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小说网 > 网游小说 > 打穿steam游戏库 >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命似飘萍逐水流
    唐雪见带着景天回来了。

    随他们一道回来的是三位同门。

    走的时候是晌午,回来的时候夕霞已经在天边渐次熄灭。

    往常时候,神剑弟子出一趟远门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这次却很快。

    景天苏醒了,前几次受伤,他都昏迷至少十天半月,这次却也很快。

    他醒觉后第一件事情是睁开眼瞧,  瞧把他抱在怀里的唐雪见的脸颊,他眨眨眼睛,绷紧了身子,叫她发觉了。

    唐雪见低头看他,话未语,泪先流。

    “怎么了?”景天轻声问。

    她只是摇头。

    剑光降落在谷里,  唐雪见一路抱着景天往他的住处走,他挣了挣,  从她怀里落下来,站在地上。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次。

    岑师兄他们赶上来,神情关切又难过,“景天,你感觉如何?”

    “我?我还好。邪剑仙走了?”景天闷声回答,他没有从众同门眼中看到放松,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忧愁。他不禁凝神内照,可他发觉自己竟无法内视经络。魂魄有缺,他的修为尽废,不但是法力散尽,连修行的基本功夫也不能再持。

    他面无表情,渐而有些愁苦从眼角泛出来,渐而把眉头蹙起、蹙紧,额头泛起一道山纹,渐而两鬓抖颤,发冠摇晃,他深吸一口气,浑身倒似被这一口气充塞得轻飘飘,  身子晃一晃,站不稳了,朝后蹬蹬倒退。

    景天没跌坐在地上,唐雪见搀住了他。

    他垂首无言,闭目无言,攥拳又松拳,开口又无言。

    景天的身子抖颤,唐雪见揩去眼泪,正正脸色,然后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把景天抱住。

    “对不起。”景天低声说。

    “别瞎说。”唐雪见捧着他的脸,“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

    “我帮不了你了。”

    “没事,以后我保护你。”

    景天寂然不语。他虽从没有豪言壮语,但也是个什么,渐渐去得远了。

    却说唐雪见一行匆忙赶到掌门闭关地,此时夏元辰已知她回返,等在门外,“唐姑娘,你匆匆来去,可是有所收获?”

    “正是。”唐雪见取下鬓边梭罗叶,“夏先生,梭罗树已毁,但我发觉树根内潜藏生机,已尽渡入此叶,或能有所帮助。门主现在可好?”

    “楚姑娘暂时无碍,你们在此等候。”夏元辰接过梭罗叶,转身入户。

    众人在外等得心焦,又不敢远离,唐雪见心念景天,更觉凄楚,盯着那紧闭门扉,望眼欲穿。

    如此等到天明,门才开了,众人踮脚窥探,夏元辰先走出来,等他出门了,让出身后的楚寒镜来。

    这位天下第一剑仙面色苍白,但已然醒转,缓步出屋,嘱咐众人,“余身体暂时无碍,勿要忧烦,你们将此次外出经历向我道来。”

    于是唐雪见一行便将如何前往神农洞,如何遭遇楚碧痕,一番交手后,楚碧痕出逃,岑听春三人前往追击,一路追至东海,被一群神道修士拦下,待解决了邪修,楚碧痕也消失无踪。而神农洞内,唐雪见潜心修补生机,景天却遭遇邪剑仙,不敌后被废去修为,他们亦没能留下那邪魔。

    楚寒镜听闻楚碧痕的消息,不觉蹙眉,待听完事情始末,便让唐雪见去将景天叫来。

    唐雪见本有此意,她实在放心不下,留景天一人,得命后立即御剑而走。

    楚寒镜观她剑光饱满,心知唐雪见功力精进不少,思及自身隐忧未解,不由有了决断,她让岑听春三人先行离去,嘱咐他们不得将此事外传,随即向夏元辰道谢。

    “夏先生,此番有劳了。”

    “若不是唐姑娘发现及时,我也不知你被暗算昏迷。说起来,那楚碧痕是你妹妹,你们异体同命,为何她能行走无碍,而你却受创如此?”

    “当初韩师一剑斩断牵绊,我之生死已和梭罗树无关。只是七十年前,她在梦中自戕,反倒是破了执迷,自然清醒,只是受限于母树束缚,一直无法远离。我再到见她时,梭罗树业已枯萎,眼看她奄奄一息,我为保她神魂不散,便将元气渡入树中,重又深陷囹圄。她性子偏激,将一切不幸统统归咎于我,恨我已极,自然不会领情。但也没料到,竟一转眼,成了生死的仇敌。千万年的交情,在她看来是一点儿不珍惜的。至于她为何能解脱束缚,想来与神道香火有关。”

    楚寒镜从袖中取出参商对剑,轻拂剑器,沉思恍惚。

    夏元辰心里嗟叹,为她十分不值,可毕竟这是私事,不好外人置喙,故而也就略过不提,他转而夸赞起唐雪见,说她聪慧机敏,小小年纪就有不俗功力,此番救治楚寒镜,多赖她手段。

    “她是神树之实化形,若非有她精血滋养,我这番劫数就不只是修为退转了。”

    “现如今,天下可离不得姑娘你。还望抖擞精神,重执正道之牛耳。”

    “夏先生,我们都已老了。”

    “……是这样不错。”

    “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楚寒镜将手中少阳参星剑收回袖中,另捧起少阴商星剑,装入一副檀木剑匣。

    夏元辰见她这番动作,已有传剑之意。自古僧人留给弟子的唯有衣钵,袈裟与饭碗,这便是传承法统。剑客留给弟子的便是剑器。当年云宗于青鸾峰上得异人传剑,便是那颗亘古星髓剑丸,他人虽已乘鹤归去,剑器仍留驻存世,照耀昆仑四百年,有这枚剑丸,神剑与昆仑二宗的法统法脉就不会断。如今楚寒镜把剑器存入匣中,也是有了寄托衣钵之意。

    “这柄剑,姑娘打算给谁?”

    “谁能过了三世幻境,就留给谁。”

    这边厢唐雪见回转弟子居处,却不见景天踪影,她霎时脸色苍白,本拟是他外出去寻饭食,可一看床头剑匣不在,顿时知晓他这是出走了。出门问询,同门前辈都说不知,最后是巡山弟子提起,昨夜见景师弟独自一人,踽踽出谷而去,望那方向却是谷外镇集。

    她循迹而行,在神剑镇里多番打探,找到昨夜景天驻足的酒馆,再见徐长卿,从他口中得知始末,知他沿溪远去,已走了一夜了。

    唐雪见御剑腾空,穷搜四方,终究没能找到景天,他一个功力尽丧的废人,却似雨入汪洋,渺渺无踪矣。

    没有了一身功力,景天腰间的烂铁剑,便真的就只是烂铁剑,无法载着他出入青冥,他能去哪里?凭他凡胎肉体,凭他脚下布履,又能走几时?走多远?

    徐长卿说他沿溪行,随流而去,且歌且叹。

    后半夜凄凄惨惨,野兽出没,毒蛇游曳,景天真的能活下来吗?

    他莫非已经倒在草间,伏在林下,寂然没有声息?

    唐雪见沿清泉溪顺流追觅,这一条山间弯弯绕绕的泉水,潺潺奔淌了百里,汇入沅江,又复奔流,注入洞庭。

    洞庭湖上舟楫多,岸畔水榭不绝,便是人间多难,亦无关风月。

    一道青黄剑虹划过洞庭湖上蒙蒙天,向东而去,斩开层云,落下一滴清雨。

    那湖畔亭台里,昂首望者,正是景天。

    他眺望那剑虹灼灼,光华灿烂,恣意九霄的豪情随一身修为尽去。也不再留恋,找了船家,化一两银子,从洞庭沿江溯流,十日后回返渝州。

    故地重游,沿街而行,所见乡民俱是忧心忡忡,曾经许多铺面都已关停,繁华长街一片寥落。

    永安当对头沿街的龙门茶馆仍开着,如今虽是秋末,仍旧暑气闷蒸,景天赶路疲乏,汗流浃背,便进馆子里化三枚铜板讨了一杯大碗粗茶,又要了一把落花生,寻个角落慢慢剥花生就茶吃。

    馆子里客流不少,全赖有个说书的招徕闲人听讲,众人拥簇在桌旁,就听一声惊堂木拍下,群响毕绝,说书人开口念那定场诗:不唱三皇五帝功,自古生息事桑农。神剑出鞘四百年,人间兴衰总多愁!

    景天侧头回顾,那说书的被听客团团围住,看不分明,只有一副堂亮中气的嗓子明明白白递到各位跟前,即便是他所在茶馆僻静边角,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说那神剑四宗大公无私,传下昆仑法脉,自此群侠并起,乃为盛世之基。前朝昏君无道,天下共讨之,罢黜官府,偌大中原再无君王,再无贪官污吏,百姓自得其乐,如此已是近二百年。眼看人间气象蓬勃,神剑门更是正道魁首,门下弟子无不是一时之选,绝代菁英,传承云宗大志,诚英雄辈出,豪杰之地也!只可惜,那神剑门下出了个不忠不孝之徒,你们道是谁?”

    不等说书人提及,众看客已然叫骂:“正是那狗贼景天!”“我渝州城竟出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天柱断裂,就该拿他去填!”

    提及这个名姓立即惹得群情激愤,人皆詈之。

    这茶馆里天天都是这一出,无怪乎生意兴隆。

    角落饮茶剥花生吃的白鬓客抖了抖身子,慢慢站起身来,朝茶馆外走去,临出门时被烈日晒昏了头,定在原地一定,随即又迈步,渐渐去得远了。他沿街边缓行,并无个目的,也不去寻落脚处,只是就这样一寸寸挪动,魂灵都似飘走了,独留个空壳还在世上活动。

    日头西沉,他走得倦累,抬头环顾四周,不自觉兜兜转转,走到这儿来了。

    这条街是他年少求学路,街尾书塾还有童子朗声诵诗,音声脆亮,好比百灵。便是这样末劫之时,依旧不忘教化,由衷叫人振奋精神。景天便行至书塾外,自窗格朝里望,他眯眼瞧看,寻见了李家的三个兄弟,也正是他的三个徒儿,三思、三省、三悟。

    三个孩子用功读书,景天看在眼里,不觉面上多了些笑意。

    过不了一会儿书塾放课,先生挥散了学童,独把李家兄弟留下。景天在书塾外等了许久,学童都散尽了,教书的老先生才把三兄弟放出来。

    眼看他们要走到门前了,景天连忙快步避开。

    李家兄弟并未被先生责罚,只是知晓他们要受同学为难,这才故意留他们到人都散尽。

    他们未走出一条街,就被一群同龄孩童围住,不由分说便上来拳打脚踢。这些孩子人多势众,都是内功有成,李家兄弟苦战不退,仍被一一打倒在地。

    景天本已走了,听到一群孩子叫骂,心里觉得诧异,又回转来,就看到自己三个徒儿被打得鼻青脸肿,模样可怜。

    那群孩童边打边骂,说他们是畜生的徒弟,是狗徒弟、猪徒弟和鼠徒弟。

    景天又哀又怒,正待上前喝止,他的大徒弟李三思却发了威,这小子天生巧手,是个妙手空空的材料,人又机敏狡猾,方才被打得缩成一团,突然就蹦起来,朝周围一圈孩子洒一把黄沙,惊得他们连连后退,又有不慎沙子迷眼的,捂着眼睛痛叫起来。

    李三思把两个弟弟都拉起来,冲出重围,等跑了两步又转头大骂:“我师父是剑侠!老子三个以后也是剑侠!你们龟儿等着,等老子们神功大成,一定把你们打得找不见裤衩!”他骂完就跑,转身却撞在一人身上。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哎,哎?景叔?!”

    景天而今形容枯槁,两鬓斑白,这三个小弟子仍旧一眼认出他,抱着他大哭起来。“景叔,你终于来看我们了!你怎么也不传信给我们?我们好担心你,景叔……呜……”

    三个小徒弟抽抽嗒嗒,呜咽不止。

    景天蹲下来将他们抱着,心里感伤,可却开不了口,他本想流泪,可两眼空空,淌不出泪来。

    欺负李家兄弟的几个小孩见有大人前来,不敢继续造次,纷纷跑了个无影无踪。

    三个小徒弟也不想着寻仇,就想让景天跟他们回逍遥客栈,见见他们的父母,说来已经阔别一个春夏,恐怕再不联系,交情都要淡了。

    景天果然随李家兄弟回了逍遥客栈,与掌柜李澜夫妇重逢。

    “景老弟,你怎么、怎么生了这样多白发。”

    “说来话长。”

    “那就不必说,来,我请你喝酒。”

    景天如今功力全失,不胜酒力,三杯五杯,不知不觉便昏昏沉沉,李澜搀他进客房歇息。

    他已许久没有好睡,每每合眼,心神煎熬,辗转不能寐,如今酒后头昏,反倒没有了烦忧。

    世人多饮酒为乐,有一种人却是以酒为药,借酒浇愁不为消愁,只为能得一夕安寝。

    景天身上银两无多,李掌柜也不收钱财,任他痛饮,留在客栈这四日,每到入夜,他就要抱着剑匣酩酊大醉,随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他终究是要走的,留下一本剑谱给弟子们,他就向李澜夫妇告辞。

    临别时侯,李澜为他准备了包袱盘缠,送他出城,在渡口打了船,继续沿江而下。这一次,他要走得更远,去到无人认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