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世道遭烂,还好有你
十月二十五。
洒金巷侯府经过一番大扫除,焕然一新。
连接各进院落的连廊、垂花门已挂上了大红绸花,太奶奶和舅妈严氏则待在涵春堂主人卧房,指示白露等人重新布置。
烛台要换成成对的、被子面要换成鸳鸯戏水的、枕面要换成并蹄莲的
而作为大婚的主角,猫儿反倒没了事做。
午后未时。
初冬的太阳虽不够温暖,却灿烂依旧。
院子内人来人往,忙而不乱,人人面带喜气。
“感觉如何?”
和猫儿并肩在园子里闲逛的蔡婳,四下张望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猫儿想要矜持一下,可依旧没忍住抿着小嘴笑了起来,“蛮蛮好的呀。也觉着有些奇怪.”
陈初和猫儿两人都没父母翁婆在世,就算有亲戚帮忙支应,但许多事还要他们夫妻来拿主意。
自己给自己筹备婚礼,的确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些缺憾.人生大事,谁不想有爹娘见证啊。
前宅二进,见翠堂。
原本面积颇大的一楼花厅内,此时却挤满了人。
陈初坐在上首主位,下首左侧坐了蔡源、陈景彦兄弟、西门恭等同僚。
下首右侧则坐了杨大叔、姚大叔、刘伯等鹭留圩长者。
年轻些的,连个座位都混不着,只能沿着墙根站了几排。
议完流程琐事,蔡源起身一一安排道:“二十八当日,路安侯府下人未必够用,徐知事、西门局务,我们三家每家抽调丫鬟小厮各十人、帮厨四人,来侯府支应。前头迎送之事,德廉、守谦贤兄弟费心;后厨采买、整治,便要杨兄弟、姚兄弟多留意.”
陈景彦兄弟家世好,要么为官要么有学问,让他们帮忙迎客,主宾都有脸面。
杨有田、姚三鞭和陈初关系亲近,让他们盯着后厨重地,也是信任的一种表现。有了活计需他们参与,也不至于让当初的逃户长辈觉着被冷落。
几方对蔡源的安排都很满意。
这时,站在人堆里的周良却嚷嚷道:“蔡主事,我们军中兄弟数千人无事,何需再从你们几家借来小厮啊,不如我们上.”
周良的话登时引来一众军汉的附和。
初哥儿大婚,那便是自家兄弟娶妻,总要出点力才不枉弟兄情谊,蔡源不把他们安排上,自是有些不满。
陈初正要开口,却听蔡源朗声一笑,道:“各家来的小厮,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诸位都是为淮北流过血汗的好男儿,怎能做这种伺候人的事?”
让他们伺候人?搞不好得跟宾客打起来
但蔡源一句话,却把这帮粗坯说的熨帖极了,见周良还有话要说,蔡源又抢先道:“周虞侯,成婚当日,你们中要选陪几人做路安侯娶妻的傧相.”
“我可以!”周良当即毛遂自荐。
“成过婚的不行.”蔡源笑着摇头。
留守司军将们马上凑到一起,争论起谁有资格做这傧相。
陈初不由笑眯眯看了看蔡源老成持重啊,这岳丈兄弟几句话便将事情安排妥当,且几方人的心理都照顾到了,有他在,省心好多。
未时末。
一帮人乌泱泱涌出了见翠堂,走在前头的杨大郎等人还在为傧相人选争论不休。
长子觉得自己可以,杨大郎却说他太高了,会吓到猫儿的娘家人。
白毛鼠尚未成婚,他觉得自己蛮适合的。
却被几人异口同声骂道:“看你长的那鳖孙样儿!带丧彪都比带你和长子体面!”
“丧彪是谁?”
“丧彪是狗!”
“.”
众人暂时离去后,陈景安却留了下来,并嘱咐了一桩事。
“元章,二十七,东京城来的钦差便要到了。”
“嗯,此事我知晓。”
陈初早已收到消息,刘豫为示隆恩,会派内官前来赏赐些财货做贺礼,皇后还要赐一套凤冠霞帔与猫儿。
“元章,还记得年初我们进京时,我与你说过的皇长子刘麟与皇三子刘螭之争么?”陈景安又道。
“记得,先生是说”
“据闻,此次皇三子刘螭会随内官一同前来。”
陈景安点到即止,他猜陈初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皇后赐了凤冠霞帔,向贵妃所出的皇三子却来亲来蔡州。
掌控淮北三府的路安侯如今已有了分量,值得某些人拉拢了。
陈初略微一想,洒脱笑道:“咱该有的礼份不能少,其他的,都待成婚后再说吧。”
酉时初。
已近黄昏。
猫儿明明没做什么事,一天下来却也累的不轻。
晚饭时,她和蔡婳避开众多亲朋,躲进玉侬的望乡园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玉侬有着身孕,且月份已大,大伙轻易不敢打扰,她这里倒成了侯府最清净的去处。
见两位姐姐联袂到来,玉侬连忙让秦妈妈添了碗筷。
恍惚间,姐妹三人已有数月没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上次,已是在五月水患前。
“姐姐,明日便要暂搬去城南庄子了么?”
玉侬腆着大肚子,手臂后曲托了后腰,言语间有些羡慕。
明日二十六,离大婚只剩两天,猫儿要先搬去城南赵家庄。
这处庄子也是当年陈初从郑乙手中接收来的,如今用来安置赵家全族,并顺带改了庄名。
等到成婚当天,陈初再从侯府前往赵家庄接亲。
虽麻烦了些,但这么一来便有了穿城游街的过程,不可谓不隆重。
“是呀。本来我也劝官人了,不必弄的这般繁琐。但他偏不听,非要如此.”
猫儿微微蹙了眉头,小小的凡尔赛了一下。
“啧啧啧~”正低头喝汤的蔡婳撇撇嘴,“小野猫,咱能不能不装了?明明心里乐的跟屁蹦了似的,还非要装作嫌麻烦的样子.”
猫儿闻言,只抿嘴一笑,也不反驳。
八抬大轿进府,是她正室娘子独有的殊荣,有了这份底气,还和蔡姐姐争什么口舌呀!
别看蔡姐姐表面淡定,心里肯定吃味
正思量间,却见虎头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小孩子嘛,都是人来疯,这两日家中热闹,大丫、吴君如等小伙伴也来了,虎头可算是找回了组织,又变回当年那个一刻闲不住的野丫头。
小丫头身上裹着外间寒气,再一头汗水,一进门被热气一烘,头啥了。
表弟秦盛武却不吃杨二郎这一套,当即挺胸而出,“我怎没听我姐夫说过他有这么多弟弟?我,可是令人亲亲的亲表弟!想要进门可以,拿出买路财!”
说罢,秦盛武双手一摊,双眼望天。
大有不给钱就别想娶走表姐的气势。
这是当下习俗,让孩子们闹一闹,也更热闹。
杨二郎再混也知晓今日不是来打架的,只得不服气的剜了秦盛武一眼,扣扣索索摸出一把‘婚事总管’蔡源提前给他准备好的铜钱塞到了秦盛武手中。
这一给不要紧,院内登时又涌出一把孩子,把杨二郎围在中间吵闹着要钱。
这些孩童更小,且多是女娃。
最怕和女娃娃打交道的杨二郎只得忍痛再掏
直到钱袋整个空了,接亲队伍才进了院内。
本来还想借机省下些喜钱中饱私囊的二郎,口朝下抖了抖钱袋,却是连个屁都没倒出来,不由一脸沮丧。
不想,前院进后宅的垂花门,还有一名赵家不知从哪找来的教书先生挡在门口。
要路安侯作催妆诗
陈初会的诗词还有不少,但背上一首‘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也不应景啊。
还好,他身边有个真正的诗词大牛。
“坦夫,上!”
爱显摆的小辛在旁边早已跃跃欲试,闻言当即越众而出,假意思索几息,忽然高声吟道:“金车欲上怯东风,排云见月醉酒空。独自仙姿羞半吐,冰瓷露白借微红.”
“好!”
“小辛,牛啊!”
诗成,陈初这边登时欢声雷动,如同打了胜仗一般。
“江头儿,这诗好到哪儿了?”新任宁江军虞侯秦大川拍红了巴掌,小声问了一句‘见多识广’的指挥使江树全。
“这诗啊咳咳诗好不好主要取决于诗的质量,至于什么是诗的质量咳咳,好诗就是有质量的诗”
江树全夹紧了钢门,硬憋出这么几句点评,却不影响秦大川一脸敬佩,“江头儿,你懂的真多!”
后宅妆楼二层。
太奶奶亲手帮猫儿在额头上点了花钿,再小心戴上了略显沉重的凤冠。
猫儿的脸很小,戴着金珠垂挂、花纹繁复的凤冠,显得人儿越发小了。
人面花钿,羞煞桃花。
猫儿望着铜镜,一阵恍惚,总觉着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嫁人肯定是头一回,猫儿也不知这可笑的感觉是怎来的,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却听一阵急促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翠鸢和徐婉儿便跑上了楼,着急道:“令人,快盖上盖头,路安侯他们已到了楼下”
都是老夫老妻了,楼下那名来娶她的男子已同床共枕多年。
猫儿本来挺平静的心湖,不知怎地突然因翠鸢这声呼喊紧张了起来。
徐婉儿已拿来了红盖头,就在蒙头前最后一刻,忽听楼下一声震天响的叫好声。
几人都吓了一跳。
猫儿一时好奇,偷偷推开了几指宽的窗缝
却见外头,宾朋不绝,十里红妆。
接亲队伍绵延百余丈,尽皆红衣。
楼下,尚被堵在垂花门的陈初似有所感,蓦地抬起了头。
猫儿忽然想起为何这一幕会这般熟悉了,三年前的初春,她在栖凤岭的那间窝棚里梦到过此情此景
不同的是,梦里她看不清新朗的面目。
而此时,陈初的脸庞不但清晰无比,甚至猫儿知晓他身上的每一处细小伤疤
纷乱喧嚷中,二人隔着窗缝四目相接,彼此视线仿佛穿越了整个人间。
雪夜、破庙、上山、窝棚、开荒
一幕幕画面急速从猫儿脑海中闪过。
猫儿想到了幼时在东京城短暂快乐的几年,想到了突遭大变后母女南逃的恐惧,想到了在双河村战战兢兢那些年。
直到阜昌八年那个凛冽初春,猫儿在栖凤岭的山道上捡了一名奇怪的男子。
那时,他说,他叫陈初,来自东胜神洲傲来国
那时,她说,你吃了我家半升粟米,记得让你家还我
不知怎地,猫儿突然鼻子一酸,泪水毫无征兆的滚滚而下。
“哎呀!乖孙,出嫁的大好日子可不兴哭!”
“令人,不能哭呀!妆都花了.”
猫儿用手背在脸上胡乱蹭了一把,精致妆容顿时变成了小花脸。
楼下的陈初,隔着窗缝看见猫儿哭了鼻子,连忙高举双手到头顶,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相扣,向她比划出一个‘心’型。
“噗嗤~”
猫儿瞬间破涕为笑,扭头淡定道:“翠鸢,帮我打盆水,我重新梳妆.”
楼下,因陈初那番动作,已有好几个人抬头看了过来。
猫儿伸手关窗,关窗前,咧开小嘴给了陈初一个最烂漫的笑容,同时不忘学着陈初的样子,向他也比了一个心。
楼下登时一阵怪叫,起哄。
猫儿坐回了铜镜前,怔怔望着镜中的小花脸,梦呓般的呢喃道:“这个世道很糟,还好猫儿遇见了你”
午时中,红绢蒙头,猫儿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