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长夜行 >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九章:罗网自缚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百里安的到来,百里安快步走过去,目光掠掠一扫,奢华的地毯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一路星星点点的血迹。

    座椅案面上一面狼藉,宁非烟就趴在这片狼藉里,发带不知何时散断了。

    墨发自她纤臂案沿倾泻而下,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濡相贴在她瓷白如玉的秀颈间,肩头微弱低低起伏着。

    自窗外透近来的天光犹如薄辉般沿着她眉骨秀鼻下颔倾泻流淌出一片优美的线条,宛似清丽脆弱的画。

    百里安来到她的身后,目光一低,看见她纤薄的后背间有血色漫过重重白衣,温热晕染。

    百里安如何还能够瞧不出来方才宁非烟那一战盛得绝不轻松,

    她此刻的情况比起孔雀冥王好不到哪里去,却偏偏在群魔面前装出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

    一时之间百里安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

    他手指来到宁非烟背后衣衫上,正欲将她染红的衣裳撕开查看伤势,手指刚一触碰到她的身体,宁非烟低阖的眼睫轻轻一颤,被惊醒了。

    “不必处理伤口了,舍魔利带来的伤势寻常灵药无法止血的。”

    见她这么说,百里安便不再碰她,他收回手指看着她平静问道:“宁姑娘,你这是要死了吗?”

    宁非烟十分意外他的直言,她浑身无力般伏在案上低声笑了笑,语态甚是轻松:“谁知道呢?”

    她目光轻轻一转,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没有生气,却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薄凉模样:“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百里安没有理会她的讽刺,他蹲下身子,上下认真将她打量了许久,眉间含着几分不解的思索之色,他认真问道:“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宁非烟:“什么?”

    百里安道:“今日君归宴于你而言,是一场死局,可是你参宴的兴致且异常高涨,如果我是你,此时此刻应该想方设法离开王城才是。

    魔君想杀你,一河蜀辞也想杀你,甚至是君归宴上那些千千万万的魔族都盯着你的这个位置,唯有离开,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宁非烟苍白的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比起逃走,我更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她手指轻动,招来一只紫蝶,紫色的蝴蝶在她指尖变幻形态,最后化作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尖端散发着邪恶的紫色幽光。

    百里安看不清她手指如何动作的,那根针咻的一声轻响,飞快没入她的肩骨之中。

    想必这是极为痛苦的,她额前的汗水如雨,苍白的唇缓缓溢出一缕猩红的鲜血,可她面上神情却并无多大变化。

    百里安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天来,她都是用如此极端残忍的手法来稳定体内的伤势,背后的伤口很快得以止血。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进入她体内的毒针便永远也难以拔除体外,即使她有幸将这一身伤势治好,日后也要苦受毒针穿骨之痛。

    这种毒针不要命,但是疼起来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根毒针在她体内开始游走穿梭,而宁非烟苍白的脸色也犹如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血色。

    她起身拾来扔在一旁的红色斗篷,穿好披上,将背后的血色尽数掩了。

    宁非烟忍不住又低咳两声,她从袖口里摸出一颗糖来放入口中。

    甜意在口中散开,将喉咙深处里涌上来的血腥之意尽数压下,她笑了笑,继续道:“魅魔继承第四河史无前例,要想成为历史中这唯一的先例,你可知我走过怎样的路?”

    宁非烟把玩着手中的糖纸:“不错,在那梦昙幻境之中,你的确是看到了我不少的过往,但那并非是全部,当年父亲与阿娘将我替献给四河,我很害怕,亦是想过要逃离北渊森林。

    可是即便成功逃走又如何?我始终都是弱小等待被猎捕的那一个,等到屠刀悬,光是那夜幻境,她失血昏迷,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他。

    有几只紫蝶蹁跹而舞,萦绕着百里安的脖颈而悬飞不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含情而冰冷的眼眸,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平静道:“我若是盗你战令,又为何要提前告知提醒?”

    宁非烟眯起眼睛将他审视:“或许你盗我战令,为的便是逼诱我离开冥洲王城,你不希望我与二河争斗。

    因为我死,便无人帮你查弥路体内灾兽。

    我活,战胜二河,取而代之,你于我再无利用价值,便可随意丢弃,你需要我活着,却又不需要我太强。”

    分析得合情合理,其中利害关系也的确直指要害,十分符合当下魔界生存幻境里的尔虞我诈。

    由始至终,她都是不信任他的,这是必然现象。

    百里安已经给出回答,她既不信,他也未在多言解释,挣开宁非烟的手指。

    他浅退半步,任由在他颈后飞舞的紫蝶薄翼划破他的肌肤。

    百里安低声笑笑,道:“如今再来深究这些可还有意义?你若不走,不过是死路一条。”

    宁非烟看着鲜血从他脖颈间滑落,将内衫白色的领子染红,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也难怪蜀辞那家伙说我活不过今日,原来这一切都早已算计好了,枉我自诩聪明,魔君陛下竟是将玄庭洞府那一层都想到了,原以为你是妾身的破局之剑,到头来却不过是我一直在庸人自缚罗网中了。”

    她太过于骄傲了,可正是因为这份骄傲,才更让人难以接受在自己认为能够改变命运的时候,猝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之上耐心设计准备随手玩弄吃下的一颗棋子。

    她引以为傲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实际上却一直都在别人的股掌之中。

    越是骄傲,便越是痛苦难熬。

    宁非烟笑起来素来是温柔沉稳的,此刻她的笑容却是如烈火般秾丽张狂,好像即将耗尽生命里最后一把炽烈旺盛的熊熊大火,一时间,容貌丽得惊人。

    只是那笑容似乎又含着些悲哀,仿佛将她最后那点子骄傲与自信燃烧得快要油尽灯枯。

    魔界上下,除了魔君,无人能够在蜀辞的手中活下来,即便是葬心也不能。

    百里安看着她,又问:“不走?”

    宁非烟笑容未失,目光却是极冷,含着几分疯癫的意味:“不走。”

    百里安毫不留情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你没有自救的能力。”

    为何还不认命?

    风吹起帷幔,在两人间隔出重重叠叠的轮廓来,宁非烟撤了周身的魔蝶,面上的颜色白而颓废:“也没有人能够来救我。”

    她极爱笑,不论是阴谋计划得逞时,还是绝望颓然时,面上的那副笑容不知何时成了她的一个保护色。

    百里安认识她至今为止,从未见过哪一次的笑容是真正达及眼底的。

    宁非烟最终是绕开了帷幔与他,鲜红的披风掩饰着鲜红的伤口,她说她来此处换身衣裳就回去,可衣裳未换,袖口的血迹仍在。

    百里安转身看着消失在天光里的那道身影,心中还是那个问题。

    她,究竟在坚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