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他看不出来怎么了吗?
他是怎么问出这种话的。
他没有心的对吧?
温盏的目光在空气中跟他相撞,一瞬间词穷,告白的话卡在嗓子眼,忽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看她的眼神好清白啊。
直直的,平静的,没有狎昵,被白色的灯光笼着,甚至透出一丝,平日见不到的温和。
不像是看恋人的眼神。
“我……”温盏嗓子干涩,攥着筷子,有那么一秒,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眼睛不自主地,开始发热,“我想……”
想什么?
想说,我确实观察你很久了,比你以为的更久;
一直想跟你说话,从高中时就想,但我不敢;
我喜欢你,现在比过去更喜欢。
我想靠近你。
你要不要试一试,跟我谈恋爱。
可是。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
“我想,你是不是……没赶上今晚的飞机。”
温盏声音染上水汽,心里非常混乱。
有些控制不住,一颗眼泪失控地滚出来,“啪嗒”掉在桌面。
她赶紧慌乱地用手背去擦,“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情绪不太好,害得你要坐在这里陪我。”
商行舟眼神渐深,捏了捏后颈,没说话。
被他望着,她很想解释,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他一言不发,可一言不发,已经是在表态了。
她一直在自作多情。
他不喜欢她。
她此前所有的,从他那里接收的信号,都是错觉。
“我们,我们吃完了的话……要不,早点回去。”温盏乱了节奏,不敢看他眼睛,睫毛沾染水汽,迫切地想逃离现场,“你回去看看,有没有可以改签的机票,然后我……”
“温盏。”商行舟忽然打断她,他眼瞳漆黑,定定地望着她,很正经地说,“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事,但你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没关系。”
他停了停,又安慰似的,补充:“我今晚,也不是因为你才不走的,你不需要有负罪感。”
温盏眼眶发热。
他明明在开解她。
但她很莫名地,被巨大的委屈感笼罩。
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靠近她。
又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知道了。”温盏克制着,深呼吸。
手指扣住手机壳,她微垂眼,轻声,“谢谢你,商行舟,今晚陪我这么久。”
少女睫毛卷翘,灯光垂落,在眼睛下方打出小小的阴影。
晕着一点水汽,眼周都透出可怜巴巴的红。
商行舟抵了抵腮,心头着火似的,窜起一个小火苗。
停顿一会儿,他移开目光,压住燥意,哑声:“行,先回家。”
疾风吹散树影。
冬日夜晚,寒星高悬,街灯车影在余光外拉成长长的光带。
车在大院门口停下。
一路上几乎没再说话,商行舟看着温盏抱着背包下车。
少女小小一只,有点茫然,走出去一段路,又讷讷走回来:“我的琴。”
商行舟没走,本来想等着她过岗哨。
他折身拿琴,开门递给她:“温盏。”
“嗯?”
手指碰到她的掌心,她触电一样收回,抱住琴盒。
热气一触即离。
商行舟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从嗓子里滚出低低几个字:“新年快乐。”
温盏静静看他几秒,接过琴,眼尾泛红,没有说话。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但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遥远的原点。
商行舟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过岗哨,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才收回目光,对司机道:“走吧。”
回家路上,商行舟划拉手机,重新订机票。
晚饭时光顾着看温盏吃东西了,没顾上改签,机票过期,只能重新买。
元旦的票抢完了,他修长手指微顿,敲号码给纪司宴:“纪少爷。”
纪司宴刚洗完澡,穿着浴袍瘫在床上用投影打游戏,侧头过来接电话:“放。”
“给我弄张飞美国的票。”
“你没走啊?”纪司宴下意识看了眼表,有点意外,“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了?”
“噢,我想起来了。”纪司宴拍脑袋,“石头说,你看小温妹妹表演去了?晚会结束二话不说抛下他和涂初初,带着小温就走了。”
“怎么着?”他扬眉,“今晚是你成人之夜?”
商行舟:“……”
窗外街景一一后退,商行舟脑海中难以克制,又浮现出刚刚,她掉眼泪的样子。
他抵住腮。
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淡声:“明天我醒来之前,要看到票。挂了。”
“哎哎哎。”纪司宴赶紧叫住他,“你是不是告白去了?石头说你特地换衣服还喷了香水,哥,你什么时候买的香水?还是哪个妹妹送的?”
“……”
“你拿不拿我当朋友啊,这种历史大场面,都不叫兄弟们一起?”
“……”
“或者。”纪司宴舔舔唇,“你要实在不想叫我们,至少在群里通报一下今晚的战况啊。”
商行舟开始烦了:“你有病?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告白。”
“那不然你——”
“温盏今晚心情不好,我送她回去。而且。”商行舟皱眉,“你见谁趁着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告白?还是说你经常干这种趁人之危的恶心事?”
纪司宴:“……”
纪司宴谨慎点评:“你是不是也不高兴?你怎么这么凶?”
商行舟是有点燥。
他今晚原本也有话想跟温盏说,只是看她全程思绪游离,想她是不是真的太饿了,就打算先等她吃完。
结果她吃完,话说到一半,突然哭了。
他根本也没找到说其他话的机会。
而且,他回来的路上,冷静了点儿,又忽然想到。
就算她没哭,也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去跟姑娘说心里话,不应该,空着手?
他今天出门前,本来什么都没多想。
现在想到很多问题,忽然觉得非常烦。
回到家,换了衣服和鞋,商行舟走过玄关,穿过客厅。
孤独的灯光一路跟着亮起。
“砰”一声关上冰箱门,他食指微曲拉开汽水拉环,白色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透明水珠从喉结滚过,商行舟停顿了好一会儿。
扶正耳机,他声线清冷,言简意赅:
“去弄票,别烦老子。”
元旦第一天,没放晴,雾蒙蒙,空气泛出森冷的气息。
温盏起得很早。
在家里没法赖床,她爸妈作息实在太好了,早晨七八点一定会敲门过来叫她吃早饭,不把她薅起来不罢休那种。
但温盏实在提不起精神。
睡觉并不能修复受伤的小心脏。
她今天还是觉得很难过。
没什么精神,趴在桌上给面包刷蓝莓果酱。
杨珂走过来,皱眉,屈指敲敲她的背:“坐直。”
她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这女儿现在像只蜗牛,慢吞吞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话也变得很少。
温俨好笑,凑过去,低声问她:“盏盏,要不要出去玩?”
温盏正要开口。
杨珂不咸不淡地打断:“今天下午,妈要过来。”
温俨:“她不是明天?”
杨珂:“那是你妈,你搞不清楚她到底哪天来?”
温俨:“……”
温俨投降:“行,行,那我们明天再出去。”
温盏恹恹地吃了一片吐司,推开椅子:“我上去写作业。”
有女儿在,得以短暂地休战,喘息。
温俨看着温盏上楼了,主动转移话题:“她以前一直吃这么少的吗?”
杨珂工作积压,想到下午温盏奶奶要过来,大清早就心烦。
听见楼上房间关门的响声,理智才稍稍回流,想了想,觉得蹊跷:“不吧,她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没睡醒?哦,也可能是妈要过来。”
温俨:“……”
温俨抬抬下巴:“你去问问她怎么了,她会不会在学校谈恋爱了?”
杨珂冷笑:“以前不见你这么关心她?”
“我不是挺关心她的?”
“我说六岁以前。”
温俨默了默,仰天:“当初把温盏关小黑屋那事儿,是咱妈不对,后来不是道过歉……了吗。”
杨珂并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她忽然提起以前的事,一定是有别的情绪。
温俨认为他擅长舒缓情绪。
“来。”他放下牛奶,指指对面的座位,“坐,杨女士,我再给你做一些心理疏导。”
温盏没什么精神,趿拉着毛绒拖鞋上楼,在阳台的秋千椅上坐下。
晃悠着打开手机。
刷新朋友圈,第一条——
费元嘉:
最近治安很差吗?朋友走在路上黑灯瞎火被人暴揍一顿,邪了门了。
报警吧,那段路摄像头还坏了,真见鬼一样只能自认倒霉[疑惑][疑惑
陆灿:点赞。
陆灿:孽力回馈,你也小心点,难说下一个走夜路撞鬼的就是你[龇牙][龇牙
费元嘉:[微笑
费元嘉:举报了,我看你就是重大嫌疑人。
温盏:“……”
她无语地爬起来,写她的期末作业。
温盏也不是不做作业,只不过她效率高,速度比别人快一些。
而且。
现在也没什么能让她分心的事情了。
瘫在桌上,温盏哼哼唧唧地写题。
到了下午,陆灿忽然给她发消息:“盏盏,你有没有关注我们学校的表白墙?”
温盏:“没,怎么?”
陆灿无语:“你去看看,有人在上面给你道歉。”
温盏:“啊?”
她登录几百年不用的□□,搜索表白墙,进入空间。
最新一条,高赞高转发:
「对不起,2015级计算机系的温盏同学,我不该把你锁在大礼堂的储藏室里,对不起。
我是费元嘉的朋友,我看他比赛排名不如你,很难过,就想替他教训你一下。
一开始是想让他去救你,然后你们顺理成章化干戈为玉帛,但没想到你被别人先弄出来了。
实在是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和麻烦,我联系不到你,只能这样隔空喊话,对不起。」
费元嘉气得发抖,得很委婉。
她讨厌别人动他们家的东西,但又没法时刻盯着。
看到温奶奶带着小男孩坐在书房里,拆温盏小时候的蜡笔,眼疾手快,把旁边这个笔袋给拿过来了。
她递过来,问:“你看看?”
米白色的,皮革质地,很小,只能装四五只笔。
拉链处,挂着两个指甲大小的针织橘子挂坠。
被黑色和红色的蜡笔随意画了两笔,上面交织落着两个新鲜的圆圈符号。
温盏垂眼,拿过来:“我初中考试,用来装涂卡笔和圆规的……应该没东西了里面。”
她顿了下,忽然又想到什么。
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她把它拉开。
像剖开一个小小的时光胶囊。
里面厚厚一沓纸片,整整齐齐,有新有旧,暴露在眼前。
2010级,11月月考,高一实验2班商行舟,考试科目:数学。
2010级,12月月考,高一实验2班商行舟,考试科目:英语。
2007级,上半学期期中考,初三9班商行舟,考试科目:政治。
……
温盏屏住呼吸,一张一张数下去。
过去这些年,同校的这些年。
她跟他有时在一个考场,有时不在。
有时老师会自己撕名条,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撕。
她像一个小偷。
温盏眼前模糊一片,想。
她偷走了很多,跟商行舟有关的时光。
哪怕那些时光,根本是不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