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黄河水滔滔流淌,小船停在河心,微微摇荡,荡起涟漪层层,却是既不往前,也不向后。
水面倒影船身,船尾站着裴凌、计霜儿、“墨瑰”与“祸”,船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听着裴凌的质问,船夫气息没有任何变化,其语声沙哑,再一次重复道:“几位,要去何处?”
察觉情况有异,“墨瑰”立时传音问道:“裴凌,怎么回事?”
“祸”也迅速问道:“定‘果’寻‘因’?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墨瑰”前辈跟“祸”前辈,没有刚才的记忆?
心念电转间,裴凌很快恢复冷静。
他神念锁定船夫以及其水中空无一物的倒影,铿!
霜色如虹升腾,九魄刀瞬间出鞘!
一轮圆润血月,自裴凌头不出的异样!
这个时候,船夫又一次开口:“可以下船了。”
裴凌回过神来,这船夫第三次催促的时候,便会剥离他们的命格!
他顿时语声冰冷的开口:“船没有靠岸。”
“还不可以下船!”
话音防落,小船无风自动,蓦然向前方行进了少许,船尾立时与岸拉开一小段距离。
船夫当即挥舞船桨,就要靠岸。
但下一刻,“墨瑰”眸中光华一闪,眉心有一朵白瓣金蕊的花卉骤然开谢,其周身气息,倏忽下降。
与此同时,船夫的气息,也跟着下降。
其操弄船桨,连续划动了数下,小船却是纹丝不动。
船夫仿佛没有察觉到异常,运臂如飞,继续划动船桨,哗啦……哗啦……哗啦……
浊黄水流被惨白船桨不断波动之际,其躯体连带着蓑衣、笠帽开始迅速石化。
先是蓑衣的下摆与足部,尔后一路朝上蔓延。
腿、腰、躯干、手臂、头……
最后,船夫整个化作一尊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石像,一动不动的凝固在船头。
船尾上,裴凌目光冰冷的望着化作石像的船夫。
他这次用的,不是违逆天纲的仙术,只是暂时封印住这名船夫,不会真正将其灭杀!
如此,便不会重来!
想到这里,裴凌平静的说道:“登上身后那片陆地,会死。”
“他定下的‘果’,便是将我们全部诛杀!”
“墨瑰”闻言,娥眉轻蹙,这样的“果”,太简单了!
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没有注意到……
这个时候,“祸”语声幽冷道:“吾来试试,能不能将船划走。”
说着,它一步踏出,出现在了船头,自船夫化作石像手中,一把将船桨夺了过来。
紧接着,“祸”手持船桨,模仿着船夫刚才的动作,开始缓慢划动船只。
哗啦……哗啦……
小船慢慢朝前移动了些许距离。
见小船可以划动,裴凌心中不由一喜,立时道:“继续划!”
“先离开这里!”
“祸”点了点头,继续划船。
但就在这个时候,船头位置的水中倒影,悄然现出船夫的模样。
倒影之中,船夫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石化的迹象。
咔咔咔……
船头上,船夫的石像,霎时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毋需裴凌吩咐,计霜儿立时操控着“莫澧兰”出手,刚刚出现裂痕的石像,转眼生出重重岩层。
岩石厚重,层层包裹之际,将船夫的整个身形,尽数封入岩石最深处。
眼看着船夫重新被封印,水中倒影的船夫,整个躯壳蓦然开始缓慢的蠕动。
密密麻麻的嘴巴,从对方身体、笠帽、蓑衣、船桨上生出、张开。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又一次响起。
厚重岩石上,再次出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
阴冷、混乱、邪恶、堕落……的气息,自裂痕之中逸散而出,所到之处,小船、周遭河面,一张张嘴巴,迅速出现。
“墨瑰”面色忽然一阵苍白,却是【无法天印】被破,术法反噬!
裴凌立时一把扶住她,望着“祸”,语声平静道:“‘祸’前辈,不用担心身后,只管划船便是。”
语声既落,封印船夫的岩石,再次暴涨!
所有裂痕皆被新生的岩石,层层修补。
原本的石像,此刻望去极为巨大。映衬之下,小船宛如一粟,几欲因承载不动岩石而倾覆。
计霜儿不再留手,当即全力催动“岩”这条“本源”大道!
短短片刻,石像轰然而起,化作一座崔巍石山,棱角锋利,冲霄而起。
伴随着水中倒影船夫的“混沌态”爆发,封印船夫的石山越来越大,石山转眼化作摩云巨峰,连绵逶迤,仿佛是无数插霄尖峰,几欲穿透上方的虚无。
石山广大,已然遮蔽了整艘小船。
举目四顾,皆是岩层累累,已然看不到丝毫黄泉之水。
原本广大的黄泉之上,唯有石山起伏挺拔,似新生巨岛,缓缓浮动。
石块裂开声停止,封印已然彻底稳固。
船夫再无挣扎的余力!
眼见小船的控制权,已经彻底落入自己一方的手中,裴凌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说现在小船的样子,有点怪,但只要能划就行!
而且,他有“空朦”前辈跟“孤渺”前辈的棋子方位。
只要能够控制小船,他便可以寻到“空朦”前辈!
想到这里,裴凌忽然觉得,面前这连绵的石山石峰,似乎非常熟悉。
他抬头望去,只见巨山崔巍,连绵而起,一座座山峰凛冽而起,锋芒如刀,似朝上生长的石钟***端如刃,有薄雾萦绕,仿佛闪烁着切割万物的森寒。
裴凌又看到,自己头话,还有‘应声谲’活着!”
“刚刚所有回话的人,立刻杀!”
刷刷刷……
尚未还鞘的利刃划破长空,金铁交击声再次响起。
下一刻,人族内部,立时爆发大战!
※※※
幽冥。
十三城中,某座城池的外围。
漆黑湖泊乌色沉沉,犹如实质,不见丝毫粼粼之意。
一道道苍白幽影,于黑湖中载沉载浮。
这些影子类鼠,拖着足足有躯壳三五倍长的尾巴,没有五官,没有头颅,也没有四肢,它们飘荡间,有种种哭声,此起彼伏。
“呜呜呜……”
“嘤嘤嘤……”
“啊啊啊……”
“嗷嗷嗷……”
悲伤之意,几如实质,虚空中有泪水仿若骤雨,不断落入湖泊,汇聚成墨色。
忽然间,无数攻击,当头而下!
飘荡湖面的众多苍白幽影倏忽遇袭,身形泰半变淡,哭声却愈加响亮,悲伤气息,猛然暴涨!
黑暗之中,响起铿锵步伐。
大群金甲人族蜂拥而至,为首的人族语声冷漠:“先清分身,杀!”
话音一落,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立时朝整个湖泊倾覆而下……
※※※
幽冥。
某座城池外围。
惨白树林,连绵若云。
林木似骨殖,自漆黑泥土间生出,枝丫扭曲,怨气浓郁,没有叶子,没有花卉,只有一张张笑脸,宛如果实般挂满枝头。
阴风过时,嬉笑声满林。
“嘻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咯……”
无数笑脸,嘴角皆不断上扬,开心欢畅的笑声,漫山遍野。
整个这方天地,都萦绕着喜悦之意。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赶到,金甲人族出现,目光扫过整个密林,没有任何迟疑,无数攻击,纷纷落下!
※※※
晦暗原野上,一望无际的昏惑之中,生满了苔藓、地衣般的植被。
所有这些植被,皆散发出阴冷无比的气息。
一头头躯壳类羊的暗影,挤在一起。
它们无眼、无鼻、无耳、无足,有口却无齿,只有一条柔软修长的舌头,拖拽在外,不断滴落涎水。
远远望去,仿佛是连绵的乌云。
“今晚会死人。”
“村子里有鬼……不止一个鬼……”
“你猜,你阿娘去过后山回来,还是不是你阿娘?”
“瓜熟了……可以摘了……”
“妹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看着她掉下去……”
“她死了……她死了……嘿嘿……”
一句句梦呓,从羊群中不断响起,传向外界。
术法光华照亮昏惑,金甲人族出现,瞬间展开大战。
※※※
巨大的峭壁,仿佛是隔断此方天地的高墙,挡住了整个去路。
壁上,怪诞藤蔓蓊郁蓬勃,稠密枝叶遮蔽了所有山石,抬头望去,似是一片直立的汪洋,几欲连天。
藤蔓之间,稀稀落落的栖息着一头头暗影。
这些暗影宛如蜘蛛,生满了刚毛的步足,牢牢扣住峭壁。
只不过,仔细望去,步足的数目,却不太一致,多的数十上百,少的屈指可数。
而且,所有暗影,没有躯壳,只有一条条步足微微蠕动,森冷眼眸,明灭其间,彰显其存在。
阴冷气息,萦绕如实质。
蓦然,无数漆黑利箭激射而至,每一支箭矢,都锁定了一头漆黑暗影。
暗影似有所觉,方位悄然变幻,于刹那间避开攻击。
峭壁下有杂乱脚步传来,金甲幢幢,将所有暗影,尽数包围。
“樽”、“空朦”以及“孤渺”皆在其中。
一见“噬心谲”数目稀少无比,在场人族,皆是一怔。
但很快,为首的人族立时语声冰冷:“速战速决,杀!”
所有人族,立时出手!
※※※
幽都十三城之一,黠城上方。
虚无中,两道晦暗身影,悄然出现。
正是方才前去拜见幽冥之主的三名亡者中的两位。
俯瞰着下方的数处厮杀战场,其中一道身影,淡淡开口:“亡者之地,生者,禁入!”
语罢,其抬手,宽大袍袖之中,苍白骨手,十指分开,对着整个黠城,轻轻按下。
霎时间,此方天地,所有死气轰然咆哮,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漆黑手掌,朝黠城拍去。
黑手堪堪形成,磅礴威压,已然充塞整座城池内外,阴寒大盛,死意疯狂侵蚀万物。
凋零、衰败、枯萎、死寂……汹涌澎湃!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赤金大手自虚空中蓦然出现,挡下了正要落下的巨大黑掌。
两位亡者立时抬头,朝前方望去。
一张巨大的宝座,浮现虚空。
那宝座镶金嵌玉,饰以杂宝,富丽堂皇间,雍容华贵。
珠光宝气冲淡幽冥晦暗,一道人族身影,正襟危坐,有五色云气,花葩如绽,止于其上,宛若华盖,遮蔽其面容身形,看不分明。
宝座之上,传出一个低沉威严的语声:“王不对王。”
“幽冥之主不出,今日,谁也拦不住孤!”
※※※
黄泉幽幽。
浊黄水流纵横流淌,不知从何处来,去向何处。
一船如叶,破雾而出。
“祸”站在船头,手持船桨,正奋力划动。
哗啦……哗啦……哗啦……
充满阴寒气息的水流顺着惨白船桨不断起落,“墨瑰”与“莫澧兰”静静立于船尾。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断断续续的咀嚼声,夹杂在水声之中,于黄泉之上,清晰回荡。
船桨击破水面,模糊摇曳的倒影里,“祸”、计霜儿与“墨瑰”的身形皆随波而动。
船头,裴凌嘴角沾着殷红之色,血渍斑驳,口中缓缓咀嚼,神色愉悦,仿佛正沉浸在什么极大的享受之中,其手中,抱着一颗兀自带着笠帽的兽首,头颅以下,偌大异族躯壳,血肉全无,只剩森然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