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浮图塔 > 浮图塔最新章节列表 36 寄幽怀
    该不该顺杆子爬,音楼也经过深思熟虑,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之间阻碍太大,中间横梗着皇帝,他再能翻云覆雨,也跳不出皇帝的手掌心。天威难测,一御极便迫不及待削他的权,那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自己也知道利害,否则不会多次试探后才来和她亲近。他应该以为她睡着了,选择这样的时机,根本没有指望得到她的回应,否则以他霸道的性格,早就直接同她摊牌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么?

    真是叫人难过的处境,音楼是个体人意儿的好姑娘,思前想后愈发地心疼他。其实他很自卑吧!一个太监,残缺了还渴望男女之情,如果当场戳穿他,他会不会无地自容?现在这样她至少知道自己不是单相思,如果吓退了他,他那么爱脸面的人,难保不撂出几句揶揄的话来。他惯用的伎俩,真假难断。他会为自己辩解,即便不是出自真心,她这半天的煎熬也必然白受了!

    所以宁愿含糊着,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原本她不过是想延捱一会儿,故意的装睡不搭理他,万万没料到等来了这种结果。她能感觉出来,他战战兢兢,那份忐忑和她无异,否则以他的审慎,不会连她醒着都察觉不出来。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起得早,晨曦微露就已经坐在窗口发呆了。彤云端着蜜瓜露进来的时候,她正托腮看岸边的景致,髻上簪一枝金丝楼阁步摇,衬着身上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便袍,这形容儿身姿,竟然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彤云一面招呼,一面仔细打量她,“主子今儿奇怪得很,要回家见爹娘了,乐得睡不着觉?”

    她不理她,捏着团扇起身过来,勺子在盅里慢慢搅,心思却不在这处。今早番子要上岸置办东西,说不定他也要去。甲板上每有人走动她就竖起耳朵听,她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的,或许早就上了心,自己没敢往那上头想而已。

    书案上散落着画纸,彤云拢起来一张张翻看,有步步高升和万字纹,似乎是男人的样式。她古怪地回头,“主子打算给谁做鞋?我来猜猜,别不是给连城公子吧!您可是要进宫的人,不能再在外头拈花惹草了。”

    拈花惹草她倒也想,君子还好色呢!可是如今不成就了,有了人,心早就装满了,再也填不进闲杂人等了。音楼掖着嘴凑趣儿:“不相干的人,我给谁做也轮不到他。不过你这提议不赖,回头去酩酊楼花钱买脸,叫他把脚伸出来我瞧瞧,才能知道他穿多大的鞋。”

    “那这纹样是描给谁的?给皇上?不是照样不知道龙足的尺寸么!”彤云把东西归置起来,探头往外看,“过会儿我去讨个炉子来,样子剪好了该熬糨糊了。这气候,撂到外面棚话以为他已经走了,转过身来发现他还在,略吃了一惊。怕他起疑尽量要装得坦然,撩起袖子到案上拿炭条,又去扯了张宣纸过来,笑道:“我说要给你做鞋,可是没有鞋样子,只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嗳,你坐,叫我画下尺寸来,就手剪也一样。”

    一向指派人的人,这回受她摆布,显得有点呆愣。坐在圈椅里抬起脚问:“要脱靴么?”

    “你的靴子合不合脚?”她低头看,厂卫的官靴是方头的,上面绣着流云纹。他是干净人,应该是上船才换了新的,连鞋底都一尘不染。她哀哀一叹,“内家样儿,样式的确是时兴的,不过鞋头太阔了,看上去呆蠢。”

    他赶紧附和,“就是鞋头阔大,没那么跟脚。”

    她婉媚一笑,“那些贩夫走卒东奔西跑,一双脚大得蒲扇一样,越阔越觉得松快呢!”说着蹲下来把纸铺在地上,伸手去替他脱靴,“还是照着脚样子做的好,大小都在手上。鞋小了脚委屈,鞋大了也一样委屈。”

    他心头暖起来,可不好叫她伺候,往后缩了缩道:“你别动,我自己来。”

    音楼也不坚持,蹲在一旁静待。别的男人怎么样她不知道,肖铎的考究精细简直要赛过女人,靴袜都是簇新的,清清爽爽没有异味。她也曾留意过他的指甲,甲缝干净整洁,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邋遢的男人多了,像他这么个人儿,你有什么理由不眷恋着他?

    所以还能靠得这么近就是好的,不要什么世俗考究,她给他描鞋样,他安然接受。晨光里拉长的身影斜铺在船板上,音楼偷偷地想,真有些寻常夫妻的味道。

    肖铎垂眼看,初夏时节穿得单薄,女人的衣领也矮下去了,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粉颈,纤细脆弱,叫人心疼。他说,“我不缺官靴,你给我做双飞云履好么?家常穿着舒坦些儿。”

    她抬起眼来望他,“怎么不要靴呢?我做得比巾帽局的好看。”

    他嘀咕了下,“做靴子费手,没的弄伤了,大夏天不好沾水不方便。我上回听你说给步太傅做油靴,外头什么没的卖,要你亲手做?那么厚的麂皮,针线穿过去是好玩的么?”

    他这一提音楼倒想起来,做油靴确实艰难,她还记得最后一针钠完,手指关节因为勒线都浮肿了,连拳都握不拢。她那时候期盼的是什么?不过是父亲的一个笑脸,一句称赞。因为音阁比她聪明,绣一方帕子都能让人抬举半天,她做得再多再好,却没有人愿意瞧一眼。

    往事令人伤怀,她笑了笑,岔开话题,“外面做的不及自己做的仔细,没穿几回就进水了。你要软履简单,两天就能做成一双。横竖在船上无事,皂靴我也一块儿做,外头走动好歹是个门面。”说完又惘惘的,“我进京应选,音阁也许了人家,我爹的鞋,现在不知道是谁在打点。”

    “令尊怎么说也曾在朝中为官,家道很艰难么?穿衣穿鞋还要你去料理?想来知道你爱听好话,哄着你做活儿吧!”他心里不大痛快,她小时候过得不好便罢了,长大还要替那个千金万金的嫡女进宫送死,做爹的两个里面挑一个,最后舍弃了她,她倒不记仇,还心心念念牵挂着,简直就是个傻子!这么个缺心眼儿,没人护着,往后怎么活?他拧眉问,“你替音阁进宫,她以什么身份许人家?应选的秀女都得是正房太太所出,她要是还顶着自己的名头,那岂不是要穿帮?”

    音楼把画好大小的鞋样收起来,坐在书案前剪牛皮纸,边剪边道:“我和她换了个个儿,原先我父亲就有意和南苑王府结亲,嫡女过门,料着一个侧妃的衔儿跑不掉,可后来她摇身变成了庶女,听说只能做个姨娘。宇文鲜卑是锡伯族的旁支,他们管王妃叫福晋,管侧妃叫侧福晋。音阁这样的只能做庶福晋,才比婢女好一点儿,因为我父亲没有功名在身,闺女也就不值钱了。”

    他听了哂笑,“令尊虽然辞了官,朝中风向把得倒挺准。和南苑王府结亲,真是个好买卖!不过他算错了,没想到你有这际遇。要是早知道他的女儿能叫皇上看中,必定后悔送进南苑王府做婢妾的不是你。”

    他捅人心窝子不是头一回,话锋虽犀利,说的也都是实情。她怨怼地瞥他一眼,“别这么说我爹,全家就他疼爱我。”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是吗?”

    她语塞,坐在那里嘟起了嘴。有时她也问自己,到底那个家里有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人总需要寄托,所以宁愿相信父亲舍不得她。她逢人就说进京那天父亲送出去五里地,其实并没有,是她自己骗自己。父亲和她的辇车一道出巷子,狗尾巴那么长的一段路,不是相送,不过是顺道。过了门楼就各走各的了,父亲甚至没有交代她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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