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妖刀记 > 妖刀记最新章节列表 第十一折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苏彦升被喝得惊跳起来,神智陡清:“你怎知那是《不复之刀》?”耿照没时间解释,只说:“琴魔前辈临终前,曾与我提过。”撑住女墙,作势欲跳。苏彦升差点没吓破胆,死命揪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你……你做什么?”

    耿照一把挥开:“万劫好杀,我要阻止它。”纵身往台下一跃,双手抱头、着地翻滚两圈,也不见撑地起身,整个人横里一晃,忽如蝗虫般蹬腿掠出。

    他俯颈矮身,双腿飞快交错,如水中游蛇,又像林间鼯鼠,几乎让人产生“贴地滑行”的错觉;一霎眼切入万劫刀的挥动半径,飞也似的扑向碧湖的背心!

    “好……好快!”

    苏彦升目瞪口呆,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名乡下少年。

    耿照移动的方式,完全颠覆了他对“轻功”的印象。那水一般流畅、全无顿点的动作,与其说是“武功”,更像是由灵敏的知觉、发达的肌肉,以及不可思议的反射动作所融合成的运动本能……

    (这样的敏捷不像是人,似乎……更接近野兽!)

    耿照双手一合,出其不意地去擒抱碧湖的小腰,谁知她身子一转,拉着铁链踏上石刀,娇小玲珑的胴体顺势荡去,反而绕到耿照背后,细白的裸足挟着劲风穿出薄纱裙摆,“砰!”蹴上耿照的背门!

    耿照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眼冒金星,仆倒时身子一挣,连滚带爬的摸向石刀另一侧;原地“唰!”被踩出一小处陷坑,碧湖小巧的雪白小脚儿顿成杀人凶器,美腿一勾,径取耿照颈侧!

    耿照闪避不及,并起双肘一挡,“笃”的一声闷响,臂骨疼痛欲裂,忍不住单膝跪地。

    碧湖踩着他的肩头一跃而起,右脚高举过了一遍。

    胡彦之闻言回头,浓眉微蹙。

    “水月停轩的……碧湖姑娘?”

    “胡大侠认识么?”耿照有些好奇。

    “她不拿那把大刀狂杀猛杀的话,我倒想认识认识。”胡彦之敛眉移目,忽然大笑:“放眼东海,无论正教六大派还是外道七玄界中,哪有男人不憧憬水月停轩的?我十几岁时,根本觉得那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哩!”

    胡彦之混迹市井,说话俚俗惯了,但被豪迈的笑声一衬,说什么都不觉得卑琐。

    耿照忍不住笑起来,好感顿生。蓦地前头光线骤亮,不知不觉,这片深林将至尽头,唯恐妖刀接近人居,大声说道:“胡大侠!蒙你搭救,日后若有机会,小人定当补报!就此别过。”回身钻入一处粗大的桠叉不动,静待妖刀接近。

    身畔林叶一阵沙沙动摇,胡彦之飞掠而回,一把抓住他的臂膀。

    “小伙子!你脑袋不清楚啦?一心便想死么?”

    耿照摇头。“妖刀若离此地,只怕死伤更多。”

    胡彦之见他模样镇定,心知有异,沉声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怎么应付?”

    “我也没把握。”耿照抱臂沉吟:“不过若能分开人刀,碧湖姑娘应该有救。万劫对应的属性是“嗔”,非恚恨难平、怨念极深之人不附,一旦合适的人选出现,妖刀便会引诱那人持有。要是被附身的刀尸怨恨平息,又或力量消退,妖刀就会另找新主。”

    胡彦之省悟过来,击掌道:“是了!只消分开人刀,待小娘皮醒过来,哄得她眉开眼笑、心花怒放,那捞什子的万劫刀就不要她啦。是也不是?”

    耿照没想这么多,亟欲阻止万劫杀入人群,见他说得高兴,不忍心告诉他万劫若被遗弃、不得不另觅新主之时,必以旧主的血糜骨肉做为营养,是一柄凶恶至极的魔刀,点头附和:“胡大侠说得极是。”

    胡彦之笑道:“难怪你死缠烂打,净巴着小娘皮不放。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色中恶鬼,死也要占人家便宜。”圈指衔口,发出一声尖锐长哨,回头笑说:“若我那兄弟没死,我倒是有个主意。”

    眼看林中骚动逼近,耿照不愿连累无辜,低声道:“胡大侠,万劫杀人如麻,我们俩要是同在此处牺牲,就没人向正道示警啦。林后悬崖之下,还有三名水月停轩的姑娘等待救援,另外我将苏道长藏在烽火台中,这四位须你援手。”

    胡彦之神情一凝,似要发怒;眼珠子一转,猛地哈哈大笑:“妈的!我们观海天门,还真是教你这小子给看扁了。”忽听远处一声昂啸,林中风动叶摇,竟似虎咆,不由得喜上眉梢:“救兵来啦!”拉着耿照跃下枝桠,向林子尽处奔去!

    胡彦之施展上乘轻功,几乎足不沾地,身旁诸物飕飕掠过,眼角只余一抹残影流光,不消片刻,已将碧湖远远抛在了后头。遍数观海天门十八宗脉数百宫观,并无一家以轻功见长,能练到这般“泄地流影”的境界,只能说是此人异禀天生。

    他拉着耿照,片刻才想起这少年不通轻功,赶紧放慢速度,见耿照挥汗迈步,却未如想象中被拖得满地乱爬,不觉微讶;悄悄按住耿照的脉门,渡入些许内息,果然没有异种真气入体、与本身内力相互激荡的反应,暗忖:“看来这小子没骗人,他是真没练过上乘内功。”

    须知轻功要至“泄地流影”之境,除了锻炼筋骨,还须佐以呼吸、运气等内家功法,否则难以持盈保泰,纵快得一时,趋避、动静间也无法运化随心。耿照的内力低微,也没学过什么高深的轻功诀窍,跑起来居然只稍逊胡彦之一筹,无怪乎他另眼相看。

    两人狂奔一阵,耿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力开口:“胡大侠……”

    胡彦之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爽快些?“大侠”两字,现在连妓院里的娘们儿叫春都不时兴啦,你老弟何苦弄得我这么软?”耿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

    “是。小人……”

    “行了、行了。”胡彦之叹了口气,连连摇头:“你小子心肠不坏,就是别扭得要死。这样,我的年纪当你大哥净够了,你就叫我老胡;老子呢,嘿嘿不好意思,便喊你一声小耿--这样简单多了吧?”

    耿照本不是小气之人,听他说得率直有趣,忍不住笑出来,边跑边喘:“好……好啊,老……老胡!”胡彦之哈哈大笑,忽然欢叫:“好兄弟!”前头树影两分,一头庞然黑影一跃而出,正是那匹紫龙驹。

    “小耿,同你介绍。这位咧,算来是你二哥了,有个匪号叫“策影”,踹死的恶徒可比我剑下杀的还多,二位亲近亲近。”他拍了拍那紫龙驹“策影”的马颈,策影却大不领情,低头一拱,黑毛白流星的长吻撞得他踉跄几步。

    胡彦之见它左眼血流如注,从鞍侧解下一个系着黑旧红绳的黄油大葫芦,拔开塞盖,一阵浓烈的酒香四溢而出。策影“喀搭喀搭”趋前几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躁烈。

    胡彦之仰头灌了一大口,忽然“噗!”一声,通通喷在策影的左眼处。

    策影吃痛,摇着头踏蹄低吼,“虎--”的嘶鸣声透耳一震,仿佛四周忽然生风摇动起来。耿照一凛:“方才那有如兽咆般的叫声,竟是它发出来的!”

    胡彦之笑道:“这马是西北天镜原独生的异种,数量稀少,寿命极长,因此长得比寻常马匹高大强壮,发起狠来血肉不忌,连猛虎狼群都惧怕。西北高原上的土人都管叫“藏角紫龙”,说它根本就不是马,而是天上的龙把角藏了起来、落地变成的模样。”拍拍马颈道:“兄弟!事急从权,不及给你裹伤啦。先喝两口压压疼,一会儿咱们报这条老鼠冤去。”

    策影咬过黄油葫芦,居然仰头骨碌骨碌喝起来,酒水不住从它血红的口中溢出,有股说不出的豪迈杀气。

    胡彦之笑着对耿照说:“你二哥不只能喝酒,还极爱吃肉,一次要吃十斤碎枣混十斤剁碎的生牛肉,外加一坛上好的兰英白酎,吃完气力百倍,真个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唤它都不停。下回有机会再找你一道。”

    “我有个法子,教小娘皮和那把鬼刀分开。”他拍拍策影,神秘一笑:

    “不过,得靠你二哥帮忙。你,想不想听?”

    ◇◇◇

    两人布置妥当,胡彦之跃上马背,两腿一夹;策影掉转马头,迈着碎步往林中奔去。

    碧湖原本便追得紧,不消片刻,双方已在狭窄的林道间遥遥相望。胡彦之双手交错,自鞍畔擎出双剑,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炽电般的雪白长鬃迎风猎猎,劈啪劲响,犹如冲锋时高举的军旗旌尾!

    林道狭长,不容万劫回转。碧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后举至身前,刀尖直指林道,正对着急驰而来的策影!

    “又来啦!”耿照小声道:“小心她的《不复之刀》!”

    “放心好了。同样的招数,猪才会连上两次当!”胡彦之仅以两条腿跨住马鞍,放开缰绳,双手分持双剑,斜斜垂落身体两侧,纵声豪笑:“好兄弟,待会便瞧你的啦!”

    策影虎虎喷息,不像寻常马匹般仰头嘶鸣,始终不发一声,烈电般的一只右目迸出怒火,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冲向娇小的碧湖。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许,掀起滚滚黄尘,形影之巨、声势之猛,仿佛要将碧湖碾成肉泥!

    一人一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宽约五尺,还不够一名成年人横躺,万劫刀固然难以挥动,胡彦之也没有跳下马背闪躲刀气的空间;十步一到,碧湖骤然睁眼,嶙峋的石刀一震,“嗤”的一声破空尖响,地上卷尘倏分,细细的泥灰中印出一条极宽极扁、快到烟尘来不及合拢的乳白刀形,飕地正中策影!

    眼看马将对剖,策影忽往旁边一跳,肌肉纠结的马肩撞上林树,刀气削过鞍头,直奔胡彦之的腿胯!

    胡彦之双剑交击,危急中往身前一挡,“铿!”一声龙吟激荡,双剑应声折断;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猛被刀气掀下马背!

    碧湖凝立不动,冷冷瞧着失驭的策影一路擦撞着林树,歪歪倒倒从身畔奔过--

    忽然间,一人从马腹下钻出,牢牢将她抱入怀中,在着地的一瞬间及时翻转,没让小碧湖撞着地面;便在同时,策影交错而过,张嘴咬住石刀后的铁链,往烽火台的方向发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着碧湖,伸腿勾住林树。策影拖着石刀绝尘而去,两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碧湖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鲜血,铁链脱手飞去!

    “救到了……”耿照抱着她一跃而起,不顾满面黄尘,欢叫道:

    “我们救下碧湖姑娘了!”

    胡彦之翻身跃起,也不管双手虎口迸碎、鲜血长流,一把挥开黄尘,大声问道:“人呢?有没有怎样?”耿照低头审视怀中的少女,回道:“昏过去啦。似……似是无碍,只有些皮肉伤。”

    胡彦之猿臂一舒,冲上去将两人抱住,瞇着眼睛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好兄弟!哈哈哈……呸、呸、呸!恶--”不意吃了满口黄尘,转头一径吐唾。

    尘灰飞散,三人都是黄扑扑的一身,碧湖纱布缠头,倒还罢了,耿、胡却有如扮戏文的丑角,均是苦着一张黄底白面,不见须眉,只眼眶、嘴缝、鼻孔周围等露出肌肤颜色。两人相对一怔,不由大笑。

    耿照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开怀,碧湖是素昧平生,胡彦之也是素昧平生,却仿佛于这一刻间无比熟稔,有着患难相扶、福祸与共的奇妙情谊。自他幼年离开龙口村、来到白日流影城之后,这是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林树间一阵沙沙风摇,策影巨大的身躯缓缓行来,闭着的左眼尚未结痂,步子却十分稳健,身后雪白的长尾不住轻扫,纵使满身伤痕,自有一股沉定内敛的睥睨之气,犹如林中王者。

    胡彦之从腰后解下黄油葫芦,自饮一口,随手一抛。策影头颈不动,站得既挺又直,葫芦飞至面前,才张嘴咬住,仰头痛饮;喝了片刻,忽然一拱耿照肩头,长吻微伸,将葫芦朝他伸去。

    “你二哥让你喝酒哩!”胡彦之微愕,旋又大笑:

    “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头一回见它请酒。”

    耿照哑然失笑,将葫芦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呛又烈,简直像透明无色的水状焰火,一路从口腔烧至腹内,所经之处如无数把刀子攒刺一般,不由一颤,咳出大口浊气,咬牙硬说:“好酒!”谁知开声之后,喉中刺痛感大减,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拭着嘴角,大口喘气,每吞入一口新鲜空气,喉管至腹腔内都有变化,时冰时热、又痛又痒;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呼的一声,抓头傻笑起来。

    策影从他手里咬走了葫芦,依旧站得直挺挺的,自顾自的仰颈痛饮。

    “其声如虎,不轻嘶鸣;其行如电,不轻放蹄。峙之如岳,停之如渊,不倚爪牙而啸深林者,谓之“紫龙”。”胡彦之接过葫芦,拍了拍策影:

    “像你二哥这样,才能称得上是马中的千里之王。”

    耿照一吐酒气,点头道:“做人……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罢?二哥真了不起。”

    胡彦之豪迈一笑,将葫芦递给他,径自从地上拾起两柄断剑,笑着说:“若非这对“狂歌剑”,只怕我已分成两半啦。这小娘皮好厉害的手段!”

    耿照心想:“原来老胡的对剑名唤“狂歌”。他的外号,却是从剑、马而来。”

    ◇◇◇

    两人将昏迷的碧湖横放鞍上,牵着策影回到崖边,摇摇欲坠的烽火台中已不见苏彦升的踪影。耿照有些担心:“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胡彦之摇摇头:“姓苏的最是怕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一见苗头不对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儿去啦,你担什么心?”

    耿照想想也是,赶紧奔到台后垂绳处。

    崖下黄缨一见他探头,气得破口大骂:“方才那柄大石刀突然飞了下来,“轰”的一声坠入溪里,真是吓死人啦!你在上头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玩意儿丢将下来,不用先说一声么?”

    耿照心想:“原来它将刀甩下了山崖。”暗叹二哥灵性更胜常人,一边忙不迭地赔小心,一边缒着绳索下崖去,对黄缨道:“适才情况凶险,来不及同你说。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去。”

    黄缨原本窝了一肚子的气话要发作,一听他如是说,怒气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马屁精!谁要你来卖好了?”一张粉嫩小脸却涨得红扑扑的,杏眼里盈盈有光,菱儿似的丰润小嘴抿着一抹笑。

    耿照先将赤眼解在崖下,背着她爬上山崖,得胡彦之与策影之助,将染红霞、采蓝二姝及魏无音的遗体拉了上来。

    胡彦之不识黄缨、采蓝,与染红霞却有数面之缘,奇道:“二掌院武功超群,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一旁的黄缨听见,捂住小嘴,忍不住“咭”的一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张胆地瞟了瞟耿照,满脸的幸灾乐祸。

    耿照窘得脸红脖子粗,抓耳挠腮:“是……是妖刀所致。这个……说来可就话长啦。”胡彦之心觉有异,正欲试探,忽听林间一阵蹄响,尘沙飞扬之间,十余骑冲了出来。

    马上的骑士身披双扣布甲、腰系双铊尾带,布甲上缀着鱼鳞铁片,背着髹漆长雕弓,鞍头两侧各挂着一个同式的箭壶,繁缨饰马,蹄铁簇新。人人佩带长剑,手中攒着长枪,只差一独孤天威只有一根孤苗,年前还入京封了官。”走到中途,胡彦之突然问:“刚才那位……莫不是独孤天威的宝贝儿子独孤峰罢?”耿照点头:“正是。”

    白日流影城之主独孤天威出身独孤皇族,流有白马王家的尊贵血统,是本朝开国之君、谥号“武烈”的太祖皇帝独孤弋族弟。

    太祖武烈帝独孤弋号称“古今帝王武艺第一”,凭借着盖世武功开创帝业,在位不到五年,却于北疆将平的前夕忽然驾崩,天下震动。因其子年幼,不足以指挥大军结束割据,群臣遂拥立其弟,时任大将军、中书令、北关道三府总制、征北大都督、功封定王的独孤容继位,也就是日后的太宗孝明帝。

    太宗孝明帝在位二十余年,宵衣旰食,夙夜匪懈,降服南陵道诸封国,奖农桑、开科举、兴水利、明吏治,白马王朝的基业可说是成于他的手里,百姓都说:“打天下的武烈,守太平的孝明。”敬爱之忱,可见一斑。

    独孤天威的年纪要比武烈、孝明二帝小得多,孝明帝时被召进宫担任太子侍读,叔侄俩虽然相差了十多岁,却脾胃相投得很。独孤天威整天陪太子习武狩猎,蹴鞠打球、投壶赌戏等,玩得不亦乐乎,居然也建立起极深厚的感情。

    孝明帝大行后,太子独孤英于平望都继位,年号“承宣”,即为今上。

    据说孝明帝临终前曾交代:“仲雷(独孤天威的字)贪好游艺,视兵家之事如田猎,所统如逾千兵,定要生乱,不可委以大任。”

    承宣帝亲政不久,想替这位叔叔兼童年玩伴安插个从三品的“员外散骑常侍”,丞相陶元峥激烈反对,坚持不允;想替他弄一个奋威将军的虚衔过过瘾,谁知镇东将军慕容柔又搬出先帝,一连上了几道奏折阻挡。

    初登大宝的少年天子火了,恶气无处发泄,灵机一动,将独孤天威封到东海朱城山的白日流影城,让他当个无职无权的一等昭信侯。按照王朝律法,侯爵可配有锐枪明铠的甲兵九百、仆役若干,的确不违先帝“不逾千兵”的圣训。

    承宣帝登基七载之间,年年都召见独孤天威父子,赏赐无算,去年还封了个五品的“羽林中郎将”给独孤峰,恩宠冠于群臣。

    自陶元峥死后,“丞相”一职不再升补,朝廷政务由三司六部分管,凡领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政务长官均可参与御前议事,直接向皇帝负责,王权大张;今日封独孤峰一个年秩两千石的五品官儿,远比七年前要容易得多。

    胡彦之啧啧道:““入我流影城地界,便是流影城之物!”独孤天威的儿子,真是好大的威风!”耿照默然无语。一行人沿着小路蜿蜒上山,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见白墙黑瓦的高墙建筑。

    还未叩门通报,身后忽闻轰隆蹄声,耿照等连忙避入道旁林中。只见大队人马扬尘驰过,朱漆重门闻声大开,众骑士马不停蹄,一路急驰而入,正是先前见过的多射司人马,葛五义也赫然在列。

    门关上之后,墙内仍骚动不断,尖锐的马嘶、兵器碰撞声此起彼落;半个时辰之后,大门再度打开,一队骑兵驰出,看服色仍是多射司的人马,只是人数较先前少得多,约只十余名而已。

    胡彦之投以询问之色,耿照低声道:“按公子的性子,若寻不到二哥,便将朱城山翻了过来,也绝不罢休。”果然过不多久,又有一队骑兵出城,坐骑后拖着绳网等捕猎重械,阵仗十分惊人。

    “现在怎办?”胡彦之问。“杀进去?”

    “等。”耿照沉吟道:

    “现在进城,必然惊动公子。先等他率大队出城再说。”

    此际日影西移,已近申时。胡彦之透过树影观察太阳,皱眉道:“等他下山,天都黑了,这公子哥儿还出城么?”耿照想了一想,谨慎道:“公子爷时常夜猎,我见他对二哥的喜欢,一定会再出来找寻。”

    胡彦之点点头,不再多说,找了个节瘤圆凸的大树底坐定,染红霞、黄缨也各自倚坐歇息;采蓝、碧湖昏迷不醒,被安置在林荫草软之处。

    策影的定性异乎寻常,一旦跪卧下来,便如一块黝黑乌亮的巨石,动也不动。鞍袋里还有干粮,众人配着酒水进食,倒也不甚难捱;只是染红霞始终没同耿照说过一句话,不知是不愿在旁人面前说,还是无话可说。

    耿照忍着情思起伏,静静观察城外人马进出的情况。

    其间屡有骑队驰出流影城,却无一队回来,显然上头下了严令,没找到黑马不许回城。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流影城前六门洞开,独孤峰面色阴沉,率领大队人马奔出城来,人人手持火把,一路驰下山去;远远眺望,犹如一条蜿蜒细长的火焰长龙。

    耿照等大队去远了,这才上前叩打朱门,“砰、砰”两声,墙上觇孔探出一张黝黑的年轻面孔,胸口以上的服色与哨队相似。他举火下照,眺望一阵,忽道:“你不是耿照么?怎么搞成这样?”

    耿照抱拳道:“何大哥,这说来话长了。烦请代为通报二总管,说耿照有十万火急之事。”

    那姓何的少年甚为精警,眉头大皱。

    “你还带了外人哪!我得先同我们头儿说一声。”

    耿照摇头:“何大哥,麻烦你,先与二总管说。”

    少年登时会意,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埋怨道:“要是惹了麻烦,你救得了我么?”耿照低声道:“不会有麻烦的,一切有我担待。”少年犹豫片刻,一溜烟下了墙台。

    片刻,两扇钉满铜钉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队持枪佩刀的武装侍卫拥出来,将耿照、胡彦之等团团围住,其中也包含那名何姓少年。

    胡彦之小声道:“看来你朋友还是卖了你。”耿照摇头:“本城戍卫归巡城司管辖,我逾时晚归,关条已经失效,按理他是该通报明她已不是十几岁的天真少女,只是拥有一张青春常驻的美丽面庞。

    (若以年纪推算,她甚至可能是横疏影的元配夫人!)

    白日流影城的三位总管都很神秘,据说出身都不怎么高贵,流蜚甚多,却都传得矛盾百出,莫衷一是。

    二总管横疏影是其中较为出名的,据说全城大小事都是此人说了算,掌权十年,已令白日流影城富甲一方,生意越做越大,也坐稳了“东海七大门派”之一的位置。其妻若有如此风情,倒也不算怪事。

    黄缨扶着染红霞坐下,胡彦之坐在她身旁,耿照垂手低头,与那两名少年同站一列。女子明眸含笑,一一看过采蓝、碧湖,以及放置在门外廊下的魏无音遗体,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二掌院,我以为我们一年见上一面,已属难能。”她笑着说:“今日不知是什么香风,将你吹了来?难道是我家之剑,不入二掌院法眼么?”

    “若非那把昆吾剑,此后恐无再见之日了……”染红霞面色苍白,勉力一笑:

    “……二总管。”

    胡彦之闻言一怔,倏然睁眼。

    (原来,大名鼎鼎的流影城二总管、朱城山上的第一把手,人称“暗香浮动”的横疏影,竟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