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妖刀记 > 妖刀记最新章节列表 第六一折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耿照略一思索,这才恍然大悟。

    这名白衣病容、看似弱不禁风的中年文士若是镇东将军莫容柔,自称其妻的“沈氏”便是浦商五大家中庆东沈家的千金、时人誉为“三川第一美人”的沈素云了。

    她气质温婉,教养良好,的确是出身豪门大户的模样,只是耿照万万想不到:堂堂镇东将军之妻、执浦商珍玩玉器牛耳的沈家大小姐,竟是如此俭朴,坐的是轻便驴车,随身也仅一名小婢、一个婆子而已,淡扫蛾眉衣妆素净,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纤尘。

    在他心目中,慕容柔就算不是三头六臂铁角铜额,好歹也是东海一方之镇,谁知武臣身上惯见的金盔铁甲、绣衫抱肚,竟都付之阙如;单以气色论,半瘫的萧老台丞怕还比他神采奕奕得多。这白衣秀士不仅身子骨单薄,耿照一见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决计不懂内功。

    (他……便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男子端坐不动,瞇眼静静观视,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开口,与其说冷静沉着,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先前调动人手、隔空布局之时,他看来还有生气得多,闭目凝神如下盲棋,连与妻子说话都顾不上。此际天罗香、集恶道的人马杀至眼前,他反倒意兴阑珊起来,目光神色里读不出心思,宛若旁观。

    但雪艳青说他是镇东将军、阴宿冥也说他是镇东将军,连方兆熊、沈素云,还有岳宸风的手下人都说是,此人多半真是镇东将军慕容柔了。就算受困荒郊废驿、手无缚鸡之力,镇东将军就是镇东将军,杀不杀得了他是一回事,担不担得起杀他的后果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耿照愕然片刻,旋即恢复冷静,见雪艳青慢慢转头、对阴宿冥蹙起秀眉,想起她现身以来,对慕容柔说话尚知进退,态度虽强硬,言谈间却以“使君”呼之,心中暗忖:

    “打劫归打劫,“镇东将军慕容柔”这块招牌她毕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带过,不想却被媚儿叫破。她天罗香明火执仗地来打劫镇东将军,事后慕容柔若未加清算,于面子上也挂不住。”

    集恶道隐于黑暗、形迹无定,想寻这帮妖邪鬼物的晦气亦无从着手,阴宿冥自是一点儿也不怕。天罗香却是有分坛有总舵,在武林中打着万儿做买卖的,同样是对镇东将军出手,状况却全然不同。

    阴宿冥哈哈一笑。“八脚婆娘!你眼儿瞪得比铜铃还大,当心“骨碌”一声滚了出来。抢都抢了,还怕人秋后算账?”

    忽听方兆熊道:“一把刀不能交两拨人,玉面蟏祖,刀若给了你,你的保证依然有效么?这是谁说了算?”绝口不提“镇东将军”四字,所虑应与雪艳青同。一旦实心实眼扯了个直,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为防慕容柔事后报复,这帮邪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众鬼卒不明所以,听他只对玉面蟏祖说话,大有贬低鬼王之意,不由呱呱乱叫,群情汹涌。阴宿冥辨出他话中仔细,手按剑柄,左袖一绕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声,只瞧雪艳青要如何应对。

    雪艳青却不理会方兆熊,冷眸睨视,缓缓开口。“阴宿冥,待我取得赤眼妖刀之后,这笔帐再与你一并清算。大敌当前,不必无谓相斗。”

    阴宿冥笑道:“谁跟你大敌当前?集恶道万不敢与镇东将军府为敌,只消刀在将军手里,本王便只路过看看,绝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岂能与朝廷相斗?”袍袖一振:“众家小鬼!咱们出去!”鬼卒们怪叫着涌出,将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雪艳青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还口,目光终于落到方兆熊身上。

    方兆熊是老江湖了,看出她二人颇有嫌隙,本想借机挑拨,趁隙保护将军突围。“腾霄百练”原是北方水道上放排为生的排帮,飞钩、飞挝等便于在水上勾拿排筏,久而久之拉帮结会,出身远不如其余三家,连“世家”也说不上,地位在四家中一直是敬陪末座。

    岳宸风加入幕府后,遽然跃于四大世家之上,俨然成为将军心腹,代他处理江湖事务,腾霄百练更显尴尬,方兆熊迫不得已,只得力求表现,以图在新旧同僚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此间遇险,对他而言正是一展长才的机会,将一门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战。

    他踏前一步,提声大喝:“玉面蟏祖,方某领教了!你可要说话算话。”语声方落,身边飕飕两声,一钩一挝已曳索而出,如银龙矫矢,“呼!”径朝雪艳青脑门抓落!

    屋内檐低,本不利钩索等飞器施展,但这一钩一挝似生了眼睛,不见主人如何抛甩,却狠厉快绝。形如鬼爪的铁挝盖下时,五枚尖锐利爪突然合拢,眼看便要插入玉人发话?”运劲一送,方兆熊摔了个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来。

    她弯腰拾起一枚铜环,随手往金杖敲去,劲力所至,铜环崩去一截,却见环中硬芯是黑黝黝的乌深铁色,竟连一丝反光也无。耿照浓眉大皱,低声脱口:“是“连心铜”!”

    雪艳青移目而来。“什么是“连心铜”?”

    耿照自知身分,不敢僭越,回头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慕容柔浑不着意,淡然挥手:“说罢,我也想知道何谓“连心铜”。说起冶金铸炼,白日流影城也算个中行家了。”

    “是。”耿照躬身一揖,恭恭敬敬禀复:

    “这“连心铜”乃是一门镶嵌工法,以玄铁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铜衣。连心铜多用于机关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滚盘珠等玩意儿,要做成这么大一枚,技艺也不简单。”

    如此一来,子母鸳鸯环的谜团便解开了。方兆熊利用连心铜环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飞环不坠,撞击之后反而加速射出,虽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铁芯环,内力手劲亦非泛泛,但比起纯以铜环为之,到底还是取巧。

    漆雕利仁咧嘴一笑:“他妈的,原来是个郎中!”

    李远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声!”

    雪艳青将铜环一掷,冷道:“你的内功不坏,若不做这些无聊想头,倒也算是人才。”方兆熊捂着心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喉头略一抽搐,涌上大口鲜血,兀自咬在嘴里,苦苦维持尊严,额间豆汗涔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她的铜铃大眼不知是怨恨恚怒,抑或惭愧。

    雪艳青的目光越过了委顿在地的虬髯汉子,径投居间的白衣书生,扬声道:“使君!事已至此,请速将赤眼刀交出,以免自误。”满以为一掌废了他的护卫高手,便能与慕容柔对话,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灿然的高挑女郎终于动怒。

    自四岁入得天罗香以来,她一直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选之一教育长成,所受的对待,所衣所食、所学所用,无不是门中至高。雪艳青非是跋扈飞扬的性子,对比她在天罗香之内如同女皇的尊贵地位,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稳重端方、不恃骄矜的了,继位前后并无不同,于门中甚孚人望。

    今日拦路取刀,原也无意伤人,不过想以重兵围之,稍加恫吓罢了。岂料那跃渊阁的陆云开陆老儿二话不说便拧枪杀人,挑了做为使者的两名迎香副使,同行的弟子无一得回,这才爆发激战。慕容柔毕竟是东海一镇,随行护卫均是千中选一的精兵,弓马娴熟,能征惯战,再加上当世名将的调度指挥,在弓矢用尽、弃马据险之前,天罗香已蒙受重大伤亡。

    为追捕盗走《天罗经》的叛徒,一个多月以来,她麾下的“天罗八部”折去诸多正副织罗使、迎香使等,连八大护法都折损过半。现下,每再多死一人都令她心痛不已,如同刀割。

    (早知道……便杀进车队里劫了慕容柔出来,也不用死这么多人!)

    “忒多人流血送命,你端的什么架子!”

    雪艳青柳眉一轩,叱道:“是男儿汉,就别躲在人堆里头,出来应战!”露出雪趾的金甲凉靴喀喀叩地,长腿交错,纵身飞跃而起,挥掌拍向慕容柔!

    李远之、漆雕利仁与任宣三人拦在慕容柔身前,正要阻挡,蓦地一条乌影横里杀出,接下了那令人眼花撩乱的洗丝手,双臂划圆,浑厚的内力鼓荡而出,两人四臂黏缠,斗了个旗鼓相当,正是耿照!

    雪艳青看出慕容柔不谙武艺,连“粗通骑射”也说不上,这三名护卫她又全没看在眼里,只用了六成不到的内功,招式亦非通力施为;骤遇强敌,料不到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流影城武官竟有如此能耐,剎时鬼手慑蟢丝、碧火压天罗,竟是着着失先,尽落下风。

    她惊怒交迸,咬牙眦目:“闪开!”便要变换路数。

    耿照跟了明栈雪若干时日,对天罗香武学甚是熟悉,一看便知是“玉露截蝉指”的起手,抢先使出鬼手诸部中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相应。雪艳青为刚力所折,无暇他顾,正欲以“悬网游墙”的上乘轻功稍避其锋,岂料身法又遭识破,顿被擒龙无迹、以扫除一切怖畏不安的“施无畏手”截去退路,受制难伸。

    她于《天罗经》中诸般武学所知,远不如持有经书、以碧火神功融会贯通的明栈雪,连变了五六种套路,连完整的一招也没能使出,无不中道遭阻,胎死腹中,饶是雪艳青性子沈稳,也被逼得怒火腾腾。

    她抡臂急扫,如挽枪花,暴喝道:“闪开!”这一下却非是天罗武经的路子,劲沉而招猛,宛若扫穴犁庭,掌气掀飞青石,推卷黄土如迭浪,碧火真气竟不能挡,耿照猛被轰得气血翻腾,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身在半空,余劲却未稍止,忙揽臂一粘,贴着墙面斜斜滑开,那墙却被轰塌半堵,砖碎柱倾,粉灰如烟尘滚动。

    “好刚猛的招式!”他为之一愕,大起狐疑:

    “明姑娘说,天罗香武学讲究招劲俱巧,决计不是这般开碑裂石的路子。难道,明姑娘的师姊另有师承?”

    雪艳青的错愕却不下于他,玉手挥开尘灰,厉道:“这是本门的“悬网游墙”!你……你与她是什么关系?”长腿飞跨,穿雾跃出,忽听脑后霹雳劲响,雄浑的掌风破空而至,一人笑道:

    “黑寡妇!这小和尚是本王的,你闪开些!”

    两人“砰!”对了一掌,阴宿冥凌空倒翻开来,稳稳落在地面,雪艳青却连半步也未退,双方功力高下立判。耿照挥去雾粉,依旧拦在慕容柔之前,与鬼王、蟏祖分据三角,形如鼎峙。

    雪艳青一缓之下,心绪渐宁,强抑怒火望向阴宿冥,慢条斯理道:“鬼王适才说了,只要赤眼还在使君手里,今日便只路过,作壁上观。难道鬼王要出尔反尔么?”

    “呸!”阴宿冥啐了一口,指着耿照笑道:“别的我不管,这小和尚的性命,我集恶道定下啦。你爱抢妖刀那是你家的事,他要死在别人手里,本王与那人没完!”

    雪艳青沉吟半晌,实在想不透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欲缠夹,对耿照道:“让开!”作势提掌,左腿迈出一步,卷尘扬灰,气势迫人。阴宿冥啪的一振袖,厉声狠笑:“黑寡妇!你当本王说笑么?退回去!”耿照沉默以对,暗自凝神戒备。

    雪艳青冷冷道:“鬼王若要此人性命,我取下与你便了。你我各取所需,两不相误!”雪趾一点,径向耿照扑去。阴宿冥勃然大怒:“要你多事!”役鬼令神功对上玉露截蝉指,绿袍金甲飞旋转绕、乍分倏合,斗得异常灿烂。

    冥浑尸老虽殁,阴宿冥仍从明栈雪留下的尸身析出小部分的指招,初对时屡抢先手,勉强斗了个平分秋色。然雪艳青根基深厚,临敌经验又较她丰富,先头已有了耿照的前例,出手直如羚羊挂角,难觅其踪,片刻鬼王微露败象,百忙中提声叫道:

    “小和尚闪开!这儿没你的事,逞什么能?”

    耿照心想:“媚儿她……担心我打不过玉面蟏祖么?”正转心思,那厢阴宿冥已招架不住凌厉指力,左支右绌,终于小退了半步。雪艳青无意恋战,出指将她逼退,转头便朝耿照而来;岂料阴宿冥才缓过一口气,提运内力点足飞跃,霎时越过了雪艳青,一掌拍向耿照:

    “罢了!与其让她,本王先打死你!”

    耿照哭笑不得:“你又来添什么乱?”白拂手连圈带转,引她打向一旁掠至的雪艳青。三人六臂相格,你推我攘,两朵娇花夹着绿叶上演三国大乱斗,你打我、我打她的,又成混战局面。

    雪艳青自从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掌之后,又用回天罗香的嫡传武学,指劲、掌风虽凌厉,但力分两头,左右均须留心对敌,威力大打折扣;媚儿内力折损过半,役鬼令神功难以尽展,所恃不过掌法精妙,一会儿攻一会儿守,立场暧昧不明,威胁亦不深。

    三者之中,唯有耿照同时熟悉二人的招式,再加上目的单纯,无论谁来,俱是一意坚守,反倒从容;时间一长,碧火神功连绵不绝、越打越强的长处尽皆显露,雪、阴二姝顿感压力,不觉收起争胜之心,不约而同将矛头指向耿照,形成以二对一的形势。

    符赤锦看出不对,顾不得引人注目,叫道:“堂堂七玄二君,连手夹杀一名少年后辈,你们要脸不要?”

    阴宿冥陡然省觉:“我怎地与黑寡妇走到了一路?”与耿照虚晃两招,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然出手,径取身边的雪艳青!雪艳青正全心突破耿照的防御,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柔荑连挥,抽丝般缫去掌势,怒极转头:

    “阴宿冥!你--!”

    鬼王见她微露狼狈,大感快意,笑道:“你什么?原本便是三国大乱斗,你不长眼能怪谁?留神了!”拳脚齐施,逼得雪艳青全力防守,耿照乘机松了口气。打着打着,阴宿冥心念一动,提声骂道:

    “喂!你是他的什么人?要你这小婊子多事!”却是对着屋角的符赤锦说去。

    耿照闻言蹙眉,低道:“你没事骂人做甚?好没道理!”

    符赤锦听他出言不逊,也老实不客气回嘴:“他是我夫君,你骂谁婊子!”

    “夫……夫君?”

    媚儿一下反应不过来,片刻才圆睁杏眼,勃然大怒:“她是你老婆!你这杀千刀的小和尚!”眼底直欲喷红,暴喝一声,刚掌“呼”地转向,袖影如暴雨梨花、怒海疯浪,将耿照往死里打,招招取命。雪艳青不禁侧目,暗忖:

    “真不愧为集恶三道之主!方才他与我二人对敌,竟是未尽全力,此刻才拿出看家本领,果不容小觑!”一扭蛇腰,便要突破耿照的防守圈,欺至慕容柔身前。耿照别无他法,运起碧火神功,以肩侧硬捱了阴宿冥一掌,“呼!”伸手去拿雪艳青的背心!

    “匡”的一阵裂响,两面窗棂迸碎,窜入十余条黑影,却非天罗八部的女郎们,而是手持钢刀、黑巾蒙面的夜行客;从身形看来,清一色都是男子!耿照腹背受敌,无暇细看,符赤锦却认出是林中三名刺客的服色,尖叫:“有刺客呀!”李远之、漆雕利仁警醒过来,各自接敌。

    他二人武功远胜刺客,尤其漆雕利仁一得允可,乐得挥刀大杀,连耿照相隔一丈之遥,仍觉身后热血飞溅,温黏披颈。阴宿冥怒气未平,杀红了眼,还不怎的;雪艳青却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可见屠杀之惨烈。

    任宣护着慕容柔退至屋角,以免被鲜血残肢波及,亦砍倒了两人。

    不多时刺客悉数倒地,一人笑道:“不愧是镇东将军,身边多有能人!”话才说完,一抹乌影从破窗间翻了进来,但见银光一闪,漆雕利仁手中那柄锋锐奇刃铿然落地。

    漆雕怪叫着倒翻出去,左掌紧握右腕,跪地喘息,指缝间汩汩溢血、状甚稠浓,看样子不是伤及手筋,便是动脉破裂,再无行动之力。

    李远之不禁色变,运起“金甲禁绝”抡臂上前;脚未落地,眼前忽起银光,来人钢刀连搠,眨眼已于他眼皮、咽喉、心口、肚脐四处各扎一刀,戳得淡金暗芒萤飞点点,刀尖却掼之不入,如中败革,啧啧称奇:“世间竟有如此硬功!”银芒闪动,径取他腿间阴私。

    李远之这时才来得及挪避,正待反击,来人转过刀背,瞬息间拍遍他周身一十八处大穴,终于有三处劲贯穴道,李远之一口真气换不过来,呕血跪地,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

    那人怡然自他身边走过,见任宣按刀的架势,笑道:“原来是“云都赤侯府”的高足!不想色目刀侯座下,也收央土的权贵子弟。”

    任宣咬牙道:“大胆狂徒,退下!”抽刀一掠,倏将来人劈成两半!蓦地眼前一花,那人又好端端站在身前,刀背停在他腕骨之上,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年轻的护卫闷声倒地,蜷着身子不停抽搐。

    这一切不过须臾顷刻,以李、漆雕二少的能为,连雪艳青都无法在一照面间将他两人击倒,耿照心知来人是平生仅见的高手,武功决计不在岳宸风之下,却无法摆脱阴、雪二姝,急得大叫:“宝宝锦儿!”

    那人遥遥听见,仰头哈哈一笑:“耿典卫,你真是令人气恼、偏又有趣至极的人物啊!我--”语声忽变,耿照但觉脑后劲风迫近,忙运起十成功力,一掌将双姝逼退,及时拔出神术刀一格,“铿!”挡住了断首一刀,被刀劲震得踉跄几步,气血翻涌,几难遏抑。

    来人轻巧落地,亦是一袭夜行黑衣、中等身材,说不上有什么特征,连手里的青钢朴刀都与其余刺客相似;唯一不同,是他脸上戴着一张童玩似的纸糊面具,纸面具绘着南斗寿翁的瞇眼笑脸,笔法粗劣,在黑夜火光下看来格外诡异。

    他望了符赤锦一眼,面具后的闷钝语声似还带着笑意。

    “看来是我失算啦。这荒郊野地里,竟也有精通这等奥妙眼术的高人。”符赤锦冷冷一笑,也不接口--此际说得越多,越没好处。保持莫测高深的神秘,才能尽力延长得来不易的战果。

    以她此时的功力,根本使不出“赤血神针”的杀人眼术,但如黑衣神秘客这等内外兼修的绝杀不得,本王偏杀给你看!”身后无数小鬼蜂拥而入,漆雕利仁拾起那柄锋锐无匹的宝刀“血滚珠”,左掌握着稠血泥泞的右腕挥刀杀人,依旧悍猛无双;李远之与任宣亦挣扎而起,拖着伤体应战,腾霄百练余下数人亦奋力自保,蹒跚退守,情况极是不妙。

    雪艳青拔起金杖抡开,扫倒几名不长眼的阴曹小鬼,“铿!”接过阴宿冥的降魔青钢剑,怒道:“阴宿冥!快快节制你的手下,以免酿成大祸!”

    阴宿冥哈哈大笑。“这时退缩,以为慕容柔便能饶过你么?愚蠢的淫妇!”两人剑杖相磕,迸出耀眼火星,以降魔剑之锋利,那虚危之杖连一丝痕毛也无,显然亦非凡物。

    耿照觑得空隙,回身欲奔慕容柔处,眼前乌影一晃,鬼先生笑道:“典卫大人哪里去?”七字未完,耿照臂上、肩头等已喷出五道血箭,银灿灿的刀芒才掠过眼前;耿照身形倏挪,堪堪闪过咽喉、下阴处的致命两刀!

    (好……好快!)

    “咦,好快啊!”鬼先生啧啧称奇:

    “年纪轻轻,殊为不易!”刀板劈啪一振,耿照身上又数处见红。先天胎息感应气机,总能在刀刃着体之前挪开分许,虽然完全跟不上鬼先生的速度,但伤口入肉不深,尚无大碍,只是疼痛难当,不似刀劈,倒像是牙锯入体一般。

    危急之间,远方忽传狼号,呜呜呜的号角声响铺天盖地而来,与先前所闻如出一辙。李远之精神一振,扬眉道:“老大来啦!”漆雕利仁半身染血,咯咯傻笑:“我杀出去接他!”唇面皆白浑无血色,膝弯一软,拄刀跪地,谁知反手又标去一枚小鬼首级,仿佛全身上下只剩杀人本能,无论失血再多都未稍减。

    自现身以来一派从容的鬼先生,终于露出一丝浮躁,“啧”的一声:

    “典卫大人请让路。要不,就留下命来!”刀芒闪现,耿照左臂鲜血四溅,结结实实吃了一记。他这刀却不白挨,挣得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神术刀倏然失形,咫尺之间,一团耀目锋芒顿时炸开--

    对付快刀,唯有快刀!

    施展“无双快斩”的同时,却听面具下“嗤”的一声,鬼先生竟为之失笑,手里的钢刀骤然消失,潮浪般的刀芒涌至,将耿照与神术刀一并吞没!

    (这是……无双快斩!)

    耿照震惊之下,才发现自己想的全然不对。鬼先生所用,并非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无双快斩,他的刀势虽铺天卷地而来,所指并非是无的空处,不因快而乱、不因重而拙……在刀浪吞没他的瞬时,耿照仿佛看见媚儿挥剑来救,还有宝宝锦儿掩口惊呼,随即一道金光回旋而至--

    刀浪轰然迸散。

    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机的绵密刀网剎那崩溃,手持降魔青钢剑的媚儿被轰得倒飞出去,背脊重重撞上破墙,一口呕红染花了她的脸谱;他的“无双快斩”溃不成军,难以想象的巨力将他扫了出去,神术刀几乎脱手飞出。

    唯一及时抽身的只有鬼先生而已,但他手中之刀片片碎裂,四向射开,不少鬼卒哼也没哼便翻身倒地,被指甲大小的残刀夺走了性命。

    而雪艳青仅仅是出了一杖。

    四人同出绝招,她却一艳压三采,一杖便瓦解了役鬼令、无双快斩,以及鬼先生那惊人的不世刀招。此一无与伦比的撼地之力耿照非是初见,稍早交手时,她曾以类似的招数逼出耿照的“悬网游墙”身法,改以金杖施展之后,威力更是远远胜过空手施为,仿佛长兵器才是这门武学的正路。

    (那是……某种枪法或棍法?)

    雪艳青收起那柄金光灿然的虚危之杖,眉宇间隐有一丝懊恼,但眼下已不容她踌躇,杖尾尖锥一拄地面,咬牙道:“鬼先生!今日之事,你须给我个交代!”鬼先生扔下半只空柄,含笑作揖:“七玄大会之上,门主自能得到满意答复。”意态从容,信步往破窗走去。

    破屋外火光大作,无数焰炬随着呜呜号角,自四面八方围向小丘,将此地团团包围。来人辨不清有多少数目,只听蹄声轰隆,远近接天,将丘下挤得水泄不通,行伍却颇为齐整,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旗手擎着两杆长幅大绸,均作黑底红旄,宛若军帜;左书“风雷别业”,右书“铁血王孙”,居中一面高牙大纛,绣着偌大的“适”字。纛旗下一骑白马卷尘而来,马上骑士头戴羽翅金冠、身穿抱肚绣衫,武靴玉带,威风凛凛;年纪似也不甚大,自有一股统军大将的气派。

    骑士来到丘下,勒缰举手,猛地一挥,黑夜中飕飕劲响,连珠不断,直如飞蝗过境,入耳心怵;不过眨眼功夫,盘据丘上的集恶道、天罗香人马只觉满天星斗仿佛一股脑儿坠下,点点亮芒挟着狞恶的破空声响,钉得一地狼牙羽箭!闪躲不及者无不洞胸穿腹,死状极惨,岭上一片哀鸿,但第二波的羽箭又至!

    “那是--”雪艳青心急眺望,认出了旗号,喃喃道:

    “铁血王孙,风雷别业……是“奔雷紫电”适君喻的人马!”

    “没错。”

    她回过头来,见鬼先生扶着破窗顶棂,笑道:“门主切记,镇东将军府一旦占了势头,绝不少造杀业,眼下便是教训。门主持身甚正,我很佩服,然而一念之仁,却害了谁?”翻身一跃,衣影消失在窗外黑夜中。

    阴宿冥扶壁而起,一抹血渍,对耿照叫道:“喂,小和尚,我知道你的底细啦,咱们走着瞧!”吹起尖哨,白面伤司涌入接应,她领众小鬼由后进杀下山丘,夺路而逃。

    雪艳青皱起姣好的柳眉,眉心深如刻划,望向诸多中箭女尸的眼里却透着一丝茫然,仿佛还未从鬼先生的话语中清醒,直到一名迎香使带着箭伤匆匆赶至,俯首道:“启禀门主,山下人马杀上来啦!来人十分棘手,不同寻常官军,姊妹们多披箭创,难以抵挡。要否死战,请门主裁示。”

    高挑的年轻女郎回过神来,模样却不慌张。“众人随我从屋后撤下,伤员先行,由本座断后!”迎香使领命而去。雪艳青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终于不再理会慕容柔如何反应,看了耿照一眼,冷道:

    “关于“那人”,我会再找你,流影城的耿典卫。后会有期!”呼的一声掖起金杖,如拖重枪,曳着披风跨出高槛;屋外的杀伐声随之而去,渐行渐远,终至不可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