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奇走进大阵的时候,没有一人发现异样。
他见怪不怪,但心中依旧忍不住感慨,无拘旗未免有些太过霸道。
再次感谢尸宗和羟空的馈赠。
走进领地,便看到了曹方的身影,这位原来越王府的护卫,在被九皇子派来后便一直尽职尽责,绝对算是个好员工。
左道奇心中微微一笑,绕开曹方来到内院,神识展开,顿时发现了贵妃与另外两道熟悉的气息。
托脱与苏玉婵。
有趣,苏玉婵竟然没有逃跑?
但他此刻懒得追寻这些,只是身形一闪走进贵妃所在的阁楼中,贵妃正在修行。
并不是如一般修士那样盘膝而坐,以打坐的方式吸收天地灵气。
而是端坐在桉牍前,素手抚琴,琴音响动间,有灵气缓缓流淌,化为一种蓬勃生机。
琴音鸟鸟,带着一种生命的旺盛力,似从琴音中,能听出大雨之后小草自空地生长而起,茁壮成长,又在风中摇曳,传出一阵阵独有的风韵。
这一幕,让左道奇忍不住惊叹起来。
贵妃的修行悟性,似乎有些超乎自己的预料。
她竟然另辟蹊径,以琴音发泄身体欲望,却又以欲望中的生命神通种子不断引动灵气灌体。
这种方式,真的是左道奇没有见过的。
于是左道奇心中一动,想到之前贵妃不愿意与自己双修,他明白,贵妃终究是有些过不去心中的坎。
他心中清楚,贵妃心中是有自己的,她愿意跟着自己,千里迢迢从京都出来,这一点就能左证。
但随即他便感到惭愧不已,自己有些对不起贵妃了,本来以为来到越州后,自己将会与她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却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又去了天魔古迹,忽视了贵妃的感受。
他没有打扰贵妃,而是静静的站在她身后,以道基微不可查的将天地中的一道道灵机牵引到阁楼周围,好让贵妃更好的吸收灵气。
可能是因为昔日修为被废除过,贵妃修行的速度并不算快,自他离开已经一年,贵妃的修为依旧待在食气境界,远未到能够筑基的时候。
许久,琴音终于停下。
贵妃的声音徐徐传来,依旧如往昔那般温婉,带着一种特有的母性。
“你回来了。”
左道奇有些诧异贵妃能够发现自己,但他并未询问,只是向前走出几步,蹲下身子与贵妃平齐,轻声说道,“嗯,回来了。”
就像家人一样。
这种气氛,贵妃也察觉到了,她习惯性的伸手抚摸左道奇的头。
“你瘦了些。”
“想姐姐了,不自觉就瘦下来了。”
“想我怎么会瘦?一天天瞎说。”贵妃似嗔似喜,拍了左道奇一下。
两人似在谈情说爱,贵妃终究察觉到这一点,于是用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缓缓起身,微不可查的避开左道奇的手。
“皇帝死了。”
一路归来,左道奇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去岁十月,元吉帝驾崩,举国同悲,之后九子越王登基称帝,号正明!
“嗯。”
贵妃目光望向远处,“我们也回去吧,毕竟,他是灵舒的父亲。”
左道奇面容一滞,心中传来一阵刺痛。
他心中明白,在纠结中,贵妃终究作出了抉择,不会成为自己的女人,而是以姬灵舒母亲的身份与自己相处。
他脸上挤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轻声说道,“嗯,姐姐离京也快两年,灵舒也该回去了。”
“是啊,我也想了。”
贵妃回眸南望,那里是京都的方向。
左道奇伸手想要去为贵妃披衣,似往昔一般。
但被贵妃避开,温柔的说道,“好了,你不用管我,我现在修行也算入门,没那么脆弱。”
左道奇心中刺痛更甚,笑容愈发勉强。
于此,两人相对而立,中间却似出现一道不可窥视的裂缝。
一种虚无感几乎将左道奇吞噬。
在贵妃走进去之后,他站立良久,随即走出阁楼。
“托脱,苏玉婵,与我饮酒!”
月下,三人同饮。
左道奇坐在阁楼之上,姿势放荡,一脚悬空。
“你们说,修行一生,所为何物?”
托脱酒量好,只是矜持的笑着,面颊红润。
倒是苏玉婵,没用法力,仅凭肉身,此刻在左道奇的酒中,已经带着几分醉意,站起身将酒壶端起,大着舌头说道。
“自然是举世无敌,天下称颂!”
“这岂不是成了儒家,一生求名,何苦哉。”左道奇哈哈大笑。
苏玉婵闻言,摸着下巴,踮起酒壶,滴落几滴酒液。
“那是为长生逍遥,剑开仙门!”
左道奇审视自己的内心,微微摇头,“是,也不是。”
托脱这时忽然开口,“苏姑娘说的,都是别的修士想要的,主人与旁人不同,从冷宫到奇人府,再到如今这里,一路走来,主人都似被人被人逼着。”
“我知道了!”
苏玉婵有些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一定是想要既成为天下第一,无人敢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左道奇忽然一愣,怔怔的看着苏玉婵。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心。
修行修行,修的是道,行的是心。
我左道奇的修行,一路走来,只修杀伐不修因果,修仙六艺一窍不通,但我…错了吗?
没错!
若我如寻常修士一般炼丹、学阵、养兽…在京都城外就已经死了。
我杀人,是为护己,直视本心,无物唯我。
是故,我修道,正如苏玉婵所言,既求无敌,又求逍遥,但更求心明!
微风皱起,左道奇无意识的放开了护持周身的法力。
月色下,风吹动少年身影,黑衣鼓荡,斑白的长发在风中挥舞。
忽的,他看到一封飞信,是以皇家秘法向他传来。
‘左卿,朕欲开天元大会,卿可有心与朕一会天下英雄?’
手中信笺微微化风,朵朵流光划过。
左道奇蓦然大笑。
“哈哈哈。”
他不知道天元大会是什么,只是心中莫名的有些火热,那被贵妃刺痛的心,这一刻忽然显得生动起来。
‘会天下英雄?’
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一种豪放之心,明白昔日李白是如何写下那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苏玉婵提着酒壶,看着月下少年,红润的脸颊生出滚烫,目光逐渐带着一抹迷离与崇拜。
她望着左道奇那自与三仙死战之后便变得斑白的头发,心中微微感到刺痛。
对于眼前的少年,她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知道那些经历,并不全是美好。
宫廷阴谋遍地,虽不如修行界刀光剑影,但到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惊世杀机!
哐当!
酒壶落地。
左道奇身形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是在苏玉婵的身前,他行为放肆的用手抬起苏玉婵的下巴,一脸邪笑的问道。
“你为什么没有走呢?”
那个绝世天才,大女主剧本的冷月都走了,苏玉婵这个被他掳来当丫鬟的女人却没有走。
明明…
明明苏玉婵一身法力,只要微微鼓荡,便能将一身酒气解去,就能挣脱开左道奇并未用法力神通的手。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只是用一种奇异而羞涩的目光看着左道奇。
左道奇再度大笑起来,又看向托脱,“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他有些放肆的笑着,带着一抹邪恶,对两人说道。
“既然不愿走,那便今日侍寝!”
风更大了,但非广莫风,而是月下风。
苏玉婵似羞涩一般,悄悄瞄了左道奇一眼,又看了一眼天上月。
今日的月,有些亮了。
眼神也带着几分迷离的左道奇也看向月儿,“原是害羞了。”
却不料,苏玉婵忽然抬头,似看出他的心思,用一种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
“人世间无万全之事,就如这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
左道奇闻言,似在思索,随即身形晃动,冯虚御风,似步步登天,忽灵焰滔天,银光缭绕。
他的灵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席卷而动,灵气不断被他汇聚而来,天边浮现一道龙门,手中灵气不断被压缩,片刻后,他手中浮现一道璀璨至极的…月!
“我偏要夜夜月圆,偏要人间春色!”
月下、黑衣、白发!
风更大了。
苏玉婵美眸微瞪,托脱也有些惊骇。
随即苏玉婵像是想起了什么,左道奇的那抹轻浮让她心中不安,有些生气、羞涩,也有些蠢蠢欲动,似在期待。
只是,在她回过神来时,便见到了左道奇已经依靠栏杆,一手放在托脱怀中,人已经睡着了。
她不禁气笑,冷哼一声。
不知是对正在左道奇的托脱,还是在对左道奇。
托脱莫名其妙,她不了解中原女子在数千年儒家思想下所独有的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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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九山之地中,走出一驾马车,以龙兽拉车,车厢上珠光宝玉,好不奢华,上有灵光浮动,仔细瞧去,却见颗颗灵石镶嵌其上,十分风光。
少年无名来,当逍遥去。
出来,灰头土脸,略显狼狈。
回京,左道奇自然不打算委屈了贵妃。
左道奇坐在车辕上,手中提着一壶酒。
昨夜宿醉,让他突然发现,酒是个好东西。
他情绪压抑太久了。
贵妃的疏远只是个导火索,从京都出来,他便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本心。
火凤儿的碎空而去,朱红颜的远去都是一道道不好的讯息。
他不脆弱,但也不修无情,当然有世人所有的悲欢。
左道奇微微一笑,低眉去看,若空中浮现楼阁。
他临空一脚。
四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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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晋的正明皇帝,有雄才伟略,欲举办天元大会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
有人不屑笑着…
有人摇头观之…
更有人面目凝重…
亦有决定向朝廷表忠心者。
不一而足。
只是姬灵隽此刻并不在乎,此刻的他,端坐在含元殿那张代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用一种愤怒而又急躁的眼神看着底下的袁忠
“太师!你还要瞒朕到何时!?”
袁忠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着,看着那年轻而又充满威严的小皇帝。
“左卿与我言,母妃之死,与你有关,你到底在替什么人隐瞒?又在隐瞒什么?”
袁忠听到这里,脸上微微浮现一抹表情,又很快消失,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于是姬灵隽更加愤怒,他想做一个好皇帝,但也想查出昔日萧皇妃的真正死因,更要揪出幕后黑手,到底是什么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宫中杀人!
他自认明君,也想做明君,于是毕恭毕敬的将袁忠请来,于是心平气和的询问他,于是静静等待他吐露被尘封十余年的真相。
锵!
姬灵舒勐然起身,从身后龙椅一侧拔出祖剑,剑尖指向袁忠。
“袁忠,你可是要大逆不道!?”
“朕问你,祖剑利否?!”
袁震忽然高呼,“利!天下第一利器也!”
姬灵隽于是再问,“那昔日真相,到底如何?”
袁震忽然大笑,勐然跪下,以头触地,久久未动。
许久,已经成为含元殿司礼太监的刘喜,从台上走下,随即低声说道。
“陛下,太师…死了!”
姬灵隽微微一滞,手中祖剑掉落,但并未落在地上,而是似有灵性一般飞回身后剑鞘。
‘袁忠…老贼!’
眼中缓缓流出清泪。
“刘喜,传令下去,袁太师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今于含元殿与朕议事,劳累而死!”
“朕深感惭愧,替袁公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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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中。
公孙无用以一种极度腼腆的眼神,看向正在与张维正饮茶的剑客。
无人说话,无人做多余的动作。
似一场默剧,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只是一人一盏茶。
许久,张维正终于抬头,放下手中杯子,那愈显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你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路。”
紫孤道并未回答,而是将手中茶具放下,起身离去。
一股锋锐的剑意传遍整个弄堂。
公孙用低着头,直到这股剑意彻底消失,才来到张维正身后。
“张相,陛下真的要准备举办那什么…天元大会?”
张维正微微一笑,“是啊,他是个有心气的孩子,我已经让人下去准备了,辰观世也已经出发帮我去送请柬了。”
公孙用听到这话,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个问题。
“那您觉得,会有多少宗门愿意过来?”
张维正哈哈大笑。
“十成!”
公孙用有些怀疑。
“不来的,他会去请的。”
于是公孙用明白张维正口中十成的含义。
不来的,就不会来了。
因为不是宗门了。
他心中开始思索那天元大会。
这是正明皇帝登基后要办的第一件大事,以武力压服整个天下。
从神丹到阳神,不限修士、武夫,甚至于连颍川的那几个儒士家族也送去了请柬,若是愿意,可以登台一战。
身为武人,这样的舞台未免让他兴奋起来。
真正的天下…第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