凛冽寒意,令他的身体都不住的抖起来。 “难道不比争权夺利,身不由己的外面要好得多?” 百里素雪冷漠的看着他,接着说道。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控制身体的抖,但他还是深深躬身行礼,道:“奉命而行,请宗主念及旧情,放我一条生路。” 百里素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就算你一直是替郑袖或者别人效力,看在同为大秦修行者,你在我剑宗这么多年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份上,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情。” 何山间浑身冷汗如瀑滚落,他知道无法幸免,但心中却是极为不甘和不解,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 “只是要做说客,你完全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接近那名选生。” 百里素雪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但你错在不该用我的名义,说是我让你去问那名选生一些话。” 何山间呆了一呆。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被极大的恐惧充斥,他张口就将出一声厉啸,想要试试是否能够逃往那座明黄色行宫。 然而在张口的瞬间,他却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的喉间已经多了一道白光。 然后他的身体便往后倒下,在狠狠坠地的瞬间,白光从他的脑后透出,凛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全身。 他瞬间变成了一具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尸体。 百里素雪看着没有一滴鲜血流洒出来到的何山间的尸体,依旧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头,但知道此时的扶苏正无比震骇的张大了嘴,却不出声音。 “谁都知道我很小气…岷山剑宗自有规矩,无论谁想玩弄权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一课,你应该会记住。” 百里素雪嘴角露出一丝微讽的笑意,心中对着这名大秦太子说了一句,而后身影消失在崖间。 震骇难言的扶苏身后,严相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也是他给扶苏上的第一课。 ... 第一百零九章 师兄 在严相这样真正的权贵眼里,动剑杀人永远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玩弄平衡,将多方势力控制于股掌之间才是真正的学问。而作为一名太子,将来大秦王位的继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达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会牵动什么样的代价。 容姓宫女自然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要懂这些道理,所以在听到回报,听到一名强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极少露面的百里素雪直接斩杀在道间,她的嘴角只是流露出一缕残酷的阴冷笑意。 连何山间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牺牲,一名原本身体五气过旺而注定早衰的天才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又算什么,在长陵,任何修行者都是圣上和皇后的私人财产,旁人若是想动用皇宫里的一块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宫里的主人,却或许只是将那块玉石铺在地上装饰。 她所遗憾的是丁宁没有亲眼见到百里素雪杀死何山间的场面,这样的话,她觉得丁宁或许会明白他的挣扎对于长陵真正的权贵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岷山剑宗并没有想隐瞒许久未曾露面的宗主百里素雪出手杀死何山间的事情,当容姓宫女收到回报时,这样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崖上。 几乎所有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何山间即便这些年里一直是替朝堂办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剑宗内的事情至长陵皇宫,但毕竟不是通敌国,毕竟只是替朝堂办事,更何况此刻元武皇帝还在岷山剑宗之中,百里素雪到底有什么样的胆子,竟然当着元武皇帝的面,就将何山间杀了。 净琉璃转头望向何山间伏尸的山道。 她面前的光线迅的扭曲,百里素雪就像是通过了一扇诡异的光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旁人无法得见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然而她却多见,所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只是恭谨的行了一礼,道:“师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只是有些人启时的路和最后的路却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这少年说话,小鬼这么多,就让他们说个够,让小鬼多现一些出来。” 百里素雪面若寒霜的看了一眼净琉璃,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线里。 净琉璃微垂着头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里素雪话语里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师长的情绪很快变得越为复杂。 他们被告知,在接下来最后一个环节的剑试里,他们可以进入山谷近观。 可以进入山谷近观…便意味着要想传递些讯息给选生会方便得多,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宗可能不会阻挡一些人给选生传递讯息,因为这样就会更加显得何山间的死没有意义,显得何山间的死完全就像是一个玩笑。 和圣上开玩笑,难道岷山剑宗就真的不怕成为第二个巴山剑场么? 就在这时,很多人开始同情白羊洞,甚至开始同情青藤剑院。 因为就在此时,荆棘海中出现了第三名、第四名过关者。 张仪和徐怜花的身影从崖间的阴影中缓缓显现出来。 当张仪遭遇徐怜花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为他没有受什么伤,而且他的猜测没有错误,一路上没有新的皇虫族群对他和徐怜花形成威胁,所以他和徐怜花反而成了继叶帧楠之后的第三、第四名过关者。 叶帧楠虽然领先于张仪,然而已经退出剑会。 徐怜花本身是张仪背出,所以张仪就相当于第二名通过荆棘海,获得最后剑会资格的选生。 代表着皇宫里女主人意思的容宫女不想见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这场剑会之中出类拔萃,然而白羊洞的这两名少年却偏偏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开始担心皇宫里的女主人更是会因为百里素雪的玩笑而迁怒于白羊洞,迁怒于青藤剑院。 …… “是我们出来太晚了?” 张仪看着眼前寂静的山谷,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怜花眉头一挑,忍不住想骂张仪愚蠢,以他的实力尚且受如此严重的伤势,别人怎么可能比他们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张仪在绝大多数时候比自己聪慧得多,他还是忍住了,道:“放我下来。”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张仪惊疑的看着空旷的山谷和似乎空无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犹豫的转头,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来?” 徐怜花忍不住怒道:“多这几步,少这几步还有什么关系么?” 张仪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又太过婆婆妈妈,讪讪的放下徐怜花,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他却是啊的一声,出了惊喜的大叫。 徐怜花撞在了猛然停顿下来的张仪背上,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怒声道:“做什么?” “你轻声些。” 张仪说不出欣喜的回头看着他说道。 “你自己这么大声,却叫我不要大声?”徐怜花觉得张仪简直脑子出了问题,然而当看清屋棚内的情景,他却马上明白过来张仪为什么会这样。 “他竟然又是名?” 看着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张桌后的丁宁,看着丁宁身上没有多少明显伤痕的样子,确定屋棚的附近没有其余人的存在,徐怜花沉默下来,心生敬意。 一次两次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过多的巧合,却成必然。 “我小…师弟真非常人。” 张仪进了屋棚,到了丁宁身前,一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徐怜花却更是沉默。 因为他看到这几间屋棚里的桌子上都只有放着最简单的用于止血纱布,而并没有任何特效的治疗药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抓了些纱布,走到了屋棚后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开始揭开已经和自己伤口彻底黏结在一起的破烂衣物。 黏连的衣物和血痂从他的身上剥落,他的眉头开始不断的跳动,伤口又开始流血。 张仪走到徐怜花的身后,看到徐怜花在剥离身上的这些衣物和血痂之后,却任凭伤口流血,并不马上用止血纱布包扎,他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不会包扎?” 徐怜花无奈的看着将自己当成无知孩童的张仪,郁闷道:“当然不是。” 张仪愣了愣,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其它的治疗药物,岷山剑宗就是想让我们带着伤进行接下来的剑试。”徐怜花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烈日,缓声道:“我师尊对我说过,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有时候自己的鲜血和阳光对于新鲜的伤口也是一种药物。” “晒晒太阳有用?”张仪怀疑的看着徐怜花身上流血的伤口。 “借着风和阳光让伤口尽可能自然凝结,然后再用止血纱布,绝对比现在用纱布强行止血有用。”徐怜花垂下头来,冷冷的看着自己身上流血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借着说道:“我希望有用。” 张仪知道徐怜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认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怜花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提起自己的剑,割去伤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时候朋友最好的作用只是陪伴。 张仪看着徐怜花并不需要自己帮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晒晒太阳总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师弟也搬来这里?” 徐怜花吃痛,沉声道:“那是你师弟,要不要搬过来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着丁宁之前的表现,张仪知道丁宁就算醒来也能很快的内观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内,用最轻柔的姿势将丁宁抱出,折了些干草铺好,然后将丁宁放上。 同样是睡,他希望丁宁能够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温暖一些。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张仪所做的一切,徐怜花依旧觉得张仪太过细致,太过婆妈,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会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容易让人温暖的师兄。 张仪也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整个山谷再次变得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崖间又有光影闪动。 又一名过关者出现了。 ... 第一百十章 嘲讽 从崖间阴影里走出的是一名身穿银色袍服的少年。 他的身上也和丁宁一样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连身上的银色衣袍看上去都很新,没有刮出什么裂口。 然而不知为何,这名少年看起来却甚至比徐怜花还要疲惫和虚弱。 当抬头看到刺目的阳光的瞬间,这名少年的身体晃了数晃,似乎连再抬脚都不愿意,就想直接在地上坐下。 只是他身后的崖间石道上又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这名银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己太过软弱无力的样子,硬生生的直起身体,转身往向自己刚刚走出的崖间。 幽暗的光影里,陡然飘起几缕血样的诡异色彩。 银袍少年眉间顿成川形,他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上出了问题。 再过数息时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条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顾惜春?” 银袍少年的眼瞳微微收缩,有些意外的出声。 因为不想显得自己过分虚弱,这名银袍少年说话的声音反而要比以往更加响亮,在这幽静的山谷里远远传出,正在安静处理自己伤口的张仪和徐怜花听得清清楚楚。 “顾惜春?”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对于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而言都并不陌生,徐怜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影山剑窟一名真元修为只是三境上品的学生会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三,甚至压过了先前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要排第一的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是易心。” 张仪看了徐怜花一眼,有些惊讶,旋即他又觉得徐怜花可能误解,马上补充道:“说话的这人是心间宗的易心。” “易心?” 就在此时,屋棚的另一端,崖间的出口处响起这样的声音。 “你和易心都很熟么?”徐怜花奇怪的看着张仪,轻声问道。 顾惜春对于整个长陵而言也只是后起之秀,徐怜花和他之间自然没有多少交集,至于易心虽然出名,然而心间宗却是注重静修的宗门,平日里生怕弟子染了烟火气,根本就不放出院门,所以徐怜花虽然认识易心,然而之间却也没有多少交往。 张仪有些羞涩道:“我和他并不熟识,只是才俊册刚出时,我师弟丁宁被逼和周写意一战时,易心出声说了不少公道话,所以我便记住了他。” 徐怜花微微一怔,“只是说过几句话,你就记住了他的声音,你倒是好记性。” 张仪更加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虽然知道你只是谦虚,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谦虚,否则不明你性情的人定以为你矫情虚伪。” 张仪愣住。 两人和顾惜春、易心都不熟,甚至张仪因为丁宁的关系和顾惜春还有些间隙,所以都不想主动出声招呼,此时也都是低声交谈。 “久闻心间宗的念剑极为独到,即便未到第五境,依旧可以御使飞剑一般令剑气有如活物,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想必传言不虚,否则易兄也不会以名通过此关。”便在此时,崖间出口处的声音便又响起,清晰传入他们的耳中。 听到这样的声音,徐怜花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微嘲道:“张仪你看到屋棚内无人,便以为我们是最后出来,这顾惜春却是自负,看到屋棚内无人,却以为在他和易心之前是没有人过关。” 张仪点了点头,轻声道:“顾惜春的确是有些自负的。” 此时在易心面前出声之人自然正是顾惜春。 和剑会开始时相比,顾惜春的形容似乎根本都没有什么改变,身上不见有任何伤口,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极为平稳,只是他眼角几缕血丝却更浓。 看着甚至可以用气定神闲来形容的顾惜春,易心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浓烈。 “我心间宗的念剑虽然出名,但相比之下,恐怕却是你影山剑窟的剑经更为精妙。”沉默了会之后,易心缓声说道。 顾惜春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却是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山道,“不管如何,不是那人名。” 易心当然清楚顾惜春说的人便是之前连夺名的丁宁,只是他本身无针对丁宁之意,此时又是疲惫到了极点,所以一时不愿接话。 就在此时,顾惜春的笑意迅收敛。 因为他身后的崖间又响起了脚步声。 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他有些担心丁宁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但即便丁宁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已经落在了他身后。 然而他的眼瞳又开始剧烈的收缩,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迅在他的脸上泛开。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参加剑会的选生里,女子的数量本身要远远少于男子,而这名走出的少女,更是比其余所有的女子更令顾惜春感到震惊。 若是隔着数间屋棚的张仪此时能够看到这名走出的少女,也必定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时走出的这名少女,竟然是谢柔。 虽然谢柔在长陵和关中非常出名,然而却是因为她是关中谢家的长女,参与掌管着关中谢家的许多生意,并非因为她的修为。 顾惜春根本未曾想到她能够通过那片荆棘海,更不用说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出现。 谢柔走得并不快,显得极其吃力。 然而顾惜春的面容却更为僵硬,因为他看到谢柔竟然也没有受什么伤。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柔的手中。 然后他的目光便变得更加不可置信。 一柄和大秦制式黑剑一样的长剑被谢柔当拐杖一般拄着,而谢柔的身上,并未见到其余任何的配剑。 “我听到了你方才说的话。” 就在此时,谢柔却也已经走出了崖间的阴影,走到了阳光下,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棚,然后用一种有些悲伤,有些愤怒的目光看着顾惜春,接着说道:“但就算他没有通过这关,你还是不如他。” 顾惜春的眉头缓缓的挑起,面色渐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谢长胜。 谢长胜之前也最喜欢说话嘲讽他。 可是那是以前。 以前能,不代表着现在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是他冷漠的摇了摇头,对着谢柔说道。 想到丁宁无法通过荆棘海,无法在剑会中胜出的后果,谢柔的心中更加悲恸,她咬牙就要再说话,然而顾惜春却是抢在了她的前面。 “一名修行者的能力体现在很多方面,你若是硬要说我在有些方面不如他,我也无话可说。” 顾惜春的嘴角泛出冷讽的意味:“你要是说我前面几关落后于他,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剑会只论最后的结果。一颗流星再怎么明亮,也只是流星。” 谢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视线中不见丁宁的身影,她的心境早已大乱,此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顾惜春的嘲讽。 顾惜春和谢柔的对话清晰的传到远处的屋棚后。 看着想要出声,但又显得有些犹豫的张仪,徐怜花也忍不住鄙夷的冷笑起来:“张仪,你的耳朵聋了么?到现在你还忍得住,你非要等到谢柔忍不住和他决斗,你才出声说丁宁早就在这里了么?” 听到徐怜花此语,之前还在考虑有礼无礼的张仪顿时霍然醒觉。 他呼吸一顿,就将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寂静无声的屋棚里突然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墙角。 顾惜春、易心、谢柔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都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望向屋棚之内。 张仪和徐怜花也同时一呆,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难道这屋棚之内还有别人? 一条深红色的影迹出现在顾惜春等人的眼中。 谢柔呆住。 易心也是大吃一惊。 顾惜春微僵的面容却是一缓,“原来是…” “怎么这里会有这种异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阵惊呼声在屋棚后方响起。 “张仪?” 谢柔又呆了一息的时间,接着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叫出声。 易心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顾惜春的心骤然落到谷底,接着就如坠入地狱。 “不用紧张,这条虫是我的。” 一声熟悉的,让他身体僵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 第一百十一章 连横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山谷里骤然重归寂静。 谢柔望向声音响起的屋棚后方,激动难言。 易心觉得极为尴尬,以为自己是这关名,未料想屋棚后已经聚了不少人。 张仪很是羞愧,觉得自己动静太大,以至于惊扰到了丁宁的休憩。 徐怜花极度惊愕,他无法理解丁宁怎么可能从里面带出这样一条长虫,而且这样的长虫在侧,丁宁竟能安眠,难道这条长虫竟已真的被丁宁驯服? 只是如此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他们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同,都没有在此时奚落顾惜春,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顾惜春,然而就在丁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条窜出屋棚的玄霜虫也马上停顿下来,然后缓缓绕过一个圈子,朝着屋棚后爬去。 它的样子似乎又很害怕,但又不敢不回到丁宁身侧去,又想在丁宁身旁寻找保护,所以爬行的样子显得非常滑稽。 然而顾惜春却觉得这条长虫好像爬在了他的脸上。 顾惜春沉默了片刻,终于不一言,独自行向一座屋棚。 “师弟…” 张仪第一个打破了沉寂,他转身看着坐在了地上的丁宁,忍不住想要道歉。 “只出来了你和谢柔么?”丁宁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道歉。 张仪怔了怔,顿时又有些担忧起来,点了点头。 “你们和顾惜春有什么仇?”徐怜花忍不住插嘴问道。 张仪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仇。” 徐怜花顿时皱眉,不信的看着张仪:“没有仇会这样?” 张仪的神容变得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只是他之前每次说丁宁师弟如何不成的时候,都会马上被事实证明自己说错了。” “之前很多次?” 徐怜花想了想方才顾惜春自认第二个过关时和易心所说的话语,以及后来对谢柔所说的话,又看看眼下的画面,他便忍不住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很惨。” “不过这不是没有什么仇…在自认风光的时候被当众打脸,这可是真正的大仇。” 徐怜花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和爬向丁宁身侧的玄霜虫身上,接着问道:“你怎么能够从里面带出这样的一条虫出来的。” “师弟,这是徐怜花,我们是朋友。”张仪知道丁宁并不像自己那么好脾气,他生怕丁宁对徐怜花无礼,马上急切的插了一句。 丁宁的神情却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也只是看了徐怜花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这里是岷山剑宗。” 徐怜花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岷山剑宗,而岷山剑宗又是最为“小气”的修行地,若非岷山剑宗允许,没有人能够带走岷山剑宗的一草一木。 “先前未看到你们,我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过关者。丁宁你真的很厉害…岷山剑会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在剑会之中直接得到岷山剑宗的赏赐。” 就在此时,易心的声音响起,他和谢柔也已经绕过了屋棚,来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这片空地。 丁宁注视易心颔为礼,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洞主知道,会很高兴。”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一名选生连夺名,做到之前所有选生没有做到的事情,修行地的师长自然会非常高兴。 只是可惜,薛忘虚已然无法看见。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很佩服你们。”易心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坐了下来。 “其实…” 张仪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其实我们都应该站在丁宁师弟一边,如果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妨碍自己进入岷山剑会修行的机会…有可能的话,我们都应该尽力帮丁宁师弟夺得名。” “你这次倒是一点都不婆婆妈妈,居然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徐怜花转头看着张仪,微嘲道:“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顿饭的事情,这么简单?” 张仪微垂下头,不敢看徐怜花的眼睛,但还是说道:“其实你们都应该听到过一些白羊洞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对于我们白羊洞和我师弟而言并不公平…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人争一争,那今后她想要哪个修行地如何便是如何。如果有人出来争一争的时候都没有人站在他那一边,我想有些人今后便更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不是帮我师弟和帮白羊洞。” 张仪低垂着头,难过的说道:“白羊洞已经不存在,洞主也不在了…这是帮长陵所有的修行地。若换了我是别处修行地的学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帮。” 易心和徐怜花的心中都同时一震。 张仪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但最为关键的是,即便张仪的身上或许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就像是一池清水,谁都可以看得真切。 谁都看得出张仪很真。 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道理,他的伤心、难过、自责,不知为何就是分外触动人心。 易心和徐怜花一时都没有说话。 谢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宁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么态度。 所以此时没有人表态。 张仪却是并没有觉得失望,他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屋棚,说道:“要不我们将这屋棚上壁板拆掉数块,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谁过关出来,那些过关的也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以免再闹出什么误会,让人心生尴尬。” 听到这样的话语,易心忍不住苦笑。 张仪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张仪接触的时间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现在他却听得出张仪的意思。 并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见出来的是谁,而是生怕出来的人再认为自己之前无人,说出什么话令自己尴尬的话来。 张仪这便是为别人考虑,不想让别人尴尬。 看着张仪的侧脸,易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很难理解顾惜春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 …… 见无人反对,张仪开始动手,卸掉了正对着他们的屋棚上的数块木板。 崖间人影晃动,又有选生过关走出。 张仪充满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谢长胜、南宫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却马上落了下去。 来人身穿纯白色袍服,浑身洁净,依旧有如一尘不染,正是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叶浩然。 卸掉数块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铺子开铺一样,打开了一扇门。 走出崖间阴影的叶浩然的目光很轻易的和张仪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时间看到丁宁和张仪已在此间,叶浩然的双瞳微微一缩,再看清一旁除了谢柔之外,还有易心和徐怜花坐着,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蹙起。 他蹙着眉头,沉默的看着易心和徐怜花。 易心和徐怜花也看到了叶浩然投来的眼神。 然后徐怜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阳光,然后直接缓缓躺倒在张仪卸下来的木板上。 叶浩然的眉头跳了跳,他不再看这边所有人,朝着一侧的一个屋棚走去。 “怎么?” 张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有时候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却很让人无奈。” 丁宁看着他,回答道:“帮不帮,做不做朋友,难道一定要开口说出来?” 张仪的身体陡然一震,他反应过来,看着徐怜花和易心张开口,嘴唇都颤抖起来。 “不要说什么废话。” 徐怜花摆了摆手,也在张仪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难道我觉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专门谢谢你么。” 张仪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要为徐怜花等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忍不住说道:“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里面锅灶都是现成的,我去生火烧点热水给你们喝?” (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章) ... 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对者们 徐怜花很想顺口说一句,要么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给我们吃? 然而看着张仪干净的眉眼,他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这句话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场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烟。 张仪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用铁锅接了自己剑意凝结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看着山谷里涌起的炊烟,心中纷纷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肃穆沉重的剑会,竟被张仪生火烧水而平白添了许多街巷间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从薛忘虚和梁大将军一战之后,便休养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张仪等人照料。 此时远远看着张仪熟练的生火烧水的样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张仪在梧桐落极为细致的照料薛忘虚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默下来。 和许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处的礼司副司司空连的眼眸深处却是开始出现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观。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越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丁宁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越多,这是异常简单的道理。 然而现在事情却有了些转变,而带来这种转变的,却是先前并不为人注意,甚至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碌碌无为的张仪。 能够无形之中令整个大局都开始扭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 炉灶里柴火渐旺,水很快就要烧开。 这时崖间山道上的选生开始6续不断的走出。 除了丁宁之外,其实其余很多人相差并不多,当顾惜春到达出口时,很多人也已经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现在了徐怜花的视线中。 徐怜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毫无高手风范的侧躺着看着出口处的他马上对着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徐怜花行去。 她直接穿过了简陋的屋棚,从张仪拆出的空缺处走过时,还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张仪一眼。 “怎么一点没事?” 看着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怜花翻身坐起,很简单的问道。 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剑斋最优秀的学生夏婉。 看着徐怜花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止血纱布,夏婉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眼中却是闪过庆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选剑时选的本身便是韩地多宝阁的多宝剑。” 她看了一眼徐怜花身后的丁宁和身侧的易心,紧接着看到了瑟缩蜷在丁宁身侧的玄霜虫,她的眼睛顿时也瞪大到了极点。 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她才缓过神来,重又看着徐怜花解释道:“多宝剑里有诸多术器,里面的牵机线,正好可以用来应付里面数量众多的异虫。” 徐怜花微仰头看着夏婉背负着的黑柄青色剑身的长剑,探询般道:“类似绊马索一样的东西?” 夏婉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类似。” 徐怜花很中肯的评价道:“运气不错。” 夏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张仪在给我烧开水喝。”徐怜花看着她说道。 只是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怜花的身侧空地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喝些热的总是会舒服些。” 接下来,她却是也无法摆脱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轻声道:“那条虫是怎么回事?” …… 丁宁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觉。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让反应变得迟缓,他将自己的身体始终调整在一种很利于战斗的状态。 “其实谢长胜也很有机会走出来。” 在夏婉和徐怜花对话时,他没有转头,却是对着谢柔轻声说道:“虽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剑谷选剑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关,但他挑选的剑,正好也十分适合应对这关。”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认为他会比我张仪师兄更早出来,看来我也是小看了我师兄。” 丁宁看着烧火的张仪,声音又低了些:“其实所有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沈奕。在同等运气的情况下,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的剑术和所选的剑,比他更适合一些。” 谢柔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虽然丁宁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绝对平静,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甚至像高处冰冻的山峰一样让人感觉到太过难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宁和张仪在很多方面其实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又震惊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走出崖间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着正在烧火的张仪,朝着她和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走出的选生已经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有这个人轻松。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轻松,甚至是愉悦。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荆棘海对于这个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过了午饭之后,轻松的溜达出了家门。 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宁还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剑会开始之时就很引人瞩目,尤其在此时,当他带着装不出的轻松甚至享受感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他的身影就好像在光一样,轻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他的走近,谢柔的脑海中不断的跃出有关这个人的讯息。 独孤白。 独孤凉生之子。 独孤凉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骨血有些独特,不仅往往是一脉单传,而且幼年时都体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岁时身体长成,修行的天赋才会很快的显现出来。 独孤家的修行天赋也非常独特。 不仅修行破镜度很快,而且独孤家的人很喜欢一些至简的剑式,并能以之挥极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至为鼎盛,然而却并未用灵药滋补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将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按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独孤白成为了独孤家第一个幼年时便强健起来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册出来之前,所有长陵的年轻人,即便是徐怜花等人,都觉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独孤白。 张仪也是完全愣住。 他从不是会掩饰的人,所以当独孤白走到他的身侧,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独孤白却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是独孤家有史以来幼年时最为强壮的修行者,但此时张仪却依旧觉得,相比同龄人,独孤白的面色还是显得略微有些蜡黄,包括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 “我在烧水。”他在心中想着若是独孤家没有这样的遗传痼疾,那便更佳,同时不敢怠慢,起身揖手为礼道。 独孤白却是一怔,一时忘了回礼,道:“只是烧水?” 张仪呆了呆。 “那就请张兄等会也施杯热茶。” 独孤白却是笑了起来,揖手回了一礼,然后穿过屋棚,走向丁宁。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无论是独孤白的神情还是这句话,都让他们觉得独孤白是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你是丁宁,我知道了,我是独孤白。” 场间谁都知道他是独孤白,但是走到丁宁身前的独孤白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在崖上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独孤白直接在丁宁的身前坐了下来。 “我有些剑式想不太明白,你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想应该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看着并无拒绝之意的丁宁,独孤白认真的说道。 “不是坐在这里的借口?”丁宁看着他,也认真的轻声问道。 独孤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更何况我要坐在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啊。”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名曾经被公认为参加这次剑会的年轻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带着几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傲气。 ... 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剑的问题 “你的虫很有意思。”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身旁的玄霜虫身上。 独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不知为何,玄霜虫却是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丁宁的身侧蜷缩过去. 看到这条玄霜虫的动作,丁宁的眉头略微的挑起,这条玄霜虫的反应出了他的预期,他开始觉得青曜吟送给他的这份礼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剑式叫做孔雀绿。” 看着丁宁缓缓挑起的眉头,独孤白却是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丁宁说了下去:“我觉得这招剑式对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师都不能参悟明白。” 听着独孤白这样的话语,徐怜花等人的面容渐肃,而后开始越来越震惊。 独孤白这几句话虽然极为简单,然而却包含着令人震惊的讯息。 独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宁请教剑式。 独孤家每一代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成为独孤白的老师的人,修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惊人,独孤白和他的老师都参悟不透的东西,现在独孤白竟然准备向丁宁请教。 独孤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孔雀绿这招剑式出自明王残经,尉獠子修的便是这部残经。” “尉缭子?” 徐怜花等人已经非常震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们的心中却顿时掀起更高的惊涛骇浪。 尉獠子的长陵乃至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番狼王”. 昔日关中以北至关外的大部分区域,都归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领,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称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军队征战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军队击败而杀死,而杀死尉缭子的正是当时大秦天凉军的大将独孤凉生。 独孤凉生便是以平番王这件大功而封侯。 在许多典籍的相关记载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侧,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韩、赵、魏三朝牵制,大秦王朝当时的绝大部分力量必须放在和韩、赵、魏这三朝的征战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尉缭子绝对是当时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虽然为家父所杀,然而却并非个人修为不如家父,为了杀死他,天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尉獠子死后,这部剑经被我父亲得到,这部剑经也应该是我独孤家最强的剑经。” 独孤白看着震惊难言的徐怜花等人和依旧平静的丁宁,声音越缓慢,“我直觉其中这孔雀绿一式很强,只是始终参悟不出。” 直觉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对于有些人,则可用独特的天赋来形容。 “让我看看孔雀绿。” 丁宁没有多余的废话,当独孤白停止讲述时,他便安静的说道。 独孤白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色泽极为诡异,是罕见的惨绿色,看上去十分坚韧,然而却到处都是虫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迹和线条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极为老旧之物。 就连正在烧水的张仪都有些失神,忘记了看火。 丁宁的眼瞳微缩,心中对这独孤家的少年也生出无限敬意,这显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剑经的原本,事关独孤白一些剑招的秘密,然而这名少年却就此直接的拿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犹豫。 他伸出了手,从独孤白的手中接过了这张兽皮,在眼前展开。 独孤白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在这张已经仔细看过无数次的兽皮上流连。 他熟悉这张兽皮上任何一个字,任何一条线条,甚至任何一个孔洞和褶皱。 当丁宁垂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张兽皮之后数息,他的眼瞳也开始微微的收缩。 一股强烈的直觉,又充斥他的心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沉默的等待。 从崖间阴影中走出的选生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后继走出的选生并不知道丁宁手中的兽皮是什么,并不知道丁宁此刻在干什么,然而当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宁身边的人,所有这些选生也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徐怜花、夏婉、易心,甚至独孤白会安静的坐在丁宁的身旁。 …… 难以理解的不只包括这些选生。 “你有没有想到会这样?” 潘若叶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些人青涩的身影,转头看着黄真卫,冷漠的问道。 “没有。” 黄真卫很直接的摇了摇头,但又马上温和的说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叶看了他一眼。 黄真卫有些感慨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太过年轻,便容易冲动,用成人的想法去预估他们的行为,本身便是错误的。而且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即便做错了一些什么,大人也往往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责罚。” 小孩子即便做错事,也总会比大人做错事更容易受到原谅。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资本。 只是即便如此,这酒铺少年能赢么? 潘若叶看着远处丁宁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绪。 …… 锅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响声。 水已沸。 张仪掀开锅盖,用沸水细细的烫过了灶台上的一些瓷碗,然后开始给众人端水。 “请用茶。” 将一碗热水递到独孤白面前时,张仪充满真正谢意的微躬身施礼。 在他心目中,任何能够帮到自己“小师弟”的行为,都值得他去感谢。 然而出口时看到清澈的,连一根茶叶都没有的白水,他却是觉得自己用词不准,又有些羞涩道:“请喝水。” 独孤白笑笑,接过张仪递来的碗正准备说话。 就在此时,他的笑容却是微僵。 因为一直垂头看着剑经的丁宁已经抬起头来。 丁宁抬头,却是看向远处,看向崖间的阴影。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他的目光带动,看向那处。 张仪转身,然后他看清了从崖间走出的那人,眼中顷刻充满惊喜,忍不住就叫出了声:“南宫采菽!” 此时走出的少女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秀也十分凌乱,看上去行走都十分艰难,然而在听到张仪这一声惊喜叫声时,她却是也惊喜的呼了一声,身体里似乎陡然充满了力气,一个箭步,竟然掠起。 独孤白知道这名少女自然就是青藤剑院的南宫采菽,他理解张仪等人的欣喜,心中却是不由得涌出一些失望。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廓。 “我知道了症结。”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丁宁身周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独孤白自己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十分僵硬,他不自觉的出声:“你知道了症结?” 丁宁伸手递还惨绿色泽的兽皮,点了点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独孤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左手接过兽皮放入怀中,然后右手拔剑。 一抹好看的淡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瞳里。 独孤白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 剑柄是淡淡的黄色,剑身是淡绿色,薄得半透明,上面篆刻的许多符文,就似乎要洞穿半透明的剑身。 整柄剑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 “这把剑就是尉獠子当年的佩剑,尉獠子当年就是用这一柄剑对敌。”独孤白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丁宁说道:“我在剑谷里并没有选别的剑。” 南宫采菽还没有穿过屋棚来到他们的身前,徐怜花等人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独孤白话语里的意思,丁宁却是已经看着独孤白平静的说道:“所以当年你父亲和天凉军的将领们,也应该没有见过尉獠子用过孔雀绿这一招剑式。” 独孤白身体大震,他极其郑重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道:“是的。” 徐怜花等人的眼睛里再次涌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丁宁当然不可能看到过当年战场上的战斗,他此刻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只有一点可能,那就是他的确已经看出了这一招剑式的关键所在。 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 独孤白看着丁宁,道:“是剑的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道:“是很多剑的问题。”r1o58 ... 第一百十四章 那人是谁 “很多剑的问题?” 独孤白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独孤白看着丁宁,忍不住重复道:“真的是很多剑的问题?”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在打哑谜,然而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了些意味。 “难道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的剑式?”夏婉下意识的出声。 丁宁再次点了点头:“有很多剑式并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 “但这剑式十分特殊,也不是双剑就能施展…”独孤白也抬起了头,有些艰涩的说道:“是需要很多剑?” 徐怜花听懂了,然而却觉得不可思议:“很多剑怎么施展?” 丁宁平静的看着所有人,轻声道:“需要很多剑才能施展的剑式,先这个人的手必定要很快,而且未必要将很多剑握在手里,在斩出这一剑的时候,可能任由这柄剑飞出,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另外一柄剑斩出。” 所有人细想着那样的画面,一时都是震惊无语。 独孤白的嘴角甚至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意,颤声道:“孔雀绿…孔雀开屏才会满绿,所以这一剑式,其实和投掷很多剑没有太大的区别?” 丁宁说道:“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独孤白有些失神道:“你是怎么会想到的,而且这么快…” “知见障很多时候来自固有道理的思维,几乎所有的剑经追求的自然是对剑的绝对掌控,剑如人臂,不可脱手,但毕竟有些剑式另辟蹊径,在觉得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便可以试着彻底换个方式去思考,完全不要想合不合乎道理,先得出结果,再想着怎么往这个结果去凑,去想可能达到这个结果的途径。”丁宁平静说道。 独孤白的眼眸深处一瞬间茫然,接着明亮起来,接着更加明亮如星辰。 他的脑海之中更加明亮,有许多柄剑同时升腾了起来,很多柄剑沿着截然不同的线路瞬间飞出,就如孔雀开屏一般异常美丽。 他的眼前就像是被一片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充斥。 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霍然而解。 他悟通了“孔雀绿”这一式。 极度的震撼从他的眼眸深处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化为敬佩。 “谢谢指点。” 他起身,认真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一开始他说的是探讨,现在说的是指点。 同辈之间说探讨,师长教导晚辈才说指点。 独孤白此刻用面对师长般的态度面对丁宁,然而周围所有人却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理应是这场剑会的名。” 独孤白又接着说了这一句。 “这一剑就此…通了么?”张仪看着独孤白说道。 他是周围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感到太多震惊的人,他感到的只是高兴,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悟出这一剑的奥妙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他只是有些怀疑独孤白没有经过真正的演练,光是凭想象来最后判定会不会有问题。 “通了。” 独孤白认真回答,然后往前走去,又在前方的屋棚上拆了几块木板下来,在丁宁的下重新坐下,然后开始用像一片蜻蜓翅膀般的长剑开始劈开木板,开始削制木剑。 远处很多人听不到独孤白和丁宁的对话,他们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此刻独孤白劈柴一样是在做什么,然而他们却看到了独孤白对着丁宁行礼和坐于下的姿态,这些原本就因为易心、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都坐到丁宁身旁而震惊的人,心中变得更为震惊。 南宫采菽穿过屋棚走到丁宁的身旁,然后坐下。 她的左侧半边衣袍全部被鲜血染红,然而在张仪迎上去想要开口问她伤势之前,她已经对着张仪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看着她在身侧坐下,丁宁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的话。 南宫采菽的悍勇和丁宁的平静,令远处许多人心情难以平静。 …… “你在看谁?” 徐怜花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他觉丁宁一直在注视着远处,初时他以为丁宁是在担心还未出来的沈奕和谢长胜等人,然而他慢慢觉察出来,丁宁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落在崖间出口处,而是落在那些已经出来,正在休憩或者处理自己身上伤势的人身上。 听到徐怜花的问询声,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徐怜花愕然:“不知道?” “能够对我真正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太多。”丁宁明白他的不解,依旧看着远处那些选生,解释道:“现在那些人里面,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人有叶浩然和顾惜春…但肯定不只那两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隐藏着真正的实力,而且这人甚至有可能比叶浩然和顾惜春还强?”徐怜花瞬间便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你是想把他提前找出来?” 丁宁点了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皇后最擅长的手段,所以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绝对不是她最终的力量。 而且这个人肯定会比烈萤泓更强。 若只是所掌握的剑经比烈萤泓更加精妙,对于丁宁而言还不算什么,但若是真元修为还远烈萤泓,不能提前找出这人,不能察觉出这人真正的力量,在剑试中他便会没有绝对的把握。 令他心情略微沉重的是,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觉这人是谁。 …… 那人是谁? 徐怜花看着远处那些选生的身影,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此刻除了他们这些围坐在丁宁周围的人之外,其余通关的选生也已有十五六名。 那十五六名选生他几乎全部都认得,其中一大半的伤势虽然没有他严重,但是放在平时也已经算是重伤。 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势的,唯有四名。 除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一名和夏婉一样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 “宋玉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夏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徐怜花没有转头看夏婉,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身上。 宋玉明便是那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是来自沉山剑院的选生。 之所以说不太可能,不只是因为沉山剑院的院长茅若伤是极为古板,昔日同情巴山剑场遭遇的人之一,对于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一事也曾表示过不满,而且宋玉明的父亲便是广阳郡的广阳大将军宋千颂。 像宋千颂这种位置的人,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掌控,即便那人是长陵的女主人。 宋玉明不太可能,那难道是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苏莘? 一名来自天雪道观的女修行者? 天雪道观是纯粹不参与朝堂事物的清修地,招收的弟子本身极少,且所有弟子不管修为到何种层次,一生也是停留观中,脱离世俗。 难道这名女修是和刚刚被百里素雪杀死的何山间一样,耐不住了寂寞? 徐怜花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在此时,夏婉一声惊喜的呼声却是响起。 徐怜花转头,他的眼中也瞬间充满了惊喜的神色。 因为就在此时,崖间山道上走出了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身穿白色袍服的陈离愁走了出来。 陈离愁和他以及夏婉本身便是关系极佳的好友。 离愁怜花,徐怜花很多时候甚至幻想过,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和这名好友的名字或许很有可能会连在一起,成为某种传说。 就如张仪一直在担心着沈奕等人的安危一样,他和夏婉也一直在担心着陈离愁的安危。 然而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徐怜花眼中的惊喜迅的消退。 他的面容也微微僵硬。 他看到了陈离愁顿了顿。 只是这顿了一顿,和陈离愁远远的对望了一眼,他就感觉到了陈离愁内心深处的意思。 夏婉也感觉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陈离愁又开始动步。 他沉默的穿过了屋棚,从张仪和独孤白拆木板形成的大洞中走过,走到了徐怜花和夏婉的前方,却是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看着身前一丈的地面,沉默着。 这时候任何的话语,便是尴尬和不愉。 “有时候低头才能承冠。” 陈离愁却是开口,然而他没有对徐怜花和夏婉说话,而是看着丁宁,认真的低声说道。 丁宁一直都平静的看着陈离愁的到来,听着这句话,他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微抬起头,也认真的说道:“我只知道低头就会看不到头顶上落下的剑,越是低头,就越是被一剑斩断头颅。”r1o58 ... 第一百十五章 最后的出关者 陈离愁微微躬身,表示对丁宁的尊敬,然后转身望向徐怜花和夏婉。 “我不想你们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很不智的行为。” 徐怜花看着这位好友被阳光染得金黄的面目,嘴角渐渐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然后他低下了头。 对于他而言,有时候低头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人的一生总会做些不智的事情…因为很多东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怜花低着头,缓慢的说道。 山谷中的微风吹在陈离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风很暖,然而陈离愁却感觉到有些冷。 他和徐怜花结识很久,所以此时他完全听出了徐怜花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宁,而是换了陈离愁是白羊洞弟子,因为友情,徐怜花也会坐在他陈离愁身边。 然而现在,他不愿意坐在徐怜花身边,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陈离愁的口中微苦,他无法再出言劝说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转头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离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难过,但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误。 在他看来,友情也是可以选择的。 明明可以选择光明的前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条越见狭窄的死路? 他沉默着转身,准备穿过屋棚走向另外一边。 “要喝热水么?”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拘谨但显得很有礼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头跳了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张仪端着一碗热水,很诚恳的看着他。 陈离愁看着张仪的眼睛。 张仪的眼神很真诚。 “我不能理解。” 陈离愁没有去接张仪手中的碗,转过身继续离开,有些自嘲般笑笑,轻声道:“谁会为了一碗热水就有可能陪着一起死?” 听到他的话语,徐怜花依旧沉默不语。 他认为陈离愁的话是对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关人的感情,和对错没有关系。 “会不会是他?” 在陈离愁转身离开时,夏婉已经转头过来看着他的背影,此时陈离愁走远,她轻声说道。 “不会。” 一直在认真削着木剑,方才都没有看陈离愁一眼的独孤白很确定的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后棋子,陈离愁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些话。” 夏婉喝了一口热水。 原本一个人饿得久了,哪怕是喝这种纯净的水都会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时,她的口舌之间却不由得泛开一阵苦意。 虽然身边有徐怜花、独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对面有叶浩然、顾惜春…再加上现在的陈离愁,才俊册排名前五的选生里面,已经有三名必定是他们的对手。 她对陈离愁的实力十分了解,她自知陈离愁要比她强出不少,若是在平时,徐怜花和陈离愁之间或许胜负难断,然而现在徐怜花伤势极为沉重,又如何能战? 还有烈萤泓,还有那颗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全,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萤泓怎么还没有出来?” 正在处理自己左臂上伤口的南宫采菽寒声说道。 所有人还不知道烈萤泓已经因为沈奕和谢长胜而不可能出来,在所有人看来,烈萤泓虽然还没有出现,但出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此时屋棚的另外一侧已经停留了十六七名选生,无论是从数量上来看,还是从才俊册上的排名来看,他们这边都是绝对的劣势。 …… 陈离愁脚步声远。 场间重新安静下来,沉寂得让人有些不安。 “其实没那么复杂。” 丁宁很喜欢安静,但是他不喜欢让周围的人不安,于是他平静的出声道:“有这么多人,最终胜出的几率已经很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埋头已经在削第五柄木剑的独孤白都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觉得人的一生总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几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来,真诚的说道:“虽然这次哪怕失败,都已经足够放肆,都会让我觉得骄傲,但我还是希望你最终能够成功。” 夏婉没有出声,但是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这是因为有意义…只要觉得一件事情有意义,以往的修行也似乎变得有意义。 她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奇妙的辉光。 她想到了这或许便是素心剑斋的剑经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宫采菽的眼睛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何朝夕出来了!” 她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一条看上去疲惫,但显得极为健硕的熟悉身影从崖间的山道中走出。 “幸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否则我真是要哭死。”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对着身旁的夏婉说道。 “幸亏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倒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独孤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里,身上也满是血迹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宁等人的瞬间,便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过来。 “交朋友也是要看时机的。”易心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夏婉的心骤然温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在这里却会收获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处于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这名少年便是曾在剑会伊始就和谢长胜有过口舌之争的周忘年。 此时他身上的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几道伤处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后一名选生正在帮他包扎。 不知为何,相比背上的伤势,这些人的笑容却更让他感到心寒。 简陋的屋棚将两方的人自然隔开,处在丁宁一侧的人和他们这边相比依旧显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宁等人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光是周忘年,他们这方几乎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丁宁等人似乎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从一开始的选生接二连三的出来,到出来的选生之间间隔越来越长,到许久都没有人出现。 张仪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正从崖间的各处山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行来。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6续出现,在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面荆棘海那关已近结束。 此时他没有因为烈萤泓还没有出现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着沈奕等人还没有出现。 一片异样的噪杂声响起。 山谷中绝大多数选生也开始现这个事实。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崖间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收官时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这沉重的脚步声而变得粗重起来。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战鼓一样敲击着,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南宫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极点。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条身影,然而因为她是场间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失声叫了起来:“徐鹤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轻呼声响起。 南宫采菽没有看错。 此时走出来的不是烈萤泓,而是徐鹤山。 “怎么会这样?”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真的很强,而徐鹤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远处的很多选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徐鹤山又是丁宁这边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宁这边只是再多一个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会变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 因为徐鹤山似乎听到了南宫采菽的叫声,突然顿住。 在身影顿住的时候,徐鹤山抬头。 他望向南宫采菽和丁宁所在的地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却没有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在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双手一直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缝中也一直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此时他的气力已经彻底耗尽一般,手再也捂不住,松开。 随着他的双手松开,一股鲜血甚至混着肠物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顿。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僵住,面色变得雪白。 一道剑光从空落下,在徐鹤山仰面倒下的瞬间,便已到了他的身侧。 剑光只是一闪,徐鹤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早在进入荆棘海之前,耿刃就说过这关极为艰难,甚至有肠穿肚烂的危险,然而所有人却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生。 即便这样的伤势未必是彻底的致命伤,但画面对于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选生而言,却实在难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下场。”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充满寒意的自语道。 ... 第一百十六章 最后一个走来的人 张仪看着远处地上那一滩散着热意的血迹,悲痛的不自觉往前行去。 他潜意识里想要问问那些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徐鹤山的生命到底有没有危险。 丁宁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他回想着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抬起头看着张仪,摇了摇头,道:“不要过去,徐鹤山不会死。” 张仪一直都很相信他说的话,脚步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如果真是太过致命的伤势,岷山剑宗的人应该早就开始医治,不会让他再这样走出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过了这关…这是他的骄傲,你们也值得骄傲。”徐怜花眯着眼睛,缓缓的说道。 南宫采菽垂着头,她觉得徐怜花说的是事实,然而那样的画面在自己的好友身上生,却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很冷。 谢柔的身体也很冷。 岷山剑宗的数名修行者已经进入这个山谷,若徐鹤山真是最后一名过关者,那便意味着沈奕和谢长胜已经陷在那片荆棘海中,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整个山谷重归寂静。 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从那崖间的山道走出,在斜阳的照耀下,他的背影长长的落在身后的山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扇黑而长的门将山道封住。 蓦然间,山谷中所有的选生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纷纷抬头。 崖间高处的山道上,出现了许多修行者的身影。 通过那些修行者身上不同的服饰,所有选生很容易便判断出来,那些都是来自各个修行地的师长和一些朝堂的官员。 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和朝堂官员,也都将进入这个山谷。 虽然无法得知为什么这些师长和朝堂官员被准许进入山谷近距离观瞻,然而这一切的迹象让绝大多数选生再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前面一关的考核竟是真的结束…徐鹤山竟然真的是最后一名通过荆棘海的考生,那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又去了哪里? 便在这时,一名少女出现在崖上,随着一阵从山崖间吹过的微风,她似乎想也未想,便从崖上直接一步跨了下来。 青玉色袍服如莲叶般轻摆,她的身影在空中便越过众多还在山道上行走的各修行地师长,毫无烟火气的飘落谷间。 看着这名面容稚嫩,但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强大自信和威严的少女,绝大多数选生感到如山的压力,同时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 即便这是在岷山剑宗内里,所有岷山剑宗的真传弟子中,也只有一名这样年轻的少女可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近乎无礼的直接越过所有修行地的师长,甚至在其余比她年长的岷山剑宗修行者面前也是如此的气度。 她只可能是净琉璃。 连净琉璃都已经现身,前面那关自然肯定已经结束。 除了丁宁等数人之外,其余选生在之前都没有见过这名传说中的少女,此时看着净琉璃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些考生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倾慕、敬畏、嫉妒…许多不同的神光交替着在他们的眼瞳深处出现。 净琉璃的眼神始终平静,即便落地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她有绝对的资格自傲,因为至少在进入岷山剑宗学习这件事上面,所有谷中的这些人还在追赶她很多年前的脚步。 “结束了。”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甚至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净琉璃的目光扫过谷中所有的选生,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个字。 她也没有引起任何歧义,这三个字出口之后,她便已经毫无停顿的接着说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剑试。” “半盏茶之后,你们会按照抽签的结果进行比试。” “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允许接受任何外来的治疗,在比试开始之后,也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 净琉璃讲述的最后剑试的规则也异常简单,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她便走向了无形之中分隔着两个阵营的简陋屋棚。 在越来越重的暮色里,她的身影显得越来越凡脱俗,而且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魔力,让很多人觉得她走向分隔两边的屋棚是某种蕴含着深意的行为。 徐怜花的目光越过净琉璃的身影,落在已经6续进入山谷的各修行地师长身上。 随着这些修行不同功法和剑经的修行者的进入,山谷里的天地元气也似乎变得有些纷杂起来,让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烦杂。 他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声音轻却寒冷的问道:“她这是什么用意?讲述规则一共才说了三句话,连最后一对一比试都不愿意多花一句话提及,但实则这三句话里,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句。” “她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语,丁宁转过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或者说岷山剑宗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想看看一些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在比试开始之后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便意味着这个时候她容许有人来说些什么。” 徐怜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还不能完全理解。 “岷山剑宗里一定有些事情生。” 丁宁抬头看向远处山崖间,缓声道:“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有些人倒是真会抓紧时间。” 接着,他又忍不住轻讽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还在山道上行走,还未真正踏足这个山谷,然而此时,已经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越众而出,快步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名黄袍中年人身上。 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名黄袍中年人此刻是要接近谁。 在简陋屋棚里负手凝立的净琉璃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屑和冷讽的意味,然而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并没有阻止这名黄袍中年人。 “我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采菽看着那名快步而来,走得越来越近了的黄袍中年人的身影,寒着脸说道。 她的个性本来就嫉恶如仇,敢做而言,她很清楚这名黄袍中年人是那名容姓宫女的侍从,在她看来,薛忘虚都已经死去,容姓宫女在山道前都已经亲自出手,容姓宫女应该没有任何脸面再派人来说些什么,而且无论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的声音并不低,黄袍中年人的真元修为远在她之上,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他的脸色却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天然般的恭顺。 在绕过简陋屋棚之后,这名黄袍中年人便停了下来,恭谨的对丁宁躬身行了一礼。 “我并不知道您的最终决定。” 然后这名黄袍中年人开口,平稳而清晰的说道:“但在您做最后决定之前,我希望您再认真的考虑一下…因为您应该明白,您拒绝的不单单是一些人的前程,您拒绝的还有一个人真挚的友情。” 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一时都来不及反应黄袍中年人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抬起头,再次看向山间高处。 他知道在高处,有人在看着他,只是他看不到对方而已。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徐怜花等人明白黄袍中年人所说的是太子扶苏。 “卑鄙。” 徐怜花骤然愤怒了起来,忍不住厉声喝骂出声。 一侧的独孤白自嘲的笑笑。 在真正的权贵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对敌的手段,和这些真正的权贵相比,单独的修行者实在太过渺小。 “或许你要进入前十不难,然而要夺得名却实在太难了。” 黄袍中年人看着还未回应的丁宁,转过身去看着屋棚另外一边的所有选生,语气极为诚恳的接着道:“你们只有这几人,对面数倍于你们的数量,若是一轮下来,你们之中有人战败,那你的面前便大多数都是死战的敌人…如果注定夺得不了名,不如不要拒绝一些人的好意。”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丁宁的神容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真正的朋友,被拒绝好意之后,依旧还是会将我当成朋友。” 黄袍中年男子不再言语,躬身施礼退去。 丁宁的平静让徐怜花等人的情绪也迅平静下来。 他们看着远处的那些选生,知道黄袍中年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眼望去,远处一共站着三十七名选生,是他们这边四倍之多的数量。 若是第一轮过去,他们这边被淘汰的人略微多一些,那剩余的二十几名选生之中,便可能只有两三名是他们这边的人。 他们的确很势单力薄。 然而就在此时,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突然身体微微一顿。 因为就在此时,他前方的选生里面,却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朝着丁宁等人行去。 那人好像怕冷,穿的衣袍明显要比一般人厚很多。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看着这人的身影,脸上迅浮满惊愕:“厉西星?” ... 第一百十七章 火烧 沉默而苍劲,阴鸷而小心,穿着比其余选生厚实许多的衣袍缓步走来的厉西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独狼。 他在长陵并不出名,直到此时,剑会中的绝大多数选生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以为他是来自边塞的边民,然而徐怜花和夏婉自然知道厉西星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厉西星太过沉默和不引人注意,等到厉西星从人群中走来,她才想到方才计算的时候忽略了这样一名强者的存在。 这些年厉西星都不在长陵,没有人见过他的出走,但是在被放逐到月氏国之前,厉西星一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单独对上厉西星,她也并没有多少赢得对方的信心。 她也不能明白厉西星这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丁宁之前也并未见过厉西星,也并不知道扶苏曾经阻止过厉西星和自己见面,只是听到徐怜花和夏婉说出这人的名字,他便马上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但是看着走来的厉西星也没有说话。 厉西星也没有出声。 他一直走到丁宁和徐怜花等人的身侧,然后随便在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徐怜花眉头渐皱,正想措辞开口,然而这种境况对于张仪这样的君子而言却似乎没有分毫的障碍,看着坐下的厉西星,张仪已经感激而有些羞涩的行了一礼,轻声问道:“您也是想帮助我家丁宁师弟么?” 厉西星依旧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 夏婉看着厉西星,依旧有些怀疑。 独孤白的呼吸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也是从幼时便离开了长陵,和厉西星并无多少交集,然而他却听到过一些关于厉西星的传言,他觉得像厉西星这种人的心地其实很脆弱,夏婉这样的态度或许便会引来很多不佳的后果。 不出独孤白的预料,他看到厉西星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强烈的敌意。 然而让独孤白有些意外的是,厉西星却是并没有对夏婉表示什么,只是缓缓的转头过去,看着丁宁。 “家父希望我对付你。” 听到他这开口第一句话,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一阵愕然。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过来。” 厉西星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喜欢有原则的人…在长陵很多时候必须顺从,但我不喜欢顺从,我的原则是顺从心意。” “就像当天的端木净宗,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应该打他,也不许我打他,但我依旧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方才听到你和那人的对话,我确定你也不愿意顺从,所以我过来。更何况想要对付你的剑已经很多,再多我这一柄剑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语听上去特别怪异。 或者说理由特别怪异。 以至于一旁的易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不知为何,对于厉西星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理由听上去却分外令人信服。 丁宁看着厉西星,没有问其它的问题,只是认真的说道:“你才回到长陵不久。”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看着厉西星的目光变得更为不同。 丁宁这一句话便点出了厉西星这么做极有可能迎来的后果,那就是再次被放逐。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说道:“长陵未必有月氏国好,至少在我的眼里是如此。”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独孤白的眉头骤松,心中油然生出些敬意。 “说的好。” 徐怜花也不再看厉西星,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选生,看着渐要隐没在昏暗中的陈离愁的身影,微嘲道:“什么顺从不顺从,人活在世上,关键还不是要自己开心,若是修行有了力量都不开心,那还要修行做什么。” 张仪也彻底放松下来,对厉西星却更加敬佩,再次施礼道:“多谢。” “不用谢我。”厉西星冷漠道:“我现在站在你们一边也未必算得上帮你们,因为端木净宗在数年前便已经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互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事实,端木侯府的端木净宗在前些年便通过了岷山剑宗的大试,已经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多年,只是一时间他们也并未想到这点。 张仪一愣,“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若是因为有你的相助,我师弟丁宁即便夺得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端木净宗也会因为你的关系而报复我师弟?” “你或许觉得不可能。” 厉西星没有看张仪,只是冷漠的看着远处,“但端木净宗就是这样的人。” 厉西星的确不太会聊天。 无论是神情上还是语气上,他都给人一种无法理喻和难以接近之感。 然而张仪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的眼睛里,厉西星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就可以包容。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听说当年你打断端木净宗肋骨的时候,他才五岁,为何你就有这样的论断?” “五岁?” 厉西星也忍不住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所以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名五岁的孩童怎么会那么阴险恶毒,会只是因为不喜欢一个人,便会经常做一些恶事然后说谎栽赃在那人的身上,还会经常放一些赃东西在那人喝的水中,甚至在楼梯上都会设置一些手脚,想要别人跌断手脚。” 所有的人都怔住。 就连丁宁都愣了愣。 张仪的手脚不自觉的有些寒冷起来。 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厉西星,声音微颤道:“你说的是端木净宗五岁时,便处处处心积虑害你?” 厉西星没有回答。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必回答。 “所以那次你打断他的肋骨,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冲突,而是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你忍他很久了?”张仪开始有些明白,他的身体都微颤起来,他开始觉得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这么多年的放逐对厉西星实在不公。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 “只是那样的话,我或许下手不会那么重。” 忽然间,他抬起头,愤怒起来:“我养了一条狗,一条刚刚会吃奶时便被遗弃的小狗,但就在那条狗终于有点长大,我终于不用再喂它羊奶,它也能够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它却浮尸在了井里。” 丁宁的目光微微闪动。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都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 张仪的面色苍白起来,“是端木净宗把他丢到了井里?” “一个小孩子做事很难不留痕迹,要查证出来并不难,很多人都可以轻易查出来…包括我父亲都知道那是端木净宗的所为,所以他特意要求我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因为是端木净宗这样出身的人做的,父亲才会特意警告我。” 厉西星厉笑了起来:“端木家的人也送了一条更可爱的小狗给我…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更让我确定是端木净宗。我答应了他们所有人,但是我不想顺从。所以我打断了端木净宗的肋骨。” “如果不是我当时太小,我的力气不够,我的出手还不够狠,端木净宗就已经死了。” 厉西星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惨烈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当时并不只是想打断他几根肋骨,而是想要杀了他。” 因为一条小狗而想要一个人偿命。 这的确似乎太过狠辣。 然而生在一名六岁的孩童和一名五岁的孩童身上,这件事却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 至少就连张仪都没办法判断这件事厉西星是对还是错。 他只是觉得端木净宗不该那么做,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生。 “对于那个女人,你们就像一条狗。” “我也只是像一条狗。可以随意被捏死,或者被丢到井里的一条狗。” “但即便是死,我也不想让他们那么愉快。” 厉西星并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话,会因为那些近乎遗忘的旧事而这么愤怒,但是他的心中却觉得分外的痛快。 他的胸膛滚烫得似乎有火在燃烧。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那便一战。” 他的笑声响起,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刹那,他周身所有人的胸膛里都似乎有火烧了起来。 ... 第一百十八章 黯淡无光的黑剑 夕阳即将消失于远处的地平线,此时天空的火烧云也赤红得就像是要真的燃烧起来。 所有的选生,即便是一些身受重伤的选生都纷纷艰难的站起,因为最后的剑试马上就要开始。 谢柔看着丁宁的侧脸,她看到丁宁的眼睛在亮起来,而他身侧的天空在暗下去,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一片淡淡的翅膀在丁宁的影子后方。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丁宁那一个世界的人,然而此时,她却觉得,即便只能是丁宁身后一片小小的隐形翅膀,她也要尽她所有的力量。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不认命和不服气的阶段。” 容姓宫女走出休憩的营帐,走过垂恭立的黄袍中年人的身侧,她凝视着远处的那缕火烧云,冷淡的说道:“我只是教导他们人必须认命。” “山都有天生的高低,更何况是人。那些天生就矮的山偏要和高山争高,除了白费力气,还会让自己和别人都不愉快。” “为了一条狗被放逐,在小孩子眼里代表着正义,在成年人眼睛里看来是傻。” 黄袍中年人静静的听着容姓宫女的话语,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不满和反对的神色。 因为他觉得容姓宫女说的是事实,他也有过不认命的阶段,然而他现在已经很认命。 人若认命便无太多不甘,然而人生最难的便是认命。 在进入山谷的很多官员之中,礼司副司司空连看着站起的丁宁等人,眼睛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澹台观剑无声的出现在净琉璃的身后。 “这次的最后剑试应该是历年所有剑试里最精彩和激烈的一次。”看着在屋棚两边沉默凝立的所有选生,澹台观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 净琉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然而她没有丝毫的骄傲,因为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名出身陋巷和低等修行地的少年不肯认命。 “程冬来。” 一声显得突兀的清冷喝声在山谷中响起。 听到自己名字的选生陡然一震,望向清冷出声的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 “对钟愧。” 直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声音接着响起,这名选生和周围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最后的剑试已经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开始。 “这不公平!”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第一名被提及名字的选生便失神的叫出了声来。 很多人的心中也是觉得如此。 这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出身于秘石道院,在才俊册上的最新排位是四十一,他的对手钟愧出身于景年剑院,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一,两者在修为上本身就有着不小的差距,尤其此时的程冬来左侧大腿有一个严重的贯穿伤口,不仅行动不便,而且剧烈的动作便有可能引起大出血,反观钟愧身上都只是一些轻伤。 “有什么不公平?” 然而听到程冬来的失神大呼,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对阵只是随意抽取,修为有差距,只是平日修行的问题,身上的伤势也只是前一关残留,难道你觉得剑会只是有最后剑试一关,先前的考核全部不作数?” “若是觉得不公,可以自行弃权。”顿了顿之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毫无情绪的补充了一句。 那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脸白得就像雪一样,然而听着这些话语,他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其余的选生也都只能保持沉默。 这样的对阵只是由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随手抽取,其中自然有许多值得推敲和质疑的地方,尤其现在通过前面那关的选生一共是四十五名,这样两两对阵,就必定有一人会少战一场,大占优势。 然而这是岷山剑宗的剑会,这便是岷山剑宗的规矩,和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说的一样,若是觉得不公平,除了退出便不可能存在其他办法。 “孙长治,对曾开天。” “聂岩,对莫御。” “……” 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没有兴趣看程冬来等人的表情,只是接着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 听着他的宣布,所有的选生神情各异,反应不同,有些神情冷静,有些无声冷笑,有些堆起勉强的笑容,有些却是面如死灰,有细心的选生却是已经觉这山谷间用剑痕划出的场地共有八方。 “皇普连,对谢柔。” 和这些选生料想的一样,在宣读到第八组对阵双方之后,这名面上似乎总是没有多少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便停顿下来,然后随意的朝着那八面场地指了指,示意被他宣读到名字的对阵双方现在便可以入场。 在顺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手势所指望向那些即将陷入黑暗中的场地之后,几乎所有选生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谢柔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 虽然所有人最想看到的是丁宁的战斗,然而在这第一批开始剑试的十六人中,谢柔是唯一一名站在丁宁身边,位于简陋屋棚另外一侧的修行者。 徐怜花等人的目光都很凝重。 皇普连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是十七,而谢柔原本就不在长陵修行,她在才俊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排名。 在绝大多数选生的眼中,她和谢长胜一样,都应该是依靠着谢家的财力,用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才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谢柔也未曾料到自己正巧是这边第一名出战的修行者,此时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不由得开始紧张,握着剑的右手开始微微的颤抖。 她手中的黑色长剑便也随之不断的震颤起来。 看着她手中这柄和大秦普通制式长剑外表没有任何区别的黑剑,绝大多数选生都更加觉得她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然而没有谁注意到,皇普连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穿和皇普连一样袍服的修行地师长却是脸色骤变,他当然不可能预料到皇普连会对上谢柔,但是他却想起了荆棘海中的一些画面。 他张开了嘴,忍不住就想要出声。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从侧面来,此时只是背对着他,然而这名想出声提醒皇普连的修行者却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容苍白的闭上了嘴。 剑试已经开始,按照净琉璃所说的规矩,他现在便不能再说任何提醒的话语。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场。 丁宁神情平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谢柔却陡然多了许多的信心。 她握剑的手不再颤抖。 …… 皇普连也已经动步前行,朝着一方剑痕划出的场地前行,他的身材高大,面目肃冷,目光也是沉稳的平视前方,给人一种军中将领的味道。 他所修行的铁屏剑院本身便喜欢将学生派去战场修行,按照一些确切的消息,皇普连和一些铁屏剑院的学生,甚至参与了鹿山会盟前夕,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一些战斗。 相对于谢柔,从一开始他就很有信心。 所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师长一眼,也并未察觉有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特意阻挡在自己师长的身前。 他也极有长陵修行者守礼的风范,没有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场地,而是走向了距离谢柔最近的一片场地。 “请。” 当谢柔走到他的对面停顿下来,他才拔剑横胸,颔为礼。 此时其余对阵的双方也大多就位,只是因为这战具有特殊的意味,所以场外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他和谢柔身上。 天色已经渐暗,岷山剑宗的任何人也似乎没有生火照明的意思,然而当皇普连拔剑横胸,方圆数十丈的场地便都亮了起来。 皇普连手中的长剑通体金色,金光如实质般耀眼,而剑身上的符文在他的真元微涌之下,便自然形成七个耀眼夺目的光斑。 这柄剑便是七曜剑。 昔日韩地著名修行地七曜宫的宗主剑。 一柄堕于岷山剑宗剑谷,又被皇普连在这次剑会中挑选出来的好剑。 “请。” 谢柔也横剑。 她手中的黑剑在对方夺目剑光的照耀下更是黯淡无光。 然而不知为何,皇普连的眼皮不自觉的微跳,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 第一百十九章 毒龙澶 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微微的震颤起来,这次并非是因为谢柔的紧张,而是因为她体内的真元已经开始急剧的朝着黑剑内喷涌。 皇普连的眼瞳也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没有看到黑剑的表面有任何真元游走的画面,谢柔的真元,顺着剑柄直接涌入了黑剑内里! 与此同时,他看到黑剑的剑尖上开始升起紫色的气雾。 无数缕细小如针的紫色气雾以惊人的度从黑色的剑尖上喷涌而出,只是一瞬间,他的面前就形成了一片紫雾,谢柔的身影已直接消失在紫雾之后。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七曜剑依旧横在胸前,往前平伸推出。 剑身上七团耀眼的光亮连在一起,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移动的光墙。 这是铁屏剑院著名的防守剑式“横山断”。 当谢柔的真元直接涌入黑剑内里之时,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手中的这柄黑剑根本不是什么制式百炼钢剑,而且必定是一柄惊人的名剑。 在不明谢柔手中这柄剑到底有何惊人效用的情形下,他自然采取稳妥的守势。 紫雾无力,顷刻间被他横剑震散,谢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一缕甜香却是直冲他的脑际,令他的头脑骤然一沉。 “毒!” 皇普连瞬间反应过来,极为急促的再一声厉喝,将胸腔内所有吸入的空气借着这一声厉喝和真元的挤压全数喷出。 与此同时,他手中散着夺目光芒的金色长剑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绝厉气息,毫无停顿的往前斩出。 他前方的空气轰然一震,紧接着一声轰鸣,仿佛他的剑身前方突然多了数名力士在扛着一根巨柱朝着谢柔擂去。 这便是铁屏剑院的“擂山式”,这并非是铁屏剑院中最为精妙狠辣的剑式,但绝对是最为刚猛霸烈的剑式之一。 不管紫雾中蕴含的是何等的毒素,他依旧有信心在毒之前将谢柔击败。 谢柔的脸色微白,她手中黯淡无光的黑剑挥洒出去,却并未迎向前方,反而是掠向后方。 她的身体接着这一剑的回旋斩杀之势直接像一只燕雀往后飞掠了起来。 许多选生的眼睛里闪现出意外的光芒。 除了谢柔手中的这柄剑之外,他们开始现谢柔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此时这一招“燕翔斩”原本是用于快进击,此时被她运用于往后逃掠,显得极为精妙,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可能反应得更快,做得更好。 然而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谢柔依旧不可能获得胜利。 因为皇普连的变招也是极快。 “嘶啦”一声裂响。 众人耳中的轰鸣声还未消失,空气里已经响起了布匹撕裂般的声音。 皇普连的头颅高高扬起,他手中的剑化斩为挑削。 一道赤红色的剑焰和他的剑身脱离,往上斜掠飞洒而出,落向刚刚往后飘飞的谢柔的身体。 这一道剑焰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火烧云,剑式名字也正是“火烧云”,剑意横亘数丈天空,即便谢柔生出了翅膀,此刻也来不及躲闪。 谢柔唯有硬接。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紧张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他觉得皇普连实在很强,换了自己处于谢柔这种境地,或许也未必能接得住这一剑。 风雨声大作,接着便是雷鸣。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谢柔没有管自己下落的身体,她的身体自由的坠落着,而她手中的剑,却是疯乱般一瞬间朝着前方斩出了数十剑。 疯狂激射的剑气卷动着天地元气形成了风雨,接着风雨里出现了一道道紫色的雷光。 许多旁观的选生眼中震惊的情绪更浓。 这是关中的关山风雷剑式。 这一剑很强。 尤其是气势很强。 他们根本未曾想到谢柔这样的一名少女竟然能像许多关中大豪一样施展出如此剑意。 皇普连也未曾想到。 然而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想着先前耿刃的警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不让自己的真元彻底狂暴起来的同时,再度输出一股真元涌入手中的七曜剑之中。 嗤嗤嗤嗤… 密集的刺击声响起。 风雨已和火烧云正式相逢。 轰的一声闷响。 只是一刹那,风雨雷全部溃散,原本自由坠落着的谢柔的身体高高的往上荡起,接着如断线的风筝一样以古怪的姿势倒飞出去。 场间许多人的呼吸已经彻底停顿,许多人眯着眼睛看着倒飞的谢柔的身体,想着皇普连该以何种方式结束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皇普连强横前行的身躯却是硬生生的顿住。 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细微的雨珠润湿,然而随着他的猛然停顿,他的脚下骤然炸开两圈尘浪。 他的口中再次出一声厉啸。 这次的厉啸声中充满了强烈的震惊之意。 他前方分散的赤红色剑焰和飘散的雨珠和细碎闪电之中,有上百道的黑色细光正朝着他激射而至! 此时唯有他才来得及察觉这些牛毛细针般的黑色细光,也唯有他才感知清楚,这些细光依旧来自谢柔的剑尖。 这些黑色细光来自于谢柔手中黑剑的内里,随着她真元的剧烈喷涌,随着这一剑的剑势自然的激飞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黑色细光散着更为浓烈的香甜而腥臭的气息,只在这一瞬间就让他的双瞳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着他脚下两圈尘浪炸开,他持剑的右手手腕柔软至极的转动起来,整条手臂也画圆般急的挥动。 剑光在他的身前旋转,扩张。 炽烈的金色剑光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面张开的光伞。 “这是什么剑式?” 有一名选生震惊的叫出了声。 这显然是一招比“横山断”更为惊人的防御剑式,但是他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应该是铁屏剑院的秘剑之一。 迎面而来的黑色细光皆被皇普连这一剑挡住。 然而顿在当地的皇普连却是面色急剧苍白。 一股黑气沿着他手中的剑,顷刻流淌到他的剑柄,然后流淌在他的手上。 他的身体里迅泛起一阵如许多天没有吃饭般的虚弱之感,随即他的眼前彻底的模糊。 他看不见了。 “蓬”的一声闷响在他侧前方响起。 他知道那是谢柔的坠地声。 他的手竭力的抬起,想要在这一瞬间将剑掷出,将剑化为流星。 然而他的气力却好像被一下子抽空,在抬起手之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剑投掷不到谢柔的面前。 “怎么可能!” 他剩余的力气化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 他手中的七曜剑急剧黯淡,坠落在地。 他的整个人无力的跌向前方,跪倒在地。 “这到底是什么剑?” 很多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出声的人里面,有些甚至是观战的师长。 所有人都已彻底看出谢柔的这柄剑里蕴含着惊人的剧毒,她的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剑尖上密布着许多喷出剧毒的细孔。 让他们极度不解的是,既然这柄剑中蕴含的剧毒如此恐怖,那谢柔应该同样会中这剧毒才对。 在这样的元气冲撞之中,这样的剧毒元气应该同时弥漫她的身周。 然而此时,坠落在地的谢柔已经站起。 她的浑身都还在震颤,但是她的身影却令很多人感到心悸。 “毒龙澶!是毒龙澶!” 一声惊叫声不知从何处出,只是听声音就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这人心中正充满恐惧。 “毒龙澶!” “竟然是…!”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骤然僵硬。 “终于还是有人识得这柄剑的。” 屋棚内的净琉璃冷笑了一声,清冷道。 澹台观剑有些感慨的转过头去,望向陷落在黄昏里的丁宁。 这柄剑是一个传奇。 它曾是大赵王朝上代最强的修行者连笸的佩剑。 看似平淡的玄铁剑身里,其实嵌着是一颗从真正的毒龙体内取出的丹晶。随着真元的强弱,丹晶将会沁出不同的毒素,而这柄剑的剑柄,却是用黄龙角制成,可轻易的解去这些毒素的威胁。 在上代秦赵两朝的征战中,这柄剑曾一次杀死了上万名秦军。 只是因为已是几十年前旧事,所以这柄剑也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失在天下修行者的视野,竟少有人识。 而这酒铺少年,却偏生记得。 难道他会知道这柄剑在连笸死后归于赵王朝城平关守将赵阔之手,最终又随着城平关被大秦军队攻破而归在岷山剑宗剑谷? “赢了…” 张仪看着持剑而立的谢柔,一时还有些无法相信。 但在他颤抖着出声的同时,他开始明白谢柔为什么能够比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更轻易的通过前面的一关。 ... 第一百二十章 连胜,随意 在长陵,用毒被认为是不光彩的,在绝大多数修行地看来这便是真正的旁门左道,然而此时谢柔获胜,却没有一名选生觉得不公平。 因为这柄剑出自岷山剑宗的剑谷。 他们所有人在心中自思,即便谢柔不挑选这柄黑剑,在他们进入剑谷之时,这柄剑依旧留在剑谷之中,他们也绝对不会挑选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 相比选生,观战的许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的震惊要更浓一些。 因为无论是修为还是战斗经验,他们都要出在场的选生,所以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柄“毒龙澶”非常适合谢柔本身擅长的剑式。 如果不是那一式“关山风雷”,那么狂风骤雨的刺击,这一柄“毒龙澶”也不可能瞬间释放出那么多丝的毒素。 谢柔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能够战胜皇普连。 她朝着丁宁和张仪等人行去,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就想要说些什么。 “调息。” 然而看着她不断轻颤的身体,丁宁只是轻声的说了两个字。 谢柔微微一顿,然后她点了点头,有些羞涩的垂下头开始调息。 此时她体内气息动荡不堪,五脏也受了些震荡,的确是要马上静心调息,然而看到她如此听从自己的摸样,丁宁却是心中微冷,想着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或许自己应该对她更为冷漠一些。 “何朝夕,对6夺。” 许多人的目光还停留在谢柔手中的剑上,心中震惊未消,然而一声清冷的声音,已经在此时响起。 此时其余七场对决都还没有结束。 然而多出了一块场地,那名安排最后剑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似乎不想让它有丝毫空闲,又立即安排了一场对决。 对决的双方里,正好又有一名何朝夕是丁宁这方的人。 何朝夕的对手6夺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出身于天寿剑院,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远高于何朝夕。 只是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停留在了何朝夕手中的剑上。 看着何朝夕手中那柄简直如斩马长刀一样宽厚的青色长剑,屋棚另外一侧的所有选生都不自觉的在心中想到,这柄又是什么剑? “我去了。” 何朝夕的眉头微挑,对着丁宁和张仪等人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便朝着那块空出来的场地行去。 一名身穿紫袍的少年也同时动步,他自然便是天寿剑院这一代年轻弟子中最为出色的6夺。 他的身材和何朝夕相比显得很瘦弱,看上去简直就像成年人和弱冠少年的区别,然而即便有着前面谢柔的胜利,他面对青藤剑院出身的何朝夕依旧有着绝对的自信。 所以看着不动声色走出的何朝夕,这名清瘦少年的嘴角甚至浮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请。” 何朝夕在走进场地的瞬间便停顿下来,然后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横剑于胸,对着6夺说出一个字。 6夺眉头微皱,也横剑于胸。 何朝夕便出剑。 轰的一声震响。 何朝夕的脚下腾起两蓬尘浪,身体开始恐怖的加。 6夺微滞,眼中闪过些震惊的光芒。 他没有想到何朝夕竟然如此直接。 而且何朝夕这一刹那爆出的力量十分强大,在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何朝夕已经进了十余丈。 从何朝夕脚下腾起的两蓬尘浪也并未四下散开,而是如两道巨箭般迎面冲来。 然而即便出手失了先机,6夺却并未慌乱。 他出了一声清啸,手中的银色长剑前带出了一条清丽的剑芒。 他侧身,带出条条残影,清丽的剑光从侧面刺向何朝夕。 以攻对攻,以快对快。 他有信心比何朝夕更快。 因为他本身就是天养剑院出剑最快的学生,他所修的剑经都是追求极快度的剑经。 “嗤”的一声轻响。 何朝夕的左臂上好像燃起了一条灯火。 那是他的衣物被锋锐的剑气震碎,然后在空气的急剧摩擦和挤压下,直接燃起了青烟。 他还没有来得及变招,手中的青色宽剑还在往前挥出,6夺这道清丽的剑光已经后先至。 至少在这一剑上,6夺的确比他快出很多。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6夺和许多正在关注着这一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的眼中闪出无数震惊和不敢相信。 何朝夕依旧没有变招。 他反而直接用自己的左臂迎上了6夺的剑。 一蓬鲜血随着一声轻响从何朝夕的左臂上涌出,接着便是骨骼和金属的摩擦声。 6夺的脸色变得一片雪白。 他手中的剑已经彻底洞穿了何朝夕略微仰起的左臂,卡涩在何朝夕的臂骨之中,然而何朝夕竟似没有感到丝毫痛苦一般,手中宽厚的青色宽剑依旧没有任何的迟钝。 一股滂湃的剑风就像实质一样已经压在他的胸口。 强烈的恐惧之中,6夺出了一声尖利的大叫,手中的银色长剑便要横斩出去,将何朝夕这条手臂切断,然后斩在何朝夕腰腹之间。 然而也就在此时,何朝夕一声低吼,手中的青色宽剑度再快一分。 6夺的双瞳彻底被青色剑光充斥。 他的战意彻底崩溃。 体内的真元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几乎下意识的疯狂从脚部涌出。 他松手撤剑,身体如落叶般往后飞出。 何朝夕依旧前进,举剑上撩。 在6夺惊恐至极的目光中,一条血瀑从6夺的胸口至小腹狂喷而出! 一阵倒抽冷气声响起。 一道恐怖的伤口出现在6夺的胸腹之上,几乎将6夺的前面身体都彻底切开。 澹台观剑的身影从净琉璃身侧消失。 在6夺的胸腹间鲜血狂喷之时,他便已经出现在6夺的身旁,接着在下一瞬间,他便带着6夺消失在后方山崖间的阴影之中。 何朝夕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将青色宽剑插在前方地上,然后握住了穿刺在自己左臂上的银色长剑,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便将这柄银色长剑从自己的臂上抽离出去。 一阵刺耳的刮骨声响起。 许多选生的脸色更加苍白。 何朝夕将一卷止血纱布的一头衔在口中,然后右手连动,开始用力的缠绕纱布,包扎止血。 张仪也震惊无言。 他也没有想到何朝夕竟然会用这样决烈的方法,如此直接和快的赢得这一战。 徐怜花和夏婉互望了一眼。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需要平静一下心情。 何朝夕的这条左臂伤得太重,接下来恐怕连动都没有办法动,但是拼着一条左臂,何朝夕却硬生生的击败了6夺…甚至除了那很快的一剑之外,6夺连任何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战斗,这样的连胜,让他们觉得或许要重新审视丁宁这批人。 “柘黑石,对方沉香。” “萧庭,对赵病舟。” 很多人的呼吸还无法平顺,然而那名负责剑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不带任何情绪的接连出声,看着有战斗结束便安排新的对阵。 “陈离愁,对徐怜花。” “什么!” 就像是被一个浪头掀起,还没有坠落,却又有一个更高的巨浪打来,听到这样的声音,不少选生都是不可遏制的出了一声惊呼。 徐怜花呆住。 夏婉张大了嘴,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出惊呼的人里面,就有一个是她。 对面黑暗里的陈离愁也完全呆住。 “怎么会这样。” 陈离愁有些变异的声音在一息之后响起,他看着那名面无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失声道:“你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方才那些惊呼,不只是因为这是一场两者都是才俊册上排名极为靠前的重量级对决,更多的还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离愁和徐怜花在进入这个山谷之前还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在刚刚决裂,分隔屋棚两端的情形下,却又马上被安排两人之间对决,对于这两人,也实在太过残酷了一些。 然而此时听到陈离愁这一声失声喝问,手持案卷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依旧毫无情绪的摇了摇头,不冷不淡道:“我不是故意的,是随意的。”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生的战斗 岷山剑宗这名修行者说这句话时的态度也很随意,陈离愁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却是无言以对。 “没关系。” 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是恢复了平静,然后缓缓的朝着一片空出的场地走去。 “我不想这样。” 陈离愁走到徐怜花的对面,有些痛苦的说道。 “因为不肯让,所以才痛苦。”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只是看着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平静的说道。 陈离愁的呼吸一顿,沉默了片刻,依旧痛苦道:“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毕竟我们是曾经很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伤人的话我不想多说。”徐怜花缓慢而认真的说道:“接下来的战斗,我会出全力,不会有任何留手,所以你也不必留情。” 陈离愁看着徐怜花,“你的伤太重。”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就算只能打一场,能帮他们解决掉一名才俊册上排到第五的对手也是好的。” “你还能胜得了我么!” 听到徐怜花的这句话,陈离愁陡然愤怒了起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执迷不悟!” 徐怜花垂下头,看着愤怒的陈离愁,却是平静的抬起了手,道:“请。” 陈离愁的怒火就像投入了一片冰冷的湖,看着徐怜花平静的眉眼,陈离愁知道再多说什么,哪怕是再生出怒意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的左手握住腰侧的剑柄,然后对着徐怜花微微躬身,道:“请。” 所有旁观选生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了这两人的身上。 不只是因为这是两名代表不同阵营的好友对决,还因为这两人代表着长陵这一代年轻人的最强战力,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在才俊册上排名最为靠前的这些人在真正生死厮杀时,实力上恐怕没有太大的差别,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 对于很多人而言,即便最终不能通过剑试,这样的强者战斗也很有学习意义。 微微躬身代表谦让,然而这在战斗之中对于陈离愁而言却并非多余的动作。 随着他的躬身,他的背部缓释出一股真元,推动着空气沿着他微弯的背部往上涌出,他的头顶上方骤然多了些白色的气流,就像有一团祥云在升起。 很多选生的眼眸中瞬间闪现出震惊的神色, 毕竟非他们所能相比的强者,陈离愁只是这一个起手式,便引而不,玄奥难言。 “第四境!” 张仪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轻呼。 他感知到了除了真元之外,陈离愁的身体里还在缓缓释放出一些不一样的天地元气。 四境融元。 唯有达到第四境的修行者,才能用真元融合一些天地元气在体内,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天地元气的容器,并在战斗的时候释放出来。 张仪的修为也已经到了第三境的巅峰,和第四境之间恐怕只隔着一层顿悟,然而这破境却是最艰难的一步,很多人的一生便是卡在这一步。 这一层的差距,不只是真元力量的差距,还有许多三境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战斗手段的差距。 陈离愁起手便展露出四境的气息,便说明他也会动用全力,然而徐怜花的眼神却已经平静而冷。 他站立在原地未动,然后直直的往前斩出一剑。 他手中的剑是不知何种晶石制成,比普通的长剑略细一些,且是淡淡的粉红色泽,看上去很秀气。 然而随着他这一剑挥出,他前方的空气里却散出一种暴烈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剑痕。 然而十余丈外却是出现了一道月晕般的暗红色光弧。 这道光弧直接出现在了陈离愁的身后,又瞬间消失。 一片泥沙从地上溅起,陈离愁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弧形的剑痕。 陈离愁的身影在一丈外显现出来。 “千月明?” 微微侧看着那道弧形的剑痕,陈离愁有些不能确定的出声。 在他出声的这一刹那,凝立不动的徐怜花已经连续出了数剑。 他的每一剑斩出,陈离愁的身周就出现一道光弧。 这些光弧刚刚出现时也是暗红色的,然而随着光弧在空中闪现得越来越多,这些光弧在互相照耀下却越来越明亮,开始变得就像一轮轮明月。 “是千月明,想不到你终于修成了。” 看着这样的景象,陈离愁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再次出声。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也已正式出剑。 很多人都知道陈离愁是左撇子,他是左手施剑,在他左手将剑从剑鞘中抽离出来时,悬浮在他头顶的白色云气骤然凝结为一滴滴的晶莹水珠。 陈离愁的剑是通体白色,这些晶莹的水珠在剑光的照耀下,也变成颗颗白色。 随着他的白色长剑的剑身和剑鞘的分离,这些晶莹的白色水珠却是没有坠落,而像晨间草叶上的露珠一样随着微风滚动起来。 一轮轮明月升起,一道道凌厉的剑意划着诡异的曲线不断朝着陈离愁斩去。 在空中悬浮滚动的白色露珠片片消失,震碎的水汽形成一道道剑痕。 没有一道剑痕能够欺近陈离愁的一丈之内,只是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凌厉的剑意,陈离愁的眼睛也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他的拔剑姿势已到极限,剑尖已彻底和剑鞘脱离开来。 他便开始反击。 他的右手抚向剑锋,五指指尖和锋利的剑锋之间仅隔着数根头丝的距离。 一股股天地元气不断从他的指尖喷涌出来,和锋利的剑锋撞击,然后被切开成无数丝缕,朝着四周的空气里散去。 这是极为优雅的一剑,就像抚琴。 然而很多观战的选生却是彻底变了脸色,就连夏婉的脸色也彻底的变得雪白。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被切成无数丝的天地元气并不混乱,而是极有规律,在空中结成一道剑符! 看着简单,然而只是依靠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施放,五指在细微之间的动作,便直接形成一道剑符,这其中的细微和精妙,又岂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掌握! 空气里寒意骤生! 明明是初夏,然而随着这道剑符的凝成,四周的天地间却涌出无数透明的寒气。 白色的露珠顷刻间冰冻,化霜。 白露为霜,片片飞霜朝着凝立施剑的徐怜花落去。 白霜虽轻柔,然而却蕴含着可怖的力量,拖出一条条白线,看上去就像陈离愁在控制着无数柄白剑刺向徐怜花。 徐怜花目光微凛。 他闭上眼睛,手中的剑收回。 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 成片的剑气从他的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 剑气晶莹微带粉,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千瓣莲!” 陈离愁有些吃惊,有些意外的出了声音。 然后空气里响起无数清越的爆鸣声,那些白线纷纷的倒飞而回。 陈离愁的右手按向前方的空中。 他的手中好像无形了一个无形的大球。 然而在这一瞬间,许多淡淡的白线还是掠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血线,就连他白皙的脸庞上也浮现了数十缕红丝。 “从来没有真正的和你战斗过。” “原来你这么强。” 但是陈离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顿,他左手的剑笔直的朝着前方刺了出去。 白色的剑光先和他右手按着的无形大球撞击。 所有人的耳中听到了嗤的一声裂响。 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无形大球裂成无数片。 陈离愁的身体前方,出现了一条白色的河。 徐怜花难以呼吸,他艰难的咳嗽了起来,不断咳出血沫。 他的身体已至极限,然而他却依旧不想放弃。 他的左手也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已经被陈离愁的剑气遥遥压得无法呼吸,然而此时,他却反而开始前行。 他的剑在他的双手之间剧烈的旋转了起来。 一道笔直而剧烈旋转着的剑气从剑尖射出,凝聚得就像一根针。 “钻山针!” 有人震惊的叫了起来。 凝聚如针的剑气扎入白色长河的正中。 细小如针的剑气却是如巨石横行,白色长河节节崩塌。 看着这样的画面,陈离愁缓缓的呼吸着。 徐怜花是他之前最好的朋友,然而这一场战斗的一切却都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凝聚到极点的旋转剑气,却是没有做任何的改变,只是将真元平稳的涌入自己手中的剑身。 “你不会成功的。” “你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你以为我会畏惧死亡而相让,从而给你可乘之机。” “可是你不够了解我。” 他在心中冷漠的说道。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戏的开端 细小如针的剑气穿河破浪而入,将至陈离愁的眉心。 白色长河节节崩塌,千堆浪花却层层叠叠,也拍向徐怜花的胸前。 这是绝对的两败俱伤之势,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陈离愁绝对会避,毕竟陈怜花已至极限,这一剑过后,恐怕再也无法施展出同等威力的剑招。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陈离愁却不避。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刺向他眉心的剑气,真元平稳的涌入手中的剑身,体内积蓄着的所有天地元气,却是沿着经络尽数涌向眉心之前。 从他的颈间到眉心,瞬间涌出无数股白色气流。 这些白色气流交错着,就像让他戴上了一个白色的面具。 而他的眉心,却是有一方青色在显现出来。 一道凝聚的青色元气,就像一小面青色的方碑,迎向刺向他眉心的剑气。 徐怜花的衣衫被强劲的风流吹得往后扬起,如旗帜般猎猎作响,一些破碎的衣角甚至直接蝴蝶般从他的身上飞起。 在下一瞬间,白色浪花就要拍在他的身上,他的剑气就要撞上那方小小的青色方碑。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却落向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 他的剑意往上空掠去。 他的人也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飞向上空。 千堆浪从他脚下涌过。 滋的一声尖鸣。 剑气往上刺出,在小小的青色方碑上留下一条剑痕,然后继续往上,狂风里出现一道清楚至极的空洞,剑气放佛要将上方的天空都刺穿。 时间犹如停顿。 陈离愁的平静眼眸里刚刚泛出难以理解的震惊情绪,他眉心之前的这一面小小青色方碑便骤然崩裂,变成无数条白色的小浪。 而这些白色的浪花却是带着和他体内沁出时截然不同的气息,轰然反砸在他的脸面上! 啪的一声爆响。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 陈离愁的整个身体如同一截被抛出的木桩往后飞出,他的后颈之间接着传出清晰的骨裂声。 紧接着轰的一声沉闷大响,陈离愁的身体重重坠地,震出一蓬四溅的尘浪。 旁观的阵营里一片死寂。 从被击中到飞坠落地,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直到此时,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还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被飞扬的尘土淹没的陈离愁没有死去,他的眼睛里荡漾着茫然和震撼的情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作,接着感知出自己的颈部骨骼在方才那一击之下已经断裂多处。 那道几乎斜擦着自己眉心往上的剑意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身前,他隐约开始明白…那一剑竟然是利用了他的元气,竟是在他凝聚的元气上,带出了一道符意! “借山痕!” “这就是你们徐侯府的借山痕剑式!” 一股鲜血从他的唇齿间涌出,然后他更加不理解的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甚至遮盖住了旁边所有战斗的声音。 这声音也在很多观战的选生心中开始回响。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刚刚落地的徐怜花身上。 因为陈离愁喊出了这一剑式的名字,所以他们知道陈离愁此刻的不解并不是因为这剑式本身、 数滴血珠从徐怜花的嘴角滴落。 看着跌落在尘埃中的昔日好友,徐怜花沉默了片刻,道:“因为其实你一直都怕我。” 陈离愁一呆,更加不可思议的出声:“怕你?” “虽然你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我高,但是你却一直害怕被我过。” 徐怜花看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你对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害怕我…所以我知道方才你绝对不会让,因为你想要战决,你不想再有什么意外生,而且我知道你修成了青衫碑。” “怎么可能!”陈离愁再次叫了起来:“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来剑会之时,你的眼睛里带着平日没有的满足和欣喜,我便知道你一定是修成了青衫碑。” 徐怜花轻轻的咳嗽着,看着他失神的双目,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其实我很了解你,因为我很在意朋友的感受,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用那样的方式来面对我那一剑。只可惜你不够在意朋友的感受,不够了解我。所以你才会败。” 说完这一句话,徐怜花便不再看陈离愁,转身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直到这时,很多选生才彻底反应过来…徐怜花战胜了陈离愁,而且徐怜花也并未因此倒下,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下面一名对手。 先是谢柔,接着是何朝夕,再下来是陈离愁。 这三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容易被淘汰掉的选生,然而他们却都偏偏获得了胜利。 “怎么会这样?” 一名蓝袍少年也忍不住出了和陈离愁一样的声音。 他觉得这简直是有什么莫名的魔咒在影响着这样的剑式。 “周忘年。” 就在这时,那名很随意的抽取名字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喊到了他的名字。 这名蓝袍少年,便是出声嘲讽过丁宁,又和谢长胜有过言语冲突的周忘年。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忘年的身体猛然一震,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震动得更加剧烈。 “对丁宁。” 岷山剑宗的那名修行者很随意的喊出了丁宁的名字。 场间一片死寂。 甚至就连许多对阵的双方都暂时停下了手。 这是真正大戏的开端。 …… “师…”张仪转头看着丁宁,虽然明知道丁宁出场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此时不知因为何种心情,他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悬念的战斗,又有什么好担心。” 丁宁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对着缓慢走回的徐怜花颔为谢,便开始动步,平静走向那片空出的场地。 看着丁宁如古井无波的样子,很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都再次涌出欣赏之意,然而再看到丁宁根处的点点白霜,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是暗中叹了口气。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的蹙起,眼睛里光芒开始不停的闪动。 她现自己的心中满怀期待。 看着丁宁动步,周忘年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也开始动步,嘴角却是开始泛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在刚刚越过地上的剑痕,算是正式踏入战斗场地的瞬间,周忘年便扬起了头,看着丁宁,开始说话。 “你身边的这些人给了很多人意外。” 周忘年冷笑着看着丁宁,道:“但是不管你这边人赢得再多,只要你输掉,也没什么意义。” “你说的不错。” 丁宁看着他,淡淡的回答道。 周忘年以为丁宁会反驳,却没有想到丁宁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一愣,不知道如何应声。 “所以我不会输。” 丁宁看着他惊愕的眼睛,平静的说道:“而且对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为自己在打气,只是想给自己增强点信心,但是这可能会带来相反的效果。” 周忘年脸色微白,寒声道:“我给自己打气?” “从表面上看,你比在岷山剑会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有信心。” 丁宁看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柄一眼,道:“你仅有的信心来源应该是你手中的这柄剑。” 周忘年的身体顿时微僵,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有旁观的选生,包括一些停顿下来想先看这一战的选生,却是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你从剑谷里选的这柄剑,应该是昔日大魏的名剑百眼剑。” “以你的修为,能够从荆棘海中出来,且浑身不带任何伤势,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修了你们澶山剑场的天魔吟剑经。” “天魔吟剑经和百眼剑自然是极佳的组合,光是一些靡靡之音便能够令人神志恍惚,令那些普通的虫豸无所适从,根本无法战斗。” “但是这种靡靡之音对于心志坚定,且早有准备的修行者无用。” 丁宁盯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所以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你…”周忘年想要保持冷静,想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而他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相差太远。” 澹台观剑远远的看着这两名少年,忍不住对着身前的净琉璃轻声叹了一句。 “他不是只针对周忘年一人。”净琉璃声音微冷道:“他是在攻所有这些人的心。”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百眼剑,天魔吟剑经,绝大多数选生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看着周忘年的神色变化,所有人都知道丁宁说的是真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见知也是力量的一种。 此时所有的这些选生,都已经感觉到了丁宁的力量。 顾惜春沉默的看着周忘年对面的丁宁,微微凹陷的眼眶越加显得异样的酡红,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虽然依旧拥有绝对的信心,但此时他却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威胁。 也就在这时,他微红的双瞳突然骤然一缩。 山谷里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但许多修行者的长剑却都在散着光华,所有他和所有旁观的选生都清晰的看到丁宁微微侧转过身体,看了地上一眼。 几乎所有选生的眼眸里涌起更为震惊的情绪。 那里趴着一条深红色长虫。 在他们所有人一开始进入这个山谷时,这条长虫都让他们感到了震惊,但是随着剑会的开始,他们却开始忽略了这条长虫的存在。 丁宁现在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提醒了他们所有人。 这条长虫依旧跟在丁宁的身后。 即便它的模样十分瑟缩,然而却还是乖乖的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这代表着驯服。 这样的画面,更让人心惊。 “他是故意的。” 看到丁宁那样微小的举动,净琉璃用唯有澹台观剑能够听清楚的声音,缓缓说道。 澹台观剑微微颔,他也是同样的看法。 净琉璃微垂下眼睑,道:“但我觉得他还不会这么简单。” 不会这么简单? 那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 澹台观剑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之意,长陵这一代的年轻天才,太不简单。 “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就在此时,丁宁已经又平静的出声,他看着脸色变得苍白的周忘年,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接着认真说道:“我答应过薛洞主会得名,所以等会出手,我不会有什么留手。” 周忘年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听着丁宁的这句话,他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你说名就名,丁宁,你不觉得太过可笑了么?” 丁宁看着心神已然大乱的周忘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安宁的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然后横剑为礼。 “知道又如何?死在战场上的,往往多是眼高手低之辈!” 周忘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喝声中,铮的一声震鸣,一道剑光已脱鞘而出。 他手中的剑柄是黑色,有着许多缠丝状的银色符文,剑柄亦是黑色,剑身上却是布满椭圆形的银色符文,看上去就像是上百只眼睛。 在和剑鞘脱离的瞬间,真元尚未在剑身上彻底流淌开来,山谷里的风吹拂过剑身,剑身上的这些银色符文里,便响起无数呜咽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一场大战过后,有许多的妇孺在一道城墙后哭泣。 真元由周忘年的指掌间狂涌而出,却并不像水银泻地般顺畅,其中有着奇妙的顿挫,一股股真元互相撞击在一起,整柄剑在划出的同时震荡起来,剑身上符文里出的声音骤然一变。 那些如隔着城墙哭泣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尖锐,就像是有无数利爪在抓着光滑的琉璃表面,这种声音让很多观战的选生都瞬间觉得毛骨悚然,胸口烦闷异常,就要呕吐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上方的空气里却是又响起许多悠扬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身影在穿行。 很多人变得恍惚,周忘年挥出的剑光,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变得朦胧起来,变得不太真实。 净琉璃的眼眸如真正的琉璃般清澈,她自然不可能受这样的魔音影响,她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就在此时出剑。 虽然她和很多一样也无法看到此时丁宁的眼眸,但只是丁宁这一瞬间出剑时的宁静姿态,就可以让她感觉出来丁宁也根本未受任何的影响。 丁宁的动作并不算快。 当周忘年的身体破空,黑色和银色迷离闪耀的剑光距离丁宁的身体唯有数丈之遥时,丁宁的掌心才开始沁出真元。 真元的流动也并不急剧,只是显得平稳。 在周忘年的剑距离他还有一丈之遥时,他掌心沁出的真元流淌到了末花残剑的最前端。 末花残剑上开始盛开洁白的细花,然后最前端剑身上的裂痕微分。 丁宁挥了一下剑。 意态轻柔而随意。 就像夏日的夜晚,一名站立在凉亭前阶下的人看到飞向自己的流萤,随意拿手里的扇子拍了拍。 然而只是这一下挥剑,空气里出现很多条明亮的细丝状剑气。 更奇妙的是,这些明亮的细丝状剑气的空中,突然凝结出无数点淡淡的荧光,就像无数飞舞的萤火虫,美丽而真实。 这些荧光一齐向周忘年飞舞过去。 周忘年的手臂已经陡然伸直。 随着他一直屈着的手臂的陡然伸直,他手中的剑光也就像突然延长一样,眼看就要直接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口中骤然响起一声带着惊惧和不甘的怪叫。 魔音骤停,他瞬间退出十余丈开外。 一缕缕鲜血,从他的身上缓缓流下。 看着已经收剑的丁宁,他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周忘年身上许多股细小血泉,脸上也同样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即便此时周忘年还能够站立,但是他们却都可以肯定周忘年体内许多的血脉都已经被刺穿,甚至内腑都遭受了一些损伤,已经根本无法再战斗。 也就是说,只是一剑…丁宁一剑就击败了周忘年。 随着更为深入的思考,这些选生更为震惊。 丁宁的这一剑精妙到了极点,根本就不像是白羊洞所能拥有的剑式。 “是那剑胎上的剑式!” 有人震惊的出了声音。 出这声音的人是石关梓,出自横云剑观,在才俊册上高居第十四位的选生。 迎着周围人转过来的目光,石关梓有些声音微颤的说道:“是之前剑胎上剑经中的一式。” “韩地流萤剑经中的乱流萤剑式。”净琉璃微侧过头看着澹台观剑,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原来是想这样来给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惊惧感,现在这些人想得越明白…是否就像是自己在吓自己呢?” 此时气氛十分沉重,然而澹台观剑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场间又陷入沉寂。 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到了周忘年的身边,先设法替周忘年止血。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既然介入,便代表着这一场对决已经结束。 丁宁已然转身。 那条深红色长虫有些瑟缩,但是却马上也随着他的动步而动作,扭动着身体跟上。 这时越来越多的选生彻底想得清楚。 丁宁这一剑就击败周忘年,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的见知,也不是丁宁的感悟能力太过恐怖,只是短短的时间,就从那剑胎上学得了这样一招精妙而强大的剑式。 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丁宁出手的时机太过精准。 那每一点流萤都像锋利的飞刃,而且漫空飞舞,数量惊人,但以周忘年的实力,平时若是好整以暇的接这样的一剑,即便不能挡住所有这些流萤,也至少能够用剑挡住绝大部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身体的一些重要部位不被刺中。 然而周忘年在这一剑之下,却是没有任何的还手能力。 因为丁宁这些流萤飞起之时,正是周忘年变招,陡然动决杀的瞬间。 周忘年剑意已成,来不及改变。 出剑,真元的流,剑气划空,形成剑符,飞出流萤完成这一招精妙的剑式,丁宁每一点的时间把握都完美而无可挑剔。 有很大的鼓掌声打破了沉寂。 惊喜到了极点的张仪转头过去,只看到独孤白在用力的鼓掌。 “就算换了别的剑式,丁宁也应该能够很轻易的一剑击败周忘年。” 看着转头过来的张仪,独孤白的脸颊上也有着异样的酡红,他认真的说道:“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张仪平日里都谦虚到了极点,但是听到独孤白的这一句赞美,他却是没有谦虚,而是自然骄傲的说道:“我家师弟,本来就很强。” “他是故意想吓人,才故意用剑胎上的招数。”徐怜花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白着脸道:“可是把我也吓到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下女子多枭雄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知用的是何等手段,只是数息的时间,周忘年伤口中鲜血流淌渐止,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回走的身影,想到自己在这场剑会里所说过的所有话语,羞愤难当之下,他的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谢柔很激动,她看着走回来的丁宁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她觉得丁宁会赢,然而却没有想到丁宁赢周忘年就像是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在教育学生一般轻松。 相比屋棚这一侧热烈的气氛,屋棚的另外一侧显得更为冷寂。 在丁宁出手之前,很多人都认为丁宁是在说大话,甚至取得名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 因为按照才俊册的纪录,一共有十六人的修为已经踏入四境,而丁宁不管如何接近四境,终于还没有真正踏入四境。 即便那些踏入四境的修行者中有一些人已经被淘汰,但至少还有很多人的修为远远过丁宁。 四境和三境之间,原本就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然而现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就像是四境赢三境一样轻松。 所有人在心里都不得不承认,丁宁有越阶而战的实力,也就是说,他真的有争夺榜的实力。 看着沉寂的屋棚那端,净琉璃知道丁宁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 在她看来,丁宁并非只是那一剑完美,而是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连神情都是异常的完美。 从一开始,丁宁都是处于极为不利,极为被动的境地,甚至连体内的真元都被那名容姓宫女逼尽,然而一步一步,这名酒铺少年却慢慢扭转过来,反而给人一种隐隐掌控整个局面之感。 张仪骄傲的看着走回来的丁宁,他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充满光彩,他便不由得想到这便是所谓的脸上有光,便是真正的风光,然而他又不由得想到了薛忘虚,他的眼睛里便又生出泪意。 “张仪…” 就在此时,他的呼吸一顿,因为他听到了那名安排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呼出了他的名字! “对夏婉。” 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语气也依旧十分随意,然而当他报出这下一个名字的瞬间,场间却顿时一片哗然。 徐怜花的面容僵住。 在片刻之前他还十分欣赏那名随意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但这个时候他却几乎像之前的陈离愁一样叫出声来。 张仪身体也是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夏婉。 夏婉深深的皱着眉头,她的面容还算平静,但是双手却在微微的震颤着。 很多人都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 中间那简陋的屋棚此刻虽然清晰的划分出了两个阵营,然而岷山剑宗剑会的随意安排不会区分阵营。 丁宁这一方的人不只是会遇到另外一方的人,同样也会遇到自己的人。 所以即便丁宁以那样的一剑开场,即便先前谢柔和徐怜花获胜,他们想要最终胜出,也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时一片哗然的选生之中,一袭白衣,有些鹤立鸡群之感的叶浩然却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的一笑。 他和净琉璃一样,也觉得丁宁之前的任何表现都堪称完美,若是以两军对战相比,丁宁便是运筹帷幄,已经令自己一方的气势彻底压倒了另一方。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意外,却让他营造出来的气势消弭了大半。 他看向张仪和夏婉,他很期待这两人接下来的表现会更加影响丁宁这一方的气势。 …… “我…”张仪此时已下意识的出声,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直接认输。 因为他根本未考虑自身,未考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最终获胜,在他看来,让夏婉不花任何力气晋级对于整个局面而言更为有利。 然而当他开口的瞬间,夏婉看着他闪动的目光,便已看出了他内心所想。 “我认输。” 在张仪只是说出一个字的瞬间,夏婉已经抬起了头,开口,平静而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所有人顿时怔住。 “这…这如何能成。” 张仪呆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然而他的话还说完,就已经被夏婉打断。 夏婉直接在徐怜花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无所适从的张仪,认真的摇了摇头,“哪怕你认为我有可能比你强,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晋级也不是白羊洞弟子晋级。既然要帮…那就要帮得彻底一些。” 张仪呆了呆。 他虽然性格有些太过温和,有些迂腐,然而却并不笨,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夏婉的意思。 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也都明白了夏婉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一定要夺名,是为了白羊洞的风光。 而两名白羊洞弟子在剑会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自然比一名白羊洞弟子取得优异的成绩更加风光。 夏婉的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不智,是意气用事。 然而这便代表着她的态度。 因为丁宁这些人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本来就是不智的意气用事的行为。 “我意已决,而且既然我已经公开认输,岷山剑宗的师长也自然已经记录下来,你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看着还要说些什么的张仪,夏婉低下头来,又沉声说了这一句。 谁都看得出她有些难过。 毕竟她已经为参加这场剑会付出了太多,她也一直在梦想着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此时,所有人又能看出她的坚决。 “长陵女子多枭雄。” 看着难过却又坚决的夏婉,凝立在屋棚里的澹台观剑轻声感叹了一句。 他这句话显然将身边的净琉璃也赞扬在了之内,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净琉璃却是微微挑眉,纠正道:“是天下女子多枭雄。” 想到白山水,又想到赵剑炉最强的赵四,又看到丁宁手中那柄残剑,澹台观剑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正色道:“说得正是。” “不要婆婆妈妈。” 看着站立在夏婉对面不知如何是好的张仪,丁宁也又坐了下来,然后平静的看着张仪,道:“若是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战斗,便不要辜负人的好意。” 张仪面容微僵…僵硬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极为庄重的对着夏婉行了一礼,轻声道:“定不负夏姑娘之意。” 看着说了不要婆婆妈妈,结果还如此的大师兄,丁宁忍不住嘴唇微翘,轻声嘲笑道:“什么不负人家姑娘之意,说得好像谈婚论嫁一般。” 听到丁宁这句话,夏婉微羞,白皙的脸面上悄然浮起一抹绯红。张仪却是大惊,颤声道:“师…师弟,这可如何能乱开玩笑,岂不坏了夏姑娘清誉。” “歇了吧。” 丁宁点了点身侧的木板,示意张仪可以坐了,“身正自然不怕影斜,清誉也岂是说出来的?” 远远的看着丁宁比自己还要随意的样子,负责安排比试,面上始终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眼中却是闪出一些异样的光芒。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随意翻开的卷册上的两个名字,他的眼睛里更是开始充斥极有兴趣的神光。 他想看看接下来自己宣读这两个名字之后,丁宁会有些什么反应。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剑 他看着丁宁,随意却饶有兴趣的读出了卷册上的两个名字。 “顾惜春,对南宫采菽。”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顾惜春霍然抬,他的身侧许多声低低的轻呼声也响起。 这些轻呼声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些轻呼声里有着同情,有些却是明显幸灾乐祸的情绪,有些人的轻呼声里,却包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不少选生都听说过顾惜春和丁宁等人有过过节,而南宫采菽却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丁宁身侧的人之一。 这绝对是阵营分明的一场战斗,但绝对是一场强弱分明的战斗。 南宫采菽都甚至不在才俊册的排名前五十之内,而顾惜春却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三,在前面的荆棘海之中,顾惜春根本就未曾受什么伤,而南宫采菽的伤势却是极重。 而对于少数人而言,这一战最关键的意义,是顾惜春也会在所有人面前出手。 影山剑窟在长陵并不算特别出色的修行地,顾惜春虽是影山剑窟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之前也只不过是略有名气,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却是一跃成为长陵年轻才俊中最强者之一,这里面本身就有无数的疑问。 对于所有想要在岷山剑会上有所斩获的选生而言,这名疑问便等同于危险。 …… 在一片蕴含着各种情绪的轻呼声里,丁宁眉头微微蹙起。 宣读对着的那名之前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着微微蹙眉的丁宁,嘴角却是荡漾起一抹在夜色里难以察觉的笑意,心想一贯平静的你还是会有感觉为难的时候,还是会像正常人一样皱眉头的。 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丁宁和张仪等人,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就要动步。 “你认输吧。”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却响起,传入她的耳廓。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为什么?” “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丁宁注视着她倔强的眉眼,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没有什么意义。” 若是别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语,她一定会感到愤怒,然而她确定丁宁的判断不会有错。 “真的连一丝可能都没有?” 她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着丁宁有些不甘的问道。 “一丝可能都没有。”丁宁看着她,道:“甚至应该连让他受一点轻伤都做不到。” 南宫采菽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开口道:“你可以猜出他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剑经...或者说他是因何而导致陡然变得强大么?” 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南宫采菽抬起头,看着他在黑暗里闪光的眼睛,说道:“我想接他一剑。” 丁宁已经松开的眉头顿时再次蹙起。 “我明白你担心我受更重的伤。”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轻声说道:“但我答应你,我只出一剑…我只让你们看看他的出剑,然后我就认输。” 丁宁的眉头没有松开,但是他也没有拒绝,他思索了极短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样,你便不要出一剑,你需要出两剑。”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她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逆水寒,然后千帆尽。” 南宫采菽一时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 逆水寒和千帆尽都是她和张仪等人先前过剑道之前,在那柄剑胎上参悟的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 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当然极为精妙,然而这两招剑式的剑意,甚至真元运行之法却是相差极大,似乎根本无法连在一起使用。 丁宁没有解释,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好。” 南宫采菽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动步。 “师弟…真的不会有事么?”张仪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极为担忧的说道。 “这是互相信任的问题。”丁宁侧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互相信任,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 已经停驻在一片空闲场地中的顾惜春,看着缓步行来的南宫采菽,他的眼睛却是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他看到了南宫采菽和丁宁有过交谈,只是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难道丁宁觉得南宫采菽有可能战胜他? 这让他感到一丝羞辱。 他的右手落在了剑柄上,不等横剑于胸,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便从他的剑鞘中渗透而出。 数名和顾惜春相距较近的选生顿时呼吸微顿,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身前脚下。 不知为何,他们都感觉到有一股诡异而危险的气息似要从自己的脚下透出来。 南宫采菽直面着顾惜春,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气机,这股气机甚至让她身上的伤口都好像被冰水泡过一样的感觉,只是她此时只是在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想着丁宁所说的那两招剑式,面上只是一种深沉思索的模样。 顾惜春的面色更加阴沉了数分,他看着走入场地的南宫采菽,道:“请。” 南宫采菽还在想着那两招剑式怎么都连不起来,有些入神,下意识的回道:“请。” 顾惜春的脸色更为阴沉,尤其微陷的眼眶中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将有鲜血要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随着他的动作,剑鞘口处有更为鲜艳的红色闪耀而出,剑身却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仿佛有一条血水在从他的剑鞘中涌出。 直到此时,南宫采菽才霍然醒觉。 对于平时正常的战斗而言,她的反应已经太过迟钝,出手很容易失了先机,甚至来不及判断对方的剑势。 然而她选择信任丁宁,此时她却根本不需要再思考,不需要再看顾惜春用什么剑势。 只是在霍然惊醒的一瞬间,她便是一声激越的清啸,想也不想,抽剑出剑。 剑势快而浑然天成。 一道晶莹的水流顷刻间在她的身周形成。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剑光,却是以晶莹水流流动的相反方形斩出。 这便是云水宫水玲珑剑经中的“逆水寒”。 若是一柄大剑,此时南宫采菽的这一道剑光必定像一艘逆流而上的大船,带着一种不屈而桀骜的气息,然而南宫采菽在剑谷中挑选的剑极为细小,唯有一尺来长,尤其剑身都是奇异的弯曲,此时剑光一出,在晶莹水流中逆流而上,却是就像一条水中的游蛇。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这柄剑柄是银色,剑身是淡白色的小剑虽然看上去细小,但却拥有着惊人的锋利,绝大多数观战的修行者震惊的看到,这柄剑在晶莹水流中穿行,晶莹水流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被切开的晶莹水流,都甚至给人一种和剑身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距离的感觉。 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都是远在场诸生的强大修行者,他们之中虽然大半都没有见过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但是在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之时,他们却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原本这一剑的威势所在,是剑锋剑气和晶莹水流相激,逆流而上只是,带起许多条锋利的水线,如许多薄薄水剑同时刺向对手。 然而因为南宫采菽这柄剑特殊,在这一瞬间,却是并未激起任何的水线,而是折射出许多晶莹的光线。 一瞬间,南宫采菽手中的这道剑光,似乎变成了无数剑。 无数晶莹的剑光朝着顾惜春罩落,难以辨别哪一剑才是真实。 很多选生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突然觉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够接住南宫采菽这一剑。 顾惜春的眼眸深处也闪现出一丝震惊的神色,然而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拔出的血色长剑挥出,却是没有迎向前方,而是斜斜落在身前地上。 嗤嗤嗤嗤… 一阵密集的气鸣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廓。 在绝大多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无数股细小的尘柱随着地面诡异的轻颤离地而起,往上激射飞出。 细小的尘柱互相撞击,放佛一场沙尘暴从地上形成,顾惜春的身影直接消失在这些尘埃之中。 然而同时,尘浪翻滚之中,却有凛冽的剑意生成。 许多灰尘扭曲变幻,隐隐形成尖状物,就像有很多剑要从尘浪中透出来。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依旧随意 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灰尘遮目而百剑生,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每一道尘剑都蕴含着真实而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和顾惜春的真元输出似乎根本不成比例,几乎所有观战的选生都有一种顾惜春的力量被放大了很多的缘故。 “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些尘剑形成之前,一道道尘柱从地上冲出的瞬间,徐怜花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沉声问道。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直接看着丁宁,因为他已经确定丁宁的见知远在此间的大部分人之上,甚至包括那些修行地的师长。 丁宁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平静而干脆的回答道:“真实的剑路更容易凝聚天地元气。” 独孤白皱了皱眉头:“地脉剑?” 丁宁点了点头,“地脉剑的一种。” “真的没问题?” 听着这样的对话,夏婉忍不住看着南宫采菽的身影,问道。 地脉剑是极为强悍的剑术,从剑上流散出来的剑气在地下穿行,留下的剑路隐合一些地气流通的通道,就像是在地下真正篆刻符文一样…因为这符文和篆刻在符器上的符文一样真实,比起剑气在空气里留下的痕迹可以持续的时间就久,所以对于天地元气的引聚作用更强。 这种剑术多见于一些古书记载中,在现时的长陵却是已经失传,没有想到会在顾惜春的手中出现。 南宫采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地脉剑。 甚至此时她连顾惜春的气息都感知不到,根本不知道顾惜春在她身前何处。 她只是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强大,强大到根本不是此时的她所能抗衡。 然而既然已经说好要出两剑,已经出了一剑,这接下来的一剑,对于她而言自然也要出完。 所以她只是想着“千帆尽”的剑势,毫无停歇的出剑。 嗤嗤嗤嗤… 她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响起密集的尖锐破空声。 数十道剑气从她手中的短剑上激射出去,围绕着她选择的晶莹水流陡然一滞,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先随着她手中的剑传递到她的身上,紧接着空气里也传来这样的力量。 她的双脚顷刻离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飞而出。 在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倒飞之时,她才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剑光如帆林立,千帆尽的剑势方才真正成形。 一声意义难明的低声厉喝在尘幕中响起,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如帆般林立的片片白色剑光直接被尘幕中透出的一柄柄尘剑击碎。 然而此时,往后飘飞着的南宫采菽已经明白了这第二剑是什么作用。 “我认输。” 她很干脆的在空中垂下剑,出声,接着心中不可避免的被震惊的情绪充斥。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也在此时响起。 此时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南宫采菽的这第二剑本身便是用于退,用于逃出顾惜春这一剑剑势笼盖的范围。 然而这“千帆尽”明明是一招进式,就连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在看到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时,都没有想到这一剑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前面一招“逆水寒”也是进式,然而明明两招前行激进的攻击剑式连在一起,却偏生造成了这样的效果,在第二剑剑势刚起之时,反激之力就将南宫采菽往后远远的推开。 若是南宫采菽平时已然练熟了的剑招便也不能令人感到如此的震惊…这云水宫的剑经,是在之前的剑胎悟经环节才学得,如此陌生的剑式,南宫采菽又怎么可能会懂得如此运用? 所有观战的人的目光全部重聚丁宁身上。 虽然除了张仪等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丁宁和南宫采菽的谈话,但是此刻所有人却都可以肯定,这样的两剑只可能出自丁宁之手。 丁宁又只是看了那剑胎多久? 世上竟有如此领悟能力的怪物么? “有意思。” 负责安排最后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是微微一怔,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句:“了不起。” 无论是负责剑会全盘的净琉璃,还是单独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整个岷山剑宗而言也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都不是一般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能比拟,然而几乎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都对丁宁的表现说了“了不起”这三字。 这在岷山剑会有史以来的所有剑会中,未曾有过。 尘剑骤然消散。 浮尘本来是极为轻柔的东西,但是在顾惜春的剑意消失的同时,所有漂浮在南宫采菽面前的尘土却是骤然坠落如幕,给人异常沉重的感觉。 顾惜春的身影在坠落如重幕的尘土后方出现,他的剑已归鞘,身上衣衫洁净如新,意态十分潇洒,他也只出了一剑便赢得了这一战的胜利,然而此时他的面上却笼着更浓厚的阴霾。 南宫采菽的直接认输,让他的杀意根本无处去,就像用力抬起想要打人的手却最终只能又放下。 而且即便他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实力,所有人此时关注的焦点却依旧是丁宁,就连那名岷山剑宗所说的了不起,也是对着丁宁而说。 “希望我能和你遇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的看了丁宁一眼,心中如此说道,便沉默的转身,朝着先前所站的地方走回。 他知道要么自己夺得名,要么自己能够在这剑试里击败丁宁,否则便始终不可能报复之前所受的羞辱。 …… 获胜的一方反而像是失败的一方,失败的一方却反而像是获胜一般,又骤然挽回了一些气势,安排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轻叹了一声“了不起”之后,便决定要让这剑试变得更加有趣起来。 于是他翻定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在一侧的卷轴上随意看了一个人的名字,接着出声:“张仪…” 场间骤然一静。 张仪愕然的和身周的徐怜花等人互望了一眼,甚至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弄错。 然而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已经接着出声:“对夏颂。” “我对张仪?” 在丁宁这一方有人提出疑问之前,一声微冷的质疑声已经响起。 出声的是身穿一袭黑衫的少年,微皱着眉头,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不满。 “不错。”面上始终没有多少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了他一眼,说道。 黑衫少年有些按捺不住的怒意,沉声道:“我和张仪已过一轮,其余人第一轮都未比完,此时却已安排我等对决,这样真的公平么?” 面对这名黑衫少年的喝问,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只是毫无感彩的反问了一句:“谁规定剑试一定要所有选生过了第一轮之后才进行第二轮?” 黑衫少年一呆。 这在寻常的比试里自然是常识,然而这是岷山剑会,剑试的规矩却是由岷山剑宗,或者说是由眼前的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而定的。 “都是过了一轮的人比试,有什么不公?所过的轮数我自然会记着,又不会让你们多战一轮。” 那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看着呆住的黑衫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缓声说道:“你完成比试的时间和张仪胜了夏婉的时间最为接近,由你们比试自然最为公平,若要硬说不公,只能说你运气不如张仪好,没有遇到一名弃权的对手而已。” “记着轮数便没有错。” 黑衫少年对着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他已经迅的平静下来,然而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却又是迅的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 “你这次难道不是故意的?” 徐怜花愤怒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他直视着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眼睛里全是燃烧的怒火。 那名黑衫少年自然就是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报出的张仪的比试对手夏颂。 徐怜花此时的愤怒,是因为夏颂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十一位的存在。 “你的愤怒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对你的朋友没有信心?” 看着徐怜花愤怒的眼睛,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极为罕见的笑了笑,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依旧是随意的,我只是随意的在第一批结束比试的选生中抽了一个,当然不是刻意给他安排一名特别强的对手。”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家师兄 听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回答,徐怜花毫不客气的冷笑了起来:“你怎么证明你只是随意的抽取,而不是刻意的抽取?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私心?” 徐怜花的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甚至带着一种恶意的指责,寻常的选生恐怕有这种想法也不敢说出口,然而徐怜花的父亲本身是大秦王朝的十三侯之一,他有足够的身份和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着先前何山间的遭遇,场间不认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都沁出些凉意,细看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该如何回答,然而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淡然道:“我自己便是证明。” “你自己?” 徐怜花微嘲道:“怎么证明。” 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略微抬头说道:“因为是林随心,我做事一直随心随意,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就连百里素雪都左右不了我。” 这名岷山剑宗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感彩,而且说话的语气依旧很随意,然而当听到他的名字,场间却是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这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的时候还要响亮数倍。 “您…” 骄傲如徐怜花也是完全呆住,他瞪大着眼睛,震撼的看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只说得出一个字,但是却已自然用上了敬语。 “前面数关出现的也都是耿刃师叔和青曜吟师叔这样的人物,这最后的剑试事关最后的晋级,这些人怎么会觉得林师伯是会比耿刃师叔他们普通的人物?” 看着场间那些震惊得难以复加的选生和各修行地的师长,净琉璃有些鄙夷的轻声嘲讽道,然而即便是她自己,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目光也比看着耿刃等人时要更更为尊敬一些。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会受人影响,更不可能因为一些外界的因素,而刻意为难你们一方?”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徐怜花,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平淡的说道。 徐怜花回过了神来,带着真正的尊敬行了一礼,颤声道:“我没有异议。” “想不到他便是林随心前辈。” 独孤白看着根本不在意徐怜花反应而随意的低下头去看向手中卷册的那名修行者,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其实这场剑会…光是看看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便已值得。”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毫无疑问是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这种强大不只是因为有一两名特别强大的修行者,而是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有很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 在岷山剑宗的许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之中,林随心是唯一一位甚至可以不管百里素雪的想法的存在。 因为他是百里素雪的师兄,而且曾是掌门师兄,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继承人,只是因为他性情太过随性,很快便将这宗主之位让给了百里素雪。 甚至于连他的修行也太过随性,修行起来全部看心情,根本不刻意的追求境界。 所以在一些传言之中,他本身是和元武皇帝一样极有可能直上八境的修行者,只是因为他不追求修行境界,所以现在这天下间才唯有元武皇帝一人修到了八境。 关于他的随性还流传着很多故事,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修行者,深入荒漠追杀一群强大的盗贼千里,甚至那些盗贼的实力还在他之上。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拒绝过无数权贵的邀请和要求,甚至连岷山剑宗上代宗主和现在的百里素雪要求他出手的时候,他都曾经拒绝。 一个人的品性,不在于某一件事的表现,而在于很多事关生死的时刻的选择的体现,所有没有人会怀疑林随心会屈从于某些人的意愿,所有人甚至都明白,林随心会出现在这剑会的最后阶段,只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兴趣。 既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张仪对夏颂的这场比试自然就会开始。 “不要婆婆妈妈。” 丁宁看着张仪,明明是师弟却像师长一样认真交待道:“你要明白一点,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便你真的想杀对方,你也不可能杀得了。” 想着自己身为师兄却还要师弟费心,张仪有些羞惭的点了点头。 “犹豫的时候,想想薛洞主。”丁宁也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这一句。 张仪呆了呆,微垂下头。 “我知道了,小师弟。”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过身去。 一般只有心情波动剧烈的时候,张仪才会习惯性的喊错,喊丁宁为小师弟。 “张仪的婆婆妈妈来自于他太过宽厚善良。”看着张仪的背影,徐怜花转过头看着丁宁,毫不避讳自己看法的对着丁宁,语声微寒的说道:“你在这时候提薛洞主,无异于逼他拼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丁宁看着面容也有些寒冷的徐怜花,平静的说道:“你是觉得他在不敌夏颂的情况下,因为我对他提薛洞主,他就不会轻易认输,这样有可能他会拼得连命都丢掉。你这么在意,是因为你当他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你不要忘记,他是我师兄。老头现在不在了,他和沈奕是我在白羊洞最亲的亲人,我比你更在意他们的安危。” “我比你更了解我师兄。”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转过头去看着已经走入场地的张仪,轻声而认真的说道:“他绝对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要强。” 丁宁的话语里有种难言的令人平静的力量,徐怜花平静下来,微微蹙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胜得了夏颂?” “在真正的战斗里,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很多种因素,比如智慧。我师兄远比大多数人有智慧。”丁宁点了点头,说道。 徐怜花沉默下来。 他想到以自己的修为还在荆棘海中深受重伤,然而张仪却带着自己都毫无损的走了出来,所以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 屋棚的另外一端,所有的选生没有人看好张仪。 哪怕他们看到了张仪在荆棘海中的表现,他们恐怕也会觉得张仪必败无疑。 编制才俊册的,必定是才识渊博,很懂得修行,眼光也极高的大修士,所以几乎所有长陵的修行者都认可才俊册的权威性。 张仪连才俊册的前五十都没有入,而夏颂却是排名第十一。 张仪一直在白羊洞修行,白羊洞在整个长陵而言只能算是三流宗门,所以薛忘虚展现出七境修为时,才会更加令人觉得震惊。而夏颂是知天剑场的学生,知天剑场在长陵而言只是不如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级宗门,但绝对是紧随其后的强大修行地之一。 夏颂在去年春就已经在知天剑场天修院悟得气机,入了四境,而张仪却还停留在三境。 夏颂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看着微垂着头走到自己对面的张仪,这名强大的黑衫少年微微挑眉,只是右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上,便对张仪颔为礼,道:“你出手罢。” 张仪微躬身为礼,持着始终如有烈焰在内里燃烧的赵剑炉长剑,横在胸前,却是道:“夏兄先请。” 夏颂微微一怔,“你让我先出手?” 张仪恭谨道:“夏兄方才比我多战一场,我自然有些占优。” 听着张仪的回答,夏颂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嘲神色。 在他看来,从剑会开始,薛忘虚死,丁宁表现出誓不低头的态度开始,这场剑会对于白羊洞的所有人便带着血淋淋的意味,然而此刻张仪还是如此作态,也着实和传闻中的一样,太过迂腐太过温顺了点。 这样的对手,自然便让他油然而生轻视之心。 “既然如此,那便请了。” 他也不再推辞,右手缓缓落在微黄色的剑柄上,然后出剑。 锃的一声响,一道笔直的剑气如实质般笔直往前切出,在顷刻间又分成三股,依旧笔直往前,切向张仪。 这是很寻常的三分剑式,他之所以出这样的剑式,一是不想占张仪的便宜,二是这是极为稳妥的剑意,在他看来,在修为高于对手的情况下,他便只需要很稳的取得胜利。 张仪抬头。 面对迎面斩来的三股剑气,他选择往上跃出。 两团气浪从他的脚下冲出,他的整个人高高的跃了起来,手中灼热的长剑也随之往前挥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感受着这股湿润的水汽味道,夏颂凝立原地未动,嘴角嘲讽的微笑却更加明显。 他手中的剑斜斜往上刺出,随着他手腕的微动,一圈迷离的光幕从他的剑上散而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听闻过张仪在梧桐落的一次出手,知道张仪在周家墨园中悟得了一招很强的剑意,会有无数锋利的雨线从天空坠落,覆盖范围极广。 然而既然是雨,那他便只需要伞。 知天剑场中正好有一式很强的“罗天伞”剑势。 迷离的光幕往上撑开,就像是一柄异常华丽的伞。 然而伞已备,雨却未落。 水意在跃起的张仪身前凝聚,骤然出凄厉的破空声。 一条晶莹的水流以恐怖的度,随着张仪的挥剑,就如一条在空中扭曲翻滚的龙,迎面狠狠撞向夏颂。 夏颂的眼中闪现出无数震惊的意味。 他的呼吸停顿,硬生生的将剑势下压。 蓬的一声巨响,斜往下的光幕和晶莹的水流猛烈的撞击在一起,爆开一团惊人的水花。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但剑势已尽。 然而张仪的剑势却还未尽。 便在此刻,他的头都如无数细蛇舞动起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真元涌动的度在最危险的边缘,尽可能快的注入手中的剑身。 轰的一声巨震毫无停歇的响起。 一团火浪从他的剑身上涌出,灼烧着无数飞散的水滴,顷刻间将这些水滴灼烧成蕴含着强大热力的气雾,拍至夏颂的身前。 所有观战选生的呼吸都已停顿。 即便是隔着很远距离的选生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 所有人都肯定夏颂来不及应变,不可能完全脱出那股气雾笼罩的范围。 徐怜花也完全怔住,他也未想到张仪会有如此的变化,能够动如此绝厉的一击。 “举一能够反三,这便是我家师兄。”丁宁平静的凝视着那股灼热的气浪,却是在此时,轻声的说道。r1o58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另一柄剑 在丁宁开口的同时,一声凄厉惨呼自灼热的气浪中响起。 随着这声凄厉惨呼,如巨浪拍击的灼热气浪骤然一顿,接着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炸开成无数白线,往外嗤嗤激射而出。 夏颂的身影在爆开的气浪中心显现出来,他身上余威不止,衣衫外一层气流有韵律的跳动着,令许多观战选生觉得心悸不安,并第一时间以为夏颂以某种惊人的手段完全挡住了张仪这一剑。 然而在下一瞬间,当看清夏颂的面目时,这些人却是都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惊呼。 夏颂原本白皙俊逸的脸面上此刻全部都布满了水泡,晶莹欲滴,让人看着就觉得痛极。 “会不会还是婆婆妈妈了些?” 看着这样的画面,徐怜花的眉头微蹙,忍不住对着丁宁说道。 此时夏颂的面目虽然可怖至极,且同为已到四境的修行者,他可以肯定徐怜花方才为了不被一下煮熟,已经将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尽数喷涌了出来,然而夏颂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依旧能够战斗。 只要能够继续战斗,哪怕体内积蓄得天地元气消失一空,夏颂的真元力量也在张仪之上,身为四境的修行者,他也必定拥有比张仪更多的玄妙战斗手段。 在他看来,张仪既然一剑奏效,便应该不给夏颂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出剑,但是现时张仪却似乎看着夏颂心有不忍,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抢攻。 在场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独孤白、夏婉和易心这样的强者都是和徐怜花同样的看法,认为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已经让他一剑形成的优势彻底消失。 “等什么?难道觉得这样一剑就已经击败夏颂了么?” 屋棚的另外一端,甚至有人出了这样的冷笑声。 “我师兄是信人。” 然而面对这样的疑问,丁宁却是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师兄既然答应我不会婆婆妈妈,现在的等待自然只是出于别的考量,而不会是这方面的问题。” 徐怜花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能认同丁宁的看法。 性格的问题,往往最难克服。 就在这时,场间的夏颂已经出声。 “我承认我轻视了你。” 夏颂没有刻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肌肤,然而只是眼睛的余光扫到的晶莹光泽,就让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脸面上和身体肌肤上是何等的景象。想着自己在众人眼睛里的样子,这种感觉比痛苦更让他难受,以至于他平时异常稳定的双手都不断的震颤起来。 “但你不该太过骄傲,不该觉得只是一剑就能击败我。” 他咬紧牙关,看着停在自己对面数丈之外的张仪,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出口,却是所有观战的选生,包括连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的那名选生都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只是夏颂也没有给所有这些选生足够的思考时间,只在说出了这一句话后,他便出了一声凄厉的剧喝。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剧喝,他的身后出现了五条明亮的光纹。 此时他手中的剑还未动,谁也不知道这五条如长翅般的明亮光纹是如何生成,然而只是这一瞬间,天空里好像交相辉映般出现了五条白色的云气。 五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度垂落,汇聚在夏颂手中的剑上。 他手中这柄微黄色的剑顿时就像覆了一层白色的盔甲。 他出剑。 蒙着白盔的剑和他的身影破空,走最纯正的中线,迎面朝着张仪攻至。 “这是什么剑式?” 夏婉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出一声惊呼。 这一剑竟像是搬山境的修行者才有的手段,而且的确有真实的天地元气汇聚于夏颂的剑身…即便不可能是真正的搬山境,这也是一种模拟搬山境的手段。 剑光穿行,剑身两端的空气如浊浪般呼啸往两侧拍开,出不断的闷响。 因为有着类似搬山境的大量天地元气汇聚,这样简单的一剑,便已变成她所见过的最为刚猛的剑式。 “天地合…唯有天合而无地和,知天剑经中最为精妙和强大的一剑,居然变成了唯有匹夫之勇的一剑。”屋棚内里的净琉璃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耀着的全部是鄙夷的神色。 她有些看不起夏颂此时施出的一剑,然而在绝大多数选生和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眼中,这一剑绝对不是张仪所能硬接的。 然而从一开始,张仪的反应似乎就已经慢了。 在夏颂的剑意起时,张仪还停驻在原地,所以此时张仪已经无法躲开这一剑。 他唯有硬接。 噗噗两声轻震从张仪的脚下响起。 他的身体微躬,手中散着灼热气息的赵剑炉赤红长剑往上挑起。 空气里燥意顿生。 所有人就好像看到一只赤红的弯曲坚厚羊角迎上夏颂的这一剑。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张仪此时施出的,正是白羊洞所有剑经中,最善防御的一招剑式。 他经过薛忘虚的亲手调教,本身的性格又使他很容易领会这一剑的真意,所以此时施展出这一剑,剑意可谓是异常圆融完美。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夏颂手中带着白盔的剑光一震,竟是被这一只赤红羊角硬生生的顶住,出现迟滞之感。 在剧烈的震荡中,夏颂浑身肌肤上的晶莹水泡全部被震破,浑身都好像汗水飞洒般,溅射出无数晶莹液滴。 夏颂更痛。 于是他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剧喝,右手剑继续前压。 赤红羊角往上斜起,张仪的双脚都有些微离地,就像一只山羊和对手的力量相差太大,整个身体都抵不住,要被从山崖上挑落。 赵剑炉的长剑材质天下第一,此时在巨力相持之下,也只是微弯却不断裂。 因为不断,所以张仪松手。 在一片不能理解的惊呼声里,张仪很决然的松开了右手紧握着的这柄赵剑炉长剑。 嗤的一声。 赤红色长剑往后震飞,掠过他的脸颊,如一片燃烧的赤霞,甚至烧焦了他耳侧的一片丝,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宁静。 因为这柄剑和他的手脱离,就像一只山羊的角断裂了,力量在这一瞬间无法传递到他的身上,所以他的双脚再度落地,就像一只山羊终于付出了断角的代价,暂时没有被对手直接挑落悬崖。 与此同时,他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如闪电般往前伸出。 他的袖口裂开。 一道微弯的剑光,从他破裂得袖口中往上挑起。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夏婉都震惊的瞪大双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张仪袖中往上挑起的剑光很短小,剑光也朴实无华,甚至都没有任何耀眼的光泽,然而这一道剑光却是依旧形成了一只往上挑起的宽厚山羊角。 又是一招白羊挑角。 只是换了一只手,换了一柄剑。 空气里再次想起咚的一声巨震。 夏颂眼中的愤怒和燃烧的战火顷刻间化为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感觉自己的剑停了下来,感觉自己的剑好像撞上了一座山。 那柄短小的,甚至给他一种好像只是普通石头雕琢般的小剑,在张仪的手中,竟然有着比那柄赵剑炉长剑还要强大的力量。 “怎么可能!” 他呼吸彻底停顿,他前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他的这一剑已经被张仪彻底阻挡住,但是他的潜意识里自然不可能就此认输,他依旧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张仪。 他的剑柄猛然往下垂落,手腕晃动之间,剑柄就像一柄小锤重重敲向张仪的小腹。 一直牢牢扎在地上的张仪在此时往后退却。 他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双脚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所以这一步退出,他的脚下炸开一蓬尘土。 随着他的后退,他左手的短剑剑尖击刺在夏颂手中剑的中段,令夏颂的剑柄落处移位,飘向张仪的腹部左侧空处。 于此同时,张仪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剑,直刺夏颂的颈部。 夏颂一声惊怒厉啸,左手握拳狠狠朝着张仪右手手腕猛击而去。 然而嗤的一声,他的拳面上出现数道深深血痕,洒出一蓬血雾。 张仪的五指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经变刺为爪,狠狠抓落在他拳面上。 只是这一抓一带,夏颂的身体便略微失去了平衡。 从开始战斗至此,张仪次出了一声沉声低喝,他的身体陡然前行,随着一步跨回原来的位置,他的整个人已经切入夏颂的中线,撞入夏颂的怀中。 他的右肩如锤,狠狠撞在夏颂的心口。 嘭的一声沉闷巨响。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只是觉得眉头猛然一跳,口中莫名的干渴。 噗! 一道血箭从夏颂的口中狂喷而出,他右手剑柄也已经朝着张仪的后背砸落,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往后倒飞而出,他的这剑柄末端也只是顺着张仪的肩头滑过。 “这就是薛洞主的本命剑?” 看着夏颂在空中倒飞的身影,徐怜花皱着的眉头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张仪手中那柄短剑上,同时轻声问道。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垒势 张仪手中短剑的剑柄也已经被鲜血浸润,即便依靠着连续两式白羊挑角阻挡住了夏颂那“天地合”的一击,强大的力量也将他的虎口震裂,掌心磨烂。 然而此时他却依旧握这柄小剑握得很紧,极为用力,以至于鲜血丝丝缕缕的在他的指缝里挤出来。 他手里这柄短且小的剑在此时静止之后,表面显得更为粗糙和黯淡,甚至带着一些明显的颗粒感,材质完全就像是普通的石头。 看着这柄小剑,听着徐怜花的问话,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薛洞主将这柄剑传给了你。”徐怜花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认真的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师兄比我宽厚,也比我稳重得多,这柄剑自然是要传给他的。” 在两人的对话声里,夏颂已经重重坠地,再也无法站起,场间很多人的震惊,却才刚刚真正开始。 张仪此时紧紧握着的小剑自然就是去年冬里,薛忘虚那柄曾经震动整个长陵的本命剑,虽然随着主人的衰老和死去,这柄本命剑所蕴的真正力量也随之消散,重新变成没有命性的死物,然而经过薛忘虚一生的润养,这柄剑和白羊洞的诸多剑经之间必定有着许多相辅相成之处,至少在施展出方才那一招白羊挑角之时,天下间恐怕没有任何一柄剑比这柄剑更加适合。 整个长陵之前对于张仪的风评并不高,然而现在这柄剑却没有出现在丁宁手里,却是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最令这些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震惊的是,他们细想方才双方战斗的每一个画面,想着张仪一剑占得先机之后却停顿下来,似乎张仪就是要等着夏颂在激怒之下动这样绝厉的攻击,也只有早有这样的计算,张仪才有可能在那样的时间里,左右双手分别施剑连出两式白羊挑角。 所以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并非是因为他优柔和过分宽厚的性格。 即便是在决胜的最后,张仪表现出来的近身战斗能力,也甚至过了夏颂。 这一切都让所有这些观战的选生反应过来,张仪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小…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他的谦逊和低调。 这个时候,那名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后来因为夏颂反击前的一句话而觉得不对的选生,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因为当时夏颂说张仪骄傲,但现在回想起来,从剑会开始至今,哪怕是此刻击败了在才俊册上排名十一的夏颂,张仪的眼中也只有歉然的神色,他的脸上何曾出现过骄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张仪并不算是什么隐匿的强者,薛忘虚留给他的那柄本命剑也不能起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然而越是如此,所有观战的选生心中就越是有些莫名的寒冷。 张仪缓缓收起左手小剑,看着坠地不断咳血的夏颂,他十分歉然,终于还是忍不住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抱歉…只是我从未轻视过你,我也从没有一剑便能击败你的想法。” 明明知道张仪是真诚的致歉,然而此时的夏颂却是只觉更加的羞愤,噗得一声,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一群人的强大比起一个人的强大更为可怕。” 净琉璃对着身侧的澹台观剑说了这一句,目光又投向远处崖上那名容姓宫女得营帐所在,微嘲道:“连林师伯都觉得这场剑会越来越有意思,我倒是要看那人准备如何收场。” 虽然丁宁这方也有南宫采菽和夏婉退出剑会,然而随着张仪战胜夏颂,丁宁这方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反而变得更为兵强马壮一些。 看着朝着丁宁等人走回的张仪,林随心的嘴角再次泛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正是因为和净琉璃所说的一样,觉得这剑试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所以他才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气势震慑全场之后,连续安排了南宫采菽和张仪、夏婉的出场。 这种安排自然有着一些故意压丁宁营造出的气势成分,之所以如此,他是想看看丁宁在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势被破坏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方法来扳回来。 屋棚两端两个阵营的对决,和两军对垒没有任何的区别,他想要看的,便是身为领军统帅的丁宁的能力。 现在不只是丁宁,就连张仪等人都逐一显露了让他觉得意外的能力,此刻既然已经看清楚了,他便自然要做一些补偿,让这场剑试变得更为公平。 所以在没有垂看手中的卷册时,他便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独孤白。” 场间此时许多人震惊未平,听到这三个字,又是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如潮水般响起。 “对宗静秋。”林随心真正随意的翻了一下卷册,读出了目光落处的第一个名字。 “轮到我出场了。” 听到自己对手的名字,独孤白只是看了丁宁和身旁的徐怜花等人一眼,平静的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迎向走回的张仪。 在最后的剑试开始之前,他极为专心的削了许多木剑,而此时这些木剑如柴火一样堆在他脚边的地上,他甚至都没有带上这些木剑。 而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衣的少年,却是面白如雪,甚至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独孤白从未在长陵出过手,然而在才俊册出来之时,所有长陵的年轻才俊都认为独孤白一定是才俊册的名,虽然之后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是烈萤泓,但现在烈萤泓已经在前面的荆棘海中落败,独孤白此时就是才俊册上第一。 而这名出身于玉蟾道观的宗静秋在才俊册上排名始终在三十之后,且此时左腿带伤,连行动都有些不便,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强弱太过悬殊的对决。 …… 独孤白和张仪互相颔施礼,接着继续前行,就走进了张仪和夏颂对决的场地。 看着对面用剑拄地艰难走来,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的对手,独孤白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出声:“你受的伤很重,我也只出一剑,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一剑,我便认输。” “只出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快要哭出来的宗静秋呆了呆,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重新现出了希望的光泽。 “这太过托大。”夏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说道。 她不怀疑独孤白的实力。 她可以肯定独孤白平日里应该具有随意一剑击败宗静秋的实力,但是现在先说出这样的话,宗静秋便不需要多做他想,只需要全心守着。 他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实战一式剑意饱满的防御剑式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她看来,独孤白这样做有些太过危险,而且没有必要。 “他是想要打击对面的士气。” 听着夏婉的这句话,刚刚走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张仪认真的轻声解释道:“先前我丁宁师弟一剑击败周忘年,已经令那些人的士气大为受挫,他要是也一剑击败对手,对面的那些人就会更加的紧张。压力太大,太过紧张,就往往会犯错。” 这样的话语并不难理解,夏婉的眉头缓缓的松开,她看着张仪温和的面容,点了点头,道:“你师弟说的不错,张仪你的确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 “哪里哪里。”张仪的面孔顿时一片绯红,连连摇。 “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必须要加一个条件,那就是在你不婆婆妈妈的时候。”看着张仪的这副样子,徐怜花顿时忍不住鄙夷的一笑,哼道:“说实话方才你在和夏颂的比试里没有婆婆妈妈,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张仪更加羞愧的低头道:“先前小师弟已经特别提醒过我,且是夏婉姑娘让我,我才得以进入这一轮,若是因为我的婆婆妈妈而输了这一场,又如何对得起夏婉姑娘。” “原来是因为夏婉。”徐怜花笑了起来。 “我…这…”张仪一愣,觉得不对,又不知如何解释,一时面孔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夏婉面色也是微微一红,狠狠瞪了徐怜花一眼。 “都知独孤白强,到底如何强,却是要看这一剑了。” 徐怜花却是转过头去,面容很快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 夏婉也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瞳也不自觉的微微收缩起来,因为此时,独孤白已经开始缓缓拔剑。 ... 第一百三十章 对所有人 独孤白的佩剑是尉獠子剑,先前他在向丁宁请教剑招之时夏婉等人已经知晓,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却是并不知独孤白所用何剑,此时当他开始拔剑,这些选生都是屏息凝神,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这柄剑的真容。 然而独孤白拔剑的动作却是异常的缓慢,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剑只是拔出了短短一寸,剑鞘口只是露出了些微绿芒,只是这时,所有选生的呼吸却反而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因为此时独孤白的整条右臂上,已经流淌出一束束肉眼可见的白色真元,这一束束白色真元散着异常浑厚霸道的气息,稳定的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剑身仍大半在鞘中,却开始出咿呀的震鸣声,似大河上行走的商船上出的丝竹声,随着这一束束真元的持续贯注,独孤白握着剑柄的右手依旧稳定如磐石,剑柄也是和先前一样平直而缓慢的移动着,然而剑身却在鞘中拼命的挣扎着,跳动着,剑鞘内里闪动的一层层光华,反而比露在剑鞘外的一截剑身更为光亮。 感受着独孤白过自己不知道多少的霸道真元气息,宗静秋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一滴滴汗珠从他的眉心不断的滴落。 他不知道独孤白这样暴烈的朝着剑鞘内涌入真元是什么用意,只觉得越是♂,↙,然而他又不敢抢攻,对于他而言,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独孤白的剑势形成之时,尽可能的施展出剑意饱满的,具有一些针对性的剑式。 独孤白的拔剑姿势依旧缓慢到了极点,但他腰侧的剑鞘却是快要无法容纳剑鞘内的光华,整个剑鞘将近变得完全透明,甚至开始产生一丝丝光裂。 也就在此时,独孤白的右脚陡然提起,重重的踩踏在前方的地上,而他积蓄着的剑意,也终于在此时爆了出来! “噼”的一声裂响,他右手握着的这柄剑终于完全脱离了剑鞘,像一道闪电一样,往前方的宗静秋刺出。 一片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声同时响起。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独孤白这一剑的度。 在独孤白这出剑的一瞬间,剑鞘内积蓄的力量,沿着剑鞘口形成一股可怖的气流,推动着离鞘的剑尖,在一刹那就对这柄剑的折转往前之势产生了惊人的推动力。 与此同时,独孤白身前的地面炸开,他一步践踏产生的力量,汇聚着他体内真元和天地元气涌入剑柄产生的新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这挥剑一刺之中。 剑身只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剑尖正对宗静秋前行不过数尺,剑尖两侧就已经产生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音爆波纹。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剑尖在脱离剑鞘的最后时刻,剑尖的下沿切在了剑鞘口上,非但使得剑鞘旋转着往前飞出,而且整个剑鞘在这一切之下,也彻底天女散花般爆裂开来。 剑鞘的碎屑激射而出,飞至剑身之前,又被剑身上散出的力量激成更多细小的碎片,一片片度更快,最终在空气里直接燃烧起来,就像无数细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烟线朝着宗静秋击去。 宗静秋的眼瞳被这无数的烟线彻底充斥,甚至连内里的恐惧神色都已经被彻底淹没。 他一直都在凝神准备着全力防御的剑式,然而看到独孤白的这一剑,他的脑海之中依旧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剑式可以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蜷缩起来,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涌入横在胸前的长剑之中,片片晶莹如玉的剑光在他的身前重叠起来,隐然就要结成一只玉样的蟾蜍。 这些剑光形成的蟾蜍光影并不算大,甚至不能遮挡住他所有的身体,然而他也不奢望自己能够挡住所有那些流星般射来的剑鞘碎屑,他只奢望自己能够挡住独孤白手中的那柄剑,只奢望这些剑鞘碎屑刺过自己身体那些非致命的部位之后,自己还能够坚持站立。 因为他只需要支持一剑。 只要独孤白这一剑过后他还能站立着,他便可以获得胜利。 场间多的是见识非凡的强大修行者,对真元汇聚天地元气凝成的力量自有很精准的判断,看着宗静秋施出这样的一剑,他们中许多人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因为他们也都觉得宗静秋有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即便接下来的一瞬间,许多细小的碎屑会将宗静秋的身体洞穿,但是能够护住身体最关键部位的宗静秋却不会就此倒下。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独孤白收剑。 原本在无比暴戾的突进的独孤白硬生生的停顿下来,收剑。 他右手以惊人度前进的剑也不可思议的往后收回,落向腰侧已经并不存在的剑鞘。 随着他的收剑,剑尖前方的所有空气都好像被瞬间抽空,一道独特的符意却是悄然生成。 噗噗噗噗… 他前方如同骤然涌出无数朵细小的浪花。 这每一朵细小的浪花都是细小的剑鞘碎片更加猛烈的加时产生的崩裂和音爆产生的影迹。 而那些同时响起的一连串细密的噗噗的声音,却是那些碎片刺穿宗静秋的剑光,刺穿玉蟾般的虚影,刺穿宗静秋身体血肉时出的声音。 无数细小浪花般的影迹还在空中如花绽放,无数细小的剑鞘碎片却是已经透过了宗静秋的身体,在他的身后带出无数朵细小的血花。 宗静秋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如受电击,他的所有意识告诉他要站住,要还能举剑,然而冲击到他身上和身体深处的力量却不允许他的身体这么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翻出去,狠狠朝着地上坠去。 一片惊呼声和剑鸣声如潮水般响起,还伴随着惊怒的呼喝声。 接着黑暗中有许多剑光的闪亮,还有许多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 独孤白停了下来,左手掩鼻,以免自己因为吸入大量的灰尘而剧烈的咳嗽。 那些剑鞘的碎片甚至激射到了宗静秋身体后方的选生群中,有些措手不及的选生,甚至出剑之后都应付不来,被碎片击伤。 “他是故意的?” 看着屋棚另外一端有些混乱的画面,听着那些惊怒的声音,因为太过疲惫而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易心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的轻声自语道。 夏婉也有些无语。 这一剑谁也不能说独孤白是故意,然而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却完全就是独孤白朝着宗静秋和他身后的所有人出了一剑。 张仪呆住:“这…” “要做就做到彻底,这就是独孤家的豪气。”徐怜花冷笑着,转头看了张仪一眼,道:“多学学独孤白,就不会婆婆妈妈了。” 独孤白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平静的转身,然后依旧左手捂着鼻子走向丁宁等人。 然而屋棚那侧所有的选生却都从他的背影上读出了他的意思,不少人忍不住怒声叫骂了起来。 既然非友,那就是敌人,借着机会斩你们一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黑暗里,林随心的眼睛更亮。 他越来越觉得惊喜,越来越觉得这场剑会有意思。 但这个时候,听着那些叫骂声,他的眉头却不悦的皱了起来。 岷山剑宗的人都喜欢最为直接的手段,都习惯用剑说话,所以绝大多数岷山剑宗的人也都极为讨厌无用的口舌之争和叫骂,林随心更甚。 他的安排一直很随意,因为心中不悦,他此时的安排就更为随意。 所以在那数名不住叫骂的人之中,他随意的挑选了一名选生,然后先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丁宁。” 接着他喊出了那名选生的名字:“对宫沐雨。” 场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仪惊愕的看着丁宁,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林随心。 “怎么会是我?” 就在一瞬间的死寂过后,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叫了起来:“我还未进行第一轮的比试。” 很多人也回过了神来,目光都落在林随心的身上。 此时生的自然就是被他喊出姓名的选生宫沐雨。 只是宫沐雨连一场比试都没有过,又怎么会直接对上已经过了一轮的丁宁? 然而面对这些人质疑得目光,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回答:“你第一轮轮空。” 黑暗中的宫沐雨呆住。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很无语,但是却又无法质疑。 因为一共有四十五名选生通过了荆棘海,第一轮中必定会有人轮空。 轮空原本是最幸运的事情,但是现在这名轮空的选生,却被安排对上了丁宁。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简单而有趣的胜利 一名修行地师长的脸色在此刻变得难看至极,他便是带宫沐雨来参加岷山剑会的东昊剑宗的师长。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并不是因为林随心的随意安排,而是因为宫沐雨此时的反应。 虽然丁宁在此之前表现出了极强的战力,尤其对于剑招的运用和时机的掌控更是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然而宫沐雨的真元修为比丁宁略高,在他眼里也不是没有一拼的可能,断不至于一听自己的对手是丁宁便惊慌失措。 更何况通过前面荆棘海一关的选生一共只有四十五名,现在既然林随心说了他第一轮轮空,那只要能够战胜丁宁,宫沐雨便已经可以进入最后的前十二。 只要能够位例最后的前十,便可获准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在这名东昊剑宗的修长看来,宫沐雨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只要能够把握住这样的机会,便甚至可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然而宫沐雨的表现却实在令他失望,未战而心先寒,这样的修行者绝对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强大的剑师,只会成为别人成名道路上的垫脚石。 “你看清楚了么?” 在一片难言的沉寂中,独孤白走到丁宁等人的面前,看着准备出场的丁宁,点了点头,问道。 丁宁也平静的点了点头,道:“看清楚了。” 听着两个人如此简单的对话,张仪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一震,惊声道:“独孤兄,原来你方才那一剑…” 独孤白看了张仪一眼,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厉害。” 徐怜花皱起了眉头,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般吐出了两个字。 夏婉和一侧的谢柔等人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再次涌出些敬佩的情绪。 她们此时也都彻底的反应了过来,方才独孤白的那一剑,不只是立威和表达自己的态度,还是要逼着屋棚那一端的所有选生出剑抵挡。 在毫无准备之下的仓促出剑,更能暴露出更多的东西,独孤白做到了这点,而丁宁却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从中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独孤白和丁宁,无疑是很可怕的两个人。 让她们感到幸运和喜悦的是,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的阵营里。 …… 丁宁开始动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在这名沉默的酒铺少年身上。 林随心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早已消失,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当丁宁走入剑痕划出的场地,他却是又突然开口,缓声道:“你们这一场的胜者,下一轮会轮空。” “什么!”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次的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独孤白施出那暴烈的一剑时的惊呼声还要响亮。 “怎么可以这样!” 一名选生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 这轮比赛的胜者本身就已经可以进入前十二,再轮空一场,便是直接进入前六,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林随心转过头去,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眸中有些戏谑的神色:“第二轮过后不只是他们这一轮轮空,会有很多人都轮空。” 顿了顿之后,他似乎看出了很多人此时的想法,微嘲道:“难道你认为我会让你们先决出前六,然后那些落败的人再安排比试,再决出四名?我哪里有那么多闲情再看败者的比赛,自然是直接在这比试过程中安排,凑出这最后的十名胜者。” 听到他这句话里的“凑”字,很多选生更加的愤怒,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喝问。 因为没有人能改变林随心的随意,接下来那轮空的数人到底是谁,都在林随心的手中抽取,林随心想要随意的让谁多战一场都可以。 “连表达愤怒的胆色都没有,又有何资格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 看着这些选生气得满脸通红而又不敢出声的模样,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说出这一句,接着转过头去,看着丁宁和宫沐雨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听着林随心的这句话,宫沐雨的面容上浮起一些病态的鲜红。虽然有些惧怕丁宁的实力,然而林随心的这句话却给了他莫大的刺激,他只要胜了这一场,只是要在整个剑试过程中打这一场,他就可以直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相对于宫沐雨心中的激动与振奋,丁宁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他要的只是名,早些进入前十和晚些进入前十对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分别。 既然林随心想要这剑试变得更为有趣一些,那他就让这剑试变得更有趣一些。 “请。” 所以他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抬起末花残剑,横剑于胸,看着宫沐雨平静的说出这一个字。 宫沐雨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豁出去了一般,出了一声厉啸,出剑。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左手涌入金黄色的剑鞘,不等右手触摸剑柄,整柄剑已经从剑鞘中跳了出来。 他的这柄剑剑鞘是耀眼的金黄色,剑柄也是金黄色,而从剑鞘中跳跃出来的剑身同样也是耀眼的金黄色。 散着耀眼金黄色光华的剑身上,布满了蟒纹,这柄剑,便是昔日韩地金蟒宫的宗主剑金蟒剑。 这柄剑比一般的剑要大出一些,走的本身是霸烈的路子,而在一开始些微的犹豫过后,在直接进入前十的巨大诱惑面前,宫沐雨也被激出了背水一战的悍勇,当他的右手握住剑柄的同时,体内的真元顷刻间转移方位,从他身体左侧的经络涌入右侧的经络,他的身体里都出了沉闷的轰鸣声,而他手中的这柄剑,更是涌出万丈金光,在他手中直接变成了一轮初生的昊日。 这便是东昊剑经中威力最大的秘剑剑式之一,“昊日东升”。 看着宫沐雨手中升起得这一轮昊日,那名东昊剑宗的师长的脸色稍霁,至少这一剑的剑意饱满,没有多少可挑剔之处,而且在他的眼里,此时施展这一剑也是很好的选择。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而且这一剑的威力虽然强大,然而剑意只是缓升之势,力并不尽,任何时候都留有一分余地。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名东昊剑宗的师长和其余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却是被惊愕的神色彻底充斥。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随着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前挥洒,一片细密的剑光如野火般往上燃起。 就连张仪都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小师弟”现在是在做什么。 丁宁此时施展出的,竟然是野火剑经中的一式“野火燎原”。 这一式自然是剑势绵密,防守能力极强的剑式,然而所有人此时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丁宁的真元力量比起宫沐雨稍弱,这样寻常的剑式,似乎不可能挡得住宫沐雨的这一剑。 当的一声清越撞击声响起。 昊日般的剑辉和绵密的野火互相辉映,两剑已经正式相击。 宫沐雨的眼瞳也瞬间被不能理解的神色充斥。 沿着剑身传递到剑柄的冲击感无比清晰的提醒他双方剑上的力量差距,丁宁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的进势,然而既然挡不住,丁宁又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剑式应对? 难道只是判断上的错误,难道丁宁的能力只是因为他先前的表现而在感觉中被神化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 宫沐雨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丁宁不可能再来得及更换任何剑式,他身体里每一个细小的血肉纤维都在颤抖着,要让他将这一剑刺入丁宁的胸膛。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了,手中的剑上燃起更多的辉光,奋力向前。 狭小的空间里又急剧的响起数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丁宁手中的残剑无法抵挡住金蟒剑上出的力量,被往身侧荡开,强大的撞击力甚至使得他的身体都有些不稳,连退两步。 宫沐雨的剑意已经淋漓尽致,剑尖在丁宁手中残剑荡开的虚影中刺入,即将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不可置信和荒谬可笑的感觉。 因为就在此时,一直蜷缩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被丁宁在倒退的同时,用脚尖挑了起来。 然后丁宁的左手落在了它的颈部,就像倒提着一柄剑一样,抓着它的头,直接对着宫沐雨的剑迎了过去。 这条玄霜虫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会生这样的事情,感觉着迎面而来的锋锐剑意,它恐惧的浑身都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拼命将体内积蓄的力量从口中喷了出来。 宫沐雨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噗”的一声。 他看到深红色长虫的口中喷出了一道凛冽的寒流,冲在他的剑上。 这股寒流的力量原本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太强,然而他这一剑的大部分力量已经被丁宁的剑式消弭,此时剑意正到尽头,也不可能再生出力量。 于是他便无法阻挡。 他无比骇然的看到自己的剑被冲得往上荡起。 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力量随之传来,让他持剑的手臂也往上扬起。 “喀…”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结冰声。 撞开他剑的寒流在空气里凝成一根晶莹的冰棱。 丁宁平静的抓着深红色长虫,继续往前伸出。 这根晶莹的冰棱刺入宫沐雨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沿着冰棱的边缘嗤嗤的喷射出来。 所有人都怔住。 就连林随心都怔住,他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前十 更为不可置信的是宫沐雨。 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看着丁宁手里抓着的那条深红色长虫,心中充满无比荒谬之感,然而听着自己的鲜血摩擦着冰棱的边缘不断出的嗤嗤响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似乎被瞬间抽空,他心中的荒谬之感迅被恐惧所替代,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呼声。 在他这一声凄厉惨呼响起之时,丁宁已经后退数步。 散着热气的鲜血融化着残留在宫沐雨体内的冰棱碎片,然而没有一滴鲜血喷洒在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宫沐雨的金蟒剑从手中坠落,无力的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在他的身体往后倒下之时,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出现在他身侧,伸手扶在他的背上,并开始施药止血。 失剑倒地和岷山修行者的介入都意味着这一战的终结。 宫沐雨凄厉惨呼的余音还在所有人的耳中缭绕,看着平静收剑和弯身放下手中深红色玄霜虫的丁宁,徐怜花回过神来,自嘲般摇了摇头,道:“依旧只是一剑…可这到底算是一剑还是一虫?” 徐怜花的声音并不算低,在此时的沉寂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更多的选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这难道不算违规么?” 有选生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白痴。” 听着那名选生的叫声,徐怜花不屑的冷笑起来:“哪里违规?” 林随心饶有兴致的看着徐怜花和那名选生,却不开口。 那名选生一滞,看着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怜花更加鄙夷的看着这名选生,嘲讽道:“若是你有能力,你也可以从前面的一关里抓几条这样的异虫出来,然后再令那几条异虫乖乖的跟着你,然后也可以将几条虫当剑刺向对手。” 看着那名选生的面容越加苍白,嘴唇越是颤抖而越是说不出话来,张仪轻咳了一声,希望徐怜花可以就此收声,给那名选生留些情面。 然而徐怜花却没有就此收声,又重重的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更有能力一些,你大可以让那一大群军队般的异虫为你效命,到时候你只要带一群那样的异虫出来,恐怕这剑试大家就不用争了,你肯定是这剑试的名。” 听着徐怜花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屋棚那一端的许多选生都很愤怒,然而他们却也找不出任何措辞反驳。 因为丁宁这一战的胜利,关键不在于利用了这条玄霜虫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他可以拥有这条玄霜虫,可以将这条玄霜虫当成佩剑一样用,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如此精准的判断出宫沐雨那一剑在被自己的一剑消磨部分力量之后,剩余的力量比起那条玄霜虫的力量要弱小,关键还在于他能够完全顺畅的,在精准的时机里完成这样的事情。 现在越是仔细的去想丁宁那一剑或是一虫制胜的最后画面,所有这些选生就越是感觉到丁宁的可怕,越是感觉到丁宁的游刃有余,甚至感觉到这一切都在丁宁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东昊剑宗的那名师长此时面上的怒意也已经完全消失,尽数转化为对丁宁的敬意。 此时在他看来,不管宫沐雨如何努力,在这场战斗里都不可能是丁宁的对手。 因为他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年轻人,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天赋。 “没有疑问了?” 林随心看着垂下头去的那名选生,罕见的淡淡一笑,道:“那便继续。” 听着林随心如此风淡云轻的话,很多人却是又忍不住差点痛苦的呻吟起来。 因为他们想起了林随心一开始说的话,想起了丁宁这一战获胜之后,已经进入这场岷山剑会的前十。 即便有着那名容姓宫女的公开难,即便是有着他们这些人的阻击,然而丁宁还是成为了第一名进入前十的选生,成为第一个拥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资格的选生! 山道间的某处阴影里,那名一直为容姓宫女回报消息的黄袍中年人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走到这一步。 像丁宁这样的修行者,能够一路以名进入前十,对于白羊洞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耀,然而看着此时丁宁沉默走回的背影,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不可能就此停止脚步。 “只是你真的能够成功么?”这名黄袍中年人的眼眸深处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在休憩的营帐处,容姓宫女已经可以看清山谷里生的一切事情,不需要这名黄袍中年人的时刻回报,此时山谷里很多人都在想着她会因为丁宁第一个进入前十而愤怒,然而他们却都未曾想到,此时这名容姓宫女冷漠的脸上却只有一丝嘲讽的表情。 “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 看着丁宁平静的走回张仪等人的身边,又看着徐怜花嘲讽那名选生的样子,她冷漠的轻声缓缓自语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她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和天赋无论有如何出色,比起成人世界的权术和力量,都只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 此时在她对面的另外一片山崖间,扶苏身影微颤的看着丁宁和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他既担心和感伤,又替丁宁感到高兴。 “你这次怎么不说了不起?”另一片崖间,潘若叶转过头看着眼神里全是感慨的黄真卫,说道。 黄真卫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道:“好话多说三遍,便也变成了婆妈。” …… “易心!” 山谷中,林随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呼吸又是一顿。 不论易心此刻是属于哪一边,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的他也是有可能影响最后是谁夺冠的重量级人物。 丁宁等人对面的许多选生的身体都开始紧绷起来,生怕接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 “轮空!” 林随心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掠过他们的身体,然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这些选生的身体顿时一松。 “易心!依旧轮空。”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得是,林随心很淡然的又说了这一句。 一片哗然! 明明知道逼问林随心这样的人物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是有些选生气怒攻心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哪里有连续两轮轮空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 林随心随意的看了那几名选生一眼,毫无情绪的说道:“若是你们有意见,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可以让易心不轮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自愿对易心。” 那数名选生气愤得浑身都抖起来,剑鞘内的剑都出了清晰的震鸣声,然而他们谁都不敢应声。 因为即便自认可以和易心这样的强者一拼,也没有人愿意和易心这样的对手多战一场。 “既然最后要安排一些人轮空,作为岷山剑宗最后的试官,无法挑选合适的人轮空,那这一双眼睛睁着和瞎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随心依旧毫无情绪得看着那数名选生,淡淡的转身,微讽道:“你们不自愿对易心,在此时的确是明智的行为,只是连这样的一点勇气和血性都没有,难道你们还奢望我安排你们轮空?” 听着这样的话语,很多人气愤得连呼吸都不畅起来,然而连那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没有多少人觉得林随心此时的行为不公。 因为就连他们都觉得那数名选生和易心相比,甚至和已经被淘汰的南宫采菽、夏婉相比相差太远。 (今天在山里,更新不容易,字数略少一点,明天下一更字数会多)r1o58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徐怜花。” 转过身的林随心看了一眼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不看手中的卷册便又喊出了徐怜花的名字。 很多选生的牙齿咬得更紧,他们越来越觉得林随心是要故意将丁宁这一方的人送进前十,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随心接下来却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对白若泽。” “真是随意。” 听着林随心报出的自己对手的名字,徐怜花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低语了一句。 他也无法理解林随心的想法。 从先前的很多细节,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出来,至少林随心更欣赏他们这些和丁宁站在一边的人。 然而林随心现在的安排,却似乎更倾向于将他淘汰掉。 白若泽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甘露剑院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若是在平时相逢,徐怜花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然而徐怜花在击败陈离愁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白若泽在前面却根本未受什么伤,甚至连击败第一名对手都十分轻松。 “难道觉得白若泽比我优秀?”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徐怜花却不想和林随心辩驳什么,只是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开始缓步前行。 “你怎么样?” 张仪忍不住紧跟了一步,异常担心的转头看着徐怜花,犹豫道:“若是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 “我不想回答你这句话。”徐怜花看了张仪一眼,又转头对着夏婉说道:“夏婉你来回答我们徐侯府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做派。” 张仪愕然的转头看向夏婉。 夏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徐侯府从来只有战死的修行者,没有认输的修行者。” 张仪呆住,说不出话来。 丁宁便停在张仪的身前不远处,看着迎面走来的徐怜花,他一直没有出声,等到徐怜花和他错身而过的瞬间,才轻声说道:“左肋下三寸。” 徐怜花的眉头微挑,也不说什么,继续前行。 …… 白若泽早已在场中等待。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停下来的徐怜花,他躬身施礼,歉然道:“对不起。” “不用对我道歉。” 然而看着殊为有礼的白若泽,徐怜花却是面孔一板,声音微冷道:“难道你就觉得我一定会输给你?” 白若泽刚刚才直起身体,听到这句话,他的面容微僵,又微微躬身,道:“对不起。” 他连说两次对不起,态度都十分诚恳,然而他是一处修行地最为杰出的弟子,平日自然也极为骄傲,此时神态虽然恭谨,但是眼眸深处也是闪耀起愤怒的火光。 徐怜花没有看他,只是抬起头看着上方黑沉沉的,似乎连诸天星辰都被遮掩了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说道:“开始吧。” 白若泽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接近这场剑会的前十,他绝对不能因为一些情绪的因素错过改变一生的机会。 徐怜花的声音刚刚响起,他就已经出剑。 铮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传入众人耳廓之时,他身体左侧的绿鲨鱼皮剑鞘已经空了,他的右手已经握剑完成了一剑,他和徐怜花之间的空气里,没有看到任何暴走的天地元气,只出现了十余道淡淡的幽蓝色剑影。 这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同深海中游动的魅影,在空气里以诡异的螺旋状悄无声息的前行,分别刺向徐怜花的身体各处要害。 徐怜花的眼睛瞬间眯起。 他的手迅抽剑。 微粉色的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成片的剑气从他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鬼魅在这些花瓣上乱撞,却被纷纷弹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烟气,始终无法进入徐怜花身外一尺之地。 看着这样的画面,白若泽一声厉啸,清俊的面容上多了数分狠辣的神色。 他的双脚脚尖交替点地,整个身体就像毫无重量的飘飞起来,手中的幽蓝色长剑从上自下斩向徐怜花的头顶。 随着他剑光的划落,剑光下方的地面上却是浮起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不断朝着剑身汇聚。 这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散着特别的阴寒味道,完全不像人间的气息,在地上冒起又毫无声音,无数缕元气同时在地上冒起的画面,就像有无数朵来自幽冥的花朵在绽放。 徐怜花额头上的血管鼓了起来,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放开了手中握着的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徐怜花是要放弃,然而张仪却知道并不是这样,所以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看清楚此时徐怜花的手落向腰侧的剑鞘。 轰的一声闷响。 徐怜花的剑鞘周围空气陡然爆震。 曾经有那么一瞬,白若泽也以为徐怜花是要放弃,但是感觉着徐怜花身外暴走的气息,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由得再一声厉啸。 汇聚于他剑身上的幽蓝色元气急剧的凝聚起来,他的剑身上,就像有一头幽蓝色的鬼物要冲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徐怜花的手已经伸出。 徐怜花握着剑鞘,剑鞘口对着他手中的幽蓝色长剑刺出。 白若泽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尽可能的调整着自己手中长剑的走向,然而他现徐怜花的动作远比他快! 铮的一声轻响,就如平时长剑归鞘一般,眯着眼睛的徐怜花无比精准的用自己的剑鞘套住了白若泽的长剑! 剑归鞘,无数丝幽蓝色的元气从鞘口涌出,剑身上凝成的幽蓝色鬼物也似硬生生的被挤碎,最为关键的是这剑鞘隔绝了他手中这柄长剑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就像硬生生切断了许多连接在这柄剑上的符线! 白若泽心中寒意止不住的涌起,然而他毕竟不是弱者,在剑式被遏制的这一瞬间,他也自然的做出了应对,他身体往后倒退,拔剑,同时他体内真元的输出再强数分,想要凭着这一瞬间的僵持之势,便将徐怜花震得更伤,直接令徐怜花落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中的剑柄出传来。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张开口,在他还来不及叫出这句话的瞬间,徐怜花已经挥动了一下手臂。 剑鞘直接带动了他的剑,带着那股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蛮横力量,像一根铁鞭般抽向他的左肋。 白若泽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扭动闪避,然而一股痛感却是让他的身体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快闪避。 “嘭!” 一声沉闷敲击声震响在所有人的耳廓,遮掩住了下一瞬间的许多细碎骨碎声。 白若泽张开的口中喷出一股血泉,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如从中折断般往后飞出,坠向后方数丈外的地面。 “怎么可能会这样?” 有修行地的师长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越对真元力量感知清楚的修行者越是震惊。 因为在这场战斗的最后阶段,徐怜花实际是用毫无花巧的力量击败了白若泽,而在他们看来,徐怜花面对白若泽不可能得出如此压倒性的力量。白若泽比他的修为本身就只低一线。 “竟然…” 然而在下一瞬间,所有这些感到不可思议的修行地师长却全部知晓了答案。 他们的目光全部震撼的凝聚在徐怜花的脸上。 徐怜花凝立着不动,然而他的脸上却好像带上了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具。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甚至连一条条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竟然不管身体里的毒素…” 有选生也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惊叫了起来。 张仪呆住,他的浑身也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丁宁和耿刃仔细的解释过七叶散的药力,所以他很清楚如果不顾那界限强行动用所有真元会是何等的痛苦,然而此时的徐怜花,竟然还能站着! 让张仪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的是,徐怜花不仅硬生生的站着,而且还能出声。 因为徐怜花的声音在此时已经响了起来。 “他倒了,我站着,所以应该是我赢了。” 徐怜花的声音已经全部变调了,听上去连声音都似乎在抽搐,然而他却还是在完整的说话。 听着这样的声音,林随心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他点了点头,异常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是。” 几乎所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时,丁宁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他看着徐怜花抽搐的身体,出声道:“你本不应该需要两招,只需要一剑的。” “是我的问题。” 徐怜花已经无法转身,但他变调的声音还是接着响了起来:“不过不是我怀疑你,而是我知道这种毒一定很痛苦,我也有点怕这种毒带来的痛苦,所以我还幻想试着不用这样的方法撑过去。” 说完这一句,徐怜花往前倒下。 “师弟!” 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张仪几乎快哭了,“他都已经如此,你还和他说这么多话。”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这样才不负他这样的付出。” 丁宁看着倒下的徐怜花,依旧平静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认真的轻声道:“痛苦也是一种经历。”r1o58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河胸中,生死度外 “我当时撑了多久?” 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净琉璃清冷着脸,转头问了澹台观剑一句。 澹台观剑仔细的想了想,道:“也是说了几句话,不过想起来总是要比他的这几句话简短一点。” 净琉璃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这届剑会的确不错。” 澹台观剑自然明白她不是在夸奖自己安排的这场剑会,淡然一笑道:“虽然承受痛苦这种事过了你,但是当时你却没有他这样犹豫。” 净琉璃摇了摇头,微冷到:“一件事过也是过,若是两人同中这种毒,他能够坚持得久一些,能够比我多出一剑,我就会死。” 澹台观剑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服净琉璃,他忍不住有些感慨道:“可能就是因为你这样事事较真,每个地方都要和别人争强,所以你才是岷山剑宗有史以来进步最快的天才。” “以前可能是,以后却可能不是。” 净琉璃看着和张仪说话的丁宁,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天空,漆黑的眼眸似乎要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在此之前她看过无数的年轻才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感觉到压力。 所以虽然她事事争强,实则过得却并不辛苦,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让她由心颤栗的人出现,她在感觉到以前从未感觉到的压力时,也如同看到了新的天地。 她可以肯定自己的修为进境一定会比以往更快。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丁宁说这句话说得异常云淡风轻,然而落在夏婉的耳中,却是充满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她抬起头,有些尊敬的看着丁宁的侧影。 在以往的修行之中,只有她的老师所说的一些话,才能让她感受到同样的意味。 明明只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但是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却越来越让她感觉到不像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催动体内的真元。 一股坚定而强大的气息,从她的肌肤表层往外迅的扩散出去。 她的身周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风卷。 还在悲痛之中的张仪霍然转身,看到的画面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远处的选生也现了夏婉这边的异状,一片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接连响起。 夏婉的脸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她精致的五官也痛苦的扭结在了一起,身体开始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 “你这是做什么?” 张仪终于能够出声音,茫然而悲痛的叫出了声。 “丁宁说的不错。”夏婉也已经很难出声,但还是出了声音,“我想试过这种痛苦之后,至少不如这的痛苦会更容易忍受一些。” 一旁的独孤白和易心已经猜出这样的答案,但是听着此时夏婉的声音,依旧心中大震,心想怪不得这名看似温婉的少女能够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高位。 距离丁宁等人比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更近的净琉璃自然比那些选生更快的反应过来夏婉做了什么。 “倒是也小看了她。” 她微皱着眉头,语气里却是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 也就在此时,又一股近似的气息在丁宁的身后炸开,令她都微微的一怔。 这股近似的气息,在南宫采菽的身上出。 看着同样全力催动体内真元,同样逼得毒素作而开始陷入巨大痛苦的南宫采菽,大脑有些空白的张仪颤声道:“就算想将此当作修行,也可以等到剑会结束…” 无法改变眼前事实的他,已经只能担心她们接下来失去意识和接受岷山剑宗的救治而无法看到接下来的剑会。 “我修的是素心剑,最顺着心的剑便是最快的剑,心念既起,想到便要做。” 夏婉看着他,在往后倒下之前,缓慢而艰难的说完了这一句话。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净琉璃却是缓缓的挑眉,道:“她已经不必到岷山剑宗来修行了。” 澹台观剑郑重的点头,这次他十分赞同净琉璃的意见。 “这些人都是疯子么?” 看着连南宫采菽都全力催动真元毒,屋棚另外一端的一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忍不住出声。 夏婉和南宫采菽都是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然而两个人这样的举动,给屋棚这一端的选生同样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若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还做什么修行者?” 叶浩然的眉头微蹙,然而看着身边那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又看着他身旁那些同样脸色苍白甚至额头的汗珠始终没干过的选生,他知道这些人就像战场上的残卒一样,对于剑试的最后战果不会有多少的影响,所以此时他虽然知道自己若是出声必定可以略微提振那些人的士气,只是既然没有多少意义,他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他微蹙的眉头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松开,然后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很多人的面孔,和丁宁一样,他也始终在寻找那最后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未能找出长陵女主人埋下的那颗最后的棋子。 …… …… 宛如隔绝世外的岷山剑宗里正举行着牵动天下的剑会,同样笼罩于黑夜的长陵城中,也有无数人未眠。 梧桐落的清冷酒铺里,长孙浅雪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梧桐落的街巷里悄无人声,但是在她的耳朵里,却早已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自远处深巷中走来,走向这间酒铺。 她和衣站起,走向前院,如黑夜里的无声清风,但是眼眸中的寒意和杀意却越来越寒冷。 这是一名修行者,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以她现在的修为,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杀死这名修行者,只是她也可以肯定,自己无法很快的,至少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形下杀死这名修行者。 若是真出现必须杀死这名修行者的情形,她可以通过丁宁那面画壁上标出的路线逃出长陵,在丁宁参加剑会期间,她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墨园,也是因为丁宁留在那片画壁上的路线都是从这里开始。从这里开始逃亡,最有成功得把握。 然而最为关键的也是此时丁宁还在参加岷山剑会,她只要暴露,丁宁便不可能活。 小院中的水意突然浓了些。 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从空中坠落,落向小院中小小的花圃。 长孙浅雪原本已经掀帘走入前院,此时的身影却是突然顿住,然后转身又重新返回院中,她如画笔勾勒出的完美面容上开始笼上一层真正的寒霜。 水滴落入泥土的同时,院中那一头已经站了一条白色的身影。 “我道是谁,原来果真是公孙大小姐。只是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倾国倾城,我见尤怜,我也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声音低微而牢牢锁定在这片小院之中,只是低微的声音里却自然带着一种桀骜而不可一世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真正的大逆才会有。 身上元气如一江水,又能够拥有如此气概的大逆,自然便只有云水宫的白山水。 “你想死还是想活?” 然而看着凝立在前方檐下,悠然而不可一世的打量着院中景物的白山水,长孙浅雪只是清冷的直接问道。 白山水微微一怔,她不能习惯长孙浅雪的说话方式,但是她还是微微一笑,认真道:“想活。” 长孙浅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寒意和杀意并未消失,只是等着她说话。 “原本只想先见丁宁一面,但是想着你应该是杀死了我师兄的人,还是觉得要先见你一面。”白山水负起了双手,“既然连你都可以和那人的弟子一起住在此处,我来此处便自然不是找你寻仇,而是告诉你,我也可以。” 长孙浅雪没有浪费力气去思考白山水何以觉丁宁和自己的身份,她的面容更加清冷数分,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白山水笑了笑,又迅收敛了笑容,道:“但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长孙浅雪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不负责想这些事情。” 白山水又是一怔,却又马上泰然,道:“既然如此,等这场剑会结束,丁宁出来之后再说。” 大逆行事,自然有凡人所不能及的风范,白山水此时绝非长孙浅雪敌手,生死也悬于一线,却全然置之度外。说话间人已飘然出院,只是最后还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场剑会过后,丁宁的名字想必天下尽知,只是恐没有人想到,他是那人的弟子。”r1o58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缺一人 白山水的声音极轻极柔,如夏虫低语,长孙浅雪却是听得清楚,她没有说话,眼眸中的寒意却是骤然一浓,白山水身后院墙上的数根杂草上突然遍布白霜,接着被微燥的夏风一吹便奇妙的碎屑开来。 这代表着长孙浅雪的真实杀意和强大,白山水也感到了真实的寒冷,她掖了掖衣衫领子,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平和而不可一世的走在黑暗笼罩的长陵街巷之中。 即便是亡了国,失了家的孤魂野鬼,在长陵这番放肆行走,也是个骄傲的孤魂野鬼。 白山水慢慢抬头,只是骄傲的眼瞳中却开始出现异样的情绪,眉头也渐渐拧结。 黑暗里被长陵重重叠叠的街巷阻挡着视线,她无法看到很远,但是风中却传来一些烟火的味道,远处应有房屋起火燃烧了起来,而她可以肯定,此时燃烧着的地方,就是她所居住的客栈所在的街巷。 她原本便是要走回那片街巷,此时确定烟火味道是从那里传来,她便决然转身,转向另外一处街巷,转向出城的方位。 梧桐落的酒谱之中,长孙浅雪重在床榻上躺下,她已经习惯不去思索别的事情,然而许多年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她心中那一片静湖之中就似始终有石子在轻落,溅起一片片≦,↗。 她在数十息的调息过后依旧无法入静,终于偏头看向窗外,有些恼怒的想着那剑会到底何时结束。 …… 黑夜还在延续,岷山剑会还在进行,只是布满剑痕和凝立着许多修行地师长的山谷之中,能够站立着的选生却是越来越少。 “谢柔,轮空。” 虽然明知道提出疑问没有任何的作用,但是听到林随心这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名胸部和腰部遭受剑创,刚刚接受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施药,躺在一侧无法爬起的选生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出声来:“这哪里公平,我连战了三轮,她却只战了一轮就将进入前十。” 看着这名在第三场中落败而无缘进入前十,此时愤怒得眼眸都似要燃烧起来的选生,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你应该感谢徐君子。” 这名选生和其余许多选生都是一愣,不明白林随心的这句话的意思。 “先前一关的出口处,和你们每个人或多或少说过几句话的人,便是徐君子。”林随心不看这些选生的脸色,自顾自缓声接着说道。 很多选生开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迅变得苍白。 张仪看着那些人的反应,却是更加迷糊,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等人,轻声问道:“徐君子是?” “不是和我一样姓徐,而是原先徐地的人。”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说道:“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割肉侍亲的故事。” “先前那一关出口的前辈,竟然是…”张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徐地有君子,知礼守义,多行善事,一年大旱,徐地颗粒无收,那人散尽家财,一日许多饥民嗅到那人家中犹有肉香,便纷纷大怒,以为这人是伪君子,明里已散空粮仓,实则家中却还有肉食,愤怒之中叩开门去,现的事实却令他们涕泪横流。原来那人家中粮仓早空,家中父母也是多日未餐,为了救自己父母,那人是割自己的股肉煨汤。 这样的事迹自然被记录在很多的史书之中,对于一些同样知礼守义的人而言,那名徐地的君子甚至可称为圣人,但是张仪没有想到那人竟是岷山剑宗的弟子,也根本没有想到站在荆棘海青殿出口处的那人便是这名徐地的君子。 “你们苦藤剑山原本最有希望参加岷山剑会的不是你,而是你师弟祁秋寒,别人不知道为何祁秋寒这两年进境不如你的原因,难道你不知道?” 看着那名脸色变得死灰,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的选生,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对于参加剑会的每名选生,我岷山剑宗也自有考量,在这最后剑试之前,徐君子看的便是你们的品格,若不是他觉得你还有改过的余地,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已经准允你参加最后剑试,且只是让你多战一场,你自己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那名选生早已羞愧得浑身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 而一些之前也被多安排了一场,或者没有得到轮空机会的选生,想到自己过往做过的一些事情,不仅也是背上汗如泉涌,不敢望向林随心。 “岷山剑会,终究是岷山剑宗挑选学生的剑会。” 林随心却并未停止说话,他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说道:“任何过程,终究是为我剑宗挑选出最适合进入宗门修行的学生。” 场间重新静寂下来。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数声脚步声响起,一名黄衫少年走出几步,对着林随心行了一礼,沉声道:“我萧青麟自认过往品行没有什么不端,行得正,站得直,而且我自觉修为不会弱于谢柔,但我却也比谢柔至少要多战一场。哪怕只是如此相比,我也依旧认为这剑会不公,即便是出于替宗门挑选的角度,我也并不认为我不如谢柔。”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道:“她比你有钱太多。” 这名黄衫少年浑身一震,脸色雪白,周围的选生也是一片哗然,根本没有想到林随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然而林随心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依旧毫无情绪的说了下去:“我岷山剑宗有许多特别浪费钱财的修行方法,只有她这样的人能够承受,所以她这样的修行者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将来获得的成就应该比你会大。” 黄衫少年愣了愣,他有些反应过来。 “影响一名修行者将来的原因有很多。谢家的财力至为雄厚,她又比你又勇气,她身边的朋友又比你的朋友要强大太多,当然事无绝对,只是现在综合各种因素,她优于你。”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看着那些方才哗然,现在又说不出话来的那些选生,淡然道:“我岷山剑宗从不考虑选生的家世,只考虑选生能够拥有的修行手段。” “你还有最后一场。” 林随心的目光最后停留到黄衫少年的身上,然后说道:“萧青麟,对易心。” 这名名为萧青麟的黄衫少年听懂了林随心话语里的意思。 这是他最后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击败易心,在这场战斗里展现出令这些岷山剑宗修行者刮目相看的能力。 然而自己有那样的能力么? 越是懂得,他便越是绝望。 …… 容姓宫女站在休憩的营帐之前,看着下方的山谷,此时还有数场比试,然而看着那些剩余的选生,在她眼中这些比试已经结束。 “丁宁、易心、张仪、谢柔、何朝夕、叶浩然、顾惜春、独孤白、慕危城…” 她嘴角微微上翘,读出了一个个名字,然而突然之间她顿住,眼中开始闪现惊异的神色。 剑会前十便拥有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然而按照眼下林随心的安排,这数场比试结束之后,最终剩余的却只有九人。 林随心虽然随意,然而像他这样的人物,对于万千剑路都可以一瞬间计算清楚,说是最终会安排十人进入最后的对决,便不可能出现错误。 那这最后空出的一人又到底是谁? 随着屋棚两端选生的不断减少,各修行地师长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先前丁宁所在的那一端绝对是少数,然而现在却反而占了绝大多数。 虽然知道勇气这种事情只是林随心衡量的其中一个标准,丁宁这边的人能够走到最后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自身的实力,然而很多修行地的师长还是不免想到自己所带的学生若是站在丁宁一边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 …… 叶浩然收剑,转身。 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选生惊怒交加的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却是不敢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咽喉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在不断的渗出血珠。 另外一侧,和对手足足游斗了一炷香时间才依靠体力获胜的何朝夕正艰难的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怎么只有九人?” 随着叶浩然的这场胜利,有修行地的师长也开始现了容姓宫女早就现的问题,忍不住惊讶的出声。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十最后一场 林随心的安排虽然真的很随意,然而从他整个安排的过程,包括他在面对选生质疑时所说的话语来看,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还是现了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岷山剑宗显然对每位选生都做过详细的调查,不只是局限于天赋和修为,还有以往的品行。 在前面的数关,所有选生的表现到了林随心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综合的评定。 天赋和修为稍弱,以往的品行有些问题的选生,便往往会在这最后的剑试里被多安排一两场对决。 这看似不公,然而却是岷山剑会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 只要能够在多战一两场的情况下依旧战胜,进入前十,便还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 这岷山剑会,终究不是什么赢得虚名的比赛,而是岷山剑宗在挑选自己的入门弟子。 按照林随心表现出来的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现在这大部分修行地的师长已经看出除了已经进入前十的丁宁、张仪、易心等人之外,叶浩然、顾惜春等人,包括在才俊册上位列第八的诡船山门的慕危城也已经不需要再战,最后的一场比试反而应该是在何朝夕和另外一名选生,出身于朝露剑院的鹿器歌之间。 此时何朝夕虽然疲惫不堪,体力和真元也损耗的极为剧烈,然而鹿器歌的境况却更为艰难,这名在才俊册上排名四十开外的少年在坚持完前面一战时,左臂已然骨折,且身上流血的伤口不下十处,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变得极为虚弱。 在所有人看来,这最后一场的胜者自然应该是何朝夕。 只是算上何朝夕,最后的前十之中却还是少了一名选生。 难道是这鹿器歌的坚忍也获得了林随心的肯定,接下来他和何朝夕便不需要再战,直接位列最后的前十? 然而就在这时,林随心已经让这些修行地的师长知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因为这时林随心已经对着转身回走的何朝夕出声。 “你不用回了,因为你还有最后一场要打。” 他没有情绪的对着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何朝夕说了这一句,然后毫无停顿的接着说道:“何朝夕,对鹿器歌。” “小心些。” 在何朝夕脚步顿住的同时,张仪冲着何朝夕轻声的喊了一句。 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张仪、丁宁和何朝夕、南宫采菽都可算是同门,且从头至尾都在并肩而战,在旁人看来张仪这样的一句加油和提醒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时低调谦逊的张仪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这样出声,已经很不寻常。 张仪此时的心情十分振奋和喜悦。 因为他知道,如果薛忘虚还活着,看到他和丁宁还有何朝夕都能进入前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觉得风光。 …… 何朝夕点了点头,缓缓的转身,尽可能的调匀呼吸,转身走向刚刚战斗的场地。 另外的一边,一名用绷带将自己左手牢牢固定在身上,头都已经被冷汗湿透的紫衫少年也正步履蹒跚的朝着何朝夕行来。 这名名为鹿器歌的朝露剑院才俊每走一步都似乎要付出很大代价,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多人会甚至忍不住觉得他不像是走在坚实的平地上,而是每一步都走在钉床上。 胜负似乎只是从他这样的姿态就已经可以断定,然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震惊的异变产生了。 一道虚冷的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然后迅的释放到周围的天地里。 之所以说是虚冷,是因为这股寒冷的气息让人感知到的同时,这名少年的身体内里便似乎极为空虚,以至于大多数真正的寒意都反而往他的身体里收缩。 这种诡异的感觉对于场间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就像是夏天里面前树了一块冰,所有人都觉得冰寒冷,觉得冰在散冷意,然而却偏偏又感觉不到真实的冰冷,所有的冷气反而朝着冰的内里收缩。 一声声清晰的吸气声自旁观的修行者群中响起。 随着这种虚冷的气息生成,鹿器歌已经被冷汗湿透的黑色长开始缓缓往后飘舞,彻底将他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容展露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脸颊都微微凹陷,就像急剧的消瘦下去。 他身周的空气里,却是出了嘶嘶的声音,有许多丝看不见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入他的身体。 就像干涸的池塘被瞬间填满,鹿器歌的身体开始给人充盈的感觉。 他苍白的面容上开始蒙上一层铁青的光泽,凹陷下去的脸颊却是又恢复如初。 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虚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在变得强大。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功法?” 刚刚大着胆子提醒何朝夕的张仪无比震惊的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连连出声。 场间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就连丁宁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面色都非常凝重。 他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只是这种功法他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亲眼见过。 这种功法很玄妙,而且很有用。 所以此时他便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的感知着周围天地元气的一切变化,包括感知着鹿器歌身体的一切变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张仪的问话。 …… 虚冷的气息从鹿器歌的身上开始消失。 在彻底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有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是有片片结冰的浪花在飞洒。 还有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就像一条条的血线。 “怪不得一定要坚持下来。”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异相,眼睛微眯,冷冷的微讽道:“这次剑会真是不简单,连血煞魔功这样的功法竟然都会出现。” “血煞魔功!” 在她出声数息之后,才有修行地的师长出了一声惊呼。 “竟然是血煞魔功!” 这声惊呼瞬间引起了一片惊潮。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在一片惊呼声中,没有得到丁宁回答的张仪求助般的转头望向独孤白等人,此时他对何朝夕的担心早就过了求知本身。 “前朝的一门邪门功法。” 独孤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凝重的说道,“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却可以将自己空虚的血脉当成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只是利用这种功法引具的天地元气太过阴寒,即便可以短时间提升战力,却是不利于今后的修行。” 张仪要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聪慧,即便独孤白如此说,他还是明白了这门功法的强大之处。 即便这种功法可以被认为是一时刺激生命力的邪门功法,然而却至少可以让修行者在战场上流了很多血之后,还可以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战力,甚至变得比受伤前更为强大。 在一些生死绞杀的战场上,修行者所考虑的最重要问题便是生存,而并非今后的修行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血快流干了,觉得我必败无疑。” 就在此时,走到何朝夕对面的鹿器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何朝夕出声:“只是我不想败。”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决心。 何朝夕平时的话也很少,此时听到鹿器歌这样的话,他微微抬头,说道:“我也不想。” “你还能赢么?” 鹿器歌嘲讽的看了何朝夕和他背负着的大剑一眼,冷笑了起来。 他平时并不是特别狂傲的人,但是此时,对方的境况和自身的强大,却让他自然生了改变。 在冷笑出声的同时,他的一脚践踏在地,伸手一剑便横空朝着何朝夕砸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横剑行礼。 但是此时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细节。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赤铜色的长剑,此时蕴含着他用极大代价换取的力量,只是如此简单的剑势,就迸出了蛮横至极的威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朝着何朝夕压了下来。 而何朝夕就像是一株小树,只能被碾成粉末。 当的一声爆响。 何朝夕的剑已在手中,然而他的身体瞬间却往后弹飞了出去。 鹿器歌的身影出现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何朝夕的身体带着一蓬烟尘,砸落在距离场地剑痕边缘唯有数尺之处。 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掌指之间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他的嘴角也有一缕鲜血在流淌出来,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沉着冷静,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这一柄分外宽厚的长剑上。r1o58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缺 (前面的两章出现了一个问题,因为人物比较多,所以把厉西星这样一个重要人物遗漏掉了,而且他还牵涉到已经构思好的重要情节,所以前面一百三十五章,一百三十六章都做了些更改和添加,大家可以回头过去看看,否则有可能会连接不上。然后今天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在之前所有的战斗里,何朝夕一直是在用这柄青色宽剑战斗,然而这柄青色宽剑太过普通,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既然有前面剑谷选剑的环节,何朝夕就算再笨,也不可能选择一柄除了宽厚之外毫无特色的剑。 一声厉啸从鹿器歌的口中喷薄而出,随着这声厉啸,感受到危险的鹿器歌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嗤嗤的喷出片片赤红色的冰雪,他的身影也瞬间落至何朝夕的身前,轰的一声爆鸣,他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再度像一座山峰朝着何朝夕当头砸下。 何朝夕举剑再挡。 爆鸣声中,他脚下的地面像波浪一样震荡开来。 此时砸落的山峰已经是一座冰峰。 气浪四溅之中,一片片赤红色的尖锐冰片冲刺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瞬时多了许多道流血的伤口。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担心到了极点,张大了嘴却连呼吸都忘记,根本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蓬血雾中何朝夕的口中喷出。 然而伴着一声闷哼,何朝夕却是没有像之前一击一样被震退弹出,他的整个身体微微一弓之后,便像一张弯曲的弓再度弹直,他手中的剑依旧奋力往上,反而硬生生的将鹿器歌连人带剑格得往后弹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何朝夕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之上,左手指尖流淌着的真元,擦亮了剑脊上的一道符文。 他这柄剑的剑脊本身便是一柄内嵌的细长小剑,只是隔着一定的距离,根本看不出来。 此时随着这道符文的亮起,这柄小剑沿着大剑的剑身飞了出去。 嗤! 破空声起。 鹿器歌骇然的侧身,一道细小的青色剑光带着一道涡流,以恐怖的度擦着他的身体掠过。 何朝夕开始反击。 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剑朝着鹿器歌斩杀。 他的力气本来就比绝大多数选生大,而此时挥剑,空气倒灌入他青色宽剑的中央空槽,更是出了巨大的风雷声,气势说不出的惊人。 然而对于鹿器歌而言,最惊人的不是气势和力量,而是何朝夕手中的这柄沉重的大剑似乎陡然变轻了数倍,剑势也比之前快了数分! 急剧的涌入青色宽剑中央槽线的空气,承托着这柄青色宽剑,就像使得这柄青色宽剑也飞了起来。 鹿器歌震骇的反手挥剑相迎。 何朝夕剑势再变,原本朝着他当头斩杀的青色宽剑朝着他右手手腕斜飘而落。 在之前的战斗里,他的剑势都是沉重而刚猛,然而此刻,他的剑势却变得轻灵而迅疾。 鹿器歌难受得难以呼吸,手中长剑也再度回缩防御,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侧后方的剑啸声。 他下意识的转头。 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道细细淡淡的剑光就像是一条淡青色的雾气飞来。 “这到底是什么剑?” 观战的选生之中,有人震惊的叫出了他此时的心声。 剑身上飞出的细剑,在飞回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 鹿器歌无法同时应付前后分袭的两剑,他体内的真元从脚下涌出,两股烟尘就像两道翅膀托着他往一旁掠出。 何朝夕持剑追掠,飞回的细剑自然的归于他的剑身,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嗤的一声,细剑再度从他的剑身上飞出,朝着鹿器歌飞刺。 鹿器歌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看着这柄小剑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和震惊茫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剑也已最快的度朝着这柄小剑击刺出去。 紧接着便是当的一声震鸣。 一道强烈的波动在他的身前涌出,溅射的气浪之中,响起他愤怒的厉啸声。 他准确的刺中了那柄度惊人的小剑,那小剑也像一片被树叶一样倒旋飞出,然而他看到那柄小剑并未因此坠地,还在飞向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而此时这柄青色宽剑,正以无比轻盈的姿态,又诡异的带着响亮的轰鸣声,朝着他的胸腹间袭来! 何朝夕用的只是一柄剑。 然而此时,他就像是无时无刻在面对两名剑师,而且是两名剑势极快的剑师! 场外安静无声。 这绝对是令人震惊和意外的一战。 在鹿器歌展露出血煞魔功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胜利已经属于鹿器歌,然而何朝夕这柄剑开始真正显露峥嵘,胜负却似乎又反了过来。 “是青阙剑?” 山谷里朝堂官员停驻的一片空地里,潘若叶看着何朝夕手中的那柄剑,忍不住轻声问身侧的黄真卫。 “子母剑本身便少,也只有巴山剑场的这一柄子母剑,才有这样的奇妙。”黄真卫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轻声回道。 场间再次响起暴烈而凄厉的啸声。 一道赤芒从鹿器歌的身前涌出,长达数丈,如同一条划破长空的彗尾,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应付双剑合击,整个身体不断的掠起,后退,一退再退。 一连串的气浪冲击声密集的响起。 他身前的地面上现出一长串的凹坑,直退到距离场边剑痕还有数丈之时,他都依旧无法反击。 他的身体又开始虚冷。 血煞魔功引聚到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快要消耗殆尽。 他此时的力量还在何朝夕之上,凭借着过对方的力量,他可以对付一柄略快于自己的剑,然而他却不可能对付得了两柄都快于自己的剑。 “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你手中的这柄剑。” 鹿器歌知道自己要输了,然而想着只差一步,只是因为这一柄剑而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他不甘到了极点,看着再度朝着自己迎面涌来的剑光,他出了这一声凄厉的大叫,抬剑没有迎向何朝夕的剑,而是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剑自然不如澹台观剑的剑快。 赤红色的剑光刚刚闪现,一道剑意就已经落在他的剑上。 这道剑意的力量只是完全抵消了他这一剑的力量,使得他的剑软绵绵的垂落在地。 疾进的何朝夕也随即顿住,因为澹台观剑已经出现在他和鹿器歌之间。 澹台观剑对着何朝夕微微颔,然后转身,看着浑身都开始颤抖的鹿器歌,温和而认真地说道:“修行者之一生里,关上一扇门,便总有别的门会打开,而最糟糕的结果,便是自己直接关上所有门。” 鹿器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还无法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方才充斥他心间的死意却已经开始消散。 他难过的垂下了头颅。 “赢了?” 张仪呆了数息的时间,终于回过神来,开始狂喜,接着开始佩服。 “小师弟,你真是神人。” 他忍不住看着身旁的丁宁,认真的说道。 丁宁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旧没有应声。 …… 最后的一战已经结束,对于这个结果林随心很满意。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满意的情绪,嘴角罕见的泛出一丝很有兴致的笑意。 然后他开始出声,道:“丁宁、张仪、易心、谢柔、独孤白、叶浩然、顾惜春、厉西星、何朝夕,你们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现在剩余的选生还有九名,他读出的名字也依旧只有九个。 此时场外诸多被淘汰的选生本身心中已经五味纷杂,有些人更是伤心和沮丧到了极点,看到还缺一个名额恨不得能够以身代之,此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既是前十能入岷山剑宗学习,那还缺一名是谁?” 听到这样的叫声,林随心淡淡的一笑,道:“不缺。” “不缺?” 那些选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林随心,根本无法理解。 “再加上徐怜花,就是十名。”林随心平淡的说道。 “徐怜花?” 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就连张仪等人都是一下子怔住。 “怎么可能是徐怜花!”一名选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随心看了那名选生一眼,说道:“他胜了陈离愁,然后下一场轮空,自然进了前十,只是伤势太重,无法进行下面的比试而已。” 那名选生呆了呆,说不出话来。 原本位于屋棚另一端的所有选生,全部说不出话来。 那最后一名空缺的,竟是徐怜花。 最后的这前十里,除了叶浩然和顾惜春之外,竟然全部是一开始站在丁宁身边的人。 所有这些选生心中的情绪都复杂到了极点,脸上开始莫名的火辣,像是羞愧,又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莫名的苦笑。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结果,然而却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谢柔的身体也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她只想过要为丁宁尽一份力,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进入前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看到丁宁的眉头还是皱着。 “怎么?”她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忍不住轻声的问道。 “没什么。”丁宁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说道。 “皇宫里最后的棋子是谁?” 也就在此时,一直凝立在屋棚内里的净琉璃却是声音微寒的对着回到自己身侧的澹台观剑说道:“林师伯应该看出来了,但我却看不出来。” 澹台观剑想要开口,然而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息,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转身望向后方的山道。r1o58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棋 像澹台观剑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挟一方风雨的气势,虽然身上的真元没有半分的流露,但他的转身回望,却还是使得他身周的夜色都朝着他凝视的方向倾斜。 丁宁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澹台观剑的异常,顺着澹台观剑的目光望去,他看到山崖间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身穿岷山剑宗独特的青玉色袍服,自然便是岷山剑宗的弟子,而且那少年面容稚嫩,看上去最多和丁宁等人一般年纪,在门中必定是澹台观剑的后辈。 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只有在情绪有着明显波动的情况下,澹台观剑的这一转身才会让此刻绝大多数人有所感应。 接着他注意到净琉璃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整个岷山剑宗新一代的修行者之中,没有谁的修为可以让净琉璃感到麻烦,所以净琉璃此时的修为,只可能是因为这名少年的身份,而且这个少年的出现,应该都不在她的安排之中。 “是谁?” 丁宁侧转过身,看了一眼厉西星,问道。 一般在周围人有不解的时候,都是问他,而这次却变成了他问厉西星。 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厉西星的身体有了些微的异样震动。 +≯,≧,厉西星也是属于进入得最为轻易的人之一。 因为他的出手十分的冷酷。 那种冷酷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就像某种生存在野外的凶兽的天性,这种冷酷不仅是漠视别人的生死,甚至漠视自己的生死。给任何人的感觉便是只要有杀死对手的可能,他便绝对不会留情。 只是这种冷酷,便让他遇到的两名对手直接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战斗一开始,自觉限于劣势的时候便害怕得直接认输。 像厉西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害怕强者,只可能是他认识走出的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厉西星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早说过我和你们站在一边未必是件好事。” 其余人还未马上反应过来,丁宁却已平静的说道:“所以他就是端木净宗?” “端木净宗?” 张仪反应过来,震惊道:“他来做什么?” 独孤白凝望着那名缓步而来的少年,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端木净宗虽然也是岷山剑宗的正式入门弟子,但在岷山剑宗中的地位和净琉璃相距甚远,他想不明白端木净宗此时出来能做什么。 长陵昔日的那件旧事因为事关两个侯府,所以几乎闹得人尽皆知,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稚嫩少年只是刚刚走入这个山谷,在一些低声交谈之中,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也都明白了他的身份,所有人的神容都变得古怪起来。 端木净宗走得十分平稳和安静。 随着他越来越接近,所有人也都清晰的看到了他干净而清秀的眉眼。 他的面容比丁宁等人还要稚嫩,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是行走之间,却自然有着出一般选生的风范。 他清澈的目光也只是平直的注视前方脚下的道路,并不像周围乱扫,他直直的走向林随心。 林随心的眼眸里出现更有兴致的神色。 在距离他五丈之处,端木净宗站定,然后躬身行了一礼,清声道:“参见林师伯,宗主已经恩准我来参加最后的剑试,烦劳师伯安排。” “什么?” 山谷中一片哗然,议论声嗡嗡不停,但在接下来一息之后,议论声却是又骤然消失。 因为净琉璃已经出现在林随心和端木净宗的身侧。 “你要参加最后这前十的剑会?” 净琉璃微寒的声音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端木净宗颔,含羞般说道:“已经身为门内弟子,再来参加这剑会自然毫无道理,所以我便求见宗主,让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虽然这实是有些胡闹,只是宗主还是准了。念我通过前面数关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他也只是令我服了同样的药散,然后又令我吃了一丸海柳丹。” 山谷中再度一片哗然。 所有人在知晓他身份的时候,都可以猜出他的出现便是为了昔日之仇,但是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寻仇,也没有人想到百里素雪竟然会同意。 “要让你的身体状况接近这些人十分简单。”净琉璃微眯着眼睛看着端木净宗,接着说道:“只是师尊不可能同意。” “何师叔的例子在前,我如何敢假借师尊的名义。” 端木净宗面容不改道:“只是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也有一个条件,他念及我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便对我说,若是我败在任何这些人手中,我便算未曾通过剑会,不再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此言一出,山谷中所有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更是心中震惊难言,然而净琉璃的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变得更为冰冷了一些:“师尊既然同意,我不可能阻拦,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 端木净宗维羞般一笑,对着她微躬身行礼,道:“麻烦师姐,但望师姐成全。” 净琉璃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看他,只是转身走回澹台观剑所在的简陋屋棚。 场间众人心中的震惊,却像酝酿已久的风暴,彻底席卷开来。 “怎么可以这样!” 谢柔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因为情绪波动得太过剧烈,她的声音都抖起来。 绝大多数选生的目标只是进入前十,获得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然而丁宁是要夺得名。 端木净宗在此时加入前十的比试,便是凭空为丁宁树了一名强大的对手,而且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的端木净宗,可能比才俊册上所有排名在丁宁之前的人更为强大! 张仪的面色同样白,嘴唇也在颤抖着,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出异议。 因为这是来自于岷山剑宗宗主的决定,而这剑会本来便是他挑选宗门内弟子的仪式。 “好厉害的一步棋。” 独孤白看着好像很幼稚,好像很无害的端木净宗,嘴角露出些微嘲的神色:“我们都以为她埋伏了一步暗棋,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她埋下的却是这样一步明棋。” 易心想通了独孤白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自有寒意不断泛出。 厉西星一直被放逐在关外,直到年前冬里才被准允回来,为的便是参加这次剑会。 而从他站到他们身边时所说的那些话里,他们便隐隐感觉到,厉西星所受的意思,是要在这场剑会里和丁宁为敌,只是厉西星选择了叛逆。 而此时,端木净宗以被逐出岷山剑宗为赌注来参加这最后的比试,这种代价,光是为了童年的仇恨,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厉西星和此时端木净宗的背后,似乎都有长陵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影迹,无一不在体现着那名女主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还是那样的谨慎,谨慎到令人心烦。” 在这所有人心乱的时刻,丁宁的面色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嘴角浮现出一缕没有人看得出的冷嘲之意。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邀斗 越是年少,便越是容易冲动和热血,而成年人却往往更加谨慎,更会权衡利弊。∈↗ 所以越老便越知恐惧,越是怕死,长陵像薛忘虚那样的人便越是稀少。 山谷重归寂静,看着面容稚嫩的端木净宗,所有在场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的寒意比易心和独孤白等人更浓。 因为刻意抹灭巴山剑场和有关那个人的痕迹的关系,各种典籍里对于长陵那名女主人的记载也很少。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完美,她的容貌很完美,修行度很完美,出谋划策很完美,幕后有她存在的事情,似乎从未有过失败。 过分完美,便等同于可怕。 最为关键的是,她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提醒长陵的所有修行者她的可怕。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独孤白微皱着眉头,对着厉西星问道。 厉西星没有说话,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独孤白的目光扫过身周所有人,面色更加凝重了些:“这么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修为。” “他应该修了岷山剑宗的天息功法。”丁宁看了他一眼,道:“除非他真正开始战斗,否则没有人可以感知得出他真正的修为。” “你一定要拿名?” 独孤白苦笑了一下,认真的看着丁宁问道。 “如果现在觉得害怕不争名,那我便站到对面去。”不等丁宁回答,厉西星便已直接冷道:“哪怕端木净宗在对面。” 听到两人这样的话语,丁宁只是平静道:“要名。” 张仪完全能够理解独孤白那句问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平时最为谦虚温和,但此时他却是脸色微白的说道:“我师弟不怕死,我也不怕。” 独孤白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接下来林随心会如何安排。” “这已经不只是白羊洞和郑袖的赌局。” 简陋屋棚里,净琉璃沉冷的注视着丁宁的身影,道:“现在还有师尊和郑袖的赌局。” “师尊骄傲。” “他会准许端木净宗这么做,就是他接下赌注,他想让郑袖知道岷山剑宗内的事,就算郑袖有这样的安排,她都会输。” “林师伯比我更了解我们岷山剑宗的精神,更了解师尊的骄傲,所以接下来的比试安排,会绝对的公平,不会夹杂他任何私人的情绪。” 说了这几句之后,她又转头看了始终在倾听她说话的澹台观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只希望丁宁不要让师尊失望。” 澹台观剑保持了沉默。 百里素雪的眼力自然过他和林随心等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这意味着百里素雪也看好丁宁。 只是百里素雪对赌的对象是皇后郑袖,这样的赌,百里素雪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少把握。 潘若叶的面色有些寒冷。 在鹿山会盟之前,她很少出皇宫里的修行地,所以一味平静的修行,心里极少会有特别的情绪。 在任何人看来,她应是皇后的人。 只是此时,她开始有些明白厉西星一开始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会叛逆的站到丁宁一边。 因为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蛛线。 这些蛛线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这些看不见的蛛线像操控提线木偶的线绳一样,连着这周围每个人的身上。 她不觉得皇后所做的一些事情是错的。 只是她也不想变成被操控的木偶。 崖间的山道上,那名一直替容姓宫女传递消息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脸上浮现更多苦意。 他之前开始怀疑丁宁能够获得胜利,然而现在,他再度失去信心。 …… 还有一些休憩时间,丁宁坐了下来。 张仪等人很自然的也想坐下来。 然而他们的身影却突然僵住。 丁宁抬起头来,看向屋棚的另外一端。 山谷依旧寂静,但是却已经荡起异样的气息。 因为端木净宗并没有安生呆住另外一侧,而是在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黑暗里,端木净宗的脚步很轻盈,他红润而薄的双唇微微扬起,稚嫩的脸上带着开心的微笑,看不到任何的仇恨和愤怒。 “好久不见。” 在距离丁宁等人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他就已经看着厉西星出声。 他稚嫩的面上依旧洋溢着微笑,甚至让人感觉非常童真。 但正是如此,却让许多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寒意,觉得此人有些变态。 厉西星冷漠的看着他,不想说话。 “不喜欢说话很好。” 端木净宗走得更近了一些,微笑得更加可亲,“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杀掉你那条狗么?” 厉西星霍然抬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因为那条狗不喜欢我,老是喜欢冲我叫唤。” 端木净宗微笑道:“我很喜欢那条狗,可是它不喜欢我,就如当年我也想和你交朋友,可是你却也不喜欢我。” 厉西星瞬间低沉的咆哮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当年你就想杀了我,可是你现在杀不了我。” 端木净宗摇了摇头,抿嘴道:“当年你打断了我两根肋骨,今天我也只要打断你两根肋骨。” 说完这一句,他却是不再看厉西星,而是望向已经坐下的丁宁,微笑道:“其实我参加剑试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你真的很好笑。” 端木净宗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然而话语中却充满了嘲弄:“你一开始就要名,却没想过,当年我们这些人参加大试,在开始之前却都不敢妄提名。我们何等的出身,自幼修行都不敢如此,像你这样的出身,直接说要名,不是在嘲讽我们所有人么?” 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很诚恳的说道:“所以在接下来的剑试里,我最希望遇到的两个对手,一是厉西星,第二个就是你。” 一片死寂。 很多修行地师长眼中的神色更为复杂。 端木净宗此时的凶恶,恐怕也代表着这名酒铺少年接下来的命运会很悲惨。 丁宁看着端木净宗,依旧没有说话。 端木净宗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先前知道了你和厉西星的旧事,我便想着若是哪天真遇到你起了争斗,我便也打断你两根肋骨。”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丁宁却是出声,说道:“只是现在见了你,若是在剑试中遇到,我会打断你四根肋骨。” 丁宁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平静,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说话的样子。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场间大多数人心生的寒意甚至比一开始想到皇后的完美时还要浓烈。 因为这种寒意更加真实。 端木净宗没有回。 他脸上的微笑开始消失。 但不等他说话或者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坐在地上的丁宁已经站了起来。 一些惊呼声不受控制的响起。 因为丁宁此时握住了末花剑的剑柄,然后遥遥的对着凝立的林随心行礼,出声:“若是允许,我想要和他决斗。”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响起。 张仪和独孤白等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丁宁的这句话,显然是直接决斗的邀请。 他要直接和端木净宗决斗。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决斗邀请已经成立,只是此时在剑会里,他便需要得到林随心的同意。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聚集到林随心的身上。 “邀我直接决斗?”微怔过的端木净宗抿着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恶毒对无耻 场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说些什么令林随心同意,然而他的表现却是再度令所有人意外。⌒ 他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拒绝。” 林随心眉头微挑,看了端木净宗一眼,没有出声。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端木净宗的背影,道:“你不敢?” 所有人的心头一跳,这无异于是**裸的挑衅。 端木净宗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看着丁宁,道:“不急在一时。” 丁宁也看着他,毫无情绪的淡淡道:“晚了可能碰不到。” 端木净宗没有生气,反而突然甜甜的笑了起来:“你很自信。” “你似乎觉得你一定可以对付得了我。” 端木净宗对着丁宁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丁宁身后侧的厉西星身上,然后笑着接着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你比厉西星和我都强,但同时你觉得厉西星不如我,所以你生怕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遇到厉西星,厉西星的遭遇会被悲惨,所以你想提前解决掉我。” “我看过你的出手,你的确很强。”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的目光落回丁宁的身上,温和微笑道:“我必须夺得名才能重新成为岷山剑宗弟子,所以能小心点便要小心点。能先少耗点力气解决掉一些容易解决的对手,比一开始就消耗大量气力好很多。” “无耻。” 听着这些话语,谢柔忍不住愤怒的骂出了声。 先前是端木净宗主动过来挑衅,然而当丁宁主动约战时,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显得很无耻。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此时也都觉得端木净宗很无耻。 然而越是无耻的人,往往越难对付。 能够面对挑衅而这样无耻,只能让这些人心中对端木净宗的评价更高。 只是令他们难以想象的是,难道丁宁真的自觉自己足以对付端木净宗? “你真是那样想的?”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许多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顿。 出声的是厉西星。 厉西星面容冰冷的看着丁宁。 “他说的只是他的猜测。”丁宁看着他,说道。 “如果是那样,我谢谢你的好意。” 厉西星不再看丁宁,看着端木净宗,冷漠道:“我和你决斗。” 当这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第一次声时,绝大多数人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但是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事关很多年前长陵就人尽皆知的旧怨,尤其牵扯到两个侯府,若是这样的决斗真的成行,这样旧怨下的两名少年的战斗,恐怕就要比正常的决斗血腥和残酷得多。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甜,青涩稚嫩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愤怒的表情,甚至显得十分天真。 然而看着这样的笑容,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寒意却更浓,而很多人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依旧平静的丁宁身上,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丁宁一开始站出来的动机,他们开始怀疑,是否丁宁就是故意想造成这样的局面,让厉西星消磨端木净宗的实力。 端木净宗双唇微启,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就要说话。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却已出声。 “不要说答应。”丁宁看着端木净宗,抢在他前面,说道。 端木净宗微微一怔,微嘲道:“我为什么不能答应?” “难道我还怕你说些激将的话来激我?”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又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用激将的话来激你,我会骂你。” 丁宁平静的看着端木净宗,道:“会骂得很难听。” 先前有些开始怀疑丁宁的人也不由得怔住,丁宁身后的厉西星皱了皱眉头,张口就想要说话。 “简直是笑话。”端木净宗此时却已大声的笑了起来:“我难道还怕你骂不成?” “你母亲是个窑姐,谁知道她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不卖艺。”丁宁看着放声大笑的他,平静说道。 “嘶……” 整个山谷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整个山谷里的温度也似乎随着这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而真实的降低了下来。 场边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面容都甚至冷僵了起来。 这句话骂得恶毒到了极点。 因为在场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有些年纪,他们都知道长陵的一些旧事,所以他们都知道,端木净宗的母亲章小环昔日的确是出身青楼,是当时长陵最红的歌姬之一。 虽说当年的很多歌姬都是卖艺不卖身,章小环也应是其中之一,然而有关这些青楼艳事岂会有确切的记载,至少大秦此时的史书,都不会浪费笔墨记载这些歌姬的生平。 没有定论的事情,便无法辩驳。 所有人都以为丁宁会出恶言攻击端木净宗,却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如此恶毒的直接辱人母亲。 “先前端木净宗很无耻,现在他很恶毒。” 听着山谷里倒抽冷气的声音,净琉璃轻声道:“他是用恶毒来对无耻。” 当她既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一样,轻声说出这样的话语时,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已经又重落回端木净宗的身上。 一般选生绝对不敢用这样恶毒的话语来攻击端木净宗的母亲,否则就算能够成为岷山剑宗弟子也必定会遭受端木侯府的冷酷报复,但是丁宁不同。 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不怕死,他连那名容姓宫女传递的意思都可以不顾,便根本不会在乎端木侯府。 所以他才会骂得出这么恶毒的话,而且所有人可以肯定,接下来他还可以骂出更恶毒的话。 端木净宗脸上的笑容和平静早就已经消失。 此时他稚嫩的面容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你很好。” 看着骂完那一句之后已经并不急着出声的丁宁,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转身看向林随心,躬身,道:“辱人父母,是大仇,请林师伯成全。” “怎么,只是听人骂了这一句便忍受不住?” 林随心的脸上也有了些微讽的神色,说道:“若是我,即便再用难听数倍的话骂我父母,我也只当他放屁,清者自清。” 端木净宗没有抬身,寒声道:“我自然远不如林师伯。” “你喊我师伯,我方才便给你一句忠告。” 林随心收敛了微嘲的神色,毫无情绪的说道:“既然话都说过,你决意如此,我自然可以应允。”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他稚嫩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极为残忍,让人心寒。 “你不想和我决斗,但还是被我逼着决斗,所以还是我胜了。”然而丁宁却始终平静如初,看着他说道:“接下来的决斗,我依旧会胜你。” 端木净宗看了他一眼,轻蔑嘲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场间一片哗然,响起无数纷杂的声音。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这场决斗已经成行!在所有人的战斗开始之前,端木净宗和丁宁将会进行第一场对决! 而在短短片刻之前,所有人都认为端木净宗是皇宫里那名完美女人的最强棋子! 张仪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距离丁宁最近,但是此刻他却呆呆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远处的山谷里,黄真卫的眉头在此时却深锁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连他都觉得不太可能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暴烈开端 顾惜春双唇紧抿如线,他的眼眶里再次显现出奇异的红晕,他远远的望着丁宁,却是已经彻底不能明白丁宁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厉西星也不能理解丁宁此时的想法,他上前一步,对着丁宁厉声问道。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张仪,又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张仪听一般,轻声道:“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些。” “我反而应该谢谢你们。” 在厉西星再次开口之前,丁宁看了他和独孤白等人一眼,接着说道:“没有你们,我进入最后这前十不会这么轻易。”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厉西星和独孤白同时呼吸一顿,两人直觉丁宁这句话里包含着很深的意思,只是这意思,却是隔着一层雾一般,两人仿佛能隐约看到,却是还抓不住。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往前方一片空处走去。 端木净宗微微眯眼,身上第一次显露出真元流动的气息,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起的柳絮,轻易的落在了十几丈外,等待着丁宁走到他的身前。 他是场间唯一一个不再去思考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 他的气量一直很狭小。 所以他只是想象当年杀死厉西星的狗一样,亲手杀死丁宁。 “我只希望你等会在倒下之前不要出声认输。”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丁宁,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丁宁没有去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末花残剑提起,说道:“那还等什么?” 很多修行地的师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丁宁竟是连林随心给的休憩时间都不要了。 端木净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手中无剑。 所有人也没有看到他的剑在何处。 随着他眼中散出凛冽的寒芒,他开始呼气。 此时已是入夏,任何人正常呼吸都不会像冬天一样有白气生成,然而随着他的呼气,他的鼻孔之中却是射出两道白气。 然后他看了丁宁一眼。 只是这一看的动作,他鼻孔之中射出的两股白气便在他前方的空气里留下了数道残影。 嗤的一声破空声急剧的响起。 他鼻孔之中两股白气消失,然而空气里却是涌出了一道真实的晶莹剑芒,以恐怖的度射向丁宁的双眉之间! 场间顿时响起无数震惊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剑符之技,以剑气画符,引动天地元气汇聚真正剑意攻击对方,但是端木净宗竟是在呼吸间,就以体内真元和元气施展出了这样的手段! 震惊的声音里,突然喀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涌起一股真实的寒意。 山谷中的修行者现这声音来自于丁宁的身前。 丁宁右手的末花残剑未动,上面甚至还没有绽放末花残剑代表性的洁白细花,然而落向他双眉间的晶莹剑芒已经碎裂开来。 碎裂的晶莹剑芒如无数细微的星辰在他双眉前方的空气里反向激射,随即化为一条条晶莹的细小气流,而这些细微的星辰和气流的周围,却有一团深沉的黑在涌动,边缘也开始溅射出无数条冰冷的黑线。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度极快的反应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丁宁的左手。 虽然丁宁在长陵崛起的度异常惊人,他的许多修行事相对其余长陵年轻才俊显得更为隐秘,然而很多修行地还是知道了丁宁在周家墨园之中得到了周家老祖的一些传承,知道丁宁掌握了那种威力惊人的凝煞手段。 端木净宗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眼神之中先出现一丝意外,紧接着,却是尽数化为怪叫,一道不可置信的怪叫,就在他剑芒碎裂时的“喀嚓”一声脆响响起之时从他唇齿之间迸出。 此时,那些最快反应过来的修行地师长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到丁宁的左手。 空气里响起暴烈的潮声! 黑潮自丁宁的双手指掌间涌出! 一道道积蓄在丁宁经络之中的寒煞剑气,在此时尽数从丁宁的体内涌出,形成了恐怖的狂潮! 数十道寒煞剑气,一次性冲出,全部迎面冲向怪叫着的端木净宗! 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此时天气微嫌燥热,山林间甚至时有蟾鸣,但是山谷里却因为这暴烈的黑潮,变得寒冷刺骨! …… 端木净宗的瞳孔收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随着这声怪叫,他的右手往上扬起,他的右手衣袖直接碎裂成无数飞舞的碎片,一圈圈的紫红色剑光围绕着他白皙纤细的手臂往外飞卷。 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剑。 这是一柄奇特的紫红色软剑,在一息之前,便如毒蛇潜伏在他的袖中,卷缠在他的臂上。 此时随着紫红色剑光飞卷而出,这柄原本散着一些阴寒狡诈之意的软剑,却是也同时散出狂暴如雷的气息。 一圈圈围绕着他手臂生成的剑光里,伴随着强烈的天地元气涌动,飞旋出道道雷云。 雷云急的扩大,像画册中飞天仙女身上缠绕着的飞带。 只是一刹那,狂暴的黑潮前方,便形成了一片狂暴的雷云帷幔。 数十道令人心悸的裂响同时响起。 狂暴的雷罡之中同时生成数十团寂寒的黑云,往外散着可怖的气息。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空气里还有细小白花的残影。 丁宁和端木净宗之间的空气里,就像有天女散花洒落的花朵还在飘扬。 丁宁的身影,却是已经出现在荡漾的黑云里。 未彻底消散的雷光之中,亮起数条幽青色的光芒,快到连眼瞳都难以捕捉。 端木净宗再一声怪叫,手中的紫红色软剑像毒蛇一样疯狂点头。 他的剑尖所至之处,正是幽兰色光芒电闪所至,瞬间爆开数团耀眼的火花。 丁宁继续往前。 幽青色的光芒在端木净宗的身周不断的闪现。 端木净宗不断的怪叫,后退。 他手腕震动的频率似乎变得越来越快,以至于他手中的紫红色软剑乱颤得就像是他身周的空气里有越来越多的毒蛇在飞噬。 然而所有这些紫红色的蛇影,却都只能居于他身前三尺。 他甚至不能往前递出他的剑! “这是什么剑式!” 因为太快,在端木净宗已经连退十余步,身周的金色火光已经闪耀成片之时,有数名选生才震骇的出声音。 “极光剑经。” “第二柄剑胎上最快的剑经。”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自言自语。这次不只是她的声音冷,她的脸上也流露出冷意。 “那么短的时间,他连昔日赵王宫的极光剑经都参悟透了?” 看出丁宁此时所用快到根本看不见剑身的剑式的自然并非只有净琉璃一人,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撼得身体都有些麻木,平时稳定至极的双手都甚至开始有些颤抖。 潘若叶的呼吸也彻底停顿。 她是这场间修为最高的修行者之一,然而她现在都还未曾看出端木净宗的真正真元修为。 因为端木净宗根本没有展示自己真正真元修为的机会! 丁宁最多不过三境巅峰,未入四境,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必定远丁宁,然而一开始被丁宁直接压制,失了先机,在此时丁宁纯粹追求快的剑势压迫之下,他唯有应付,根本连运用真元,挥洒剑式都来不及! 连真元流动都被压迫得不畅,连手中的剑都无法往前递出展开反击,谁都可以看出端木净宗已经不可能再快。 “你还能再快么?”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看到丁宁开口,然后耳中响起丁宁那种独特的平静声音。r1o58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断骨 端木净宗没有出声。 他也根本来不及出声音。 丁宁这句话只是第一个字响起的瞬间,丁宁的眼睛便明亮起来,比此时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他的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柔和的气息。 一条晶莹的水流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 虽是黑夜,然而这条晶莹的水流波光粼粼,给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夕阳下的湖面。 他手中末花残剑施展极光剑经所激起的幽青色剑芒唯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当这条晶莹的水流生成,这些幽青色剑芒却是沉浸于水流之中,犹如和水流奇异的融为一体,度更快数分! 端木净宗来不及思考,心神尽数被恐惧占据,拼命的往后疾掠。 他来不及思考丁宁为什么能够快到这种程度,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跟不上丁宁的度。 然而像他这种修行者潜意识里的反应往往便意味着即将生的事实。 或者说,感觉跟不上时,一切便都已经生,身体再接下来的动作,已是来不及。 轰的一声巨响! 端木净宗身周数尺的地面尽被击碎,无数尘土和碎砾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形成了一圈环形的波浪往外疯狂的扩张。 丁宁的身体像被一辆马车撞中,往后震飞出去。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中全是震撼,而大多数先前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的眼瞳中却全是震惊和不解。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 他们不能理解为何这一刹那端木净宗的身体周围就像是生了爆炸,而施展出的剑芒明明就像要刺中端木净宗的丁宁,怎么会被炸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闷响。 时间在此时似乎很长,但实则极短。 这是丁宁重重落地的声音。 丁宁的双足落在后方数丈外的地上,脚下爆开两团尘浪。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身体却异常平稳,落地瞬间双膝微弯,便轻易的抵消了落地时的冲力,站得极稳。 端木净宗的身体在散开如莲的尘土和气浪中显现出来。 所有人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瞳里尽是震惊和茫然。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依旧不明白生了什么,然而在下一瞬间,端木净宗的双腿上骤然出了许多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响。 这些选生震惊无比的看着端木净宗的双腿。 他们的眼瞳里出现了许多鲜艳的红色。 一缕缕的鲜血,如同锋利的剑片,从端木净宗的双腿上往外激射着! 一道恐惧、愤怒和不解的怪叫声响起。 直至此时,端木净宗才出了一声怪叫。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后退一步之间,便往后跌坐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看着这样的画面,很多选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的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这些选生的问题。 丁宁已经调匀了呼吸和体内激荡的真元,出声:“我希望你不要轻易认输。”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开始前进。 一声凄厉的剑鸣,一道斜往上挑起的白色剑光,随着他的进势,狠狠撞向端木净宗的身体。 这道白色剑光就像一只斜往上挑起的羊角。 这便是白羊洞的白羊挑角。 这剑的真正剑意在于隐忍和相持,以丁宁先前的表现来看,他足有更多精妙的剑式用于此时的进攻。 然而一直都在呆呆的看着这场战斗的张仪,此时眼眶却是莫名的湿润。 因为他感觉得出这一剑的意思,感觉得出他的“小师弟”这一剑所代表的意思。 在薛忘虚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也已经领悟这白羊挑角的真意,然而此时,他却觉得似乎就连薛忘虚施展这一剑的剑意都不及此时丁宁的这一剑剑意。 净琉璃的脸色都有些微白起来。 就连澹台观剑的呼吸都有些停顿。 这是他这几年所见的剑意最为完美的一剑。 …… 绝大多数观战选生的脸色变化更剧,他们都直觉跌坐在地的端木净宗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难道丁宁直接想要杀死他么? 只是现在比试还未中止,丁宁乘势进击,却是根本无可厚非。 又一声愤怒的怪叫从端木净宗的口中迸出。 他的双腿剑创上还在往外激射着鲜血,出激烈的嗤嗤声响,但这一刹那他硬生生的站了起来,往前斩出一剑。 当的一声闷响。 紫红色软剑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丁宁的末花残剑上,接着柔软的剑身却如同毒蛇一样游动起来,缠绕上丁宁的剑身,就要切向丁宁手指!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的左手已经印向端木净宗的胸口。 端木净宗的左手如电伸出。 啪的一声爆响同时响起,在下一瞬间,却是一阵尖利的金属刮擦声和无数惊呼声以及隐隐的骨裂声! 端木净宗口中鲜血狂喷,身体颓然的往后弓缩,无法控制的再次往后跌坐下去。 丁宁的左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激起的气浪还在他的臂上缠绕。 缠绕在他残剑上的紫红色软剑,随着端木净宗的身体倒退,无力的刮擦在末花残剑的剑身上,带起丝丝的火光。 “怎么会这样?” 许多选生的呼吸艰难到了极点。 在方才一瞬间的战斗里,丁宁的力量竟然压倒了端木净宗,他的左手竟然硬生生的震开了端木净宗的左拳,接着狠狠冲击在了端木净宗的胸口。 不需要听清方才的骨裂声,只是看着端木净宗口中狂喷的鲜血,他们就可以肯定端木净宗的胸骨必定断裂了几根。 丁宁真的打断了端木净宗的骨头。 但是这怎么可能! 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远于丁宁,怎么可能反而在力量上有着这样的差距! 丁宁却无视他们的震惊。 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挥剑前行。 他此时身上没有多少真元流动的气息,但是穿过前方的紊乱气流和尘烟时,一股难以言明的威势,油然而生。 “好强!” 独孤白也直到此时才呼吸有些艰难的恢复平顺。 他忍不住随着呼气吐出了这两个字,但马上又觉得不够,接着忍不住说道:“太强!” 端木净宗的眼瞳被丁宁的身影所充斥,感受着这股难以言明的威势,他的愤怒都彻底变成了恐惧。 他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不认输,丁宁在下一瞬间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再次打断他的数根胸骨! “我认输!” 他开口,出了一声惶急而不安的尖叫声。 丁宁毫不犹豫的收剑,转身。 一切安静下来。 整个山谷都瞬间归于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唯有远处山林间隐隐传来的蝉鸣。 …… 所有观战的选生震惊的看着丁宁的身影,反应过来这一战已经终结。 最后加入,甚至不惜以退出岷山剑宗为赌注的端木净宗,竟然就这样败在了丁宁手中。 然后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的反复方才他们眼瞳捕捉到的战斗画面。 接着即便是这场间再愚钝的选生,也开始慢慢明白方才生了什么。 丁宁一瞬间施出体内积蓄的所有寂寒剑气,以暴烈开端,接着施展最快的剑式,压得端木净宗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连彻底动用真元,挥修为远丁宁的优势的机会都没有! 再接下来的一瞬间,丁宁竟然用出了云水宫的剑经,用云水宫的剑经配合极光剑经,使得出剑更快数分! 端木净宗在剑已至身之时,身体陷于死亡的恐惧,身体的直觉反应将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往外压出,虽然产生的强大力量避免了被丁宁直接斩断双腿,然而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却几乎消耗一空,甚至体内的气血都恐怕震荡到了极点。 所以这便是接下来端木净宗根本不出力量,在力量上根本无法和丁宁抗衡,被一击断骨的真正原因。 端木净宗就像是一柄绝世宝剑,然而这柄宝剑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折断! “怎么会这样?” 虽然心中明明知道原因,然而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还是让很多选生都忍不住再次出了这样的声音。r1o58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卒和隐棋 谁都可以感觉到端木净宗周身真元一炸时所蕴含的力量。 即便有着药力的克制,甚至还有可能有百里素雪在准允他参加剑试时所加的其它手段,然而那一炸时端木净宗所表现出来的真元修为就已经到了四境巅峰,只是身体在极度危险下自然宣泄出,并未凝成一股的天地元气就已经将丁宁往后炸飞了出去。 足足相差一个大境的修为,使得丁宁的力量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和成年人的区别。 小孩子如何打得过成年人?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偏生是成年人被小孩子一阵狂风骤雨的快拳击倒,根本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选生甚至莫名的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们下意识的以身代端木净宗,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拥有端木净宗这样强大的力量,结果根本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都甚至没有能够好好的出一剑,他们就已经觉得难受。 只是将自己放在端木净宗的位置想想便难受,身为当事人的端木净宗,自然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种难受,过了他此刻身体的痛苦本身,让他口中还在涌着血沫,便忍不住疯狂的叫喊了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这是投机取巧!下一次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样的喊声,往回走的丁宁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依旧让端木净宗用不出力气,他呆了呆,更加难受,更加不甘的叫了起来:“为了要赢我,你一次性将积蓄的寒煞剑气全部用了出来,我看你接下来凭借什么取胜!” 所有旁观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心中同时一震,这的确是丁宁所需面对的问题。 丁宁微微皱眉,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跌坐在地,面容无比疯狂和狰狞的端木净宗。 “对我知晓得这么清楚,你加入剑试的真正目的是我,而不是厉西星。” “自甘成为人的工具,都不是统帅将,而是阵前卒,现在又有什么好愤怒和不甘的?” 这两句话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不只是端木净宗,就连场外许多选生在听清的瞬间都是一僵,甚至有些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平时骄傲抬着的头。 他们都明白丁宁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这场天下瞩目的盛大剑会里,他们就算表现得再优秀,也只是对阵双方中的卒子,而丁宁却是将。 他以自己的意愿战斗,和那名容姓宫女以及她身后无所不在的完美影子战斗。 只是从这一点而言,他便已经高出了他们所有人一等。 所以此时丁宁的话语虽然平淡,但是他们却都可以感觉到里面的骄傲,这种骄傲足以让他们自忏。 端木净宗的嘴张着,但是面容也是僵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转身望向身后山崖间休憩的营地。 他知道此时那名容姓宫女也必定在看着这片山谷。 端木净宗在整个剑会里是一招狠棋,这样的布局传出去,绝对会让天下的修行者都佩服和惊惧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的能力。 然而这样的一招狠棋竟然直接就被丁宁如此干脆的击败,这记无形的巴掌,拍得响亮到了极点。 他想着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 容姓宫女和这名修行者所想的一样,正在凝视着黑夜里端木净宗和丁宁的身影。 只是和他所想不一样,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冷漠而高贵的表情。 端木净宗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他心胸极为狭窄,自然不会因为丁宁那两句话而消除心中的愤恨,他咬了咬牙,还要忍不住再说两句狠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又做了一件让他呆住的事情。 丁宁转身对了林随心行了一礼,然后看着何朝夕,说道:“我要挑战何朝夕。”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又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独孤白和易心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小师弟…你…你…”张仪都不能理解丁宁是什么意思,语气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现在就要挑战何朝夕?” 林随心淡淡的看着丁宁,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丁宁点了点头,道:“如果准允的话,我想要一盏茶的休憩时间。” 一片哗然。 所有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丁宁刚刚才出手击败端木净宗,然而现在他竟然又直接要挑战何朝夕,和何朝夕决斗! 光是接连的要求决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而且何朝夕还是一开始就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凝望着山谷的容姓宫女却是变了脸色,眼中第一次出现真正震惊的情绪。 “为什么?” 当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的身上,在人群中一直都显得极为低调的何朝夕眉头微皱,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只是通过眼神,何朝夕就知道丁宁是觉得已不必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现是我?” 何朝夕沉默了片刻的时间,认真的问了这一句,然后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若是你不解开我的疑惑,我不会答应和你决斗。”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场间再度响起无数细碎的惊呼声,张仪和谢柔等人看着何朝夕,脸色迅苍白起来。 “他就是皇后的暗棋?”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连我也没有看出来他就是皇后的那棵暗棋。” “了不起。” 澹台观剑觉得这三个字已经有些说得老套,但他沉吟了一息的时间,还是觉得这三个字最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先解决端木净宗,此刻又直接挑战何朝夕。” 净琉璃也极为罕见的笑了起来,道:“要做就做得彻底…这场剑试到最后是我安排还是他安排?他竟是想直接逐一击败这些人?” 山谷里另外一侧,黄真卫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正在变为现实。 山谷里纷乱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多数人此刻还没有像黄真卫和净琉璃一样想得深远,他们只是因为何朝夕的话彻底反应过来,何朝夕便是那颗隐棋!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何朝夕作为隐棋的确是最佳的人选。 因为他太过平庸,最不吸引人的注意。 很多人除了他那柄奇特的子母剑之外,对他的面容都甚至没有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隐棋,连绝对旁观的他们都没有看出来,身在局中的丁宁,又如何能够察觉? 这样的疑问若是得不到回答,换了自己,恐怕也无法做到静心的决斗。 “你太平静。” 丁宁的声音响起,山谷里纷乱的声音骤然消失,“从头至尾你都太过平静。” 何朝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沉吟片刻,道:“你这个理由不能令我信服,你自己也很平静。” “我和你不一样。”丁宁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我看着张仪和谢柔他们平静,是因为我确定他们能赢,我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你对我不了解,对他们也不如我了解,对那些剑和剑经也不如我了解。和我一样的平静,便是异常。”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缓声道:“这种平静,使得你在看到他们获胜之后的喜悦都显得有些虚假,这种虚假,我只在你的眼中看到。” 何朝夕沉下脸,自嘲般道:“在这样的剑会里,你竟然还有心情仔细分辩每个人眼中的细微神色?” 丁宁点了点头,道:“因为我不是卒,我要注意的地方和你们不一样。” “好一个统帅将。” 何朝夕感慨的轻叹了一句,然后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此时他这样的一个动作,便让所有人明白他已经应承了这场决斗。 “为什么!” 一声愤怒和不解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张仪看着何朝夕,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是青藤剑院的学生…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丁宁师弟若是胜出,青藤剑院同样荣光。” “夏蝉出土,一鸣惊人,到底是谁的一鸣惊人,却很重要。” 何朝夕平和的看着情绪激动的张仪,抬头看向远处的山间,说道:“而且你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就在不久前,这岷山剑宗的山间死了一名修行者,那人也姓何。”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放肆 姓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自然就是何山间。 此时场间绝大多数选生都不知道在最后剑试之前岷山剑宗死了这样一名修行者,然而场间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却都知道生了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道何朝夕如何得知这消息,也不知道何朝夕和何山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小叔,小时我随他练剑。” 何朝夕看着远处的山间,缓缓说道。 张仪不知道生了什么,他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不明白何朝夕所说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死和丁宁有什么关系。 “我小叔是何家最优秀的修行者,他听命于谁,我何家自然也听命于谁。” 何朝夕没有看张仪,接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所有知道何山间死于百里素雪之手的各修行地师长便已清楚,何朝夕和何山间,以及何家的更多修行地,一直都是皇宫里那名完美的女主人的人。 “你就这么甘心为人所用?”张仪还是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颤声道:“我总认为修行者总是要遵行自己的一些情感…” “我小叔因这件事而死,杀死我小叔的人想要赌丁宁胜,我不想让丁宁胜,这便是我现在最直接fv,.的情感。”何朝夕直接打断了张仪的话,说道。 很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瞬间再次渗出凉沁沁的意味。 何朝夕的话让他们想到让哪个修行者去死,让哪个最合适的修行者去死,都或许是出于刻意的安排。 那名站在山道上的黄衫中年男子也忍不住再度哀伤起来。 横平竖直的长陵就是一张棋盘。 像他和何朝夕这样的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摆脱棋子的命运。 张仪越来越觉得何朝夕所说的话语很荒唐,但是他找不出话来反驳何朝夕。 “我去等你。” 何朝夕也不再和他多说什么,将目光从远处的山间收回,看了身侧的丁宁一眼,开始行向前方的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回丁宁身上,然后很多人的呼吸一顿,他们看到丁宁安静的闭着眼睛,竟似在利用这很短的休憩时间入静修行,补充真元。 林随心也不出声,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如同定了沙漏一般精准,丁宁在一盏茶的时间结束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目。 然后他对着耐心等待着的林随心行了一礼,道:“接下来请前辈不要再安排比试了,我会逐一挑战他们。” “什么!” 当端木净宗出现,接着又迅被丁宁击败,紧接着丁宁找出何朝夕这颗最不像是暗棋的暗棋,场间的各修行地师长和选生已经在一的强烈震惊中有些麻木,然而当丁宁这一句话响起,他们却还是瞬间陷入了强烈的震骇里,甚至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惜春和叶浩然的身体同时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震,两人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丁宁对着林随心说话的时候并未看他们两人,然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丁宁所说的接下来要逐一挑战的对象,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 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 顾惜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开心,很真诚。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张仪和独孤白、易心等人也全部呆住。 他们也终于明白丁宁那句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的真正含义。 丁宁是想用一人之力,直接连续击败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等人而夺得名! “你早就猜出他要这么做了?” 潘若叶听着周围的惊呼声,看着面色却没有太大改变的黄真卫,秀眉微蹙,淡漠的问道。 黄真卫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在他出声直接挑战端木净宗时,我便有些预感,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会如此做。” “若是能以这样的方式夺得名,直接结束剑试,自然更加酣畅淋漓,是能够给予白羊洞和薛忘虚的最大风光。” 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自语道:“他倒是真配得上他手里的那柄末花剑。” ……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将这场天下瞩目的剑会到最后真正变成了他和皇宫里的恩怨,也只有他能够做得这么绝。”独孤白回过神来,感慨且佩服的摇了摇头,道:“只要他能连胜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我们放弃和他的对决,他便自然是名。” 易心面容微苦的一笑,道:“若他能做到,你会不弃权么?” 独孤白笑了起来:“他本足以为我师,若是他真能连胜三人,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此次岷山剑会第一,难道我还有脸面和他战斗?” “是连胜四人。”易心感慨道:“端木净宗、何朝夕、顾惜春、叶浩然…长陵的所有年轻才俊,谁能做到连胜这四人?” 张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连他都觉得根本不可能。 即便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这名“小师弟”非凡人,然而丁宁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累,也会流血,真元也会消耗。 “这不可能!” 终于有选生在强烈的震撼之中失神叫喊了起来。 “敢不敢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成是一回事。”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浓冷讽之意的嘲笑声响起,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出声的是顾惜春。 顾惜春眼眶周围的红意浓烈得就像涂了胭脂,他一脸嘲弄的看着已经开始走向何朝夕的丁宁,接着冷笑说道:“谢长胜说过每次我对你所说的评断都会反过来,然而我却偏偏不信。若是三境的修行者可以连续战胜四境的修行者,那天下所有的修行典籍还要那么清晰的划分境界干什么?” 场间大多数选生并不喜欢顾惜春这名莫名突飞猛进出现在才俊册前三位置上的影山剑窟学生,尤其不喜欢他偏阴柔的气质,但是此刻他的话却让他们都心中一震,反应过来丁宁还并非和顾惜春、叶浩然同一修行境界的修行者。 丁宁还未至四境。 他要胜,便必须连续越境而胜。 这绝对不可能…这是修行世界的典籍里和史书里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 然而真的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么? 看着顾惜春和这些选生的脸色,净琉璃的眼眸中出了些微的震惊之外,却是浮现出明显的嘲讽意味。 她在心中想着,不是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只是长陵没有这样的记载,只是你们年纪太轻,没有见过这样的记载而已。 …… 丁宁并没有任何回应顾惜春的话语。 在他看来,身为那个女人的暗棋,何朝夕都要比顾惜春来得危险。 在面对他已经选定,且注定要对付的对手时,连想些语句嘲讽都是浪费精神。 一片乌云飘来。 遮住了星空,山谷里显得更为漆黑。 时候正好。 丁宁心中终于生出些快意。 这是放肆。 在长陵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快意,可以这样的放肆。 “来吧。” 他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不少的何朝夕,然后举起了末花残剑,横剑于胸,说道。 何朝夕也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远处夏蝉的鸣声。 对于他而言,这便是属于他的鸣声。 然后他握住了丁宁帮他挑选的剑,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一声刺耳的蝉鸣。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 岷山剑会原本就天下瞩目,因为丁宁,这场剑会更是多了许多独特的色彩。 自暗棋的身份展现,何朝夕这名和参与剑会的绝大多数选生相比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少年,已经注定留名在后世的一些典籍里。 这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然而当刺耳如蝉鸣的剑啸声响起,何朝夕却是并没有进,而是在退。 先前的那种疲惫姿态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给人一种完全充满活力和力量的感觉。 一步踏下,他的身下便出现了一个椭圆的凹坑,整个人像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样往后抛飞出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剑上却是飞洒出片片薄如蝉翼的晶莹剑气,割破夜色般朝着丁宁划去。 只是这一瞬间的画面,就让很多选生觉得佩服,甚至自愧起来。 因为何朝夕的这一剑极为稳定和自信。 他手中的这柄子母剑是丁宁代为挑选,然而出剑没有半分疑虑,而且此刻他根本不急。 似乎他的对手并不是可以让他更加名闻天下的人,而是平时一名寻常的对手。 这些选生自认换了自己,在此时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平稳的心态。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真元还是体力,此时的何朝夕都显得非常充沛。 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何朝夕之前是故意隐藏了实力,然而为了故意隐藏实力,之前何朝夕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流了很多血,和对手缠斗了很长的时间。 能够在这样连番的受伤和战斗之后,还能保持充沛的真元和体力,这才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和最大的优势。 所以何朝夕根本不急。 他可以和丁宁慢慢消耗。 因为他觉得丁宁一定会比他急。 因为在丁宁的意图里,不只是要击败他一个人,而是还要留下力量对付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所以他出的这第一剑是为“蝉帘重”。 看似每道剑气薄如蝉翼,轻而脆弱,但丁宁若是想要进,这些剑气瞬间堆叠如帘,将会沉重无比。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盯着老鼠的猫一样看着何朝夕出的这一剑。 她认为何朝夕的这一剑和策略本身都没有什么问题,就看丁宁会如何应对。 蝉鸣声依旧。 丁宁站立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往前刺出了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尤其是张仪和谢柔更是瞬间面白如雪。 他的身体顷刻被无数蝉翼般的晶莹剑气包围,如沐冰雪,当剑气飞洒而过,空气里出现了许多飞洒的血珠。 丁宁的身上很多处被割破,飞洒出鲜艳而滚烫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很多选生愣住,心中又不可遏制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先前是因为丁宁表现得太强而令他们无法相信,现在他们是已经接受了丁宁的强,而无法相信如此强的丁宁怎么可能会被何朝夕这样的一剑而添上许多道伤口。 只是他们的无法相信,只是看不懂丁宁此时的应对和所出的一剑。 他们看不懂,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境界远在他们的师长和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是都看得懂。 “厉害。” 耿刃摇了摇头,出了一声轻声的赞叹。 净琉璃眉头微皱,丁宁的强大令她身体再次泛起紧张和不舒服的感觉,即便她也同样十分欣赏丁宁。 丁宁的肌肤上此刻虽然被割出许多道血口,看上去十分凄惨,然而那些血口却是极浅,甚至不需要处理,马上就应该能自然止血。 而方才丁宁只是出剑挑飞了几片对他形成真正威胁的剑气。 丁宁的出剑,甚至没有消耗什么真元。 这一剑,就像是一支箭军齐射,万千箭矢落向他,而他却在一瞬间看清了真正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数箭,除了那数箭之外的其余箭矢他都根本没有管。只是以微小的代价,便让这支箭军消耗了一轮。 何朝夕也并没有看懂丁宁的这一剑。 看到空气里血珠飞洒,他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他的出剑却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还在往后飘飞,双脚还未落地,他便施出了第二剑。 十数条青色的剑光沿着他的剑身往前游出,度惊人,却在空中弯曲扭转,且每一道剑光的先后都略有不同。 这十数条青色的剑光,就像是十几条青色藤蔓缠向丁宁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这便是青藤剑院知名的剑式之一,“青藤绕”. 丁宁很自然的往前前行。 然后他又出了一剑。 这次他的出剑更为简单。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甚至给人根本没有任何剑式的感觉,只是像一截短棍一样在一道青藤上敲了敲。 然后他就从十几条出嗤嗤声响的青色藤蔓中走了过去。 十余道青色藤蔓般的剑气落在了他身后。 这一瞬间,山谷里响起了许多遏制不住的惊呼声。 很多选生终于看懂。 而那名带着何朝夕和南宫采菽来参加岷山剑会的青藤剑院师长,更是忍不住往前跨出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丁宁轻易的破了这一式“青藤绕”。 任何剑式自然都有破绽,都有薄弱处可寻,都可以破解,然而即便是这名青藤剑院师长,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招“青藤绕”竟然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破解! 丁宁似乎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一招剑式的最薄弱处,然后他都没有用什么特别的剑招,只是随手敲中了这剑招的最薄弱处,就从这些剑气网中走了出去。 只是依靠普通的击刺,时机和步伐,如此自然。 这样的破解,甚至让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原来“青藤绕”这么弱的感觉,甚至开始怀疑青藤剑经上所有剑式! 何朝夕变了脸色。 他的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停顿。 他不敢相信,而且身体也是下意识一般,再出一剑。 无数青色片状的剑气出现在他前方的空中,朝着丁宁紊乱的飘洒而至。 这是青藤剑院的“千叶落”,取意便是无数青叶从空中飘落,这些剑气自然更加密集,更加纷乱而无迹可寻。 所有的惊呼声戈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影却依旧没有任何剧烈的动作。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只是好像平时走路一样,自然的前行,然后出剑。 漫天青叶落下,他的姿态依旧很自然。 或挑,或刺,或斩,看上去很随意的击落一些落下的青叶。 他身周的地面上出密集的嗤嗤响声,身上也有细小的血珠再度飞起,然而他很快走出了漫天飞舞的青叶之中,末花残剑上依旧连洁白的细花都没有盛开。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震骇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身体不断的颤抖。 何朝夕忘却了后退,脸色雪白如纸。 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丁宁,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用远攻消耗的剑式来对付丁宁。 一声暴烈的吼声从他的喉间迸出。 随着这声巨吼,他的双臂放佛胀大了一倍,肌肉高高隆起,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青色长剑骤然出耀眼青光,整柄剑高高扬起,与此同时,他的双足顿地,整个人往上方的天空跃起。 他就像持着一柄开山巨斧,要将整个地面斩开一道沟壑一般,迎头朝着丁宁砸了下去! 这就是“开山斧”,大秦军中很多剑师都会用的普通剑招,纯粹追求瞬间的爆力。 既然确定无法用之前的方法来对付丁宁,何朝夕便顷刻改换了战法,要用纯粹的力量压倒丁宁。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很自然的止住进势,然后往斜后方跨了一步。 巨大的剑光落下,就落在他身前和身侧一尺之处。 块块裂开又炸起的土块甚至砸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只是很简单的抬起剑,斜斜刺出一剑。 嗤的一声,此次他的末花剑上响起了剑气破空的声音。 何朝夕一声怪叫,还未落稳的身体往后崩飞出去,身前带出一道道残影。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珠飞洒。 他的小腹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野火烧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都震惊得无法言语。 丁宁这一剑浑然天成,步法身位,出剑时机精妙到了极点,别说是一名学剑不过一年的修行者,就连浸淫了数十年剑道的修行者,就如他们,都难以做到如此完美,甚至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中都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做不到,而这样的一名年轻人能做到,在这些修行者看来,这已经无关后天的修行,无关出身门第,只在于天赋。 这便是真正的绝世天赋。 剑痕很浅,何朝夕在落地之后,肌肤里只是渗出一些细小的血珠,然而这一道剑痕却如同划到了何朝夕的心里。 他停了下来,面色异常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这样?” 丁宁也没有继续进击,停顿在当地看着他,说道:“你最强的应是耐力,你的耐力足以让你拖垮很多人,只是对我没有用处。因为你的真元力量和所会的剑经太过普通,你花的力气再多,我也不需要花什么力气来应付。” 所有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在认真的听着丁宁的说话。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丁宁说得很对。 何朝夕的最大弱点就在于他所掌握的剑式和其余↓,∽.顶尖才俊相比太过普通。 然而他们所有人又认为丁宁说得简直没有道理。 因为就算再普通…从何朝夕方才的表现来看,他也已经是进入四境的修行者,所用的也已经是青藤剑院的精妙剑招。 一名四境修行者无法逼迫三境修行者动用全力,一名三境修行者说四境修行者的真元和剑式太过普通,这简直就是荒谬。 就在此时,丁宁看着面色异常苍白的何朝夕,接着说道:“你的真元还能不能更强一些?你有没有领悟更加精妙的剑经?” 山谷里又是一片安静。 丁宁的这句话说得很平和,但是绝大多数选生听了却说不出的难受。 先前丁宁在和端木净宗对战之时所说的话是“你还能不能更快一些?” 端木净宗无法做到更快,所以他输了。 所以现在丁宁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的真元不能更强,如果你不会比青藤剑经出一个等级的精妙剑经,那你便可以认输了。 那样平和的语气里,此时流露出来的,便是狂傲和不将对手放在眼里的肆意燃烧的放肆。 “我已经知道你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你这样强。” 独孤白转头看着呆着的张仪,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还是小看了你家师弟。” 张仪呆呆的如同陷入梦里无法醒来,他见多了丁宁的平静姿态,却是没有见到如同一片野火般燃烧起来的小师弟。 “接下来我便会挑战你,我会让你知道虽然谢长胜不在这里,但是你说的话依旧会成为笑话。” 只在这时,丁宁已经微微转头,看着顾惜春说道。 顾惜春面容骤寒,冷笑道:“是么?” “你不会有其它结局。”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何朝夕缓缓抬剑。 要么认输,要么出剑。 他以动作逼何朝夕做出选择。 何朝夕的大脑有些空白。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一招剑招,他在之前的剑胎上领悟的一招剑招。 那是精妙程度远他其余剑招的剑招。 他当然不想认输,所以他自然用出了这招剑招。 “嗤”的一声裂响从他手中的青色大剑上出。 作为剑脊的小剑再次脱离剑身,化为一道度惊人的青色流星,直射丁宁的身影,于此同时,他的青色大剑带着一种疯狂之势挥舞起来,一道道剑气像一些术器上的风叶一样疯狂的旋转着,变成了一道道旋转的狂风。 上方夜空里的雾气骤然浓重起来,狂风汇聚着雾气,形成了夹杂着许多水滴的龙卷,从四面八方像蛟龙一样扑向丁宁。 何朝夕体内的真元已经流淌到了极限,甚至将近触体内的毒素,身体都似乎开始出亮光。 狂风吹拂之处,地面石子都被抽打得炸开,何朝夕的身体同时在疾进,青色长剑在狂风中又耀闪出许多闪亮的剑影,如同雷光。 这一剑是昔日魏王宫的“十方雷雨”,虽然没有当年那宫廷剑师的“雷龙剑”配合,但此时在何朝夕之手施展开来,也已经是威力惊人。 看着身影都已经在无数道狂风中消失的丁宁,很多选生都自认自己接不住这样一剑。 然而只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耳中响起当的一声清脆震鸣。 接着所有人震惊的看到,正对着何朝夕的一道风卷上突然透出了一片细密的白花。 何朝夕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呼吸都彻底停顿,狂风骤散,丁宁的身影破风而出,一剑朝着他的喉间刺来! 眼见自己的一式十方雷雨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何朝夕心中的寒意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出平时极限度的做出了应对。 他手中的青色长剑硬生生的偏折,像一根扁担般狠狠扫向丁宁持剑的手臂! 丁宁骤然收剑,横剑反挡。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 丁宁如折翅的大鸟般惨然往后倒坠,落入身后的无数狂风阵中。 何朝夕手中的青色长剑频率极快的震动着,出奇异的嗡鸣。 这一剑将丁宁逼回紊乱的十方风雨之中,怎么看都是他的胜利,然而他却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呼吸又是骤停。 一道青色的流光自散乱的风中射出,噗嗤一声,没入他的腹中。 一篷血雾从他的腹部飚射出来。 何朝夕震惊而有些茫然的出了一声厉啸,整个身体不自觉的往后倒退。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一柄青色的无柄小剑深深的没入何朝夕的腹中,剑尖从他宽阔的后背一处透出。 鲜血如许多蚯蚓,沿着剑尖急的流落。 何朝夕垂头。 直至此时他才确定,刺入自己腹中的就是从自己剑上射出的那一柄子剑。 明明在数个呼吸之前,他的体内还有很多气力,但是随着剧烈的痛苦从中剑处不断传入脑海,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力在这后退数步间已经好像被抽空。 “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看着前方,嘶声叫了起来。 很多修行地师长的心中也同样响起这样的声音,他们深深的吸着气,看着还在紊乱卷动的雷雨,眼神里甚至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些敬畏,就像他们虽然是净琉璃的前辈,但是看着净琉璃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些敬畏一样。 他们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丁宁破了这一招十方雷雨,并击中那柄小剑,略微改变了小剑的行动轨迹,最后在那横剑一挡之时,又剧烈震荡母剑剑身,令母剑元气颤乱,无法接住射回的小剑。 只是他们也无法想明白,丁宁是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 一直没有多少特别表情的林随心再次笑了起来。 这时丁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着风声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这是剑胎上记录的剑招,我都看过,你还敢用?” “更何况你用得这么生疏。” “更何况我先前说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你会用剑胎上的剑招。”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丁宁的身影缓缓的从风影中透出,重新出现在所用人的视线里。 所有人的视线有些凝固。 “难道只是花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看懂了上面的所有剑式?” 有名选生突然忍不住失神的叫了起来。 “看懂也不算什么。” 净琉璃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自言自语道:“关键在于看懂了,就能抓住对方的一些错漏,轻易破解,这才是真正会用剑。” 丁宁转身,看向顾惜春。 在他的身后,何朝夕颓然的跌坐在地。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出现过的剑 没有人去看何朝夕。 山林里依旧蝉声响亮,然而这些蝉声不再属于他。 夏蝉出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依旧是属于丁宁。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丁宁的身上。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惊而有些麻木的想着,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名,那谁是名? “真元境界对于天赋不错的修行者而言容易提升,然而见招拆招,战斗的本能,剑式和剑意的领悟和使用,对于修行者而言却反而更加难以提升。” 独孤白感慨的看着在何朝夕的坠地映衬下转身的丁宁,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微笑不语的林随心,躬身行礼,认真道:“接下来的比试,不管如何,我弃权。” 易心愣了愣,也随即看着林随心出声道:“我同样。” 没有人在此时出异响。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独孤白和易心此时的意思。 丁宁先前的所有做法,已经表明他对独孤白和易心绝对的信任。 他相信只要他能击败何朝夕这枚暗棋,再连续击败顾惜春和叶浩然,那他的所有敌人就已经都被击败,自然就已经不需要再战斗。 而独孤白和易心现在就公开出声弃权,除了让丁宁明白他们值得信任之外,也表明了他们已经相信丁宁能够击败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张仪面容微僵的看着独孤白和易心,他有些犹豫,但是他的脑海之中还是想到了丁宁所说的那句:“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一些。”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也对着林随心行礼,道:“我也同样。” “我弃权。”谢柔同样行礼,说道。 山谷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为沉重起来,让很多人的呼吸变得越加困难。 现在都已无关乎决斗,因为连着丁宁在内,已经只剩下三名选生。 除非顾惜春和叶浩然也弃权,或者顾惜春和叶浩然先战一场,否则他们两人不可避免的要和丁宁战斗。 “你从见我之时开始便不停的嘲讽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嫉妒我,是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比你优秀。” 丁宁看着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顾惜春,缓声道:“归根结底是你觉得我好欺负,觉得我白羊洞好欺负。如果换了一个出身,换了一个强大的宗门,你便根本不会有如此做法。” 听到丁宁此时出身,几乎所有选生和观战的修行地师长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只觉得丁宁这句话不只是说给现在的顾惜春听,同时也是说给那名容姓宫女听的。 顾惜春垂下眼睑,冷道:“哪里还有白羊洞。” 丁宁笑了笑,道:“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会记得影山剑窟远不如白羊洞。” 顾惜春冷笑着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道:“你以为你已必胜无疑?即便你想着如何节省气力,方才接何朝夕的一剑,你还不是消耗了不少气力和真元?” “我还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丁宁笑得眼睛微眯,道:“时间虽然很短,但差不多已经可以恢复刚刚消耗的真元。”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身朝着林随心看去,道:“我是否可以休憩一盏茶的时间?” 林随心笑了笑。 他连点头都懒得点头。 所有人都不会有异议。 即便是剑试按照最正常的规则走,每场战斗的间隙也都有一盏茶的自我疗伤和休憩时间。 丁宁直接闭上了眼睛。 接着所有人看出他直接进入了内观修行的状态。 很多选生的口中更加苦涩起来,他们越来越觉得丁宁可怕,而且他们知道丁宁会变得更加可怕。 …… “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已经没有了其它可能。” 潘若叶看着身侧的黄真卫,说道:“你认为谁会最终获得胜利?” 黄真卫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艰涩道:“我觉得是丁宁。” 潘若叶的面容骤然冷硬起来,道:“所以你觉得这次她会败?她的第一次败…会败在这名酒铺少年手中?” 黄真卫的呼吸也艰难起来。 这似乎不太可能,然而在他的判断之中,却似乎要真实的生。 “即便最终不夺得名,这样的表现也足以获得百里素雪的喜欢。”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看着前方的夜色,眼神似乎并没有任何刻意的凝聚点,就散漫的飘在夜色里,“若是她真的败了,以你的判断,这名少年的命运会如何?” “不知道。” 黄真卫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郑袖从未败过,所以他根本无从判断。 …… 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 丁宁再次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睁开双目,醒来。 山谷里的人群中一阵骚动,然后又迅的变得绝对安静。 顾惜春看了丁宁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微凹陷的眼眶里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眼眶中瞬间盈|满鲜血。 然后他直接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剑身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随着他的拔剑,剑鞘口便如同有一股血水在流出。 在他开始拔剑的同时,丁宁也已开始挥剑。 双方互相生厌,该说的话都已说过,此刻便只剩下战斗。 这一场重戏,瞬间开场。 嗤嗤嗤嗤…… 一道沉重的剑意从顾惜春的身前落地,接着地里便响起众人已经熟悉的密集气鸣声。 细小的尘柱从地上涌起,互相撞击,形成了一场沙尘暴。 顾惜春的身影消失在这些沙尘里。 而翻滚的沙尘,却是开始变形,拉成了无数尘剑。 顾惜春依旧以地脉剑尘隐开端。 在此之前,除了南宫采菽,没有人能够接得住他这一剑。 在南宫采菽和顾惜春的那场对决里,所有人都看出南宫采菽是受了丁宁的指点,然而此次,所有人却都马上看到,丁宁并没有用和南宫采菽一样的剑式。 他的挥剑很轻柔。 就像在挥动一条柔软的水流。 随着一缕淡薄的气息散开,他的剑光过处,带出了许多条晶莹的水流。 这些水流被他的剑光搅乱,击碎,溅开为无数透明的水片,就像无数的鱼鳞,又像无数的碎裂镜片。 丁宁的身影在这些晶莹水平的下,变成了许多个丁宁。 “这是什么剑式?” 很多选生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顾惜春的剑之所以难防,是因为他彻底隐去身影,几乎不可能感觉到他在沙尘中何处,而现在则是出现很多个丁宁,也同样让人无法确定哪个才是丁宁的身影。 这是以空对空,以隐对隐。 而且他们都可以感觉出来,丁宁施展的这一剑依旧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真元,至少比顾惜春的这一剑要省力太多。 顾惜春停了下来。 他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具体身位。 这道剑式的变化,足以让他此时可以凝成千百道尘剑,狂风暴雨的涌过前方所有丁宁的身影,只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那样做,只是徒劳的耗费大量的真元。 剧烈的元气震荡陡然消失。 所有的尘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陡然崩坍下来,在地上如同水波一样往四下冲开。 他的身影在尘浪中显现出来。 几乎同时,他对面的所有晶莹的水光也变成了水滴坠落。 丁宁的真正身影也显现了出来。 两人持剑对立,似乎什么都没有生过。 “你很幸运。” 顾惜春冷漠的看着丁宁,出声道:“你可以见到我这一剑…这一剑在影山剑窟也从未出现过,你也不可能见过这样的一剑。所以你不可能破。”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充盈于他眼眶的所有深红色彩顷刻褪尽,于此同时,他的左手却是骤然生出凌厉的剑意,随之涌出一股浓厚的深红烟雾!r1o58 ... 请假一天... 状态有点卡,结果发现前一章又把厉西星给掉了,这厉西星是和我什么仇什么怨,这么不招我记起啊....结果就是前面一章要小改,我就顿时泄气。 今天先请假早点睡了...大家会不会也已经对我不抱希望了... 最近状态似乎的确有点糟,白天一直有事,晚上状态起不来就都耗到老晚。 然后脑袋不太清晰,写得就更慢。 恶性循环了的感觉。 难道人老就越来越迟钝了? 慢慢和自己先耗着吧,感觉这本急也急不来。只是发愁什么时候能状态一下子起来,先把债还掉一部分。 看完记得:方便下次看,或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丹汞如鱼 一股强烈的干燥意味出现在山谷,明明没有比空气更高的温度出现,然而只在顾惜春眼眶里所有深红色彩褪尽的同时,丁宁身前空气里的所有湿意却是突然消失。 从直接挑战端木净宗开始,丁宁的面容一直平静到接近冷漠,带着某种完全不讲情理的霸道,然而感受着这股诡异的强烈干燥意味,丁宁的眉头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用最快的度后退。 他的鞋底如同哀鸣般响起了撕裂声,身影如电往后射去,然而这依旧跟不上顾惜春左手浓厚的深红烟雾凝结的度! 没有任何的声音,一股恐怖的气息已到了他的身前。 丁宁的双唇紧抿如线,手中的末花残剑上光芒骤放,似乎没有任何激烈的动作,然而他的胸前已经亮起了数丝幽青色的剑丝。 轰的一声,幽青色剑丝瞬间炸裂,消失。 剑丝消失的地方,炸开一团深红色的焰气。 幽青色剑丝在丁宁的身体前方不断跳跃般闪现,比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还要快,然而又瞬间消失,接着出现同样的深红色焰气。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往后飘飞着,身影诡异的震动着,身前一团团深红色的焰气,却是如巨大的桃花朵朵开。 ∞长∞风∞文∞学,≈■≯t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就连最为骄傲的净琉璃的面容都变得寒冷森然,眼瞳中开始闪现真正的震惊神色。 “这是什么剑?” 她出身问身旁的澹台观剑。 就连她都没有见过,甚至不理解此时顾惜春的剑。 是剑,而不是剑式。 自顾惜春左手中涌起的浓厚深红烟雾在她的感知里是无数细微粉尘的汇聚,这些细微的粉尘完全不同于修行者纳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极为沉重,而且异常的干燥,瞬间就将周围空气里的水气吸收一空,而后这些细微的深红色粉尘凝聚一道深红色的细影,淡渺而看不真切,然而那依旧是一柄真正的剑。 无数细微粉尘在顾惜春的手中凝聚为剑,又如飞剑落向丁宁身前。 这宛如强大修行者的本命剑和飞剑,然而无论是那些粉尘的凝聚方式和古怪的气息,都和修行者的本命剑和有着很大的差别。以顾惜春刚踏入四境的修为,也根本不可能触及到本命的领域。 澹台观剑的眉头也深皱起来。 他面色沉重的凝视着丁宁身前不断绽放的深红色桃花,凝重道:“这是丹汞剑。”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丹汞剑?” “重汞炼丹汞,纳于体内炼为剑,介于本命和非本命,无形与有形之间的手段。幽朝炼丹方士无意中领悟的修行手段。”澹台观剑没有偏头看她,解释道:“幽朝炼丹方士都汇于皇宫之中,所以这种修行手段并不外传,幽朝亡后早已失传,且在当时也是属于对修行者身体不利的偏门修行手段,所以只有在极少数的古典上有记载。” 净琉璃顿时冷笑起来:“原来是不到本命模仿本命的手段,重汞本对修行者身体损伤很大,经炼成粉,更是干燥暴烈,纳于体内真元之中…怪不得这顾惜春的性子也是越来越燥。” 听着她这饱含讽刺和不屑之意的话语,澹台观剑却是摇了摇头,道:“太快。” 他是整个岷山剑宗,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快的修行者,对于剑自然比此间在场的其余所有人更有清晰的判断。 这种丹汞剑既不算是本命剑又不算是飞剑,然而却至少拥有本命飞剑近似的攻击手段,即便观此刻的剑路,这种丹汞剑只是走最平直的激射攻击手段,然而相对于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这种度已经太快。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公认四境的修行者单独不可能应付五境修行者的飞剑,哪怕那人的飞剑掌握得还十分拙劣。 意之所至,剑便飞至,这种度比起修行者手之所动快出太多,除非有数名四境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方有可能战胜。 一处胜得太多,便是处处胜。 独孤白的双眉也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里带起了一丝寒意,此时的顾惜春已经彻底的放下了右手那柄鲜红如血的剑,任凭那柄剑坠落在他身侧的地上。 “怪不得能在排名册上位列前三,现在想来那地脉剑虽然不凡,但凭着地脉剑就在才俊册上排到那样的位置,的确有些不够格。” 除了澹台观剑之外,此刻山谷里其余所有修行者都并不知道此时顾惜春所用的是何剑,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丁宁的处境十分危险。 为了应对那一道道虚实间不断跳跃变幻的深红色剑影,丁宁已经用出了纯粹追求度的极光剑,而此时顾惜春的身姿却是显得极为随意。 丁宁和端木净宗的对局,在此时好像完全颠倒了过来。 丁宁好像变成了端木净宗,而顾惜春则变成了丁宁。 也就在此时,顾惜春真的说了一句先前丁宁对端木经宗说过的话。 顾惜春嘲弄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还能再快么?” 随着这声音响起,他身体周围的空气更为剧烈的震动起来,身上散的真元气息再强数分! 呼的一声响,原本虚渺的深红色剑光变宽阔了数倍,且原本笔直激射的剑路突然变得晃动扭曲起来,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像是他和丁宁之间的夜色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尾在水面上跳跃不息的红鲤. 一尾红鲤之后便是很多尾,丁宁的身前依旧不断涌出朵朵红焰,如朵朵桃花盛开,落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有许多红鲤不断跳跃出水,在啄食盛开的桃花。 然而事实上这些桃花是在红鲤到时才撞击生成。 只是因为极快。 快到连修行者的眼镜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错觉。 净琉璃眯着眼镜,她的眼瞳都已经被这种深红色的剑光染红。 她看得出其实顾惜春此时的丹汞剑的飞行其实也并没有快多少,然而因为力量灌输所产生的自然震荡,这种丹汞剑的飞行很自然的变得飘忽起来。 剑路飘忽不定,对于对手而言更加难以判断,便相当于更快。 …… 一缕血线从丁宁的嘴角边流淌下来。 随着他身体的急剧后退,这缕血线被风吹起,往前略微扬起。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血线碎散而成的血珠却没有往下坠落或者四处飘洒,而是往前飞起,被干燥的重汞粉尘吸引,瞬间吸干。 丁宁此刻持剑的手还依旧稳定,看似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这样细微的画面,却依旧被很多人捕捉到。 尤其是许多最为关心他安危的人。 张仪也看清楚了这样细微的画面。 他知道丁宁看似无恙,然而在对方的连续不断冲击之下,内腑的伤势已经加重。 他的面容自丁宁开始逐个挑战剩余对手的时候就一直很苍白,此时他的嘴唇都不停的微颤起来,然而让他身周同样看清楚这样画面的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张仪却是在此时出声道:“丁宁师弟一定会赢。” 他的声音虽然颤抖着,然而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坚定和信心。 这种声音,让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都直觉他有着判断的依据,而不是纯粹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独孤白转头,只是他没有来得及问出为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顾惜春充满嘲讽的声音又已经响起。 “你还能更快么?” “即便你还能更快,你的真元又能让你支撑多久?” 顾惜春的眼瞳里充满快意。 此时的快意,让他觉得只说一句嘲讽的话已经不够。 他右手的掌指之间,开始流淌出一些令人心悸的诡异深红色元气。 在空中跳跃不息的红鲤开始收缩,变小。 更为凝聚,更小,便意味着所受阻力更小,将会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从他右手指掌间流淌出来的深红色元气没有注入丹汞剑之内,而是挤压着这柄剑,并依附在剑锋两侧。 就像是变小的红鱼还生出了翅膀。 山谷里变得绝对死寂,唯有顾惜春冷讽的声音在回响。 很多人的脑海里都已经出现了结局。 当下一击落到丁宁的身前时,丁宁的身体上就会出现穿透的剑伤和血流。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微仰起头。 在夜色里,丁宁摇了摇头。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敢 “并不是你快我就一定要快。△↗” “并不是快的剑就一定要用更快的剑才能应付。” 丁宁出声。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道新的剑意也已经在他的身前形成。 不再是极光剑的剑意。 这道新的剑意形成的时机也十分独特,就在顾惜春的丹汞剑从看似红鲤变成一条红色小飞鱼,接着开始加的瞬间。 顾惜春和他身前干燥的空气里,突然重新荡漾起湿意。 随着他的说话,他这一道剑意产生的水汽一**往前荡漾,空气里就像多了很多条透明的波浪。 然后他直接收剑。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宁显然是不想再出第二剑。 既已收剑,在顾惜春这样的剑下,他也不可能再出得了第二剑。 那么他是觉得只是这一剑就足以对付顾惜春? 然而这怎么可能? 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这一剑的剑意极为淡渺,丁宁施出这一道剑意的时候也并未动用大量真元,这一层层透明的波浪里根本没有蕴含多少力量。 这样的剑势怎么可能挡得住顾惜春的这一剑? 即便出现了奇迹能挡住,那又怎么可能不必再出第二剑? …… 这一刹那,唯有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等少数人想到了什么,眼眸深处骤然明亮起来。 此时太快。 丁宁才刚刚出声,顾惜春才听到一个字,所以他根本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唰的一声裂响。 他的剑已破空而出。 一刹那,如红色飞鱼般的丹汞剑便震碎了无数水幕,根本未曾感受到任何阻力。 透明水幕层层被激碎成粉,极细微的如粉水珠顷刻被干燥至极的丹汞吸引,飞向深红色剑身。 这些极其细小的粉尘般水珠原本便极快的渗入干燥的丹汞之中,此刻这柄度惊人的小剑撞击在层层水幕上,在狭小的局部空间里,更是造成了强大的挤压力。 如粉水汽渗透更快,甚至过了顾惜春的真元灌输度。 细小的飞剑却是如长鲸吸水,层层波浪破碎成粉,所有水汽又顷刻被吸入剑身。 干燥到了极点的丹汞湿润起来,接着如干涸的土地里出现了细微的水流。 水流在剑身里如网流动起来。 细小的剑身像泡久了的馒头一样胖起来,剑身的变化是真正的质变,这柄剑变得不再稳定,开始晃动和震动,在任何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极短时间里便震荡了无数次。 除了澹台观剑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所有观战的修行者还无法察觉这柄剑的变化,然而这柄剑的主人,顾惜春自己却终于感到了不对。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改变。 这柄剑已经到了丁宁的身前。 这个时候丁宁的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末花残剑刚刚收回到腰间。 这柄深红色的丹汞剑正对着的,正是丁宁的咽喉。 在顾惜春刚刚感到不对的时候,这柄丹汞剑距离丁宁的咽喉已经不到三尺。 当他心中随即莫名恐慌的意味时,丹汞剑的剑尖已经距离丁宁的咽喉唯有数寸。 剑气带起的锐利风流在丁宁的咽喉上刺出了一个红点,然后红点里开始渗出真正的鲜血。 眼看着这个红点就将迅扩大,最终变成翻开的通透伤口,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这柄丹汞剑产生了最强烈的一次震动,接着瓦解。 凝聚如铁的丹汞变成了被水流冲散的胭脂,一瞬间爆开。 剑气四散,带起了整个岷山剑会迄今最好看的一次爆炸,如胭脂般的汞粉被细小的气流带得飞起,形成了无数根鬼斧神工般的深红枝叶,然后在这些枝的末端,散开的汞粉就如桃花绽放。 一株比世上任何桃树都要好看的桃树生成,绽放无数花朵。 这些花朵噗噗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丁宁的身上顿时就像被扑了无数的胭脂水粉,变成了一个粉人。 只是丁宁依旧好好的站着。 他的剑收回了腰侧,只是说话的时候闭了闭嘴,稍微停顿了一下。 以至于他的一句话变成了两句。 以至于在这株深红色桃树彻底崩散,沉重潮湿的汞粉在空中以奇异的直线拖出无数条红丝坠地之时,丁宁第二句话的声音才刚刚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话依旧在说,然而顾惜春的剑已经消失。 …… …… 放佛习惯了方才的快而不能习惯接下来的慢一样。 在丁宁的话音消失了许久之后,山谷里才有一人动作,出声响,接着便是响起一片如潮的惊呼声和吸气声。 “只是‘云雾起’,是云水宫那招‘风雨茫’的前式而已。” 深深吸气的人里面,也有净琉璃。 净琉璃深深的吸着气,缓缓的说道:“这都甚至算不上一招完整的剑式。” 澹台观剑都依旧萦绕在惊艳的情绪里。 这“云雾起”只是为了“风雨茫”而多凝聚一些水意的剑式,是剑招之间承接转换而用,然而丁宁竟以这样的一招直接破了顾惜春的丹汞剑。 在丁宁面对这一剑时,他想过很多个可能,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 就在此时,净琉璃又轻声出声。 这次她的神态十分凝重,说不出的认真,“我不如他。” 林随心脸上的笑意也已经消失。 他皱着眉头,看着被染成胭脂粉人的丁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太了不起。” 接着他又觉得心中的激荡情绪依旧无法舒缓,接着自语道:“真正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人从极度的难以理解和震惊中醒来。 “这是什么样的领悟能力和用剑能力?所谓独孤家擅长返璞归真的剑招,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独孤白无比佩服的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向依旧呆滞在地的张仪,“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赢?” “因为我家师弟比我们聪明,连我们都想到了顾惜春光凭地脉剑未必能进前三,他就一定早就猜出顾惜春肯定还隐藏着更强的剑招。”张仪的目光依旧紧紧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他有些艰难的回答独孤白:“既然肯定提前想到,以我师弟的性子,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能用这种方法连续挑战他们,因为这不只是事关他的胜负…事关的是他答应薛洞主的风光。” 张仪的这句话纯粹是解释,然而独孤白等人却都听出了一些高于生死的意味。 “他是信人。”厉西星微微垂,说出了这一句。 …… 顾惜春凝立不动。 他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汗水顺着额头不断的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和丁宁都没有太大的损伤,他的身侧不远处还斜插着他之前所用的那柄剑身鲜艳如血的细剑。 “为什么他不接着出剑?丁宁为什么方才不接着出剑?” 看着这样的画面,一名选生忍不住出声。 在他看来,虽然丁宁方才的那一剑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玄妙,然而严格意义上而言,战斗依旧没有结束。 哪怕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和除了真元修为之外所有的境界远顾惜春,但是只要顾惜春无耻一些,不认输的话,依旧可以战斗。 按照之前的所有过程,丁宁不可能像张仪一样的妇人之仁。 “你以为是他不想接着出剑么?是他根本不敢去拿那柄剑,是根本不敢出剑。”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寒声回应了他的疑问。 这名选生一怔,目光再次落在顾惜春和丁宁的身上,然后他和其余所有的选生都明白了那名修行地师长话语里包含的意思。 此时顾惜春的剑斜插在数尺之外的地上。 丁宁已经收剑,然而他的手依旧在剑柄侧。 顾惜春丹汞剑已经消散。 丁宁依旧可以很快。 在他拔起那柄剑出剑之时,丁宁的一道剑意应该到了他的身上。 顾惜春根本没有信心试试。 所以他不是不想战,而是只是被丁宁这样看着,他便不敢出剑。 …… 谢柔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 她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看着顾惜春,想着此人此前对于丁宁所说的许多羞辱的话,她又想起了谢长胜。 她知道谢长胜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说些什么。 她平时很讨厌谢长胜惹是生非,然而此时,她却是忍不住出声,将谢长胜肯定会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清越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打又不敢,认输又不肯,如果我是你,干脆找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第一百五十章 都在破境 顾惜春的身体原本显得无比僵硬,此刻听到谢柔的这句话,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他不想开口认输。 承认失败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直接沉默的离开。 然而此时他的剑落在身侧地上,若是直接转身离开,却是连这柄佩剑失了。 对于长陵的剑师而言,这同样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他不想开口,又不敢去拔身侧的那柄剑,这是真正的两难。 因为两难,他依旧顿在当地。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震惊未消,他们也会有足够的耐心看接下来到底如何展,然而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尤其当结果已经注定。 林随心微微转过身,看着在谢柔的声音里不断颤抖却依旧不动的顾惜春,冷笑道:“还不认输,难道真想让他刺你一剑,或者我让人找块豆腐来?” 顾惜春无法对林随心的话置之不理,想到今日里生的事情必定出现在后世的许多典籍里,想到今后许多人谈论起这件事情时的脸色,他颤抖的嘴唇微启,未出声音,一口血箭便喷了出来。 鲜血飞洒,顾惜春身前再次如桃花朵朵开。 顾惜春茫然的看着落地的点点猩红,惨笑了▽,︾.起来,笑容里包含着说不出的痛。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逆血还在涌动。 任何正常的修行者都会设法控制体内的逆血,因为逆流的气血在经脉之中乱涌,必定会带来很多更坏的结果。 然而此刻的顾惜春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连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都无法战胜丁宁,甚至无法接住对方的一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顾惜春惨然的转身。 嘶哑的笑声里,一口鲜血再次从他的双唇间喷出。 接着他姿势很难看的摔倒在地。 然后又毫不在意般爬起来,走了数步又摔倒。 看着他在黑夜里踉跄挣扎的身影,很多选生都觉得他只剩下了一句空的躯壳。 “没来败,何来胜。仅想凭着精妙而别人没有见过的剑势而胜过所有对手,这本身便是最大的谬误。” 净琉璃看着顾惜春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没有丝毫同情的摇头道:“这样的人,即便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又能有什么成就。” …… “小师弟!” 张仪冲到了丁宁的身侧,开始手忙脚乱的清理沾在丁宁身上的汞粉。 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动和欢喜,以及对自己这名师弟的敬佩和关爱,所以他这样的动作,没有让任何人觉得不妥,觉得他婆婆妈妈。 “不用了。” 丁宁却是只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周围,然后对着张仪摇了摇头,说道。 张仪停顿了下来,看着眉眼干净的丁宁,摇了摇头,第一次有些固执道:“再胜一场,你便是名。那时何等的风光…我怎能让师弟你那么衣衫污秽的迎接那样的风光?” “还是不需要了。”丁宁再次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远处凝立着的那些选生,缓声道:“你看看他们…就算我现在再显得邋遢,他们看我的目光又会有何不同?” 张仪愣了愣,他顺着丁宁的目光扫过远处所有的选生。 看着所有那些有些战栗和不自觉躲闪丁宁注视的目光,他开始明白了此时和剑会开始时的不同,开始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风光。 张仪又想起薛忘虚,一时无语凝噎。 …… 只差最后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浩然的身上。 其实即便差这一场,即便丁宁最后败在叶浩然的手中,丁宁也已经是这场剑会的传奇。 就算是很多年之后,很多人也会记得这名酒铺少年,记住他和白羊洞的风光。 然而亲眼见证这个传奇,谁都觉着,只有接着击败叶浩然,这场宣告大秦王朝除了安抱石和净琉璃之外,又出现了第三个真正怪物的盛会,便不算真正的完美。 山谷里其实有不少人不愿意见到丁宁夺得名,然而他们潜意识里却又想见到这样的传奇出现,所以他们的心情很纠结,很复杂难言。 丁宁和张仪的目光也落在了叶浩然的身上。 在丁宁对面的所有选生里,叶浩然是唯一一名没有回避丁宁目光的选生。 此刻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这名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少年面容也平淡如初。 “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能走到这样一步。” 他看着丁宁,平静出声:“其实在看到你胜顾惜春的那一剑时,我便犹豫着要不要这最后一战让你,这样便彻底成就一段传奇。只是方才我想明白了,让与不让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既然你有足够的信心,我就算不让,也未必能胜你,我若是不让,说不定还能看到你更强的表现。” 丁宁点了点头,没有应声,然而独孤白却是第一个震惊和激动起来。 因为丁宁走向他,走向他削好而没有动用的一堆木剑。 “你确定真的可以?” 独孤白看着越来越近的丁宁,声音都轻颤起来。 “嗤啦”一声裂响,丁宁从衣衫上扯下一条布条,将所有木剑捆缚背在背上时,他顺势躬身,对独孤白行礼致谢,同时道:“应该可以。” “今后还请不吝赐教。”独孤白早已将张仪和丁宁视为好友,然而此时看到丁宁行礼,他却是面容顿肃,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持见师长之礼。 在独孤白看来,丁宁足以成为他的师长。 独孤家本以剑意的领悟和运用名闻天下,此刻连独孤家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独孤白都对丁宁如此,这又足以让场间绝大多数人动容。 除了张仪等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木剑代表着什么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并不知道这些木剑有什么用处,只是这些木剑明显都属于独孤白。 此时看着丁宁背负这些木剑转身,重新走向比试的场地,所有观战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有种无力的感觉。 如果这真的意味着某种强大的剑势,那就是说明,丁宁真的对战胜方才的顾惜春有绝对的把握,他还有更强大的手段! 所有这些人忍不住想,顾惜春如果看到此时的画面,恐怕会更难堪,更无法承受。 …… 这一捆木剑压在身上有些沉重,丁宁眉头微皱,便不想再耗费时光。 他对着叶浩然,遥遥的举剑平胸。 叶浩然微微一笑。 “我必须输,我必须让你夺得名,然而我也必须让你死。” 微笑的同时,他的心中响起充满杀意的声音。 然后他却并没有和所有人的想象一样拔剑。 他只是对着丁宁颔示意,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片哗然。 他闭目养神般的姿态,便陡然令他的身影多了许多淡然、平静、从容的气度。 这种气度越了先前所有的选生。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上骤然绽放出一股全新而强大的气息。 他身体周围的天地里,好像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有许多丝全新的天地元气,欢呼雀跃的朝着他的身体涌去。 “第五境。” 绝大多数选生在此时还未来得及反应,净琉璃却是已经垂下了眼睑,寒声道:“临阵破境。” 她的声音此时没有刻意压低,如寒风卷过山谷,使得不明白生什么事情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出了一片片更为紊乱的惊呼声。 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越是往上便越是艰难,每往上一境,便有数以倍计的人卡在关口,甚至一生都无法参悟破境。 然而此时叶浩然却在安静喜乐的气氛里轻松的破境,这便意味着他早就可以入五境,他随时可以入五境。 四境和三境之间,便差着能否利用天地元气的巨大差别。 五境和三境,更是隔着巨大的差别。 五境意味着可以动用真正的飞剑。 叶浩然一闭眼便踏入五境,谁又可以保证他没有掌握运用飞剑的方法? 丁宁微滞。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然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 山林间出现了更多的风流。 只是刹那间,有许多新鲜的气息开始扑向他的身体。 所有人的呼吸在此刻停顿。 就连林随心的眼睛也不由得睁大。 破境! 都在破境! 丁宁也在闭目之间破境!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凌迟 同样的破境,且丁宁只是三境至四境,然而却给所有人带来更为强烈的震撼。 因为丁宁去年秋里才至白羊洞开始修行,即便整个长陵后来都知道薛忘虚将白羊洞灵脉给丁宁用于修行,然而到此时自三境入四境,这样的修行度,已经不能用太快,而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尤其自丁宁半日通玄开始,他的修行进阶一直为人关注,一直有迹可循,绝大多数修行地都知道,到这场剑会开始,他也只是勉强接近三境巅峰。 所以说叶浩然可以胸有成竹,修为境界其实早就到了,只是为了隐藏修为,一直踩在那道门前,只是在这个时候跨过去,然而丁宁不同,丁宁不可能早就到了这扇门前。 刚刚到了这扇门前就直接跨了过去,这种完全不存在障碍般的破境在史书上都没有记载,是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 整个山谷充满着匪夷所思和震撼的情绪,然而此时,净琉璃却笑了起来。 她之前的笑容很冷,一直都充满着那种争锋相对的锐气,然而此时她的笑容很暖,很灿烂。 澹台观剑忍不住转头看着她。 他担心净琉璃的心境会出问题,以至于影响今后的修行。 “谁敢相信?虽然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是他仅凭一年的修行就越了这世上绝大多数同龄人,谁还会怀疑他是昙花一现?” 净琉璃没有去看澹台观剑,依旧笑得很灿烂,接着说道:“从现在开始,岷山剑宗有了两个,而灵虚剑门只有一个。我岷山剑宗,终究是大秦第一剑宗。” 澹台观剑怔了怔。 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忧是错的。 净琉璃的这句话里所说的岷山剑宗两个,一个自然是指她自己,另外一个便是现在的丁宁,而灵虚剑门的只有一个,自然指的是安抱石。 所以净琉璃能说出这样的话,站立的高度已经不同。 她看得很远,而且看到的是将来。 叶浩然睫毛微颤,然后他的眼睛睁开,亮若星辰。 他身上的素白衣衫朝着四周的空中伸展,山谷上方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内里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的气息宁静而稳定,真元和天地元气在体内奔行,没有生涩之感。 和山谷里所有人的猜想一样,他早就可以跨入五境,只要他跨出那一步。 此时感知着对面同样荡漾而来的那股新鲜的气息,他的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的震惊,而是忍不住再次微微一笑,自语道:“有趣。” 这种连史书都没有记载过的不存在障碍般的破镜对于他而言也自然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在他眼里丁宁即将死去,所以丁宁这样的破镜只是让他觉得有趣,而没有引起丝毫震惊的情绪。 嗤的一声轻鸣自他衣袖间响起。 一柄白色的无柄小剑从他的衣袖间如有生命般飞出。 山谷里许多选生和修行地师长的瞳孔微缩,他们都明白,就如丹汞剑是顾惜春真正的剑一样,这柄一直藏匿于叶浩然衣袖中的飞剑才是叶浩然真正的剑。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便是唰的一声破鸣。 无柄白色小剑化为一道流萤顷刻间到了丁宁的身后,斜刺向他脖颈上的大动脉。 丁宁在此时睁眼,他连手都来不及抬起,然而随着他真元的急剧注入,末花残剑前端的裂纹中充盈流光,剑丝飘舞,硬生生在白色小剑的前方布出数条如丝青色剑气。 白色剑光和这数丝剑光一撞,便轻巧的往后飘飞出去,断裂的如丝般青色剑气也随即消失,然而丁宁的颈间却是出现数条血痕,开始沁出鲜血。 叶浩然平淡的看着丁宁,双手自然的垂着,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然而那柄飘飞的白色无柄小剑却光芒消隐,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飞剑消失无踪,就连旁观的选生心中都生出极大恐惧。 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对于神鬼莫测的飞剑根本没有多少抵御能力,这种恐惧就像是一些动物看到天敌般自然。叶浩然此时飞剑的这种神鬼莫测,也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叶浩然早就不知用何种方式练习了飞剑之法,若是换了他们与之对敌,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杀死。 …… 那柄白色飞剑去了何处? 丁宁身前的一簇草丛中响起细微的响声,飞起些草屑,然而他却依旧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并没有马上出剑。 一道微弱的剑影悄无声息的贴地绕过杂乱的草束,接着急剧的高高跳起,骤然化为一道凌空而下的闪电,狠狠刺向丁宁的后脑! 就在这一刻,丁宁看都没有看身后一眼,腰腹猛烈的力,整个身体拧结般旋转,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撩天之势往这一道阴险的飞剑劈去! 放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末花残剑准确的和无柄白色小剑相遇。 当的一声爆响。 白色小剑依旧往后飘飞出去,然而剑身上的白色剑光产生了波浪般的涟漪。 没有丝毫停留,丁宁没有去管身后不远处的叶浩然,刚刚转身的微弓身体像一头豹子般跃起,手中还未完全收回的剑再次狠狠斩下。 空气里再度响起一声爆鸣。 白色飞剑再退。 丁宁再进,手中的末花残剑带出一溜剑影,准确无误的再次斩击在轻薄的无柄小剑剑身上! 暴烈的声音再起。 只是一柄短短的残剑,然而此刻在丁宁的手里,却是硬生生给所有人带来了一种他就像是握着一柄巨锤的气息。 丁宁追剑。 山谷里很多选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若是他们遇到这样的飞剑,只有绝望和被这柄飞剑斩杀的份,然而此刻丁宁却是反而在追着这柄飞剑不断斩杀。 如此暴烈的姿态,反而是让丁宁不再变得被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叶浩然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睛里流出微嘲的神色。 他的右手五指微微的牵动起来,就像是在牵动着一些无形的琴弦,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流淌度骤然加快。 在空中不断往后震飞的白色飞剑周身突然出了一声爆鸣。 轰的一声,空气里放佛有两柄大锤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一团在黑暗里也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丁宁和这柄小剑之间暴开。 丁宁的身体猛的一顿。 轻薄的无柄白色小剑只是往后飞出了数尺,便强横的绕了一弧线,破开还在往外扩散的气浪,如闪电般刺落丁宁的眉心! 丁宁后退。 双脚脚尖在地上连点出数朵尘花,手中末花残剑轻盈的往下卸力,将白色小剑往下卷飞。 白色小剑看似和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接触,然而他的胸口衣衫上却是骤然多了一道裂痕,出现了一条新鲜的伤口。 呜的一声,白色小剑再次飞回,贴着地面,带起一道尘浪。 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呼吸沉重了起来。 丁宁面对飞剑时的表现已经堪称完美,尤其是表现出来的冷静…在面对飞剑时,能否时刻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已经不亚于一些剑师身旁的近侍。 若是丁宁的真元修为此时和叶浩然接近,即便丁宁不会飞剑御使之法,在所有人的眼里,丁宁也有极大的可能战胜叶浩然。 然而在力量上有着本质的差距,这便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沉闷的爆鸣声不断的响起。 轻薄的白色无柄小剑和末花残剑不断在空中相遇。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剧烈震颤,他精准的把握着飞剑的每一次运行轨迹,然而飞剑每一次临身,却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些伤口。 张仪脸上激动的红晕早已消退,尽数化为苍白。 他看着丁宁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感觉到了叶浩然恶毒的用意。 叶浩然想要杀死丁宁。 然而有澹台观剑和林随心这样的人在场,他不可能直接一剑杀死丁宁。 然而他可以在丁宁的身上不断的增添新的伤口,随着鲜血的不断流淌,丁宁身体里的鲜血总是会流光而死去…除非丁宁认输。 只是张仪知道丁宁绝对不可能认输。 所以叶浩然这种方式,是想要慢慢的杀死丁宁,犹如凌迟。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悬在袖外的右手不断的弹动,不时弹拨着杀人的弦律。 他静静的看着身上衣袍渐被鲜血浸染的丁宁,觉丁宁的意志坚定出了自己的预计,心中再多一分欣赏之意,只是他修长的五指却是反而骤然一震,随着这个动作,此时位于丁宁身后的无柄白色小剑再亮数分,周身竟然出现了一层诡异的白雾。 随着这柄白色小剑在丁宁身周不断的飞舞缭绕,丁宁周身的白雾越来越粘稠。 看着这些白雾生成,几乎所有修行地师长的眉头都是深深皱起。 这是最为正统的巫山诀,大楚皇宫里的传承,这样的飞剑之术,形成的白雾可以使得丁宁此刻每一次出剑都变得拖泥带水一般,需要消耗更多的力量。 先前他们都是各有想法,很多人都未必希望丁宁获胜,然而到了此刻,他们所有人都想要丁宁胜出。 因为丁宁毕竟是秦人。 净琉璃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自然不觉得丁宁已经必败无疑,因为丁宁背着那些木剑自有用意,到现在丁宁还未动用那些木剑,就意味着并未动用全部的力量。 只是她不能理解丁宁在等什么。 伤口虽然细小,但无数道伤口一6,∽.起流淌鲜血,体内的鲜血是很快就会流光的。 叶浩然的嘴角开始泛起戏谑的笑容。 他也不明白丁宁到底在等什么,只是在他看来,丁宁不管在等什么,都只是在死去之前徒劳的增加多余的痛苦而已。 他抬起头看向黑色的天空。 飞行在白雾里的白色小剑的剑鸣声更加凄厉,在丁宁的身上划过之时,不只带起滴滴的鲜血,甚至开始带起血肉残屑。 耿刃眯起了眼睛。 他经历过很多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残酷逃杀,再加上对于修行者身体的一些独特研究,所以他比此刻在场任何修行者都要更加清楚一名修行者体内鲜血流淌到何种程度时,身体会起何种反应。 他知道此时丁宁看上去虽然还很清醒,然而若是换了普通的修行者,此时的意识应该已经模糊。 这和强大的意志力有关。 有时候坚定到忘乎己身的强大意志力可以令身体产生非同寻常的力量,只是耿刃自己十分清楚违背常理之后的后果…那就是身体在出极限的时间过久之后,就会突然彻底失去控制。 那时的意识不会是慢慢模糊,而会突然中断。 “应该差不多了。” 林随心看过很多修行者身上更为凄惨的伤势,所以即便丁宁身上被凌迟般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然而在耿刃的眼睛眯起之后数息,他却是也皱了皱眉头,轻声说了一句。 就在此时,丁宁开始感到真正的眩晕。 他的意识放佛要脱离他的身体,往上方的高空飞去。 只是他的心情依旧十分平静,因为他有着连耿刃都难以想象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还有十数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左手开始往后伸出,握住了一柄木剑的粗糙剑柄。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此时还未有异变,落入所有人眼睛里的画面只是丁宁的手落在了身后一柄木剑的剑柄上,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一瞬间必定有惊人的事情生。 这种预感,让许多人提前迸出了震惊的情绪。 丁宁稳定的挥剑。 唰的一声,木剑斩杀而出,剑身中心的一道符线里带起了一道奇特的绿色剑光。 更为奇特的是,丁宁的这一剑斩杀,是直接松手,顺着一剑斩杀之势,将这柄木剑斩了出去。 一剑之后便是很多剑。 所有的惊呼声消失,因为所有人都陷入了近乎麻木的更强烈震撼里。 丁宁平日里都是右手用剑,然而此刻,他的左手却似乎比右手更快。 他的左手好像在空气里消失了,然而却又保持着某种完美的频率,不停的挥斩。 他背上背负着的所有木剑,被他一瞬间全部挥斩了出去。 最为关键的是,他右手的末花残剑还准确无误的挑中了再度袭来的飞剑。 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此时完成这样一剑的不是一名学剑未至经年的少年,而是一名修剑已经修了上百年的大剑师,而且一生里都似乎在练习这样的剑势,将这样的剑势直接变成了的直接反应。 独孤白的呼吸彻底停顿。 因为他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剑势和剑路,所以他比其余任何人都更早的看清这一剑。 他看到许多道绿光从丁宁的背后飞出,形成了一面满绿的屏。 这是一面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光屏,然而在往外扩张而出的瞬间,这面光屏便瞬间消失。 所有的木剑从剑身上那道符文处裂开,被强大的力量彻底撕碎,变成无数飞舞的木丝。 而符文里的那道绿光却是并没有消失,而是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真正的剑光。 这道剑光似乎和整个地面平行,以绝对的平直,似乎要将上方的空间彻底的和下方分离开来,无声的朝着叶浩然的身体平切而去。 独孤白知道,这是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现自己甚至来不及召回飞剑阻挡这样玄妙和强大的一剑。 他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晶莹,身体里不断轰鸣,体内如有许多美丽的新天地生成。 一条新的通道出现在他的许多经络之中,先前卷吸在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尽数浩浩汤汤的顺着这条通道涌出他的身体。 所幸他还有一剑。 他腰侧长剑震鸣。 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天蓝色,两侧剑刃却是透明的佩剑自己从剑鞘中跳跃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在剑身中响起。 无数晶莹的晶尘从透明的剑刃中喷溅而出,在他的身前有如形成一个晶莹的水晶圆盘。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身周尘土大作,晶莹的水晶圆盘被绝对平直横切的绿色剑光直接切碎,碎裂的晶尘颓然四射,反冲在他的身上啪啪作响。 叶浩然的身上也溅起无数滴鲜血,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身体离地,往后飞起。 丁宁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然而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欣喜,因为他知道这一剑不足以击败叶浩然,且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玄妙而阴冷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体周围。 他的身体里出现一股虚冷的气息,然后迅消失,身体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 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出现了一片表面刚刚结出冰花,但湖水还没有彻底凝固,还在荡漾的湖面。 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像一条条血线清晰的出现在这些冰片里。 “血煞魔功!” “他怎么会!” 虽然已经震惊到麻木,然而此刻,还是有很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出声。 澹台观剑的眼睛也开始睁大,瞳孔却不自觉的收缩。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净琉璃却是在心中自语,既然她认为丁宁已经强过自己,她便觉得一切都有可能生。 叶浩然的面容微僵。 他脸上的嘲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 在这一瞬间,他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了手。 他没有召回自己的飞剑。 白色的无柄小剑已经坠落到接近地面,在此时却是注入了新的力量,出了啸鸣,落向丁宁的后心。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是首名 黑暗的夜空里有条流星划过。 叶浩然的这柄飞剑也像流星一样落向丁宁的后心。 看到这样的画面,即便是许多旁观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睛里也不由得涌出些寒意。 战斗的任何时刻都存在着时间差。 很多时候的时机,便在于微小时间差的把握。 丁宁施出真正的孔雀绿,叶浩然的一剑防御都未能彻底阻挡,现在他再动用这柄飞剑进攻,时间上的差距,便意味着他无法应付丁宁接下来的一剑。 哪怕丁宁用最简单的剑式,只要能够斩杀至他的身上,他都根本无法抵挡。 所以他此时这样的举动,便意味着他选择同归于尽。 从剑会一开始,丁宁就表现出了争夺名重于生死的意味,所以在所有这些修行者看来,胜利对于丁宁而言比生死更为重要,叶浩然对别人如此施剑,可能别人就会因为怕死而躲避,然而丁宁却应该不会退缩。 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两个人都死去。 虽然此时所有修行者都希望丁宁能胜,然而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名来自楚王朝的少年也是个疯子和怪物。 时间太短。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想丁宁会做什么选择,丁宁已经做出了选择。 末花残剑上已经盛开无数洁白细花,眼见这些细花和剑意的去势向前,然而在这一刹那,末花残剑却是硬生生的向后折出。 当的一声爆响。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 丁宁一声闷哼,他的身体第一次失去了平稳,踉跄的往前走出数步。 张仪张开了嘴,却不出声音,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涌向脚底,整个身体就要往前扑出。 独孤白等人的心随之沉到谷底。 净琉璃的呼吸微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叶浩然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在心中如是说道。 然后他的意念里放开了始终限制他真元流动的那一条界限。 他身体里剩余的所有真元,无拘无束的,毫无保留的顺着他的经络,在这刹那之间,便由左手五指指尖喷涌而出。 一团令在场所有选生感觉根本无法抗衡的磅礴气息,以他为中心炸开。 除了叶浩然之外,山谷里所有选生的真元修为都只是三境或者四境。 而此时叶浩然展现的,便是真正五境的力量。 叶浩然的面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毫无保留,淋漓尽致的动用所有的力量,让他顿时毒,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却是更为浓烈。 所有人都可以感知到空气里好像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长河。 这条长河全部汇入那柄刚刚被丁宁斩得往后倒飞的白色无柄小剑里。 白色无柄小剑散出狂暴的气息,整柄剑因为急剧的加和震荡,顷刻间变得半透明起来! 叶浩然没有和痛苦抗衡,看着那柄白色小剑重新飞向丁宁的后心,他顺从着身体的意识,直接往后倒去。 “我…认…输…” 同时,他出声。 这同样是个时间差。 按照剑会的规矩,只要出声认输,那便是输了。 然而此时他的剑绝对比他的声音要快。 而这样快的一柄剑,在瞬间刺穿和震碎丁宁的心脏之后,丁宁还不会马上死去,甚至以丁宁那种强大的意志力,恐怕还可以站上数息的时间。 那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最后的结果便是他认输,丁宁夺得名,但丁宁接下来就会死去。 张仪的身体真的已经离地,甚至越平时极限的度飘飞了起来。 然而他的身体再快,也不可能比那柄飞剑快,不可能挡在那柄飞剑之前。 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丁宁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剑。 因为这和任何天赋无关,而是纯粹力量上的差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身上也流淌出异样的味道。 他的肌肤也开始变得斑驳。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上亮起无数的光丝,然后整柄末花剑变成了无数细小的丝缕,在空中开始交织。 澹台观剑紧绷着的面容骤松,紧接着眼眸深处尽是震惊和赞叹。 此时唯有他来得及感知出一幅奇异而美妙的画面。 在空中飞舞的极其细小的剑丝上绽放着更为细小的白色细花,这些剑丝就像织布一样互相交错,牢牢的纠缠在一起。 谁会想到断裂的末花剑会有这样的运用? 白色飞剑撞入剑丝之中。 剑丝无法抗衡白色飞剑上的力量,然而这些细密编织的剑丝却就像一张网,甚至一只茧子,牢牢的牵扯在这柄飞剑上,为丁宁争取到了一丝时间。 丁宁握剑的指尖飞洒出了细密的血雾,他也无法再握住这柄末花残剑,然而借着这一剑的牵扯,他的身体在这极微小的时间里,硬生生的偏了偏。 “噗”的一声。 白色飞剑带着末花残剑冲入他的左肩肩窝,然后带着一篷血雾从他的身体后方透出。 他左肩的骨骼近乎尽碎,然而这一剑,却未能刺穿和绞碎他的心脏。 破碎的剑气和激射的血雾出细微的嗤嗤声。 此时叶浩然才说出“我认输”这三字中的第一个字。 一切都似乎已经凝固,然而叶浩然的认输二字,却依旧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显得无比诡异。 张仪已经冲到丁宁的身侧,他一手环抱过去,扶住了丁宁的身体,觉得丁宁的身体似乎没有分量一般的轻,然而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精彩。” 在张仪大脑一片空白的这时,有大声的喝彩声响起,接着便是鼓掌声。 鼓掌的是林随心。 接着有许多黑暗里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开始鼓掌,甚至连远处的山道间,都响起了清晰的鼓掌声。 张仪只觉得一阵狂风涌过,然后他的手中更轻。 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消失,而他手中的丁宁也已经消失。 …… “为什么要认输?” “为什么要认输,却一定要杀死丁宁?” “既想让丁宁成为岷山剑会的名,又想借此杀死丁宁。” 一切已成定局,净琉璃垂着头认真的想着,不断寒声自语。 “骊陵君不想让皇后胜利。他不想让皇后开心。” “但是他又恼恨丁宁,他想丁宁死。” “传说中的乐善好施,谦谦君子,结果却是睚眦必报,心胸狭小之辈,不堪大用,来日庸君。” 只是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叶浩然为什么这么做,还顺带着对新的楚帝的将来下了论断。 “所以他是拼着身受凌迟,慢慢消耗叶浩然的真元,然后用出孔雀绿,然后用血煞魔功逼出叶浩然的最后这一剑…这一切原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中?” 然后她开始仔细的回忆方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再次开始震惊。 她现这最后的结果虽然出于叶浩然的选择,然而其实叶浩然最后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随着丁宁的不断流血,叶浩然的真元也在不断地消耗,到最后丁宁动用血煞魔功时,叶浩然的真元也已经所剩不多。所以那时候对于叶浩然而言,也是已经到了时机。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我所欠缺的如置身局外,眼观大局的能力么?” 净琉璃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她已经想了很多事情,然而整个山谷才刚刚开始苏醒。 一阵阵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他……”谢柔看着丁宁先前抵挡叶浩然最后一剑的地方,身体和嘴唇颤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是名。” 厉西星很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 这个时候他是一群人里面最为镇定的。 “他不会死。” 接着这名看上去好像始终有点怕冷的少年收了收自己的领口,又认真的说道:“我肯定。” 厉西星的声音很稳定,很响亮。 “他是名…他不会死…” 这样的声音,压过了很多惊呼声,在山谷里出回响。 张仪开始回过神来。 他感觉到了众山都在回响。 他感觉到了所有选生和修行地师长投过来的目光。 他看着地上丁宁洒落的鲜血,感觉到这些鲜血都在出光亮,即便还是黑夜,他感觉到天空里有光落了下来。 他抬头,放佛看到薛忘虚在对着他和对着整个山谷满足而带着孩童般淘气的微笑。 他知道这就是风光。 自己小师弟带来的风光。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须人怜 丁宁胜了? 这个白羊洞的少年,真的拿了岷山剑会的名? 虽然谁都知道这已经是事实,很多人却依旧不敢相信这名白羊洞少年真的战胜了那名容姓宫女的安排,战胜了从未败过的皇后的意志。 看着这些还呆着,处于茫然之中的选生和修行者,林随心放下了手里的卷册,清了清嗓子,带着罕见的淡淡微笑出声宣布:“岷山剑会结束,丁宁名。” 林随心是最后剑试的主事者,代表者的是整个岷山剑宗。 当他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彻底惊醒,心中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很多选生互相望着,他们在平日里都是最优秀的才俊,都很骄傲,然而此时他们却从对方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的不服。 没有人敢不服。 没有人会不服。 因为丁宁在这场剑会里展现出的许多力量,他们可能一生都追赶不上。 他们接着望向张仪所在。 张仪的身边是空的,丁宁此刻不在那里,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活着,都知道接下来的风光都属于他。在最应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缺场,这反而就像是丁宁一贯的平静一样,让他们感到难受。 就像不屑于享受他们的震惊、嫉妒和钦慕。 丁宁对他们的平静,是否也可以理解为不屑,不屑解释,不屑为伍? 山谷里开始沉默。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不一样,但剑会最后结束时往往很热闹,很多人祝贺,很多人悲泣,很多人欢呼胜利,然而却没有一次令人如此沉默。 风光太盛,令人自惭形秽。 山间一座青殿,如一柄刺天戮地的剑直刺天空,尖顶之上,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静静的看着山谷里的这幅画面,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抑制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放声笑了起来。 清越的笑声从高处顺着山风伴着蝉声传入山谷。 山谷里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听到了这样的笑声,他们虽然看不到百里素雪的身影,然而只是从笑声里的那种凌驾天地的意味,便可以知道那必定是岷山剑宗的宗主。 听着百里素雪的笑声,所有这些人的心中更加感慨。 尤其是很多身份和地位很特殊的人。 山道上那名替容姓宫女回复消息的黄衫中年男子长久伫立不动,如化成了一桩泥塑。 而那名礼司副司司空连,则是激动得浑身震颤而不能自已。 黄真卫转头看向百里素雪笑声传来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 潘若叶却是摇了摇头,面色依旧微冷道:“我不认为她会就此罢休。” “圣上尚在此山中。” 接着她声音更冷的缓声道:“即便是针对皇后的安排,百里素雪此举也太过放肆了些。” “其实她是一个很合格的女主人。” 黄真卫很少会和潘若叶争辩,然而此时他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截然不同的看法:“长陵没有人比她更擅长和适合做女主人,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和控制。” “我们大秦有岷山剑宗,还有灵虚剑门。”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并不避讳的看着潘若叶说道:“我们大秦能够失去一个岷山剑宗,但绝对不能一起失去这两大修行地,而关键在于,若是岷山剑宗失去,灵虚剑门便也会很快失去。” 潘若叶沉吟了片刻,道:“是因为会没有安全感么?” 黄真卫很惊讶潘若叶能够这么快理解,他点头轻声道:“安全感是很奇妙的感觉,有些人宁愿自己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存在,而不愿意见到那个强大的对手消失。” “因为强大的对手往往可以互为犄角,若是独木难支,内心的不确定感和丧失安全感,便足以让一个人做出截然不同的事情。”潘若叶面无表情的看着山谷里所有的修行者,缓声道:“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多少安全感,但是她知道那个界限在那里,所以她会让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安全感,但不至于太过没有安全感。” 黄真卫觉得她总结得很到位,而且他有些诧异潘若叶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所以他看着潘若叶,一时却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若叶却也不再说什么。 既然她停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最后的结果,现在结果既然已经产生,那她便也没有停留的必要。 所以她对着黄真卫颔为礼,转身离开,姣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道的阴影里。 休憩的营地里比山谷中更为死寂。 许多在营地里穿行的官员都眼含畏惧的有意避开那名容姓宫女所在的营帐。 他们觉得容姓宫女此时一定很愤怒。 谁都不愿意沾染到她此时的怒火。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此时营帐里的容姓宫女的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 她只是垂着头在认真的沉思。 …… “烈萤鸿去了哪里?” 当所有选生接受丁宁真的获得岷山剑会名的事实,终于有人想起了之前一直排在才俊榜名的这个名字。 不管是叶浩然还是顾惜春,即便他们最后败在了丁宁的手里,然而他们却依旧展现出了远一般选生的实力。 烈萤鸿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又怎么可能陷落在前面的荆棘海里? 更何况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来自胶东郡的烈萤鸿应该是容姓宫女最为关键的一颗明棋。 虽然绝大多数修行地师长都亲眼目睹了烈萤鸿如何退出,然而在进入这山谷观看剑会,这些修行地师长却并没有和这些选生有着多少交流的机会,所以此刻所有选生都不知道烈萤鸿遭遇了什么。 “烈萤鸿败于谢长胜和沈奕之手。” 有数名修行地师长同时出声,回答了那名选生的疑问。 山谷里沉寂片刻,终于轰的一声炸开。 追随着丁宁的那些人里,只有谢长胜和沈奕没有进入最后的剑试,然而谁会想到他们已经战胜了丁宁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 说到底,好像这彻头彻尾都是白羊洞这些人的胜利。 许多选生苦涩的想着,丁宁和这些人,从头胜到了最后。 …… “丁宁胜,得名。” “丁宁活着。” 一名朝官从岷山剑宗的剑门走出,乘着马车到了一片荒野,荒野里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 马车里一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提着一壶热茶。 他的对面,安坐着一名素衣男子。 听着这名朝官带来的消息,这名黑衣男子和素衣男子都哑然失笑。 两人互望一眼,素衣男子忍不住道:“不可能的事情都做到了,这长陵真是无数可能。” …… 夜色依旧笼罩着长陵。 远处的烟火早已被扑灭,只是空气里却流淌着更加危险的气息。 白山水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 她走得很小心,身体的每一个起落都确保自己不会被长陵任何一座角楼看到。 距离长陵的外围,距离渭河的一条支流已经并不遥远。 然而她的眼眸中却悄然闪现一抹如剑锋般的寒光,就在她停住脚步的瞬间,一条身影从她前方左侧的胡同口走出,就停在那一片黑瓦屋檐下,静静的看着她。 “既然你回到长陵,你应该和我说的。” 一声低微,却是异常平稳的浑厚声音响起。 “梁联,梁大将军。”白山水眼睛微眯,心中微微一颤,却是冷笑道:“我猜便是你。” “你可安逸来去,不需知会,然而我身在这城里,却不得心安。” 笔直如枪般站立在屋檐下的梁联看着白山水,冷漠而斩钉截铁的说道:“其实我要的不多,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交出孤山剑藏。”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这还不多?” 梁联摇了摇头,“一些达不到的故国旧梦,难道比生死还要重要?” “连那人和巴山剑场都会消失,这长陵里有什么不可能?”白山水收敛笑容,挺起胸,缓缓道:“更何况这孤山剑藏不是你要,而是她要。” “你都需要她的可怜才能活下去,你又如何能可怜我?” “我又何须人可怜?” 白山水仰。 天空里,有一滴晶莹的水滴出现。r1o58 ... 第一章 近侍 长陵孙氏巷莫名的下起一场雨。 这场雨只笼盖了这一片街巷,近百丈区域,临近的街巷中却是反而变得干燥无比,就连屋瓦上极为耐旱的蒿草都突然失去了水分,由深绿变成枯黄。 然而这片街巷中的居户谁都没有察觉异常,甚至连雨声都没有听到。 因为在这场雨落下之前,一些白色的烟气顺着风蔓延而至,这些白色烟气带着很香甜的味道,让原本熟睡着的人睡得更熟。 洁净的雨水冲刷着屋瓦和地面石缝中的灰尘,却无法冲刷掉白山水眼眉间的阴霾。 从第一滴晶莹水滴坠落到此时暴雨如注,只是数十息的时光,但是她已经感觉到疲惫。 渭河之上的那场大战之后,她的修为一直未能恢复如初,而且此时在她的身周,在这片街巷之中,有不下三十柄飞剑破空飞舞,或者隐匿在风雨之中,隐匿在屋瓦上方,隐匿在雨水汇聚而成的浊水之中,甚至伪装成随风而折的经年枯草,在沟中随着波浪起伏漂浮,缓缓接近她的身体。 这些飞剑中任何一柄都不是她的对手,其中大部分飞剑主人的修为和她此时的修为都相距甚远,不是她一合之敌,但是这些飞剑毕竟太多。 要对所有这些飞剑保※-,o.持着警惕就已经要消耗太多的心神,最为关键的是,她知道这些飞剑的主人对于一支大秦军队而言只是消耗她力量的一些卒子,周围的夜空里,那些还未出现的剑更需要她全神的去感知。 她的身畔地上掉落着两柄扭曲的飞剑,如被扯去翅膀之后再被踩了一脚的蜻蜓,看上去极为凄惨,只是只付出了两柄飞剑的代价,就将她拖延在这巷中数十息的时间,这只能说明这场伏击的组织者太过优秀。 看着那些并不心急接近,以及根本就是梭巡不前的飞剑,白山水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无法有任何保留的时刻。 她艳红的双唇抿成了一线,舌头微卷,一直压在舌下的一颗金色琉璃球般的丹药悄然滑出,撞在她的齿间。 这颗丹药在她口中碎裂,金色的药液顺着她的喉咙落入腹中。 她的细眉微蹙,不知是心痛还是真痛。 接着她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刺向左侧屋檐上方。 一声压抑着的低沉厉喝声响起。 一道灰色的身影仿佛自黑色瓦面中浮出,带着一篷血光往后倒飞出去。 于此同时,白山水上方的高空里再次出现了一滴和周围雨水截然不同的晶莹水滴。 之所以截然不同,是因为这滴晶莹水滴里没有任何的灰尘,排斥着空气里的一切浮尘,甚至排斥着周围的湿意。 这滴水就像从天外来,不属于这尘世间之物,但在急的坠落时,晶莹的液滴里却是开始震荡出无数细微的波纹,宛若天成。 白山水的眉头开始松开。 这滴晶莹水滴坠落的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明亮。 她上方的整个天空都开始震动。 她的身体好像彻底复苏,有惊人的天地元气开始从四面汇聚过来。 八方云动。 就连地面上原本顺着地势往低处流淌的水流都开始震动不安,朝着她流淌过来。 黑暗里很多修行者震惊的望向那滴蕴含着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的晶莹水滴,他们都感觉到有一座山从空中落下来。 一道浓绿色的剑光自白山水的手中生出。 晶莹水滴中蕴含的力量越来越难以想象。 嗤的一声响。 天空里爆开一团环形的气浪,所有正在坠落的雨珠爆碎成雾。 晶莹水滴穿过雨雾,这片街巷里的屋瓦瞬间被压破。 白山水手中如碧潭般的长剑迎上了这滴坠落的晶莹液滴。 带着如山气势坠落下来的液滴却并未渗入她这柄剑的剑身里,而是随着她的眼睛一眯,眼眸里寒光乍现的同时,被她手中的这柄剑震碎。 无数更为细小的水珠轰然溅开。 就像一座真正的大山在这片空间里被一剑震碎。 每一滴细小的水珠就像是飞砸出去的大石。 这片空间里,飞舞着无数大石。 当当当当… 密集而沉重的撞击声响起。 先前所有在白山水周围的雨帘里穿梭飞舞的飞剑,全部凄然坠地。 黑暗里,喷出一团团的血雾。 只是一滴晶莹水滴的坠落,就带来了如此惊人和凄绝的画面。 白山水没有得色,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声霸道至极的厉喝从她的口中暴出来。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坠落的飞剑中穿过,顷刻穿过十余间庭院。 她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宽厚的黄色剑光,无比狂暴的斩向她飘飞的身体。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 她束所用的带骤然崩断,黑如瀑泻落于肩,她连人带剑硬生生的被这道狂暴的剑光震退数丈。 被一剑逼退,时间流逝,她依旧连这一条街巷都没有冲出,她的口中微苦。 她知道这夜绝大多数对她有绝对威胁的长陵强者都在岷山,或者就在岷山剑宗之外不远处,且梁联是要将功赎罪,这个功劳不会给与他人,所以这里即便出现和她同等的修行者,也会极少。 即便是此刻将她一剑斩退的这名修行者,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应付,然而她现在缺一名近侍。 她无法在对付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时候,再分心对付随时会到来的飞剑,而且不只一柄。 而且还有未出手的梁联。 若是她师兄还在,或许至少可以撕裂包围圈一角,然而她的师兄早已死去。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召唤一般,忽然间,白墙黑瓦间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剑鸣。 噗噗噗噗… 十余声血肉被急冲破的声音响起,一道流星般的剑光带着鲜血的腥味飞向她的身侧。 连斩十余名围杀的修行者,守护般飞向她的身侧,剑意向着她的前方,在任何人的第一感觉里,这都是要和她并肩而战的剑。 白山水也是如此想。 然而也只在这下一刹那,她骤然觉察不对,面容骤寒,手中一旺碧潭般的长剑朝着那柄飞剑斩杀而去。 流星般的剑光出狂暴的嗡鸣,顷刻间急剧加,在被白山水一剑斩中,整个剑身都已弯曲的瞬间,竟然还爆出一种疯狂的嗜血气息,旋转着经过白山水的身侧。 白山水的腰侧衣袍无声的裂开一道,顷刻被鲜血填满。 白山水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怒的火焰。 兵不厌诈,这是对阵中很高明的手段,然而她不喜欢被欺骗。 这一刹那她甚至没有去全力感知前方那柄随时会袭来的大剑,以及那柄最为阴险的,此时还模仿着随波逐流的枯草缓缓朝着她漂近的飞剑,她全力感知着在战斗开始时就隐匿起来的梁联的气息。 即便没有意义,也要最后快意。 梁联想要留下她,她既然注定无法离开,那便先杀梁联。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有数片碎瓦从屋檐上掉落下来。 那数片碎瓦就砸落在那柄伪装成枯草的飞剑所在的水沟之中,溅起数片水花。 有一片水花在那柄飞剑下方的浊水之中飞出,十分诡异,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 这片水花高高的溅起,在飞溅到出常理还未坠落的高度时,那名一剑斩退白山水的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不对。 然而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在那边。 因为那边还有他的同伴,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伪装成枯草的飞剑。 所以在他刚刚做出反应,想要用剑防御之时,那片水花已经在空中跳跃般,跳落在了他的颈间。 只是轻轻的一触,这名一剑斩退白山水的修行者的头颅便和身体脱离,飞了出去。 “护住我!”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而在这声声音响起之时,白山水已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飞掠的身影如一个浪头般砸向那人所在的院落。 嗤嗤嗤嗤… 空气里响起一阵暴烈的声响。 许多飞剑和术器带起的寒光落向这名完全不在计划内的修行者。 白山水出剑。 碧波般的剑光横扫所有落向那名修行者的寒光。 她落于院落中,那人的身畔。 她的身体不断震颤着,但是持剑的手却分外稳定。 她在之前需要一名近侍,然而现在,她却就像这人的近侍。 ... 第二章 天火 “你的飞剑很强。” 白山水对着院落中的这人说道:“只是你很有可能会死。” “我早就是个死人。” 院落中的修行者看着白山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也不必误会,我只是想确保你不活着落入他们的手里,如果那样的时刻来临,我会先杀死你。也请你一样对我,不要让我活着落入他们的手中。” 听着这样显得不客气的话语,白山水却是有些满意般笑了起来,抬起头,道:“很好。” 狂风骤起,夜色乍乱,天空里出现了十余道白线,齐齐落向这个院落,这些白线不知是某些剑院的修行者联手施展的剑阵,或者是某种强大的术器,相距还很远都可以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 然而白山水身旁这名修行者却并没有理会这些白线,即便是在和白山水对话之间,他的心神都牢牢的维系在他那一柄轻薄的飞剑上。 他的飞剑很短,从浊水中飞出时色彩斑驳,和浊水一般的色彩,然而在一剑斩落梁联座下那名强者的头颅时,他这柄剑便变成了一种内敛的深紫色。 在和白山水对话之间,他这柄飞剑已经摆脱了一道明亮的白色飞剑的纠缠,破瓦入屋,穿过一名灰衣老者的身体。 灰衣老者身后血雾涌起的瞬间,先前在沟中如枯叶般随波逐流的那一柄小剑颓然的坠落在地。 轰! 灰衣老者如一座山倾倒到全是杂物的狭小空间里,他看着心脉处致命的伤口,不甘的叫出声来:“樊卓已亡,这人从何而来?” 看着白山水身旁那名在黑暗里依稀可见面容年轻的修行者,所有参与围杀的人也充满同样的震惊和不解。 没有人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楚地。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李云睿。 这名突然冒出来的无名修行者,之前对于长陵而言,就像是根本不存在的空气。 白山水没有去管李云睿的飞剑,她抬望天。 天空里那些白线带着圣洁的意味,竟是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十余道天火。 感受着那股分外幽远和冷酷完美的气息,白山水可以肯定这些天火是郑袖的手笔,只是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这些坠落而至的天火虽然力量同样强大,只是和她之前在江上感受到的气息相比,却似乎多了几分刻意,少了几分自然,有些生硬。 郑袖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出现莫名的下降。 对于她而言,现在也不是考虑郑袖修为的时刻。 这些天火的力量她很难抗衡,然而她必须挡住。 她凝视着这些冷酷的天火,再次桀骜的挥剑。 一泓碧波从她的剑上涌起,然后化为愤怒的瀑布,朝着天空倒卷而上。 这十余道天火原本坠落的时间完全一致,将会同时落向她和身侧的李云睿,这是她无法抗衡的力量,但是随着瀑布的倒卷,这十余道天火在浓绿的瀑布中破浪而行,却是明显分出了先后。 接着,深绿色的本命剑在她的手中消失。 她的十指连弹,空气里悄然的凝结出十余滴晶莹的液滴,分别迎上那十余道天火。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巨山相抗,无数紊乱的天地元气,就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这个小院周围的十余间民宅好像纸糊的一般从上往下崩塌。 白山水的脸色极为苍白,她勉强挡住了郑袖的这些天火,心中有些骄傲,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心中生出警兆。 一道黑色的飞剑在破碎的瓦砾间飞出,这柄黑色的飞剑平淡无奇,不带任何独特的气息,平凡得就像普通的碎瓦,事先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注意,甚至没有被她感知到。 不只是朴实无华,气息内敛,这道黑色飞剑对于时机的把握也精准到了极点,就如同丁宁在岷山剑会上一些致胜的时刻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这柄剑的杀意都没有指向她,而是指向她身侧的李云睿。 她已来不及再出剑阻挡。 她感觉很冷。 空气里响起噗嗤一声轻响。 那是剑穿过血肉的声音。 只是这一剑没有刺入李云睿的身体。 白山水的左臂伸在李云睿的身前。 这道黑色飞剑刺穿了她的左臂,而后这道飞剑的主人知道她已经赢得了所需的时间,没有继续朝着李云睿飞去,而是陡然出凄厉的啸鸣,笔直直冲上天,似要飞到出控制的极限。 李云睿看了一眼白山水横在自己身前的左臂,看着鲜血不断涌出的可怖伤口,面色却是没有多少的改变。 他也没有去看那一柄只差数分之一息就足以杀死他的黑色飞剑,而是很平常的对着白山水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随着那些白色天火的坠落,周围街巷中旺盛的杀意如潮水般消退,隐匿在黑夜里的飞剑也像毒蛇般往后退缩了一些。 白山水知道这是因为李云睿的出现。 这名在长陵绝对无名的修行者原本不在这局中,谁也不知道她的身边会出现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因为这样一名在计划之外的强大修行者的出现,使得梁联根本无法率军很快的将她在这片街巷中杀死或者生擒。 在这样的街巷中战斗的时间越长,只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长陵寻常百姓死伤。 任何长陵的老人,包括白山水这样的郑袖的敌人,都很清楚这名坐在皇后位置上的女人的冷酷。 她不会在意多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梁联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 因为这些人的死伤…这些代价,在日后都不会算在她的头上,而只会算在梁联的头上。 所以此刻围着她和李云睿的这张网上松开了一些口子。 这只是故意松开的一些口子,冲出之后,还不知道外面等待着她和李云睿的是什么。 只是身为大逆的她当然不可能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走。” 她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依旧如真正的近侍一般,如影随形的跟在李云睿的身后。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不断的滴落,接着血色奇异的越来越淡,从她手臂上滴落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滴滴晶莹的水珠。 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坠落在地,没有出任何的声音,顺着长陵街巷间的青石板路缝隙直接渗透进下方坚实的泥土里。 然而地下却是传来如鼓声般的回响和轰鸣。 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 整个长陵的地面开始震动。 许多潜伏在黑暗里的大秦修行者骇然的看着不断震动的地面,不能理解以白山水的修为,怎么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何以至此?” 李云睿也不能理解,他的眉头微蹙,忍不住轻声问道。 白山水桀骜不驯的一笑,道:“你一直跟着我,你应该知道这些时日我看得最多的是长陵水脉。” “地下暗河。” 李云睿反应了过来,他看似有些出神,实则他的精神始终集中在他那柄在空中飞掠的飞剑上。 “引起地下暗河的脉动,只是太过浪费真元。” 屋瓦间积年的尘土如线坠落,远处的街巷间响起无数惊慌的声音,接着响起无数咳嗽声。 一盏盏灯火亮起。 整个长陵从睡梦中被惊醒。 “像我这样的人,要死也自然是轰轰烈烈,想要悄无声息的杀死我,怎么可能。”听着李云睿的话语,白山水的嘴角再次泛出些自傲的意味,“震醒长陵,多花些真元又如何?” 李云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白山水知道他此时觉得自己太过自负和不合时宜的狂妄,但是她只是露出一个更加自傲的微笑:“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 “如果那两个人不出现…如果我们能够挡住郑袖的剑,我们或许能够活着离开这座城。” 李云睿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想说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城对他而言没有多少意义,然而感觉着地面传来的不断震荡,他却从白山水的话语里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或者说,听出了生机。 这生机,至少对于她而言是重要的。 ... 第三章 死路 犬吠鸡鸣,整个长陵震动不安,却有很多人安坐如初。 监天司司夜策冷,坐在燕尾巷北头桥畔的廊桥里。 廊桥下的小河河水一反常态的暴躁不安,淤泥里不断的涌出透明的气泡,浮上水面,浪花拍打着廊桥下的石柱,哗哗作响,她面色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 她身侧一方的石桥上,皆是撑开的黑雨伞。 身穿黑袍的监天司官员撑着黑雨伞在黑夜里遮着自己的身体,密集的拥堵在一起,从石桥一直往后方的数条街巷蔓延。 …… 白山水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不再向前方的巷口前行,转向东侧一条巷落。 李云睿毫不迟疑的转身跟上她,如影随形,眉头微蹙道:“监天司?” 白山水点了点头。 李云睿看着她骄傲的侧脸,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不从那里走?那有可能是最弱。” “既然郑袖都已出手,整个监天司都在那里候着,为了我动用这样的阵仗,即便真能从那里出去,接下来也没有那么简单。”白山水笑了笑,“一定要拼命,也不一定要找一个还算看得顺眼的人拼命。” 顿了顿之后,白山水也不看李云睿,却是接着说道:“在长陵,要找出几个看得顺眼的,原本就很难。” 李云睿摇了摇头:“如果你真有此意,就更应该走她那里,她当日在渭河之上便没有留得住你,今日你又不从那里过,别人恐怕真以为她和你们这些大逆有什么勾结,今后她在长陵的处境恐怕更为艰难。” “当日,今日,今后…”白山水微嘲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看她顺眼,谁管得了今后那么长远的事情,我只求此时顺心,至于她今后是生是死,她是秦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云睿完全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道理,不由得一滞。 白山水的面容却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她抬头望向远处。 那里有一座在黑暗之中都依旧显得很巍峨的角楼。 角楼上没有任何的灯火,然而她却感觉到了那座角落上有一股异常高远的气息不断往上升腾。 那座角楼在她的感知里于是变得越来越庞大。 “是墨守城。” 李云睿也感觉到了那股异样而强大的气息,他抬头对着那处,轻说了一句,然后很自然的折向西行。 只有那名老人才能散出那样的气息,那对于他和白山水而言是一种警告。 若是他和白山水不顾警告依旧朝着那处前行,那股异常高远的力量将会真正的扫落下来,不顾波及的街巷。 试一试就是死。 所以他和白山水不能试那名老人会不会真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出手,此刻若是不想回过头去和梁联的军队决一死战,那便只余下西方可行。 此时他们的西方反而是距离长陵郊野最近的通路,且就在那片郊野中,有一条渭河的支流。 白山水没有表示反对,跟上李云睿的身影。 此时没有飞剑袭进,两人并肩而行,看不出谁是谁的侍从。 “那里有片很大的芦苇荡,以前很多长陵的普通案犯总以为跑到那里很容易借以逃脱,但却都死在了那里面,所以那片芦苇荡也叫做死人荡。” 白山水拢了拢散乱的长,随意的对着李云睿说道。她觉自己真的有些不太习惯女妆。 “很贴切的名字。” 李云睿转头看了她一眼,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现在很好看,所以我更加不会让你落在他们的手里,如果逃不出去,我一定会在他们抓住你之前杀死你。” 白山水微微一怔,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一名像她这样的女子若是落入长陵的那座水牢,接下来的遭遇恐怕比男子更为可怕,但是她却毫不在意的笑笑,道:“多谢你的夸奖。” 地面还在震动不安,屋瓦房梁之间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的声响,然而两人感知里的危险声息却在消退,一切变得诡异的静寂。 无人阻拦。 就像一对情侣在观看了某个灯会之后一般,两人漫步在深夜的街头。 “自我剑成,这些年唯有我师兄追随我,我身畔连一名略微接近的男性好友都没有过。” 这气氛自然压抑得惊人,然而白山水却毫不在意,看着青石板路上一些黯淡的影迹,随意道:“在之前,若是有男人敢和我说这样的话,哪怕我不杀他,我也至少要挖掉他的眼睛。” 李云睿眉头微皱,觉得白山水暴戾,但想到她之前的处境,想到她要令人觉得强大和危险,他便只是微微垂,并不说话。 “不过想到身之将死,连一名真正的知己伴侣都未有过,连真正的男女之情都未曾领会,倒也是憾事。”白山水又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在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我倒是也幻想过,若是有人可以不顾性命的保护我,我便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他。我师兄这些年虽和我并肩而战,但毕竟只是师兄,且我修为一直在他之上,很多时候反而是我在护佑他,今日这样不顾性命保护我的男子,你倒是第一个。” 听到此处,李云睿的呼吸一顿,浑身有些紧。 “既然你觉得我好看,今日若是冲得出去不死,我们倒是可以试着开始。”白山水双唇微抿,接着自然说道。 “什么试着开始!” 先前身陷杀阵都是视生死若无物的李云睿却是面容变色,叫了起来。他转头看到白山水有些捉狭的笑意,顿时着恼,怒声道:“这种时候还拿我开玩笑。” 白山水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毫无淑女风范。 数息之后,她却是收敛了笑容,道:“我白山水说一不二,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白山水开玩笑?” 李云睿呆了呆,想了想此人生平,却是又想不到说什么话反驳,一时面孔憋得有些赤红,硬生生恨恨从牙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无聊!” 无聊么? 白山水无声的笑了笑。 这一生里,恐怕从未像今日这样有趣,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危险。 …… 李云睿别过头去,不愿再和白山水说话。 街巷间再无人声。 死人荡尚远,白山水却已经可以感觉到芦苇间散出来的湿润水意。 有萧声在芦苇间响起。 有人在死人荡里吹箫。 箫声隐隐约约,慢得近乎不成曲调,明明在夏日,听起来却像是有秋虫在哀鸣,在无力的震动着翅膀而无法从遮天的芦苇叶间飞上天空。 然而这样的萧声却是有着惊人的穿透力,一直穿过数里的农田,穿过很多道街巷,清晰的传入白山水和李云睿的耳中。 本已打定主意不和白山水说话的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又忍不住寒声问道:“是谁?” “陈监。” “神都监那名神秘的监守。” 白山水一句话却分了两个短暂的瞬间,李云睿也从中听到了她话语里的惊讶。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白山水却是又拢了拢头,笑了笑,道:“有意思…我们就从那里过。长陵的这些人里面,他是唯一一个我没有见过他出手的。” “其余的人你都见过出手?”李云睿皱着眉头,不信道。 “说起来你未必信,很多时候我没有露面,然而却不代表我不在那里。”白山水负起了双手,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忘记,自我朝灭时,我便已是大逆,我朝已经灭了许多年,而在那之前,我便已经在很多战场上。” 李云睿垂下头。 白山水的经历自然远非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比拟,只是…神秘虽然有趣,却也往往意味着不可预测和强大。 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去面对长陵另外一名强大的女子和她的整个监天司,也不愿意去对付此刻那名在死人荡里等待着他们的神秘监。 白山水负手而行。 他沉默的垂跟着。 “除了我师兄之外,你也是第一个可以不问生死,不管我带的是死路而是活路便跟着走的男子。”白山水的声音,却是再次传入他的耳朵。 李云睿再次恼怒起来,语气更重道:“无聊透顶!” “无聊么?” 白山水这次却是淡淡的回应道:“只是不想你心中全是死意,若是了无生趣,又如何能帮我求生?” ... 第四章 随波逐流 李云睿扭过头去,心中好生着恼。 白山水面上的浅淡笑意却是随即消失,有些难看的感慨。 因为行事手段比剑炉的修行者更为张狂和狠辣,所以即便没有去年在长陵长歌而战,她在大秦王朝几乎所有人眼里也是最大的大逆。 成名极早,威名显赫,对手又是天下最强,年岁一长,自然蕴出了她睥睨天下的气度。 哪怕此时她修为受损,真元尚且不如寻常七境的修行者,然而面对她的这种气度,许多寻常的七境修行者恐怕未战先怯,在剑意上就自然弱了数分而无法和她匹敌。 只是身为一代大宗师,她在过往的许多年里,所做的事情不是炼剑,便是逃亡和杀人,漂泊如萍,却是没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可以回想,也有很多想做却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 她在此时多话,只是因为她对今夜能否活下去这件事情,也没有多少信心,若是在这里死去,便是诸多遗憾。 芦苇荡里的箫声始终隐隐约约,距离近了也始终一样,就像春日里飘飞的柳絮若有若无,却始终不得干脆,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片名为死人荡的芦苇荡的确很大,茫茫的一片,仿佛要蔓延到天际。 “,▽.口虽然众多,但是修行者、剑师以及军队所占的比例却远任何城邦,在史书里记载的其它年代,这便是穷兵黩武。虽然元武依靠商家变法,局势稳定,税收严明,关中又是八百里沃土,每一亩田地的出产和能够养活的人口硬生生的要比别朝多出不少,然而若是这样的平衡一被打破,处境反而会比别朝更为艰难。只可惜当年巴山剑场的那些人太强,而我们又太弱,连一次真正的联手都没有,所以三朝才会被灭得那么轻松。” 穿街出巷,仿佛听着那箫声指引前行,一路竟没有任何人阻拦,白山水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芦苇荡,不紧不慢的对着身侧的李云睿说道。 李云睿听着这些对于他而言不算是无聊的话,沉默片刻,道:“秦之壮年死了足有数分之一,如何能算轻松。” “死的虽多,归顺的倒也不少。”白山水冷笑了起来,道:“死一百而纳八十,到三朝灭时,秦扩大的何止是版图,连长陵的人口在短短数年内便增了一倍不只,难道是长陵男女分外能生?” 李云睿再度沉默,然后真正有些钦佩的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勇气,更多的人终究只是随波逐流。” 两人都没有回头。 但是不需回头,凭借两人的修为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们的身后,那些原先沉寂的街巷之中,已经无声的涌出了无数身穿玄甲的军士。 这些身披着重甲而依旧行动敏捷的军士,身上的金属反光已经充斥了他们身后街巷间的一切缝隙。 他们就像是黑色潮水前的两只蚂蚁,却依旧在谈笑风生。 白山水虽然狂傲,但实则是个很谨慎的人,若是提早转移走围杀处的一些长陵居民,必定早就被白山水察觉,街巷之中的大秦百姓,相当于是他们两人的一道护身符。 就连那名修为远在白山水之上的圣天子之师墨守城都只是故意在远方的角楼上显露了一股气机,摆出了白山水只要不从那个方向过,只要远离这些长陵的普通民众,他就不再出手的态度。 所以按照李云睿的判断,先前从夜策冷统帅的监天司方位冲出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按照敌人规划好的路走,远离了后方的街巷,却是连最后一道护身符也没有了。 “如果我们今日能够逃脱,也请你不要误会。” 李云睿感知着后方那连绵成墙的森冷金铁气息,犹豫了片刻,然后接着庄重的说道:“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 白山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忠于王命所托,只是就算是求死,想要和谁死在一起,却也是可以选择。” 李云睿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声道:“说实话…至少我很敬佩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白山水笑了起来。 然后她认真的看着李云睿道:“修为到了你这种境界的修行者,往往会更沉迷于简单粗暴的力量,随意用一招引动天地元气暴’动的剑势,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对手的感觉往往令人难以抗拒。像你这样能够控制自己的,还在精修如此细腻的飞剑之术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也是我近年来看到的飞剑用得最好的修行者。接下来,我依旧做你的近侍。” 听着她这样的话语,李云睿的面容迅肃,并非是因为白山水话语里包含的意思,而是此刻他们面前近在咫尺的芦苇荡里已经散出无数危险的气息和一种独特的腥气。 芦苇丛里刮出了一道狂风。 接着响起无数暴烈的声音。 许多青脆的芦苇纷纷炸裂,变成无数草屑随着风漫卷上天,而这些狂风和碎屑之中,又出凄厉的嘶鸣,穿出无数条黑影。 李云睿抬起头来,严肃而冷静的望向黑色的夜空,然后右手五指轻颤。 嗤的一声轻鸣。 他的飞剑不知从何处飞出,穿入迎面而来的狂风和碎屑之中。 下一刻,狂风和碎屑之中迸射出浓密的血雾,还有…大团大团乱飞的黑色羽毛。 一道沉重的黑影如陨石坠落,落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前。 这是一只很奇特的异禽,浑身黑羽,就像是鹤,然而它的身躯却比最大的鹰鹫还要大上数倍。 它的双目如艳丽的红宝石般血红,纷乱的黑色羽毛间缭绕着一股轻灵的气息,就像有风流在其中流动。 只是在这头异禽坠落的瞬间,数十头同样的异禽已经震天蔽日的落了下来。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也抬起头,她可以肯定这些异禽锋利的爪子完全不亚于长陵普通剑师手中的百炼剑,且这些异禽自然汇聚着天地元气,每一头异禽的度都比一般的禽鸟要快出太多。 这每一头异禽,都像是一柄飞剑。 但是她依旧没有出手的打算,只是安静的看着。 只是瞬间,那数十头异禽的颈间便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血口,鲜血成雾,鲜红的血肉从扩大的伤口中挤出,接着露出森然的白骨。 数十头异禽痛苦到了极点,身体在空中狂暴的扭动着,旋转着坠落下来。 数十头异禽之后,还有无数同样的黑影从狂风和碎屑中飞出,眼中的红色闪光,让整个夜空上都似乎镶嵌满了红色的宝石。 白山水却是反而垂。 她往向前方一片狼藉的地面。 污水和污泥里出了异样的悸动。 她的眼眸里涌出明亮的光芒,然后她毫不犹豫的出剑。 一潭深绿般的本命剑挥洒而出,她的身前没有卷起如瀑的深绿剑光,天空里也没有任何水汽凝聚,然而她身前那些破碎的芦苇丛间的污水却是反而更为剧烈的泛起涟漪。 一片片细小如鱼鳞的波浪往上荡起,一时却不下落,开始散锋锐剑意。 这些如静止的波浪,就像在地面上竖起了无数锋利的剑片。 噗噗噗噗… 无数利刃划过血肉的开膛破肚声响起。 很多浑身糊满污泥的黑色粘稠身影比那些异禽更加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它们急剧穿行之间,整个腹部早就已经被切成一堆烂絮,此刻身体狂乱扭动,身体更是被切得无数碎肉横飞,面目全非。 即便是李云睿也花了不少时间才看清楚血肉淤泥中翻滚的这些身影是一头头黑色蜥蜴般的巨兽,它们的身体,却是像鲇鱼一般光滑,表皮看上去极为坚韧而有弹性,若非是它们自己以极快的度,和许多锯片般的锋锐水片厮磨切割,寻常剑师的刀剑落在身上,很有可能极难切开它们的表皮。 “什么时候秦军也开始用这样的手段?” 他不解的摇了摇头,对着身旁的白山水问道:“培育这些异兽不易,这些异兽用在大军交战中更有用处,又何必为了对付我们如此损耗?” 白山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她看了李云睿一眼,道:“我现在明白郑袖把我们逼到这里是什么用意了。” ... 第五章 贴切 “那年轻人是谁?” 墨守城看着惊醒过来的长陵,沧桑而睿智的目光投向先前白山水和李云睿冲出的街巷,温和而缓慢的问刚刚出现在他身后的一名玄甲将领。 玄甲将领极为恭谨的对着这名安坐在旧藤椅上的老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各司都没有这人的线索。” 墨守城想了想,道:“尽可能留活口。” 玄甲将领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只是想要将白山水那样一名大逆留下活口,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再加上那名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莫名出现,飞剑之术神鬼莫测的年轻男子,今夜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军士和修行者。 但是他确定这名老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过权衡,那么这种代价的付出便自然值得。 所以他沉肃的再次躬身行礼,承允道:“诺。” “很好的飞剑,很有耐心的飞剑。长陵的这些年轻人里面,也没有几个人这么有耐心的修飞剑了。” 墨守城听着身后将领离开的脚步声,有些怜惜般轻声自语。 角楼依旧在微微颤动,他身下的藤椅在此时突然出了轻微的裂响。 老藤椅,老竹席,年岁越,◇.便越润,坐躺便越是舒服,只是太老便容易朽断。 往年这张坐惯了的老藤椅也易断,只是今年却断得特别多。 墨守城轻轻的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祥。 …… “是何用意?” 李云睿转头看着白山水问道。 他的眉头始终皱着,然而并不是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在这种他觉得必死的局面下,他不在意这种问题,让他难受的只是秦军这些驯兽腥臭刺鼻的血肉味道。 “连这样的血腥味道都不能适应,看来你并没有多少残酷厮杀的经历。”白山水似乎完全看出了他此时的不快根源,微嘲一笑,然后接着说道:“很多东西,包括战阵,新的术师武器,在被创造出来之后,都要经过一些实战的检验,尤其越是强大的武器,越是要用来对付强大的修行者的。” 李云睿迅听懂了白山水的意思,说道:“所以她是把我们当成了试用的工具?” “像我这样的试验工具太过难得。” 白山水倨傲的冷笑了起来:“只是这样的布置,她都要像我和世人传递讯息…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大逆,在她的眼中,也只是被她用来演练战法和试演新的武器的工具而已。” “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她完全不把我们放在同一个层面上去考虑事情。”李云睿抬起了头。 就在此时,天空里飞扬坠落的黑色羽毛和猩红的鲜血骤然加密。 密集的鲜血坠落在污泥里,甚至出了暴雨淋地一样的声响。 并非是因为他的飞剑在此时加快。 他的飞剑和墨守城的评价一样,始终用的是最耐心的战法,每一剑都是恰到好处,不浪费一分真元。 此时只是因为天空里那些疯狂掠来的异禽更加疯狂的互相撕扯了起来。 远处的芦苇荡里出了些细碎和愤怒的厉喝声,然而却无法阻止这些异禽自己的暴|乱。 这样的气息甚至影响到了四周泥地里的那些异兽。 那些异兽也开始有些混乱,没有互相噬咬,而是畏惧这片战场,有些开始朝着四周的芦苇深处逃窜。 “听闻岷山剑宗有片神魔养殖场,郑袖和元武想是学岷山剑宗的手段。郑袖定是觉得已经觉得不错,这些牲畜已经可以出现在战场上,给其余各朝看看长陵新生出的力量。只是可惜她还是想得太美好了一些。”白山水放肆的大声嘲笑了起来,“这些牲畜难道连真正的杀星都没有遇到过,只能恫吓一下那些庸才么?” 李云睿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意思。” 白山水也回看了他一眼,道:“有意思,因为我们能被他们听到的话,一定会原原本本的传到郑袖的耳朵里。”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可是最终我们还是死了,这种死前的嘲笑有什么意思?” 白山水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调戏的意味,道:“万一我们能活着离开呢?” 李云睿没有再回应她的话,而是抬头看向前方的夜空,轻声说了句:“来了。” 那些将天空都近乎遮掩住的黑色异禽已经在疯狂的暴|乱中消散,遗留下的是无数团散着热意的血腥气息,此时的夜空就像涂满了血色的黑色幕布,而此时的幕布上,已经出现了无数道艳丽的幽绿色流光。 只是在李云睿吐出两个字的瞬间,这些流光已经越过数百丈的距离,来到他和白山水上方的空中。 美丽而轻灵的幽绿色流光是一支支箭矢,未等坠地,却是在半空中开始裂解。 没有任何的天地元气冲击到地面,唯有一种极高频率的震动在这些碎裂的箭矢中生成。 有听不见的声音笼盖四野。 白山水的眼瞳瞬间收缩,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和分外苍白的面容上,顷刻显出许多红光。 这些红光都不是气血流动而导致,而是源自许多微细血孔的断裂。 她体内的真元和气血,即便在她控制之下的流动,然而却是诡异的振动着,一股死亡的气机从她体内最深处朝着她的体表肤蔓延。 这种力量,使得她无法抗拒,感觉整个身体即将碎裂成无数片。 就在此时,李云睿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手上也开始传递一股极高频率的振动。 只是一刹那,白山水从死亡的阴影中脱离开来。 “怎么会这样?” 虽然身体里依旧荡漾的难受感让白山水有些想要呕吐,然而她却还是马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云睿问道。 能够知道破法,便意味着李云睿早就知道这种可怕的武器,而且对着这种武器有着深入的了解。 “音符箭。” 李云睿的脸色比白山水还要难看,他艰难的一字一顿的用唯有他和白山水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朝研究此种术器已经研究了数十年,只是并未有突破性进展。这种符器对于知道其理的强大修行者而言不难破解,然而对于真元力量不足的修行者和军士,却是灾难。” 白山水的眉头皱起,她很能理解李云睿此时的心情。 楚王朝是天下制器最强的王朝,也是其立足的根本,而在元武登基之前,秦军的一切战斗方式可以说以剑为主,以剑争天下。即便元武三年之后,长陵也开始建立工坊制器,然而即便再多投入财力物力,底蕴积累又如何比得上楚王朝的那些工坊。 在之前的鹿山盟会里,大秦王朝已经向其余三朝展现了一些强大的符器。 那些烈焰甚至足以融化山石的箭矢再加上近日这后来居上过楚王朝的音符箭,便很容易推断出一个结论。 骊陵君能够回到故土成王,付出的代价远比之前世人想象的要多,出卖的甚至还有整个楚王朝的利益! 她明白此时李云睿最为担忧的是生在这里的事情传递回楚之后,大楚王朝的那些人对于新帝会是如何的反应,会产生什么样的动荡。 这是真正的一石数鸟之计。 “郑袖的每一步棋都有很大的深意,说道阴险算计这种事情,我想没有人及得上她。”白山水的呼吸彻底的调匀了,方才的生死一线似乎对她没有造成任何残留的影响,她嘲讽的冷笑了一句,接着说道:“在她手里吃亏的人无数,你也不必太担心你们的新君。” 李云睿挑了挑眉。 他没有回话。 并非是因为他觉察不出白山水话语里包含的好意,而是此时始终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的萧声突然消失。 也就在这箫声骤停的瞬间,一道苍白色的薄薄剑光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阴冷杀意从风中飘来。 李云睿的飞剑破风而落,迎向那道苍白色的飞剑,两柄小剑在空中各自变幻了数个方位,却是始终没有真正接触,接着各自往后飘飞。 白山水没有看那柄苍白的飞剑,而是平静的看向前方。 泥泞而混杂着无数血肉碎片的芦苇之间,一名身穿深红色袍服的男子缓缓的出现在她和李云睿的视线里。 看着这名瘦削但充满令人不舒服味道的男子,白山水微嘲道:“原来你的飞剑也用得这么好?” 李云睿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这名身穿深红袍服的男子,自然就是那名神秘的神都监监。 “不是秦人,飞剑却用得比长陵几乎所有剑师好,你也不容易。”白山水看着沉默不语的陈监,又嘲讽的说了一句。 李云睿一怔,忍不住转头看向白山水。 他平日里根本不在外行走,所以自然不知道一些秘辛。 常年乘坐在马车里或是阴暗的厅堂里,所以脸色也有些不正常苍白的陈监缓缓抬头。 他看了一眼白山水,接着看着飞回到自己身前的那柄苍白色飞剑,轻淡的说道:“的确不容易,所以我这柄飞剑,就叫薄命剑。” 听着他的声音,李云睿的目光不由随之落在那柄剑上。 那柄剑的确苍白轻薄如纸。 命薄如纸,剑名很贴切。 ... 第六章 舍得败 白山水看了一眼那柄苍白如纸的飞剑,淡然的对着李云睿说道:“他是你的。£∝” 李云睿眉头微皱,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白山水嘴角泛起高傲的笑意,“不管什么时候,跟上我。” 然后她转身。 在她转身的瞬间,漆黑的天地里亮起无数的火把,好像整个正对着她的长陵边缘全部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火海里,一名身如铸铁的修行者迈着坚定而近乎恒定的步伐,越众而出。 白山水冷嘲道:“梁联,我正想找你,你倒是反而敢来找我?” 梁联神色漠然不变,黑靴稳定的践踏着地面,脚下气浪溅出黑土,如朵朵黑莲一路盛开。 “可笑的秦人骄傲。”白山水看着并不应声的梁联,更加刻薄的嘲笑道:“就算是兵对兵,将对将,你也不够格,申玄在哪里?他如何不敢来见我?” 梁联依旧没有回应,他继续以稳定的步伐前行了数十丈,然后平静的伸出右手。 天地间轰的一声爆响。 一股极为精纯的本命物气息充斥在很多人的感知里。 一条乌光好像他手臂的延伸一样,往外吞吐,随即形成一柄平直乌黑乌光的阔剑。 剑身一半色泽沉厚,如河畔乌黑的朴石,另外一半却是波纹荡漾,如万千的浊浪在涌动。 他持剑横胸,然后冷漠的说道:“请。” 然后他没有任何迟钝的出剑。 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他这柄本命剑,他的身体周围,仿佛出现了一道弯曲的河堤。 他身体和手中本命剑散出的力量越来越强,然后这股力量却始终蓄积在河堤之内。 这一剑,便是昔日他对薛忘虚时用的围堰剑经里最强的一式,决堤剑。 这一剑的精要在于不断蓄势,最后大堤决口时所有力量迸而出。 昔日薛忘虚应对这一剑是以白羊挑角相抵,不让这河堤决口,即便是决口,也不让洪水单纯的朝着自己这一方倾泻,而是朝着两侧崩流。 然而面对这样一剑,白山水只是更加嘲讽的一笑,“对我用这样的剑式,大概你已经忘记了我是云水宫宫主。” 她没有抢先出剑,只是等着。 梁联眉头微挑,天空里夜云骤乱,剑势已成,他的身体前方响起恐怖的轰鸣,那道无形的大堤决口,一股狂暴霸道的力量轰然轰出,冲向白山水的身体。 只是天地之间元气的反冲,梁联身后远处所有凝立的军士手中所持的火把上燃起的火焰便同时往后拉伸,出呼呼响声。 这一剑的力量,气势,已经堪称完美,宛如不是人间的力量。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白山水甚至没有出自己的剑。 她的左手在空中轻抚。 数滴晶莹的水珠由她指尖如晶莹的珍珠飞洒而出,然后变成数条如飘带般的晶莹水流。 这数条晶莹水流和决堤而来的狂暴浊浪相比显得极为渺小,然而当两者相遇,狂暴霸道的浊浪却不能进,在她身前数丈旋转起来。 她的身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急剧旋转的水漩涡,如同楼宇。 许多在黑暗里的长陵修行者缄默无语。 陈监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长陵边缘的火光照耀不到那么远,在遥远的火光的映衬下,这名平日里便不怎么露人眼前的神都监司的身影显得更为阴暗和沉冷,然而他的神容却依旧带着一种难言的颓废感。 “昔日天下御水的手段无人能魏云水宫,而今则无人可白宫主。” 他看着注视着他的李云睿,语音低沉却清晰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梁大将军身经百战,却为何要在白宫主面前用这样的剑势?” 李云睿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我不想,因为那不关我的事情。” 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他和陈监之间的夜色里闪过两道肉眼无法捕捉的剑光,接着绽放一朵耀眼的火花。 两柄飞剑各自带着震颤和波动不已的气浪,从火花里钻出。 只要李云睿有一丝分神,情绪有一丝波动,或许此刻就已经死了。 陈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确定这名在长陵无名的年轻人,竟是平生所遇的罕见劲敌。 …… 左手轻抚间便轻易化解梁联这霸道无双的一剑,然而白山水的眉头在此时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收敛了冷嘲和不屑的笑意,皱眉道:“连薛忘虚都不敌,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梁联看着那个旋转的漩涡,脸上除了冷漠之外没有其余的表情:“我为什么要显得比薛忘虚强?”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天地间再次响起数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 第一声沉闷如落地雷的爆响来自于他的脚下。 他双脚所穿坚韧的黑色牛皮战靴炸开成无数片,芦苇荡里湿而柔软的土地随着他双脚蕴含着的恐怖力量的锤击,变得比长陵的青石板路还要坚硬和紧实。 他的双脚即便如铁,在此时随着力都血肉绽裂,飞洒出许多鲜红的血珠。 他的身下出现了两个深红的脚印,而他的身体已经直接穿越了空间般,出现在旋转的漩涡之后。 他右手的本命剑直直的刺向这个旋转的漩涡,然而第二声沉闷巨响来自于他的剑柄。 他的左拳狠狠锤击在自己的剑柄上。 一股恐怖的冲击力沿着剑柄传入剑身。 他这柄本命剑一半剑身上的波浪符纹如同被震飞了出来,沿着霸道的剑意往前冲出。 第三声沉闷的轰鸣声毫无间歇的响起。 如楼宇般高大的漩涡顷刻崩碎。 无数股水浪变成了无数剑,挤压着前方的空气,如山如墙般压向白山水。 白山水的前方皆是剑。 千万剑充斥了她眼前的天空。 然而最可怕的却是这些剑之间那柄符文褪去,如同黝黑岸石一般的剑。 千万道水剑在空中穿行,剑道里产生的天地元气,尽汇入梁联手中的剑。 白山水出剑。 她手中幽深碧潭般的长剑也直直的往前刺出。 剑身上的天地元气却奇妙的流动起来,只是前行数尺,她身前的千万道水剑便如冰雪融化般重新化为晶莹的水流,然后汇聚成墙。 她和梁联之间,出现了一道晶莹的水墙。 梁联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他依旧只是沉默的持剑刺击,不改去势。 黝黑的剑尖与晶莹水墙相撞,再次传出一声沉闷巨响,水墙崩裂往外散开,黝黑剑尖继续前行,然后遭遇白山水的深绿色剑尖。 剑尖与剑尖相逢,一点星光燃起,如有一颗细小的星辰在生成。 梁联呼吸停顿,一声闷哼从紧抿的双唇间迸出,他的整个身体变为玄铁色,肌肤表面一层亮光如剑的耀光一闪,接着他的身形止住。 一圈气浪围绕着他的身体炸开,地面如涟漪一般往外荡开。 白山水的身体裹着气浪往后倒飞而出,狠狠撞击在地上,接着如一块白色的石头弹飞至半空。 她身后嗤嗤嗤无数声裂响。 无数在狂风中摇摆的芦苇被她身上倾洒出的剑气绞得粉碎,碎屑如大雪飞舞。 在坠地弹起的瞬间,白山水已经控制住了身影,身体虽然往后依旧飞出,却已经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只是她紧抿如线的双唇中却是沁出数缕血线。 她的面色苍白,身上的白衣在夜色里又是分外的白,血线落于白衣之上,分外刺目。 五道苍白的剑影此时如疯狂乱舞的野蜂绕过李云睿的身周。 李云睿的衣袍上出现了五道裂纹。 有淡淡的血线从裂纹里渗出。 “原来你这么强。” 陈监依旧带着奇异的颓废感,微抬头说了这一句。 此时他这句话,却不知是对在这种时候依旧阻挡住了这一击只受些皮肉伤的李云睿所说,还是对着一剑击飞白山水的梁联所说。 在这样的声音里,梁联依旧冷漠持剑,看着空中的白山水。 看着他沉冷如铁的背影,他身后远处所有的军士从强烈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他们终于明白当日自己的将军为何在败给薛忘虚之后还是那么的冷漠和毫无变化。 他们也终于明白这名将军明明在昔日的同僚之中并不显得太过出色,然而在数场唯有数人生还的大战里却能够生存下来。 因为他舍得败。 同样的两剑,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威力。 梁大将军,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强。 第七章 双败 白山水再度落地,随着恐怖的冲击力,她的双足在泥泞的地上犁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她的右手衣袖全部碎裂,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气血缭绕,如鲜红的火焰在燃烧。 她抬起头来,开始咳嗽,有血水从鲜艳的唇角溢出,面色却变得越来越冷漠。 “这一剑,是你胜了,若是平时比剑我便认输,只是今夜不是比剑,而是决生死。”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她脚下的地面骤然无声下陷,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凹坑,紧接着她的身影从中消失。 她开始奔跑,朝着梁联奔跑,地面不断出现一个个完美的圆形凹坑,谁都可以想象其中蕴含着何等恐怖力量的冲击,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唯有无数丝细密的水线从泥土里沁出,在强大力量的挤压下,往上飞起。 白山水行经的空间里开始下雨,然而这场雨是由地面往天空的雨,充满了逆天的气息。 李云睿抬起头来,平静注视着前方黑暗里那名看似颓废的监,认真问道:“你要和我一起死么?”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他身前的飞剑已经开始恐怖的加。 一条笔直的剑路出现在他和陈监之间的空气里。 他的飞剑以纯正的线路飞向陈监的咽喉。 在此之前,他的飞剑都是走飘忽迷离之道,让人难以捕捉轨迹,此时走最纯正的直线,所有人都觉他的飞剑很快。 感受着这一剑的剑意,陈监的眼睛微眯,只是他并未召回自己的飞剑,右手微动之间,他的飞剑也笔直的往前飞起,和李云睿的飞剑擦身而过,同样笔直的指李云睿的咽喉。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条苍老的身影从他身后的芦苇丛里浮现,出剑,一道散着霉气息般的灰色剑光斩向李云睿的飞剑。 这不是比剑,而是决生死。 所以在某些时刻,陈监并不需要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来应付李云睿的飞剑。 他也有近侍,而且他的近侍远比一般剑师的近侍更为强大。 …… 梁联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细线,看着以恐怖的度朝着自己冲来的白山水,他有些不能理解,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如刀刻般线条冷硬的眉头缓缓往上挑起,然后他手中的本命剑高高的抬起,抬起到了极限,就此朝着前方一连串的白山水残影狠狠地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闷响。 虽是剑势,然而却像一根遮天的巨棍当头砸向白山水。 所有的残影消失。 往上空飞起的逆雨在一瞬间被庞大的力量摧散,白山水的身影显现出来,她身上的衣袍被往后拉紧到了极致,傲人的身姿一览无余,她斩向梁联的剑被硬生生砸落,她的身体也被硬生生砸落,往后倒退。 梁联的眼眸里浮出一丝冷意,他沉稳的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剑再次上举起。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瞳急的收缩起来。 白山水连退十步。 她每一步都踏在之前踏出的完美圆形凹坑里。 随着每一个步点的敲落,每一个凹坑里都喷出一道白色的浪花。 十道白色浪花尽数冲向梁联。 梁联一声厉喝,剑身横落。 十道白色浪花交叠,重重撞击在他身前的剑光上。 十股庞大的力量连续交叠,由剑身震荡至他的身体。 梁联的身体泛起玄铁色的光芒,然而当第七道巨力冲击在他的剑上,他终于无法抵挡,一声闷哼之中,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噗的一声,他的身体还未落地,一口血雾便从口中喷出。 …… 散着霉气息般的灰色剑光准确的斩落在李云睿的飞剑上。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李云睿的这柄飞剑一分为二。 两道飞剑都如有生命般朝着陈监的脖颈两侧大动脉削去。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喝声自那条苍老身影的口中喷薄而出,灰色剑光带起一片残影,想要一举将两道飞剑都斩下。 然而当的一声震响,这道灰色剑光只是击飞一道飞剑,便被震得往上跳起,相反另外一道飞剑却似乎注入了更多的力量,往前的度更快数分! 陈监的身体往一侧飞了起来。 在李云睿的飞剑自然一分为二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已经往一侧飞起,与此同时飞向李云睿的飞剑也出了凄厉的啸鸣,带着疯狂的气息往后绕回。 然而无论是身体的闪掠还是这一剑的回追都无法跟上李云睿这一道飞剑的度,只在数分之一息之间,这道飞剑上散的森冷意味已经触及陈监的肌肤,透入他肌肤下方的大动脉。 眼见已经不可能挡住这样的一剑,陈监的面上浮现一层死灰之意,然而眼睛里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色彩,他的瞳孔变得好像绝对的空洞,身后的长飞舞着飘飞在这一道飞剑上。 无数断飞散,飞剑依旧锐意向前,断间飞舞的天地元气却给陈监赢得了刹那时光。 他的身体往上略微挺起了些,然后他用自己的锁骨迎上了这道飞剑。 他的身体很瘦削,他的锁骨也像是一片狭长的剑刃。 咔嚓一声裂响,他的锁骨断裂。 飞剑顺势往上挑起,依旧要切断他颈部的动脉。 但此时他带着疯狂气息飞回的飞剑终于赶至,在这一刹那剑尖堪堪擦碰到李云睿这一道飞剑的尾端。 一团气浪和幽蓝色的火焰如花绽放,李云睿的这一道飞剑往下偏折飞出,在陈监的左肩上再带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条手持灰色剑光的苍老近侍一声疯狂厉吼,挥剑再斩,李云睿的飞剑已经直接钻入下方泥土中,瞬间从数丈外带着一团泥花冲出。 断,锁骨断,肩部伤可见骨,陈监已然半身披血,气息颓然。 一剑重创身份地位犹在大秦十三候之上的神秘监,李云睿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得色,他剩余的这一半剑片随着他一同往后倒掠而出。 因为此时,白山水已经再度冲向梁联。 她的整个身体都因为太过剧烈的震荡而渗出气血,血云缭绕,然而她的脚下却已经再次出现完美的凹坑。 此时陈监和梁联都遭受重创,按理而言,白山水应该转身过来,和李云睿一起从陈监侧冲出。 因为梁联的身后还有一支大军,还有许多强大的长陵剑师,即便能够杀死梁联,即便能够冲过大军,也只是重新冲回长陵城中,又有什么意义? 李云睿依旧无法理解白山水此时的举动,但是他记得白山水让他跟上她,他选择信任白山水。 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掠着,追赶白山水的残影。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谁也未曾料到刚刚展现出远以往实力的梁大将军和神秘的神都监监竟然会在这一瞬间同时落败。 梁联深深的吸气,他的身体好像越加充盈起来,手中的长剑如同撬棍一样往上翘起,正中白山水落下的本命剑。 天地间响起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巨响。 就像有天神力士在打桩。 梁联没有能够撬动白山水的剑,他手中的长剑依旧保持着往上翘起的姿势,但是整个铁铸般的身体却被白山水的剑斩得往下钉入地面。 泥浪自梁联的身体周围往外泛起。 只是这一瞬间,梁联的整个身体被斩入土中,唯有头颅和往上举剑的右手还留在泥土上方。 他的身体原本要比白山水魁梧得多,然而此时,白山水站立在他的面前,却是比他高大了不知多少倍。 白山水轻轻的咳出些血沫。 她的脸上再次泛开冷潮的笑意,她的剑随着震势往上收起一些,然后稳定的再次挥下。 更多骇然的惊呼声在远处响起。 谁都可以看出梁联已经不可能接得住她这一剑,周围也不可能有人阻挡得了白山水这一剑。 更何况此时还有一柄已经接近白山水的飞剑。 李云睿的身影距离白山水已经只有十余丈,他的飞剑也已经到了他的身侧。 “终于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白山水却是抬头,既像是对李云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李云睿抬头。 天空里有几条苍白的流火。 这几条苍白的流火和之前出现在那片街巷上空的流火似乎完全一样,然而不知为何,这样的几条明明并不算耀眼的苍白流火,却是让他的眼睛都难以睁开。 第八章 惶急与安宁 幽静的皇宫里,皇后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她完美的身躯散出无数道冷漠的洁净光线,透过圣洁光团氤氲的天井,投向无尽的星空里。 她面上绝对的漠然,一种丝毫不带人间喜乐的漠然。 长陵外的郊野,那几条从空中坠落的苍白流火亦是冷漠冷酷到了极点。 长陵之中的许多修行者,尤其是经历过十几年前血腥之变的一些修行者,感受着这种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绝对冷漠气息,浑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山水仰着头看着这些流火,她身外所有在先前战斗力没有被摧毁的芦苇纷纷折断,倒伏在地。 地面就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小锤在不断镇落,不断爆开一层层粉屑。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她手中幽绿的长剑距离梁联唯有数尺的距离,那些苍白的流火看上去似乎还很远,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些流火却会更快的接近白山水和梁联的身体。 李云睿感到了敬畏。 这是对力量和剑意本身的敬畏。 这些苍白流火里蕴含着的最彻底的冷漠剑意,如同可以割裂人世间一切的情感,纯净完美到带着一种神性的光辉。 任何剑意,极致便意味着强大。 这一剑,乎凡尘,近乎天意。 所有人知道长陵这名女主人强大,从无败绩,但是待今夜看到这样的剑意,他才明白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还能做什么? 如果说这是白山水的等待,那白山水等待的又是什么? 李云睿闭上了双目,不再看那股冷漠到极致的剑意,他的飞剑却是带着一种等待最后审判的安宁气息,依旧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周梭巡。 他在此时无意识的想到,若是真在此处和这名大逆死在一起,似乎也不差。 白山水的身体在冷漠剑意的威压下开始剧烈的震颤,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然而相反她的眼眸里却是开始闪耀更加狂傲和狂热的光芒。 她的剑不再落向梁联的头颅,而是往上挥去。 一条浓绿的天河在她身体上方形成,迎向那数道充满神性光辉的苍白流火。 这条浓绿的天河即便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桀骜气息,毕竟只是人间的气息,和天空镇落的完美剑意根本无法相比,在远处所有长陵修行者的感知里,此时已经身受重创的白山水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着住这样完美的一剑。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被一剑斩断锁骨和几乎挑断大动脉都未曾变色的陈监却是陡然变色,前所未有的出一声厉啸,已经颓然垂于身前的飞剑骤然亮若星辰,惶急的掠向白山水。 没有人理解陈监此时的惶急,也没有人来得及再做些什么。 苍白流火已然坠地。 无数人骇然欲绝。 就在这数道苍白流火坠落地面的瞬间,地面下方好像有一个光亮的世界同时孕育而生,地面出现了无数条裂痕,裂痕里同样往外涌出苍白而冷漠的神辉。 这样的画面也只在所有人眼瞳里停留了一瞬。 接着地面炸裂开来,随着一个巨大的光团从地下拱起,无数块碎裂的地块往上飞起。 所有人看到梁联的身体都随着地面的崩裂而随着这些碎裂的地块一起崩飞了出来。 他的身上散着耀眼的玄铁色光焰,但是和此时身下的苍白色光团相比,却是分外的黯淡无光,淡得就像是一条不起眼的影迹。 陈监的飞剑已到光团边缘,然而被往外扩张的庞大气息所阻,去势明显慢了下来,和之前迅疾的战斗画面相比,此时的一切都像是迟缓了的慢动作。 只是余威便使七境修行者的飞剑难渡,然而也就在此时,让许多人呼吸停顿的是,白山水依旧站立着。 白山水的身体也在往上飞起,然而她却是稳稳站立在往上飞起的一块地块上。 她的身影很稳。 她身穿着白衣,在此时脚下苍白色光团的照耀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接着所有人看到了水光。 苍白色的光团下方,出现了无数股晶莹的水流。 李云睿的身体也如同一根钉子一样钉在脚下的地块上,那一半薄薄剑片依旧顽强的在他和白山水身侧飞舞。 这一刹那,他和白山水对望了一眼。 他明白了白山水在等待的是什么。 此时长陵城中的震颤已经完全停止,所有的震颤都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而宣泄的出口此刻就在他们的脚下。 魏云水宫御水天下第一,白山水和他说过,那震颤来源于长陵城下的阴河。 阴河亦是水路,只是这些河流在地下深处,唯有彻底的奔腾起来,才能令白山水感知清楚这些阴河的走势,才能在投入其中之后,真元耗尽之前找到合适的出口。 最为关键的是,她必须要有至为强大的力量帮她打通一条通道。 要想生擒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就一定会有比她更强的力量出现。 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是郑袖真正的力量。 所以她先前才会不计身体的损伤,才会用那样的战斗方式和梁联战斗。 完美的凹坑,逆天飞起的雨,袭向梁联的涌泉,包括最后这本命剑的一剑,都是在布最后这一个局。 郑袖不想直接杀死她。 所以她这最后的一剑虽然充满着狂热和桀骜的气息,却是至柔的一剑。 水原本至柔。 她这一剑,并非要相抗,只是用至柔的剑势保身。 在那一刹那,陈监感觉出了她的剑意,然而却依旧太迟。 远处漆黑的芦苇丛里无数声厉叱响起,只是此时生路已现,还有谁能阻止白山水蛟龙归海? 晶莹的水流自地下狂涌而出,冷漠的苍白色光团浸染了这人间的颜色,变得虚弱而无力,接着崩散成影,开始消失。 白山水身下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无数气浪嗤嗤冲出,最终如一口气彻底吐出,彻底排尽,万千水流彻底合在一处,变成一根难以想象的粗大水柱,冲向天空。 李云睿的目光越过白山水的身影投向远处的火线,看着无数火把下失色的大秦军队,他对这名白衣女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贯的沉稳冷静消失。 他的脸色剧变,对着白山水厉声喊道:“小心!” 白山水脚下的巨大水柱里,隐隐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阴影。 只在李云睿出声的这一刹那,哗啦一声异响,这道阴影如巨大的水草疯长起来,巨大水柱里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气浪,就要将整个水柱彻底分开! 白山水的心骤然沉到极点,浑身变得无比冰冷。 脚下传来的都是她所熟悉的气息,那柄剑属于大秦十三侯之一的连波,而持剑的人则是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这两人都善水,亦是她在长陵最忌惮的对手,从这场伏击一开始,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两人的出现,然而她根本未曾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 到底是皇宫深处那名完美女人在长陵开始震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安排了这样的后招,还是熟悉长陵水脉的申玄自行以这样的方式刺杀她,此时白山水已经无从去猜测,她只是感到无尽的愤怒,冰冷的怒火从她的心中涌出,无穷无尽般涌向她的身体各处。 她的力量已尽。 “不要!”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体再次剧烈的一震,出了一声剧烈的嘶吼。 一道薄薄的剑光带着无畏的气息,穿过水浪,迎上那道疯长水草般的墨绿剑光。 嘭的一声闷响。 风浪大作。 轻薄的剑片随着四散的水浪被劈飞出去。 这一道飞剑无法阻挡申玄蓄势已久的一剑。 李云睿也知道他的这一剑不可能阻挡得住申玄。 “走!” 他看了剧烈嘶吼的白山水一眼,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柄剑一样投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剑横出,横在墨绿剑光之前。 白山水无声。 墨绿色剑光穿透李云睿的身体,他身后晶莹的水流变得无比鲜红,但是他原本惶急的脸面却反而在此时变得异常平静。 “走!” 他张开了嘴,白山水听不到他出的声音,但是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嘴型。 轰! 水浪千堆,顷刻吞没这数人身影。 第九章 谁会不败 夜静如水,天边开始现出微亮的曙光。↖ 整个长陵城已然安静,披着薄毯坐在藤椅上的墨守城似已睡着,但在身后脚步声响起之时,他便缓缓张开了眼睛。 先前那名受命离开的冷峻将领面色难看的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微寒道:“白山水遁走,那无名修行者为申玄所擒。” 墨守城微微一愣,昏黄的眼眸里浮现出愕然的神色,自语道:“还是走了?” 冷峻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接着沉声道:“黄司传来消息,岷山剑会结束,名是薛忘虚的弟子丁宁。” 墨守城又是一愕。 冷峻将领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墨守城垂沉默了片刻,曙光里的微风吹动着他如参须一样的丝,接着他的嘴角泛出了感慨的神色。 那名强大而无名的年轻修行者的身份虽然值得深究,然而他十分清楚皇后今夜如此动用干戈是意在孤山剑藏,是要留住白山水,现在却是这名无名修行者留了下来…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景象,但他亦可想象得出是如何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 无独有偶,那名酒铺少年在岷山剑会之中赢得名。 从未败过的皇后竟然在这一夜连遭两场败绩。 回想着那一道剑意的完美冷漠,想着白山水和那名酒铺少年缘何能胜,这名苍老的守城老人不由得再次叹息了一声,感叹皇后的今夜之败,竟是冷酷败给了炽烈的情感。 …… 岷山之中,天光亦是微亮,然而随着天色的渐渐亮起,那座最高的,如同一柄青剑一样要将整个天空刺穿一个窟窿的山峰,却是从头至尾在渐渐淡去,开始消失在山外所有人的视线里。 山巅最高处的绝壁前方,百里素雪静静的站立着,就像一座更为高冷的绝壁。 看着在冷冷凝望长陵方向的百里素雪,净琉璃眉头越蹙越紧,终于忍不住声:“生了什么事情?” “长陵震动,星火坠落。” 百里素雪抬头,微讽道:“能令郑袖如此出手,唯有孤山剑藏。” 净琉璃面色顿寒,却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眯着眼睛说道:“皇帝已至八境,若是郑袖再得孤山剑藏,我们便有当年巴山剑场之忧。” 百里素雪摇了摇头,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哪有那么容易。昔日郑袖和元武有着必须要联手对付的最大敌手,而他们现在最大的敌手便是自己。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人世间最爱的始终便是自己,对旁人的情感如何有对自己炽烈,最多只是权衡利益的关系,不要令我相信两人便是一体,亲密无间。大秦双相十三侯,还有那两名司,随便算算似乎强者无数,但即便是鹿山会盟和今夜,能到场出手的又有几个?东胡、月氏、西羌,虽号称属国,看似融洽,但为何要耗费三军三侯驻扎在那里?辽东之外,阴山之后,何时平过?” 顿了顿之后,百里素雪看了沉思的净琉璃一眼,接着说道:“楚齐一带,元武敢少放些七境?” 净琉璃蹙眉思索着,微微颔。 “昔日元武和郑袖是生怕生死操于人手,不惜代价,鹿山会盟的风光,其实不就是元武一个人的风光?若是没有元武这一八境,我大秦能够在鹿山会盟上讨得到好处?” 百里素雪带着浓浓的嘲讽道:“这一场大戏,看似热闹风光,然而细想来,又哪里有当年巴山剑场一枝独秀时强大,又岂有那时的风光?昔日白山水这样的人物就算再多几名,敢进长陵?”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松开。 便在此时,百里素雪又冷冷的添了一句:“别说得了孤山剑藏也未必悟得出,就算郑袖悟得出,那又如何?” 净琉璃愕然的抬起头,先前百里素雪的那些话不难理解,但她觉得这句话好像很难理解。 “我岷山剑宗现在不只有你,还有丁宁。”百里素雪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悦的说道。 净琉璃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师尊的意思,她也没有任何惶恐不安,点了点头,道:“不错。” 岷山剑宗这一代宗主和下一代宗主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净琉璃转身,然而在动步之时,她的身影又突然顿住,转过头来看着百里素雪认真道:“师尊,你真认为那人留下传人是无稽之谈?” 这显然是两人之间已经探讨过的问题,百里素雪眉头缓挑,面上缓缓出现一层寒霜,道:“那人死时我亲眼所见,会有什么问题?九死蚕何等玄妙,即便是言传身教都未必能够领悟和修行,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无师自通,将九死蚕修到一定境界?” 净琉璃感觉到百里素雪深深的不悦,顿时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百里素雪的面容恢复平静,轻声不屑道:“世间本无鬼,人心中有鬼才有鬼。郑袖和元武做了那么多事情,害怕某些事生,也是极为正常。” 净琉璃不再多言,心中的一丝疑云都被自己师尊确定的话语抹消,她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阳光乍现,金色的光辉开始抹在群山之上,将她的身体边缘也染成金黄。 百里素雪没有转身,反而迎着金辉抬,望着显现在天地之间的长陵城邦,嘲弄的笑了起来:“说是从未败,只是以前最强的人都和你一边,而之后遇到的对手不够资格,不够强而已。连最不会败的人都败了,还有谁会不败?” …… 平静的渭河在朝阳下闪耀着片片流光。 一道白色身影从水底缓缓的浮起,随着波浪的轻柔拍击,被冲到岸边几株老柳的根部,沉浮之间,渐被水草和老柳的根须缚住,似要被这些水草和树根汲取养分,渐渐融为一体。 阳光的热意,让这条白色身影微动。 白山水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睛的余光里,甚至可以看到远处行经的商船和大秦的铁甲巨舰。 她的修为虽然很高,但是此刻依旧感到了虚弱,身体里的气血和真元空虚到了可怕的地步,她的肌肤如同真正的浮尸一样惨白无比。 然而她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她只是依旧这样躺在水里,静静的透过树根的缝隙,看着天空。 天还是那个天。 但是很多事情,却起了变化。 李云睿本该是来杀死她的,然而最后却是救了她。 最为关键的是,她知道李云睿不会死。 若是死了也就好了。 但是长陵有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可怕的大浮水牢。 而李云睿便是落在了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的手里。 刚刚逝去的那一个夜里,她也是对郑袖的胜者。 她成功的带着孤山剑藏逃出了长陵,而且确定自己能够活下去。 然而和此时的百里素雪不同的是,她没有任何愉快的心情。 第十章 苏醒 真正无情的是时间。o 阳光洒落整个长陵,将每一个破旧院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长陵的绝大多数民众开始听说昨夜里的震动来自于对那名曾在长陵城中狂歌的大逆之手,从半夜的恐慌不安到慢慢平静,此时,岷山剑会的消息也开始在整个长陵城中传播。 无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在长陵的不同角落在不同的时刻响起。 这一日“丁宁”这个名字在长陵城中响起的概率远远过了“白山水”,这名去年还在梧桐落里的寻常少年奇迹般的成为岷山剑会名,实在太过传奇,尤其便是他的出身,更加令长陵街巷中人振奋。 昔日僻静的梧桐落里人满为患,无数的车马连外面的主道都拥堵住了,许多人赶来看这条陋巷到底和其它的街巷有何不同,怎会养出一名这样的怪物。 在此之前,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只有净琉璃和安抱石两名真正的怪物,然而现在整个长陵,很快就是整个大秦王朝,整个天下都知道多了一个丁宁。 街巷中喧闹不宁,紧锁着门的酒铺里却是依旧清冷。 地面上落满昨夜震下的厚厚尘土,在凑近门板的声响和热切呼吸里,厅堂里的尘土浮动着,让内里的一切变得更为黯淡。 后院卧房里,长孙浅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 即便丁宁获胜的消息已经传来,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昨夜的行经梧桐落会否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危险。 丁宁不回到这里,她无法安心。 寂冷的皇宫深处,一夜未眠的皇后的面容看上去依旧那么完美,没有任何的倦意,也看不到任何和平日不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亲笔写了封信笺,然后随意的交给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平静道:“着人带给张仪。” …… “听说昨夜长陵郊野有两柄很厉害的飞剑露面,一剑可抵敌数十道凡品飞剑,不知道比你如何?” “临阵破四境,又能败五境的修行者,你说将来我能胜得了他么?” 一名身穿寻常麻衣的俊秀少年在说话。 他站立的位置是一处绝壁的边缘,他的面前除了淡淡的云雾之外,便是一片虚空,唯有一柄淡黄色的无柄小剑悬浮在他身前,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剑上的气息有着极妙的韵律,好像有着独特的生命。 周围没有旁人,所以他是在对着自己的这柄飞剑说话。 看他说话的神态,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很习惯了和自己这柄飞剑如此说话。 飞剑即便再看似有生命,也是不能开口的死物,和自己的飞剑说话,这人往往很寂寞。 然而真正的天才,往往都寂寞。 阳光遍落长陵,长陵里却依旧有很多见不到阳光的角落。 遮天蔽日的雨棚下,鬼影重重的鱼市里,有琴声如歌如泣,数株黑竹在阴凉的门槛边摇曳不息。 “其实皇后的冷酷不只在于借刀杀人。” 面容温和,语气也是极为温雅的红衫女子微垂着头,对着佝偻的黑衣老人轻声道:“她最冷酷,也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在意的人一个个从你身边剥离。” …… 这一夜过去,长陵有些人喜,有些人悲,而有些人却才刚刚醒来。 谢长胜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感到外面的天地很刺眼,接着感受到了热度,接着明白这是阳光在令自己感到耀眼。 他确定自己活着。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他就用尽了这些力气纵声笑了起来。 岷山剑宗果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他还活着,这就是他的胜利。 “如此重的伤还敢这样纵声大笑,也不怕崩了伤口。” 一声充满讥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谢长胜连周围的景物都还没有看清,自然没有看清这出声的人,但是他却满不在意的回道:“崩了伤口又不会死。” 出声之人顿时一滞,似乎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谢长胜得意的眨动着眼睛,缓缓看清自己是在一座青色的房屋里。 地面、墙壁都是青色,只是不再是纯粹的青玉。 于是他便又忍不住不屑的牵动了下嘴角,道:“青玉为道,青玉为殿,还以为岷山剑宗真是有钱到了极点,原来也只是外面门面装饰到了极点,这里面却都只是色泽相近的青石了。” “富贾就是富贾,看任何事物都带着铜钱气。” 听着更为冷讽的声音,谢长胜勉强偏转过些头颅,却是一怔。 他看到站在门口廊间一脸冷意的看着自己的是一名青衫少女,然后他马上想起这名青衫少女是先前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净琉璃。 “奇怪。”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奇怪。” 谢长胜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道:“我之前好像很怕你,但是现在好像不怕了。” 净琉璃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谢长胜笑了起来:“应该是我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在我想来,我和岷山剑宗赌了一把,赌岷山剑宗不会让我死,现在我赌赢了,我都赢了整个岷山剑宗,当然就不会再怕你这个岷山剑宗的天才了。” 净琉璃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转过身去,“很会自我安慰的愚蠢想法。” 谢长胜没有生气,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叫道:“岷山剑会结束了?” 净琉璃的脚步微顿,“结束了。” 谢长胜浑身微僵,“谁是名。” 净琉璃头也不回的毫无废话道:“丁宁。” 谢长胜呆了呆。 “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再次用尽可以用出的力气放声狂笑起来。 净琉璃没有回头,她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面对这样不知死活而愚蠢的关中子弟,她似乎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长陵城里还有人在醒来。 梁联在醒来。 事实上他并非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他所修的无极剑身有着独特的养剑之术,在旁人看似昏迷的状态之中,他可以凭此道功法镇压和修补体内的伤势。 此时这种疗伤的时间并不够,他还应该昏迷得更久一些。 然而他知道必须提前醒过来,哪怕为此留下许多难以愈合的隐伤,他也要提前醒来。 在战旗的猎猎响声中,他在中军营帐里苏醒,睁开双目。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中军营帐里,甚至门口,连一名持剑守卫的军士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在距离谢长胜并不远的房间里,丁宁也在醒来。 (字数略少,剑会过后用于思索接下来情节安排的时间比较多,没办法,要写得精致些就必须思考比打字的时间用的多,明天的字数会多点。) 第十一章 命硬 “你比我预想的要早醒至少四个时辰。∈↗” 当丁宁醒来,一个很寻常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说话的人面容也普通,走在外面街巷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普通。 只是他有着显赫,甚至说足以令人惊悚的过往。 他是岷山剑宗里最强的数人之一,“人厨”耿刃。 丁宁缓缓的偏转过头颅,看着凝立于自己床边的耿刃,脸上竟是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只是认真说道:“多谢。” 耿刃颔回礼,道:“不用客气,你今后可喊我师叔。” 丁宁点头,道:“师叔。” 耿刃微微一笑,伸手朝着丁宁的床头左侧点了点,“若安常理,伤重看书最为伤神,然而你并非常人,所以这篇东西你可先看。” 丁宁的床头左侧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寻常绢页,虽明显是手抄本,不是什么珍稀古籍,然而此时若是有长陵其余修行者看到这本薄薄册子上的名字,必定震骇欲绝。 “修真七笈”,丁宁看到了这本绢册封上的名字,只是他没有流露出耿刃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他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着耿刃道:“我想先回趟长陵。” 耿刃有些诧异的看着丁宁,他认为丁宁可能这是篇什么样的经诀,于是他温和的解释道:“这修真七笈是我岷山剑宗的修身入门功法,也相当于我岷山剑宗修炼真元的功法总决,我岷山剑宗最为玄妙的修行功法,都是基于这篇总决的经络运行之法。”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经诀…我还知道修真七笈本身便是岷山剑宗的秘典之一,即便在岷山剑宗之内,也只有一部分的弟子才有机会修习,从而接触真正可代表岷山剑宗精义的秘典。” 耿刃更加诧异,只是他并未问丁宁为什么想要先回趟长陵,而是认真看着丁宁的双眼,道:“你应该知道你的时间不多。” “现在整个长陵都因为你夺得名而震动,但是你的胜利却也让他们暂时忽略了一个事实。” 顿了顿之后,耿刃接着温和的说道:“对于别人而言,在岷山剑会夺得名便意味着繁花似锦的前程,只是他们忽略了你的五气太过旺盛,你必须抓紧时间。” 丁宁安静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耿刃点了点头,极为耐心道:“我知道以你的悟性,参悟这样的经诀或许很快,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岷山剑宗的有些修行功法和寻常的功法不太一样,或者说太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话。 耿刃也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说道:“我岷山剑宗虽然有些其余宗门不及的手段,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寻常修行地没有的东西,只是有些事情,人力终有极限,也并非万事万能。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唯一能够解决的便只有一门功法。” 丁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门功法,这门功法对他的意义甚至过传说中的孤山剑藏,所以即便已经猜出耿刃要说的便是这门功法的事情,此刻真正听到耿刃说出来,他的呼吸还是不由得紊乱起来,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 耿刃看着丁宁的双眸,用更加认真的语气缓声说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在于另辟一处气海,且那处气海的作用就像是体内五脏,甚至可以代替我们体内五脏的某些作用,然而不只是参悟困难,修行方式也是必须贯通许多窍位。而贯通每一个窍位都需要时间。” “我岷山剑宗过往参悟透和选择修行这门功法的人原本极少。” 耿刃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最为关键的是,也并非是每个拥有足够资质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就可以选择修行这门功法,剑塔九重,每上一重都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足够的功劳。”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门功法既然这么重要,应该便在岷山剑宗藏经的剑塔最高的那一层里,所以说…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大功,才能看得到?” 耿刃点头。 丁宁沉吟道:“不能破例?” “这是岷山剑宗的规矩。”耿刃苦笑着说道:“在我岷山剑宗,不能打破的才叫规矩。” “人人守着规矩,岷山剑宗可比长陵强得多了。”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 耿刃认为是白羊洞的遭遇才令丁宁有这样的感慨,所以他没有评论什么,只是道:“你既已知道了这些,就应该抓紧一些。” 丁宁看了一眼耳畔的那本典籍,又看着耿刃说道:“如果可以,请师叔帮我准备马车,我在马车上就开始看。” 耿刃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既然决意要回长陵,要准备的就不只是一辆马车。” …… …… 梁联缓缓在床榻上坐起。 他的呼吸本来在苏醒过后不久已经调匀了,然而随着他的面容重新变得冷漠,他的呼吸却是反而刻意的变得紊乱起来。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出了血沫。 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躬身推帘而入。 梁联看着这名早应该在营帐外候着的副将,眼神却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挥了挥手,道:“让军师过来。” 这名副将微垂着,目光不断闪烁,应声退下。 只是片刻时光,营帐再度掀开,外面战旗在风中的猎猎声响瞬间在帐内变得更为响亮,一袭黑衫的祁泼墨就此出现在梁联面前。 梁联止住咳声,面色漠然的看着祁泼墨,道:“那两人如何?” 祁泼墨恭谨的微躬身行礼,道:“无名修行者已入了大浮水牢,白山水逃脱。” 梁联呼吸一顿,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噗的一声,口中再喷出一团血雾。 祁泼墨抬,张口正待说话,然而他瞬间感觉仿佛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寒处的冷意袭上心头,他的面容顿时巨变,双脚一顿,身体往后飞出,于此同时,右手衣袖间,一柄色彩斑驳,如染着白雪的腊梅枝条般的枯瘦小剑从中顺着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喷涌而出! 整个大帐在这陡然迸的强大力量下瞬间鼓胀起来,出了令人心悸的爆裂声! 梁联依旧面色漠然,端坐不动。 他的身前却是铮的一声,本命剑流光一闪,如乌龙出海,瞬间冲在祁泼墨袖中飞出的枯瘦飞剑上,直接将这柄小剑震开,刺入祁泼墨的身体。 哗啦一声,整个营帐瞬间出现数十道裂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出去。 一声凄厉惨鸣之中,祁泼墨的身体带着两条门帘破空而坠,坠在帐门前方。 “噗!” 梁联再喷一口血箭。 这口鲜血鲜红,是真正带起了更严重的伤势。 祁泼墨的整个肺腑都被这一剑撕裂了,碎裂的骨骼和内脏都裸露在空气里,然而他却依旧未死,无光的眼神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和不信,口中不断流淌出血肉碎屑,却依旧出声音,“为什么?” “你我都太了解。” 梁联冷漠的看着身前嫣红的血迹,垂下眼睑:“你我是很多战斗里唯一的幸存者,最擅长的便是求活。” “我熟悉的地方,你也熟悉,只要杀了你…关外我们的地方,就依旧只有我一个人熟悉。” “她想让你取代我,现在我杀了你,到那种地方领军,便依旧只剩下我。” “我死,你活,或者你死,我活。”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够狠辣,做事太慢,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远不如我。所以这么多年,哪怕你和我一样生存下来,但我是将军,你却依旧只是军师。” 听着这些冷漠的声音,祁泼墨痛苦的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梁联没有去看他的尸身,也没有去看那些闻声赶来,震惊难言的军士,只是冷漠的想着那名完美而冷酷的女子,垂自语:“从尸堆里爬起来,在长陵那几年踩着那样的血路站起来的…命都会硬一点,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死。” 营帐外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住了他此时出的声音。 第十二章 哭坟 长陵城南,神都监。@ 这处外表看起来像寻常道观的建筑始终散着阴冷的气息,除了皇宫深处的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都对这处地方怀有深深的戒备和畏惧,然而此时这处建筑里的许多人,眼神里却都反而充满着深深的戒备和畏惧。 只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夜策冷走下马车,孤独一人沿着灰色的石道走入阴冷的院落。 一缕缕的天光贴着斑驳的墙面斜斜落下,洒在她的身上。 最深处的院落里,一株将死的朽木旁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车是最深沉的紫色,木质散着润泽的光色,上面雕刻着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夜策冷停了下来,凝视着这辆马车,她笑了起来,微讽的朝着院内的书房道:“这便应该是骊陵君府的那辆檀香紫檀马车,想不到被你取了过来,堂堂的神都监司也喜欢这样的俗物?” “俗物不俗物倒是没有去想,只是喜欢这木质本身的气味。” 一声平淡的声音隔着虚掩的门传出,显得有些空洞。 “不在意这形制光鲜而在意气味,这木料难得,倒也说得过去。”夜策冷缓缓转身,没有再动步,只是隔着那扇虚掩的门看着内里,看着在光线中漂浮的细细灰尘,冷淡道:“只是旁人不知道你的飞剑修为,我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想白山水死还有理由,你又是为什么?” 门内沉默了片刻,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夜策冷道:“我真的不知道。” “鸟尽弓藏。”门内又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你是为了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夜策冷抬起了头,平静而冷的说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应该知道我不想欠你什么。” 门内不再言语。 夜策冷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刚动步的瞬间,门内显得有些空洞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有件事情我并未记录在呈报上。白山水走的线路有些问题,她似乎特意去过一些街巷。” 夜策冷霍然转身。 ……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马车上走出,双脚踏在岷山剑宗山门外的一片林地外的绵软草地上。 岷山剑会已然结束,前来观瞻的各修行地师长以及一些朝堂官员却还未全部散去,看着这名修行者身上的黄袍,再感知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他们便都明白这名黄袍修行者来自何处,眼神里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这名黄袍修行者行事却极为恭谨和低调,他和岷山剑宗负责接洽的一名青衫弟子低语了数声,便返回马车之上,安静的等着。 想着宫里那名尊贵的女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佳,各修行地的师长以及朝堂官员不敢刻意停留,甚至有些原本还要停留一些时候的都提早离去,这片林地周遭很快变得越清幽。 岷山剑宗的青衫修行者去了又来,张仪沉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林间,走向黄袍修行者所在的马车。 那名黄袍修行者已经直接通报了他的身份和来意,只是张仪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让那名尊贵到了极点的女子特意做出这样的安排。 所以越是接近这辆马车,他越是觉得惊心动魄,越是觉得不安。 在看到张仪的身影时,黄袍修行者便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然后他远远的便对着引路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以及张仪微躬身行了一礼。 “娘娘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看着退到一边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和走到面前的张仪,这名面容恭顺的黄袍修行者平和的说了一句,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张仪。 张仪的面容瞬时变得苍白起来,在未接触这封信笺之时,他的双手便变得颤抖起来。 但是他没有出任何的声音,他微垂下头,拆开了这份信笺,看着内里那些娟秀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字迹,他的双手变得更加颤抖。 “我知道了。” 在连续看过三遍,确认自己没有错漏任何一个字,也没有领悟错任何一个字的意思之后,他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我同意这样的提议。” 黄袍修行者看着张仪苍白却开始变得坚毅的面容,看着他依旧不住颤抖的双手,伸出手来,似乎要收回这封信笺,然而在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这封信笺的同时,这封信笺便被一种柔和的力量激碎,直接化为细微的飞尘在张仪的手中散开。 这是一种强大的修行境界,然而这样的一名黄袍修行者对于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而言,也只是一名寻常的传信者。 岷山剑宗的山门里,青玉山道一侧的山脚下有些院落。 一些新入门的弟子,或是像张仪这种即将入门学习的弟子都暂居此处。 张仪回到了他暂住的院落,没有和独孤白等任何一人打招呼,便关门进房,展开了纸笔。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但是双手却已经恢复稳定。 他安静的写了一封信,留在了桌面上,然后推门离开。 ……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一只黑色的苍鹰穿过云层,倏然滑过一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一草一木,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矗立成林。 山外停留着一支御驾行伍。 靠近山巅的一处山谷里有一座坟,坟前的墓碑是一顶小小的帝冠。 齐帝一脸凄然的站在这个山谷里。 整个山谷,整座山上,唯有他一人站立。 在张仪安静的留信推门离开之时,他也在看着刚刚到达手中的一封密笺。 他没有那么平静。 在仔细的看完这封密笺的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直接哭出了声,哭得很用力,很凄凉。 “若师!你是无怨的去了,可自你去之后,我却寝食难安,梦中时常见秦军虎狼之师破城而入,无人可挡。” “若师啊!岷山剑会刚刚结束,你可知长陵又出了一名和净琉璃,安抱石一样的天才少年。” “若师啊!想想真是苦啊…巴山剑场鼎盛之时,秦地已经出了那么多让人想都想不明白的天才,到了如今,却还是层出不穷,难道他元武真是天命所归么?” “若师啊!净琉璃和安抱石已经是各朝年轻人不及,再过十年,恐怕便无人可以抗手,可是出了两个这样的怪物还不够,现在却又出了一个。我们倒是好,你好不容易留下一个这样的徒儿,却硬生生的将自己和你一起埋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念此处,我都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若师啊!要不是念及齐国百姓,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齐帝哭得毫无帝王风范,涕泪横流。 他身前的坟原本死寂而毫无变化,甚至连野草都未长出一根,甚至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感知到的异样气息,然而当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坟头上的泥土却开始微微的颤动。 明明只是黑色的泥土在颤动,却分明散出一股看穿了齐帝般的不喜气息。 齐帝瞪大了眼睛,止住了悲声,却是时不时的抽泣。 那股不喜的气息更是不喜被打扰安宁般孤僻,变得更加锋锐起来。 坟顶的泥土如烧尽的香灰被风浮动,其中一点黑光缓缓的透了出来。 一株幽黑而散着阴冷气息的黑草从中生长出来。 这株黑草只有一片草叶,生长出来之时还对着齐帝,但是转瞬之间,却是草尖对准了大秦长陵的方向。 齐帝的抽泣声也止住,纠结了片刻之后,躬身对着这坟拜了拜,转身的瞬间,脸面上依旧带着泪光,眼眸深处却是染上了一层喜意。 第十三章 首步 “简直是胡闹!当我们岷山剑宗是城门楼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也是蠢货!别人要送信进来,你就直接让她送信进来么?” 一声声愤怒的训斥声不断在山谷间响起。⊙ 听着身前中年男子的训斥,垂而立,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岷山剑宗修行者心中无比委屈,心想按照规矩,原本外面的人送信进来自己便应该带到,更何况那送信的人是谁?难道自己能够想拒绝便拒绝么?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进了岷山剑宗之后还会选择留信离开? “胡师伯,生了什么事情?” 一声清冷而带着独特威严的声音自山道间响起,净琉璃的身影自山道上显现。 “郑袖着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留信出了山门。” 中年男子犹自气愤不止,若是往年勉强通过剑会的弟子也就罢了,今年这剑会比往年激烈许多,最后选出的都是可造之才,尤其张仪的表现在他看来更是出众。 对于所有宗门而言,张仪这样的人比起纯粹会用剑的人更为重要,更可成为宗门不变的基石。 “郑袖令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便出了我岷山剑宗?” 净琉璃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道:“信上说了什么?” 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收敛了怒意,将手中的薄薄信纸递给了净琉璃,同时说道:“只是说他在剑会之中原本便是因为夏婉让他才能晋级,他得之有愧,恳请我们将他替换为夏婉。”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展开信笺,扫过一遍,淡淡道:“明明是个君子,要找些推脱之词,却顺便提及夏婉,倒是反而有些显得虚伪。” 中年修行者虽辈分比她高出不少,然而这种宗门事物决断却需净琉璃拿下主意,所以听到净琉璃如此说法,他顿时皱眉道:“那我们该如何做法?也不知道郑袖到底威逼了他什么,令他做如此抉择。” “像他和丁宁这样的人,威逼是威逼不了的。” 净琉璃看了这名中年修行者一眼,平静的说道:“张仪应该是比丁宁更注重大局的人,所以这最多只是一个交易。能让张仪做出这样的牺牲,只有可能是郑袖对于丁宁和白羊洞的将来做出了某种承诺。”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等待着她答案的中年修行者,接着说道:“在外修行和在门内修行有什么区别,他认定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便不是岷山剑宗的学生,那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对于我而言,这也正好让我们岷山剑宗可以多一名不错的学生。那夏婉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的确比其余那些所谓的长陵才俊要高出好多。” 中年修行者微怔,他看着她还显得有些青色的面容,心中却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意。 净琉璃这样的怪物,也的确比长陵的许多人高出好多。 “很多人会变,但张仪这样的人却是不会变的。” 净琉璃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山外,淡淡的说道:“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大局,都是舍弃自身而想要他的师弟们能够有更光明的前程,所以师尊也应该很放心将一部合适的剑经放到他手中。” 中年修行者没有在说话,只是颔表示认同。 …… 薄薄的信纸落在了丁宁手中。 丁宁认真的看完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然后缓缓的对着耿刃点了点头,便将信纸收起。 看着他真正平和而非故意装出来的情绪,耿刃轻声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担心你师兄?” “像我大师兄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候婆婆妈妈,但是永远要比我这样的人更受欢迎。”丁宁看着他,微微一笑,“喜欢他的人永远比讨厌他的人要多,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耿刃想了想,道:“你不关心薛洞主葬在何处?” 丁宁微嘲道:“既然她可以让我大师兄离开岷山剑宗,不管薛洞主葬在哪里,想必一定会很风光。” 耿刃看了他片刻,也摇了摇头,轻叹道:“其实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太过老成,有时候相应你的年龄,在长陵生存,还是天真些好。” 丁宁道:“最后还不是一样?” 耿刃不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目光落在丁宁枕边那本打开了一半的剑经,道:“你看得怎么样?” 丁宁看了他一眼,“若是你现时已经准备好让我回长陵,在我到长陵时,应该便好了。” 耿刃怔了怔,道:“领悟这件事,对你果然不是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你帮我想好了…有什么样的大功可以让我尽快接触到你所说的修炼真元的功法?” 耿刃看着丁宁,认真道:“只要你身体恢复得足够快,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丁宁不再说话。 耿刃却是接着说道:“有个师伯会陪你回长陵。” 只在他这句话响起的瞬间,虚掩的房门便被推开,一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明明只是一名低眉顺目,沉默不语的男子,然而在看到这名男子的瞬间,丁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块黑色的岩石。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现在他的面前,拥堵住了所有空间,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来源于感知。 丁宁从没有见过这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但是他知道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至此,除了百里素雪之外,岷山剑宗那些传奇般的人物里的最后一名,也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和耿刃、澹台观剑等人一样,这是一名甚至可以动摇长陵最为尊贵的权贵的决定的人物。 他姓邵,名杀人。 邵杀人是他的真名,而不是外号或者别的称呼。 因为他的义父邵鑫便曾是赵地边境最厉害的剃头者。 所谓的剃头者,便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便是妇孺都可以随意杀死的杀手。 邵鑫收了一批孤儿,从小便训练他们杀人,而邵杀人便是其中的最强者。 因为所有其余的孤儿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而邵鑫和他一些强大的手下,也是死在了邵杀人手里。 杀光那批人时,邵杀人才十九岁。 和岷山剑宗其余那些传奇般的人物不同,邵杀人无名。 甚至连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并不知道岷山剑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邵师伯不喜欢说话,但是我想以你的性情,你也会习惯,而且也不会觉得闷。”看着丁宁微滞的样子,耿刃温和的说道。 丁宁笑了起来。 他直觉很多人会倒霉。 “那我们可以出了么?” 他拿起了翻开着的剑经,拍了拍床沿,对着耿刃和邵杀人说道。 耿刃点了点头,邵杀人没有说话,他直接上前背起了丁宁,然后走出这间房间。 一辆马车在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道尽头等待着邵杀人和丁宁。 应是顾忌丁宁的伤势,邵杀人走得极为缓慢,且身体的背部始终散出一层柔和的天地元气,包裹着丁宁的身体。 只是丁宁并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邵杀人体内真元流动的线路。 当邵杀人将他放入马车车厢,带上车门,并将车窗帘微微卷起一些,令阳光和空气透入车厢,马车开始走动之时,丁宁开始接着翻书。 但是他的思绪,却已经完全不在这本“修真七笈”上。 他体内极为旺盛的五气以一种全新的线路流动起来,随着五气在气海、玉宫、天窍之中变化,蕴生的真元在体内开始流淌,他体内一些干枯的经络如同遭受雨霖般变得略微滋润起来。 岷山剑宗的功法果然是有用的。 即便是从“修真七笈”这种岷山剑宗的基础真元修行之法和邵杀人体内的气息流转推断出来的一些玄机,也足以给他的身体带来很大的好处。 在长陵那些权贵的眼里,他成功的夺得了岷山剑会的名,然而只有他和长孙浅雪才清楚…他在长陵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入岷山剑宗。 进入岷山剑宗,是他复仇真正开始的第一步。 第十四章 燕,上都 在梧桐落,每日清晨端着面碗的时候,丁宁所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进入岷山剑宗,通过王太虚进入白羊洞,也只是因为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白羊洞的学生也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頂頂點小說, 只是任何周密的计划都会遭遇想象不到的变化,在白羊洞里,他遇到了带给他末花残剑的李道机,遇到了薛忘虚这样的师长,遇到了张仪这样的师兄,沈奕这样的师弟。 还有在鱼市里杀死宋神书之前得到的林煮酒的讯息。 林煮酒在大浮水牢已经那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只是凭借着一丝执念而活着。 每次听到长陵的水声,无论是天空坠落的雨珠,还是街巷中淘米洗衣的水流声,他都无法心安。 所以他这一步走得快了点,走得急了点。 “情”之一字,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只是经历过许多事之后,他便更加明白,“情”之一字原本比世间任何东西更为重要,而这也是他和元武、郑袖最大的区别所在。 他可以出事,但是长孙浅雪不能出事。 即便他清楚长孙浅雪平时只是不喜欢思考修炼之外的事情,她实际比很多人都聪明,然而只要他跨出了这第一步,原本根本无人关注的梧桐落就不会和往常一样平静,她也会更多的落入别人的视线之中。 “邵师伯,到了长陵,先帮我找家旧书店。” 感知着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全新变化,丁宁在车厢之中微微抬,对着静坐车头上安心赶车的邵杀人轻声说道。 邵杀人微微颔,根本不问缘由,异常简单的道:“好。” 丁宁顿觉心安。 他放下了手中的经卷,闭上了眼睛。 按照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他体内的五气再次平稳的流转起来。 四境已至。 四境融元,五境神念,按照他之前的修行度,他最快也要数年时光才能从四境入五境,然而现在他有楚帝的人王玉璧,再加上白羊洞偶然所得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哪怕暂时无法得到续天神诀,只是凭借此时得到的岷山剑宗修行之法,他的修行度也会加快数倍。 此时刚刚入夏,到今年冬至,一切顺利便可以踏入五境。 夕阳将落。 丁宁所在的马车正行向长陵,在相反的方向,张仪却是沿着一些马车的车轮痕迹,漫无目的的走在道上。 看着道路两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越来越黯淡的荒原,他感到了寂寥和悲伤。 他并未注意,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他后方远处的山岭之上。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看到了张仪的身影,眼睛微亮,正待加快脚步,然而他的眉头又是微蹙,骤然停下脚步。 “你在想什么?” 一道冷峻的声音传入张仪的耳廓。 微垂着头的张仪霍然惊醒,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侧的荒草丛畔,不知何时已经凝立着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黑衫男子的面容冷峻,从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自有一股现在的权贵无法比拟的气息。 张仪并不认识这名黑衫男子,但是仅凭对方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好像从空气里透出来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知道对方的修为远自己。所以他神情微愕的行了一礼:“前辈…” “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了很多感慨。”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负手看着夕阳下的荒草地,自嘲般接着说道:“其实即便不是这副夕阳荒草凄凄的场景,就算在长陵的最繁华处,很多时候我的心中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长陵这么大,而且在变得越来越多,为何偏偏连一个我都容不下?” 张仪愣了愣,他更不明白这名黑衫男子的来意,只是下意识的又称呼了一声:“前辈…” “叶帧楠是我的人。” 黑衫男子摆了摆手,带着一种极大的气势,随意道:“我不想郑袖顺意,所以和她赌一赌,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师弟拒绝了我的好意,只是从现在看来,他的选择的确是对的。他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张仪的呼吸顿住,心中冷意自生。 岷山剑会结束之前和进行之中,很多人的表现和身份都是秘密,但是岷山剑会结束之后,很多人的身份随着岷山剑会的一些细节的传递开来,便自然浮出水面。 有些猜测永远得不到证实,但在很多聪明人心中却都会隐隐指向某个答案。 “我们便是长陵很多人口中的旧权贵。”看着张仪呼吸停滞的样子,黑衫男子嘴唇微翘,很直接的揭晓了答案。 张仪自然很清楚这名男子口中的“旧权贵”三字意味着什么,他面容微僵道:“您为什么找我?” “你不需要误会什么。” 黑衫男子带着强烈的自信,孤冷的看着张仪,道:“你现在想去哪里?” 张仪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黑衫男子微嘲道:“接受郑袖的安排,去萤垒那种没有多少户人家的边地教人修行?” 张仪呆了呆。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去了…在你到之前,那处连四境修行者都没有的小修行地便已经消失。那处地方会被马贼席卷。” 张仪心中生出无穷寒意,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你觉得难以理解,觉得我不可能看到郑袖递给你的亲笔信”黑衫男子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依旧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毫不避讳的说道:“要达成一个目的有很多路可以走,我无法看到郑袖给你的信笺,但是却可以从她往那种边城下达的一些命令,知道她要你做什么?或者说,当她的一些旨意在传递的过程里,那些实施的官员里面,就会有我的人。在你去之前,那处修行地,甚至那个小土城都已经消失,你自然不需要再理会她的命令,甚至为了防止你的过多担心,我还可以造成你死在途中的假象。” 张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看着这名好像令黑夜提早来临的黑衫男子,颤声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先前便说过,你不需要误会什么。” 黑衫男子淡淡的笑了起来:“只是你和你师弟丁宁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很满足。左右不过是让郑袖不快意,我便不介意多做些什么,长陵既然容不下你,像你这样的人,天下自然有地方容得。我只是介绍一处去处予你。” 张仪难以理解道:“什么去处?” 黑衫男子道:“燕,上都,仙符宗。” 张仪的身体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惊声道:“怎么可能!” 黑衫男子眉头微皱,平静的看着他:“你觉着哪里不可能?” “仙符宗是大燕王朝第一宗门,我是秦人,即便有你引荐,仙符宗又怎么可能会收我?”张仪看着黑衫男子,震惊道:“更何况就算仙符宗收我,我身为秦人,又怎么会去大燕的宗门修行?” “为什么不会收你?岷山剑宗看得上的弟子,仙符宗会看不上?” 黑衫男子嘲弄的冷笑起来:“我既然如此说,便确定仙符宗会收纳你,关键只在于你去与不去…至于你说身为秦人,便不去敌国宗门修行,不去又如何?去我大秦的边地,然后寻觅一处小村庄,碌碌无为的安静生活,娶妻生子度过余生,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回忆长陵的生活,或者听到长陵你那些师弟悲惨的际遇时,却是软弱无力,根本不能再给与任何帮助?” 张仪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的额头和背心都开始出汗,手脚却是极为冰冷。 黑衫男子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过去看着渐落的夕阳,缓缓道:“和郑袖不一样,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你去仙符宗修行之后,你也不必觉得和我有任何瓜葛。还有,天下不是只有一个岷山剑宗,仙符宗未必不如岷山剑宗,郑袖不让你留在岷山剑宗,我却偏偏可以给你同等的一处修行地…至于将来,太过久远,修习了敌国的手段,便一定要和我大秦为敌,这却是笑话。”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可以决定自己的路在哪里。” 黑衫男子转头看了张仪一眼,然后开始踩踏着荒草离开,他的声音却是接着清晰的传入张仪的耳廓:“但是先要成为真正的强者。” ... 第十五章 希望 张仪看着黑衫男子的背影,心中激荡的情绪难以平复。 长陵旧权贵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是很特殊的一群人,一方面不容于现今的长陵,但另一方面,很多产业,甚至和一些敌国的通商,一些东西的命脉却是又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又让长陵的女主人无法轻易的将他们从长陵割裂出去。 这是典型的恨难取舍,但归根结底,却是他们足够强大。 然而现在,他该如何取舍? 夕阳落下地平线,空气里开始多了凉意。 因为心情太过激荡,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名青衫岷山剑宗修行者刻意带起的一道风流。 这让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极为不悦,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此时的表现和剑会时相差太远,身为一名剑师,自然无时无刻需要心怀警戒,尤其在长陵之外,要杀你的人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走不出长陵,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仪大吃一惊,转过身来。 看着对方身上特殊的青玉色袍服,感觉着对方身上独有的那股刺天戮地的气息,他自然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然而脑海之中却更是混沌,只是忍不住想,今天到底怎么了。 ¥“隔数之法,逢五逢七。”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在岷山剑宗见惯了各种顶尖才俊,此刻见到张仪的茫然,心中更觉不悦,冷声说了这一句,直接从袖中取出了森冷的铁匣,递向张仪。 张仪下意识的接过看似普通的铁匣,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隔数之法,逢五逢七又是什么?” “自己想,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出…”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眉头微挑,他原本想说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出,便根本不配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学生了,然而话到此处,他却觉得有些不妥,微微顿了顿之后,改口道:“便将这匣中之物直接毁去便是。” 看着对方不悦的神色,此时张仪想到了平日里丁宁说自己婆婆妈妈的样子,他有些醒觉,目光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身上移开,落在手中的铁匣上。 然后他直接打开了这个铁匣。 铁匣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简单的叠着,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很多墨线。 只是一些零散片断的魔线,他就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怖剑意。 他的双目瞬间刺痛流泪。 就在下一瞬间,这些剑意逼迫在他的身上,让他体内的气血都运转不畅,甚至让他有种瞬间受伤吐血的感觉。 张仪的身体猛的一震,然后他骇然的抬头。 “这是…”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青衫修行者,想着净琉璃甚至是澹台观剑身上的那种气息,都觉得不可能有这样的锋芒,然后他瞬间醒悟,“这是百里宗主亲自…”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觉得已经不必回答。 他转身开始离开。 “在你自己看来,在长陵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三名长陵最顶尖的人物,却是亲自来见你,或者亲笔书信给你。所以你便不可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岷山剑宗的弟子,和昔日巴山剑场真正那些人门的弟子一样,不可能是小人物。” 听着对方身影消失之前从风中传来的这两句话,张仪整个身体再次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借着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他艰难的展开铁匣中的羊皮纸,他的双目更加刺痛,泪水倏倏而落,只是看清了最前的几句话,他的呼吸便时而停顿,时而急促起来。 这是一部剑经。 膈数之法,逢五逢七,只是一种阅读的方法。 只看逢五和逢七倍数的那些字,才能看到这部剑经真正的文字,领悟真正的意思。 能够令百里素雪亲自书写,而且采用这种方法来掩饰真意,往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部剑经对于岷山剑宗也非常重要,而且在岷山剑宗里,也只有百里素雪才知晓。 这便意味着真正的宗主亲传。 想清楚了这些,张仪终于真正明白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最后的那两句话的意思。 岷山剑宗宗主百里素雪亲传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天空里最后一丝余晖落下。 他四周的荒野落入黑暗之中。 “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想起了丁宁的声音。 想着过往的很多事,想着薛忘虚的死去,想着剑会的一些画面,想着剑会之后皇宫深处那名女主人亲手所书的信笺,想着换来的风光,他觉得丁宁说的这句话是对的。 他将羊皮纸从铁匣中取出,贴身放好,又收好铁匣,然后他抬头,看着大燕方向的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辰,开始动步。 …… 河岗上如雷的马蹄声剧烈的响起,惊飞了无数夜宿的归鸟。 一溜的火把将整个河岸照得透亮,一名黑甲将领从奔马上飞跃下来,毫无分量般落地,但在落地的瞬间,他顺手一扯,便将身后的奔马带停。 “就是在这里?” 这名黑甲将领看了一眼周遭的景物,寒声问身后一名军士身前坐着的两名七八岁的孩童。 这两名孩童一男一女,似是兄妹,看身上的衣饰,便应是周遭渔户的儿女。 听着这名黑甲将领质问的声音,再看到对方黑色甲衣上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光的虎狼图纹,这两名孩童心中惊惧,张口没有回答,却是哇的一声直接哭了起来。 这名黑甲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更加烦躁,但在蹲下身来往下方看去之时,他的面色却是剧变,眼瞳深处也不自觉的流淌出浓烈的冷意和杀意。 这几株枯柳下方盘根错节的根须上,他看到了一两缕已经泡烂了的白色缎条。 几乎是潜意识里,他便认定这便是白山水之前的藏身之处。 渭河一带,不知道有多少船舶和大秦修行者在搜寻白山水的踪迹,然而谁会想到,白山水之前就只是像一具真正的浮尸一样,沉浮在这几株老柳下方的根须之间? 这是江面上过往船舶都有可能看到的地方,然而最后却偏偏只有这两名孩童凑巧看到。 任由天命,这才是最好的逃离方式么? 只是圣上鹿山会盟一剑平山,若说天命,也应该是归于长陵,这名逆贼又怎么偏生能够再次逃脱! 这名黑甲将领想着这些年死在白山水手中的那些秦人,心中的怒火燃烧得越来越烈,然而看着那几条飘荡的白色丝缕,他却很清楚已经错过了可能抓捕到白山水的时机,接下来再对付这名大逆,又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因为愤怒而无法泄,他身上强大的气息不断的往前拂动,使得前方的河水剧烈的湍动起来,一涟漪不断的泛开。 大浮水牢的最深处,身如浮萍陷于水中的林煮酒安静的感受着从旁边水牢传来的涟漪。 这对于别人而言全无意义,但却是他枯燥而一成不变得幽禁生活的唯一变化。 “年轻人,你很了不起。自这个水牢建立以来,你应该是第二个可以让申玄无可奈何的人。” 他垂头看着晃动的涟漪,真诚的赞叹。 声音顺着水流,清晰而悠远的传出,只是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林煮酒看着依旧震荡不息的水面,知道那名年轻人并未昏迷,所以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但是我知道你和之前那些送进来试图博取我信任的人不同。因为申玄用在你身上的一些手段,我也经受过…我很清楚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撑得过去。所以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可以信任你。” 过了许久。 旁边的水牢里传来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林煮酒道:“巴山剑场,林煮酒。” 那头的水牢又沉默了片刻,道:“不可能。” 林煮酒笑了起来,道:“谁都觉得我已经死了,但我偏偏还活着。” 那头的水牢又陷入了沉默。 林煮酒微笑着接着说道:“你应该在怀疑就算我是林煮酒,为什么我会这么直接的和一个从不认识的人这样直接说出来。” 那头没有否认,“是。” 林煮酒平静道:“因为没有人觉得我们来了这里之后还有可能出去。就如申玄把你带来这里,就是要让你知道,就算是我,十几年的时光,也是出不去。” “他想让你绝望。绝望便是他能够打开我和你这样的人的口的最好办法。” 林煮酒抬起了头,看着那侧的水牢,淡淡的说道:“可是我认为他依旧会失败。而且我会给你希望,只要你撑得足够久,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把你带出去。” 那头的水牢没有新的回应,只有传来若有若无的闷哼声。 水面却是更加剧烈的震荡起来。 林煮酒知道新一轮的折磨已经开始。 有许多令他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酷刑,正落在那名年轻人身上。 他给了那名年轻人承诺与希望,可是真的会有希望么? 林煮酒低下了头,看着动荡的阴寒水面,恢复了沉默。 ... 第十六章 刺客 从岷山剑会开始,白羊洞丁宁夺得名,梁联挥军夜捕白山水,长陵震动,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这段时间里已经生了许多惊人的大事,然而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就有两名身穿着寻常秦人服饰的修行者在一座小丘陵上扎了两个营帐住了下来。 两人明明是一起到来,但是平时却不互相交谈,就连营帐都是各分一处,隔了数十丈的距离。 这个小丘陵正位于岷山剑宗和长陵的中段。 这一日清晨,这两名同时到来,但是却不互相交谈的修行者同时看到了远处山间燃起的一缕炊烟,然后两人便同时开始准备。 其中身材略微瘦小的短男子仔细的挽好了袖口,然后开始调息,通过不断的呼吸吐纳,他的面容越来越肃穆冷静,整个身体给人一种吐故纳新之感,渐渐透出一层玉质的荧光。 另外一名中年修行者用木环扎着长,身着素色布袍,面容清癯,看上去很像长陵某个书院的教书先生。 他的准备却不像教书先生。 他只是用一块白色的绸缎,不断的擦拭着一柄金色的小剑。 静心吐纳的短男子先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肃冷的朝着岷⊥山剑宗方向的一条道上看去。 在他抬起头数十息后,那条道上,视线的尽头,才开始缓缓出现一辆马车的影子。 只是目光闪动之间,他的衣袖微荡,两道微弱的银光飞出,却并不是飞剑,而是两条奇异的常人食指般大小的银色飞虫。 这两条飞虫贴着地面,在草丛和落叶间穿行,身上光芒隐没不见,朝着那辆马车前行的道上无声的飞了过去。 教书先生般的中年修行者平静的观天,他目光清澈的看着初升的朝阳,丝毫不畏惧刺眼的光芒,他双瞳之间灿然,那些落入他双瞳之中的光线好像都被收纳在了他的瞳孔深处,他的瞳孔深处开始密布许多金线。 两条奇异的银色飞虫薄薄的双翼上的纹理如天然形成的符文,内里凝聚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结晶,乃是那名短男子平日里修行不断注入的天地元气凝结之物。 此时在他的心神牵引之下,这两条银色长虫的双翼收敛并拢,然后钻入数片落叶之下的泥土之中,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随着马车的越来越为接近,这两名修行者的眉头都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马车内里的那名修行者的气息对于他们而言极为微弱,可以忽略不计,然而端座在马车车头的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上散的气息却是极为可怕,隔着很远的距离,都令他们的气海不自觉的震荡到微微麻。 只是这是二对一的局面,在停留在此处的数日时光里,虽然互相之间并未有什么交谈,然而这两名修行者却都对对方的境界和一些独特的手段有了很清晰的认知,所以此刻这两名修行者依旧拥有很强烈的信心。 尤其他们可以肯定,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并不是澹台观剑。 只要不是澹台观剑,在他们看来,即便是耿刃等人到来,他们依旧有着将之刺杀的极大可能。 马车距离那银色两虫的潜伏之处尚远,然而没有任何征兆,这两名修行者都是面色剧变,同时感觉一股最寒冷的死亡威胁笼罩自己的身躯。 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一声凄厉的叱喝,手中金色小剑上瞬间燃起许多金色火线,他的身体周围也同时燃起许多金色火线,就要组成一个独特的牢笼,笼罩自己和身旁那名修行者的身体。 然而依旧太慢,当这些金色火线燃起的同时,一条带着恐怖杀意的灰色剑光已经落在了那名短修行者的颈间。 此时那名短修行者也才刚刚彻底展露强大的境界,天空中海量的天地元气如山般镇落,汇入他的身体,于此同时,他体内经络间积蓄的惊人真元和天地元气也刚刚开始迸开来。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修为显然早已至搬山境的短修行者在根本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多余举动的瞬间,头颅便直接被一剑斩断,在强大的元气喷涌下,不仅他的头颅高高的飞射出去,就连他体内的所有气血也都一瞬间喷射向上方的高空,变成无数微尘般的血珠散开,令上方的雨雾染上一层红意。 这山丘间没有任何的血腥气息,无头的尸身失去了所有的血液,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像一截朽木般往前栽倒,画面看上去十分恐怖,甚至让人感到恶心。 金色的火线终于成笼,将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笼罩其中,然而即便是在金色火光的照耀下,教书先生的面色还是惨白到了极点。 “南越的修行者?” 一个魔鬼般的平直声音在一侧的林间响起,随之一名只穿贴身衣物的男子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你是夜郎的修行者?” 连续两个不确定般的自语,却是如重锤一般敲击在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心间,令他身外的金色火线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眼睛的余光里,那辆马车还在继续前行,马车车头上的那股恐怖气息却已经消失,原本凝坐的青色身影,此刻已经消失,唯有一件空荡的青玉色袍服垂落在车头座位上。 “你到底是谁?” 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艰难的出声。 他已经明白对方是如何悄然的接近自己身边,然而他依旧无法理解,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和澹台观剑那数人之外,怎么还可能有如此可怕的修行者,这人怎么可能仅凭一团天地元气就撑起那件衣物,瞒过自己和来自南越的这名宗师的感知。 “是什么人让你们来的?” 邵杀人看着这名中年修行者惨白的面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 这名中年修行者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 邵杀人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他原本就对逼问这种事情不擅长,也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这一生所擅长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他出剑。 没有任何花巧的一剑直刺。 他手中淡灰色水晶般的长剑剑尖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度直接撞击在金色的火幕上。 中年修行者骇然的出一声厉啸,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喷薄而出,金色小剑亮得就似要融化一般,在灰色剑尖刺穿金色火幕的瞬间,重重斩击在灰色长剑上,金色火焰像金液一般顺着灰色剑身席卷而上,就要覆向邵杀人的持剑五指。 邵杀人眉头微皱,持剑之势不改,张口一喷。 一道轻薄如竹叶的青色小剑从他的口中喷出,在碎裂的金色火线间穿刺过去,刺向中年修行者的眉心。 中年修行者骇然,左手五指连弹,数道实质般的剑气连连击在这道青色小剑上,将这道青色小剑击飞了出去。 邵杀人的左手微微一震,一道透明的细小至极的剑光从他的食指指甲间射出。 中年修行者强拧身体,想要避开这一道细小剑光,然而噗的一声,他的眼睛瞪大到极致,不可置信的往身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腹部已经涌出一团血光。 邵杀人平静后退。 金色火光将他的手指肌肤灼焦了一层,却无法再进。 气海被洞穿的中年修行者颓然的跪坐在地。 看着邵杀人的脚尖,才醒觉那一道锋刃是从邵杀人脚底弹出的这名中年修行者脑海里全部是不可置信和觉得荒谬的感觉。 已经这样强大的修行者,怎么还会用这么多的小手段,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小手段! 邵杀人却是毫无兴趣理会这名中年修行者的想法。 对于他而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杀人只意味着生存。 他的左手毫无迟钝的挥出,一抹锋利的气息沿着他的掌边飞出,切过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脖颈。 这名中年修行者的头颅也从脖颈间掉落下来,沿着微倾斜的山坡滚了下去。 邵杀人放心的转身。 马车已经行到山丘下方。 感知着这惊心却不动魄的战斗,马车车厢里的丁宁嘴角浮现出一缕微笑。 无论是谁布置了这样的两名刺客,他此刻一定会极其的懊恼和心痛。 ... 第十七章 问题 当两名来自大秦之外的强大修行者甚至没有来得及动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便被岷山剑宗最会杀人的邵杀人直接杀死之时,容姓宫女穿过连绵的军营,走入了梁联所在的中军大营,在梁联的对面坐了下来。 梁联正在喝药。 药碗里的药汁浓稠如墨,看上去便是极苦,寻常人恨不得一饮而尽,然后用一勺白糖封口,然而他却是面无表情,喝茶般的慢慢饮着。 容姓宫女淡漠的看着他,说道:“娘娘对你很失望。” “我也很失望。” 梁联停了下来,看着碗中的药汁,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之前认为是我自己贪心,不甚满足,一心想着封侯,然后不能在长陵站稳脚跟,也至少可以觅得一处封地,但是到了昨日,我想清楚了这些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奢望。圣上和她一心想要不让人记起巴山剑场和那些人,要让那些人的名字随着圣上登基前的那数年一起消失,又怎么可能让我这样的人封侯?” “我之存在,便是提醒很多人那些往事。”顿了顿之后,梁联微讽的笑了起来,笑容阴冷,像是战场上箭矢掠过长空时箭簇上闪过的寒光。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容姓宫女面容不改的看着梁联,道:“娘娘虽然对你很失望,但还是很认同你的能力,梁大将军只要尽忠职守,将来的史书上,有关梁大将军不光彩的事情也同样会被抹去,只会记住你的功绩。” “巴山剑场那些人之所以消失,便是看得太远而看不到眼前。现在谁会不顾眼前而看到那么远?”梁联冷冷的看着容姓宫女,“我只想知道你带来了她的什么旨意。” 容姓宫女看着他,安静的说道:“娘娘会让你去领军去南越,若是可能,她希望你能和其他的关外侯一样,在南越封侯。” 梁联的眼睛微微眯起,端起药碗一口饮尽,药汁如刀入喉,他的声音顿时森寒至极:“南越封侯?娘娘也真是看得起我,且不说南越修行者手段都是诡异至极,气候便是无法适应,冬日酷寒,夏日酷热,瘴气蛇虫,哪一样不要人命,我军擅长的骑奔射和符车推进战法几乎无用…” “娘娘让你去,并不是要听你的建议,只是要让你服从。提前告诉你这个消息,是让你可以准备,是代表她对您的尊重。”容姓宫女声音平淡,但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梁联的话,“至于她让你去南越,自然有她的安排,你何时见到她会让对于大秦的有用之才送死?” 说完这句,她便站立了起来,不看梁联的脸色,对着梁联深深的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 梁联转头,从营帐的窗口往外看出,看着长陵的一些屋檐,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所想做的事情便是要往上爬,不想做被人用绳牵着脖子的狗,然而很多年过去,此刻回想起来,却反而是跟着那些人,身份低微时反而不像是狗。 …… 盛夏的车厢里很是闷热,经历了灭韩、赵、魏三朝的战斗,又经过元武登基前那数年的腥风血雨,现在不只是整个长陵和大秦王朝,就连整个天下,像昔日巴山剑场那些一人便可敌数名甚至十数名七境的强者已经凤毛麟角,极为稀少。逆天的强者日少,而现在为自己驾车的又是这种级别的强者,所以丁宁很放心的卷开了车帘,任凭风流从两侧的窗口流入。 车窗洞开,空气流动,同样道路上的人便也可以看到车厢中乘坐的人。 在刚刚驶入长陵的街巷,一名身穿丝质短衫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远远行礼,恭谨道:“太虚先生托我带信。” 马车微顿,邵杀人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所以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杀机。 “我的人。” 丁宁冲着他的后背轻声的说了一句。 邵杀人默不作声,微微颔,驾着马车行到那名替王太虚送信的中年男子身侧。 中年男子将手中紧捏着的信笺从车窗递入,然后退开两步,恭立等候。 丁宁拆开信笺,目光落在打开的信纸上,身体骤然一僵。 过了片刻时间,他抬头对着窗外的中年男子道:“我直接去墨园,让王太虚送我小姨去墨园。” 中年男子恭敬行礼,然后退去。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由心恭谨的姿态,再想着那名叫王太虚的江湖人物和丁宁这半年来所做成的事情,邵杀人也忍不住微微的摇了摇头,这名出身酒铺的少年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是他在剑会里的那些对手却偏偏将他看成普通人。 心中如此想,他却也没有说什么,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长陵的街巷中穿行,行向墨园。 纷争已经见得太多,杀人也已经杀得太多,邵杀人只是受百里素雪所托保护丁宁周全,杀死一切想出手杀死丁宁的人,他并没有兴趣去介入长陵任何势力的阴谋,当马车在墨园门前停下之时,他才开口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不用管我。” 这是丁宁最喜欢听到的话语,他有些艰难的从车厢里走出,对着这名一生都在杀人,除了杀人之外似乎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的修行者施礼致谢。 墨园的高墙早已打通,建成许多沿街的铺面,看到马车里走出的是丁宁,许多在铺面里忙着手中活计的街坊邻居顿时了一声喊,兴奋大叫着围了上来。 丁宁在岷山剑会夺得名,是要完成对薛忘虚的承诺,为白羊洞赢得风光,然而大秦以武以剑立国,对这些从梧桐落搬迁而来的街坊邻居而言,这自然也是无上的荣耀。 他们表达对丁宁的喜爱和敬仰的方式也是极为朴素和直接,那名和丁宁最为相熟的面铺老板喊得最为响亮,“丁宁你这个老成胚,下次到我店里吃面我全不收钱。” 听着这些人的叫喊,丁宁知道这些人的快乐源于何处,于是他也喝了一声,“那是,没有各位街坊邻居的照拂,没有每天那一碗面,哪里能得第一!” 这句话一起,就像是喜庆的场面里又点了一根爆竹,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和叫好声。 丁宁微笑拱手谢礼了一圈,又耐心的和这些街坊邻居交谈了一阵,这才在这些街坊邻居的半抱半扶下进了内园。 王太虚安排的数名婢女已经在里面候着,将丁宁送入墨园内里先前周家老祖所居的小院。 小院里,一名看上去始终有些虚的中年男子已经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以前都是你虚,现在却换了我虚。” 丁宁在看到这人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王太虚,他看着丁宁苍白的面容,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接着,他收敛了笑容,很直接的轻声问丁宁。 他现在已经是长陵最有权势的江湖人物,但始终这种权势来自于丁宁和军方那些权贵的交易和恩赐。在丁宁没有夺得岷山剑会名之前,他和军方那些权贵的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然而现在,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但担心很多跟着他在长陵混生活的人的安危。 “不会比以前差,只会更好。” 丁宁在他身前的一张竹躺椅上躺了下来,然后看着这名满心忧虑的长陵江湖枭雄,认真道:“郑袖亲笔给我师兄写了一封信,让他离开我的身边。她是最懂得权衡和交易的人,所以接下来她一定会抛出很多对我而言是补偿的条件。” “以前我和你都是无根的浮萍,但是现在不同,我们的靠山是岷山剑宗。” 丁宁顿了顿之后,看着王太虚接着说道:“岷山剑宗我夺得名这件事她既然已经阻止不成,接下来她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收买。利用一个有用的人,永远比毁灭一个人对她而言有用。” 王太虚的眉头微蹙,他仔细的思索着这些话语,道:“那只需要等着?” “等着她的安排,还有岷山剑宗的安排,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和你现在都属于岷山剑宗的人。”丁宁平静的说道:“但你必须先帮我查出来,我师兄去了哪里。” 王太虚点了点头。 “你的信里是说,白山水虽然逃脱,但是她的一名同伴,却是有可能入了大浮水牢?”丁宁问道。 王太虚不能理解丁宁为什么会刻意提及这件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 “监天司的人,这些天时而有去梧桐落,为什么?” 丁宁接着问道。 王太虚没有回答。 他听得出这是丁宁的自语,而且这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丁宁的问题。r1o58 ... 第十八章 雨下客至 王太虚离开了这个小院。 丁宁躺在卧房内柔软的榻上,体内那种衰老的感觉和伤势愈合时消耗的元气带来的疲惫感带来的应该是昏昏欲睡,然而在这静谧无声的房间里,他却是没有丝毫困倦之意,情绪变得越来越焦躁。 这的确是他的问题。 他很清楚这种情绪源自于他的复仇已经真正的开始,如一支箭矢射出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这种情绪还来自于现在是他在等长孙浅雪。 在长陵巷陌中安静的修行,等待复仇时机到来的这么多年里,长孙浅雪习惯了只顾修行,习惯让他思考其余的事情,而他也早已习惯了长孙浅雪在梧桐落的酒铺里等他。她的冷也似乎是这些年他能够冷静和安静等候的来源。 有了习惯,便有弱点。 心情焦躁,不复平静,便更加容易想起更多的事情,想着那些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想着刚刚死去不久的薛忘虚,在这清冷的房间里,丁宁越来越觉得孤独,然而胸腹间的悲伤和怒意,却是如野火不断的汹涌燃烧起来。 清冷而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传入他的耳廓。 “外面那个岷山剑宗的人是谁?” 看着推门而入的长孙浅雪,听着她问出的这句话,丁宁的目光停留在她如画的面容上,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有些不悦,眉间微蹙。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邵杀人,我记得和你提过,岷山剑宗老宗主捡回山的弟子,最会杀人,若是真正生死相搏,岷山剑宗的所有人里面,除了百里素雪,恐怕连澹台观剑都会死在他手里。” 长孙浅雪蹙着眉尖,回忆了片刻,声音微冷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和我提起过邵杀人?” 丁宁顿时遍体冰寒。 他觉自己今日的状态的确有很大问题,无意之中竟然说了一句很严重的错话。 只是今日里长孙浅雪也有些烦躁,她并没有展开过多的联想,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神色更加冰冷数分,道:“白山水那夜来梧桐落找过我。” 丁宁的身体更加寒冷,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长孙浅雪,道:“王太虚告诉我,监天司的人这些时日经常在梧桐落周遭出现,我之前不明白原因,现在想来,想必是白山水那夜行经梧桐落…而梧桐落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值得白山水注意的对象,所以监天司一定会追究白山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长孙浅雪的面上慢慢笼起一层寒霜,“夜策冷一定会联想到樊卓的死,所以…她应该很快就会察觉我的真正身份了?” 丁宁沉默了片刻,“你必须离开长陵。” 长孙浅雪略一沉默,道:“我不会离开长陵。” 丁宁的面容顿时变得血红,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伴随出口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离开长陵,然后不断的逃亡么?”长孙浅雪的面容恢复了平静,清冷的说道:“我想赌一赌。” 丁宁终于喘匀了些,愤怒的说道:“你怎么赌?” “谁都想看看夜策冷真正的态度。”长孙浅雪冷冷道:“谁都想知道夜策冷到底是元武皇帝的人,还是始终心向教她剑法的那个人。” “然后呢?万一她是元武皇帝的人,你就等着和白山水一样被大军围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白山水一样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那样的用剑高手替她去死!”丁宁无比愤怒,几乎咆哮了起来。 “这是我的事情,若是你觉得毫无希望,你自己离开长陵便是。” 长孙浅雪冷淡的看了丁宁一眼,微讽道:“你不是也一直都想弄清楚夜策冷到底心向谁么?” 丁宁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这是你的东西。” 长孙浅雪随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铜绿色的密匣,递给了丁宁。 丁宁看着这个装了人王玉璧的铜匣沉默不语。 “你这么急着赶回长陵,见了我又不想说话”长孙浅雪看着极少如此低落的丁宁,一贯清冷道:“如果你不想就此离开长陵,想留下来陪我赌一赌,那就至少要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监天司已经有所察觉,若是你不愿意离开长陵,那便只有在这里等待结果…还有,帮我疗伤。” 长孙浅雪看了丁宁一眼,不再多说,示意丁宁让开一边,然后她放拢了丝帐,在丁宁的身旁趟了下去。 她和很多高冷的女修行者一样,其实都有严重的洁癖,今日里丁宁的身上不算干净,各种膏药甚至隐隐透过纱布,沾染在床榻上,然而她这次却没有任何微辞,只是在躺下去之时,紧抿如线的双唇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她和平时一样和衣侧身而卧,丁宁看不到她的面容,他此时全心思索的也只有自身伤势和修为的问题。 他让长孙浅雪等待,但是他自己必须能够出去做一些准备。 无数细微的声音在他的体内响起。 他手心里纯白色玉璧内里的那块枯黄色光斑不断的跳跃起来。 一股股燥热的元气在他的经络中疯狂的奔走起来,灼热的意味使得他内里的经络都似乎要燃烧起来,然而就在每次他的经络似乎要燃烧起来的瞬间,长孙浅雪身上沁出的冰寒气息却总是将之镇压下去,然后两者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这些元气按照岷山剑宗的修行线路在他的体内流转着,他体内的破损处就像干涸的土地遭受着雨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度修补起来。 他复仇的第一步始终是自进入岷山剑宗开始,便是因为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功法和他所修的九死蚕有着惊人的互补功效,此刻再加上人王玉璧,加上长孙浅雪的双修辅助,他的疗伤和修行度已经达到令他都从未有过,都根本无从想象的度。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侧的末花残剑在他的气息浸染下,如感知到故人般自动的亮了起来,剑身上不断的绽开零星而美丽的洁白细花。 …… 一声惊雷在高空之中响起,沉闷的隆隆落下。 夏日的晴朗顷刻被浓厚的雨云驱逐,一场暴雨在许多人还未来得及防备时便倾盆而下。 雨檐下落水如幕,夜策冷赤着双足,如纯真少女般抱着膝头坐在一张矮的靠背竹椅上,她遥遥的看着黑幕沉沉的天空,看着内里的电闪雷鸣,看着墨园所在的方向。 长孙浅雪身上沁出的冷意只不过缠绕身周数尺空间,连墨园大门外一角马车里的邵杀人都不能感知,然而她却似乎感到了墨园深处传来的冷意,她的面上明明有了一丝异样的红晕,身体却反而打冷颤般不断轻颤起来。 没有谁能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些年里,就连和她走得最为接近的陈监,甚至是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那名老仆都不能明白她心中到底真正的在想什么。 她只是在长陵无限风光,又无比艰难的活着。 去年那场暴雨里,她受命从海外回来,从不进长陵的赵剑炉中人却真的进了长陵,让她感到了似乎白墙黑瓦一成不变的长陵已经开始有了一种难言的改变。 现在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去年的暴雨里,改变开始,今年的暴雨里,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改变? 她前方院落的沉重院门被人从外面缓缓的推开。 夜策冷霍然抬头。 前方的雨幕里出现了一条晶亮的光芒,垂着坠落的雨滴突然一滞,似乎要全部横着飞出,飞向推门而入的这人。 然而就在此时,随着她的蹙眉,这些雨滴又重新摆脱了束缚般坠落地下。 有人推门而入,顺手掩上门。 这是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高挑女子。 她身上的青色衣服显得过分宽大,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但最为令她显得狼狈的是她凌乱纠结的丝。 她的皮肤白皙而光润,但是看不到什么血色。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淋了很久雨的普通旅人,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 然而夜策冷很清楚她是谁,很清楚她能够在推门的时候才引起自己的注意,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神,还在于对方可以和这场雨融为一体。 夜策冷站了起来,面容皱寒,冷笑起来:“这场雨骤然而下,说停也就停,白山水,你是真不要命还是脑子里面水进多了,敢来我这里找我?”r1o58 ... 第十九章 执念 雨中的高挑女子自然便是白山水。 看着夜策冷眉眼间的冷漠杀意,她却只是径直穿过庭院,朝着夜策冷所在的雨檐下走来,道:“说什么敢和不敢,我现在连你的一剑都接不下,雨停雨下又有什么关系?”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山水,还未开口,白山水却已接着倦道:“给我碗面,最好再给些补气血的药。” 夜策冷眉头微蹙,道:“你以为我会帮你?” 白山水已经穿过雨帘,走到她的身前,然后脚步未停,走到她身侧的雨檐下,安静的说道:“你会帮我。” 夜策冷冷笑了起来:“我堂堂大秦司,会帮你这个大逆?” 白山水的面容极为苍白,然而听到了她这句话,却是笑了起来,笑得出现了一丝红晕,“你不仅是他的徒弟,而且你和长孙浅雪一样,也钟情于他。” 夜策冷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寒声道:“白山水,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要杀早就杀了。”白山水脸上异样的红晕扩散得更大,戏谑的看着夜策冷笑道:“看来在你的心目中,他还是比元武要重要。”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似要作,然而却骤然安静下来,沉默了片刻,冷道:“元武怎么可能比得上他,怎么可能比他还要重要。” “看来我还是猜对了,或者说我还是赌赢了。”白山水径直朝着夜策冷身后的房间走去,疲惫的面上再次流淌出桀骜而自傲的意味。 看着白山水走进房门,开始脱衣换上自己的干净衣衫,夜策冷没有说话,然后走向厨房开始烧水下面。 对于白山水的身材,夜策冷的衣衫显得有些紧,白山水略微用力的挣了数下,觉得很不舒适,索性除了所有衣物,取了一件监天司的黑色官袍当做衣衫披在身上。 “幸亏我是女子。” 夜策冷煮完了面,端着放到屋内的桌上,看着白山水走动间露出黑袍的洁白长腿,冷冷的说道。 “可惜我之前也并未将我当成是女子。”白山水笑了笑,端着面碗开始吃面,只是吃了一口,便真诚赞美道:“夜司用剑好,煮面也煮得好。”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白山水只是数口便毫无淑女风范的将面吃光,将面汤喝光,随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看着外面的暴雨如注,感慨道:“我大概是第一个吃过夜司亲手煮的面的人?” 夜策冷在她身旁的酸枝椅上坐下,也看着窗外的暴雨如注,道:“第二个。” 白山水微怔,她旋即明白夜策冷所说的第一个是谁,不仅有些悠然出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前在长陵街巷长歌而战,显得狂傲,但这么多年也只狂傲了那么一次,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忍得住。”夜策冷没有看她,只是接着缓缓说道:“以你的性情,既然逃出了一条生路,就算想再进城,也不至于赌得这么狠,直接将命放到我手里。” “为什么?”不等白山水回答,夜策冷缓缓转过头,看着她,接着道:“因为落入申玄手里的那名男子?” 白山水点了点头,也不否认,道:“情这一字最为难名,至少我欠他的情。”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不是你云水宫的人?” 白山水摇了摇头。 夜策冷点头,“那更为难得。” 白山水笑了起来,看着她,道:“说说你和他的事情?” 夜策冷微垂着头,沉默了片刻,道:“我初见他时,还未开始修行,只是个无知的孩童。” “嗯?” 白山水理了理头,开始安静的听着她的故事。 “第一次见他,是他在渭河畔和东方素比剑,一剑便败了当年长陵最出名的年轻剑师东方素,我觉得他好生威风,好生潇洒。我便开始想要修行,想要接近他。” “我父亲是寻常商户,我母亲又是小房。听得我想要学剑,我父亲反而将我打了个半死。” “我便离家出走,直接去找他。” “我到了他所在的军营,看着骨瘦如柴的我,守营的那些军士都笑我,然而他却见了我,没有笑我,反而真的教我学剑。” 雨声淅沥,听着夜策冷安静的述说,白山水也开始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想起当年那人的风姿,她也不由得想到或者换了自己在长陵,自己也会无可救药的仰慕那人。 只是听到此处,夜策冷却长久不再出生,她便忍不住喝了口凉茶,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元武和郑袖联手骤然在长陵动兵变,巴山剑场除了少数几名高手之外,全部陷于长陵,他最终也在长陵战死。我那时虽得他传剑,只是入了六境,能有什么用?” 白山水想着长陵那年的腥风血雨,以及接下来三年的血洗,也是沉默了许久,道,“他太信任元武和郑袖。” “元武能征得天下,却无法征得了人心。所以如何及得上他?至于我和他的事情如此平淡无奇,哪里有你想象的什么私情,当时仰慕他的女子众多,他又是那么专情,又如何会和别人动情?”夜策冷拢了拢头,看着远处的黑瓦,道:“只是看错了人,怪不了别人。” 白山水又沉默了许久,道:“真实的故事往往平淡却残酷。” 夜策冷转头看着她,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白山水说道:“只有你这里才不会被监天司和神都监搜查,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我知道你那夜去过梧桐落,所以你尽可以坦白一些。”夜策冷看了她一眼,神情宁静,眼眸中的神光却是异常的凛冽。 白山水微滞,眉头蹙了起来。 “那是公孙大小姐。”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夜策冷接着说道:“和丁宁在一起的,不是什么长孙浅雪,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夜策冷的身体骤然僵住,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 “你不该这么做的。” 赵香妃异常缓慢而带着一丝冷意说道。 她的身前,是面容异常苍白,且双手和夜策冷一样颤抖不止的骊陵君。 她和骊陵君站立在楚王宫最华丽的一间房间里,身周的地上散落着许多修行者碎裂的尸块,垂落的帷幔上糊满了破碎的血肉。 数十名内侍正沉默的清扫着。 她看着斜插在骊陵君身侧地上的那柄弯曲的橙色长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长陵那名出身酒铺的少年和你到底有什么过节…我只知道他和你相差太远,我只知道若不是你执意动用那么大力量去刺杀他,这些人对你的怨愤或许也不至到如此程度,或许这场刺杀也不会生,晋将军也不会死在这里。” 骊陵君的嘴唇也颤抖起来,缓缓张开。 “不要对我用直觉和宿命这种借口。这只和情绪和心情有关。” 赵香妃不等他出口,已经接着说道:“我只希望你明白,原本就有很多人不认可你我…你所做的决定,必须为大楚,而不是为了私人的情感。否则不只是你,连我也有可能被杀死。” “我知道了。”骊陵君垂头了片刻,说道。 他其实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丁宁,这就像是某个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执念,就像心头的一条毒蛇,虽然始终盘踞在角落,但总是让他感觉到不安,总是感觉到莫名的威胁。 赵香妃不再多说什么。 血腥的场景很快被清理完毕,洁净如初,焚香香薰,连气味都很快变得芬芳无比。 赵香妃走向骊陵君,身上的衣衫缓缓滑落,露出她无暇如璧的完美身躯。 她的手落向骊陵君冰冷的胸膛,很快让他的胸膛变得火烫起来。 她的动作很妖邪,但是眼眸深处却很清澈。 无论是她和骊陵君,身体上其实并没有这种欲求,然而这就像是一种可以让她和骊陵君牢牢联系在一起,始终踏在同一阵线的神圣仪式。 (给好基友土豆小正太做个广告~~《大主宰》的手游已经公测开启了,我和土豆会去游戏给大家红包~~,土豆的红包一般很大,各位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r1o58 ... 第二十章 接连而来的客人 “若是我赌输了,夜策冷的确是元武的人,我们能和白山水一样逃出长陵么?” “不能,因为你的真正身份被知晓,我又在岷山剑会夺得名,郑袖一定会产生联想…我们加起来对于她比起整个孤山剑藏都要重要。” “你和邵杀人在来时遭遇了两名南越修行者的刺杀?” “不是两名南越修行者,而是一名南越修行者,还有一名是夜郎国的修行者,有这样的消息被王太虚打听到,这只能说明去查看的官员眼力还不够。” “是郑袖?” “她不会这么低级。只是借剑杀人而已,借剑杀人也是她最擅长的手段,只是这次不是借别人的剑来刺杀我,而是借岷山剑宗的剑杀死那两名修行者。 “是什么人想杀你?” “能动用到南越和夜郎的宗师,除了来过我们梧桐落的那个楚人恐怕就没有别人了。” “骊陵君?” “……” 墨园里,丁宁和长孙浅雪每日都会进行一些片断的对话。 对话的时间和在梧桐落时一样,往往很短,却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然而两人的情绪却越来越为变得平静。 一场暴雨之后,长陵也是出奇的安宁,碧空如洗,凉意沁在屋间,难得的夏日凉爽天气。 早晨,丁宁吃过了酸菜肥肠面,从先前墨园佣人放置杂物的侧房里翻出了一柄小铜铲,提着走到了园里,开始慢慢翻土,移动一些花草的位置。 “因势利导的阵法布置之术你也会?” 长孙浅雪将数件洗好的衣服晾到绳上,像她这样绝美的女子做这种最平常的事情时,总会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样的画面不应该这样生。 丁宁略一停顿之后,看了看她,道:“修行者在进步和变化,也不能看不起别的手段。” “恐怕是因为当年杀死他的,不只是剑,还有很多这些他当年看不起的手段。”长孙浅雪垂下眼睑,冷淡的说道。 丁宁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怪不得当年岷山剑宗的修行之法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想要得到,别人受了这样的伤,三月都未必能下地,你只是数天便疗养到如此程度。”长孙浅雪看了一眼丁宁,道:“看你便知道他所修的功法和岷山剑宗的功法一朝相遇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若不是当年他太过骄傲,不想用小手段获取功法,而百里素雪又太过小气,连岷山剑宗山门都不对他开…若是他当年便得到岷山剑宗的功法,结果或许又会有些不同。” 丁宁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铜铲,道:“没有那么多或许。” 长孙浅雪转身,朝着居住的小院走去,“百里素雪当年真是因为被他品评剑招,说有些剑式用得不好便从此不愿和他有任何交集?” 丁宁微微停顿,道:“不知道。” 长孙浅雪没有再出声,对话和之前两人习惯的一样结束。 丁宁低头,继续挖土,挖出一些沟壑,搬移一些石木。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不断吐出游丝般的真元,组成独特的循环,而体内的五气,却是在按照着岷山剑宗的真元运行之法流动。 任何修行者若是能够感知到他此刻体内的细微之处,哪怕抛开九死蚕的功法本身,也会陷入绝对的震惊之中。 因为这是两种方式的同时修行。 只是数日的时间,他就将两种功法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近乎开创了一种新的功法。 他体内的真元强度,在以所有修行者难以理解的度不断增强。 这恐怕是当年的幽帝都不曾达到过的修行度。 丁宁可以肯定,只要能够在长陵继续平静的修行,他注定会成为所有记载中最年轻的七境修行者。 然而随着长孙浅雪进入夜策冷的视线,再快的修行度也已经比不上夜策冷的态度。 没有军队很快的出现在墨园周围,并不意味着她的意思已经明了,或许意味着一张更大更结实的网。 …… …… 夏日炎热的风吹散了巷陌间的湿气和凉意。 随着时日的推移,历经鹿山会盟和岷山剑会两大盛会的长陵似乎变得更为平静。 在丁宁开始在院内挖土搬移石木后数日,一辆车厢是镂空雕的马车缓缓的驶到了墨园的正门处,这辆马车的后方,还跟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一只精美的宫靴从前方的马车里踏出。 面容平和的容姓宫女落足在这墨园前的微烫石地上,在周围的蝉声里,她对着已经在墨园外停留了许久的那架岷山剑宗的马车缓缓行了一礼,道:“我奉命来见丁宁。” 马车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但是这名容姓宫女知道这并不是代表那名恐怕比澹台观剑还要会杀人的修行者不在那里,只代表着他不拒绝。 容姓宫女面容不改的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进园。 她身后的那辆马车里走出两名侍女,各自捧着数方锦盒有些紧张的跟了上去。 王太虚在墨园内早已安排了一应人手,在容姓宫女未真正进内园时,得到门房回报的丁宁已经洗干净了手,在内园的门口等着容姓宫女。 远远的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容姓宫女,丁宁的面容只是一味的平静,并没有出任何声音。 容姓宫女远远的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丁宁,也是走到他身前不远处,才欠身行了一礼,道:“娘娘已经颁下圣谕,因为你们一众白羊洞学生表现太过优异,所以青藤剑院即日起改名白羊洞。一应事务归你师叔李道机全权处置。” “薛洞主为我大秦教出了这么多栋梁之才,归葬于厚陵,行国士之礼。” “娘娘念及你的伤势,特意令我送来些疗伤和补身的东西。” 丁宁看着她,没有什么反应。 看着她不再说话,才平静的问道:“说完了?” 容姓宫女眉头微蹙,微微犹豫,道:“你是聪明人,所以不用多说。” 丁宁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的身体,落在她身后两名侍女手中的那些锦盒上,“那就是送我的东西?” 容姓宫女看着他说道:“是。” 丁宁看都没有看她,动步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从那两名侍女手中接过锦盒,然后继续望着前方走去,走向墨园的大门。 容姓宫女的眉头深深的蹙起,两名面容姣好的侍女都有些失色的看着丁宁,不知道丁宁是要做什么。 丁宁平静的走出墨园的大门。 大门外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本身非常清澈,但是因为现今墨园周围住了很多梧桐落周遭搬迁过来的街坊,所以水流变得有些污浊。 看着漂浮着菜叶和泡沫的污浊水流,丁宁打开了所有的锦盒,看都没有看里面的东西,然后便翻倒,将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入了污浊的水流里。 两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在他后方响起。 两名侍女彻底花容失色,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丁宁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容姓宫女已经随着丁宁走出了门,距离丁宁只不过数丈,她的眉头只是微皱,声音微冷道:“这相当于一个都城数年的赋税。” 丁宁平静的转身,看着她,道:“那又怎么样?” 容姓宫女缓声道:“就算是弥补,难道你觉得还不够?” 丁宁看着她尽量温和的面目,以及挂着些歉意的目光,笑了起来,“人都死了,还能补偿么?” “如果说补偿。” 他不看容姓宫女,走回墨园的大门,“除非你能让老头活过来,看到我夺得名。” “我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情,然而他却看不到。补偿还有什么意义?” “李道机师叔也不会回来的,即便让他负责治丧。他听说了我今日做的事情之后,便会尊重我的态度。” 丁宁的脚步在门槛前顿住,又微微转过身来,看着容姓宫女,认真的说道:“而且…你应该记住我在岷山剑宗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说完这一句,丁宁便径直穿过大门,走向内院,再也不看她一眼。 容姓宫女也没有回望丁宁。 她依旧没有多少愤怒,只是觉得丁宁很愚蠢。 只是她却不由得开始回忆丁宁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岷山剑会过后,我一定会挑战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她想起了丁宁所说的这句话,然后身体里开始流淌出一些很多年未曾感觉到的冷意。 ... 第二十一章 遗忘的事情 “天象菩提,烛龙丹,火龟胆…这些东西的气味,连我都很多年都未闻到,你一股脑的全部倒掉,也不觉得浪费?” 看着走回园内,重新拿起小铜铲的丁宁,长孙浅雪冷笑着说道:“那些东西,至少可以让你的修为提升快上许多。”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不差那一点时间。”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道:“至少目前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否则她不会派人送这些东西给你。你这样做,不怕彻底激怒她?” 丁宁道:“其实她并不太喜欢顺从。” 长孙浅雪莫名的恼怒起来,面上全是寒霜,“难道她是受虐狂?” 丁宁想要再回答她,然而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铜铲新翻开的一块泥土上,那块泥土上有着两条鲜红色的细小蚯蚓,他微微一怔,道:“我忘记了件事情。” 《无》《错》 长孙浅雪皱起了眉头,却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事情?” 丁宁放下铜铲往外走去,道:“我忘记了件东西在马车上。” 那辆马车看上去很普通,在墨园的门外已经停了很久,车厢上甚至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然而除了这片街巷中那些和修行者世界隔绝的普通人之外,长陵此刻很多修行者都知道那辆马车代表岷山剑宗。 “你最近的心境有点乱。” 当丁宁走出墨园,走近这辆马车,一个声音从马车一侧的树荫下传入丁宁的耳廓。 “邵师叔。” 丁宁躬身,对着未在车厢里,而是在旁边树下竹席上坐着的邵杀人认真行了一礼。 “在岷山剑会,几乎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都看过你的表现。”邵杀人微抬头看着丁宁,道:“你的心思慎密和冷静,连我们都自觉不如,但是你到现在才记起回到马车来取东西…实在相差甚远。岷山剑会名只是虚名,若是被虚名困扰,那今后你的名字就真正的成了虚名。” 邵杀人平时少话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哑巴,现在听着他的这些话语,丁宁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丁宁也知道让自己心乱的事情和邵杀人所想的完全不同。 所以他再次躬身对着邵杀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邵师叔提醒。” 然后他掀开了车厢帘子,走入了车厢。 车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敞开木箱。 木箱里便蜷缩着青曜吟赠送给他的那条玄霜虫。 这条玄霜虫早已因为过分恐惧邵杀人身上的气息而紧紧蜷缩成了球形,先前只是因为丁宁还在车厢里还略微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有些安全感。 当丁宁离开车厢却又将它遗忘在此处,未将它带离,它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这长陵炎热的气息又是它从未遭遇过,它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此刻当丁宁再次掀开车门帘,感受到丁宁身上的气息时。它卷缩在一起,又僵硬如铁的身体顿时有了动静,不停的颤抖起来,它若是有泪腺,一定会嚎啕大哭,眼泪一定坠落如雨。 看着这条玄霜虫颤抖的样子,丁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抱起木箱时真挚的说了声:“抱歉。” 听到丁宁的声音,这条玄霜虫更是激动,差点直接就跳起来钻到丁宁的怀里。 长孙浅雪依旧在内园里等着丁宁,看着丁宁走到身前,她看着箱子里玄霜虫难看的样子,又再次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青曜吟养出来的东西,他送给我了。” 丁宁只是抬头看着长孙浅雪说了这一句,木箱中的玄霜虫就停止了颤动。 它身外的空气依旧炎热,但是它却分明感受到了长孙浅雪体内那种惊人的玄霜气息,只是这种感受,就让它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布满玄霜的世界,让它觉得舒服起来。 自从它在懵懂之中醒来,拥有一丝灵智,敏锐的感觉到天地间的玄霜气息,在第一丝天地元气自然的涌入它的身体时,它的脑海里就出现过那样布满玄霜的世界,它恍悟觉得,那应该是它这种东西修行尽头的世界。 然而这样的世界现在却清晰的出现在它的面前,它在震惊到忘记恐惧的同时,不由得想到,难道她是它们的同类,是它们的王? 它自然不会说话,然而长孙浅雪却并非普通的修行者,她已经从它身上的一些气息变化感觉到了它的感受。 “有些意思。” 她看着这条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着一片传说中天地的丑陋长虫,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说了这一句。 她性情一向高冷,平时更是懒得和人接触,更难得夸赞别人,此时虽然只是淡淡的说一句有些意思,却已经是难得的夸奖。 至于美丑,她却没有什么概念。 对于她而言,有些人长得很美,却是很丑,有些人长得很丑,但在她的眼睛里却不难看。 玄霜虫也敏锐的感知到了她的感受,激动得浑身再次震颤起来,微微扬起的头颅在此时深深的埋伏下去,表达它的尊敬和臣服。 长孙浅雪看着它,没有说什么。 一缕极为轻淡,却是没有任何寒意流淌的凝聚至极的玄霜元气,却是由她的指尖沁出,落向玄霜虫的口中。 玄霜虫虔诚而贪婪的张开了口,将这缕玄霜元气全部吸入。 就好像一个平静的池塘里落入了一条比池塘还要大的瀑布,整个池塘沸腾了起来。 它的整个身体乱颤起来,身体深红色的肌肤都出了近乎裂帛般的响声。 平时根本看不见的毛细孔都舒张了开来,却不见有任何气流的冲出。 它的额头上顷刻结出一块白色的霜斑,就像胎记。 感受着这条玄霜虫的变化,感知着它体内的元气相融和壮大,丁宁有些感慨的看着长孙浅雪,道:“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它最终会变成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这条深红色长虫,问道。 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修行过程,就连她七境的身体都无法完全承受住她体内那柄剑的元气,然而这条长虫的身体却可以天生完美的容纳吸收。 “不知道。”丁宁摇了摇头,道:“但我可以肯定,它肯定比南越修行者的那些蛊虫要厉害得多。” 长孙浅雪直接从丁宁的手中取过装着玄霜虫的箱子,朝着最深处的小院中走去,头也不回的清曼说道:“但那同样需要时间。” 丁宁没有说什么,走到斜插在地的铜铲前,继续挖土。 他的心境已经平静不少。 他对于郑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若是郑袖开始怀疑长孙浅雪和他的真正身份,那么今日里容姓宫女就不会带着那些珍稀的赏赐而来。 “你真的不是元武的人么?那那夜你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出现?” 他垂下头,想着那名喜穿白裙的女司,自嘲的笑了笑。 他和长孙浅雪在这墨园,此刻就像是在等待着审判,然而在这长陵,谁又不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 容姓宫女离开后不久,丁宁出门至马车中带回了被他遗忘许久的玄霜虫,又过了不久,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又微微的抬起了头。 街巷的那一头,出现了一名少年。 邵杀人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就又垂下了头,不予理睬。 少年身穿黑衫,面色和肌肤都很蜡黄,看上去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但又好像没有任何一种病会让一个人的肌肤如此。 他到达了墨园,却并没有入园,而是开始沉默的做事情,洒水扫地,洗去墨园外的一些污垢。 这样令人费解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园里园外的注意,在这名少年清扫了半个墨园之外的街道时,丁宁径直穿过面铺,从面铺的门穿了出来,看到了那名少年。 “叶帧楠?” 丁宁怔住。 黑衫少年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的躬身对他行礼。 丁宁还礼,眉头微蹙的看着这名在岷山剑会上曾要向自己送药,然而又被自己拒绝的死士,道:“你这是?” 叶帧楠看着他,道:“我欠别人的已经还完,现在欠你的。” 丁宁摇了摇头,“你不欠我的。” 叶帧楠道:“我欠你一条命。” 丁宁无奈的看着他,道:“我不需要你还。” 叶帧楠不再说什么,继续开始打扫。 丁宁苦笑道:“我不喜欢太干净。” 叶帧楠放下手中的东西,接着开始给沿街的每家铺面挑水。 “我没地方吃饭。”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请我吃一日三餐就好。” 在丁宁还想开口之前,他对着丁宁恭谨而认真的说道。 第二十一章遗忘的事情: ... 第二十二章 求之不得 丁宁看着这名固执的少年,又想起了很多故人,他沉默了片刻,道:“像你这样的人,哪里都有饭吃,何必到我这里。” “谁都不会拒绝一名死士成为门客,但是你却不断拒绝。” 叶帧楠低头看着丁宁脚下的地面,道:“在岷山剑会时也一样,你尊重我的生命,所以我也尊重你的生命。谁想要杀你,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丁宁张了张口,然而不等他说什么,叶帧楠已经接着说道:“你不需要再拒绝我,因为无论你怎么拒绝,我都不会走,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且我佩服你。”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说道:“我佩服你和张仪他们,和你们相比,我的人生似乎一片空白和没有意义,我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 丁宁摇了摇头,道:“其实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叶帧楠道:“但至少快意。” 丁宁看着他蜡黄的脸色和以前相比显得明亮的眼睛,无法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叶帧楠的决定,就像自己无法改变末花剑之前的主人的决定。 因为人生最难得的便是快意。 看着不再言语的丁宁,叶帧楠微躬身行礼,再次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 “其实我很羡慕你。” 夜策冷的宅院里,夜策冷一边看着身前的药罐,一边淡淡的说道:“至少你行事都很快意。” 就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上的白山水微微的一笑,同样看着微温的药罐,没有先回应这句话,只是道:“没想到夜司还是个药师。” 夜策冷自嘲般道:“久病成医。”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其实反倒是我应该羡慕你…天下修行者只看到我这样的大逆傲笑山林,快意恩仇,却没有想到,你们只是有诸多牵挂,所以才无法和我一样,而我只是剑刚修成,所牵挂的东西已经全部没有了。山河破,宗门灭,别说是那些亲人好友,就算只是有过一些交集,还算是投缘的故人都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每逢夕阳,真是形影相吊,心境不免凄凉。” 药汤已经微沸,然而要等数碗水煮成一碗,还需不少辰光。 夜策冷听着白山水的话语,细想这十余年间事,恍然只觉得大梦一场。 那些鲜衣怒马,持剑傲笑的人们仿佛还在眼前,为何已经生了那么多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呢? 白山水原本也已经不想说话,然而就在此时,她骤然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道:“奇怪。” 接着微风拂动,她已经从软榻上起身,朝着门外行去。 夜策冷看了一眼药罐,然后跟上了她,有些凝重道:“什么?” 白山水没有马上回答她。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侧。 墙侧是一条明沟。 雨檐上落下的雨水最终都会汇聚到这样的水沟里,然后这样的水沟穿墙而出,最终汇聚到长陵街巷的道路两侧中更大的水渠之中。 平日里淘米洗衣,洗车饮马,都是用的这些沟渠之中的明水。 因为前些时日的暴雨,此时这些水沟里的水都很满,几乎与地面和道路齐平,而且和平时相比显得污浊。 “有药气。” 白山水开口说了三个字。 夜策冷没有误解,因为在白山水开口之时,随着一股轻柔的气息从白山水的身上析出,流经夜策冷院落的这段水沟上开始蒸腾出淡淡的水雾。 水雾就像一条条最轻软的丝线结成的丝巾一样,缓缓朝着白山水的身前飘动。 不断有晶莹的细小水珠沉积下来,不断落在白山水的掌心,如草叶上的露水转了一转,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策冷也开始嗅到了那些晶莹水珠里的药气。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药气的味道十分杂乱,竟是汇聚了很多种连她都不可得的灵药。 “这些药物只可能来自宫里。” 她转过头,看着白山水说道。 白山水点了点头。 许多对于世间的修行者十分珍稀的灵药竟然落入长陵街巷的污水之中,这种事情难以理解,恐怕也只有在长陵才有可能出现。只是就如长陵有夜策冷这样一名女子存在一样,这莫名化于污浊水流之中的灵药,对于她而言却也是天赐的机缘。 水雾始终轻盈飘动不断,在阳光下更是变得透明不可见,白山水掌心之中的晶莹水珠却是不断出现。 夜策冷看着这样的画面,道:“云水宫的御水之术果然天下第一。” 白山水的面上出现了奇异的辉光,她转头望向夜策冷,道:“云水宫的御水之术虽然天下第一,但是杀意却不如夜司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看着她的眼睛,道:“或许可以互相学习?” 白山水笑了起来:“这本是存在于之前的想象之中,但总觉得不可得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一个呼吸之间,白山水收敛了笑意,认真的颔为礼,道:“求之不得,而且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参悟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孤山剑藏。“ …… 叶帧楠洒扫好了墨园周遭的街道之后,又自行帮着周围的街坊做着杂事,修补房屋,担水劈材…梧桐落的人原本便纯朴,又见着叶帧楠如此能干,又听说叶帧楠无家可归,不需丁宁安排,这些街坊邻居就已经给叶帧楠安排了一间住房,三餐更是无忧。 在他端起梧桐落里街坊最习惯用的粗陶大碗,开始吃着晚饭的时候,他看到了有一条看上去很孤单,并不骄傲,但显得有些桀骜难驯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他放下了碗,看着越来越近的这条身影,看着对方在这种夏日里身穿着的明显嫌厚的衣衫,微仰着头,轻声道:“我认识你,你是厉西星。” 在夕阳下缓步走来,走到他身前的少年正是厉西星。 “我是厉西星。” 他走到叶帧楠的身侧,在叶帧楠身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不擅长和人交谈的他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叶帧楠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你来找丁宁?” “我本来是想告诉他,我要走了。”厉西星看了一眼身侧的墨园深处,说道。 “你来告别?”叶帧楠大感震惊,“你是岷山剑会的前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为何还要走?” 厉西星没有马上回话。 叶帧楠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不解道:“现在你已经算是岷山剑宗的弟子,即便家中对你在岷山剑会中所做的事情不满意,按理也不可能再迁怒于你。以岷山剑宗的做事方式,也一定会护着你。” “我自然不怕。” 厉西星摇了摇头,道:“只是无论我怎么违逆我父亲的命令,我父亲依旧是我父亲…我不怕别人对我怎么样,但我必须顾及别人对我父亲怎么样。” 叶帧楠呆了呆,他开始理解厉西星的意思。 “你想自己为此负责,那你要去哪里?”呆了呆之后,他忍不住看着厉西星问道。 “我还是回我的关外。既然他们都不喜欢我留在长陵,喜欢把我放逐在关外,那我回关外便是。” 厉西星站了起来,对着叶帧楠说道:“原本想亲自和他告别的,但是走到这里,想着这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到时候告知他也是一样。” “等等…” 看着不再多说什么便朝着来时的路走去的厉西星的背影,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把他当成朋友,他自然也把你当成朋友。” 厉西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身影在夕阳下渐渐拉长,最后消失在叶帧楠的视线里。 一名面容普通,衣着也是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在墨园的门口处目送着厉西星的离开。 就连叶帧楠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到来,甚至直到此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名看上去平凡到了极点,甚至会被人遗忘在视线中的中年男子对着依旧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颔为礼,然后穿过大门,走向墨园的内院。 丁宁从最深处的小院里走出,遥遥对着这名看似平凡至极的男子行了一礼,“耿刃师叔。” 第二十二章求之不得: ... 第二十三章 蝴蝶扇动的翅膀 耿刃平和还礼,然后看着丁宁说道:“厉西星刚刚来过,原本想要和你告别,现在他走了。” 丁宁微微的沉默了片刻,道:“他是个很值得珍惜的朋友。” 顿了顿之后,他又问道:“他去了哪里?” 耿刃异常简单的说道:“关外。” “也好。”丁宁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耿刃,道:“耿刃师叔已经想到了我可以帮岷山剑宗立大功的方法?” 耿刃看着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却是说道:“你大师兄张仪正在去往燕朝。” 丁宁皱了皱眉,“这不像是她的安排。” 耿刃点了点头,道:“‘夜枭’在张仪离开岷山剑宗之后亲自和他会面过,‘夜枭’是长陵旧权贵的脑之一,所以这应该是出自他们的安排。” 丁宁沉默的想了想,然后问道:“所以岷山剑宗想我做的事情和燕有关?” 耿刃看着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道:“你和王太虚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想要借用王太虚的力量。” 丁宁看着耿刃,认真的说道:“你们想让王太虚做什么?” 耿刃说道:“想让他去燕,让他不再做长陵的江湖枭雄,而是做燕上都的江湖龙头。”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丁宁一定会有些震惊,毕竟一名已经在长陵站稳脚跟的江湖枭雄要跨越千山万水去一个陌生的都城称雄实在是很渺茫的事情,更何况那是敌朝的都城。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丁宁的神容始终很平静。 “为什么需要这么做?”丁宁只是平静的问道:“岷山剑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耿刃缓声说道:“元武皇帝在鹿山会盟一剑平山,力压三朝,然而通观整个鹿山会盟的全局,我们还有不少疑虑之处。楚、齐已尽全力,燕之仙符宗却不只于此。寻常修行者或许认为仙符宗比我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要稍逊一筹,然而我们却很清楚并非如此。” 丁宁认真的听着,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所以你们觉得郑袖在燕可能另有安排?” 耿刃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但是却毫不避讳的说道:“在大秦,现在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岷山剑宗无法立足,但若是皇后还有一招强大的隐棋,那结果便会不同。” “我会说服王太虚去燕朝上都。”丁宁说道:“他会听从我的建议。” 听着丁宁如此直接和肯定的答复,耿刃却是有些不能适应,微微愣了愣。 丁宁接着道:“在去年和军方那位将军的纠葛里,他的大多数兄弟已经死去,虽然因为薛洞主展露七境的关系,他最终到了此时的地位,但是长陵的水太清,原本便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生存。而且我听说燕上都比起楚都还要乱一些。越是乱,就越容易立足。” 耿刃点了点头,道:“燕帝看到了大秦强大的根本,想要学秦变法,然而却没有大秦当年那些能够压得住一群蛟龙的那些人。所以现在的上都,的确比当年变法时的长陵还要混乱一些。”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丁宁,道:“市井之间的门路和规则,我们并不精通,你有王太虚这样的至交,去上都便正巧适合。我岷山剑宗明面上不可能插手这样的事情,所以那些落入郑袖视线之中的所有岷山剑宗修行者都不会去燕,但这不代表我们岷山剑宗没有剑去燕。” “这我明白。”丁宁看了他一眼,道:“谁都会暗中藏着几柄剑。” 耿刃的眼睛里闪过了少有的光焰,这是对于丁宁的真正喜爱和赞赏,同时是对于事情能够圆满的欣喜。 “只要王太虚出去燕,你便可以进剑塔参悟续天神诀。” “背井离乡是别人背井离乡,学习岷山剑宗的至高心法却是你却学,你的生意倒是做得真好。”当耿刃离开,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便又在丁宁的身后响起:“燕都和长陵虽远,但郑袖的手若是已经伸到,便不会那么简单,别说你不知道其中的危险。” “虽然危险,但对于我们的处境,这却是他最好的退路。”丁宁转身看着她精致的容颜,道:“你不会不明白这点。” “有些事,一旦开始第一步,便不可能停止。” 看着不再说话的长孙浅雪,丁宁接着说道:“按理而言,若你真的赌赢了,夜策冷猜测出你是谁,便会很快来见你。她越是不出现,就越是代表着不同寻常,便越是危险。能走掉而不被卷进来的人,最好走掉。” 长孙浅雪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想要冷冷的嘲讽他一句,但不知为何,今日里却是又不想再说什么。 她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向一侧的墙角。 那处地方有一束深色花,上面停着一只普通的黄蝶。 黄蝶轻轻的扇动着翅膀,没有任何风声,然而在她的心中,却是有一场大风暴在生成。 …… “药是丁宁倒入沟渠里的…就是刚刚夺得岷山剑会名的那名酒铺少年。郑袖派了容宫女去见他,带去的灵药全部被他倒入墨园门前的沟渠里。” 夜策冷用手指夹着一张小小的纸卷,对着身侧的白山水讲述了其中的内容,然后面上出现了古怪的表情。 “去年的那场暴雨里,我回来见了赵剑炉第七徒赵斩。从那时开始,平静了许久的长陵便似乎风波不断。我记得在那天我见过这名酒铺少年一次。” 纸卷在她的手中变得莫名的湿润,然后慢慢变得被水泡久了一样柔软,最后变成纸浆从她的手指间滴落,她带着古怪的神气看着白山水,莫名的笑了起来:“细想来,倒似这一切风波的起源,都来自于那日我看了这名酒铺少年一眼。” 白山水没有说话,看着她古怪的笑容,知道不需要自己解释,她也已经接近了真相。 因那人而国破家亡,流落江湖草莽之间,又因那人弟子身边的长孙浅雪而导致师兄樊卓死去,又因那人的弟子而结识李云睿,哪怕身受重伤,却也因为那人弟子倒入了许多灵药入水渠,又和夜策能互相参悟绝学,得了诸多好处,连之前久久不愈的隐伤都能恢复,修为甚至也能大进。 自己这一生,也似乎早就堕入了这个宿命。 “你们长陵的建筑和道路都是这么方方正正,你们秦人的陵墓,是不是也都是方方正正的?”白山水也莫名的笑了起来,看着夜策冷问道。 夜策冷看着她的笑意,看着远处长陵的屋檐,再度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整个长陵都像个坟墓?” “好大一个坟墓,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英雄豪杰。那些一时无敌的人物,也终究化成了枯土。” 白山水毫无淑女风范的大笑起来,她身前无中生有,再次凝出数滴晶莹的水滴,只是这次的水滴里无数剑光闪烁,好似隐藏着无数更为细小的透明小剑。 夜策冷的眼眸深处瞬间闪过一丝异彩,她真诚道:“白山水,你修剑果然很强。”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也是真心道:“我最强的还是运气。” 夜策冷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在领悟剑诀和修行之法上面,她原本不可能比白山水慢。 因为她在长陵成为修行者的时间比很多人晚,但是踏入七境却比绝大多数人快。 只是自从白山水到来,猜测出酒铺里那名美丽到连骊陵君都动容的女子是和那人有过莫大关系的长孙浅雪之后,她的心情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 尤其当确定那个人的传人真的可能出现…她的情绪就波动得更为剧烈。 此时她的双手不在震颤,但是手掌边缘的元气,却是如同细微的水流在不断的荡漾。 她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无数风雨,连元武登基前的数年腥风血雨都可以不动声色的承受,但是在很多年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之时,她却现自己还是无法平静。 她很急切。 “你大概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再次抬起头之时,她看着白山水问道。 “耐心些。” 白山水看着她,道:“只差数日火候,我便能杀申玄。”r1o58 ... 第二十四章 同一个清晨 能战胜和能杀死,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自去年渭河之上一战,白山水连连挫败,就好像长陵对于她而言真是充满了厄运的一座城,然而到了今日,却是否极泰来,修行境界更上重楼。 “恭喜。” 夜策冷轻声贺喜,又摇了摇头,道:“大浮水牢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光能杀死申玄就足够。” “我不可能出手。” 顿了顿之后,夜策冷看着白山水,接着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必须保证自己能够留在长陵。” “我明白。”白山水微微一笑,道:“我若出手,甚至不会让人察觉你的天一生水。我知道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够,所以我会找公孙家的大小姐。” “姑且称她为长孙浅雪,她欠我一条命,我师兄的一条命。”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她无法拒绝我。” 夜策冷平静的转过头去,道:“我希望你能够成功。” “还剩下多少能够站在元武和郑袖对面的人?”白山水自嘲的笑笑,道:“如果这样都没办法成功,那便只有把长陵当成坟墓,把自己葬在了此处。” …… 酷暑已至,唯有清晨有数分阴凉。 墨园门外因为有着岷山剑宗那一辆马车的存在,很少有修行者经过,只有梧桐落居民居住的那一段院落对面,倒是越变得热闹,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菜市场。 王太虚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那边熙攘的菜市场,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将墨园这样一处高冷所在变得如此平易近人,这种事情,也只有园里的那名少年才有可能做得出来。 墨园已经进过许多次,此时园里许多负责平时生活起居的也都是他的亲信,只是这次王太虚的脸色却分外凝重。 他快步直直的穿过了可以一览无遗的庭院,走进墨园最深处丁宁和长孙浅雪所居的小院。 在看到等待着自己的丁宁之时,他便皱了皱眉头,道:“连信笺都觉得不安全…是什么事情?” “又过了一天。”丁宁看着王太虚微白的双鬓,又微微抬起头有些感慨的看着初生的朝阳,然后才缓缓说道:“我想让你去燕朝上都。” 王太虚微微挑眉,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丁宁。 丁宁慢慢的将耿刃和自己对话的内容陈述了一遍,包括自己没有征得王太虚同意就替王太虚做主的话语。 丁宁讲述完毕之后,看着王太虚最后说道:“这听上去像是一件交易,我把你用来换取了我的利益,但你知道不是这样。” “我会去准备。” 王太虚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他静静的看着丁宁,道:“既然信笺都不安全,我会设法在长陵留下一个人,虽然往来大燕都要数月,但或许会有用。” 丁宁也静静的看着他,道:“一别之后,不知后会是何期。” 长陵的远处的街道上,有一处行伍正在离开长陵,车马如龙,沿途许多民众正夹道欢送,各色糕点与新鲜瓜果不要钱一般拼命朝着战车上塞去。 有鼓号也随即响起,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欢呼声,甚至传入了这墨园,传入了王太虚和丁宁的耳中。 丁宁微微蹙眉,道:“这是什么声音?” 王太虚仔细的辨别了一下方向,道:“是宋仁,虎狼北军的将军。他获得封赏,将率军去关外驻守。他之前便以勇武著称,擅长夜袭,人称夜飞豹将军。现在应是正式行军离城,满城欢送。” 丁宁略一沉吟,“是梁联的心腹?” 王太虚点了点头。 “看来她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他也应该很快就要离开长陵。” 王太虚的眼睛里涌起了一些平时没有的冷焰,道:“他在上次伏击白山水的战斗里,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不要想着在离开长陵之前顺便处理这件事,郑袖既然不想让他死,只想将他派往别处,即便他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比别的时候好杀。”丁宁看出了他的意思,摇了摇摇头,道:“而且你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他也会想着在离开长陵之前处理掉一些让他不快的事情。你和我不同,我已经是岷山剑宗派人守护的真传弟子,而你毕竟只是一个江湖枭雄,杀死你也不会让郑袖对他更失望,也不会改变他离开长陵的这件事本身,所以你必须更早走。乘着这个时候退走,只会让人觉得你是避灾,而不会让人想到你远去燕朝上都。” “你之前说的从没有错过,所以我会很快走。” “我留下的那个人叫白南溪。他的鞋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相信你看得出来。” 对着丁宁说了这两句之后,王太虚便不再有任何的停留,转身快步的离开。 一而动全身,像他这样的人物要离开长陵,同样需要很多的时间。 “梁联就是你说过的,当年出卖李观澜的那个人?” 长孙浅雪就就像是丁宁的影子,只是当王太虚的身影消失在丁宁的视线,她便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而丁宁却很习惯这点。 他没有转头看长孙浅雪,只是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看着他的背部,却好像看透了他的身体,清冷道:“你想乘着他没有离开长陵之前杀了他?” 丁宁没有否认,道:“若是到了太过边远之地,要想杀他,就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长孙浅雪听着他显得有些萧索的声音,道:“可是你刚刚就说过,他比平时更难杀。” 丁宁轻叹了一声,道:“所以只能等着。” “如果有机会出现。” 他转过身来,看着已经不想说话的长孙浅雪,认真的说道:“我会先杀那名姓容的宫女,因为她比较好杀。” 长孙浅雪太过熟悉丁宁,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闪烁的光芒,她知道有些计划正在他的脑海里酝酿。 “那就继续等着吧。” “等着被人杀,或者杀人。” “反正我已经不想再等很久了。” 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连说了三句话,然后才紧抿双唇,转身走回自己的卧房。 “谁想再等很久?” 丁宁在台阶上坐了下去,沉默的看着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声的自语道:“说到等待…谁都不会有我等待得久,都不会有那么痛苦的等待。” 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夜策冷还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 当他在长陵城里等待的时候,张仪在秦楚边境赶路。 不知为何,那名喜穿黑衫的旧权贵承诺了仙符宗必将收他为徒,却并未对他的沿途做出安排,没有正式的通关文书,像他这样的大秦修行者便不可能穿过楚王朝的许多都城,再行向和楚王朝接壤的燕朝腹地。 当他在秦楚边境绕路而行,分餐露宿了数天之后,才终于遭遇了一支马帮。 这支马帮严格而言做的是正当生意,只是不属于大的商号,所以在楚地无法和那些和楚商贸的商号竞争,无法营生,唯有用人力和时间换取一些微薄的利润,通过秦楚的边境,将一些秦地出产的茶叶和缎匹运送至燕朝的边地。同时也收取一些酬劳,顺路带一些在秦地想要返回燕朝的燕人回去。 因为这种马帮太小,顺路带回去的燕人不太可能是什么逃犯或者其他重量级的人物,往往也只是在昔日征战之中,流落在秦地的一些老兵和杂役,工匠之类。这样的马帮里也不存在什么厉害的人物,只有一些擅长用刀箭的武者。 所以当现了张仪的修行者身份,虽然根本不知道张仪是何等的修行者之后,这支马帮便很容易的接纳了张仪。 毕竟在荒芜的边境之中行走,遭遇马贼的可能性都很小,但未必不会遇到一些冒充马贼出来打秋风的兵匪,甚至还有一些传说中的猛兽。 在酷暑中赶路是很令人难受的事情,尤其对于一些身体本来很弱的年老长者。 所以这日清晨,一名支付了一些酬劳,让这支马帮顺道带回燕地边境的老者开始呕吐。 虽然这支马帮的带头人已经安排给他一匹性格最为温顺的马匹代步,但是这名老者却依旧呕吐不止。 在夏天里气味难闻的呕吐物不仅铺满了老人身前的衣衫,还弄脏了老人身下马匹的座鞍等物。 看到这样的画面,除了马帮的带头人皱着眉头丢给他一块湿冷的布巾之外,老人周围的人都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尽量避得远一些,然而张仪却是走了上去,安抚着老人的背部,并开始帮老人擦拭,喂他温水。 ... 第二十五章 尊老 同情和怜悯是正常人都会拥有的情绪,然而长途的跋涉充满了艰险,即便是一些修行者都会时常注意自己的体力和精神,谁都不想节外生枝,凭空为自己多增加些负担。 看着张仪走上前去照料这位老人,马帮里绝大多数人并未觉得敬佩和羞愧,反而嘴角流露出不以为然或者微讽的神色。 因为他们谁都可以看出这名老人并非只是中暑或者吃了不洁的食物而导致这样的呕吐,而是这名老人的身子骨原本就太虚弱。 身子骨太虚弱,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中就会反复出现这样的情况,甚至还有可能客死途中。 只要眼下一开始照料,那今后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照顾这名老人就全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情。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老人的脾气还十分古怪,很有可能是早些年在和大秦的征战中被俘而拘役而被迫做了很多年苦役的燕朝军人,在言语之中对马帮中的人都极为不敬,而且经常倚老卖老,十分不讨喜。 张仪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有老人身体不适需要照顾,他力所能及,便自然要伸手相助,这对于他而言如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简单。 他也并未因为气味难闻而面露任何不愉之色,极其细致的擦拭掉沾染在老人胸前的呕吐物。 喝了数口温水,这名身穿灰袍,面容枯槁,头干枯得好像随时有一些枯草钻在头上的老人终于能够正常呼吸,喘过了起来,然而水在腹中翻腾,胸口之间却是又一阵烦闷,也不顾张仪正在帮他擦拭,直接又连连呕吐了起来。 以张仪此时的修为,即便老人是一名和他同阶的修行者,在此时刺出一剑,即便两人贴得如此之近,他都足以及时做出反应,然而他一手正扶着老人的后背,因为生怕动作太过剧烈而导致老人从马上跌倒,所以他只是收了收手,略微侧转了身体,以至于自己的衣袖和身体一侧衣袍上被溅到了不少老人的呕吐物。 即便如此,张仪的心中也没有任何嫌恶的情绪。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老人却恼怒了起来,看着他手中的水囊,用明显带着燕地的口音怒声道:“我腹中如此难过,你还喂我喝水,你是嫌我吐得还不够厉害么!” 听到这名老人的怒声,周围原本已经避让不及的马帮中人都是眉头大皱,心想这名老人真是完全不明事情。 张仪也是怔了怔,却是没有任何生气,反而微躬身致歉,柔声解释道:“呕吐太过厉害,容易失水,在这种闷热的暑气里,身体更容易承受不住。” 老人又是干呕了数声,腹中和喉中响起的声音让周围沉默垂头看地赶路的人都感觉有些难受了起来。然而这名老人却是又冷笑起来,用不甚清楚的话语道:“既然如此,就应该给我找草药水或者淡盐水,为何只是这种不冷不烫的水!” 老人的语气令周围的很多人都生气起来,然而张仪却是偏生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他怔了怔,道:“丈夫说得对。” “我先帮你擦干净,然后我再帮你冲盐水。” 他又歉然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帮老人擦拭衣袍及身下的马鞍。 看着张仪如此恭谨的态度,老人的面容有些微僵,然而身体的不适却是让他没有任何的好心情,从喉咙间出一声意义难名和含混声音,便重重的扭过头去,不看张仪。 秦人,尤其是关中和长陵一带的秦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对于看不惯的人都没有多少容忍的能力,看着这名老人的反应,马帮的领罗钟景,一名四十余岁,身体敦实,头削得很短,左脸颊上有一条明显伤疤的男子顿时也眼睛微眯,冷笑了起来,道:“好坏不分,如此作态,又何必管他,难道这数十年间,我们秦人杀死的燕人还少了?” 听闻此言,因为身体乏力而有些眼皮微沉的老人顿时又愤怒起来,尖声道:“你们是收了我的钱财的,难道你们秦人都是不守信义之徒?” 罗钟景直视着这名老人,冷嘲道:“需要我现在便将钱财退给你,将你丢在此处么?” 这名老人面色一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仪对着罗钟景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毕竟老者为尊。” 罗钟景冷笑道:“我看是为老不尊。” 张仪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这名马帮领却是极为干脆的转过了头去,声音微冷道:“我等只是萍水相逢,丈夫并非常人,我等自然尊敬,也想仰仗丈夫之力,只是这人对我大秦言语之中原本时有侮辱,现在又不分好坏,我等实在难以为伍,若是丈夫念他年迈,一路想多加照拂,那他的一切事情,便和我们无关。” 张仪心中微苦,看着老人更显灰白的面容,却是又十分不忍,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罗钟景的神色也不再有任何明显的变化,只是有意无意之间,他和马帮其余人和这名老者之间的距离却是又拉远了一些。 见着被马帮其余人自然割裂在外,这名出身燕地的老人刺人的气焰消弭了许多,也显得更加萎顿,只是眼光流转之间,看着始终跟在自己身侧的张仪,眼瞳里却始终是冷漠和不喜。 …… 暮色渐浓,视线渐渐受阻,在富有经验的马帮领的带领下,马帮在一处缓坡上安营休憩,埋灶做饭。 知道马帮众人心中已经极为排斥这名老人,张仪在距离马帮最外围的行帐外数丈之处搭了帐篷,并在周围取了一些驱除蚊虫的草药,散布在行帐之外。 看着张仪如此细心的照料这名燕地的老人,马帮之中大多数人不能理解,然而基于对一名修行者本身的敬畏,在饭菜熟后,还是有人端了两份送到了张仪的营帐之前。 马帮途中的食物自然十分简单,主食只是煮烂了的白薯干,酢菜则是一些干肉屑和途边野菜煮成的肉糜汤。 “我要喝肉糜汤,不要薯羹。” 看着送到面前的食物,已经安歇许久的燕地老人又显现出霸道而丝毫不讲道理的一面,直接拉过一个盛着肉糜汤的食盒,接着将另外一份肉糜汤也倒入了手中的食盒中,然后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张仪第一次眉头微皱,却并非生气,只是担心道:“你的脾胃很虚弱,只能少食调养,这样吃肉食反而不佳。” 这名燕地老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张仪的话,在喝光了手中食盒中所有的肉糜汤之后,才转过身去,冷道:“你是秦人,我是燕人,你为何要这样帮我?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劝你还是安生歇着,我身上连多余的钱财都没有,只是想着要死也死在故土,才跟着你们秦人的马帮受罪。” “丈夫恐是误会了。”张仪看着这名眼神冷漠的老人,诚恳的说道:“尊老敬老,只是本分。” “天下没有免费的餐宴。” 老人冷笑了起来,道:“既然你说尊老敬老是你的本分,那我现在身子腻得很不舒服,我想要有热水可以洗澡,我看他们对你有些畏惧,想必你便是少见的修行者,弄些热水让我洗澡也不是不能做到。你也应该明白,以我的身体状况,没有热水洗浴,恐怕会生毒疮,死在这途中是必然的事情。” 张仪看了一眼老人,没有生气,却是觉得这老人所说的确是事实。 他转眼看了看周围,然后点了点头,道:“如此请丈夫稍待。” “他要做什么?” 马帮中人疑惑的看着开始忙碌的张仪。 他们看到张仪借了马帮中煮羹汤的铁锅开始烧水,然后又走到了坡上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开始动剑。 剑光闪动之间,大块大块的石块飞起。 在铁锅之中的水烧开之后,张仪先在挖出的石坑中倒入滤过的冷水,然后再倒入热水。 试过水温正好之后,他走向老人。 此时所有马帮中人终于反应过来,花费了这么多力气,甚至动用对于修行者而言珍贵的真元,竟然是要侍奉这名老人入浴。 “他的脑子有问题么?” 马帮领罗钟景忍不住沉声骂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尊老: ... 第二十六章 大事 即便是强大的修行者可以很快入定修行,但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转化为真元的过程却是同样需要消耗很多时间。尤其是在这种可能随时会遭受到马贼、兵匪或者猛兽袭击的地方,一般修行者自然不可能浪费真元,始终会将自己体内的真元保持在一个非常充沛的状态。 马帮领罗钟景不是修行者,但是他却见过不少修行者的战斗,所以凭借之前张仪动剑取石的画面,他也可以确定张仪并非是那种强到可以肆意的浪费真元的存在。 所以张仪此时的行为,在他看来自然非常愚蠢。 然而对于张仪而言却又不同。 就如在岷山剑会之中,很多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对于张仪而言却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因为如此,他才是自己,才是张仪。 在让老人除衣入浴之|优|优|小|说|更|新|最|快|前,他还细心的试了试水温,甚至从周遭摘取了一些可以对风湿、皮疹和生疮有着一定疗效的药草,放入了水中。 他甚至开始清洗老人换下的衣物,并在清洗之后,用宝贵的真元的震掉了衣物里所有的水汽,使得老人的灰袍洁净如新。 看着他端正温和的姿态,看着老人洁净如新的袍服,那股难闻的气息也不再传入鼻中,不知为何,就连先前忍不住怒声骂过张仪的马帮领罗钟景都沉默了下来,心中生出别样的情绪。 如同沐浴温泉般泡了许久,换上洁净衣服的老人从喉间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然而依旧未对张仪致谢,只是自顾自的钻入了行帐中,很快睡熟。 张仪检查了一下营帐,确定沁凉的山风不是直吹老人的面目,这才在老人先前洗浴的石坑旁燃起了一个火堆。 当木块化为红炭,不再有刺鼻的烟火味传出,张仪极为肃穆和小心的从胸口贴身处取出了百里素雪那部亲手所书的剑经,开始认真参悟起来。 这份剑经上的剑意极为孤高,就像岷山最高山峰上最高处风口中的冰棱,令他此时看来都忍不住双目刺痛,肌肤下自然的泛出冰针刺穿出来般的寒意。 这种剑意和他温文儒雅的性格其实十分不符,只是这对于他而言,这部剑经代表着岷山剑宗对他的认可和赞赏,这是莫大的荣耀,同时也是沉甸甸的分量,所以他一定会尽其所能的来学习这部剑经。 带着真正的尊敬和感恩,而不是和这剑意去抗衡,他反而更快融入期间,就如追随着百里素雪的脚步一般,心神沉浸于锋锐的一笔一划之间。 若是那名奉命传他剑经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能够清晰的知道他修行的状态,必定也会因为他修行的进度而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张仪的心神随着剑经上笔锋的游走而游走,不知不觉之间,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忘却了此时所处的环境,忘记了剑经上那些文字的本来意思。 他的心念空冥的随着笔锋快的飞掠,像山风在峡谷之间穿梭,像流星在天空之中划过,像鱼儿骤然跳出水面,溅起片片的浪花之后消失。 这些笔锋放佛一柄柄剑活跃的跳了起来,在他的感知里化成无数玄奥的痕迹。 一切都如此流畅,流畅得理所当然。 其实这部剑经上散出的,孤傲得如同岷山最顶端寒风里冰棱般的剑意,只是代表着百里素雪个人的意境和性情,只是这部剑经描述时的表象,而不是这部剑经真正的本源意思。 这部剑经的真正本源意思,就是剑心通明,就是理所当然。 很多人告诉你的道理,并不是真正的道理。 只有你听到之后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才是你真正的道理。 真正的君子不为外物所染,不会违背自己的道。 他做事情和用剑的时候,才会合这部剑经的道理,才会用得出理所当然的剑意。 若张仪只是和长陵有些虚伪的君子一样,做的事情和心中所想的事情并不一样,那即便有了这样的一部剑经,也不可能领悟其中的真意。 所以百里素雪挑选了一部正确的剑经,挑选了正确的人。 当意识跟着那些流畅的笔锋跳跃,直至最后一道笔锋高冲上天,张仪只觉得身体一轻,就似整个灵魂都从天灵跃出,冲上高空,俯瞰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即玄妙新奇,又令人不由得心生恐惧。 张仪惊醒,他惊觉自己的衣衫已经被露水浸湿,远处的天空已经鱼肚白,一夜无声的过去。 所有那些锋利的笔锋如潮水般消失在他的识海,然而他这些笔锋朝着一处退去之时,就像在沙滩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条清晰的剑路。 他悟到了一剑。 他开始领悟了这部剑经上的第一剑。 嗤的一声清醒,他的心脏深处似乎骤然多了一道通道,然而让他瞬间迷茫的睁大眼睛的是,他明明感觉到了身前有一些很快的元气波动,但他偏偏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元气透体而出,甚至他体内的真元也没有再损耗一分。 一股极为顺畅和舒畅的感觉,却是随即弥漫在他的体内。 也就在这时,营帐里那名燕地老人也翻了个身,醒来。 他浑浊的双眸在这一瞬间变得晶莹,就好像方才在张仪身前波动的元气都汇聚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但也只是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重新变得浑浊。 “我要喝水。” 然后他直接语气不善的对着张仪呼喝出声。 听到老人的呼叫声,张仪没有多想便贴身收好了羊皮小卷,来到这名老人的帐前。 “我要喝热的水,不要温水。” 老人似乎嫌他来得不够快,又怒声说道。 “好。” 张仪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马帮驻地的脚步却是又快了几分。 …… 东方亮起鱼肚白,当叶帧楠醒来,走出所居的小屋之时,现墨园门口岷山剑宗那辆马车的旁边,已经站了一名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 叶帧楠是个不畏惧强敌,甚至不畏惧死亡的少年,然而见到这名英俊男子的瞬间,他依旧感到紧张和拘束,依旧感到敬畏。 因为这名面容极为英俊的男子是澹台观剑。 很久以来,澹台观剑都一直被认为是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之外最强的存在。 甚至很多七境的修行者都想不明白澹台观剑为什么能够那么快,他的剑和人为什么能够突破常理一般,快出一般修行者的飞剑的数倍。 澹台观剑没有和盘膝坐在凉席上的邵杀人交谈,但是他也没有急着入园,似乎只是在安静的等待着日出。 叶帧楠在剑会的时候已经见过澹台观剑,但不知为何,即便在那时,他也没有觉得澹台观剑有今日之肃穆认真。 虽然没有任何繁杂的礼节和程序,澹台观剑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日出,然而叶帧楠却是分明感觉到有大事在生。 日出东方,洒下万道金光,天空彻底大亮。 叶帧楠呆呆的看着,只看到澹台观剑的身上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然后澹台观剑温和的遥遥对他颔为礼,接着又对着邵杀人微躬身为礼。 接着一股柔和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涌出,将他的身体变得分外的洁净,连青玉色衣袍上最为细微的粉尘都被吹拂得一干二净。 然后澹台观剑迈步,走入墨园。r1o58 ... 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 叶帧楠并不知道澹台观剑明明已经早早到达墨园,却偏偏要在日出之后正式进入墨园是什么意思。 然而丁宁却知道。 他在第一时间知道澹台观剑到来的时候便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洁净的新衣,然后安静的等待日出。 之所以如此庄重,是因为这件大事对于他而言比任何人都要大。 这意味着他的新生。 从在长陵城里开始修行的第一天起,他就必须要得到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等待他的便只有死亡。 续天神诀是岷山剑宗的最高绝学,是整个宗门的一种象征,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这样的功法赐予某名弟子学习,又怎会在将明未明之时,如游鼠在黑暗中过街一般鬼鬼祟祟? “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缓步入园的澹台观剑看着一身洁净等待着自己的丁宁,先对行礼的丁宁回礼,然后温和的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有些惆怅的轻声反问道:“王太虚已经走了?” 澹台观剑看着他,眼中再次流露出一些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道:“他已启程去燕。” 丁宁转瞬便恢复了平静,抬头看着他,轻声道:“不是说要去岷山剑宗剑塔,怎么会直接让您直接带到这里?” “岷山剑宗只重规矩,却不重小节。能令长陵这样的一名大枭对你言听计从,我们都很惊讶于你的能力。”澹台观剑看着他说道:“原想着很难办的一件事竟然在你的手中如此轻易的迎刃而解,但是想着你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宗主还是决定让我直接将这本经书带到这里。” 丁宁不再说话。 他垂恭立,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礼节,但是却以最肃穆的仪容等待着澹台观剑的传经。 内心的尊重比仪式重要。 澹台观剑对丁宁越加满意。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肃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玉盒,双手握着,递到丁宁的面前。 丁宁双手接住,即便玉盒很小,就像长陵城中装着名贵折扇的那种长方形小盒,也并没有多少分量,然而他的双手还是不可遏制的轻颤起来。 “如果你看完了,就将它交给门外的邵师叔。”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颤抖的双手,认为这是心情激动的正常反应,他轻拍了丁宁的肩膀一下,然后温和的接着说道:“这部功法真的很难领悟,所以你要抓紧时间。” 顿了顿之后,澹台观剑又看着丁宁的双眸,道:“如果你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办到。” 丁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苦笑,他想了想,道:“保证王太虚和我师叔李道机的安全,还有…保证老头风光大葬。” 听着丁宁这样的要求,澹台观剑点了点头,和声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安心修行。” 丁宁躬身行礼。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眼神里都是期待的色彩,他和净琉璃等人的看法完全一样,他对丁宁能够悟通续天神诀有着很强烈的信心。 …… 和平时不一样,当澹台观剑,长孙浅雪并没有像无处不在的影子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 丁宁知道这是因为长孙浅雪太过高傲和固执。 在很多年前,那个人始终不能得到进入岷山剑宗的机会,始终无法弥补自己修行上的一些缺陷,长孙浅雪虽然从未对丁宁表露过任何这方面的意思,但是丁宁却十分清楚,在她的心中始终也不能原谅百里素雪。 因为在她看来,那人得不到续天神诀,也是修为进境遭受桎梏,最后在长陵战死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她同样不能原谅那个人。 但是这就是她的爱恨。 所以她根本不会来看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一眼,哪怕这是世上最高明的功法之一。 丁宁走入最深处小院中自己的卧室。 窗外一株枇杷树的树叶将清晨的阳光分散成很多细小的光斑,这株枇杷树是丁宁数天前从这小院之外的园中移来,虽然移来的时节不对,然而却偏偏成活得很好,弥漫着鲜活的生机,让这个之前到处散着阴深寒意的小院都彻底的鲜活了起来。 丁宁看着放在紫红色桌面上的青色玉盒,沉默了很长时间。 的确,如果那人在很多年前便得到这部功法,或许很多事情便根本不会生。 他或许会早早的直入八境巅峰,甚至踏入九境。 脱的强大,将会使得元武和很多人放弃后来的想法。 元武还是会成为世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帝,然而却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听从那个人的一些意见。 巴山剑场也不会消失,还会变得更加强大。 郑袖也不会表露出冷酷无情的一面,会成为那人温柔的妻子。 很多人也不会死去。 渭河之上,巴山蜀水之间,芭蕉夜雨之时,竹林的小楼里,还会到处都是欢笑声和逍遥的歌声。 还有人会站在顺流而下的小舟之,喝醉了试图捞起江中的明月。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只是这样便真的完美么? 很多人,那人就永远看不透,很多事情,那人会永远不明白。 青色玉盒静静的躺在稀疏的光斑下,明明还没有打开,然而丁宁却似乎已经看见了两个不同的一生。 丁宁的情绪渐渐的绝对平静。 他伸出手来,不费什么力气便打开了青色玉盒。 无风自动,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青色玉盒里有着一本卷起来的薄薄青册。 每一页都似乎用青玉制成的丝线编织而成,只是青玉明明是坚硬易碎之物,如何制成丝线,又显得如此柔软,偏偏还能令人看出这是青玉,这便是不凡。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连丝都飞舞了起来。 这本薄薄的青册在自行往外散着蓬勃的天地元气,如喷泉般源源不绝。 他修行的习惯是先从大处着手,先领略大意,细节便不难推敲。 所以他没有着急去感悟这些天地元气从何而来,到底是多少丝不同的元气在空气里随着看不见的符文流动,而是直接取出了这本薄薄的青册,翻了开来。 青色的页面上有很多透明的光芒,就像是一滴滴晶莹水珠散出来的光泽,但是每一条透明光泽的形状,却都是一柄剑形。 并没有刻意。 丁宁的感知在一瞬间全部沉溺于青色的页面和这些透明光泽之中。 他就像是站在了一个青玉世界里。 他的身外悬浮着很多指向不同方向的透明长剑,每一柄都比他的身体要高大。 他开始看这每一柄透明的长剑,慢慢的开始在感知的世界里行走。 他穿过这些悬浮不动的透明长剑。 这些透明长剑一动不动,但是却开始变长变大,朝着所指的方向无尽的延伸出去。 绝大多数透明长剑都是刺天般刺向天空,散着难言的孤高气息,随着无尽延伸,这些透明长剑似乎将天空都彻底刺穿,突破了白昼和黑夜的界限。 透明长剑开始光,就像是有无数星光通过刺穿的空间落了下来,又像是这些透明的长剑本身就变成了星光。 每一柄透明的长剑,本身就是一颗星辰。 丁宁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即便是和他在同一个小院里的长孙浅雪都没有感到他的身体有什么改变。 然而他的肌肤上,却是在真实的沁出许多银色的光点。 丁宁在感知的世界里抬着头。 他无限怅然而又带着无限感慨,甚至带着一丝悲伤的轻声自语,“原来是这样。” ... 第二十八章 天命之归 修行究其理,只是对于身体奥秘和周围天地的不断探索,到了一定的境界,很多道理都是通的。 对于一些原本就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修行经验的修行者而言,很多东西只需要知道方法。 就如同周身无数天地元气运行的线路,他们都已经知道那些线路的存在,不像一般的修行者,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些线路在哪里。 他们只需要知道方法,只需要知道那些线路有用,只需要知道需要如何去触动那些线路。 或者用最贴切的言语来形容,在过往的很多岁月里,无数优秀到极点的修行者,都在不断尝试着去以不同的顺序,不同的力度去拨动那些线路,试探产生的反应。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获得成功,因为这种试探的过程也和运气有关,然而有少部分人却是终于试出了强大的功法,这才有许多惊世篇章遗留后世。 对于修行经验和那些人同等,甚至比那些人还要高的修行者而言,得到这样的惊世篇章,只是直接省略了盲目试探的过程。 在岷山剑宗任何人眼里,丁宁还只算是一名初窥门庭的修行者,需要弄清那些简单符文,以及这部没有什么文字的典籍上所要表述的一些东西,以及相关的天地元气和线路,都需要很长久的时间。 因为即便是岷山剑宗之前很多已到七境的天才,花去了半生的时间,都没有领悟续天神诀的所有真意。 然而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续天神诀对于丁宁而言只是一扇门。 他就如同只是轻轻一推,便在这个清晨,轻易的推开了这扇门。 推开这扇门只用了片刻时光,然而看到续天神诀,看到这扇门,却是花了许多年的时光。 最令他此刻感慨的是,皇宫深处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郑袖也不可能看到岷山剑宗的这篇至高宝典,否则她一定会察觉这篇功法上和她所修的功法的一些共通和相克之处,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或者毁灭这篇功法。 若不是当年那人和百里素雪交恶,一生都不得入岷山剑宗。 若是那人能进岷山剑宗,郑袖也能随他进入岷山剑宗,从而也能看到这篇功法,那又会如何? 所以这就是命运。 最叵测的便是命运。 丁宁深深的呼吸着,他的目光从感伤到再度变得宁静。 他缓缓的将这本青玉经卷收起,放入盒子。 在他盖上这个青玉盒子的瞬间,元气不再从续天神诀中喷涌而出,他一直在飘舞着的丝开始垂落,然而就在此时,他腰侧的那柄末花残剑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开始流动。 末花残剑末梢那无数丝剑丝,开始微微亮,在和往常一样盛开无数朵细小白花的瞬间,剑丝的尖端也开始透亮,就像有星光在透出来。 丁宁体内的五气本身已经异常的汹涌。 五脏之中的五气就像是煮沸的蒸锅一样不断汹涌的散出来,而他的五脏就像是蒸锅里面的水一样,不断的干涸。 水干则锅裂,五脏便到衰败之时。 此时丁宁气海里的五气,反而剧烈的燃烧起来。 燃烧产生了更高的温度,让五气散得更为猛烈,眼看这些“锅”里的水很快就要蒸干。 然而当这些燃烧的五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瞬间碰撞,压缩,在极高的温度下,便有无数点银色的亮光生成,就像是无数颗真正的小星辰在爆炸和燃烧中形成。 飘离在周身之外广阔天地里的星辰元气开始晃动。 随着那些银色小星辰在丁宁的体内不断压缩,就像磁铁一样,对这些淡薄的星辰元气的吸引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无数看不见的线路里,那些和这些银色星辰性质一样的星辰元气被自然的吸聚过来,如无数看不见的雨霖不断渗入他的身体。 五气还是不断的从五脏中被逼出来,不断的燃烧,然而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星辰元气却是比这些燃烧的五气还要多。 所以他体内的那些“锅”里的水没有蒸干,反而慢慢的多了起来。 他体内那些干涸的经络和血肉,接受着浸润,慢慢变得丰盈起来,焕出鲜活的生机。 这是真正的脱离死亡,获得新生的感觉。 他体内隐匿在最深处的那无数小蚕也承受了雨露,也变得滋润,骤然欢腾起来。 他怀中的那块人王玉璧中一团如人影般跳跃的昏黄色光焰也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疯狂涌动着。 丁宁的眼睛闭着,睫毛却是忍不住颤动了起来。 他都感到了震惊。 这是连他都难以想象的修行度。 九死蚕加上续天神诀,已经展现出了惊人至极的效果,而此时人王玉璧的功效,竟然也比平时强了数分!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他体内原本如涓涓细流流淌的真元变得越来越雄厚,渐渐开始如奔腾的小河。 那些原本干涸的五脏,却是开始就像积蓄了很多清水的泉眼,汩汩而动。 即便是有意压制,但是他实在岷山剑会时才堪堪突破了四境,接着身受重伤并没有多少时间修行,然而令他震惊的是,四境中阶给他的感觉已经距离并不遥远。 …… “诸多天命,聚于长陵。” 清幽的皇宫深处,皇后的书房里,皇后郑袖站在灵莲池前,看着弥漫在洁白无暇的灵莲上的氤氲灵气,面如寻常的对着垂恭立在下的容姓宫女缓缓的说道:“早在我大秦灭韩之时,天下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说法。因为天空里最明亮的数颗星辰始终在长陵的正上方,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天时地利,也一直在印证着这样的说法。我大秦,关中八百里沃土,连年来风调雨顺,根本未曾遭遇过天灾。昔日我最为担心的是赵,昔日赵王朝既灭,楚燕齐这些外患我并不担心,所需要担心的只是长陵自己的事情。” “必须要有威势,别人才会畏惧。” “但就如岷山剑宗的规则一样,也要让人觉得有你规则,也要让人看到只要是大秦的人才,你就会退让和容忍,这样所有人才会自然以大秦为重。” “一切都在明处,所有人最多只会觉得我专横,却不会有太多其他的想法。” 皇后说完了这些话,才真正的抬起头来,看着容姓宫女,道:“至于你有些畏惧丁宁的天赋,生怕他得到了续天神诀之后,修行的度更快,有朝一日他真的挑战你杀死你,我只能告诉你,既然这些事情你是替我去做,我自然不会让他有挑战你的机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生。至于续天神诀…落在他的手中,从他手中获得,自然要比存在岷山剑宗的剑塔里更容易获得。”容姓宫女面对皇后并不像其余人那么畏惧,她安静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些年能够让你真正感到害怕的只有这酒铺少年一个。” 看着恭敬行礼告退的容姓宫女,皇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对这名少年倒是越来越有兴趣。” 容姓宫女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心想承认恐惧总比真正的死亡来临要好得多。 “诸多天命,聚于长陵,只是谁才是真正得到天命的人,却不一定。” 容姓宫女的身影消失在这清冷的殿间,皇后脸上的淡淡笑意也全部消失,眼眸深处也恢复了绝对的冷漠。 她冷漠的自语了一句,突然之间身体却是微微的一震,皱着眉头抬头往上方的天井看去。 她的目光触及蓝色的天幕时,感知却是已经落向更遥远的星空。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那些清冷的星辰就像是她一个人独有的玩物,她所触碰不到的星辰元气,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触及。 然而就在此时,她分明感到天地之间的星辰元气有些微弱的变化,只是这变化来源于何处,到底是因何而变化,她却是无法把握。 甚至在这一刹那,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r1o58 ... 第二十九章 成全 马车距离长陵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雄伟的长陵的轮廓。 王太虚掀开车厢帘子,回望长陵,眼神里却是没有多少感慨。 他连和丁宁告别都没有。 因为对于他而言,重要的不在于告别,而在于能否重逢。 车队在一处渡口停下。 帮王太虚赶车的一名车夫开始行向车队最尾端的一辆马车行去,准备休憩。然而令车队中大多数人不解的是,很快就要开始登船,一时却没有人接替那名车夫。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从靠在岸上的一条大船上走了下来。 他径直走向王太虚的马车,一双分外稳定的手握住了王太虚车头上的缰绳。 他做这一些很熟练,因为他原本就是王太虚的车夫。 有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一直停留在码头边一间库房的阴影里,背靠着墙面坐着。 他们看似疲惫,昏昏欲睡,用于挑东西的竹扁担和绳索都是随意的靠在,然而他们却一直都在观察着王太虚所在的这支车队。 看到那名从船上走下来的黑衣男子,这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目光都是不自觉的微微一凛。 也就在此时,这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又∞骤然感觉到了什么,霍然抬头。 王太虚的车队已经开始次第登船。 这是一条和海外通航的铁甲商船,此时船头的甲板上,不知何时已站立着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 年轻只是感觉,只是觉得那人充满活力。 然而那人是个瞎子。 他的眼睛虽然睁着,但始终都不眨动,对周围光线和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是这却恐怕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个瞎子。 因为在这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的感知里,那个年轻的瞎子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 熊熊的大火,就像是要将他所站立的铁甲大船的船头都彻底的烧穿,烧融。 一名挑夫模样的男子第一个深深的垂下了头。 他身边另外一名男子也在一息之后垂头,轻声道:“崔将军,我们该怎么做?” 被他称为崔将军的男子声音微冷道:“自然是什么都不要做,否则就是送死而已。” “是赵剑炉的人?” 他身旁的男子心有不甘,轻声道:“要不要告知监天司?” “这只是梁大将军的私仇,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如何被逐出长陵的。”被称为崔将军的男子冷笑了起来:“既然不可能解决他们,赵剑炉的人始终是郑袖的敌人,敌人越强大越好。更何况对方已经离开长陵,再通知监天司有什么意义?” 他身旁的男子似乎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话语,沉默了片刻,道:“他们要去海外做什么?” “登上去海外的船只并不代表一定要去海外。”被称为崔将军的男子微讽道:“他们可以随时在任何地方下船,绕过许多关卡之后,便不可能再追查出他们去了哪里。至于他们离开长陵是要做什么,这和我们还有什么关系么?我们即将去南越边境那种蛮夷之地,我们恐怕需要多多考虑的是自己的问题。” “应该是两名军人。” 当稳稳的控制着王太虚的马车登船之时,踪迹已然在长陵消失了许久的荆魔宗对着车厢中的王太虚道:“要杀死他们么?” 他的声音依旧对王太虚充满恭谨,然而和以前相比,却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和力量感,让人不需要怀疑他的能力。 “应该是梁联梁大将军的人,恐怕长陵大多数人,包括皇后在内都还是小看了他。”王太虚微微的一怔,又摇了摇头,道:“不需要节外生枝。” 荆魔宗垂,不再说话,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生过。 甲板上的年轻瞎子没有去管那两名伪装成挑夫模样的修行者,他眼瞳空洞的不知道望着哪里,却是走向了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坐在船头一角恬静的冲洗蔬菜和杀鱼的中年厨娘。 “能和平相处么?” 他走过这名似乎时负责船上厨房下手的中年厨娘的身侧,缓缓的轻声说道:“包括不要向岷山剑宗透露我和王太虚的关系,否则等船驶离,我就动剑杀了你。” 中年厨娘的动作没有停顿,她熟练的杀着鱼,取掉内脏,准备随手丢给身边不远处阴影里趴着的一头黑猫,同时异常简单的吐出一个字:“诺。” 年轻瞎子也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没有停留的走向船舱,只是他的声音却依旧传入中年厨娘的耳朵,声音却从绝对的杀伐变成了温和的请求,“能不能留下鱼鳔,我喜欢吃。” 中年厨娘没有回应,只是很简单的将白色的鱼鳔从准备丢弃的内脏里取了出来。 …… 渭河连通着的这处江面的水波不停的荡漾,长陵大浮水牢最深处的水波也在荡漾,且同样泛着许多白色的泡沫。 听着前方牢房里压抑着的呻吟声,林煮酒有些艰难的抬头,水草般的长掉出无数缕的水线。他却是不以为然的淡淡笑笑,道:“我求生的希望来自于我知道长陵出现了九死蚕,九死蚕在,就意味着我的敌人会恐惧,想到敌人现在不管多强大依旧很恐惧,我就很高兴。但是你呢,你的希望又来自于哪里?” 隔了许久,那方牢房里的呻吟声才消失,响起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先前的活着只是为了去死,既然又被人救活,那么自然要好好的活着。” 林煮酒笑了笑:“这似乎还有些言不由衷。” 那方牢房的声音又消失了很久,才想了起来:“她会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救不了我,她也会死在我的面前。我在等她。” “有趣的理由。” 林煮酒开心的笑了起来,认真道:“我陪你一起等。” 就在这两间牢房之外不远的阴冷石阶上,如一道阴影一般的申玄沉默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只是撬不开林煮酒一个人的嘴。 然而现在却又多了这一个无名的年轻人。 …… 夜策冷安静院落墙角边上水沟里的水也在不断荡漾。 白山水的身体前方已经不再有白色的水雾蒸腾。 一滴晶莹的水滴随着她的呼吸,在她的身体前方不停的若隐若现,而后给人越来越为沉重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画面,夜策冷知道白山水已经修为尽复,且在境界上往前跨出了很大的一步,变得比之前全盛时更为可怕。她也已经感觉出白山水的心念。 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道:“墨园外有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会比澹台观剑差。如同门房一样守在墨园之外。” 白山水很清楚不会比澹台观剑差是什么意思,若是已在墨园,她或许有把握隐匿气息不被这名修行者现,然而当这名修行者如同门房一般守在墨园之外,任何想要进入墨园的人,便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 她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想了片刻,然后认真的看着夜策冷问道:“他有没有见过你?”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装作我进去?” 白山水点了点头,道:“只要你帮我,便能进去。”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很残忍?” 夜策冷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你去我自然便必须好好在这里躲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现在去看…却是你能去而我不能去?” 白山水自然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多少感情和凶险。 她的面容渐肃,然后深深的躬身对着夜策冷行了一礼,道:“请夜司成全。” “帮我好好演好这场戏。正午去,暮时必须回到这里。” 夜策冷冷漠的说道:“我正好去杀个人。” ... 第三十章 陈年旧事,不是我杀的你 夏日的午后,是一天里最昏昏欲睡的时光。 一名角楼守将从角楼走下,沿着阔直的巷道缓缓而行。 他的身旁没有什么随从跟随,角楼周遭的一些军士和下阶官员目光随着他的影子移动,却没有人觉得和平日有何不同. 这名角楼守将是沐风雨,和其余所有角楼守将一样,是这一座角楼周遭的最高官员,只是和其余那些有着显赫功绩的角楼守将相比,他的修为和过往却显得极为平庸,绝大多数军士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能够成为这里的守将。 沐风雨平日里的生活也极为单调,他的居所就距离这座角楼不院,在一天里的休憩时光,他便如自然形成规律一般,回到居所小憩半个时辰,然后再返回角楼。 沐风雨也在就习惯在这些军士和下阶官员的目送中离开,想到这些军士和下阶官员的不解,他的嘴角也时常泛起些自嘲的意味。 他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座角楼的守将。 在长陵这数十座角楼里,他所镇守的这座角楼位于长陵最中央的一片区域,看似是中枢,然而前不靠外围,后不靠皇宫,实是最不重要的区域之一,在这座角楼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之时,别处的角楼恐怕也早已发现。 所以这反而是最无事的所在。 最无事意味着安全和不用担负什么责任,同样也意味着无聊。 所以他甚至和长陵的许多贵妇人一样,养了一条狗。 这条狗是条普通的黑狗,但是颇具灵性,十分乖巧而讨人喜爱,每日在这个时候回到居所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要帮这条黑狗准备些食物和清水,并逗弄这条黑狗片刻。 和往常一样,当他推开竹篱门墙,走入院中时,这条毛色黑得似乎流得下油的草狗欢快的迎了出来,围绕在他身边打转,欢跳着跟着他进入后院。 然而就在进入后院的一瞬间,这条黑狗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没有鲜血飞洒,黑狗甚至保持着站姿,颈部的断口好像被一层薄薄的光膜封着,甚至可以看到无数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骼和血肉,看上去令人觉得恶心。 沐风雨的身体瞬间变得冷僵起来,然而他的面目却是反而变得冷漠起来,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应该明白,只要这里的天地元气涌动剧烈,至少会有三座角楼注意到。” 没有人回应他。 只是脚步轻轻的响起。 眼睛的余光里看见那一抹白色的时候,沐风雨冷漠的面容也骤然失色,不可置信的惊呼了出声:“夜司首?” 夜策冷手中端着一杯冷茶,站在檐下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他,依旧没有出声。 沐风雨的身体却是瞬间被大汗湿透,他强笑了起来,道:“夜司首您是什么意思?” “在元武三年,我就查到了关于你的事情,在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想来看你。”夜策冷不再看他,而是开始垂头看着手中碧绿的茶汤,茶汤里只得一片碧绿的茶叶,半沉半浮:“未想到一等就等到了今日。” 沐风雨浑身出汗出得更加厉害,他的喉咙也有些僵硬了起来,道:“下官还是不明白夜司首的意思。” 夜策冷语气平淡道:“若不是你假传了消息,调换了军令,至少长门军会赶到他那里,他就算战死,也不会那么容易战死。 谁会想到一个小小的传令官,竟然当时敢拆开和伪造军令,害死了至少七名七境之上的强者?” 沐风雨的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当年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瞒过所有人。 “最关键的是,你伪造的军令里,把我给漏了。”夜策冷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自嘲般的冷意,她的睫毛也不断的震颤起来:“以至于当我知道时,一切都已经结束,而几乎所有人都偏偏认为我应该知道,认为我只是故意率军不动,连郑袖和元武都或许都因为而认为我最后站在了他们一边。” 面容无比苍白的沐风雨知道任何的推脱都没有什么用,他带着一丝疯意笑了起来,寒声道:“既然如此,夜司首你就更应该谢谢我,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既然因为我的一个错漏而导致你活了下来,并成为我大秦司首,那你就应该将错就错,毕竟不是任何人想要爬到你那位置,便能够爬到你那个位置!” “更改和伪造军令,不是当时的你一个人便能做到的,上面还有更重要的人存在。”夜策冷没有看他的疯狂笑意,只是安静的看着手中的茶汤,道:“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如果你决意要杀我,我告诉和不告诉还有什么分别?”沐风雨的眼睛眯了起来,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现在却又忍不住。” 夜策冷抬头,看了沐风雨一眼。 她没有说话,然而沐风雨却骤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变得怪异起来:“你…你确定那人的传人…” 夜策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死得舒服和不舒服,有着很大的差别。” “我知道你是长陵此刻最强的修行者之一,但是你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杀了我而不让那三座角楼察觉。”沐风雨强自镇定的看着夜策冷,“而且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为了杀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冒这样的险。” “你在修行上没有任何天赋,到现今也只不过刚过五境,但是你却是个很聪明的人,既然足够聪明,你便想得明白。”夜策冷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上应该还有一支黄犀角。” 黄犀角并非是某种犀牛的角,而是海外深海中某种外观像犀牛角的黄色灵药。 这种灵药的功效只有一个,就是大大提升六境之下的修行者的修为。 夜策冷早已过七境,这种灵药对她自然无用。 沐风雨的呼吸彻底停顿了下来,他兀自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真的有传人留了下来。 “既然你决意让我死,那就一起死。” 沐风雨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张了张嘴,想要说出这句话,同时他体内的真元剧烈的流动起来。 然而他的一个字还未出口,夜策冷手中茶杯中的茶汤已经干了。 她手中碧绿的茶汤毫无征兆的消失,就连那一片茶叶中的水分也完全消失,变成了一片干茶落在杯底,放佛一片从未泡过的干茶叶。 随着茶汤的消失,沐风雨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肌肤骤然变得沉重。 他的身体无比僵硬,带着疯狂之意的眼瞳里只剩下了恐惧。 他身上先前所出的汗水,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牵引,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层水膜,且吸附着周围天地元气之中的水意,渐渐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水团。 他无法呼吸,无法动作,就连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都根本无法透出。 夜策冷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无法动弹。 没有任何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 这个小院十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水团无声的膨胀了一些,一些细微的水珠里出现了一丝缝隙,有细微的气泡缓缓沁入,随着细碎的水珠压入沐风雨的肺腑之中。 他和溺水将亡的人一样,肺部灌入水流,难受到了极点,然而身体里却又得到一些维系生命的氧气,一时无法死去。 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的面容剧烈的抽搐和扭曲起来。 “我说过死得不舒服和死得舒服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你没有子侄,根本不惧怕某些人的报复,我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 “只要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会让你很干脆的死去,就像你家养的狗。” 夜策冷说完了这三句话,然后看着他,等待着。 沐风雨的嘴唇开始蠕动,他发不出声音,但是夜策冷可以通过他的嘴型,清晰的看出他说的是什么:“就算你杀了我,也会有人看出是你杀了我。” 夜策冷又笑了起来,笑得连胸部都颤抖了起来:“不是我杀的你,是白山水杀的你。我现在正在周家墨园。” 沐风雨的确和她评价的一样,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想到了某个可能,眼中最后的一丝希冀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惊恐。R1058 第三十一章 会面 天一生水和云水宫的功法原本就是天下最强的御水诀法,天一生水过于刚硬,而云水宫的功法则偏柔,当两者一相遇,便于绝顶之处再生风景,以沐风雨的修为,面对此时的夜策冷竟是连弄出些动静都做不到。 这是一个自元武三年起,夜策冷就心心念念想杀的人,然而此时看到充斥在他眼睛里的恐惧,夜策冷却没有多少快意。 此时的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然而沐风雨却并未开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当年的长陵之变里,除了现在的元武皇帝和皇后郑袖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在暗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个人在当时的地位就应该极高,拥有强大的能力,而且并非是现在的两相和那些王侯之一。 这名隐匿在黑暗中的大人物汇聚了夜策冷的诸多仇恨,而且对于夜策冷而言始终是巨大的威胁,如果说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是丁宁正式复仇开始的第一步,那么夜策冷要开始正式复仇的第一步,就应该是找出这人到底是谁。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看着无比的痛苦中却依旧不开口的沐风雨,她的脸色越来越寒,脸上的笑意未退,两个小酒窝里却都似乎结出了寒冰,“那人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他的威胁,难道比死亡和痛苦还可怕?” 沐风雨已经痛苦到了极限,浑身开始抽搐,甚至连大小便都开始失禁,他的嘴唇开始疯狂的动作,只是夜策冷看得出来,他只是在骂着一些最恶毒的话语。 夜策冷的身影消失在这个院中。 包裹着沐风雨的透明水团却是不散。 这半个时辰本身是沐风雨一天中最悠闲和放松的时光,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折磨。 在这个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沐风雨在无限痛苦之中,慢慢死去。 …… 午后的墨园内里很安静,院外的巷子里却很热闹。 一些铺子的老板聚在一起在赌钱,偶尔还响起一些老婆子的尖叫怒骂声。 叶帧楠在自己所住的小屋一侧阴影里练剑。 他的剑很独特,通体是金黄色的,剑身上的符文看上去形成很奇特的摺叠,但是细看之下,剑身却是异常的光滑平直,那些看上去像摺叠一样的符文,就像是自然映在剑身里的。 他的剑法也很奇怪。 每一剑斩出,剑的走势都好像在空气里摺叠,形成一连串的黄金般水波。 他练习得极为专注,甚至忘记了酷暑,衣衫尽湿而不知晓,但是突然之间他有些古怪的感觉,停了下来,不由得朝着一侧望去。 他知道了异样的来源。 那是邵杀人所坐的凉席的所在,就在方才,邵杀人看了他一眼。 叶帧楠停了下来。 他思索了片刻,收剑走回自己的居所,然后取了张竹席,走向了邵杀人,然后在邵杀人的身侧不远处铺上竹席,坐了下来。 “我不会教你剑术的。” 只是在叶帧楠坐下的瞬间,平日里几乎和哑巴一样沉默的邵杀人便直接开口说道。 像他这样的人的拒绝,往往比绝大多数人要来得更为冷漠和伤人。 叶帧楠看了邵杀人一眼,面色却是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摇了摇头道:“前辈对我有兴趣,否则刚刚不会看我用剑。” 邵杀人摇了摇头,道:“有兴趣看和有兴趣教不是一回事。” 微微的顿了顿之后,邵杀人接着说道:“而且我是岷山剑宗中人,要得我教训,至少要通过岷山剑会,而你并未通过岷山剑会。” 这句话和他之前所说的话相比更为伤人,然而叶帧楠依旧没有感到沮丧或者愤怒,只是沉默片刻,道:“我听说前辈是最擅长杀人的修行者,我不需要岷山剑术,只需要前辈教我怎么杀人。” “你喜欢杀人?” 邵杀人似乎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一样,极为罕见的笑了笑,接着又自嘲般道:“有谁会喜欢杀人?” “杀人总比被人杀好。”叶帧楠又沉默了片刻,道:“我父母在带我回乡省亲的途中被一批马贼所杀,我在那批马贼所居的山林躲藏了两个多月,杀了七个马贼,如果我当时杀人的手段更强一些,我早就可以杀光所有的马贼,也不会被察觉而被抓。” 或许是勾起了类似的回忆,这次邵杀人并没有直接回绝,而是保持了沉默。 叶帧楠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坐在他身侧的凉席上。 邵杀人的眉头微微挑了起来,道:“你出剑为什么要带那么多折影?” 叶帧楠微微一怔,“我的剑是换影剑,我所修的剑经是掠影剑经,两者正是相合…” 邵杀人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剑影变化多的剑,便要让剑影更丰富更莫测的剑经来相配,那是一般修行者的做法。但要杀人,却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 叶帧楠愣住。 邵杀人也不管他是否听懂,直接接着说道:“要让本身就能产生很多剑影的剑产生更多的剑影很简单,但要让本身能产生很多剑影的剑不产生剑影,却很难。” “别人觉得你必须要圆的时候,你却偏偏取的是直,而且偏偏还能做到。” 邵杀人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这就是杀人的好方法。” 叶帧楠的眼睛里亮起了奇异的辉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邵杀人深深的拜伏下去。 就在此时,邵杀人却是转过了头去。 他所望向的那处道间,出现了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的盖顶很圆,就像一顶很大的雨伞。 感知着黑色马车里传出的那股气息,邵杀人的脸上流出些冷意,但他却并未有任何阻拦之意,只是冷冷的看着那辆马车直接驶进墨园。 墨园里一片静谧,丁宁原本安静的闭着双目,然而在这辆马车接近内园时,他的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睁开了眼睛。 夜策冷终于到来。 黑色马车停在内园的门口。 赶车的监天司官员将周围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靠近内园之后,他对着黑色马车敬畏的躬身行礼,然后退走。 丁宁缓缓穿过庭院,走向这辆黑色的马车。 “其实我很喜欢开门见山,我并不是你们想等的那个人。但我的到来应该足够能够说明什么。” 听着马车里传出的轻柔声音,丁宁的脚步骤停。 “白山水?”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长孙浅雪面笼寒霜的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不远处。 “公孙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只是这次你如果想要杀我,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戏谑的笑声响了起来。 黑色的车帘被一阵湿润的风从内推开,身穿监天司官袍的白山水淡笑着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长孙浅雪不喜欢这样的玩笑,美眸中开始出现怒意。 “云水宫先前对自己的功法总是控制极为严苛,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和天一生水相逢。”丁宁却是恢复了平静,看着黑色马车内里的白山水,清冷的说道。 “不愧是王惊梦的传人。”白山水真正感慨的看着丁宁,真诚的说道:“若是说天下有一个能够让我真正佩服的人,那一定便是王惊梦…连找到的传人,都是天下无人能及。” 骤然听到那人的名字,而且还不止一遍,长孙浅雪眼中的怒意和寒意骤然汹涌,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就将喷涌而出。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白山水,认真道:“若是想要我们和你一起做些什么,便至少要注重些别人的感受。” “我道歉。” 白山水对着长孙浅雪说了这一句,然后认真端详着丁宁,微躬身为礼:“想请先生帮我救大浮水牢中那人。” 白山水比丁宁年长许多,又成名日久,相对于此刻的丁宁而言,是毫无疑问的前辈,然而她此刻尊称丁宁为先生,实是将丁宁视为了同辈中人,尊敬到了极点。 “那人来自楚。”不等丁宁回答,她又看着丁宁,补充了一句:“他和你也见过,若是他在大浮水牢中承受不住,那时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便不只我和夜策冷。” “所以夜策冷是我们的人?” 在丁宁依旧未来得及开口之时,长孙浅雪已经看着丁宁,冷冷的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 长孙浅雪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朝着身后的厢房走去。 对于她而言,既然今日的结果已经出来,那接下来就已经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到了这里,她去杀个人。虽然不知道她杀的是何人,但必定是为了当年的事情。”白山水也没有再去看长孙浅雪,而是看着丁宁,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赌错,她实是重情重义之人。” “不提孤山剑藏而先提大浮水牢救人,白宫主也是一等一的重情重义之人。”丁宁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白山水笑了笑,毫不犹豫的桀骜道:“只要有办法救人,孤山剑藏自可一起参悟。”r1o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 第三十二章 痛苦 对于整个世间而言,孤山剑藏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白山水在世间所有和大秦为敌的修行者之中显得尤为出名,也正是因为她有孤山剑藏在手,而并非她云水宫宫主的身份。¢£ 只是听着白山水的这句话,丁宁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一时没有回应。 白山水看着这名面容稚嫩却显得分外沉静的少年,眉头微挑,道:“你尽可放心,我白山水向来说一是一。”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充满骄傲的面容,道:“白宫主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并非担心白宫主,只是大浮水牢并非白宫主所想的那么简单。”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正是因为觉得不简单,所以才来找先生和公孙大小姐求助,越是见先生谨慎,我便越是觉得事情可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自从白山水带着夜策冷独有的气息入园开始,他的心中便是波澜翻涌到了极点,此刻他终于难掩平静,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我原本也想从大浮水牢中救人。”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白山水的眼睛,道:“只是想要从大浮水牢中救人,至少需要五名七境以上的修行者。” 白山水没有问丁宁想从大浮水牢中救什么人,只是皱起了眉头,道:“夜策冷不会出手。” 丁宁有些艰难的摇头道:“不会出手也总可以起到些作用,但即便算上她,也还差两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白山水沉默了下来。 她知道丁宁所说的还差两名,是将长孙浅雪都算上了。 虽说只差两名,但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原本稀少,更何况这是在长陵,哪里再能找得出两名胆敢从大浮水牢中劫人的七境强者? “必须要五名?”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着她,认真道:“五名七境之上,是最保守的估计。” 白山水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一向骄傲,然而此时却说不出的惨淡,就像一朵向日葵,却是褪去了金黄的色彩,在阳光下苍白。 “请先生想想办法。” 她没有出马车,然而在马车中却是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除非还能找到一名。” 白山水看着丁宁,道:“只差一名,就至少多了些成功的可能性。” 丁宁点了点头,道:“我会想办法。” 白山水自嘲的笑了笑,微微侧转过头看着墨园的景物,道:“有件事我必须谢谢你,若不是你将郑袖赐予的灵药全部倒入沟渠里,我也不可能这么快来见你,或许这就是天意。” 丁宁也自嘲的笑了笑,道:“天意最擅长弄人。” “看来你不怎么相信天意。”白山水笑得放肆了起来,接着又缓缓收敛笑意,道:“除了孤山剑藏和等待之外,我还有什么能做的?” 丁宁想了想,认真而直接的说道:“帮我杀梁联。” “看来梁大将军真是不讨人喜爱。”白山水神容微冷,道:“放心,我对他的恨意不会比你们少。” 丁宁躬身行礼,道:“如此多谢白宫主。” “现在我就住在夜司府上,若是你们要找我,找夜司便是。今日我要早些回去,以免给夜司带来不便。” 白山水淡然一笑,说了这一句,随手轻弹,一道乌金色光芒落入丁宁手中的同时,她身前的马车车帘便落了下来,遮掩住了她的身形。 击掌的声音自马车车厢中响起。 先前那名耐心等待在外院的监天司官员快步到了马车之前,恭谨的颔为礼,接着便没有什么停留,驱车驶出墨园。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她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丁宁的掌心。 此时静静躺在丁宁掌心的,是一片乌金色玉符。 这片玉符并非完整,缺了数角,表面上有许多好像随手乱刻的线条。 丁宁的目光原本也紧紧的聚焦在这些线条之间,当长孙浅雪的声音响起,丁宁缓缓转身,看了长孙浅雪一眼,没有说话。 长孙浅雪却已经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眉头骤然皱得更深,有些不可置信道:“孤山剑藏?” 丁宁抬头看向那辆马车驶离的方向,由衷道:“孤山剑藏代表最大的诚意,只是事未成而直接将孤山剑藏放在我们手里…传说中的白山水,的确心胸很大。” 长孙浅雪沉默不语。 从一开始见到白山水时,她就不喜欢白山水,总觉得白山水太过张狂,然而现在,想到那顶黑色大轿里的白山水,她却分明感受到了白山水同样的孤单。 沉默却不转身离开,这代表着两个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丁宁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也沉默着,等待长孙浅雪说话。 “你想要得到的,已经全部得到了。” 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长孙浅雪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也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她,道:“在长陵,有些东西比这两样东西更重要。” 长孙浅雪不再看丁宁,清冷道:“这孤山剑藏里有什么?” “很奇怪。” 丁宁的目光也重新聚集在手中的玉符上,凝重的摇了摇头:“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长孙浅雪道:“什么意思?” “因为先前出现过孤山剑藏的残片,所以你应该清楚,对于孤山剑藏一直都有两种不同的猜测。一种是认为这种玉符便是孤山剑藏本身,上面的符文就是孤山剑宗最精妙的法门。另外一种猜测却是这种玉符是孤山剑宗的藏宝图,可以凭此找寻到孤山剑藏的秘库。” 丁宁顿了顿之后,抬起头看着长孙浅雪接着说道:“现在这孤山剑藏已经近乎完整…从这上面看,这似乎就是一门强大的运用天地元气的法门,隐藏着至高的剑道,但是给我的感觉却又不尽如此。记载中的孤山剑宗的剑法杀伐无双,但是这片玉符上的法门给我的感觉却是杀意不足,或者说杀意涣散,一种难以形容的大而空的感觉。” “大而空?”长孙浅雪也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的重复道。 “杀意不凝便四野横流,除非这是一门对付千军万马的法门,然而面对千军万马,又并非是一名修行者的战斗,军中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存在,完全可以分而阻之。”丁宁看着她绝丽而清寒的面容,摇了摇头,“这样的法门没有太大的意义。” 长孙浅雪认真的想了想,她想不明白,于是便不愿意多想,道:“那试试不就知道了?” 丁宁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道:“七境尚且不够。” “七境尚且不够?” 长孙浅雪原本已经准备转身,听到他的这句话,脚步顿时顿住,霍然转身看着他,声音微寒道:“你的意思是,哪怕即便七境的修行者能够悟通了这上面的法门,也不可能完整的施展得出来?” 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很确定。” 长孙浅雪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宁手中的孤山剑藏玉符上,冷笑了起来:“那岂非此物只对于元武有用?” 丁宁感受出了她的意思,迅的将玉符放入胸口,道:“不要有想毁去它的想法,这对于我们有用。” “在长陵,你哪里去再找两名敢和郑袖做对,敢去劫大浮水牢的七境?” 长孙浅雪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清冷的问道。 丁宁沉默下来。 长孙浅雪又冷笑起来:“鱼市?”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转过身去,冷笑道:“都已经害得人家如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所在,到头来却还是不得安宁。”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丁宁的神容再度变得坚定起来,道:“鱼市将会是最后的备选。” “虽然我从来都不相信鱼市能够长久的在长陵安宁下去。”顿了顿之后,他补充道。 长孙浅雪再也没有说什么嘲讽丁宁的话。 因为她知道此时丁宁的内心十分痛苦。 而她此刻的心中也有些痛苦起来。 (因为文档丢失,这张我也重新码得非常痛苦...) 第三十三章 按部就班 白山水在黑色的车厢里沉默不语。 “七境…” 她沉吟着,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自语道:“昔日鱼市入渭河一战,四名孤女,冥冥之中又将重聚,现在连公孙大小姐都已出现,赵妙,你又在哪里?” 赵妙便是赵四先生。 自鱼市一战之后,赵四本命剑毁,不知所踪,但是白山水始终觉得,赵四先生和自己一样,看到这座灰墙黑瓦的雄城时,始终都不会甘心。 明明是曾经生死论剑的对手,然而现在想到赵妙,她的心中却反而莫名有些感慨,有些温暖,有些期待。 …… 在楚边境行进的马帮终于越来越接近燕地。 因为积累了太多疲惫,马帮中绝大多数人的情绪变得更为暴躁,然而可能是因为接近故土的关系,张仪一直照料着的老人却似乎心情变得越来越好,不再向之前一样对张仪诸多要求还口出恶言,而是更多的时间陷入沉默,眯着昏黄的双瞳,就像是在不断回忆着什么。 当可以隐约看到燕地边境的一些村庄,老人似乎陡然来了许多精神,在日落时分用过了张仪取来的晚饭之后,竟然极为罕见的对张仪笑了笑,看穿了张仪般微嘲道:“像你这样年轻的修行者,£不应该如丧家之犬般跟着这样的马队,你想必是在长陵犯了重罪,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逃离长陵。” 张仪微微一怔,有些尴尬道:“先生你误会了。” “不是犯了重罪,那是为什么?”老人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些。 张仪愣了愣,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老人再度笑了起来,“还说不是犯了重罪。” 张仪想了想,道:“我得罪了一个大人物。” 老人鄙视的看着他,道:“你是修行者,只是得罪了一个大人物,你就不敢留在长陵,也太懦弱了一些。” “我不是惧怕那名大人物。”想着自己和自己的“小师弟”在岷山剑会中做到的事情,张仪的脸上闪耀出了一些罕见的骄傲光辉,“只是我这样的选择,可以让我在意的人过的更好一些。”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听上去很伟大。”老人很有深意的看着张仪一眼,道:“那你想过你自己没有?” 张仪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远方燕地的深处:“我要变得更强大…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我才能保护其他人。” 老人笑了笑。 张仪正在看着远方,没有看到他此时的面容十分温和,和平时截然不同。 “我困了,帮我去拿温水洗脚。” 他和平时一样,对着张仪指使般说道。 张仪站了起来,没有多想便去端温水。 当他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却是愣在当地。 他的视线里没有老人的踪迹。 只有在老人方才所坐的地方,有烧过的木炭划过的痕迹,歪歪扭扭的写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当张仪急切的呼喊声响起之时,老人在夜色的包裹里,在荒野之中轻盈的穿行。 他的身体似乎始终包裹着一团独特的元气,让他的身体就像一阵风一样,在长长的草尖上飘过。 他脸部的皱纹依旧,但是那种虚弱和苍老的感觉,却是慢慢被一种强大的气度所排斥,最终完全消失在他的身上。 在一株已经枯死的老树下,有一团火红色像火焰一样燃烧。 距离近了,才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火红色的仙鹤。 当老人接近这头火红色的仙鹤,这只仙鹤张开双翼飞了起来。 老人似乎只是往前一坐,便坐在了这只仙鹤的背上。 接着这只仙鹤便无声的往上掠起,消失在上方夜空里的流云里。 “我看得出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如今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 马帮领罗钟景走到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却最终一无所获的张仪身前,看着他失望和极度担忧的面容,没有说其余的话语,只是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张仪明白这名马帮领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好意。 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若都是这么想,便只剩下了恶,没有了善。” 罗钟景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此时的无可奈何,这名谦和的年轻修行者一路上表现的点滴以及对那名燕地老人以德报怨般的无微不至的照料,无形之中已经让他们这些人都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君子。 只是真正的君子,便真的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好好的生存下去么? 此时张仪在担心那名走失的老人,他却是在担心这名用品格让他们折服的年轻修行者到了大燕之后的际遇。 …… 丁宁蹙眉坐在桌前。 那片代表着孤山剑藏的玉符就安静的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他脑海里盘旋的一些线条,完美的填充了这片玉符最大的一个缺角,和这片玉符上的线条完美的连接在一起。 白山水看到的孤山剑藏都不如他完整。 只是当意念在这些近乎已经彻底完整的线条之中游走,越是感知得清楚,丁宁却越觉得自己先前对长孙浅雪所说的推断是正确的。 当八境之上的力量,按照这些线路散出去,强大的天地元气奔流在长陵的天地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丁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那根可以牵扯出真正答案的线,然而却就是好像隔着最后的一层纱一样,就是无法真正触摸。 有些乱。 远处有丝竹声传来。 听着远处酒楼上隐约传来的欢歌笑语声,丁宁明白是自己的心乱。 “不能这样。” 他皱起了眉头,低声呵斥着自己。 然后他的面容开始恢复以往的平静。 既然乱而想不出方法,那就只有按部就班。 容姓宫女一直是郑袖的爪牙,有许多新帐和旧账要算。 昔日赶车的马夫,现在的梁联梁大将军就要远离长陵。 既然如此…那就先杀容姓宫女。 其实按部就班,往往是最容易让人冷静的方法。 他贴身收好桌上的玉符,走出了内院,然后一直走出墨园的大门,一直走到了盘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面前,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想要杀容宫女。” 骤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邵杀人的面容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冷漠道:“皇后不会给你公开杀她的机会,但是暗中杀了也就杀了。” “那样所有人会认为是岷山剑宗帮我杀了她。”丁宁摇了摇头,道:“我要以白羊洞弟子的身份,公开杀了她。” 邵杀人是岷山剑宗最会杀人的修行者,他的会杀包含着很多层意义,之前一句他已经鲜明而干脆的表明了某种意思,但是此刻他却没有直接驳斥丁宁,而是沉吟了片刻,道:“皇后不给你公开挑战她和杀她的机会,但是你可以逼得她忍不住。” “我想知道她哪些是忍受不了的。” 丁宁再次对着邵杀人行礼。 他知道邵杀人未必能够知道,但是岷山剑宗,一定能够找到方法。 ... 剑王朝最新6章节 第三十三章 按部就班 白山水在黑色的车厢里沉默不语。 “七境…” 她沉吟着,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自语道:“昔日鱼市入渭河一战,四名孤女,冥冥之中又将重聚,现在连公孙大小姐都已出现,赵妙,你又在哪里?” 赵妙便是赵四先生。 自鱼市一战之后,赵四本命剑毁,不知所踪,但是白山水始终觉得,赵四先生和自己一样,看到这座灰墙黑瓦的雄城时,始终都不会甘心。 明明是曾经生死论剑的对手,然而现在想到赵妙,她的心中却反而莫名有些感慨,有些温暖,有些期待。 …… 在楚边境行进的马帮终于越来越接近燕地。 因为积累了太多疲惫,马帮中绝大多数人的情绪变得更为暴躁,然而可能是因为接近故土的关系,张仪一直照料着的老人却似乎心情变得越来越好,不再向之前一样对张仪诸多要求还口出恶言,而是更多的时间陷入沉默,眯着昏黄的双瞳,就像是在不断回忆着什么。 当可以隐约看到燕地边境的一些村庄,老人似乎陡然来了许多精神,在日落时分用过了张仪取来的晚饭之后,竟然极为罕见的对张仪笑了笑,看穿了张仪般微嘲道:“像你这样年轻的修行者,£不应该如丧家之犬般跟着这样的马队,你想必是在长陵犯了重罪,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逃离长陵。” 张仪微微一怔,有些尴尬道:“先生你误会了。” “不是犯了重罪,那是为什么?”老人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些。 张仪愣了愣,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老人再度笑了起来,“还说不是犯了重罪。” 张仪想了想,道:“我得罪了一个大人物。” 老人鄙视的看着他,道:“你是修行者,只是得罪了一个大人物,你就不敢留在长陵,也太懦弱了一些。” “我不是惧怕那名大人物。”想着自己和自己的“小师弟”在岷山剑会中做到的事情,张仪的脸上闪耀出了一些罕见的骄傲光辉,“只是我这样的选择,可以让我在意的人过的更好一些。”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听上去很伟大。”老人很有深意的看着张仪一眼,道:“那你想过你自己没有?” 张仪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远方燕地的深处:“我要变得更强大…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我才能保护其他人。” 老人笑了笑。 张仪正在看着远方,没有看到他此时的面容十分温和,和平时截然不同。 “我困了,帮我去拿温水洗脚。” 他和平时一样,对着张仪指使般说道。 张仪站了起来,没有多想便去端温水。 当他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却是愣在当地。 他的视线里没有老人的踪迹。 只有在老人方才所坐的地方,有烧过的木炭划过的痕迹,歪歪扭扭的写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当张仪急切的呼喊声响起之时,老人在夜色的包裹里,在荒野之中轻盈的穿行。 他的身体似乎始终包裹着一团独特的元气,让他的身体就像一阵风一样,在长长的草尖上飘过。 他脸部的皱纹依旧,但是那种虚弱和苍老的感觉,却是慢慢被一种强大的气度所排斥,最终完全消失在他的身上。 在一株已经枯死的老树下,有一团火红色像火焰一样燃烧。 距离近了,才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火红色的仙鹤。 当老人接近这头火红色的仙鹤,这只仙鹤张开双翼飞了起来。 老人似乎只是往前一坐,便坐在了这只仙鹤的背上。 接着这只仙鹤便无声的往上掠起,消失在上方夜空里的流云里。 “我看得出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如今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 马帮领罗钟景走到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却最终一无所获的张仪身前,看着他失望和极度担忧的面容,没有说其余的话语,只是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张仪明白这名马帮领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好意。 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若都是这么想,便只剩下了恶,没有了善。” 罗钟景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此时的无可奈何,这名谦和的年轻修行者一路上表现的点滴以及对那名燕地老人以德报怨般的无微不至的照料,无形之中已经让他们这些人都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君子。 只是真正的君子,便真的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好好的生存下去么? 此时张仪在担心那名走失的老人,他却是在担心这名用品格让他们折服的年轻修行者到了大燕之后的际遇。 …… 丁宁蹙眉坐在桌前。 那片代表着孤山剑藏的玉符就安静的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他脑海里盘旋的一些线条,完美的填充了这片玉符最大的一个缺角,和这片玉符上的线条完美的连接在一起。 白山水看到的孤山剑藏都不如他完整。 只是当意念在这些近乎已经彻底完整的线条之中游走,越是感知得清楚,丁宁却越觉得自己先前对长孙浅雪所说的推断是正确的。 当八境之上的力量,按照这些线路散出去,强大的天地元气奔流在长陵的天地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丁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那根可以牵扯出真正答案的线,然而却就是好像隔着最后的一层纱一样,就是无法真正触摸。 有些乱。 远处有丝竹声传来。 听着远处酒楼上隐约传来的欢歌笑语声,丁宁明白是自己的心乱。 “不能这样。” 他皱起了眉头,低声呵斥着自己。 然后他的面容开始恢复以往的平静。 既然乱而想不出方法,那就只有按部就班。 容姓宫女一直是郑袖的爪牙,有许多新帐和旧账要算。 昔日赶车的马夫,现在的梁联梁大将军就要远离长陵。 既然如此…那就先杀容姓宫女。 其实按部就班,往往是最容易让人冷静的方法。 他贴身收好桌上的玉符,走出了内院,然后一直走出墨园的大门,一直走到了盘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面前,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想要杀容宫女。” 骤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邵杀人的面容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冷漠道:“皇后不会给你公开杀她的机会,但是暗中杀了也就杀了。” “那样所有人会认为是岷山剑宗帮我杀了她。”丁宁摇了摇头,道:“我要以白羊洞弟子的身份,公开杀了她。” 邵杀人是岷山剑宗最会杀人的修行者,他的会杀包含着很多层意义,之前一句他已经鲜明而干脆的表明了某种意思,但是此刻他却没有直接驳斥丁宁,而是沉吟了片刻,道:“皇后不给你公开挑战她和杀她的机会,但是你可以逼得她忍不住。” “我想知道她哪些是忍受不了的。” 丁宁再次对着邵杀人行礼。 他知道邵杀人未必能够知道,但是岷山剑宗,一定能够找到方法。 ...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熬 “既然我说你可以逼得她忍不住,便总可以找到方法。”邵杀人看着丁宁,淡淡的说道:“但她入六境,你只是刚过四境,你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意气用事?若是好不容易逼迫她接受你的决斗,但是反而你被杀死,那我损失的就不是一点力气而已了。” 面对邵杀人的质疑,丁宁只是异常简单的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目光,道:“我已经领悟了续天神诀。” 邵杀人的身体轻微的一震,霍然抬。 丁宁只是平静的迎接着他有些不信的目光,点了点头。 邵杀人的眉头微皱,突然之间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的事情。” …… “我要先杀那名宫女,然后再设法杀了梁联,劫了大浮水牢,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可以离开长陵,这就是我的计划。” 回到墨园最深处的小院,和往常并不一样,丁宁没有等长孙浅雪找自己,而是直接走到了长孙浅雪的卧房之外,说道。 “杀那名宫女真的很重要么?” 长孙浅雪并没有出来,只是清冷的说道。 “多了岷山剑宗的关注,其实我要做事情更为艰难,要想做一些事情脱离岷山剑宗的耳目,就必须让岷山剑宗觉得我足够强大。” “要在梁联离开长陵之前杀死那名宫女,我不觉得你能做到。” “想不到,就做不到,只要我提出这样的想法,岷山剑宗就一定会为我做些什么,因为我已经是领悟了续天神诀的岷山剑宗弟子。” 丁宁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接着说道:“既然你赌夜策冷赌赢了,夜策冷就一定会开始做些什么,她既然在长陵经营了这么久,一开始做些什么,就一定不会寻常。” 屋内没有声息。 “除了夜策冷,我们还有谢家。谢长胜和谢柔也会帮我…” 丁宁接着说道:“所以想清楚了,我们的复仇会更快,更有希望。” 说完这些,听着屋内依旧没有传出什么声音,丁宁转身离开。 这些在他平时和长孙浅雪的对话中基本属于无用的废话,然而今日里他特意找长孙浅雪说这些,是因为他觉得长孙浅雪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无论如何,他希望长孙浅雪能够开心一些。 只是此时,对长孙浅雪无比了解的他却并不知道长孙浅雪因何而不开心。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房的瞬间,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传了出来,“原本就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先前你算无遗策,但只是因为过分担心水牢里面的林煮酒,所以你心便乱了。他当年败就败在心乱,败在太过在意他身边的那些人…这样的复仇你要想成功,就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丁宁的身体微僵。 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接着传入他的耳廓:“报仇这种事情,就必须要冷酷,若是他当年根本不顾那些人的生死,谋而后动,早就已经报仇。若不想我死,便不要管我的生死,现在是,今后也是。” 丁宁缓缓垂下头,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沉默的走向自己的卧房。 …… 黑色的监天司马车迎着许多敬畏和复杂的目光缓缓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最终停留在夜策冷的院前。 当白山水穿过幽静的小院,感知着内里的动静,素净的面上缓缓带起了一丝笑意。 她没有走向卧房,而是缓步走向了一侧的厨房。 厨房的门开着,火炉前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安静的坐着。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夜策冷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白山水微微一笑,道:“大逆的名声虽然响亮,但始终独来独往,没有什么靠|山,现在不是独自一人挣扎,陡然陡然有了这么多和元武、郑袖作对的朋友,我心情自然不错。” 夜策冷也笑了起来,从侧面看都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的酒窝。 “看上去你的心情也不错。” 白山水自顾自拉了一张竹椅,在夜策冷的身畔坐了下来,骤然嗅到身前火炉上架着的药鼎中传出的一丝药气,她的面容却是骤变,竟有些失声:“黄犀角、海琉璃、鳌龙丹…镇海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夜策冷转过了头,看着白山水的失色,有些得意起来,再看着白山水微颤的胸口,想到了那日回长陵时进赵斩的小院所说的话,顿时忍不住抿嘴取笑道:“海外女子多胸大,我在海外多年,却还是比不上白宫主。” 这句话说得似乎完全前言不搭后语,然而白山水却是骤然理解,秀目微眯,“你在海外修行多年,斗兽杀蛟,入海觅药,得了这么多灵药,却是没有自用?” 夜策冷骄傲的笑笑,依旧没有正面回应白山水的话,道:“若是修行太快,郑袖怎么会对我放心?” 白山水顿时肃容:“先前都说夜司是长陵罕见的修行天才,我便不以为然,心想都得了那人的亲传,修行境界也不过如此,今日方才明白夜司是故意控制了自己的修行度。” 看着白山水的认真,夜司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当年真正的天才除了元武和郑袖,早就已经死光了。” 白山水这次也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眉头微蹙,有些感慨道:“在海外风波里得了这么多灵药,却是自己不受,之前九死蚕并没有任何讯息,那人似乎都已经消失在你们大秦的故事里,你却还能熬得住…我生平很少佩服人,人人都说夜司胸小心胸也小,但是今日里,我却是真正佩服夜司。” “如久旱甘霖,一朝得了消息,却怕自己是局中人,受情绪影响而行事出现问题。那名酒铺少年既是他的传人,而且之前他所做的事情都是运筹帷幄,便令我不自然将一切押在他身上。”夜策冷一边看着微沸的药鼎,一边收敛了笑容,缓声道:“你今日既然见过了他,又不像我这么执念,想必要比我看得清楚点,你不妨直言告诉我,我这么做有没有问题?” 白山水笑了笑,道:“我将孤山剑藏给了他,你说有没有问题?” 夜策冷怔了怔。 “你是觉得他以往的表现足够谨慎,所以才将一切押在他的身上。”白山水看着夜策冷,有些傲然道:“我将一切押在他身上,却是因为别的原因。我觉得他有真性情,他得到孤山剑藏的时候,并未特别的欣喜,他始终在深深的忧虑,这种忧虑来自于对别人的安危的顾虑。”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他之所以会失败只是因为不够冷酷,没想到传人也是如此。”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如此才好。” 夜策冷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又不由得落在她的胸口,不由得心想这女子不仅是胸大,连心胸也大。 白山水似乎明白了她目光里的意思,瞪了她一眼,道:“好好熬你的药,熬得糊了,便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先来一章解解渴,熬死在这里,有点卡不下去,先了再构思下一章,下一章的字数应该会多) ...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熬 “既然我说你可以逼得她忍不住,便总可以找到方法。”邵杀人看着丁宁,淡淡的说道:“但她入六境,你只是刚过四境,你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意气用事?若是好不容易逼迫她接受你的决斗,但是反而你被杀死,那我损失的就不是一点力气而已了。” 面对邵杀人的质疑,丁宁只是异常简单的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目光,道:“我已经领悟了续天神诀。” 邵杀人的身体轻微的一震,霍然抬。 丁宁只是平静的迎接着他有些不信的目光,点了点头。 邵杀人的眉头微皱,突然之间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的事情。” …… “我要先杀那名宫女,然后再设法杀了梁联,劫了大浮水牢,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可以离开长陵,这就是我的计划。” 回到墨园最深处的小院,和往常并不一样,丁宁没有等长孙浅雪找自己,而是直接走到了长孙浅雪的卧房之外,说道。 “杀那名宫女真的很重要么?” 长孙浅雪并没有出来,只是清冷的说道。 “多了岷山剑宗的关注,其实我要做事情更为艰难,要想做一些事情脱离岷山剑宗的耳目,就必须让岷山剑宗觉得我足够强大。” “要在梁联离开长陵之前杀死那名宫女,我不觉得你能做到。” “想不到,就做不到,只要我提出这样的想法,岷山剑宗就一定会为我做些什么,因为我已经是领悟了续天神诀的岷山剑宗弟子。” 丁宁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接着说道:“既然你赌夜策冷赌赢了,夜策冷就一定会开始做些什么,她既然在长陵经营了这么久,一开始做些什么,就一定不会寻常。” 屋内没有声息。 “除了夜策冷,我们还有谢家。谢长胜和谢柔也会帮我…” 丁宁接着说道:“所以想清楚了,我们的复仇会更快,更有希望。” 说完这些,听着屋内依旧没有传出什么声音,丁宁转身离开。 这些在他平时和长孙浅雪的对话中基本属于无用的废话,然而今日里他特意找长孙浅雪说这些,是因为他觉得长孙浅雪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无论如何,他希望长孙浅雪能够开心一些。 只是此时,对长孙浅雪无比了解的他却并不知道长孙浅雪因何而不开心。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房的瞬间,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传了出来,“原本就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先前你算无遗策,但只是因为过分担心水牢里面的林煮酒,所以你心便乱了。他当年败就败在心乱,败在太过在意他身边的那些人…这样的复仇你要想成功,就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丁宁的身体微僵。 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接着传入他的耳廓:“报仇这种事情,就必须要冷酷,若是他当年根本不顾那些人的生死,谋而后动,早就已经报仇。若不想我死,便不要管我的生死,现在是,今后也是。” 丁宁缓缓垂下头,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沉默的走向自己的卧房。 …… 黑色的监天司马车迎着许多敬畏和复杂的目光缓缓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最终停留在夜策冷的院前。 当白山水穿过幽静的小院,感知着内里的动静,素净的面上缓缓带起了一丝笑意。 她没有走向卧房,而是缓步走向了一侧的厨房。 厨房的门开着,火炉前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安静的坐着。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夜策冷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白山水微微一笑,道:“大逆的名声虽然响亮,但始终独来独往,没有什么靠|山,现在不是独自一人挣扎,陡然陡然有了这么多和元武、郑袖作对的朋友,我心情自然不错。” 夜策冷也笑了起来,从侧面看都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的酒窝。 “看上去你的心情也不错。” 白山水自顾自拉了一张竹椅,在夜策冷的身畔坐了下来,骤然嗅到身前火炉上架着的药鼎中传出的一丝药气,她的面容却是骤变,竟有些失声:“黄犀角、海琉璃、鳌龙丹…镇海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夜策冷转过了头,看着白山水的失色,有些得意起来,再看着白山水微颤的胸口,想到了那日回长陵时进赵斩的小院所说的话,顿时忍不住抿嘴取笑道:“海外女子多胸大,我在海外多年,却还是比不上白宫主。” 这句话说得似乎完全前言不搭后语,然而白山水却是骤然理解,秀目微眯,“你在海外修行多年,斗兽杀蛟,入海觅药,得了这么多灵药,却是没有自用?” 夜策冷骄傲的笑笑,依旧没有正面回应白山水的话,道:“若是修行太快,郑袖怎么会对我放心?” 白山水顿时肃容:“先前都说夜司是长陵罕见的修行天才,我便不以为然,心想都得了那人的亲传,修行境界也不过如此,今日方才明白夜司是故意控制了自己的修行度。” 看着白山水的认真,夜司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当年真正的天才除了元武和郑袖,早就已经死光了。” 白山水这次也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眉头微蹙,有些感慨道:“在海外风波里得了这么多灵药,却是自己不受,之前九死蚕并没有任何讯息,那人似乎都已经消失在你们大秦的故事里,你却还能熬得住…我生平很少佩服人,人人都说夜司胸小心胸也小,但是今日里,我却是真正佩服夜司。” “如久旱甘霖,一朝得了消息,却怕自己是局中人,受情绪影响而行事出现问题。那名酒铺少年既是他的传人,而且之前他所做的事情都是运筹帷幄,便令我不自然将一切押在他身上。”夜策冷一边看着微沸的药鼎,一边收敛了笑容,缓声道:“你今日既然见过了他,又不像我这么执念,想必要比我看得清楚点,你不妨直言告诉我,我这么做有没有问题?” 白山水笑了笑,道:“我将孤山剑藏给了他,你说有没有问题?” 夜策冷怔了怔。 “你是觉得他以往的表现足够谨慎,所以才将一切押在他的身上。”白山水看着夜策冷,有些傲然道:“我将一切押在他身上,却是因为别的原因。我觉得他有真性情,他得到孤山剑藏的时候,并未特别的欣喜,他始终在深深的忧虑,这种忧虑来自于对别人的安危的顾虑。”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他之所以会失败只是因为不够冷酷,没想到传人也是如此。”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如此才好。” 夜策冷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又不由得落在她的胸口,不由得心想这女子不仅是胸大,连心胸也大。 白山水似乎明白了她目光里的意思,瞪了她一眼,道:“好好熬你的药,熬得糊了,便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先来一章解解渴,熬死在这里,有点卡不下去,先了再构思下一章,下一章的字数应该会多) ...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岷山雪,釜中火 岷山有雪,因为极高。 接近雪线的一座青殿里,裹着一条青色厚毯的谢长胜靠在窗口,一边伸长着脖子看着低处的一座青殿与山谷,一边很不满意的嘟囔道:“这么冷的地方,难道你们不觉得可以架个火盆,涮些羊肉片么?” 他的身后站立着一名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原本面色便有些不善,听到他这样的话语,面色顿时又阴沉了数分,寒声道:“若是图舒服爽快,偏要赖在这里不走做什么?参加剑会的那么多年轻才俊,比你难医治的都已经走了,偏生只有你赖着不走。” 谢长胜转头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说道:“我的伤还又没好,不留在这里做什么?” “借着伤未好而强留在我岷山剑宗,整日里东张西望看看能否偷学到什么。”这名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冷笑起来,“你又未能成为岷山剑会前十,这般强留在我岷山剑宗,也不觉得羞惭?” “我羞惭什么?难道有谁会觉得我在岷山剑会里的表现丢脸?”谢长胜转头看了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一眼,“既然觉得这地方有用,那能想办法多留一天就叫做本事。” 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眉头微拧,眼睛里尽是怒意,然而不等他开口,谢长胜却又鄙夷的说道:“你也不用多管闲事,我的状况耿刃他们都很清楚,若是他们要将我赶出去,我早就不在这里了,我哪里还能这么赖着?” 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呆了呆,觉得谢长胜说得却不无道理。 虽说谢长胜似乎太过无赖,但岷山剑宗也并未给他正式学习的机会,这似乎也的确没有违反岷山剑宗的规矩。 想到这一点,这名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又觉得容许谢长胜赖在这里,或许宗主百里素雪还有更深层的用意,一时之间,他脸上的阴沉和怒意迅消退,神色竟是温和起来,伸手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向谢长胜。 “谁的信?” “丁宁师侄的。” “丁宁?” 谢长胜的眼睛顿时亮了,用最快的度接过了信,然后拆开,只是匆匆扫过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只担心你不要,既然提了要,那还不简单?” “笔来,纸来!”接着他随手将信纸一挥,很是豪气的对着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喝道。 刚刚才面色温和一些的岷山剑宗中年修行者顿时又面色难看起来,这谢长胜说什么都是后辈,竟然将他当下人般使唤,这对于本来就有些迂腐的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而言,简直便是大逆不道。 “瞪什么瞪,你又不是帮我做事。” 谢长胜看着他的脸色,反而不满的叫了起来:“我是在帮你们岷山剑宗的天才弟子丁宁做事好不好,难道你不想我们关中谢家倾尽举族之力帮他?” 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一怔,接着面色一凛,然后颔为礼,尊敬道:“说的是,我马上备纸笔。” …… “不管外界对于这名谢家少年是何等评论,但看来这名谢家少年面对什么样人倒都不会吃亏,不知是后天形成,还是关中谢氏一族的天生遗传。” 澹台观剑凝立在谢长胜对面一座青殿的窗口,忍不住轻摇了摇头,说道。 两座青殿相距甚远,其中甚至隔着一朵白云,但是澹台观剑却偏偏能够听清谢长胜和这名岷山剑宗中年修行者的对话。 “只是这谢家少年悟性也只是一般,在修行一道上,将来恐怕还是难以追得上那些人。” 澹台观剑是性情极为高洁的修行者,然而不知为何,对这名近乎有些无赖的少年,却也有诸多好感,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青袍少女,自然便是净琉璃。 听着他这声叹息,净琉璃却是看了他一眼,平淡道:“长陵有百样人,又不是只会用剑的修行者才算有所成就。” 澹台观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立意高度便不同,将来你的确适合接任宗主之位。” “接任宗主之位…”净琉璃微微蹙起眉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道:“其实我很不理解师尊明明还在巅峰之时,为何始终抱着让掉宗主之位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澹台观剑怔了怔,一时想得有些入神,片刻之后才苦笑道:“恐怕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意思。” “我要去墨园。” 净琉璃收回投向对面青殿的目光,转过身来,缓声说道。 澹台观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去墨园做什么?” “既然他提出要逼那名宫女决斗了,又给谢长胜写信,这便意味着他很有信心杀死容姓宫女,而且已经谋划起来。”净琉璃如琉璃般的面容倒映着山崖间的冰雪寒光,带着一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慨,道:“容宫女那样的高手,生死相斗,连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一名只是刚刚踏入四境的修行者便有很快杀死她的信心。这样的实力跃迁,期间的过程,对于我而言,都是宝贵的修行经验。而且像他这样无时无刻感觉都在我之前,都给我巨大压力的人不可得,我必须确保在成功逼迫容姓宫女和他决斗之前,他真的有足够杀死她的能力。” 澹台观剑仔细的想了想,他觉得净琉璃的说法是对的。 …… 墨园的深处清冷,尤其丁宁和长孙浅雪所居的小院,丁宁先前特意和长孙浅雪的谈话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这个沉寂的小院的空气都显得分外沉闷…甚至在燥热的夏日里,还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在院内只是有着若有若无的寒意,然而在长孙浅雪的卧房之中,却是有如隆冬。 帐上,帘上,门窗的内里,甚至墙壁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深蓝色玄霜。 一柄色泽深沉到极点,完全不像是人间事物的蓝黑色长剑悬浮在长孙浅雪的身前。 这柄剑寒冷到了极点,往外蒸腾的玄霜元气都像蓝黑色的火焰在空气里不断的燃烧,每一缕蓝黑色的元气在修行者的感知里都像是内蕴着很多个冰雪世界。 蓝黑色长剑上如火焰跳跃的玄霜元气自行飘向长孙浅雪的身体,在接近长孙浅雪的身体时凝结为一缕缕的黑线。 这些黑线的下方,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始终张开着大口在贪婪的呼吸着。 它的身上也冻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身体也在不停的打着寒颤,给人的感觉也是无法承受这种寒冷,就要彻底被冻住。 然而就在这将冻未冻之间,随着不停的受着浓烈的玄霜气息的浸染,它的身体却也在产生着细微的改变。 它身上光滑柔软的深红色表皮也开始浸染蓝黑的色泽,同时开始变得粗糙。它圆滚滚的头颅上开始产生两个细小的凸起,这样细小的凸起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连肉眼都无法分辨,然而在长孙浅雪这样的修行者的感知里,却是极为清晰。 感知着这样的变化,长孙浅雪一向清冷的心境中却是油然而生一丝喜意。 九幽冥王剑是采深渊中的冥玉炼制而成,而冥玉则是极度深渊中一种名为冥鱼的内丹沉积而成,即便是像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得到合适的功法开始融炼这柄剑时,都是无法承受,必须有着丁宁的双修协助。 寻常的生物,即便是别处寒境的强大异兽,都不可能承受和接纳得住九幽冥王剑的元气,除非原本就也是体内蕴含着深渊冥寒的血脉,原本就属于那种深渊中的生物。 和她一开始的预料和猜测一样,岷山剑宗的这种玄霜虫,应该本身就来自类似的深渊。 岷山内里有冥渊? 岷山还是冥山? 岷山之寒,来自于高,还是来自于冥渊中的寒气? 长孙浅雪因为这头玄霜虫的改变和强大而感到欣喜的同时,脑海中也想到了数种可能。 …… 长陵外,渭河畔,一处野渡旁,有着几间鱼户的茅舍。 这里位于河岗,地势很高,可以清晰的看到长陵的边缘和整个长陵雄伟的轮廓,但是偏偏游离于长陵之外。 在其中临水的一间茅舍里,一名身穿寻常布衣的瘦小女子正在煮着鱼汤。 铁锅下的火盆里明明没有几块柴火,然而火焰却分外的猛烈,每一簇火焰都分外有棱角,就像一柄柄小剑。 平凡之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剑道之意,她便是赵四。 名震天下的赵剑炉最强的传人,在昔日渭河上一战之后便不知所踪,世间对她的注意也少了几分。 因为她丢失了本命剑。 本命剑汇聚了一名修行者的无数本命元气,无数年的浸润滋养,比修行者的两条手臂都更为重要,一旦失却,力量便顿时少却数分。 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安静煮鱼的赵四身体一震,陡然抬望天。 她身前火盆之中的火焰熊熊燃起,竟是将整个铁锅都临空托了起来。 (明天仙侠世界有活动,礼品满丰厚的,大家可以参加一下~~活动时间:6月18日-6月25日 活动平台:纵横中文网 活动形式:进入纵横中文网《仙侠世界》小说页面,在《仙侠世界》评论区提交您对小说的评价。每日随机抽取幸运参与者,获奖名单次日1o点公布于纵横《仙侠世界》评论区。 活动奖品:特等奖:1oo元京东卡(1份) 参与奖:1ooo纵横币(5份) 活动执行:纵横方-负责抽奖,获奖名单布,及放奖品活动二:爆更吧!刷月票无罪送你app1eatch 你送月票,无罪赠礼!为了庆祝无罪大神创作小说《仙侠世界》已达半年时间,特开启月票活动。只要捧场《仙侠世界》送月票的小伙伴,就有机会获得来自无罪大大的礼物-app1eatch。 活动时间:6月18日-6月25日 活动平台:纵横中文网 活动形式:为《仙侠世界》捧场送月票,就有机会赢取奖品。活动结束后,由无罪亲自从所有参与捧场送月票的粉丝中随机抽取获奖者。 活动奖品: 特等奖:app1eaport38毫米白色(1个)(3o76元) 幸运奖:5o面值京东卡(2o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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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身上光滑柔软的深红色表皮也开始浸染蓝黑的色泽,同时开始变得粗糙。它圆滚滚的头颅上开始产生两个细小的凸起,这样细小的凸起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连肉眼都无法分辨,然而在长孙浅雪这样的修行者的感知里,却是极为清晰。 感知着这样的变化,长孙浅雪一向清冷的心境中却是油然而生一丝喜意。 九幽冥王剑是采深渊中的冥玉炼制而成,而冥玉则是极度深渊中一种名为冥鱼的内丹沉积而成,即便是像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得到合适的功法开始融炼这柄剑时,都是无法承受,必须有着丁宁的双修协助。 寻常的生物,即便是别处寒境的强大异兽,都不可能承受和接纳得住九幽冥王剑的元气,除非原本就也是体内蕴含着深渊冥寒的血脉,原本就属于那种深渊中的生物。 和她一开始的预料和猜测一样,岷山剑宗的这种玄霜虫,应该本身就来自类似的深渊。 岷山内里有冥渊? 岷山还是冥山? 岷山之寒,来自于高,还是来自于冥渊中的寒气? 长孙浅雪因为这头玄霜虫的改变和强大而感到欣喜的同时,脑海中也想到了数种可能。 …… 长陵外,渭河畔,一处野渡旁,有着几间鱼户的茅舍。 这里位于河岗,地势很高,可以清晰的看到长陵的边缘和整个长陵雄伟的轮廓,但是偏偏游离于长陵之外。 在其中临水的一间茅舍里,一名身穿寻常布衣的瘦小女子正在煮着鱼汤。 铁锅下的火盆里明明没有几块柴火,然而火焰却分外的猛烈,每一簇火焰都分外有棱角,就像一柄柄小剑。 平凡之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剑道之意,她便是赵四。 名震天下的赵剑炉最强的传人,在昔日渭河上一战之后便不知所踪,世间对她的注意也少了几分。 因为她丢失了本命剑。 本命剑汇聚了一名修行者的无数本命元气,无数年的浸润滋养,比修行者的两条手臂都更为重要,一旦失却,力量便顿时少却数分。 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安静煮鱼的赵四身体一震,陡然抬望天。 她身前火盆之中的火焰熊熊燃起,竟是将整个铁锅都临空托了起来。 (明天仙侠世界有活动,礼品满丰厚的,大家可以参加一下~~活动时间:6月18日-6月25日 活动平台:纵横中文网 活动形式:进入纵横中文网《仙侠世界》小说页面,在《仙侠世界》评论区提交您对小说的评价。每日随机抽取幸运参与者,获奖名单次日1o点公布于纵横《仙侠世界》评论区。 活动奖品:特等奖:1oo元京东卡(1份) 参与奖:1ooo纵横币(5份) 活动执行:纵横方-负责抽奖,获奖名单布,及放奖品活动二:爆更吧!刷月票无罪送你app1ea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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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哪怕她对于这柄本命剑有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渴求,然而在那一刹那,她还是无比决然的第一时间斩断了和本命剑的联系。 莫说壮士断腕,就算是断命,赵剑炉的人也从不乏这样的勇气,只是对于赵剑炉的修行者而言,剑既是命,自己丢失的剑,只要还存在世间,就一定要亲手找回来。 铁锅在熊熊的火焰中漂浮,内里的鱼汤瞬间被炙干,鱼肉被烤成焦炭,散出难闻的气息。 赵四却是浑然不觉,回望长陵。 在方才的那一刹那,她至少可以感知到她的剑存在于长陵。 长陵皇宫深处,洁净的光线在水晶的折射中从天井柔和的洒落,照耀在灵莲池上,灵气渺渺,看似完全不像在人间。 容颜完美的也完全不像是人间女子的郑袖的眼眸深处也是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律动,连她身前的那些灵莲都似乎畏惧的颤抖起来。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感知里,那柄赵剑炉的本命剑依旧飘荡在无尽的高空里,始终缠绕在苍白色星火之中,被迫接受着淬炼和改变。 她只是正常的修行,并没有想要刻意的去通过这柄剑寻找赵四的存在。 她并不想任何人知道这柄剑落在她的手中,包括赵四。 赵四的反应也极为决断,所以她也甚至不能确定这柄本命剑和赵四产生了一瞬间的联系,然而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 她再度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修炼时的气机对她的修行时所接触的天地元气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扰动。 续天神诀一向是岷山剑宗最神秘和强大的功法,她也是只知道续天神诀强大,然而却并不知道续天神诀到底是何等的内容,而且在任何修行者的潜意识里,续天神诀不可能被很快领悟,所以她根本未曾将这样的变化和那名酒铺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只是隐约觉得,长陵出现了一名修炼独特功法的修行者。 而这名修行者…让她十分不快。 …… 一封信笺由岷山剑宗出,最终落入了长陵关中会馆的一间房间里。 经手的一名师爷看着年迈的掌柜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签名押印的利落劲儿,顿时就有些难以理解,忍不住皱眉问道:“少爷这封信事关重大,大掌柜您难道就不需要问过老爷么?” 这名年迈的老掌柜办事十分沉稳,并未急着回话,先行稳稳的押好了印,接着又取出了数张红色的帖子。 看着这数张红色帖子略微烧焦的一头,这名谨慎的师爷彻底的变了脸色,连声音都有些变了,“掌柜您这是…” “老爷早就已经特别交代过,丁宁少爷的事情便是谢家最要的事,所以这和少爷的意思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老掌柜示意这名师爷替他磨墨,同时说道:“这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和谢家都欠他的恩情。” 这名师爷呆了呆。 老掌柜却是忍不住抬头,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少爷在岷山剑会中虽未进入前十,但是却和沈家少爷一起击败了才俊册上先前排名第一的才俊,而且到现在都还能留在岷山剑宗。大小姐更是直接进了岷山剑会前十。这在我们关中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先前能够入岷山剑宗的,哪一个不是侯门子弟,或是军中大将的子侄?” 顿了顿之后,这名老掌柜的笑意更加骄傲:“这次岷山剑会,哪个关中人不脸上有光?这次我谢家请求他们协同办事,他们哪个会不帮?” 师爷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 老掌柜却是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生意自有盈亏,不管是亏是赚,最终要的是脸面,是名声,是养活了多少人,知恩图报都做不到,生意如何能长久做得下去,又何必在意一时的得失?” “您说的对。” 师爷顿时醒悟,恭敬的微微躬身行礼,接着开始磨墨。 …… 一顶黑色圆顶如伞盖的马车缓缓行进在长陵的街巷之中,驶向周家墨园。 看着这辆马车,即便是沿途一些身穿黑衣负责警戒的监天司官员都有些不能理解,为何以夜司这样的身份,在短短数日之间就要连来墨园两趟? 黑色马车在距离墨园大门还有十余丈时骤然停顿下来。 一名面容英俊的黑衣监天司官员快步到了马车侧面,对着马车车厢深深躬身行礼,用极为低微和快的声音禀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关中谢家了焦尾信,向关中各大商会求助,请求关中各大商会帮助收购天魔萝和狼毒花两种药物。天魔萝大大振奋修行者精神,短时间提升修行者气血流动,但量多则致幻,狼毒花更是火毒之物,气血过旺食之,易生烂疮,内外皆败。”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马车车厢中清晰的响起夜策冷冷淡而蕴含着强大威势的声音,“你应该明白我要知道什么。” 年轻的监天司官员顿时额头微汗,更加恭谨道:“只查到是谢长胜从岷山剑宗传了封信出来,具体更深层原因,还在追查之中。” “去吧。” 马车里异常简单的传出两个字。 黑色马车继续往墨园大门前行,而年轻的监天司官员顿时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离开。 没有人阻拦。 依旧坐在竹席上的邵杀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黑色马车在穿过外园,接近丁宁所居的小院时,车门帘子无声的往外荡开。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安静的坐在车厢里,她看着眼前静谧的墨园,眼神却是无限感慨。 虽然只是传人,但总算是要再见了。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她终于来到墨园 在渭河一战之后,她早已经断绝了和本命剑的联系,自然认定本命剑已经毁去,变成坠落不知何处的陨铁。 然而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她却是猛然的接触到了一丝自己本命剑的气息。 修行者和自己的本命剑本身就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她的身体里在方才一瞬间产生了元气的共鸣,从而感知到了自己本命剑的存在。 但这种感觉也只是存在了极短暂的一刹那,便被她自行切断。 失去的本命剑再产生共鸣,只可能是她的本命剑已被人控制。 只要被人控制,本命剑和她产生的联系,便极有可能让那名控制者感知到她的存在,甚至捕捉到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所以哪怕她对于这柄本命剑有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渴求,然而在那一刹那,她还是无比决然的第一时间斩断了和本命剑的联系。 莫说壮士断腕,就算是断命,赵剑炉的人也从不乏这样的勇气,只是对于赵剑炉的修行者而言,剑既是命,自己丢失的剑,只要还存在世间,就一定要亲手找回来。 铁锅在熊熊的火焰中漂浮,内里的鱼汤瞬间被炙干,鱼肉被烤成焦炭,散出难闻的气息。 赵四却是浑然不觉,回望长陵。 在方才的那一刹那,她至少可以感知到她的剑存在于长陵。 长陵皇宫深处,洁净的光线在水晶的折射中从天井柔和的洒落,照耀在灵莲池上,灵气渺渺,看似完全不像在人间。 容颜完美的也完全不像是人间女子的郑袖的眼眸深处也是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律动,连她身前的那些灵莲都似乎畏惧的颤抖起来。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感知里,那柄赵剑炉的本命剑依旧飘荡在无尽的高空里,始终缠绕在苍白色星火之中,被迫接受着淬炼和改变。 她只是正常的修行,并没有想要刻意的去通过这柄剑寻找赵四的存在。 她并不想任何人知道这柄剑落在她的手中,包括赵四。 赵四的反应也极为决断,所以她也甚至不能确定这柄本命剑和赵四产生了一瞬间的联系,然而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 她再度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修炼时的气机对她的修行时所接触的天地元气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扰动。 续天神诀一向是岷山剑宗最神秘和强大的功法,她也是只知道续天神诀强大,然而却并不知道续天神诀到底是何等的内容,而且在任何修行者的潜意识里,续天神诀不可能被很快领悟,所以她根本未曾将这样的变化和那名酒铺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只是隐约觉得,长陵出现了一名修炼独特功法的修行者。 而这名修行者…让她十分不快。 …… 一封信笺由岷山剑宗出,最终落入了长陵关中会馆的一间房间里。 经手的一名师爷看着年迈的掌柜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签名押印的利落劲儿,顿时就有些难以理解,忍不住皱眉问道:“少爷这封信事关重大,大掌柜您难道就不需要问过老爷么?” 这名年迈的老掌柜办事十分沉稳,并未急着回话,先行稳稳的押好了印,接着又取出了数张红色的帖子。 看着这数张红色帖子略微烧焦的一头,这名谨慎的师爷彻底的变了脸色,连声音都有些变了,“掌柜您这是…” “老爷早就已经特别交代过,丁宁少爷的事情便是谢家最要的事,所以这和少爷的意思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老掌柜示意这名师爷替他磨墨,同时说道:“这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和谢家都欠他的恩情。” 这名师爷呆了呆。 老掌柜却是忍不住抬头,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少爷在岷山剑会中虽未进入前十,但是却和沈家少爷一起击败了才俊册上先前排名第一的才俊,而且到现在都还能留在岷山剑宗。大小姐更是直接进了岷山剑会前十。这在我们关中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先前能够入岷山剑宗的,哪一个不是侯门子弟,或是军中大将的子侄?” 顿了顿之后,这名老掌柜的笑意更加骄傲:“这次岷山剑会,哪个关中人不脸上有光?这次我谢家请求他们协同办事,他们哪个会不帮?” 师爷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 老掌柜却是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生意自有盈亏,不管是亏是赚,最终要的是脸面,是名声,是养活了多少人,知恩图报都做不到,生意如何能长久做得下去,又何必在意一时的得失?” “您说的对。” 师爷顿时醒悟,恭敬的微微躬身行礼,接着开始磨墨。 …… 一顶黑色圆顶如伞盖的马车缓缓行进在长陵的街巷之中,驶向周家墨园。 看着这辆马车,即便是沿途一些身穿黑衣负责警戒的监天司官员都有些不能理解,为何以夜司这样的身份,在短短数日之间就要连来墨园两趟? 黑色马车在距离墨园大门还有十余丈时骤然停顿下来。 一名面容英俊的黑衣监天司官员快步到了马车侧面,对着马车车厢深深躬身行礼,用极为低微和快的声音禀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关中谢家了焦尾信,向关中各大商会求助,请求关中各大商会帮助收购天魔萝和狼毒花两种药物。天魔萝大大振奋修行者精神,短时间提升修行者气血流动,但量多则致幻,狼毒花更是火毒之物,气血过旺食之,易生烂疮,内外皆败。”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马车车厢中清晰的响起夜策冷冷淡而蕴含着强大威势的声音,“你应该明白我要知道什么。” 年轻的监天司官员顿时额头微汗,更加恭谨道:“只查到是谢长胜从岷山剑宗传了封信出来,具体更深层原因,还在追查之中。” “去吧。” 马车里异常简单的传出两个字。 黑色马车继续往墨园大门前行,而年轻的监天司官员顿时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离开。 没有人阻拦。 依旧坐在竹席上的邵杀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黑色马车在穿过外园,接近丁宁所居的小院时,车门帘子无声的往外荡开。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安静的坐在车厢里,她看着眼前静谧的墨园,眼神却是无限感慨。 虽然只是传人,但总算是要再见了。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简单 丁宁站在小院门口等着她。£∝ 这世间,最难看懂的是人心。 去年暴雨如注的夏日,丁宁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和那日死去的赵斩所见的一样,她依旧显得和整个长陵格格不入,然而他依旧不敢确定她的心之所向。 直至白山水带着她的气息而来。 夜策冷很快看到了站在墨园最深处小院门口的那名身着青衫的少年身影。 她以为她自己会很激动,或者说感动。 然而她却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 她自嘲的微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等待的时间太久,报仇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她的生命本身,似乎和别人也再无多少关系。 而且成功与否,都已经无法改变已经生的事情。 复仇只是为了快意。 而快意来自心意和复仇过程的本身,来自于自己想做的事情,和结果无关。 看着走下马车,迎面走来的夜策冷恬静的神容,丁宁的心境也骤然变得更为平静安宁。 他感受到了她的快意,感受到了她的问心无愧。 接着他便想到自己做了该做的一切,不管结果如何,也终究问心无愧。 看着她的一袭白裙,看着她青涩尽去的美丽面容,丁宁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好,你很好。” 夜策冷也笑了起来。 两句异常简单的话,包括了她很丰富的情绪。 然后她并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看着丁宁,用平常正常交谈的语气问道:“半个时辰之前,关中谢家已经了焦尾信,整个关中的豪门氏族,还有那些从关中出来的修行者,都会收罗狼毒花和天魔萝两种药物,这应该是你的手笔…你想要做什么?” 丁宁看着她,也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直接说道:“我要杀那名宫女。” 夜策冷没有惊讶,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怎么杀?” 丁宁道:“我要逼她答应和我的决斗。岷山剑宗会帮我想办法,有监天司的帮忙,这种事情会简单很多。” 夜策冷根本未加思索,微笑道:“这事很简单,宫女也是人,她也有情郎。” “你知道?”丁宁有些惊讶。 夜策冷看了他一眼,“容宫女又不是什么普通小人物,我知道也没有什么稀奇。” “那就更简单。” 丁宁笑了笑,就像很自然的讲述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道:“我有九死蚕,还有续天神诀。天魔萝和狼毒花可以让我的五气越加旺盛,以九死蚕行功可以让我的修行度很快,不会被这两种药物的毒素所伤,而续天神诀可以养足我的身体,消除九死蚕的负面作用。” “续天神诀是九死蚕的完美互补,所以你一定要进入岷山剑宗…”夜策冷想着当年始终想入岷山剑宗却始终被拒之门外的那人,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尽是感叹。 “而且我还有一门在白羊洞里得到的修行功法可以作为掩饰。”丁宁也感慨起来,道:“续天神诀太过神秘,外面没有人知道续天神诀是什么样的一门功法,而岷山剑宗,他们即便惊讶于我的修行度,也只会认为是我在白羊洞无意得到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问题。” “不杀人则已,一杀则直接杀郑袖的人,长陵这十余年来,从来都只有她想着要杀谁,却没有人敢想要杀她的人。”夜策冷笑了笑,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杀梁联,然后劫大浮水牢。”丁宁看着她,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说道:“然后我们离开长陵。” “然后我们入八境。” “然后我们再杀回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最后缓缓道:“这就是我全部的计划。” 夜策冷笑了起来,道:“听上去特别美好的计划。” 丁宁说道:“希望真的特别美好。” “希望真的特别美好。” 夜策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瓶。 白色的玉瓶带着她身体的温度,里面装满了乌金色的药汁,看上去粘稠得近乎要凝固起来。 “我的计划和你的计划相合。” 看着丁宁,她带着一丝满足,缓声说道:“有谢家为你做的事情掩饰,也不会有人想到你的修为突飞猛进和我有关。” “毕竟盯着我的人比盯着你的人要多。” 顿了顿之后,夜策冷看着丁宁,接着说道:“我会尽量减少帮你做的事情,因为只要我做的事情,就有可能会留下痕迹,有可能会让人察觉我和你的联系。”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我明白。” “那就再会。”夜策冷笑了起来,转身走向身后不远处的黑色马车,即便是在侧面,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颊上的两个好看的酒窝。 “再会。” 丁宁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的说出这两个字。 她根本就没有问他有关传承的事情,所得来自何时何处,他也没有问她当年为何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切终有原因,过去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希望的特别美好的将来。 他将明明很小,但是却很沉重的白色玉瓶捏在手心,走回自己的卧房。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将白色玉瓶里所有的药液全部倒入了口中。 他的身体里响起一声轰鸣。 药汁就像无数的星辰在他的身体里飞射开来,带着恐怖的力量穿行。 但也就在这同一时间,他体内涌出无数的细蚕,涌向这些飞射的星辰。 无数如星辰般飞溅的药汁被不断的蚕食,然后这些细蚕反哺出惊人的五气,穿行于他的经络,汇聚于他的气海,变为越来越凝聚的真元。 他的精神意念,都似乎开始和真元结合,两者似乎要渐渐融为一体,真元里似乎也开始有繁星闪耀。 他的修为在以惊人的度提升。 以这样的度,恐怕不需一昼夜的时间,他便能从此时刚过四境不久的修为,直接越过修行者世界所说的四境中阶的修为。 而且此时的丁宁都可以肯定,在越过四境中阶之时,他体内那些如星辰飞射的药气,依旧还有大量存蓄。 这样的修为提升,实在太过简单。然而这是夜策冷在海外修行,十余年生死相搏,风雨飘摇的累积。 说简单,又何曾简单?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简单 丁宁站在小院门口等着她。£∝ 这世间,最难看懂的是人心。 去年暴雨如注的夏日,丁宁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和那日死去的赵斩所见的一样,她依旧显得和整个长陵格格不入,然而他依旧不敢确定她的心之所向。 直至白山水带着她的气息而来。 夜策冷很快看到了站在墨园最深处小院门口的那名身着青衫的少年身影。 她以为她自己会很激动,或者说感动。 然而她却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 她自嘲的微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等待的时间太久,报仇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她的生命本身,似乎和别人也再无多少关系。 而且成功与否,都已经无法改变已经生的事情。 复仇只是为了快意。 而快意来自心意和复仇过程的本身,来自于自己想做的事情,和结果无关。 看着走下马车,迎面走来的夜策冷恬静的神容,丁宁的心境也骤然变得更为平静安宁。 他感受到了她的快意,感受到了她的问心无愧。 接着他便想到自己做了该做的一切,不管结果如何,也终究问心无愧。 看着她的一袭白裙,看着她青涩尽去的美丽面容,丁宁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好,你很好。” 夜策冷也笑了起来。 两句异常简单的话,包括了她很丰富的情绪。 然后她并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看着丁宁,用平常正常交谈的语气问道:“半个时辰之前,关中谢家已经了焦尾信,整个关中的豪门氏族,还有那些从关中出来的修行者,都会收罗狼毒花和天魔萝两种药物,这应该是你的手笔…你想要做什么?” 丁宁看着她,也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直接说道:“我要杀那名宫女。” 夜策冷没有惊讶,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怎么杀?” 丁宁道:“我要逼她答应和我的决斗。岷山剑宗会帮我想办法,有监天司的帮忙,这种事情会简单很多。” 夜策冷根本未加思索,微笑道:“这事很简单,宫女也是人,她也有情郎。” “你知道?”丁宁有些惊讶。 夜策冷看了他一眼,“容宫女又不是什么普通小人物,我知道也没有什么稀奇。” “那就更简单。” 丁宁笑了笑,就像很自然的讲述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道:“我有九死蚕,还有续天神诀。天魔萝和狼毒花可以让我的五气越加旺盛,以九死蚕行功可以让我的修行度很快,不会被这两种药物的毒素所伤,而续天神诀可以养足我的身体,消除九死蚕的负面作用。” “续天神诀是九死蚕的完美互补,所以你一定要进入岷山剑宗…”夜策冷想着当年始终想入岷山剑宗却始终被拒之门外的那人,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尽是感叹。 “而且我还有一门在白羊洞里得到的修行功法可以作为掩饰。”丁宁也感慨起来,道:“续天神诀太过神秘,外面没有人知道续天神诀是什么样的一门功法,而岷山剑宗,他们即便惊讶于我的修行度,也只会认为是我在白羊洞无意得到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问题。” “不杀人则已,一杀则直接杀郑袖的人,长陵这十余年来,从来都只有她想着要杀谁,却没有人敢想要杀她的人。”夜策冷笑了笑,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杀梁联,然后劫大浮水牢。”丁宁看着她,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说道:“然后我们离开长陵。” “然后我们入八境。” “然后我们再杀回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最后缓缓道:“这就是我全部的计划。” 夜策冷笑了起来,道:“听上去特别美好的计划。” 丁宁说道:“希望真的特别美好。” “希望真的特别美好。” 夜策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瓶。 白色的玉瓶带着她身体的温度,里面装满了乌金色的药汁,看上去粘稠得近乎要凝固起来。 “我的计划和你的计划相合。” 看着丁宁,她带着一丝满足,缓声说道:“有谢家为你做的事情掩饰,也不会有人想到你的修为突飞猛进和我有关。” “毕竟盯着我的人比盯着你的人要多。” 顿了顿之后,夜策冷看着丁宁,接着说道:“我会尽量减少帮你做的事情,因为只要我做的事情,就有可能会留下痕迹,有可能会让人察觉我和你的联系。”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我明白。” “那就再会。”夜策冷笑了起来,转身走向身后不远处的黑色马车,即便是在侧面,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颊上的两个好看的酒窝。 “再会。” 丁宁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的说出这两个字。 她根本就没有问他有关传承的事情,所得来自何时何处,他也没有问她当年为何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切终有原因,过去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希望的特别美好的将来。 他将明明很小,但是却很沉重的白色玉瓶捏在手心,走回自己的卧房。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将白色玉瓶里所有的药液全部倒入了口中。 他的身体里响起一声轰鸣。 药汁就像无数的星辰在他的身体里飞射开来,带着恐怖的力量穿行。 但也就在这同一时间,他体内涌出无数的细蚕,涌向这些飞射的星辰。 无数如星辰般飞溅的药汁被不断的蚕食,然后这些细蚕反哺出惊人的五气,穿行于他的经络,汇聚于他的气海,变为越来越凝聚的真元。 他的精神意念,都似乎开始和真元结合,两者似乎要渐渐融为一体,真元里似乎也开始有繁星闪耀。 他的修为在以惊人的度提升。 以这样的度,恐怕不需一昼夜的时间,他便能从此时刚过四境不久的修为,直接越过修行者世界所说的四境中阶的修为。 而且此时的丁宁都可以肯定,在越过四境中阶之时,他体内那些如星辰飞射的药气,依旧还有大量存蓄。 这样的修为提升,实在太过简单。然而这是夜策冷在海外修行,十余年生死相搏,风雨飘摇的累积。 说简单,又何曾简单?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学习复仇的少女 时间渐渐流逝,日夜变幻,长陵早已进入最酷热的时节。+ 墨园最深处的小院里一片安静,明明是白昼,然而无数星辰散的光辉,或者说是隔着难以想象的距离飘落到这个天地之间的元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成肉眼难见的粘稠精华,最终顺着一些固定的线路,源源不断以恒定的度涌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身上散着滚滚的热气,甚至像传说中的圣人一样,在背后形成了滚滚的五彩云气。 他的肌肤却是仿佛变成了玉石,散着一种润泽的光泽。 最令人心悸难安的是他体内传出的无数沙沙声,就像始终有无数细蚕在啃噬着桑叶。 从四周天地间汇入他体内真元之中的天地元气,从一开始如星星点点的杂质,已经彻底和他的真元融为一体,在他体内流动的真元,在他的感知里,就像一条银色的琼液,晶莹而透明的在他的经脉之中穿行。 更强更凝聚的真元也在不断的改变着他的身体,包括他的感知。 事实上并非无形的精神力量在短期内得到了增强,而是随着被吸纳的天地元气的范围扩大,就像一个在黑暗里旅行的人手持的火把越来越亮,可以让他看见更多的地方。 看见便是所知。 原本对身外的天地元气有所排斥的真元,开始能够完美融合吸纳入体内的天地元气,便是真正的跨过了四境中阶。 真元再强一步,能够长时间的存积于符文之中不散,凭意念便调动真元流淌于符文之中,驱动剑器的运行,这便是再进一步的五境。 从初入四境到跨越四境中阶乃至初窥五境,这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或许要用去很多年乃至半生的时间,然而丁宁只用了数分之一夏,便已完成了这个过程。 …… 在满城的蝉声里,一名身穿素衫却佩着长剑的少女,从正对着墨园的一条街巷慢慢走来。 她的身体很轻盈,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没有什么声音,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盘坐在凉席上的邵杀人在抬起头的瞬间,却是愕然。 少女只是远远的对着邵杀人颔为礼,接着便自顾自的穿过了墨园敞开的大门,径直走向墨园深处。 她的修为和年龄自然不可能过邵杀人,自然是邵杀人的后辈。 整个长陵,在邵杀人的面前能够有这样气度的少女,自然只可能是岷山剑宗内定的下一任宗主净琉璃,先前长陵最强的两个怪物之一。 因为对方已经是和自己同样受师尊重视的人,且自己又极为尊敬对方,所以在未接近小院之时,净琉璃便释放出了一些平时不会释放的气息。 一丝凉风从她身前涌起,晴朗的半空里出现了许多微凉的晶光,和细小的水珠一样,倒映和折射着阳光的色彩,形成了一道小而好看的彩虹。 丁宁早已感知到她的到来,但在她缓释出自己的气息之后,才推门走出自己的卧房,走出小院迎接这名不出意外应该便是下一任岷山剑宗宗主的少女。 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丁宁,面容带着一丝倨傲冷意,但偏偏让人觉得她理应如此的净琉璃同样颔为礼。 丁宁微躬身还礼,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去信便有回信,你的朋友谢长胜给你准备了回信和一些东西,我顺便带过来。”净琉璃看着丁宁,道:“同时我来向你学习。” 丁宁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有什么资格可以让你学习?” 净琉璃看了丁宁一眼,严肃道:“我可是没有这么大本事,只花这么多时间就从刚过四境修到四境中阶。” 丁宁的面容也顿时严肃起来,眉头微蹙,“你修的是什么功法,连修为的真实进境都可以直接感知出来?” 净琉璃没有避讳,直接道:“我修的是寒山雪。” 丁宁挑眉,但是还未等他出声,净琉璃已经补充道:“我的剑是映雪剑。” 换做别人并不能从她这两句话直接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丁宁却很清楚。 “能够直接看穿别人的真实修为,尤其真元的力量,便是真正的制敌先机。”他看了净琉璃一眼,平静的说道。 “其实除了修为之外,我还要像你学习另外的一些东西。” 净琉璃看着丁宁,平冷的说道:“师尊认为我还是太过单纯,太过单纯,便无法胜任宗主之位。” 看着净琉璃一派宗主气度的样子,再看着净琉璃肃穆的面容,听着她所说的单纯,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觉得好笑。”净琉璃眉头微皱,严肃的接着说道:“比如在杀容宫女这件事上,我便要像你学习…我岷山剑宗有一名逆徒,我岷山剑宗想要清理门户,但他却在朝堂之中担任要职,深受器重,若是直接杀了他,我师尊便很难向元武皇帝交待得过去,而且那人又分外不要脸面,深居简出,根本不接受任何修行者的决斗相邀。即便我想要公开约战他,他都不会应战。我要杀他,和你要杀那名宫女其实是一样的情形。邵师叔给了你建议,而你马上觉得那建议可行,极有信心的可以做到,那我便自然可以向你学习,看看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宁看着这名认真而始终严肃的少女,沉默下来。 岷山剑宗的下任宗主,是百里素雪赋予这名少女的责任,而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往往更富有牺牲精神。 “这是谢长胜的信,还有他托我带给你的东西。” 净琉璃随手将袖中取出的东西递给丁宁,同时微讽道:“谢家为了你连焦尾信都了,他给你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 交到丁宁手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封封好的寻常信笺,一颗火红的,闪烁着荧光的明珠,一个金色的贝壳雕琢而成的小印。 丁宁平静的拆开信笺。 里面的字迹很潦草,但是写的人明显很用力,很欢快,笔游动的很快,而且力透劲背。 上面的字迹也很简单:“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有钱就能办事,你拿我的印去谢家任意一家商行取钱,若是他们小气,你直接将我的这颗夜火明珠当了,那是我祖母留给我的,看他们花不花重金买回去。” 丁宁并没有故意遮掩,净琉璃也没有故意回避,所以她直接看清了信纸上的大多字迹,顿时有些冷笑鄙夷道:“富贾纨绔就是富贾纨绔,随时随地都散着钱财气息。” 丁宁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听过长陵立柱的故事?” 净琉璃皱了皱眉头,道:“什么长陵立柱?” “连你都未曾听过,很多值得尊敬的事情,就如此被湮灭了。”丁宁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长陵的天空,缓缓道:“昔日商大人废旧法,改新制,几乎没有人信他说的那些东西,他便找了一根其实很容易竖起的木头,出悬赏令,道只要能竖起那根木头的,便可获赏千金。起先无人去试,觉得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圈套,后来真有人试了,轻松的竖起,商大人便真赏了千金。之后谁都知道商大人言出必行,新制便很快推行了下去。” 净琉璃脸色渐肃,没有出声。 丁宁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便是说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我们修行者并不在意的钱财,其实长陵绝大多数要靠钱财生活的人很在意。”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松开,“所以你的意思是,钱财很有用…一个人若是善用钱财,也是种能力?” 丁宁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道:“谢长胜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最看重钱财,同时也是最不看重钱财的挥金如土。但他却能够赢得很多东西,比如别人的帮助,比如门客,比如朋友。” 净琉璃想着那人死皮赖脸的留在岷山剑宗的样子,心中实在难以产生好感。 她目光微沉道:“所以大量的钱财对你对付那宫女很有用?”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认真道:“一切就绪。” 净琉璃眼睛微眯,眼瞳深处射出如利剑出鞘般的光芒,“那你准备怎么做?” 丁宁转头望向被他破坏掉的那段墨园的高墙处,那边现在已经被改建出了许多民居,住的都是梧桐落周遭的街坊邻居。 他用有些显得粗鄙,但很实在的话语缓声说道:“人之一生,最基本的不过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剑王朝》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学习复仇的少女 时间渐渐流逝,日夜变幻,长陵早已进入最酷热的时节。+ 墨园最深处的小院里一片安静,明明是白昼,然而无数星辰散的光辉,或者说是隔着难以想象的距离飘落到这个天地之间的元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成肉眼难见的粘稠精华,最终顺着一些固定的线路,源源不断以恒定的度涌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身上散着滚滚的热气,甚至像传说中的圣人一样,在背后形成了滚滚的五彩云气。 他的肌肤却是仿佛变成了玉石,散着一种润泽的光泽。 最令人心悸难安的是他体内传出的无数沙沙声,就像始终有无数细蚕在啃噬着桑叶。 从四周天地间汇入他体内真元之中的天地元气,从一开始如星星点点的杂质,已经彻底和他的真元融为一体,在他体内流动的真元,在他的感知里,就像一条银色的琼液,晶莹而透明的在他的经脉之中穿行。 更强更凝聚的真元也在不断的改变着他的身体,包括他的感知。 事实上并非无形的精神力量在短期内得到了增强,而是随着被吸纳的天地元气的范围扩大,就像一个在黑暗里旅行的人手持的火把越来越亮,可以让他看见更多的地方。 看见便是所知。 原本对身外的天地元气有所排斥的真元,开始能够完美融合吸纳入体内的天地元气,便是真正的跨过了四境中阶。 真元再强一步,能够长时间的存积于符文之中不散,凭意念便调动真元流淌于符文之中,驱动剑器的运行,这便是再进一步的五境。 从初入四境到跨越四境中阶乃至初窥五境,这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或许要用去很多年乃至半生的时间,然而丁宁只用了数分之一夏,便已完成了这个过程。 …… 在满城的蝉声里,一名身穿素衫却佩着长剑的少女,从正对着墨园的一条街巷慢慢走来。 她的身体很轻盈,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没有什么声音,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盘坐在凉席上的邵杀人在抬起头的瞬间,却是愕然。 少女只是远远的对着邵杀人颔为礼,接着便自顾自的穿过了墨园敞开的大门,径直走向墨园深处。 她的修为和年龄自然不可能过邵杀人,自然是邵杀人的后辈。 整个长陵,在邵杀人的面前能够有这样气度的少女,自然只可能是岷山剑宗内定的下一任宗主净琉璃,先前长陵最强的两个怪物之一。 因为对方已经是和自己同样受师尊重视的人,且自己又极为尊敬对方,所以在未接近小院之时,净琉璃便释放出了一些平时不会释放的气息。 一丝凉风从她身前涌起,晴朗的半空里出现了许多微凉的晶光,和细小的水珠一样,倒映和折射着阳光的色彩,形成了一道小而好看的彩虹。 丁宁早已感知到她的到来,但在她缓释出自己的气息之后,才推门走出自己的卧房,走出小院迎接这名不出意外应该便是下一任岷山剑宗宗主的少女。 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丁宁,面容带着一丝倨傲冷意,但偏偏让人觉得她理应如此的净琉璃同样颔为礼。 丁宁微躬身还礼,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去信便有回信,你的朋友谢长胜给你准备了回信和一些东西,我顺便带过来。”净琉璃看着丁宁,道:“同时我来向你学习。” 丁宁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有什么资格可以让你学习?” 净琉璃看了丁宁一眼,严肃道:“我可是没有这么大本事,只花这么多时间就从刚过四境修到四境中阶。” 丁宁的面容也顿时严肃起来,眉头微蹙,“你修的是什么功法,连修为的真实进境都可以直接感知出来?” 净琉璃没有避讳,直接道:“我修的是寒山雪。” 丁宁挑眉,但是还未等他出声,净琉璃已经补充道:“我的剑是映雪剑。” 换做别人并不能从她这两句话直接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丁宁却很清楚。 “能够直接看穿别人的真实修为,尤其真元的力量,便是真正的制敌先机。”他看了净琉璃一眼,平静的说道。 “其实除了修为之外,我还要像你学习另外的一些东西。” 净琉璃看着丁宁,平冷的说道:“师尊认为我还是太过单纯,太过单纯,便无法胜任宗主之位。” 看着净琉璃一派宗主气度的样子,再看着净琉璃肃穆的面容,听着她所说的单纯,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觉得好笑。”净琉璃眉头微皱,严肃的接着说道:“比如在杀容宫女这件事上,我便要像你学习…我岷山剑宗有一名逆徒,我岷山剑宗想要清理门户,但他却在朝堂之中担任要职,深受器重,若是直接杀了他,我师尊便很难向元武皇帝交待得过去,而且那人又分外不要脸面,深居简出,根本不接受任何修行者的决斗相邀。即便我想要公开约战他,他都不会应战。我要杀他,和你要杀那名宫女其实是一样的情形。邵师叔给了你建议,而你马上觉得那建议可行,极有信心的可以做到,那我便自然可以向你学习,看看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宁看着这名认真而始终严肃的少女,沉默下来。 岷山剑宗的下任宗主,是百里素雪赋予这名少女的责任,而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往往更富有牺牲精神。 “这是谢长胜的信,还有他托我带给你的东西。” 净琉璃随手将袖中取出的东西递给丁宁,同时微讽道:“谢家为了你连焦尾信都了,他给你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 交到丁宁手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封封好的寻常信笺,一颗火红的,闪烁着荧光的明珠,一个金色的贝壳雕琢而成的小印。 丁宁平静的拆开信笺。 里面的字迹很潦草,但是写的人明显很用力,很欢快,笔游动的很快,而且力透劲背。 上面的字迹也很简单:“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有钱就能办事,你拿我的印去谢家任意一家商行取钱,若是他们小气,你直接将我的这颗夜火明珠当了,那是我祖母留给我的,看他们花不花重金买回去。” 丁宁并没有故意遮掩,净琉璃也没有故意回避,所以她直接看清了信纸上的大多字迹,顿时有些冷笑鄙夷道:“富贾纨绔就是富贾纨绔,随时随地都散着钱财气息。” 丁宁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听过长陵立柱的故事?” 净琉璃皱了皱眉头,道:“什么长陵立柱?” “连你都未曾听过,很多值得尊敬的事情,就如此被湮灭了。”丁宁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长陵的天空,缓缓道:“昔日商大人废旧法,改新制,几乎没有人信他说的那些东西,他便找了一根其实很容易竖起的木头,出悬赏令,道只要能竖起那根木头的,便可获赏千金。起先无人去试,觉得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圈套,后来真有人试了,轻松的竖起,商大人便真赏了千金。之后谁都知道商大人言出必行,新制便很快推行了下去。” 净琉璃脸色渐肃,没有出声。 丁宁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便是说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我们修行者并不在意的钱财,其实长陵绝大多数要靠钱财生活的人很在意。”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松开,“所以你的意思是,钱财很有用…一个人若是善用钱财,也是种能力?” 丁宁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道:“谢长胜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最看重钱财,同时也是最不看重钱财的挥金如土。但他却能够赢得很多东西,比如别人的帮助,比如门客,比如朋友。” 净琉璃想着那人死皮赖脸的留在岷山剑宗的样子,心中实在难以产生好感。 她目光微沉道:“所以大量的钱财对你对付那宫女很有用?”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认真道:“一切就绪。” 净琉璃眼睛微眯,眼瞳深处射出如利剑出鞘般的光芒,“那你准备怎么做?” 丁宁转头望向被他破坏掉的那段墨园的高墙处,那边现在已经被改建出了许多民居,住的都是梧桐落周遭的街坊邻居。 他用有些显得粗鄙,但很实在的话语缓声说道:“人之一生,最基本的不过吃喝拉撒,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