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习习的凉意,轻纱般的薄雾缭绕着安静的上西村。
朦胧的光照在了一间两层的黑瓦小楼,斑驳的墙面上尽是苔藓的痕迹。一楼最西边的一扇窗户里透出一缕微弱的烛光,说话声隐隐绰绰传来.....
从敞开的窗户里往里看,能看见一个简陋陈旧的架子床。那架子床虽然陈旧,却挂着一个不便宜的青纱帐子。床边上摆着一个小小的案桌,桌上搁着两个搪瓷碗。一个碗里装着对于这户农家来说极为奢侈的糖霜蜜饯,而另外一只碗则是空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穿破旧打补丁的粗布衣服,正蹲在小泥炉前,一边照料着泥炉上的火一边与躺在床上的少女说话。
老妇人用手抓了抓头发,声音嘶哑的说道:“囡囡啊,你再坚持几天,待这副汤药喝完了,身子也就痊愈了。”
床上的小姑娘心中轻叹一声:‘这是第一百二十遍念叨了吧?’
她知道老妇人心疼她,侧过头看着那张亲切而又陌生的脸。脸上满是汗水和心疼,心中顿感温暖。知道她一时半会的也忙不完,便轻轻闭上眼睛,回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她本名叫韩北卿,本是21世纪的一名现代人。出事的那天,她刚刚跟着商务局局长去市里开表彰大会。她被评为优秀个人,正是前途无量春风得意时候。就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横穿十字路口,根本没注意到对面疾驰而来的大卡车。孩子太小了,完全站在卡车司机的视线盲区。人命关天之时,韩北卿想都没想的冲过去将孩子护在身下。。。。。
她醒过来,就附身在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身上了。小姑娘神魂微弱意识淡泊,与韩北倾强大的精神力相融合之后,立马获得了这个小姑娘所有的意识跟记忆。成为了一个古代人,而且还是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类似于平行世界里的六百年前的农家少女。
事情如此荒诞,让韩北卿无法接受。要知道她一个孤儿院毫无背景的孤女熬出头有多不容易。大学本科毕业之后她主动去做了村官,助农整整十年。愣是靠着助农的政绩,从村支书熬进了乡政、府又进了县政、府,最后当上了市商务局当了科长。这里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排挤,听过多少讥讽嘲笑可想而知。
这些情绪让刚刚穿越的韩北卿无法面对,后来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在哪里不是讨生活?再说原身的家人对她是极好的,尤其是身边这位老妇人,对她照料的无微不至。
有了疼爱她的亲人,又换了一副年轻二十岁的身体。除了突然生出来许多属于原身的情感,让韩北卿有些不适之外,似乎是她赚了。
这么一想,心便松宽了许多。不像刚来那两个月似的整天浑浑噩噩蒙头大睡,企图用做梦的方式回到曾经的世界。放开心怀接受新的身份,韩北卿整个人也不在阴郁,开始有了些笑容。
她知道自己还是叫韩北卿,女儿家的乳名就叫囡囡,今年才十岁。是周朝绍兴府岐山县上西村秀才韩秀才的女儿。
今年二月,韩北卿十三岁的哥哥韩缜文第一次参加县试。韩秀才便带着一双儿女去岐山县考试,顺便去岳父家接那位回了娘家半年多的媳妇儿王三娘。而韩北卿则是在外祖父家的阁楼上不小心摔了下去,后脑勺破了个窟窿,连看诊的大夫都大呼没救了。
韩秀才慌忙带着女儿赶回上西村,而长兄韩缜文也因此错过了县试。韩北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愣是靠着汤药吊着续回了一条命。
韩家为了供养几个男人读书,日子过的就极为艰难。她重病不起,祖母韩老太太更是为她散尽家财。她病的三个月里,韩家人上下十几口人吃糠咽菜,不见一丁点的荤腥。而她不仅有肉粥喝,还能吃到昂贵的蜜饯。
韩北卿想到这里,心里就发酸的难受。能够得到这样的疼爱,她是占了原身的福气了。如果被韩家人知道,现在这副身体里换了芯子,真正的囡囡早就死了。他们一定会伤心死吧。
就在韩北卿闭着眼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阿娘,我捉了些泥鳅回来。待会儿让综文他娘炖个汤给囡囡吃,鱼汤有营养呢。”说话的正是韩北卿的亲大伯,做为一家的长子韩伦将全家都扛在了肩上。
听见大伯父天不亮就给自己捞鱼去了,韩北卿哪里躺的住。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撩开了青纱帐:“大伯父,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那泥鳅炖给几个哥哥喝吧,他们几个月没见荤腥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韩北卿看着眼前的男人须发蓬乱,眼角有皱纹,嘴唇干涩起皮,身上穿着的粗布背心,打着赤脚站在地上。
见到韩北卿竟然能够坐起来跟自己说话,大伯父韩伦双眼满是兴奋跟喜悦,激动的说道:“天老爷啊,不枉我日日去你祖父坟前磕头。囡囡总算醒过来了......”说着眼睛一红,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
看见大伯父哭的伤心,韩北卿也觉得鼻子发酸,想要开口安慰两句。喉咙里却像是加了个塞子似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韩老太太在旁边注意到孙女儿的表情,擦了擦眼角的泪,赶紧问道:“囡囡,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瞥见桌子上的空碗,一拍大腿:“差点烧过了!”端起药罐,将药汤倒进空碗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先在嘴边吹了吹,再小心的递到韩北卿的嘴边:“囡囡乖,把药喝了病就好了。”
韩北卿活了三十多年也没有人这么哄过自己,就着祖母手里的勺子一口将汤药吞了下去。眉头刚刚轻皱,嘴巴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舌头微动三两下,便咂摸出一股甘甜的味道。
见韩北卿乖巧的吃着药,韩老太太高兴道:“你从小便不爱吃药,我特意买了这个糖霜桃条回来。去年过年你就想吃来着,那时候舍不得钱买。早知道你要受了这么大的罪,当初就该给你买了才是......”
韩北卿实在是扛不住韩家人这么溺爱自己,连忙伸手将碗从韩老太太手里抢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将剩余的汤药喝了个干净,喝完一抹嘴,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韩老太太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又捻了一粒蜜饯要送进韩北卿的嘴巴里。韩北卿早有准备,扭过脸拒绝了蜜饯,笑着对韩老太太说道:“祖母,这个蜜饯我吃过了,以后再也不想了。剩下的给哥哥们分了吧!”
“天爷啊,娘,您看看,咱们的囡囡长大了,懂事了!”大伯父韩伦喜出望外,没有控制好音量,吼声将街坊邻里都给吵醒了。
韩老太太也沉浸在狂喜之中,唯一的孙女脑袋上破了那么大的一个洞,大夫都说活不了了,躺在床上三个月,竟然好了。
忽然间,一个残影闯了屋内,韩秀才抱着床上的韩北卿嚎啕大哭:“我的儿都能坐起来了!我的儿真的好了!呜呜呜呜,都是爹爹不好,往日里沉迷科考,疏于对你的照顾,害的你差点跟我阴阳两隔啊!呜呜呜呜呜.......”
她到底是怎么摔伤的,韩秀才清楚、亲哥哥韩缜文清楚,韩北卿更清楚。她亲眼看见了王三娘与货郎拉拉扯扯暧昧不清,被惊慌失措的亲娘推下楼梯摔成重伤。但是为了韩北卿的名声、为了韩缜文的前程,韩秀才没有办法追究王三娘的责任。
“我韩亿空读圣贤书,却上不孝顺父母、下无颜面对儿女,我还有何面孔立于世间啊!”
“苦读诗书数十年,方知世上百无一用是书生。从今以后,我再不读书了。”
韩北卿想要宽慰一下这位被戴了绿帽子又差点失去女儿的老父亲的时候。就见韩秀才面色复杂,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头对着老母亲说道:“阿娘,我决定了,今天就出去找份营生,好好的养活您,养活孩子,养活咱们全家!”
韩北卿一脸石化,内心忍不住咆哮:得!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又要让人家亲爹辍学......
韩北卿啊韩北卿,你是缺了大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