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茶楼二楼,红木桌两侧,两人相对而坐。
赵昊一边观察着孙楀澎的表情,一边观察着与他对应的星子,心中本来就不多的戒备变淡了许多。
他笑了笑:“万紫阁的花香远益清,兰薰桂馥,孙兄果然不愧是百花君子。”
孙楀澎这回没有怎么推辞:“孙某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花农,若连花都养不好,着实有些愧对祖宗。赵兄方才说与孙某有生意要谈,不知是何生意?”
赵昊笑道:“自然是花的生意。”
“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孙兄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孙楀澎颇为自信:“我孙家有花田千亩,春兰、夏荷、秋菊、冬梅,无所不有。”
赵昊咧了咧嘴,心想这兄弟还真不谦虚。
不过这四种花,我屋里也有……三个。
他问道:“若我要冬兰,秋荷,夏梅,冬菊呢?”
孙楀澎沉默片刻:“若赵兄诚心想要,我们孙家也有。”
赵昊也愣了一下,他本来只想杠一杠,没想到这兄弟还真敢吹牛逼,便又问了一遍:“真有?”
孙楀澎点头:“若赵兄早五年问,还真的没有。不过五年前孙某偶然得到一张四季符,贴于室门注入真气,便可得一室春夏秋冬。虽然成本贵了些,但若赵兄想要,孙某还是能拿出来的。”
赵昊:“……”
好家伙!
大棚养殖都搞出来了,你特娘的还真是一个天才。
大棚好啊!
有了大棚,就算清明时节,也能折菊寄到你身旁。
好东西!
赵昊拱了拱手:“孙兄以后也别叫花中君子了,花中君主比较适合你。”
孙楀澎微微一笑:“赵兄谬赞了,就是孙某家底算不上薄,不知赵兄能不能掏空。”
赵昊沉吟片刻,千亩花田的确不少了,就算把那些侍女累死,也未必能够全部做成香水。
但用不完,并不意味着他买不完。
他笑了笑:“若我将你孙家的花全包下来,需要多少钱?”
孙楀澎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赵昊的胃口竟然这么大,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以目前孙家的情况,所有花中除了专供权贵世家的绝品名株外,上品花占一成,中品花三成,下品占六成,若能全都卖出去,五万金不止。”
说完,他又补充道:“只可惜天下爱花之人不多,时常有花错过花期,实际收入不到三万金,再抛除成本、人工费和其他的损耗,真实营利一般在一万五千金以下。”
他说话时相当坦然,星子并未有黑气出现。
赵昊哑然失笑:“孙兄倒也坦诚!”
孙楀澎笑道:“赵兄方才谈起心悦茶楼运作,句句金玉良言,又何尝不坦诚?既然要一起做大生意,坦诚一些又何错之有?”
行!
摊牌局,有点意思,遮遮掩掩反而不美。
赵昊便不再磨叽:“那行!你们孙家以后的花,我全要了!但有一个问题,上品的花比重太低,我只要上品的花!”
嗯?
孙楀澎愣了一下,所有的花全要,但只要上品的花,这两个要求好像有些矛盾。
他摇了摇头笑道:“赵兄可能有一些误解,虽说我们孙家的花称得上是齐国说!”
孙楀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齐国的确国富,粮食充足,商业繁荣,但百姓其实也是有苦难言。除了与荒国接壤的一城之地,齐国还与楚国魏国两个强国接壤,齐国民富军弱,自然成为了待宰的肥羊。
魏国就不说了,这些年若不是有荒国解围,不知道我们齐国会割多少城池。
楚国那边则是和燕晋两国不穆,看不上我们齐国的土地,但看得上我们的金银财物,屡屡索要。
百年以来,齐国向楚国进的贡,已经不知凡几,掏的是百姓的腰包,倒是有几家富商赚了个盆满钵满。
我们皇帝年轻的时候,主战派尚有说话的余地,虽说胜少败多,但好歹有一战的勇气,进贡的风气才弱了一些。
现在皇帝想扶持公主上位,就不能把各个财阀得罪得太狠,进贡的风气就又开始盛行了。
如今齐国,想要舒舒服服赚钱,就得进贡,还要抢破脑袋争那几个进贡的名额。
百姓辛辛苦苦创造了财富,给国家交了税收,结果钱全进到了楚国和这些人的腰包里面,简直烂到了骨子里。”
“原来如此!”
赵昊不由点了点头,齐国的情况他之前也了解过一些,却没想到已经烂成了这样。
齐国皇帝以前也是一个主战派,现在了为了扶持宁婉梨,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难怪宁婉梨之前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自己试探,估计也是被逼急了。
现在仔细想想,如果荒国真陷入了内乱,以齐国的底子,若是站在了镇国府这边,绝对的金钱加武力,胜算最大利益也最大,不像姜峥那个老狐狸,逮着机会就想咬你一块肉下来。
只可惜……
老爷子也有自己的信念,不可能转投别国。
而且,就算真的转投齐国,有那么一群腐朽的软骨头财阀,处境未必会比荒国好到哪去。
到时老爷子和黑脸汉为了齐国跟别国打生打死,结果朝廷飞出来十二道召回金牌。
那特娘的乐子就大了。
“还真特娘的众生皆苦。”
赵昊咂咂嘴,又问道:“话说齐国那边税收高么?”
孙楀澎知道他问的什么,直接回答道:“放心!我在那边有避税的方法,一年四十万金的话,最多交五千金的税,这部分我们到时再商量!”
赵昊摆了摆手:“不用了,直接算我账上!”
见赵昊如此豪气,孙楀澎就也没有推辞,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那孙某就先回齐国一趟,将所有库存的花株都运过来了!”
“好!”
赵昊点了点头,笑道:“若是不急的话也可以明天再走,到时我给孙兄准备两匹快马,再雇两个高手当保镖,省得再被麻匪劫一次!”
孙楀澎想想也对,便拱了拱手:“如此也好,那孙某在悦来客栈等赵兄的消息。”
等孙楀澎走后,房间只剩下了赵昊一个人。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是他走出的第一步暗棋。
也可以说第二步,宁婉梨那边其实也算一个洗钱的方法。
他不担心能不能赚到钱,但却关心能不能洗出来钱。
因为赚的钱,随时可以成为姜峥的,洗出来的钱才是自己的。
黑丝加花源,一年预计能洗出来五十万金。
五十万金,你说它少吧,也不少,毕竟姜峥为了捞钱,都能把所有公主拿出去开赌局,为了从自己身上捞十万金,也愿意拿皇家和军方的信誉哄抬心悦茶楼的身价,真正赚到的钱也没比这些多多少。
这些钱,能让自己做很多事情。
但你说它多,足够左右一场大战的输赢,又感觉有些勉强。
所以,他还需要开辟第三条洗钱战线。
除开洗钱,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赚谁的钱。
仅靠荒国这些人的消费力度,远远支撑不起自己的目标,而且掏空他们的钱包,很容易引起姜峥的不满。
你从荒国人兜里掏钱,全都用来去别国买高价原材料。
那要是打仗了,我需要荒国权贵和百姓掏军费,谁给我掏?
所以,等名气打响之后,一定要内销转出口。
赚了别国的钱,姜峥才能开开心心割自己韭菜,他割得开心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精力寻找自己洗钱的蛛丝马迹了。
但到了出口的环节,又是麻烦事一大堆。
麟羽阁好像是一个突破口,但究竟能提供多少便利,还是得亲身考察一番。
揉了揉脑袋。
赵昊觉得考虑这些问题,比特娘的忽悠那些魏国歹人还要累。
等恢复一些了,他才缓慢走下楼。
此时清越班已经又排上了,已经接近了中午时分,戏份没到的人正在下面扒着盒饭,卧龙凤雏两兄弟则是在对面的小戏台上不知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赵昊找到许灵韵:“许班主,你跟我来一趟!”
“嗯!”
两人来到了僻静处,赵昊缓缓开口:“方才我提到了打赏分成的事情,比例的话茶楼内的小场茶楼和个人九一开,大戏台的平民场五五开。总之以后兄弟们都会赚钱,我承诺大家的肯定会实现。
不过有了钱以后肯定会有人飘,能敲打下来的一定要敲打下来,敲打不下来的直接开除。咱们的客人,目测会有不少女人,要真是哪个小生勾搭上了阔太太,虽然我都能摆平,咱们茶楼丢不起这个人。”
许灵韵面色严肃,她是醉心于戏剧不假,但清越班也是她从无到有一手带起来的,小红过也没落过,见过的烂糟事情多了。
穷的时间长了,猛得赚到钱认不清自己的大有人在。
人家来这里听戏,听的就是高雅情调,如果戏台都不干净了,清越班也别想着搞艺术赚钱了。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赵班主放心,我会让他们知道,让他们赚钱的是戏本和心悦茶楼。只要他们明白离开心悦茶楼是什么后果,就不会有人飘飘然了。”
赵昊笑道:“许班主的能力我自然放心!不过还请上心上心再上心,还有就是注意培养一下新人。我们随时有机会把分店开到别国,若是因为人手没培养出来没把握住,那未免就太遗憾了!”
听到这话,许灵韵眼睛一亮。
以前她在齐国怀才不遇,心情定然是郁闷的,但现在手握《女驸马》和《西厢记》两个绝品戏本,现在再让她回到齐国,她有信心把所有百姓都吸引过来。
若真像赵昊说的那样,戏剧就真的站起来了,这是许灵韵做梦都想的事情。
“赵公子放心!你救我于困顿之中,我岂能辜负与你?”
赵昊微微一笑:“互相成就!”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心悦茶楼。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凭借卧龙凤雏两兄弟的执行力,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而且对于心悦茶楼的生意,大家一个个比自己都上心,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
下午时分。
心悦茶楼开业了。
无数人慕名而来。
虽然都说月圆大典让心悦茶楼一战成名,但其实早在之前,清越班就凭借女驸马在京都打下了名气,尽管不收费,但其实只靠打赏,算下来就已经比说书的赚钱了,而且因为免费的缘故,打下了极强的群众基础。
在月圆大典以后,更是成为了荒国的排面。
尤其是在众人拿到西厢记的宣传页之后,更是被上面的曲词吸引,他们都没想到,赵昊写个戏剧,竟然都配上这层次的曲词。
这便是荒国文曲星么?
心悦茶楼尚未正式开门,门外就已经汇聚了一大波人。
这些人总共分为三个群体。
一部分是想来认认真真听曲儿或者附庸风雅的。
一部分是来买酒的。
另外一部分,干脆是来看赵昊的。
毕竟昨天赵昊是被担架抬回来的,听说肋骨都断完了,他们也只见过被赵昊打断肋骨的人,还没见过赵昊肋骨被打断的样子。
还真有点新奇嘿!
然而,忽然有一个声音说道:“别等赵昊了,有人看到他去天香阁了,结果天香阁当场就逐客歇业了!”
众人都惊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天香阁的老板是赵昊。
“雾草!真的假的,当老板第一天,就亲自试验员工的业务水平啊?”
“我本来以为他只会写诗词赚黑钱,没想到还是一个实干家!”
“神特娘的实干家!”
“我要是天香阁的老板,肯定比他还敬业!”
“问题是他肋骨断了好几根啊!”
“嘶……”
“我听那边的寻欢客说,天香阁要歇业十天。”
“嘶……”
“此子竟恐怖如斯!”
“刚才那个说比赵昊还敬业的呢?出来让哥们见识见识!”
这消息一传出来,来看赵昊的人顿时就少了一部分,但还剩下一群听曲儿和买酒的,还是乌央乌央一大片。
正在众人闹腾的时候,卧龙凤雏两兄弟出来了。
看到兄弟俩,买酒党当即就冲了过去,他们虽然大多数都没有品尝过那酒是什么味道,却也都听那些尝到的人说过,那玩意儿简直就是仙酿。
要知道能尝到的人,可是非富即贵,能让他们都赞不绝口的酒,就算不是仙酿也差不到哪去吧?
荒国的酒鬼本来就多,一夜之间,月圆大典上发的尝鲜款,直接炒到了一金一瓶。
虽然一金听起来不多,但那么小的瓶子,两三口就没了,论单价比之前最贵的酒都要贵好几倍。
当然,这价格太过虚高。
可即便虚高,也没有一瓶流出去。
要知道能在月圆大典订到座位的人,花几百金订一个座位,还差这一金?
拿去送人不好么?
这可让酒鬼们抓心挠肝了,自从赵昊安全回来以后,就四处打听着哪里能买到仙酿。
孟龙堂瞅着这些人,不由心中一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心悦仙酿是我们日天哥的心血,若是对外售卖未免玷污了我们大荒文曲星。”
周九奉补充道:“所以,这心悦仙酿我们不卖,只赠有缘人!”
众人都来了兴趣。
“不愧是大荒文曲星,竟然如此有诗情画意。”
“镇国府的侍女我见过几个,一个比一个水灵,她们亲手酿的酒,的确不适合卖。”
“我就知道,只要跟‘心悦’两个字沾边的,肯定是无比良心。”
“是啊!我都白嫖女驸马好几场了,都嫖得我不好意思了,所以才想着今天捧个场。”
“那到底怎么才算有缘人呢?”
卧龙凤雏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笑意,便把赵昊说的那些规则生动地复述了一遍,顺便摆出了大中小三个酒瓶。
众人都呆住了。
他们顿时明白了“有缘人”的意思。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一时间,大家有喜有悲。
最高兴的,当属那些准备一个大钱买最差座位,以及一金买雅座的人。
反正正好卡到赠酒的边缘,怎么都不算亏。
但那些买打算买中等价位的人就纠结了,要不要再多消费一些,凑够一金带个中瓶走。
毕竟中瓶的量估摸着能喝出感觉,小瓶看着只有半口的量。
反正这些钱也是消费的,好像也不是很亏。
慢慢的,那些打算一金订雅座的也开始纠结了。
这相当于一金一中瓶,但中瓶的量可比大瓶差远了,大瓶相当于五十金三十瓶。
若是成为这“心悦贵宾”,那就是五十金三十大瓶,到时候就算拿出去几大瓶出去卖,好像也很划算啊。
而且,这可是心悦茶楼的贵宾!
说出去都有面子。
啊这……
众人都开始纠结了。
但总有不纠结的人,当即掏出了一个荷包,丢在了孟龙堂的面前:“你也别跟我当月次月了,心悦贵宾是吧?给我整一个!”
“哎!李老板一看就跟我们心悦茶楼有缘!”
“哪里哪里……”
“李老板跟你们有缘,我就没缘了?”
“我就知道,只要跟‘心悦’两个字沾边的,肯定是讲究缘分的。”
荒国虽然整体比较穷,但毕竟这里是京都,有钱人远比想象中的要多,短短一下午就出现了十几个心悦贵宾。
……
茶楼的热闹,赵昊能够想象得到。
不过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因为心悦茶楼内部总共就那么大,一百来个座位一场下来,八十金是‘解释’。你给我解释解释,它为啥叫‘解释’?”
赵昊有些纠结:“这个‘解释’,有些不太好解释……”
白秀声音带着一丝怒气:“解释解释,什么叫‘解释’!”
赵昊:“……”
白秀都快急死了:“不是说婉梨这姑娘不好,说实话娘也挺喜欢她的,但人家是齐国公主,昊儿你跟她已经不可能了!芷羽这丫头娘是打心眼里喜欢,她心思单纯性子也温温吞吞软软糯糯的,又从小没了娘,你要是再跟婉梨纠缠不清,得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啊!”
赵昊终于忍不住了:“娘,我问问您哈!我这光辉历史您也知道,您觉得我是逛青楼对芷羽伤害大,还是跟宁婉梨纠缠不清对她伤害大。”
“啊这,这这这……”
一时间白秀也有些不会了,但她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肯定是后者啊!就算你再流连青楼,也不可能倾心于青楼女子,但婉梨不一样。
而且我给你说,婉梨送这些过来的时候,被飞鱼卫的人看到了,虽然他藏得很好,但瞒不过娘!
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肯定会生你气!虽然他气不气的无所谓,但千万别伤芷羽的心啊!
脚踏两只船不好,尤其是同时踏上两条公主的船!听娘的话,把这两条当众给婉梨送回去,一切就还有得救。”
赵昊:“……”
儿媳妇还没过门,这个当婆婆的就心疼上了。
别人的婆媳都是将仇恨一代代地传承下去,结果这个当婆婆的,因为曾经受过她婆婆的不公正对待,结果到现在要加倍地对自己儿媳妇好。
啊这……
若所有人都能像她一般,世界早就和平了。
他也有些明白宁婉梨的意思了,他要求宁婉梨对外宣称一匹一金,自然是有哄抬消费水平的意思在内。
不过这狗婆娘,好像也猜出了洗钱的意思。
只是一匹一金多多少少有些离谱,有可能会引起皇帝的注意。
但现在好了。
两条“解释”送上来,直接坐实“奸情”。
跟情人做生意,冲动消费一下很正常吧?
膈应么?
有点膈应。
但还真有些无法拒绝。
这狗婆娘终于当回人了。
白秀见赵昊犹豫,不由更加生气了:“听娘的话,给她送回去!”
赵昊咧了咧嘴:“娘!我也爱芷羽,但这‘解释’我真拒绝不了!”
说着,便接过盒子,顺便将两条“解释”揣进了兜里面。
白秀:“???”
看她撸起了袖子,赵昊赶紧说道:“娘!我是伤员,肋骨还指望真气固定呢!”
白秀:“???”
赵昊笑嘻嘻地帮她把袖子放了下来:“娘!饭做好了么?我饿了!”
白秀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饭桌上,老爷子还是静静地等着,见赵昊过来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
倒是赵昊笑呵呵地搭起了话:“爷爷!能不能借俩人?”
赵定边瞥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借什么人?”
赵昊随手抓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说道:“借俩实力比较猛,会保护人的,我有一个朋友要回齐国拿东西,我怕他被麻匪劫了,就寻思借俩人保护他。”
赵定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有别的要求么?”
赵昊想了想:“有!我那个朋友不喜欢狐假虎威,这俩保镖最好所有人都认不出他们镇国府一脉的身份。”
此话一出,赵定边瞳孔微微一凝。
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行!不过他们闲在家时间长了,我也不想让他们白跑一趟,正好你小子有钱,我就不管了。”
赵昊喜笑颜开:“哎!好嘞!”
黑脸汉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这不简单?咱们镇国府也缺人手?我派俩兵油子过去就行了啊!”
老爷子一个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派兵油子去齐国?你个夯货是想跟友国宣战么?让你多学点政治,你不得,你偏要放牛!”
黑脸汉:“……”
晚饭过后,黑脸汉兴冲冲地陪着白秀去心悦茶楼听戏了。
自从上次月圆大典看完完整的女驸马,白秀就迷上了戏剧,毕竟在荒国这种文化荒漠,戏剧这玩意儿就跟清水湖一般。
别说在荒国了,就算放到中原五国都是能够乱杀的存在。
总之就是生活重归平定以后,总得找一些事情做。
于是,堂屋里面只剩下爷孙两人。
赵昊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老爷子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到小书房里面修炼或者研究兵法。
终于,还是老爷子先开了口:“晋国方家商号里面,新到了一个蛇女,这个订单在不在你手上?”
赵昊愣了一下:“这您都知道?”
皇帝知道肯定是正常的,因为姜芷羽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是姜峥的人,所以蛇女订单和令牌编号,他都一清二楚。
但老爷子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板着脸训斥道:“你要真想有些事业,最见不得的就是小聪明,这些事情虽然你自以为做的隐秘,但有心之人很容易发现。前些日子方氏商号停摆,又莫名其妙多出那么多首诗,钱落在谁的口袋里面还用猜?”
赵昊笑嘻嘻道:“爷爷慧眼如炬,我这个当孙子的佩服。”
他刚才还以为,老爷子已经到达全知全能的地步了。
现在看来其实还好,至少还停留在从外部条件推断的层次,跟姜峥应该是同一个水平。
只要这样,就还有操作的空间。
老爷子哼了一声:“要不你还是在家歇着吧,外面的世界太复杂,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若是在家呆着,爷爷还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里面的暗示,已经挺明显了。
赵昊切了一声:“我喜欢吹牛这点真是遗传您了,有吹牛这工夫,还不如炖点大骨头给我补补。”
“你这臭小子!”
老爷子也是被噎了一下,随手拎起一把鸡毛掸子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动作很轻,赵昊没被敲郁闷,老爷子自己反倒郁闷了。
千日防贼,实在难于上青天。
断个肋骨,还能喝点大骨头汤补补。
下次断的要是颅骨,大骨头汤估计是喝不上了,直接喝孟婆汤吧!
哪怕做多错多,也比坐以待毙强一些。
可这臭小子一点修为都没有,之前又什么正事都没干过,现在闷着头扎入这个圈子,实在有些让人不放心。
赵昊笑了笑,他看出了老爷子的纠结,但纠结之余没有阻止,就足以说明他的态度了,干脆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笑嘻嘻地问道:“爷爷!你书读得多,给我讲讲这蛇女什么来头呗?”
“能有什么来头?”
老爷子显得兴致缺缺:“不过是一些带着妖血的人裔,浑身上下柔若无骨,就被一些败类豢养了起来,没什么稀奇的。除了天生蛇瞳之外,跟你青楼的那些姑娘,没有太大的区别。”
“嗯?蛇瞳?”
赵昊来了兴趣。
老爷子看了一眼他土鳖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自责,这小子小的时候虽然也算得上博览群书,但这些方面基本就是懵懂无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就是一种瞳术,能使人致幻。晋国的那些文人自诩风流,就喜欢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这蛇女的瞳术与五石散无异,不过效果比五石散要强上些许,对身体的伤害也低了一些。
但无论如何都是徒耗本源取一时之乐的东西,非君子所好,你最好不要碰!”
赵昊:“……”
这不就是你暗示就暗示吧,我又不是听不懂,搞这些人身攻击干什么?
赵定边瞅他吃瘪的样子,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还有其他想问的么?”
“麟羽阁……”
“麟羽阁什么情况,你自己进去瞧瞧就明白了,里面悬赏拍卖的物品,远不是你现在能够想象的。要记住,在里面要谨言慎行,很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麟羽阁这个名字,但里面的情况却未必能瞒得过大人物。”
“哎!”
“出去玩吧!”
“好嘞!”
赵昊挠了挠头,便离开了镇国府,心想自己这次出去,好歹也是去接触蛇女这种危险物种。
您这声“出去玩吧”,就跟让我去青楼一样放心。
目送赵昊离开镇国府的大门,赵定边露出一丝怅惘的神色。
活了七十七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迷茫过,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痛苦过。
造反么?
他从来没想过,七十七年来,姜峥是他唯一认可的君主,只有自己这老伙计才能带着百姓过上好日子。
若真是造反,他背弃的不止有兄弟情义,还有所有荒国的百姓。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养儿子和孙子。
可现在,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赵昊长大了,不但有了自己的思想,还展现出了惊人的天分。
更重要的,他也是她的孙子。
赵定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赵昊,也不愿背弃荒国百姓。
有没有一种方法,既可保赵家血脉不灭,又可保姜姓荒国昌隆?
他心中有个想法,或许能做到这一点,但这个想法却让他内心更加挣扎。
正在这时,一个阴柔的声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见过镇国公!”
赵定边抬了抬眼皮:“桂公公来了!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老夫还是满头乌发,再次见你头发却已经花白。不知这些日子桂公公在做何大事?”
他心中有些诧异,几十年来桂公公鲜有现身,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这个太监他也不知道多少岁了,平日什么事情都不干,只负责保护皇帝生命安全。
这个“只负责”,是完全意义上的“只负责”。
当初先皇病重,几个皇子为争皇位,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皇储之争无比惨烈,都丝毫不见桂公公的身影。
直到姜峥登基,桂公公才出现,并且一开始就向姜峥说明,他会解决一切能够威胁到姜峥生命的因素。
但至于其他事情,全由着他的心情做,就算姜峥也不能勉强。
单从这要求来看,称他为史上最狂太监都不为过。
可姜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欣然应允。
这太监对于皇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赵定边还真不太清楚。
但他清楚,桂公公很强,至少姜峥从登基到现在,没有被伤到过一根寒毛。
最辉煌的战绩,就是当初重夺西陇关那场战役前,不知道哪个国家派来了十几个一品刺客,齐齐被桂公公斩于乾清宫外。
事后赵定边检查了一下这些刺客的尸体,大致推断出了桂公公的实力。
一品巅峰,甚至可能已经摸到了突破宗师的边缘。
如今几十年过去,究竟是一品,还是宗师,还真有些不确定。
虽然如今的他,自信一定能胜过桂公公,但这人着实不容小觑。
掳掠案件之后,他也曾怀疑过冲老杨出手的会不会是桂公公,但这念头刚出现就被打消了。
因为印象中姜峥曾经要求桂公公去刺杀一个人,结果桂公公理都不理,把姜峥气了个半死。
按照桂公公说的,一生只做一件事才能活得长,他的任务是当几代姜姓君主的盔甲,而不是当某一个皇帝脚下的狗。
桂公公的身形缓缓出现,笑容柔和温煦:“奴婢不过是一个内官,伺候好主子就行了,又有什么大事可做?要真说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照顾一下小主子罢了。”
“小主子?”
赵定边有些错愕,不知道那么多皇子公主,究竟哪一个值得他以“小主子”称呼。
桂公公微笑点头:“也就是镇国公未来的孙媳,主子当年言辞恳切,再加上小主子身世惹人生怜,奴婢实在于心不忍!”
难怪!
赵定边这才恍然,难怪方家闹出大动静之前,他的人一个可疑人都没有发现。
但如果这人是桂公公,倒也不值得奇怪了。
他摇头笑了笑:“皇上对芷羽倒是宠爱!”
桂公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奴婢这次来,就是替皇上传话的,还请镇国公约束一下少公子的言行,莫要伤了小主子的心。”
赵定边乐呵呵一笑:“这点皇上可以放心,那臭小子我已经敲打过了!”
“如此甚好!”
桂公公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为谁而高兴。
他拍了拍脑门:“皇上还让我问镇国公,深秋雨后天寒,乾清宫内有美酒,不如炉前畅饮长谈一番,也好暖暖身子。”
赵定边暗叹一口气。
身子被秋雨浇透了,坐在暖炉温酒可以一暖。
心被冷风吹凉了,还能暖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道:“荒国美酒唯我孙儿酿的最好,去乾清宫白吃白喝又算个什么事情?公公稍候片刻,我这就带两坛美酒随你入宫。”
片刻之后,赵定边便抱着一坛美酒出来了,与桂公公一起,乘着镇国府的马车,辘辘赶往皇宫。
秋风萧瑟,吹开车窗布帘。
赵定边望了一眼秋夜的寒星,神情有些怅惘。
赤诚之心,既已许国,何以许家?
如果没这皇位,姜峥或许也会成为好兄弟、好丈夫、好父亲。
若不是这该死的皇位,自己也能把自己儿子孙子培养成荒国栋梁。
这皇位,让年轻时的兄弟俩手握无上权柄,意气风发。
却也能让兄弟俩在迟暮之年,落得晚景凄凉的下场。
国,赵定边终身不负。
家,他已经负了发妻,却不想再负了儿子儿媳和孙子。
此事难两全。
但赵定边此时只想不负百姓不负家。
他有方法,不知对错,但必须要试一试。
……
而此时,赵昊也在老杨的陪同下,进入了方家的商号。
~~~~~~~~~
一章一万三千六百字。
打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