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业》 章节目录 第一章 瓮里故书,匣中孤剑 东弥州。 小甘山,玄真派。 “钱货已厘清了,不过除了乐善房的一应车辇符印外,陈师侄还需将晏蓁师姐下赐的那柄白庐法剑交予我,对了,还有一事,都险些忘了……” 此时。 玄真派一口洞壁岩府内。 身着执事服样的矮胖男子捋着颌下的三两短须。 他领着身后紫衫襦裙的娇俏少女走了几步,笑眯眯自寻了一把木椅坐下,环视一周后,才对着此间洞府的主人和蔼问道: “上回诸派法会时晏蓁师姐得了三百中孚丹的彩头,晏平师弟说他亲眼所见,可整理晏蓁师姐遗物时,却只得二百一十四之数。他特意托我多嘴一句,不知师侄可有什么头绪?” 举目望去。 此间光景可称得上凄凉一词。 除床榻书案等杂物外,并无金玉等贵金作饰,更莫说什么外界风闻的明珠珍石、珊瑚玳瑁、七宝玛瑙和璎珞彩珠了。 执事道人自忖。 就连自家丈人在小甘山下那座瞒着妻女置办的小院,也比这要豪奢个十倍。 是有人抢先一步来搜刮过了。 还是,眼前这少年道士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得宠? 执事道人只疑惑望了一眼,便打消了后一个想法。 眼前少年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袍,颀长的身量几乎与天光相融,头上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木簪束发,宽袍大袖,素不染尘。 那双好看至极的眉目总是带着股微寒的冷意,好似山高雾远,永远要教人可望不可及。 在唇角含笑时,又显得温和深静,气度清明沉透,宛若青山之染墨。 也难怪晏蓁生前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把这人掳进玄真派。 莫说女子了。 便是男儿身,一时间也要为他的风采所夺。 在执事道人惊异的同时,他的女儿,那个紫衫襦裙的少女已是瞪圆了漆黑的眸子,脸上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终是又来了,这具身体的因果——” 久候多时的陈珩握紧了手指,强将心底的惶惑压下来,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道: “乐善房的符印在此,不过那架稚乌车辇,前日里,已被晏平遣另一位执事房的师弟索要了,师叔倒是晚来了些。” 陈珩将已在手心握了许久的青白小印递出。 那执事还不及去接,他身侧的少女便抢先一步,飞奔上前。 两手相触时,陈珩未觉得如何,襦裙少女已霞飞双颊,连耳根都一片晕红。 她将小印捧在心口,却并不退回去。 低着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少女嗫嚅出声。 执事道人已是蹭得蹦起,黑着脸将她一把拉到身后。 “就不该信这破孩子的邪!带她来看什么世面!回去就让她娘狠狠地骂她!” 他心底大怒,攥着少女的手腕又握紧了几分。 “至于白庐剑。” 陈珩对眼前这幕枉若未觉。 “白庐剑是飞剑法器,我如今连胎息都尚未成就,还未曾入得仙道门径,如何驱策的了它。” “那,师侄的意思是?” 执事道人又恶狠狠瞪了少女几眼,欲要抬手在她头的话,也不再开口。 所谓的中孚丹一事,本就是晏平央求他,为陈珩罗织的莫须有罪名。 今日一来,才知道晏平竟施手段,抢先夺了这座洞府里最值钱的稚乌车辇,连丝油水都未留给他。 再念起晏平先前托他办事又未有丝毫孝敬,执事道人便更不想去淌这趟浑水。 “职司所在,是门派令师叔我收缴符印,来做这个恶人的,今番却是冒犯了。” 客气同陈珩打了个道稽后。 又瞥见自己女儿莫名含羞带怯的神情。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无名火起,他劈手夺过少女捧着的青白小印,用真炁一验。 待见得印信发出的灵光无误后,快步就要离去。 “等等。” 陈珩突然出声唤住他。 “我,我的那位族兄——” 回想着这具身体记忆中的那副面容,陈珩皱眉问道: “他的尸身,不知被宗门安置在了何处?” “族兄?等等,你说的可是和晏蓁师姐一同引你上山的那位?”执事道人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么,被安置在小甘山下的义庄里,那里自有专人看守,师侄可是要带他尸身回乡?” “他死前特意嘱托我在族地葬下他的尸首,如他所愿罢。” “师侄倒是雅量甚高!” 执掌道人赞了一句,刚要继续离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陈珩拱手施礼时。 那宽大袖袍下。 露出的系在手腕上的红绳饰物。 “竟是此物!这不是去地渊的符诏吗?此子好大的胆!”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一跳。 也不顾少女探寻的目光和隐隐的挣扎。 执事道人干笑着打了几个哈哈,像拎兔子一样扯住她,也不多话了。 待得刚离开洞府,便用真炁裹住两人,化作一道金焰腾空而去。 顷刻之间,便投入云天,不见了行迹。 …… “总算是走了,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见两人终于离开,陈珩心底微定,一直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好在,来的是个与这具身体不甚熟识的。 陈珩虽然接受了遗留的记忆,但在一些细微处,举手投足,难免会被亲密之人察觉到异样。 不过。 若是说起亲密之人。 除了死去的女冠晏蓁外。 小甘山玄真派,这具身体,似乎也没有其他能算得上亲密的人? 陈珩不再多想,伸手掐了个印决。 两侧山壁隆隆作响,很快便交结在一处,闭了门户,像是本来便是浑然天成一般。 “仙道,仙道……” 陈珩在蒲团上坐下,打量着空荡的石室洞府,沉吟起来。 在现代世界病床上苦苦挣扎了六年之久,被父母遗弃,最后还是凄凉死在成年前夜的自己,居然,借体重生到了这个同名同姓少年人身上吗? 这个迥异于先前的,如日中天的仙道大世。 “这里……我能求得长生吗?”陈珩垂下眼睫,一时神思翻涌如潮。 但不待他再想。 自心口猛得迸起的寒意便蛮横打断了他所有念头。 暴起的寒气如一件由内及外的纱衣拘束住了他,从五脏蔓至到肌表,每一次涌动都带着生冷的剧痛,砭肌侵骨! “怎么又发作了!” 陈珩神色猛变,突然不受控制呕出黑血,十指死死抠向坚硬地面,脖颈间无数青筋涌动。 难言的绞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似乎变得愈强几分,血腥气从喉咙里直往上窜,陈珩死死捂住心口,五内如焚,又似针炙。 直到数十息后,那股寒意才又如伏蛇似无声无息潜回,像是从未发生。 这时候,在这腊月寒天里,他额角和后背已浸了汗。 “徐偲,寒斗真炁。” 陈珩慢慢从地面撑起背脊,血珠子从撕开的指缝滚落,发如细微如裂纸一样的声音: “两世为人,还是躲不过一个病疫缠身,真是荒唐。” 他合拢五指,下意识将腰间佩囊里的一物握在了掌心。 入手处传来的温润通透、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心底一宽,好像万般杂念都肃清了似的。 “金蝉,没想到伱竟随我一同来了此世,还能显现神异,真是万幸。” 陈珩摊开手,凝视着掌心那枚荧透精巧的蝉状玉雕。 “不过,眼下处境,我应该何去何从?” 轻轻攥紧这枚前世在溪中偶然拾起,又莫名随着死后自己来到这个仙道大世的玉雕,陈珩沉思起来: “还有。” “关于这具身体的牵扯,真是够麻烦的啊……”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知是前尘也断肠 陈珩,东弥州容国人,现为小甘山玄真派弟子。 说来这前身经历也是荒诞诡异,他本是容国中陈族子弟,年少时,便已美姿仪名动倾国,见者皆以为玉人,时人久闻其名,驾车外出时,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观者如堵墙。 或许是因着此番缘故。 尽管陈珩前身乃是父母无媒苟合而生,陈族却也未曾对他行过苛待之事。 名师点训,怒马鲜衣,这些高门子弟该有的,他从来不缺。 又因为陈珩生父早早病亡,他母亲——陈族小姐在生产后便落下了血痨的病根,难以教导他。 族中索性便将他寄养在了一位无子的叔父手中,只待得再稍长几年,便要过继到叔父名下,承袭这一房的家业。 若只是到此为止,一切倒也算得上圆满。 少年扬名,亲族和睦,虽然生父早亡,却还幸得寡母在世,能够在膝前尽孝。 只可惜,三年前偶然出城时,他遇见了恰巧从玄真派下山踏春的晏蓁。 从前种种,便尽数化作了东流水。 这美貌女冠见猎心喜,先是邀陈珩做她面首,被拒后,恼羞成怒,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以权势相逼。 容国陈族虽是大族,却非什么仙门世家,并无半个得道真修,连带着整个容国,都不过是凡俗王朝,哪能违抗得了玄真派的法旨,只得俯首接令。 不料前身性情冷硬非常,见事情已更改不得,先是拜别了寡母和教养他的叔父,当夜便投井自尽,若非被几个乖觉的家僮急忙救起,三年前便已断送了性命。 听闻此事后,晏蓁震怒非常。 非但在陈族里驻进了二百道兵力士,严加看守,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连陈珩身边,也跟来了几個日夜随侍的玄真派道人,自由不得。 不过,在陈珩投井后,晏蓁态度终究也放软了些,虽还是拘禁着,等待陈珩服软,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咄咄相逼。 而在这片人心惶惶中,终是有陈族人苦挨不住,托人请见晏蓁,向她献上了一计。 陈珩前身侍亲至孝,因寡母在生产后五劳久虚,染了血痨,他多年来遍寻名医,成效也甚微,几无裨益。 要想使他折腰,拿此事做文章,便可立见成效了。 听闻此事后,晏蓁冁然而笑,连夜从玄真派求来丹丸,强给陈珩寡母服下。 不过三日,陈珩寡母便已肌体康泰,面生红光。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便是有万分不甘和怨愤,陈珩也只得拜别了含泪的寡母,随晏蓁上山。 事后,那个为晏蓁献计的陈族子弟陈泽,也被晏蓁投桃报李,让他如愿拜入派中,随门中法师参习练炁长生之道。 但陈珩前身并不知道,在他离乡仅三个月后,他的寡母便猝然长逝,遗体骨瘦如柴,精血好似全部都流干了。 补益神精的大丹尽管珍贵,但玄真派并不是没有。 不过,一介凡俗老妇而已。 或许在晏蓁看来,用这等大丹来为她续命,显然算是愚行。 那日前身寡母服食的丹丸,并无延生养命的功用,它只是将衰竭的生气强自提起,固住一时,至于事后的亏损如何,却不在考量之内了。 此事终究还是传至了玄真派,陈珩前身哀哀欲绝,百念俱灰。 也正是自那个时候起,他便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照顾,身边再无锋锐之物,连束发的簪子都要磨去了尖端才肯叫人送来。 就这样,前身如鸟雀般又被豢养了三年。 期间晏蓁为博他一笑,百般讨好,知他少时精于音乐,曾遍访名师。 便遂在派中大兴土木,凿石开山,营造殿宇宫阁,楼宇金阙,取名为乐善房。 待得乐善房一修成,就从周围数国大肆征昭乐师,补入乐善房,以供与陈珩前身唱和。 可纵是晏蓁费尽心机,前身性情仍是愈发孤僻冷硬,目光深寒如潭,叫人对上那双眸子都不觉心底发憷。 这样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西海散修徐愢一剑斩了晏蓁才得以结束。 那一天,前身只听见一声如雷轰的剑音,茫茫大光充塞了眼前一切,一时竟不能视物,皮肤痛疼欲裂,双目更是有如针扎。 等到再勉强睁开眼时,那道令前身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纤弱背影已然身首异处,玉靥上仍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她眼底的残光叫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事后,晏飞臣嚎啕涕泣,迁怒于当时随侍的道人,把他们尽数打进了水牢圈禁折磨。 陈珩前身虽侥幸没被徐愢那一剑斩杀当场,却仍是不甚被剑光中的寒斗真炁侵入了脏腑,落了个五痨七伤,再兼之被迁怒,关押在湿寒水牢。 不过两个月,便在一个夜里大笑而逝,没了气息。 而原本在现代病床苦捱了六年的陈珩,机缘巧合下,携着那枚他自小捡来的金蝉,也重生到了这具同名的躯体…… —— 又梳理了一遍前身的记忆。 陈珩沉默闭目,良久重新才睁开双眼,端坐案前,取过一卷白纸,取笔蘸墨。 待得不知多久,纸上写满了静字,再无可落足之处时。 他眸底才重新回复到那深暗无澜的模样。 “现在唯有两件紧要事,首先,逐去徐愢打入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是当务之急。有这道真炁存身,莫说修行长生了,只怕,即刻都有性命之危。” 此世修行,想要步入仙道门径,必先要得胎息,炼真炁,筑道基,开紫府。 胎息者,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 此乃先天一点灵光之火,性也,佛曰:众生平等,道谓至善之地、性命之源、造化之理也。 胎息是仙道修行的第一步,不成此境,后来种种,都是枉然。 而胎息圆满,性根自现后,于之后的练炁境界中,又须寻得一门练炁法门,才能行那炼精华炁之事,修出真炁。 这世间真炁共有九阶三十六品之分,等第森严。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浑厚真炁根底,方能筑就上品道基。 而若想结出这等真炁,那么一门上乘的练炁术便是必不可少的。 “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想来在高阶真炁中也添列有名,只此一丝,便酷烈无比。若想驱逐或慑服它,自身的修行,胎息都不行,或许唯有练炁,才能压制一二。” 念及至此,陈珩不由有些头疼。 前身的修行资质着实低劣,不说练炁,便是连胎息都还尚未成就。 一日悟不得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气感,便一日,还是凡身。 这其中固然有陈珩前身因为母亲故去,心死如灰,神思枯槁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重活一世的陈珩,为了延命,为了长生,他都必须要证悟胎息气感! “不过,只有高阶真炁才能筑下无缺道基吗?这偌大玄真派,只怕都难有上乘练炁术。” 陈珩皱眉。 玄真派虽在周遭地界风头正劲,几乎是无人可挡,但放在偌大东弥州内,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门小户,不过千钟之一粟。 而前身曾偶然听晏蓁谈起,他们生存的这方天地名为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 这样看来,玄真派只怕连千钟之一粟都难算上。 “晏蓁还提过,玄真派疑似是玄门大派里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也不知此言可是真实。” 收回这个无端的念想,陈珩握住笔,将满纸静字一一划去。 “除了驱逐寒斗真炁,保住性命外,这第二件事,我还需寻个由头下山,以避过晏飞臣的迁怒。” 晏蓁身死后,陈珩前身便是被晏飞臣迁怒,圈禁百日,死在了水牢。 碍于门规。 晏飞臣尽管贵为长老,却也只能以处事不利为由圈禁他,无法直接处死陈珩为女儿陪葬。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陈珩如今还未脱离凡身,留在派内,面对晏飞臣,无疑是以己之短对彼之长,殊为不智。 前身在水牢里硬挨了两个月,终究还是无奈故去,剩下那四十天,陈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硬生生撑过来的。 前日当他圈禁期满,蹒跚走出水牢外沐浴天光时,几乎又有股再世为人的错愕感。 以这具身体的状况。 若再去水牢来上一遭,自己迟早也要步前身的后尘。 “不过,前身虽然被晏蓁折辱,却因为晏蓁修行的玄功缘故,万幸还是保有了元阳。”陈珩暗叹侥幸。 这具身体本就资质低下,若是连元阳也丧失了,那攀登道途,就更是千难万难。 此时,他突然神色微动,侧身看向紧闭的府门。 先是一阵急匆的脚步传来,旋即,便是叩门和叫喊声。 “这又是谁,执事房的人?” 陈珩起身,先将案上写满了静字的白纸撕碎,尽数掷进煮茶的红泥小围炉里。 “陈师弟,陈师弟,是我!许稚!许师兄!听说你前日从水牢一出来便领了地渊的符诏?你疯了?你疯了不成!别听刑房那些臭牛鼻子胡说八道,开门!你快开门啊!” 那人见使力敲了半响,不见门开,声音愈发急了: “师兄我知你自上山后就没一日是想活了,可寻死也不是这个寻法!何苦执意要去地渊?” “你好生寻思寻思,想想还活着的生人,想想,呃,想想……” 那个语气突然一顿,有些尴尬,硬生生地往下降了几个调: “想想膳食房的王大娘?那个……伱不是喜欢王大娘做的莲子羹吗,是吧?要是死了的话,可再也吃不成了……” 洞府里。 陈珩扫了门外一眼,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纣绝阴之所 陈珩整理了下衣襟,走到门旁打开大门。 在门外,见总算待得陈珩出来,一个背后负琴的道人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焦炙的神色也稍缓。 “我听说师弟一从水牢出来,就领了去地渊的符诏,是真是假?” “是真。” “你怎——” 那自称许稚的负琴道人一急,看见陈珩腕上露出的红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扯掉,只是手伸一半,才想起陈珩往日的阴冷孤寒性情。 动作便突兀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我……” “有劳师兄特意来提点,不嫌简陋的话,请入内一叙吧。”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施礼,神色毫无异样。 “哦,好,好说……” 许稚这时的惊吓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他小心翼翼瞥了眼陈珩,不可置疑将自己捏了把,只疑心还是在梦里未醒。 见陈珩神情始终是淡淡,许稚才一缩脖子,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定,又由陈珩主动挑起话头攀谈了几句后,许稚那副如白日撞鬼的模样才收敛了些,脸上浮出笑意。 “生死间走了一遭后,不料师弟竟有这般变化,大善,可喜可贺!我早便想跟你说了,这郁气积垒心口,非但无益于养生,连修行也有碍啊。” 许稚举起案上茶盏:“见你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 陈珩看了一眼。 对面这叫许稚的道士墨眉星目,仪态俊美,容貌甚是不凡,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只可惜眉宇神情间总盘亘着几分犹疑之色,叫整个人都凭空畏怯了几分。 陈珩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许稚与前身的渊源。 此人本来在玄真派众多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了,精通丹鼎、黄老之术,编纂的药典也曾于山下列国风靡一时,更兼得一手剑术妙绝,几乎是凡俗技击的极限了。 也因此。 他被派内三大长老之一的古均道人收为了亲传弟子,传习经典,一时间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好景不长,在一次斩妖途中,他不知怎么出了错漏,右手经脉残伤,无法再握剑。 而古均道人也莫名大发雷霆,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还打烂了自己亲自赠送他的丹炉,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個时候,陈珩前身已被晏蓁带来了玄真派。 有想要攀附他的道士多嘴,将许稚一事说成了笑料来供他欢心。 陈珩也得知,许稚是因为在斩妖途中怯战不前,不仅死了好几个玄真派弟子,连带着他师父古均道人的独子,也陨在了大妖手里。 经此一事后,许稚心境失恒,非但在练炁修行上再没什么成就,连丹术也荒废了。 不少往日里便嫉恨他的道人纷纷来落井下石,仿佛在痛打只落水狗。 出于莫名的同病相怜,在乐善房建成后,前身让许稚成为了乐师的一员。 也因为这个举动,让那些嘲辱许稚的道士心生忌惮,最后只能作鸟兽散去。 前身并未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连许稚什么模样都不太能记清,却没想到,在今番这种境地下,他竟是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 “这许师兄倒是一个可交之人。” 陈珩心想。 “不过,容师兄我斗胆冒犯,这地渊一事——” 许稚放下茶盏,刚要劝说,却被陈珩摇头打断。 “地渊,我是非去不可的,师兄请不必多言了。” “你也是通读过道书的,难道不知地渊下通幽冥黄泉,至深至暗,其中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鬼邪祟吗? 在古老时代,连自天外而来的那尊尸解仙都陨落在了地渊里,东弥州为此降了足五日的血雨!” 许稚气急: “宗门发符诏,要弟子们去地渊采集阴马、人面芝,给的奖赐虽然丰厚,但那是要用命来换的!你若死在地渊里,连转生都求不得,要永生永世在那里受折磨,这岂不是正如了晏长老和晏平他们的意?” 地渊是东弥州下接幽冥黄泉的一处甬道。 不单东弥,在其余八州,也皆有地渊存世。 此地虽是葬地、诡地、凶戾罕有的纣绝阴之所,却也孕有不少修行资粮。 如那阴马和人面芝。 前者可做为铸就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中的一味大药。 后者被研磨成香,更是能暂且破去天魔乱道的惑幻,守得灵台清明。 这还只是地渊浅层的外药,至于更幽微浑黯处的物产如何,便更不用多说了。 陈珩尚在水牢圈禁的时候,刑房道士便有意无意提及过此事。 虽然明知有诈,但那时的他还是将此事暗暗记下,等到圈禁一除,便去奉事房领了符诏。 他去地渊。 不单是为了奖赐,更是,为了让能自己活命—— “徐愢的寒斗真炁霸烈无比,如果还寻不到阳属大药镇住躯壳,过不了半月,我必死。” 陈珩看着许稚,淡淡道: “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财货,能购得大药。晏蓁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取用过她分毫事物,她死后,如你所见,乐善房被宗门查没了,我这个乐正和伱们这些乐师,都成了寻常道人。” “可是,在宗门那,只要领了去地渊的符诏,人人临行前都能有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赐下。符钱姑且不论,有那两瓶丹丸在,我至少能把身上的寒斗真炁压制住半年,许师兄,想要活命,我唯有如此了。” …… 其实。 陈珩还有个缘由没说出口。 地渊符诏是玄真派派主的敇令,寻阴马和人面芝,也是他的属意。 在这位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高功大练师面前,即便是桀骜如晏飞臣,也唯有俯首听令的份。 接下地渊符诏,便意味着在去地渊前,至少是明面上,晏飞臣不能对他出手。 否则,便是驳了这位大炼师的面皮,故意要讨他的不快。 因此缘故,虽然明知水牢里那刑房道人是故意说给他听得,陈珩也没有选择,只能如此施为。 “这,这……” 许稚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终还是颓然坐下,最后闭目嘘了口气。 “师弟毕竟有恩于我,难道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去死吗?”他说。 “无妨,待得进入地渊后,我便暗自寻一个僻静处炼化小白阳丹,不去争夺那些外药。” 陈珩垂下眸光,笑笑:“我又不是古籍中那尊尸解仙,非要去幽冥黄泉的至深处寻死。” 见陈珩心意已决。 许稚怔了怔,旋即从怀中叹息取出两卷书册。 “这是一册剑击术,一册医书,师兄我身无长物,就只有这两样了。”许稚解释道:“剑击术是我许家家传,虽是凡人技艺,却也颇有些意思,至于医书……” 说到此处时,许稚脸上一讪:“医书是师兄我的一点心得体悟,你便拿着解闷吧。” 见陈珩拱手称谢接住,许稚才神情一松,过了不久,在他要告辞离去时,陈珩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师兄,请留尊步,我还有一事相询。” 陈珩唤住他:“师兄,你当初是如何得胎息的?除了顿悟法门,福至心灵外,可还有别的法门?我看道书里有‘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可是生死之间,更能够证悟胎息气感吗?” “是……倒也有这么一说,不过此法太急太险。” 本已转身的许稚听到这话顿住脚步,想了想,才道: “如火烧、石击、雷轰、水淹等等,其实都能算是借生死而得胎息的法门,你要知晓,胎息本就是人身上的真阳一点,愈是出生不久的胎儿,便愈是能存住这道气感。 借生死得胎息,说来不过是震怖威吓精神,强自使自身进入到那种如婴儿在母腹中混沌幽玄的状态,然后方便取得那道气感。” 说到此处,许稚又规劝了一句:“这个太过行险,师弟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以身试法。” “我明白了。” 陈珩面上颔首应下,左手轻轻摩挲着金蝉,心头一定。 “果然如此,看来是没有猜错。” 在他几步远,许稚却对金蝉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关于这个,陈珩早便在他人身上验证过了。 除自己之外,此世似乎再无第二个人能瞧见、触碰这枚玉雕。 否则在刑房道士索贿时,他根本保不住金蝉。 “珩在道书还有些疑虑不解的,不知,师兄能否请替我解答一二?” 不再多想,陈珩长揖及地,向许稚郑重无比行礼。 前身并不好道。 虽然在当金丝雀的那几年读过些道书,但都是不求甚解,于经要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许稚不同。 他曾是玄真派的天才弟子,剑技和医术皆是不凡,更是跟随三大长老中的古均道人修习过一段时间。 此世仙道等第清晰,分是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至于金丹之后的种种,不提也罢。 胎息之后,练炁共有九重,又被称之为练炁九返。 至于九返之后,于筑基、紫府、洞玄境界上,又各自有三重境界,直至金丹方休。 许稚虽然后来自暴自弃,荒废了练炁之道,但毕竟也是成就胎息,并修到了练炁六重境界的道人。 一些艰涩道难许稚虽未必能答。 但以陈珩如今学识,这些问题他反正也问不出。 若说是解惑答惑,当下来看,没有比许稚更适合陈珩的了。 “好……好说。” 许稚又吃了一惊,他倒从未见过陈珩这般好道的模样,今日的惊异已经够多了。 “不知师弟想要问什么?” 他看着仪态俊美如天神的少年,小心斟酌道: “我毕竟只是个练炁六重,一些不通的,师弟不要见怪。” “怎敢,怎敢,我想问师兄,这野禽并角,卜卦里是有敌来犯的‘同本’之兆,可若放在人身经脉,又该做何解?”陈珩心中一喜,连忙请教。 许稚皱眉思忖了半响,方才缓缓开口。 …… …… 直到月上中天。 陈珩才送许稚离开洞府,这一次的问难可谓收获颇多,除了那些在水牢时便积藏心中的疑惑外,他还有意无意询问了玄真派的练炁法门。 却得知。 炼就高阶真炁的法门在整个偌大东弥州都难见,只收藏在那些大派大宗手里。 莫说一见了,连听都难得听闻。 “不过,事在人为,焉知日后如何?” 闭上府门,陈珩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眼前迷雾尽散,天广地阔,不由得拊掌大笑: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有金蝉在手,从如今开始,胎息一境以于我全无阻碍!” 他点亮灯烛,重新又在案前坐定,将心头念想,一一在纸上写下。 …… 两日后。 一声清越鸣响遍彻整座小甘山,所有玄真派道人都被这玉磐金钟之音惊动,走出洞府外。 “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握住腕上突然随着钟鸣开始发烫的红绳,陈珩洒然一笑,一撩衣袍下摆,也同样走出门外。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玄真派主 小甘山位于容、丹粟、郑三国夹角处,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潭,在东弥州的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南域四百名山之列。 其中秀丽天奇处自不需赘言。 而做为山门所在,玄真派主自三十年前于此建立基业时,便设立下刑房、功德房、奉事房、饲灵房和长老房五房,用来分辖宗门事务。 等陈珩来到回月峰奉事房时,那片足可容纳千人的广场已稀稀落落的,站定了四五百余人。 遥遥远望,还有不少道人正驱策着真炁从高空落下,各色光焰交织流转,宛若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有劳师姐带我一程。”陈珩朝身侧的婀娜女修施礼。 她周身上下皆被紫青色的灿烂真炁笼罩住,曼妙如美人蛇的身姿若隐若现,如雾里看花,更显得娇媚。 从陈珩居住的落霞峰到这回月峰,以他的脚力,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陈珩本是要等许稚带他一程,可还没走几步,就被这女修笑嘻嘻用真炁卷到身侧,脱身不得。 好在这美貌女修无甚恶意。 形势比人强,陈珩也只得索性听之任之。 “师侄笑起来当真好看,不,便是不笑,也好看至极……也难怪,晏蓁会为了你费尽心思……” 陈珩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山风凛冽,又外披了件黑金色的鹤氅,宽袍大袖,即便是在数百道人中也宛若鹤立鸡群,仪然气度都不似常人,卓尔有飘飘逸世之姿。 女修看着他拔俗的眉眼,喉头微微一动,目光更炽了几分。 “师侄知道我的名姓吗?记住了,我叫虞婉绸,在地渊时若是支撑不住,可随时呼唤我哦。” 本来喧闹嘈杂的场地在陈珩出现后霎时寂了刹那。 见此情形,纵是虞婉绸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将传信玉圭硬塞进陈珩手心,柔声一笑后离去。 “传信玉圭吗?” 陈珩将玉圭收下,忽然,背脊猛得一寒,宛若被某种扑食猛兽盯上了。 他回首望去。 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黄袍,双眉锋利入鬓的男子正死死瞧着自己,赤裸裸的杀意几乎要喷泻而出,面目狰狞。 “晏平?” 陈珩扫了他一眼,冷冷一晒。 晏平被这幅轻慢态度激怒,一身真炁骤然暴起,如怒风飏涛。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尽管恨不得飞剑斩陈珩碎尸斩成万段,却还是只能强自压抑杀机,铁青着脸偏过头去,嘴唇发颤。 陈珩也懒得多加理会,自顾自寻了个无风处,裹紧身上的大氅,闭目不动。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之久。 在所有领了符诏的玄真派道人都几乎聚齐此地后,天穹突然一声雷霆炸响,只几个呼吸间,便降下了座碧青天宫。 天宫中,晏飞臣、古均和乘济上人这三大长老皆依席位坐定,在宫宇至深处的玄鹤云榻上,还盘坐着位形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鼻若悬胆,双眉入鬓,肤色白皙光滑如婴儿。年龄看起来倒似在二十五六上下,身着玉袍蟒带、紫金高冠,打扮的不像修士,更犹如是個世俗皇朝的富贵王侯。 “见过派主、长老。” 底下一众玄真派道人都纷纷拱手,朝碧青天宫处施礼。 “今日来回月峰者,都是从奉事房领了地渊符诏的,那里是纣绝阴之所,其中的险要和禁忌处在道书里都一一提及过,我就不再赘言。” 玄鹤云榻上的年轻男子轻笑,他这一动,便像轮大日从云头坠下,神光映空,涣涣辉辉。 场下数百道人,他的声音清晰如在耳畔响起,低沉浑厚: “今日来此,我便只说一件事。 能为我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此物于我上不设限,自然是多多益善,要愈多愈好!” 话音落时,无穷龙虎元真从年轻男子顶门升起,笼罩周身流转不休,见人一见便知神异。 “去。” 年轻男子伸手一指,顶门上的龙虎元真便各分出细细一丝,落至在场数百道人手腕的红绳上。 陈珩只觉得腕上红绳一震,一股淳和温厚的气息登时涌入,让他被山风吹得微微发僵的身体一暖。 连带着体内那道寒斗真炁,行动也迟缓了一霎。 “妙哉!妙哉!派主不愧是上襄艾氏出身,高门世族,果然家学广博!这一手气机挪移之术,老道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天宫里,长须及地的乘济上人击掌赞叹,圆胖的脸上挤出几分讨好。 便是桀骜如晏飞臣,此时神情也是一滞,眼底眸光晦明难言。 虽说他也成就了洞玄第一境——龙虎炉鼎。 但若想要一口气分化出如此之多的元真,却还是力有未逮。 “这样来看,此子非止是摄取五精,只怕已经凝结了先天金汞,连成就金丹,也不远了!” 晏飞臣不动声色握住发颤的手心。 既然如此,那原本议好的计划,便唯有更改一二了。 …… ”我将自身孕出的龙虎元真给了你们一丝,寄形在红绳上,有它在手,地渊里寻常的阴神妖鬼都要畏惧三分。” 年轻男子再次拂袖,一道道包裹着丹药和符钱的光芒从天宫檐角降下,宛若千百星落。 陈珩接过向自己飞来的那道光芒,待看见其中两瓶白瓷瓶装的丹丸后,心头一松。 “来年夏至时节,在阳清正长,阴晦低生之际,我会亲自将你们接引进地渊。” 又是一声雷霆炸响。 那碧青天宫忽得升空而去,跳在了万丈云头上,只留下年轻男子的声音还回响在原地,久久不绝。 …… …… 回到洞府,在同特意送了他一程的许稚告辞后。 陈珩便闭上门户,在蒲团上调息坐定,倒出一粒小白阳丹来。 这丹药体量不过蚕豆大小,放在手心时,居然有种微微的烧灼感,其通体更散着股异样的药香,难以言宣。 他看了片刻,也不再犹豫,将其投入盏中清水,便一饮而下。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诸佛平等,一真法界 丹液方一入腹,便有股精气自他腹部逆反冲出,浑身都漾起融融暖意,肌肤烟气蒸腾,如煮沸腾。 陈珩通体窍穴都仿佛活络了开来。 若他此时能内视,便可瞧见无数似红似白的丹丝正于血液骨骼中穿梭不定,如张织网,将肆虐如狂龙的寒斗真炁捆缚住。 但那真炁却好似拥有了灵性般。 只猛得一窜,就挣脱束缚,逃至了另一处。 而丹丝也不依不饶,继续纠缠了上去,密密匝匝。 就在这一争一斗间,陈珩脸色也红白不定,胸腔一震,猛得张嘴便吐出了数口黑血。 “不愧是阳属大药……的确有用。” 见此情形,陈珩不惊反喜起来。 他又从瓷瓶取出粒小白阳丹,化水吞服后,继续在蒲团上打坐调息。 如此便过了三日后。 洞府里,静坐中的陈珩突然睁开眼。 他略活动了番手脚,只觉得仿佛沉疴尽去,原本郁结如死水的气血竟变得鲜活了不少,呼吸之间,顿觉神安性宁。 体内那道寒斗真炁也在此时被丹丝缚定了,犹若一团蚕茧,暂时寂下去,不再动弹。 “有这两瓶小白阳丹,压住寒斗真炁半年应当不难,半年后,便是入地渊的时节了。如果身死,自然一切皆休,若侥幸未死,那时候,我应当也寻得一门练炁法,进入练炁境了。” 此世胥都天的九阶三十六品真炁,等第分明。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真炁,才方能筑下严实道基,为日后的金丹乃至元神,铺出条坦荡道途。 不过。 能够炼就高阶真炁的练炁法门却是难寻。 莫说玄真派无此私藏,恐怕放在偌大东弥州南域内,都是凤毛麟角般的产物。 似这般珍贵非常的法门,也唯有在仙魔大宗、玄门世族内,才有记述,也是不秘之传。 而如陈珩这般的寻常或可说拙劣资质,却是难入得那些崖岸自高的仙门眼中。 尽管想要修出上三阶真炁,但最后若真是求不得,为了活命,陈珩也只得寻一门练炁术来踏入练炁期了。 纵是下三阶真炁,也顾不得那么多。 “不过,上等品阶真炁虽然重要,却也并非缺了它就要在修真路上无法成就。 道书里记载,颜熙真人是低阶真炁、下等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却仍是成就了金丹、元神,最后更步入返虚境界,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连玄门八大派中的长老人物都要与他结交。” 陈珩再将一粒小白阳服下,自忖道: “那些故事多思也无益,当下紧要的,还是先证得胎息气感,尽早踏入仙道门径,也好为自己赚来几分自保之机。” 成就胎息,便从此脱离了凡身。 单臂一晃,能有三马不过之神力。 洗骨易髓,身若金铁,寿数更是凡人的两倍有余,能活到一百五十的大限,才方气血衰败。 胎息气息境界,在凡人武林也被尊奉为武道先天,是世俗武道的止境、终境。 能证得先天的武人,又被称颂为大宗师。 似这等人物,若是身披坚甲,手持利刃,再有几匹烈马和一队精锐部曲做接应。 以他们的骇人气力,莫说千人敌,只怕万军丛中也能杀上个来回,足以摇撼一场战阵的胜败。 也因此,证得了武道先天的大宗师若是肯入仕,朝廷绝不吝于裂土封侯之赏,朱紫富贵唾手可得。 但这凡俗武道的止境、终境,却不过是仙道的第一个门径罢了,那些武人熬练筋骨、煎煮脏腑数十年,成就先天的都是万中无一,最后年老时还落下一身伤病劳损。 似这般,如何比的上仙道的一朝顿悟,便水到渠成? “世俗武道吗?也不知可还有其他武道?” 陈珩不再多想,从洞壁上取下一柄新购不久的长剑,将金蝉握定在手。 蝉状的玉雕亮出澹澹荧光。 此物极尽研巧,颜面、触须、板背、足爪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对羽翅做黄金色泽,明光辉辉,璀璨异常。 在蝉身腹部,更篆有“一真法界”四个如蝇小字,几乎微不可查。 陈珩心念一动,随着浑身精元流逝,他脸色一白,瞬间被金蝉扯入一处神异空间内。 …… …… 混混冥冥。 此地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也不辨东西南北,更不知其有几许广大,界限又在何处。 仿佛即便穷尽生生世世,也无法触到它的边缘。 “虽说在此世握住金蝉时,我便已悉数知悉了它的功用,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人不免让人惊撼莫名。” 此地空空荡荡,茫茫无野,让人如坠云雾中。 陈珩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原本握住的长剑横在膝前,赞叹道。 此方寰宇名为一真法界,共有两個功用。 其一,便是在进入这法界时,会模拟出一个与自身分毫不差的心相,无论境界,还是当下身上所携的物品,都能尽数复刻。 心相在法界中的修行体悟,在退出后,能悉数传递到在外界的真身。 更难得的是,心相在法界的死亡,并不会对外界真身造成分毫影响,不会伤及精元,也不亏损气血。 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这意味着陈珩比常人足多出了十倍的修行时日,和那些有道仙真所居出的大洞天相比,也分毫不差。 “若非进入一真法界需要被金蝉抽取精元,我身体承受不住这等折损,何须苦等到如今?” 陈珩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 如果不是得了小白阳丹养足身体,并缚定寒斗真炁,他是万不敢开启一真法界的。 前几日未曾服用丹药前,他握住金蝉要进入法界,便屡屡有一股大恐怖感生起,在他心头示警。 直到今日服丹后,那股恐怖之感才依稀退去,但仍有一股疲惫脱力之感。 “还有他人的心相……” 陈珩微微伸手一指,面前三丈远,便兀自生出个眉目英挺、身后负剑的道人。 一页金书凭空悬在道人头顶,被陈珩伸手一招,投入自己怀中。 …… ……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得胎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许稚。 【功法】:小赤龙剑经(大成——十步一杀);青囊药经(大成);陆地神行术(中成);落煞符(入门);晶炎符(入门);分水符(入门);摄鬼符(入门);血戮符(——) 【道行】:练炁六层(三炁照神术) …… “原来师兄的血戮符尚未小成,连入门都不是,难怪那日会流如此多的血。” 陈珩看着金书上的文字,心上默默一察。 常言道:法分三成而仙有五等。 这三成便是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 只是陈珩为了精细划分,又强在小成之前,硬添上了个入门境界。 虽然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但反正只有他一人能瞧见,索性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他人心相,居然也和真人无异,金蝉又究竟是何级数的法宝,道器?还是已位列在传闻的仙兵等阶? 不过,这法界名姓显然是佛家事物?” 胥都天九州四海。是道盛禅微。 虽听闻西素州还存有沙门法统,但也不过是大小猫三两只,常年被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压得抬不起头,备受欺辱,更遑论与执掌胥都天的玄门八派、魔道六宗相提并论了。 他若想要探寻金蝉和一真法界其中的深蕴,只怕要等到神通大成后,去茫茫天外,寻觅沙门大教的踪迹。 陈珩将手中事物望空一抛,那页金书便又悬在许稚头顶。 他看得有些好笑,心念微动,将金书又隐没不见了。 这便是法界的第二个功用了。 它除了模拟出自己的心相外,还能模拟出外界他人的心相。 并能借助法界中的【摩诃胜密光定】,一一映照出他人所修行的攻法、心经,与外界真身一般无二。 若是被一真法界成功模拟出心相。便是被模拟那人隐藏再多、城府再深。 于陈珩面前,他也毫无秘密可言,无处遁形…… 而能模拟出他人的心相,便意味着陈珩不仅仅只是苦修,他还可以和心相进行斗法,磨炼自己的技艺。 反正自已心相如何惨死,都影响不到真身,更兼得“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相当是来了个给自己日夜不停喂招的人。 尤其这心相不会疲惫,不会埋怨,更不死不灭。 这就更难得了。 “不过,击杀他人心相后,便可随机获得掉散的元灵,这元灵上就记述了他人学过的种种功法和心经……可惜,师兄的心相倒是用不上这個,掉落出元灵也无用。” 小赤龙剑经和青囊药书,这两门一个是许稚的家传,一个是他的体悟,陈珩已拿到了原本经典。 至于道行那一栏的三炁照神术,却是玄真派的根本法门。 虽说三炁照神术可从练炁一直修行至紫府,但它衍生的真炁,不过是三阶中品中的“锭金真炁”。 在下三阶真炁里尽管靠前,但还是下阶真炁。 而且这部功法也无甚苛难存在,玄真派任一弟子只要成就了胎息气感,都可随时向长老房请授,绝无阻碍。 至于那些入门符法。就更不必提,大路货数罢了。 陈珩心中暗觉可惜,若是他能模拟出一个仙宗大族子弟的心相,那便不用还在发愁练炁法门了。 只是这般人物他听都未曾听过,莫说亲眼一见了。 “不过我这法界模拟心相,虽说神异,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多只能跨越一个境界,将他人拓印在法界内……能成功模拟出师兄心相,一是他对我毫无戒备之心,二是他在教我绘血戮符时,流了无数血……若缺了这两者其一,都不能如此侥幸。” 陈珩此时想起也是摇头。 几日前,许稚因为地渊多妖鬼的缘故,特意兴冲冲来教导他如何绘制血戮符。 人身的血气至刚至阳,一些初生的妖鬼在食人时,都要先设法先污了这身气血,才方能大快朵颐。 而以血液制成的血戮符,便更强了些。 一旦击中,孱弱些的妖鬼当即就是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不过许稚并不通制符,血戮符都还没入门,平白流了不少血液,还是陈珩最后实在看不过去,连忙喝止了。 “师兄,别来无恙。” 陈珩看向面无表情的道人,拱手道:“不知伤可大好了?” 道人并不做回应,神色始终木然空洞,如泥塑木雕。 陈珩知这心相并无情感,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拂袖道: “请师兄先行一步,待我悟得胎息后,再与你相见。” 许稚也随着这个动作,身形渐渐隐入虚空,如日光下的水渍渐渐依稀、淡去。 陈珩抬起手来压住太阳穴,那双自幼抚琴,修长且骨节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干净柔美,如幅倾奇的墨画。 “有此物在手,可谓是‘法侣地财’四者已过足半,成道之机将现矣。” 法界之内。 一可调节光阴流速,不灭不死;二来,又可拓印他人心相,在击杀后,得到他人修行的功法神通。 这般异宝,便是古书经典里都不敢如此记述。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所以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是初入正观之相。” 低低吟颂出生死胎息的要诀。 陈珩将横于膝前的长剑举至颈前,剑是新购不久,虽是凡铁,却也颇多锋锐。 注目片刻后,陈珩果断一斩。 噗嗤—— 他咽喉处出现一条不断扩大的殷红细线。 血似涌泉。 …… …… 另一边。 万丈云头上的碧青天宫此刻正传来阵阵琴音,轻鸣娱耳,好似珠落云盘,流水击潭,又和着一片长笛箜篌,重重叠叠,余音袅袅。 “姑姑,倒是许久未见了吧,三十年了?你竟会从上虞赶来小甘山,倒是令我受宠若惊。” 玄鹤云榻上,年轻男子模样的玄真派主懒懒箕坐,两个身着轻纱的美貌少女端着大银盘侍立在侧,不时向他奉上灵食瓜果。 “小简,你好生见外,竟对姑姑这般冷言冷语!” 那答话的美妇人吃吃一笑,熟透了的丰腴身材嗔怪一动,让那件华美的霓裳羽衣都像是泛起金波嶙峋。 “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可是上虞最疼你的。” 美妇舔舔唇角,豆蔻色的指盖轻轻划过面前玉案:“若非老祖不许,我险些就与你双修了呢……”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阴天子 金丝银帐,古炉生香。 美妇人身后站立着三五侍从,或捧扇,或持香,或抱镜,他们皆是面容俊美、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气度风姿俱是不凡,甚至还隐隐有道气盈身。 这碧青天宫内本是乐声宏丽,悠悠扬扬,倒也算是派和睦之景,却被美妇人的这句话,挑起了几分尴尬。 一众抚琴弄笛的乐师皆是战战兢兢,只恨不得捂住双耳,当做从没听过这番话。 而作陪的三大长老也反应不一。 晏飞臣微笑,古均满面阴沉,似有不满。 源济上人更是忐忑不安,轮番打量着众人神色,圆胖的脸上喜忧参半,眼珠子咕噜乱转。 “贱妇!该死!该死至极!当年就想夺我元阳,乱我道心,如今又旧事提起,真当我不能杀你吗!” 玄真派主双眉一沉,勉强压住面上怒意,内心大恼。 “姑姑,闲话少说罢!你好端端的不在上虞,跑来我的法场,到底要想干些什么?” 他讥嘲一笑: “我听说你虽然被魔道怙照宗的长老看好,但她要你独自降得三头恶嗔阴胜魔,才肯将你收入门墙。 这些年来你在凡人国度里兴风作浪,不知造下几多恶孽,还被玉宸派的君尧追杀三千里,如果不是族里长辈庇佑,伱早便被他的雷法斩妖除魔了!” 这一回,轮到美妇的脸色难看了。 玄真派主饶有兴致打量她,笑问道: “不过,姑姑好像也炼成了一头恶嗔阴胜魔?只是还没来得及降服,就被它逃了不是?可惜,当真是好可惜嗬!” “小简,你倒也不必这般做派。”美妇人冷冷道: “若是要比时运不济,又有哪个能比的上你呢?看看,当年我艾氏的贵公子,玉宸派的大道人,现在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连处福地都不得,要在这座破山中栖身。” “若你当年晋升真传——” “给我住嘴!” 玄真派主瞬间大怒,眸光化作两道犀利神芒,只一个盘旋,便跃起空中,冲那美妇兜头斩落。 这神芒如光似电,转眼杀来了美妇面前,她却不慌不忙,身后的众多奴仆合力祭起一面铜镜,将它望空一照,便将那两道神芒死死定住。 “艾简,就凭你这手‘炼度目剑’也想伤我吗?即便不用外物,它也破不开我的道体。”美妇不屑摇头。 “这是?” 玄鹤云榻上,本已经怒气勃发的艾简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面魁罡镜?我多年未回上虞了,那些族老竟变得如此大方,把一件合用于金丹真人的法宝都给了你?” “我倒不是魁罡镜的原主,只是借用罢了。” “哦?” “小简,我特意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同你拌嘴的,再揭短下去,只会折损了我俩的情分。”美妇拍拍手,笑嘻嘻道。 艾简冷哼一声,眼底杀意一显即没。 “在小甘山这些年里,你应该也听过族里的一个传闻了吧?” “传闻?上虞?”艾简略一思索,淡淡道:“可是那個什么出生时便有满城红光异象,被青鸟衔水浴身的女童?” “正是,小简你可不要轻视了。”美妇人道:“她不仅生来神异,如今更是被玄门八派中的赤明派所青目,闭关了百年的拙静真人都要亲自下山,将她收为亲传弟子——” “好了,姑姑不必多言!我大致也猜到你的来意了!我还当是什么?” 艾简一摆手,粗暴打断她剩下的话: “论修为,你好歹也是洞玄第二境的修士,论亲缘,你更是她长辈,区区一介黄口小儿,也值得你为她这般奔走吗?” “姑姑要自甘下贱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奉陪。” 他抬手一指宫外云头,便有送客的意思: “你我本就话不投机,请走吧。” “让我走倒是无妨,可你呢,小简,我记得你在惹出祸事后,可是一直想重归玉宸派门墙,还想求族长出面替你说和。” 美妇并不动身,依旧笑盈盈:“你若肯帮我这回,等到事成后,有这份功劳,再加上我在侄女儿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就能如愿了?” “……” 艾简没有答话。 “你只知我们那侄女儿生而神异,却不知她究竟神异到了什么地步。”见艾简默然无语,美妇人施施然起身,开口: “她参习族中练炁法门,修出了位列九阶上品中的紫清真炁,在拜得赤明派拙静真人为师后,更得授经典。十年内,筑道基、开紫府、入洞玄……如今,已快要摄取五精,步入洞玄第二境了。” “……她年岁多少?” 艾简突然开口。 “二十四。”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二十四岁的洞玄炼师?这个是十足的奇货啊!妈的!错过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源济上人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 在对面,晏飞臣瞧见他的这幅做派,面露不屑。 除了几位长老的各异神色和早已被吓呆住,怔怔不敢言的乐师外。 玄鹤玉台上,艾简始终是神游天外,仿佛事不关己。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 “就算如此,你又怎能保证她可以让我重回玉宸派?就凭一个区区洞玄二重和一个别派长老?” “山人自有妙计,小简且放宽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美妇人妩媚眨眨眼。 “好吧……”艾简神色明灭不定,许久,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我们那侄女儿,想要我怎么为她效劳?” “寻人。” “寻什么人?”艾简问。 “自然是阴天子。” “阴天子?”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的断首残尸很快随着那摊血泊一同消失,眨眼间,又在原地出现一具新的身体。 “咳……咳咳……” 重生后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面上泛起一股病态的嫣红。 在法界内死亡尽管不会对真身造成什么损害,但一天要是死上个百十回,对于常人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了。 “已悟了九成九,只还差最后一分……” 陈珩骈指成笔,在地上无意识地写画起来,皱眉道:“这最后一分,究竟是在何处出了纰漏?” 章节目录 第八章 祸福如何 断足、刺腹、斩首、削指、击目…… 所谓借生死而得胎息。 依着许稚的见解,是一种震怖精神,强自使自己进入犹婴儿在母腹中的幽玄状态,从去撷取胎息的法门。 虽看似取巧,也颇多另类,却也同样不失为是一门入道正法。 只是旁人没有一真法界在手,行事并不似陈珩这般大胆施为。 他们运使这门正法,大多时是在高峰崖壁,或是深潭险池处,借着这股境意,来磨砺心神。 而且旁边还要有师门亲友来护持,贴身照料。 以防一个不慎,真的坠崖、落水了,最后闹成天大的笑话。 似这般行事,虽然不如陈珩的法门便利爽快,却也少了几分酷烈难堪。 最开始死的时候,回想起弥留时那一刻的惊悸和莫大恐惧,陈珩还忍不住恶心,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几回,实在忍耐不住了,又撞剑自裁,重新开始。 但到了最后,他也习惯了。 …… “外事都绝,无与逆心,然后安坐,内观心起,若觉一念起……” 陈珩举剑一拂。 左手五指应声而落。 “唔……不错,是定观……” 他冷汗涔涔,额头青筋狂跳,原本寡淡清冷的面容此刻扭曲如恶鬼:“这一步,应当没错。” 噗嗤—— 陈珩猛得横剑自刎,软倒在地。 转瞬,他的尸首消散,在原地又浮现出新的身体。 “是定观,这一步是对了。” 陈珩摇摇头,淡去脑海中的那股恍惚感,皱眉道: “那么是错在哪了,又有哪一处的缺漏是未曾补上的?难道是‘身神自备,如含影之图’这句中,我对‘身神’的释义出了偏颇,可也不大像?” 他冷冷握剑在胸腹一划,霎时血流如注,又在这剧痛中停留了一会后,陈珩才了断了性命。 …… “五脏灵光,化身纵舍?” 举剑。 …… “鼻中引气而闭之,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吗,斩死不还?” 举剑。 …… “不假药饵,守三一?” 举剑。 …… “守尸鬼子?” 举剑。 …… “神无妄念,常常唤醒。” 举剑。 …… 又再一次重生。 陈珩将横在膝前的长剑握住,眉头微皱,下意识就要一挥,动作却突然僵住。 “不对,不对,竟是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放声大笑,只觉得胸前块垒尽去,那困扰他成就胎息的最后一分体悟,此刻已被牢牢握定了。 简简单单,如掌上观纹。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原来此法门宗旨全在开篇这八字上,我太强求刻意,反而忘了‘神明自得’中的‘自’,得其形而不得其旨,难怪,难怪。” 落花流水,神全胎圆。 他太执意每一歩的关窍走向、气机流转,唯恐行差踏错,这样反而是落了下乘,失了道门顺其自然的真意。 “上德无为,不以察求;下德为之,其用不休。知白守黑,神明自来。” 陈珩一叹,将手中长剑远远一掷:“是我疏忽了,所谓微言大义,莫过于此。” 这时。 一真法界也开始晃动,四下生出无数瑰奇霞丽浮光,如梦幻泡影。 “时候到了吗,居然在法界里待了十日。” 一股吸力凭空生出,要将陈珩摄走,他也并不抗拒,只定住心神,闭上眼睛。 等到再睁开双目时。 他已重新出现在了外界洞府,一应陈设都还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分毫不错。 陈珩放下手中长剑,在洞府里缓缓踱步,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流颜色。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他静默地垂下了眼帘,并掌成刀,轻轻敲在脖颈,笑道: “今日,我见天地。”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齐齐一颤。 不过倏而,便有一股温润慈厚的黑暗吞没了他。那股奇妙的舒适感,让陈珩昏昏欲睡,如同一个婴儿身处在安宁的胞胎…… …… …… “阴天子?” 万丈云头上。 碧青天宫中的艾简先是一思,旋即脸上便泛起了冷笑。 “这不是房中双修功里的术语么?怎么,我们的那侄女儿现在就要置办掖庭,金屋藏娇了吗?我劝她最好还是安心修道,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就不用你一个玉宸弃徒操心了,小简,你要明白,既然她是赤明派真传,那她的一举一动,便都有深意所在。” 美妇人不屑置辨。 她只略一勾手,身后那些英俊男子便像猫儿似的乖巧把脸伸出来,任由她抚摸。 “不过,我倒是恰巧知道她寻找阴天子的用意。” 美妇人道:“她修行的赤明派神通里,似乎有一门,正是要以阴天子的命格为引,这应当也是她托我寻找阴天子的缘由所在吧。” “神通,什么神通要——” 艾简低声琢磨,但没一会,便猛得色变。 他毕竟曾是玉宸派弟子,又出身上虞艾氏,很快便在心头有了猜想。 “怎么会……莫非赤明派要立我那侄女儿当道子吗?”他涩声道:“似那样的前古道术,也要,传授给她?” 美妇人笑而不语。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 并无什么男女纲常、尊卑有别的言辞,一切都是按道行来论高下。 男子可纳妾娶妻,广纳婢女,而女子也同样可豢养面首三千。 不过若是结成性命双修的道侣,其中一方不许,那就另说了。 “虽说如此,可我并不擅长相术,也无从分辨,至多只能在这片地界上给你聚集人手。” 艾简摊手道:“能识别出阴天子的手段,你应当是有吧?” “自然。”美妇颔首。 “不过,阴天子还有個显要特征,但凡为阴天子者,无不是姿容倾国、钟灵毓秀之辈,依着这个来寻,我们便又能更快几分。” 还未等艾简开口出声。 一旁已枯坐许久的源济上人却是猛得眼前大亮。 自开宴来,他便处心积虑地想与美妇人身后的艾氏搭上线。 只是这女子十足十的目中无人,从入席一开始,就没正眼看过他们这作陪的玄真派三大长老。 晏飞臣、古均不知如何。 源济上人却是心焦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屡屡想要开口加入攀谈,又担心唐突冒犯,最后好几番都是畏缩踌躇。 “炼师!炼师!若是说美姿容,我派中就现有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晏飞臣听见后双目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源济上人怒目而视。 “他名叫陈珩,就在我玄真派落霞峰,曾任乐善房的乐正一职。” 不顾晏飞臣几欲杀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找着话头的源济上人谄媚躬身,对美妇笑道: “此子果真如天人降世!他若不是阴天子,我想就无人能配得上这一名号了。” “哦?” 美妇轻咦一声:“乐善房?乐师?” 她看向阶下一众噤若寒蝉的乐师,面露嫌恶。 “像这般的凡人乐师吗?” 那一众本从属乐善房的乐师在今日听到许多秘闻后,本就惊惧,被这一说,更是手足发颤,纷纷以为自己将死,嚎啕大哭起来。 “非也,非也。”源济上人急得满头大汗:“陈珩不同,他年少,极美,极……” “小简?” 美妇已懒得理会他,看向玄鹤玉台上的艾简。 “不错,上人倒也没有妄言,他所说的陈珩,倒的确是个谪仙,南域五百年都难出此人物,实在是天公独秀。” 艾简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若说还有谁能在容貌同他比拟,依我平生所见,也唯有差点斩杀你的君尧和曾经斗枢教的那位玉枢真人了。这三人,叫人一见便可忘俗!” 美妇人发出一声冷哼。 还不待她嗔怪,艾简以手一点,便用真炁画出陈珩形貌。 “……” 美妇人呆了半响。 许久才喉头微动,竟是看得怔住了。 “如何,炼师?他可还如意?”源济上人笑眯眯举起酒樽。 “好!好!好!” 美妇人并不理会他,激动注目艾简,道: “快!现在!现在便带我去寻他!” 好运道!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姑姑倒是心急得很。” 也不理会源济上人的尴尬,艾简笑着一催牌符,碧青天宫便朝云头下的一座山峰降下。 “哭哭啼啼,毫无体统可言。” 阶下仍有些乐师在抽泣,艾简皱了皱眉,一挥手便尽数抹去了他们今日记忆,将这群昏沉过去的乐师扔去了山顶。 “姑姑,他——” 艾简指着一处洞府,刚要开口,就兀自停下。 一股玄幽无名、晦清不定的气机正缓缓升起,虽然微弱,却逃不过在场几位洞玄炼师的耳目。 “却是奇了,不是说陈珩并不好道,也无道心吗?” 艾简似笑非笑击节: “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证得胎息了。”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陈婴 洞府里,陈珩缓缓睁开眼。 两道遮掩不住的精光率先从他眸中放出,迸射出三尺有余,灼灼辉盛,竟把洞壁上数根燃烧的油烛都压得一黯。 直至过了数十息, 他双目精光才渐渐散去,眸底又重回到平日里那幅深暗无澜的模样。 “胎息成就,性根自现,接下来就该筹谋一门练炁术,去行那炼精化炁之事了。” 他舒展肩臂,周身骨骼登时发出竹节生长似的铿锵爆响,噼里啪啦。 在心念操持下,体内如炉如象的气血只一个震荡,就将三丈内的灰埃杂尘尽数粉碎排开,仿佛一头山野大兽在扭动爪牙,要发出扑击。 陈珩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好过。 无论气血或精神都旺盛炙热,有如夜间星火。 举手投足,一拳一指间都携着骇人的磅礴巨力,击穿木石,弯折金铁也不过是等闲。 这便是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 只可惜这间洞府里并无钟鼎类的千斤重物,可以让陈珩切实的称量力道,他若想如此施为,唯有去往养歧峰下的大潭,才能如愿了。 那处大潭下沉埋了数百个五千斤的大石球,乃是古均一一亲自削石所成,专用来供众多练炁道人操使的。 至于练炁一境的玄妙,又与胎息大为不同。 胎息境界——那丝常驻于身的先天气感虽然能人使肌体康泰,气力大增,却也会随着时日增长而渐渐衰败,最后落得个流逝了干净。 这也是那些证得胎息的武道大宗师们虽享有一百五十寿数,却还是渐渐老病,最后不免归于一抔黄土的原因。 然而仙道修士不同。 他们能以练炁术打通小身小天地与现世大天地间的桥梁,从而抵达练炁境界。 而到了练炁境,便可炼化外界无穷无尽的灵气,用来弥足自身有限的胎息。 有外界天地灵气做补充,体内那丝先天胎息之炁非但不会衰败,相反会随着练炁术的精益,变得日益茁壮。 甚至于最后鱼龙一跃,将体内先天胎息之炁升格成为真炁。 也正是因着有无尽的外界灵气做弥足,练炁修士更显神异。 非但可以将胎息随意收回放出,驱策法器、离地飞行,吐焰驱光…… 就连养歧峰大潭里五千斤重的巨石,要将它们凭空托举出潭水,对于练炁境界高深的道人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 “炼炁术,练炁术。” 陈珩抬了抬手指,将那柄与他在一真法界内相处了多日的长剑隔空摄过来: “若胎息还大致算是不假外求,那么练炁,就是借天地用? 借自然灵气、借丹丸、借外药、借一切能壮大先天胎息的所有,再一次茁壮形体,最后依着练炁法门的高下衍生出不同真炁,这個,就叫做筑道基?” 他注目长剑片刻,朝自己又一斩,但这一次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只在手心留下了道淡淡白痕。 不过两个呼吸。 连那白痕也消却不见了。 “胎息成就,便从此脱离了凡体,身若金铁,果然不差。” 陈珩又好奇挥了几次剑,力道一击更胜一击,直至将胎息裹于剑身,他手心才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随着这次挥剑。 他能隐约感觉到体内的的胎息似乎少上一丝,就那么消失不见。 “难怪胎息境虽然寿有一百五,但从军的武道大宗师却还是鲜有活过一甲子者……不成练炁,便无从茁壮自己的胎息,这胎息之炁,是用一分,就少上一分。” 陈珩随意包扎了一下手上伤口,便推开了大门,走出洞府。 此时。 正是山风如潮。 湿漉的清寒雾气像条偌大盘蛇缠住了半座小甘山,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白色,阳光也在这雾气里变幻莫测,淡金色的颜色妍丽异常,只随着云雾一晃,便化作了流瀑似的火金。 河山如画,漾荡如海。 回想上一世的凄惨和刚来此世的种种挣扎惶惑,陈珩胸中只觉得万分畅快,恨不能一气将这将十万里天宇都握在掌心。 “等过了今日,就去容国一趟,把前身族兄的尸身给送回去,顺便避开晏飞臣的耳目。”陈珩暗自道。 如今世道虽然太平,但不管什么时候,山贼水匪总是清缴不尽的。 好在成就胎息后,他算是也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在凡人世俗里,除非是用出动大军围杀,否则能伤到他的形势倒是屈指可数。 “这回下山,便一边四处云游,寻觅练炁术,一边在法界中磨砺杀伐斗法,静候明年的地渊开启。 如今晏蓁已死,玄真派里,应该没人会再像发疯一般,对我死缠着不放了罢?” 陈珩心头思索。 突然。 天上两团流火猛得朝洞府处坠下,他还不及闪避,那流火就化作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脚踩真炁,立定虚空。 “不知是哪两位师兄当面?”陈珩见状迎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两名男子中。 其中一个穿着袭紫罗云霓袍,头戴珍玉雕成的莲花冠,少年公子哥模样,服饰不仅华美,连神色也倨傲非常。 “师兄?谁是你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师兄?” 听到陈珩的问话,他下意识就讥嘲了一句,只是想到什么,才生硬转过话头: “你?陈珩?哼,倒也的确有几分美色!走吧,我带你去见主上。” “主上?”陈珩微微皱眉,想起了晏蓁昔日强索前身的那段不快回忆,道:“不知前辈主上寻有我何事,可否说清楚些?” “说清楚?哪来那多废话!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恃宠而骄了吗?老老实实听命便是了!” 华服少年不耐烦,手上真炁一展,就化作条绳索打向陈珩,欲要将他捆缚住。 而还未等绳索及身。 他旁边那另外一位少年就竖掌一拍,将华服少年的真炁打散。 “主上是上虞艾氏的贵女,这次来南域,是在拜会贵派派主时,偶然听闻了公子的风仪故事,心向往之,这才唐突遣我二人邀公子一叙。” 另一个少年微微拱手,对陈珩笑道,声线温润醇厚: “元幸他行事无礼,又多莽撞,我替他向公子致歉了。” “哼!你倒是贯会做好人。” 见自己的真炁被轻描淡写打散,那叫元幸的华服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恼大叫。 “不知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陈珩心中突得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他心潮莫名涌动,好似他与方才替自己解围这少年,天然便是有一股亲近之感的。 “前辈不敢当,至于贱名,有辱视听了。” 那少年笑笑: “我也姓陈,单名一个‘婴’字。” 章节目录 第十章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陈珩眉头微微一挑。 和华服美冠的元幸不同。 陈婴衣物倒是素简,穿着一身过于简单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只是左脸不知有伤还是如何,被一张墨玉面具遮了大半,只露出眼睛。 “前身并无亲生兄弟,难道是陈族中人?不,便是陈族中人,也绝不至于令我血脉有如此悸动,这陈婴究竟是何来历?” “公子,请罢。” 陈婴侧身示意。 他墨玉面具外露出的半张脸虽也是清俊,但若硬要说轮廓和陈珩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倒是妄言了。 “看来,我唯有从命的份。” 见实在难以推脱,陈珩索性也不再多言,陈婴见状歉然一笑,将自身真炁裹住陈珩,便径直朝高空飞去。 “走得这般快,又要去主上那里讨巧么?浪货!” 元幸冷哼一声,也赶忙驾云追了上去。 待得云空中出现一座碧青天宫时,真炁遁光便缓缓降下,落入了其中一座殿宇内。 大殿里早已分了宾主坐次,见得陈珩进来,各人神色都是不一。 玄鹤玉台上的艾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面孔,只是袖袍下偶然紧握住的五指,倒不似他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派主、晏飞臣、古均、源济上人,还有这女子……玄真派的所有高功修士竟然都在,是为了同她商讨些什么?” 陈珩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依次朝他们见礼。 晏飞臣仍旧是那幅嫌恶阴狠的脸色,即便是在此处,也丝毫懒得遮掩。 古均倒是微微颔了首。 而源济上人却不知发了什么痴,不仅热情冲他致意示意,还殷切小跑来到陈珩身畔,向那美艳妇人主动躬身赔笑。 “炼师,如何?我派中这弟子可是阴天子的命格?” 璎珞垂珠,彩袖生香。 美妇身体似有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她双肘撑在玉案上,用手托住那张娇媚玉容,并不理会源济上人,只是痴痴望着陈珩,眼波春波涌动。 “……” 陈珩勉强向她行了一礼后,心头猛得一沉。 他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她看前身时,就是这般的眼神,几乎痴迷。 而这妇人的目光还要更狂热贪恋些,仿佛自己是道美味的佳肴菜羹,只恨不能一口便吞下肚腹,吃干抹净,再来细细回味。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身的遭遇,我居然也要也要再来一回么?” 陈珩默默握紧双手: “我拼了命,才总算证得胎息,在大修士面前,却仍旧不过是如珠玉一样,可以随意被亲狎品评的玩物…… 这相貌倘不能有利于修道,反而要平添许多波折,倒不如直接毁去它更好!” 此时。 元幸和陈婴两人早已安静退到了美妇身后。 似乎体察到了陈珩破釜沉舟的心境,陈婴饶有兴致抬起头,眼神微微闪烁。 “真是有意思,陈珩吗?难怪,难怪方才会让我的血脉起了感应。” 他墨玉面具下的半张脸,缓缓勾勒出一抹与他方才气度截然不同的邪笑: “这么决绝狠辣的心性啊,如果你也是玉枢的儿子,那一切就说的通了。毕竟,我们一家可都是在这九州四海出了名的一脉相承啊……” 在这除了源济上人的聒噪外,仿佛再无一丝声息的大殿里。 陈珩面色沉凝,神情僵冷。 良久,美妇才勉强收回眼中的痴态,依依不舍。 “可惜了,小郎君虽然昭如日月之明,但他的命格,却并非是阴天子……” 美妇摇头。 似是欣喜又似是可惜,只是这欣喜,终究还是要多上不少。 “什么?!” 最先发问的不是源济上人,而是一直掩饰的淡然的艾简。 “你在闹什么笑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阴天子是美姿仪!都是钟灵毓秀之辈!” 艾简失态从玄鹤玉台上起身,将周围一个婢女的银盘狠狠撞倒,酒水灵食滚了满地: “似他这等南域五百年一出的人物都不算阴天子的话,还有谁?君尧还是玉枢真人?!他们就能胜过此子?荒唐!可笑!可笑至极!” “小简,你且先静下来。” 美妇取出一件锥形法器,叹息道: “这是我来南域前被交待过的法器,若是阴天子在它半里内,这玉锥自然会出亮光,可如今……” 艾简冷冷地扫视过毫无动静的玉锥。 猛得拂袖,漠然闭目坐下。 “这……这……” 源济上人手足无措,汗如雨下:“炼师,是不是错了,再测测?再测一个试试?” “唉,小郎君,你虽然错失了桩天大机缘,却未必不是件幸事,我那侄女儿自幼修道,不知人情欢愉,怎比得上我知冷知热呢?” 美妇依旧不搭理他,只是柔情款款注目陈珩,百媚横生: “你要不要和这些哥哥们一样,来做我的入幕之宾呀?放心,只要伱戴上这只‘德亨环’,姐姐就会好好疼爱你的,不管你想要事物,姐姐都能帮你找来。” 她拿出一个小巧的手镯晃晃,声音甜腻: “你喜欢修道?想要进上虞艾氏修行吗,还是想进怙照宗?只要你答应下来,不管是上乘练炁法还是直指元神返虚的根本道典,这些统统都是你的。” 陈珩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声音便突然传入他的脑海。 “不要答应,一旦戴上‘德亨环’你就生死再不能自主了,在她面前毫无秘密! 来,眼神不要露出异样了,跟着我一起说,我教你怎么在不触怒她的前提下回绝……” 脑海中那道声音正是陈婴的。 陈珩不敢迟疑,顾不得去想陈婴为何能在一众洞玄炼师面前随意传音,连忙一字一句复述出陈婴教他的话语。 在说完后,又按照陈婴的指示故作惶恐拜倒在地,这时,美妇虽然有些不快,却莫名没有再开口。 其态度之诡异,令艾简也不由得侧目。 “万幸,万幸。” 陈珩松了口气。 他看见一旁如释重负般的晏飞臣,目光一转,心头突然生出一個主意, “派主,弟子有一事相请!” 艾简不耐烦看向他,刚要将他逐开,却见陈珩虽然是朝自己行礼,却是注目向晏飞臣方向。 他略一思索,便猜中了陈珩想要求的是何事。 “你说吧。” 艾简突然有了兴致:“所求何事?” “弟子自上山以来,因潜心慕道,已有三年未回乡了,近日族兄被散人徐愢突施辣手残杀,更是令弟子昼夜哭泣,心中忐忑,自觉难同他的父母交待,因此,我想请求派主恩准……” 陈珩低着头: “恳求派主准我下山,让我将族兄的尸身葬入家冢。”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下山 两日后。 容国,武川府。 一群黑甲黑马的骑士奔驰在官道上,居中护卫着一具灵柩。 这队骑兵旌旗严整,衣甲鲜明,即便在日光下一连奔驰了数十里地,但无论人、马都毫无疲惫之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悍勇士卒。 “早就听说饲灵房新培育的道兵甚是不凡,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师弟,你仔细看他们脊骨在发力时的动作,如白蟾守气,卷头筑肚,寻常武夫要是这般,身上早便起淤青了。” 在这队道兵骑士后,还有两匹白马独立在外,只是不紧不慢跟着。 白马上的两人,一个穿着蓝色道袍,背后负剑,此时正手指前方道兵,颇有兴致向身边同伴讲解着。 另一人左手持着张六石朱漆弓,右手握马缰,腰间悬剑,一身玄色水云长袍,革带束腰,更让他颀长的身姿显得英挺,一望便知是高门世家才能养出的气度。 左手握大弓的陈珩淡淡颔首。 他顺着许稚手指的方向朝那些道兵望了一眼,心不在焉。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才下山,难道不该高兴才是?” 许稚挠挠头,道:“我看你自从下山开始,就一直是副积虑不安的模样,怎么了?你莫非是担心晏长老要寻你麻烦?放心,你下山一事是派主亲自恩准的,他可没那胆子,故意要同派主在明面上作对。” “我担忧的不止是晏飞臣,还有……” 陈珩捏紧大弓,摇头。 当日从那座碧青天宫离开时,略收拾了些东西,他便连夜带着前身族兄的灵柩下了山。 快马加鞭行了三日,如今离陈族所在的阑粱城,也只剩了半日不到的路程。 但陈珩心头仍是不安。 那妇人,难道真因为陈婴教的一段话,就肯放过自己? 这么轻易? 前身刚上山的时候可是不知向晏蓁苦苦哀求了多少次,字字恳切,几如杜鹃泣血,可最后还不是含愤死在了小甘山中。 像她们这样的人。 真的能被言语所动? …… “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思也只是徒劳伤神。” 陈珩加鞭一催,与许稚并马而行:“说来,我还未谢过师兄不辞辛劳,特意来送我回乡。” “伱我之间何必言谢,左右我在山中也是闲极无事。” 许稚哈哈大笑,道:“你刚成胎息,虽已脱离凡身,但于斗法上却并无心得,也还未习得几门道术傍身。师兄我好歹也是练炁六重的修士,虽右手不利,但这凡俗的妖魔宵小,来一个,就死一个!” “不过,明年的地渊之行师兄就难出力了,别见怪。” 许稚自嘲道: “你知道我这人怯懦畏缩,是贯常了的。我也知道不好,却总是难改,这辈子是没甚成就了,但能每日活着,还能读书炼药,我就觉得欢喜,至于地渊那种地方,我实在是没胆子去……” “师兄言重了,我怎么敢怪罪你呢?” 陈珩轻轻地摇头。 “不过,我有一事压在心头许久了,却一直不明白。”许稚看向他,有些踌躇,小心开口。 “师兄请说。” “当年不是你这位族兄给晏蓁献计,才将你哄骗上山的吗?你之前恨不能将他一剑杀了,现在又为何要将他的棺木送回族中?” “若没有他推我一把,我早被徐愢斩向晏蓁的那一剑杀了……而且,谁又知道晏蓁给的丹药,是催命的毒丹。”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 还留存着前身族兄在临死前吐着血,膝行垂泪赔罪的那一幕。 徐愢的那一剑无物不斩。 不止是晏蓁,连前身这等随行的弟子也在他饱含杀意的剑气内,若前身没有被他族兄推开,而是随着晏蓁一同身死。 那阴差阳错下,陈珩又是否还能重生到九州四海? “昨日之事不可追,母亲和他都已经死了,我也在小甘山上呆了三年,事到如今,再去记恨又能有什么用。” 陈珩淡淡看着远山轻烟一样的雾在阳光下无声的消散: “他救我一命,我便圆他遗愿,仅此而已。” 许稚怔怔看着陈珩,这個容貌如神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驭着马,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水波流去。 甚至连陈珩。 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陈珩了…… “我在师弟眼中看见了道心。” 他突然开口:“那天,我在练剑时候,师……古均长老突然宣称要收我为徒,就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古均长老吗?他的确是个温厚长者,若不是他让饲灵房拨给我这队道兵,我还发愁要怎么运送族兄的灵柩。” “古长老……”许稚苦笑一声:“他一直都是极好的,是个纯道。” 两人一时无话。 似乎见气氛僵住,许稚将目光转向陈珩左手的大弓,问道: “师弟居然还精通射术?我倒是第一次得见。” “君子六艺,怎能不通?” 陈珩微微一笑,这时官道左侧的山林突然一阵草木骚动,然后一头雄壮的白鹿便从中窜出,四蹄奔跑如飞。 “巧了,正好请师兄品鉴我的技艺。” 陈珩如弯弓如满月,轻松把六石弓全数拉开。 按着前身记忆里的射术,他一箭如流星赶月,只听得弓弦响处,那头白鹿已猛得栽倒在地,脖颈被直接贯穿,血从那拳头大的创口中拼命涌出。 前方护卫灵柩的道兵齐齐喝了一声好,许稚更是赞叹。 陈珩放下弓箭,刚要去把那鹿捡回来时,官道旁的树林里又是一阵晃动,伴着无数呼喝追赶之声,出现了数十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小姐。 “看来我是误中他人的所猎了。” 陈珩勒住马匹,也不过去,只是歉意拱了拱手,便和许稚一同催马离去。 “阿姐,我们追的小鹿被射死啦。” 那群少男少女中,一个拿着小短弓的娇憨少女抿着嘴:“射死小鹿那人长得真好瞧,可我怎么从没在容国听说过他,阿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不是玄真派的陈珩吗?他……怎么被放下山来了?” 在这队人马中,当先的是一个披着狐裘大氅,貌美如画,眉目中却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走!说不定他是为了陈族那桩麻烦特意下山来的!” 她摸摸少女的头,将马头一转,朝陈珩离去的方向追去: “我们一起追上去,看看他能怎么办!” …… …… 此时。 容国,阑粱城,陈族府邸。 大堂里,一群陈族宿老愁眉不展,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一片愁云惨雾。 “曦儿是绝不能交出去的,若是交出去了,那置我陈家家声于何地?为今之计,只有将陈珩父亲的遗物拿出来了!” 陈族族长,曾考取过三甲功名,后辞官归乡的陈况站起身。 他冷冷扫视了众多族人一眼,花白的长须抖动: “他父亲生前虽是野道人,但不是也有几分修为在身么?他的那些遗物,应当能对付炀山道人吧,如何?”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遗物 花溪水榭,亭台曲桥,暖楼台阁,广湖碧山。 这陈族府邸尽管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每隔几步,便候立着端壶捧茶的小厮和婢女,但大堂里的众人,却无心赏玩,都是眉头紧锁,神情暗怒且又难堪。 “阿珩父亲的遗物?不可,不可!” 听到族长陈况的问话,背脊早已佝偻了的陈詹一拄节杖,苍老的脸上有了几分愠怒: “当年坐视他被玄真派带上山,已经是族里的不仁了,事到如今,又怎好不问而取,拿他父亲的遗物来退敌?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叫陈詹率先开口,几个和他交好的族老也是纷纷劝阻,各抒己见,原本沉闷的厅堂一时便嘈杂了起来。 “好了!停下!” 陈况额头青筋狂跳,他大喝一声,年迈躯体猛得炸出股炙烈血气,将这声浪都压得一静。 “不当人子?可笑,可笑!难道族里没有供他享用,供他吃穿吗?这还没让他为族里献身,只是借用他父亲些许遗物,陈詹,你便在这推三阻四,究竟是何居心?” 陈况老眼锐利,冷冷注视陈詹: “当年族里只是借你之手教养陈珩,他还没有正式过继给你呢!你在这里抢着出什么头!” “况且……” 他又转向那几个族老: “陈珩自入了玄真派后,三年里从没有一封书信寄来。如此刻薄寡恩之辈,你们在这里替他说话,当他是陈族人?他自己呢,只怕早就厌弃这个姓氏了!” “当年,的确是我们做的差了,他就是心有怨言也是应当的。” 一個族老劝解道:“堂堂一公子,沦落到成为他人面首,这是族中对不住他的地方。” “族中可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没有族里的扶持,他如何当公子?我——” 陈况还没说完,就被陈詹将节杖在地上用力一顿打断。 “族里是曾养育过他,但这份恩情早就在他入山后就还清了,还有余剩不少。” 陈詹上前几步:“你就敢坦言,在他上山后,伱没有借着玄真派的虎皮来为自己牟利吗?西城那几片地宅和城外的良田土地,难道不是你以珩儿的名义赚来的么?” “就连曦儿被炀山道人看中索要这回事,不也是你妄自尊大吗?不仅打了炀山道人的道童,还扬言要叫玄真派发出道兵,剿了炀山道人的法场,你能责怪谁?!” “……” 陈况一时无言,只是羞愤偏过脸去。 谁能想到晏蓁居然死了! 他陈族最大的依仗和靠山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倒了! 那日,他借着酒意将平日里便一直存着龌龊的炀山道人狠狠羞辱了番,看着炀山道人敢怒不敢言的面孔,心头实在快意。 可世事总是无常。 没过多久。 待得晏蓁身死,陈珩被责罚的消息迟迟传到容国时。 陈族上下惊愕失声。 炀山道人击掌称快,饮了一昼夜的酒,连御八女。 在这之后。 炀山道人不仅向陈族索要万两白银和十箱珍珠黄玉,还强令族长陈况将小女儿陈曦下嫁给他做妾室。 失了玄真派庇护的陈族根本无力与炀山道人相抗,眼看着,就岌岌可危了…… “哎,曦儿,进来罢。” 面对一众心有不快的族老,陈况沉重叹了口气,伸手一招。 随着细不可闻的脚步,门外转进一个十三四的粉裙少女,她皮肤白皙,几乎吹弹可破,貌美娇俏,而神情更是楚楚可怜,一见便叫人心生怜爱。 陈曦被父亲唤进来后,含泪朝众族老裣衽一礼。怯生生站立在厅堂正中。 “诸位族中弟兄,曦儿毕竟是我小女,叫我怎能舍得啊?” 陈况也眼中含泪,颤颤指向厅中纤细如弱柳扶风的陈曦:“你们看她这少不更事的模样,若是送去了炀山道人那里,哪还能有命回来啊?” “十三弟,我知你对我不喜,都是因为我儿那个蠢货自作主张献计,把珩儿陷在了晏蓁手里,让你一直怨恨我。” 他看了眼陈詹后,猛得拜倒在地:“可曦儿毕竟也是叫你叔父,是你看着长大成人的,三哥求你了,救她一回吧!” 陈况老泪横流。 陈詹面色阴晴不定。 可还未等陈詹答复,一个少年骄横的大笑声便传遍了偌大陈府。 “救她?怎么救?你们还有别的手段不成?” 那少年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我父要定这女子了,谁敢违抗?说不定他拔得头筹后,我还能跟着喝口浓汤呢!” “不好!”陈况猛得色变。 这笑声如此之大,府里的家生子和护卫们却没有分毫反应,显然是被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连示警都来不及。 “十三弟!快些!三哥求你了!” 他对着陈詹大喝一声,便猛得跳下厅堂,将自家女儿负在背上,要逃出去。 可还没等他冲出厅房,一群黄衣人就挡在了出口,为首的虬髯大汉更是只一掌,便将陈况打得倒飞,口吐鲜血。 “该死……小丁,去将我暗室里的那个木匣拿来!” 见此情景,陈詹也不再迟疑,厉喝出声。 在他坐席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三十岁男子颔首,只脚尖一动,就瞬间冲出厅房,连那虬髯大汉都没能拦下。 “好!好!” 见陈詹护卫有如此了得的身法,吐血的陈况狂笑,他将女儿陈曦小心放在一旁,再次鼓起精神,朝那虬髯大汉缠斗上去。 “上!一起上!拖到小丁回来!” 其他陈族宿老也怒吼一声,冲杀过去,和那群黄衣人打斗起来。 虽然一时间他们气势还尚可,但终究年老体衰,气血不足,最后还是被悍不畏死的黄衣人压了下去。 “这是……” 抬掌将一个黄衣人打得脑浆迸裂的陈况突然身躯一软,他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是毒?好厉害的毒。” “正是,如果不是这毒,我们还难大摇大摆地进来呢。”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 “下作!无耻!” “老家伙,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那叫什么小丁的玩意来给你们解围?” 那少年又笑。 陈况心中突然生起股不好预感,他鬼使神差抬起头,在厅房外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竟躺了具被剥皮的血尸。 血尸已看不出身前相貌,只是怀里还抱着个木匣。 匣里是一本古书和几枚古怪的符箓。 “小丁!”陈詹目眦欲裂。 陈况只觉得一时头脑发黑,手上动作慢了一瞬,被虬髯大汉一脚扫断了臂骨,跌飞出去,再难起身。 “喂,表弟,这小娘皮倒是水嫩。” 虬髯大汉又一挥手,将一个上前拦他的族老打得横飞,身躯在墙上撞成了血块。 他伸出蒲扇大手,将陈曦抓在掌心: “你和叔父在享用后,把她给我也玩玩如何?” “你这粗胚只会食人,谁敢把她给你?不给!” 那少年又嘿嘿怪笑,声音飘忽无定,任由惶急中的陈詹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他的真身所在。 “你这坏小子愈发不可爱了。” 虬髯大汉嘟囔一声,他看向血尸怀里的木匣和符箓:“那是甚玩意?带给叔父的话,能讨他欢心吗?” “陈珩他爹留下的旁门左道,屁用没有!” “哦。” 虬髯大汉失望应了一声。 这时两边打斗已没有悬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只剩寥寥几个如陈詹一样的族老,还在艰难抵御。 “咕……咕……” 虬髯大汉百无聊赖扫了眼,他看向手里的少女,那股少女身上的香气一缕一缕,让他忍不住食指大动。 “家父留下的旁门左道?” 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厮杀中的两边人马一怔,远远的府门处,依稀有两匹白马,上面载着人。 “为何,我从没听过家父还有遗物留下?” 虬髯大汉脸色一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操起大刀就要掷出。 可他手刚抬到一半。 一根羽箭便突兀破空而来,将他头颅直接射穿。 血似爆开了的西瓜浆汁,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陈曦目瞪口呆,连哭也哭不出来。 利箭穿空。 在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箭影中,一个个逃窜的黄衣人被轻描淡写射杀。 头颅爆开,红白之物淌了满地,腥臭难闻。 这极写意又极血腥的一幕让陈詹目瞪口呆,他看向府门处,双手忍不住颤抖。 “陈珩?你疯了!你怎敢这样杀我表哥!” 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此刻少了猫抓老鼠似的从容,却添了几分惶急。 府门处。 陈珩淡淡看了身后一眼,那跟了他一路的狐裘大氅女子连忙会意,取了支羽箭在手,恭敬递给他。 “你藏得太差了。” 那双自幼抚琴的手指修长如玉,轻易将六石弓拉成满月,而掌心却未有丝毫颤动,如同万年无波的古潭。 天人弯弓。 箭光如电。 弓弦一声震响,一处的水榭楼头,随着吃痛声,便跌落下了一个人影。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单臂一晃,三马不过。 以这般骇人的力道挽弓,拦在面前的便是一整块青岩大石,也要穿透,被射得粉碎。 每一个精通射术的先天胎息,他们都等若是架会活动纵跃的破城弩,一箭发出,中箭者非但是身死命丧,连遗体都难得齐整体面,往往糊烂成糜,肚炸肠穿。 那些被陈珩一一点杀的黄衣人便是最好的见证了。 可水榭低处,那个捂着肚子惨叫的少年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许,看起来倒是无有性命之虞。 “是守御类的符器,恭喜师弟了。” 另一匹白马上,许稚微微眯起眼,将目光停至少年腰间那一枚流转华彩的五光佩上,笑道: “若得此物,师弟的地渊之行便又稳固几分。我观那人气机浮定躁动,想来也是境界初成不久,师弟不停发箭耗去他的胎息即可,万不可与他近身,如此,至多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令他授首。” 那本捂住肚子哀嚎打滚的少年面色突然一僵。 他本用还想示弱,引得陈珩上前,再伺机打出另一件符器,将其直接剥皮成血尸。 但若真换成在远处不停发箭。 他自忖,便是不被射死,也要被活活耗死…… “陈珩,你疯了!你那姘头晏蓁已经死了,你哪来的泼天狗胆惹我?” 少年咕噜从地上狼狈翻起: “你知道家父是谁吗?家父还有整整六个结义弟兄,都是我的好叔伯,连容国皇帝的后廷我都来去自如,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 话音未落。 又是一箭将他仰天射倒。 等他再面色铁青从地上爬起时,在居高临下的陈珩眼中,那枚五光佩的色泽却不似之前那般鲜亮了。 “伱的胎息又够催动几次符器?” 陈珩眸光深沉,只是又一次将六石弓拉成了满圆,猛得发力,箭矢如电飞去! 破空之声又裂帛,又似雷音。 陈珩一口气连开数十弓,在噼噼啪啪如暴雨打芭蕉的连珠箭下,少年的那枚五光佩颜色愈发明暗不定,最终在他的一声惨呼中,彻底熄灭了,再无声息。 “嗡!” 这一箭再无阻隔,直接射透了他的左肩,若非最后时候先天胎息的灵觉示警,让他下意识偏了下头,地上的早已是一具横尸! “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痛楚让少年涕泗俱下,双目都充血。 但在他哭嚎时,又是一箭如霹雳炸响,穿透他的左膝。 “下一箭,中你右肩。” 陈珩翻身下马,将那狐裘白氅女子的箭袋取下,也不理她嫣红欲滴的面容,信手把箭袋系在腰间。 “等等,我有——” 咻! 少年仰天惨叫,被一箭带得倒飞,钉死在水榭的朱红大柱上。 “你先听我说——” 咻! 又是一箭。 伴随着一声哀鸣,他右膝直接粉碎,带血的骨茬远远迸射进池水,荡起一圈血色的水纹。 “珩哥哥,珩哥哥,是我,王端宝,呜呜呜呜呜。” 那少年放声大哭,道:“看在小时候的深厚情分上,饶恕我一命吧,我实在痛得很,再也不敢了……” 五十步外。 陈珩眼中戾色一显。 他慢条斯理捻起一根羽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颤音中,弯弓引箭,将弓弦缓缓绷成满月。这动作由他做起时赏心悦目,如若行云流水,带着股残酷的美感。 而王端宝此时已经被泪水蒙住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没能目睹到这足以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我爹一点都不疼我,去年还抢走了我明媒正娶的媳妇,珩哥哥,你绕我一命,我帮你一起对付那老杂毛。” 他抽抽噎噎,道:“我知道那杂毛不少东西,你——” 他恰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只有根飞电般的箭羽。 “……” 王端宝呆滞失语。 眼睁睁看着那一箭自五十步外挟着凄厉的风声,洞穿层层气浪,朝自己眉心发来。 死! 会死! 这一箭挡不住!必死无疑! 王端宝悚然而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怖填埋了他的心头,他痛悔自己为什么刚成胎息,就非要不知死活下山,还惹上了这個杀胚。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即便是上山当面首了,一手射术还是不减当年,甚至更加凄利! 当年自己惊鸿一瞥下以为此人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便托城中文人给他寄了封情笺,那时候,这人就是连夜策马在野外追上自己,弯弓对自己射了三箭,箭箭都瞄着头,直接将自己给射下了崖岭。 等王端宝险死还生爬上来时,陈珩已被晏蓁带上了小甘山,而自那之后,他本就时常不好的脑袋,就变得更加糊涂了。 “我不该用五光佩硬抗他的箭,是了,我当时该用那根六阴天鬼幡的。” 在箭羽临身的刹那,王端宝突然脑中一动: “是啊,小钰在成亲前教过我的,守不如攻,是我忘记了……” 但这个时候悔悟已经来不及了。 王端宝眼睁睁箭羽离他越来越近,生死在这瞬被拉得一长,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我要是死在这里……小钰和爹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 崩! 箭羽不偏不倚射中了他束发的冠,将整座水榭小亭都震得微微一晃,坠下灰埃,王端宝身躯后知后觉地抖颤,裤头一湿。 府门处。 许稚也翻身下马,不解道:“师弟为何要留他一命,你难道真想以他做内应,连他父亲也一起杀了?” “炀山倒是块宝地,灵气颇足,留给那老道可惜了。再说,反正仇怨早已结下,只有一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陈珩淡淡收弓:“王端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现在是何修为?” “你方才已射杀了他父一子,再指望剩下一子为你效力,只怕是难。”许稚摇摇头:“不过,他父修为应当不算高罢?” “这位仙师,这位仙师,珩哥哥先前射杀的那虬髯汉子是侄子,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险死还生的王端宝嘴角发颤:“我是儿子,我是儿子,他一直想吃了小钰,儿子和侄子的关系不好的!” “问你父修为呢,哪来什么小钰?快快如实说来!”许稚瞪眼。 “练炁六层,练炁六层。” 陈珩和许稚对视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发狠一咬牙,微微颔首。 “多谢师兄。”陈珩长揖及地。 “你我……不言谢,但要说好了……” 许稚苦着脸:“要是实在打不过,我就带你一起溜,可不许硬来。放心,师兄我苦练了陆地神行术多年,莫说一个练炁五层,就是七八层,也追不上的!” 在他们说话间。 陈府先前被王端宝毒倒的家生子和护卫们也捂着脑袋,吭吭哧哧站起,急匆匆佩刀带剑赶来。 厅房里。 血漫出了地面,剩下的几个族老搀扶着来到陈珩身边,目光复杂难言。 “珩儿……” “叔父。” 陈珩微微一笑:“还有,族长和各位族老,许久不见。” “珩儿,你……” “方才,不知家父生前有什么遗物留下?” 双臂骨碎的族长陈况刚要温言抚慰几句,就被陈珩淡淡打断,对上那双深暗无澜的眼时,陈况心头猛得一跳,全身都竖起寒毛,吓得他几乎要倒退几步。 “给我吧。” 陈珩伸出一只手,平平淡淡。 …… …… 几天后,一间静室内。 陈珩皱眉阖上发黄的书页,目芒闪动 那是一本老旧古书。 虫蛀的封皮上有几行大字,名为: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大丈夫当不拘小节 此世胥都天大小真炁何止千万。 道人自悟得胎息,性根圆满后,便需觅得一门练炁法,来茁壮自身的先天胎息之炁,之后衍化真炁,筑下道基。 如此。 才方是堂皇正道,仙门法统。 而这《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便是门练炁术,非但如此,还是一门极高深的炼炁术,只怕是上乘法门。 不过…… “全于圣道,仙道不远。服炼三黄,烧饵八门,是旁门无功;闭息一法,入定出神,难逃老衰命尽;抽添加命,进炁补血,不免有迁徙之苦;至于三峰采战,定观鉴定形,实为吾道之异端,何足道!” “种种炼炁傍门,姑不尽述,唯太始元真,大洞微妙,因质感和,无形无名,非经不可以明道,道在经中,幽深高查,非师不可以得其理——” 这经书通篇。 便是以一个叫神屋枢华道君的人口吻,来教导人如何在虚空抽性,最后运转法门,在练炁九层时将一身胎息炼成太始元真。 “不过虚空抽性何其难也,步步险关,走错一步,便是身死道消。这些天,我在一真法界里运始了这么多遍,死了无数回,还是未能入门。” 陈珩摇头。 这门练炁术立意便起的高得骇人,也不知是给谁炼得,也不知是谁才能究竟炼成,更不知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若胎息境界就于虚空不迷不失,抽得性根寄定于身,那之后的修道,只怕一路到紫府、洞玄,都无迷障的阻隔了……只是,前身父亲怎么能拥有这等经法,他又是何来历?” 陈珩站起身,将古书贴身放好。 前身父亲早逝。 在前身还未来得及记事前,便因一次观想突然扯出了旧时病伤,在床榻上挣扎了几日后就撒手离去,只留下前身孤儿寡母两人。 “前身这些族人也就罢了,凡体俗胎,不通道义,因这门经法中的险要崎岖处心生畏怖,把它当成旁门左道的妖惑,这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本练炁术分明立意高绝,最后炼成的太始元真,更是妙用无穷,混元气而周用,叶至道而裁成,堪称是神明之教,正真之教,大虚无自然也。” “能传下这等经法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观想便吐血死了?他是观想到了什么?还有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我到现在也解不出它们究竟是何功用,真是离奇!” 陈珩叹了口气,重新在案前坐定,将古书重新取出翻看。 但还没等他翻看几页,屋外边传开了几声叩门。 “进。” 陈珩收好书卷,开口。 “珩哥……公子。” 王端宝小心踏过门槛进来,他看见端坐书案边的陈珩,刚要喊。 只是瞥见那双淡淡的眸子,心下一寒,又连忙改口。 “今天是我爹……不对,是那老杂鸟娶亲的日程,时候已不早,我们要不要启程去炀山了?” 陈珩取下挂在壁上的大弓和箭袋。 在静室外,族长陈况和一众陈族人早已等候在外,许稚换了身奴仆打扮,腰间悬短剑。 “师兄,我们还不知炀山道人的底细,只恐王端宝还有未尽之言,这一行,等先刺探完他的底细,再出手杀他!” 陈珩转向叔父陈詹: “从炀山来阑粱城的那些黄衣弟子已全死了个干净,我听说炀山道人从不耐烦调教弟子,故让叔父找上几個乖觉家仆假扮,不知人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他们都是家生子,皆有把柄软肋在我手,绝不敢泄密。” 陈詹点头,又连忙会意,从身后推出一个身着嫁衣的娇美少女: “珩儿,此行凶险,你多少还是看护一下曦儿,别让她死于非命了。” 少女容貌本就俏丽,一身嫁衣衬托下,更是艳若桃李,灼灼其华。 只是在众目睽睽下,她双腿忍不住颤抖,若不是陈詹眼疾手快扶了把,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你这般模样,如何成事,我如何能用你?” 陈珩看了她一眼。 陈曦在这目光下更是惊吓,眼圈一红,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先不说前身已和炀山道人结下恩怨,在眼下失势时,难免他会过来痛打落水狗。 而炀山道人在炀山经营了这么多年,想必也家资颇多,对于一穷二白的自己而言,无疑是颇具吸引力的。 本想着先按兵不动,装扮成婚娶队伍中的一员,等炀山道人放松警惕,就和许稚合力,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他。 但看着陈曦这般模样,只怕还未进炀山,她就要忍受不住惊惶。 若再被炀山道人警惕一逼问,陈珩的谋划说不定就全完了。 …… “炀山灵气颇足,这处道场我势在必得,于我地渊之行有大好处,容不得出错。” 陈珩皱眉:“陈曦不必去了。” “这……”陈詹一时没反应过来。 “寻一套和我身量相等的女子嫁衣来,让我换上替她。” “什么?”一旁的许稚傻眼了:“师弟,你……” “怎么,难道我扮不得女子吗?” 陈珩面无表情地挥手,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英雄连胯下之辱都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做妇人装扮?为了剪除隐患,为了炀山的基业,这又算得了什么!” …… …… 半日后。 歌吹笙箫,鼓乐齐鸣。 一行长队喜气洋洋从山道登来,这热闹惊扰了一间洞府里,正卖力在一个美艳少妇身上死命耕耘的老道。 “是今日啊?险些忘了!” 炀山道人停下动作,掐指一算,心头瞬间狂喜过望。 也来不及抚慰那不满的妇人,他随意披上一件黑袍,就脚踩黑云飞上高天,往山脚处运起法眼一望。 待见得婚轿中的少女正是二八芳华时,国色天香,肤如凝脂,貌美无比。 炀山道人心下更加欢喜,在云头便手舞足蹈了起来: “美人!美人!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哈哈哈哈哈!陈族果然出丽色!苍天有眼,今天可算轮到老道我发利市了!!” …… ……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成亲 炀山在阑粱城正北,高不过百丈,峰岳景观也只是寻常,并无甚出奇处,莫说和小甘山相提并论,便是只在这容国内,声名也不过等闲尔尔。 而此山本来也并非炀山道人的所有,而是先居住着一群白狐,借地气和阑粱城的数万福德人气在此修行香火神道。 只是炀山道人依仗着有几件厉害符器,将那群白狐的首领打伤,又焚毁了它们的庙宇,这才顺势夺了炀山基业,还将自己道号改成此山山名,对外界自称炀山道人。 “炀山道人示于人前的共有三件符器,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最紧要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 “传闻,此地原来那头修行香火神道的狐妖首领本来道行要压过他,都已经初凝身躯,几乎可以在人前显圣了。但就是被炀山道人祭出了雷火霹雳元珠,一击就把神躯打得溃烂,最后只能败逃,将基业拱手让人。” 大红花轿中。 凤冠霞帔的陈珩双目精光一现,暗自道: “那雷火霹雳元珠威能非同小可,与五光佩、六阴天鬼幡不是一个等阶,只怕是十八道禁制,经过了两次炼形的中品符器。要对这老道下手,需先将这枚元珠哄骗过来,才方便行事,甚好,甚好。” 若元珠真是件中品符器,那连整个炀山基业,都难同它称量高下了。 小甘山玄真派虽在附近也算一霸。 连炼岩山、浣花剑派、白鹤观这几个有洞玄炼师驻守的宗派,都要向它俯首称臣,仰其鼻息。 但玄真派练炁弟子中,有一件中品符器的还是寥寥无几,大多还是用着下品符器。 甚至穷困如许稚者,虽是剑术高绝,但连一件下品符器都买不起,只能拿着柄稍锋锐些的凡人铁剑。 地渊多阴神妖鬼,是至暗至寒之所,埋葬了不知多少前人遗骨。 雷火霹雳元珠——这单听名字,便知是刚阳火属,有这样一件符器傍身,陈珩进入地渊后,也能多上几分保障。 …… 在他思忖间,突然高空云头涌动,隐隐有遁光破空的呼啸之音。 这时。 一阵不知何来的大风吹开了帘帐,也吹开了他用来遮面的红幕兜纱,一道淫邪的目光随着风动后,肆无忌惮落在了他脸上。 “来了吗?” 早已用民间秘法将喉结遮掩去了的陈珩心中冷笑,也不动弹,只装作副怯生生的模样,任由他去看。 直到过了六七息后,那道欲念大炙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 而这时。 高空那朵胎息凝定的黑云也降下,过不多久,就落在长队前头。 “端宝!好小子,这事干得漂亮!漂亮至极!今天就赏你跟你媳妇圆一回房!” 降下云头的炀山道人双手叉腰,万分快意,笑嘻嘻道: “怎么样,爹疼你不疼你?” “……疼我,疼我。” 一旁的王端宝心头猛得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将脑袋一低,颤抖应了声。 “咦,你身上这伤是怎么事?我分明已经有半個月未曾打你了啊?还有伱表哥哪去撒野了?他难道不知今天是为父的大喜事,还敢去胡闹?!” “表哥……又说他想吃小钰了,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得吐了血。” 按着陈珩先前的吩咐,王端宝一字一句复述道: “他腿骨断了,所以走不得路,我把他扔在了陈族那里,让那些凡人去照顾他。” “你这小畜生,全无一点骨肉亲情,实在可恨!” 本来还有些狐疑的炀山道人闻言大怒,将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登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猛得跳上前,只一巴掌,就将马上的王端宝打得跌倒在地。 “你不知我老王家是以孝悌传家的么?你怎敢对你表哥大打出手,全不念骨血亲情,也亏我教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原来竟是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炀山道人气不过,又发狠给了王端宝一脚,踹得他背脊弓起,如同只煮熟的大虾。 “左右不过一个女子,你表哥想吃,那就——” 他这时迟疑了下,但想起轿中那小美人的绝世丽色,犹豫咂咂嘴,最后还是发狠道: “那就让你表哥吃了罢!” “什么?!” 原本捂着肚子打滚的王端宝此时也顾不上剧痛,惊得几乎发傻:“爹!你要杀了小钰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钰是你旧娘,轿子里是你新娘,新的可比旧的好瞧多了。” 炀山道人不以为意:“这道理都不懂么?” “可小钰是我媳妇啊!求你换个人给他吃罢!” “老子一生做事还用你教?你这直娘贼!”炀山道人面色一沉。 而王端宝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勇气,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怒视向他。 “好反贼!” 炀山道人冷喝了一声,道袍无风自动,脚底的细石渐次开始粉碎,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气氛剑拔弩张之际,那停住的大红轿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好似黄莺出谷的女声,悦耳好听,尾音婉转轻柔至极。 “不走吗?那还成不成亲了?” 炀山道人几乎被这声音酥掉了半边骨头,冲天的怒气似被突然一盆水给泼熄了。 “美人儿这般等不急要洞房了吗?好好!不过我家毕竟是诗书门第,容我先整治些宴席,再来与你团聚!” 炀山道人先是对着陈珩嘿嘿一笑,又转向王端宝,眼神凶狠: “今天是大喜日子,你这顿打暂且记下,稍后再收拾你!” 言罢。 他将先天胎息一运,再度踩着朵黑云悠悠飞上高天。 而山脚的车队也重新起轿,鼓乐喧天,喜气洋洋。 “公子,我想明白了!” 见那座大红轿子内,陈珩除了刚才替他解围外,再没有出声。 王端宝咬着牙,凑到轿子边,压低声音: “你帮我除了那老东西,这炀山的宝贝,我愿分给你六成!” 软轿里。 没有人说话。 良久后,才有一道淡淡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轻缓而漠然: “这些,之后再说罢。” …… …… 当夜。 炀山张灯结彩,从山脚到山顶的大殿,都是辉煌流珠,如片水银泻地。 宴席间。 炀山道人被陈珩连连劝了无数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终于大袖一挥,就从腰间的乾坤袋里颤颤巍巍掏出一枚红白的大珠子。 “来,来,美人,这就是你想看的那大珠子,雷火霹雳元珠!” 炀山道人乐呵呵将其递过去:“你摸摸,是不是暖和的很……小钰,你这贱妇别挡着我看美人了!快跟端宝滚去一边!” 陈珩身侧。 一个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万福一礼,就木然地离开桌前,她走得踉踉跄跄,像一个才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孩子。 “不过,的确是枚宝珠。” 等那小妇人走远,陈珩才施施然伸手接过。 “只是……” “只是什么?”炀山道人不解。 “只可惜明珠暗投。”陈珩笑。 随着这一声笑。 不远处做奴仆打扮的许稚猛得掀翻了席面,拔剑,便朝炀山道人刺来!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恨如海深 平地惊雷!一剑如电! 当炀山道人还自沉浸在那灼如芙蕖的明艳面容上无法自拔,内心恍惚时,许稚的剑已经逼近了他三丈内! “刺客?哪来的武道大宗师!” 炀山道人亡魂大骇:“好快的一剑,是陈族的刺客!” 小赤龙剑经第三式—— 回风引火! 剑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刺进了炀山道人胸膛,在他骇然绝望的目光中,向前一探。 叮! 传来的不是血肉撕开的钝感,而是像刺进了一块铁石。 不—— 即便是铁石在这贯注了胎息的一剑中,也要被切开,但炀山道人的胸膛却只流了几滴血,剑锋才入肉两寸,就被一股莫大力道死死夹住。 “这……莫非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许稚呆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瞬,让炀山道人回过神来,他只一捏拳,就将许稚打得倒飞,撞翻沿路无数桌椅。 “老子可是修成了金书上的道术,这辈子注定要成仙做祖,享用万世不移寿元的!凭你?你也配杀我!” 炀山道人惧极生怒。 他两把撕下被划破的道袍,赤裸着上身,如同只熊罴般朝艰难起身的许稚扑杀过去! 咚! 两人合抱的梁柱被直接一拳打烂,在无数灰尘簌簌坠下的惊叫声中,炀山道人愈发凶狠,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蛛网似的裂痕, “该死!我右手若是还能使剑,再给我一件下品符器……” 这般力道简直是头巨妖降世。 许稚在他的追赶下左避右闪,只是仗着陆地神行术的身法,才勉强游走招架。 噗! 又是一剑飘忽刺出,如顽童刺蝉,虽看似破漏百出,但却给人避无可避之意。 躲闪不及的炀山道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落向自己的脖颈,在几乎切开了半边喉咙后,才艰难止住。 “这……” 场下一寂。 许稚怔了怔,也没想到自己这剑居然有此建功,他突然大笑:“我还当你肉身如此不坏,看来也只是个样子货,不过尔尔!” “杀你已足够了!” 炀山道人羞恼瞪眼,五指箕张如一面蒲扇,刮起股狂暴大风,狠狠扇落。 许稚身形一闪,就躲过了炀山道人那一掌。 “我明白了,果然是散修,不得正门。你这外炼肉身的道术虽然神异,但终究也只是肉身了,我看你不管遁术还是其他符法道术,都是一窍不通。” 他持剑立定,一张落煞符便从掌指飞出,落向炀山道人顶门。 “着!” 炀山道人遁术不精,根本无从去躲这如电般激发的一符。 凶狠绝戾的煞气好似汪洋般喷出,很快便使炀山道人心神恍惚,在原地痴呆站立,对一切都不管不顾。 “这可真是头妖魔的躯壳……” 许稚挥剑连斩他的左臂,却只得一片火光乱溅,金铁狰鸣。 当他摇头不再戏耍,准备一剑将其枭首时,突然暗叫不妙。 被落煞符迷住的炀山道人此刻居然缓缓睁开眼,他茫然瞪眼,然后痛得大叫,一拳便将许稚打得凌空飞起,险些吐血。 “符器!把我的符器取来!” 炀山道人怒吼。 “师弟,别看戏了,快来帮帮我……” 许稚也一边咳嗽,一边用断剑撑起自己的身体。 方才炀山道人那一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剑横在心口挡了一下,只怕就不是咳嗽这么简单了。 “什么?” 听到许稚的喊声,炀山道人心头猛得生起股不好触感。 “看来师兄虽然剑术不凡,但果然是不擅斗法,太轻敌了。” 在炀山道人呆滞的注视下。 那个叫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缓缓站起,声线温沉低厚,竟是男子的嗓音。 “什么,什么?” 炀山道人捂住脖子上的流血创口,几乎软倒在地: “美人,伱……是男子?” “我曾见晏蓁与人斗法搏戏,那时只见光华溢目,手不着尘,倒是十足的仙家手段。” 陈珩将满头的珠翠扯下,随意掷在地面,踩了一脚,道: “今日这番,却有点像凡人宗师间的厮杀了。” “你要给我一件符器,我也能让你看看仙家的飞剑手段。” 许稚翻了個白眼:“他这肉身道术如此惊人,我要是在你面前显摆什么吐气杀人,只怕连他的皮膜都打不动!” “该死的,我那些符器呢!怎么一个都感应不到!” 炀山道人不安握拳。 “我知你符器厉害,在刚拿到后,就让一个轻功不错的护卫把它们尽数带走了。如今,只怕他已带着你的符器快纵马跑离了这座山。 陈珩淡淡道:“我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你竟这么轻易就将雷火霹雳元珠给了我,倒是出人意料。” “你……不对,除了珠子,我还有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 生死关头,炀山道人脑海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然后。 他就看见自己的儿子默默低着头,将一柄朱漆大弓递给了陈珩。 “他妈的——” 炀山道人不再犹豫,将胎息凝成一朵黑云,托着自己就要仓皇飞身而去。 “想逃?” 崩崩崩崩崩崩~ 陈珩轻咤一声,弓开满月,六箭连发,分别锁定了他的眉心、心脏和四肢,电光火石间,气流炸裂,杀机凌厉! “着!” 半空中,踩着云直上直下的炀山道人如同一个活靶子,身中六箭,从半中跌落,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不等他眼冒金星站起身。 陈珩已手捏着一枚镔铁箭头,揪住他的道冠,用那支箭头狠狠贯穿了他的脖颈! 噗嗤—— 血如涌泉喷出,很快就溅了陈珩满头满脸,但那张俊美如神,此刻更是妖冶的的脸上依旧是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他妈的,我不是输给别人,是自己……” 炀山道人努力提起最后一口气,说出怨愤又不解的遗言: “贼老天,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我——” 噗! 陈珩又面无表情握着箭头一刺。 炀山道人双目圆瞪,身躯一软,再也不动弹。 而此时的大殿里,也无声息。 一些穿黄衣的炀山弟子怯缩聚在一团,炀山的精锐在陈府早已被射杀了,剩下这些不知是刚拜入山门不久,还是对炀山道人早有不满,居然一个上前帮手的都没有。 “死,死了?哈哈哈哈哈!” 良久。 才有一声大笑。 一直将身躯缩成团的王端宝这时才颤抖抬起头,见地上躺着炀山道人的尸首,他先是一呆,然后大哭起来,跑上几步,猛得抱住那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将她转了几个圈。 “小钰,小钰……” 王端宝哽咽:“他死了!我们现在有好日子过了!” 他抱着小妇人又哭又笑,过了许久,那小妇人脸上才慢慢有了生气,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端宝。” 小钰轻声开口:“你把脸凑过来些。” 王端宝不明所以,只是欢天喜地照做了。 “不好……”许稚脸色一变。 陈珩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下一瞬间。 那叫小钰的妇人就张开嘴,狠狠咬向王端宝的眼珠,用力,一撕! “啊!!!” 半只眼球和眼睑都被扯了出来。 王端宝吃痛大吼,下意识双臂用力,就要将人直接勒死在怀里,只是最后猛得止住,忍不住的哆嗦。 “小钰,小钰,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欺负我……” 王端宝像小狗一样呜咽:“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啊,你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着你爹把我玷污了!” “我是打不过他,我害怕啊……”王端宝用手护住脸,嚎啕垂泪。 “我宁愿在当年就和你一起死。也不想活到现在!”小钰似哭似笑:“你该死!你爹该死!我……我也该死!” 她握拳擂向王端宝头颅,却被反震弄得流血。 而王端宝也突然不再反抗,只是小声抽泣着,一抖一抖。 板凳、手指、石头、发髻…… 甚至许稚在惊愕下来不及反抗,还被她夺去了手里的断剑。 等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具模糊残缺的尸体,血流满处。 小钰慢慢抬起头,四周的炀山弟子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她的目光,好似那里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头恶鬼。 她缓缓扬起唇角,想朝着远处那个握弓少年走去。 嗡! 砖石碎屑飞溅! 一支羽箭钉在她脚尖两寸,只差一步,就能射穿她的脚掌。 “离远点,敢再近一步,我便射杀你。”陈珩声音淡淡。 “我知道炀山这老猪狗的宝贝在哪。” 小钰不以为意笑了起来: “公子,让我带你去找吧。”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炼化元珠 白银十万两,黄玉八箱,田契两盒,三尺珊瑚二十四株,除此之外,更有一株七尺四寸高的白玉状珊瑚,枝条饱满,亭亭如盖。 在殿后一座隐秘的地库里。 陈珩也不用钥匙,直接一拳就将封门打得破烂,露出了门后炀山道人积蓄的多年的财富。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炀山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单是银子就有十万两,好几十个大箱子层层垒在一起,比人叠起来都高。 这世道,一亩上好的水田顶了天也不过了三十两,这还是肥年,若是放在荒年饥年,只怕十两、八两,甚至再贱些,都能如意买上一亩。 来炀山学道的,虽名义是弟子,实则与端茶倒水的长工奴仆无异,都是因吃不上饭,被父母亲族发卖过来的,已签了死契。 乍一看见这么多在梦里都不敢梦的财货,众多弟子心都不敢跳了,只以为是魇着了。 “这位老爷,你既占了炀山,那我们怎么办?” 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叫喊道: “老爷留几个人在身边服侍吧!小的十八般花活都纯熟,炒菜、养马、打更、扫撒无一不通,让小的留下来伺候吧!” 他这一声喊就像起了头,其他炀山弟子也嘈杂起来,纷纷开始表忠心。 “公子可是陈族人,高门世家!便是要奴仆伺候,也有的是身份清白的家生子来供公子驱使,你们这些孬货算甚么东西!也敢聒噪個不休?” 有送轿上山的陈族奴仆不悦,喝骂道:“还不滚远些,死呆在这里碍眼么?” 那被骂的人一缩头,但忍一时越忍越气,最后还是阴阳怪气顶了回去。 两边人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好了!” 陈珩沉喝一声,压下众人的呼噪:“不必吵了,我并不需人来伺候。” “珩公子,这可不行啊。” 一个陈族的管事闻言急了:“这炀山颇有土地,其中难免有虎豹野狼流窜,会惊扰修行,不如让我带几个警觉家丁留下?不说护持,便是每日饭食,也方便有个照应的。” “哪个先天胎息会惧野狼虎豹?至于饭食,干肉果脯同样是能满腹的。” “公子怎能吃那些贱食,我——” 那陈族管事还欲争辩。 陈珩只是将眼一扫,那管事登时感觉浑身如坠在冰雪里,遍体生寒,忍不住哆嗦。 “贱食?那我在小甘山上吃的是什么?” 陈珩懒得再开口:“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放心吧,我这人有功必赏,炀山道人留下的财货,有你们的一份。” “师兄有什么喜欢的吗?尽管拿去,今日无你并不足以成事。” 他转向许稚,道:“这凡俗金银并不足以酬伱,权且当个彩头玩玩罢。” 许稚摇头笑了笑,道:“我要凡俗金银有什么用,小甘山中也用不上这等事物啊,不过,我看那些炀山弟子也不似大奸大恶之辈,都是穷苦出身,师弟可否也分些银子给他们?” “是吗? 陈珩看向一边的小钰:“他们秉性如何?” “唔,是穷苦出身没错,刚上山不久……以前做恶的都被端宝带去你家了,一个没回来,是被珩公子杀了吧?” 良久,小钰才如梦初醒。 那张惨白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十足的癫狂,轻轻柔柔开口:“不过在炀山这个鬼窝,好好的人呆久了,是会被变成鬼的,还是都杀了吧!” 她猛得放声大笑起来,声声泣血:“把这座山都放火烧了,一把火,人和畜生捆在一起,都烧个干干净净!!!” 这女子的笑声尖利如寒夜孤林的一头夜枭。 在场中众人被她笑得心肝一阵发颤,足底发寒,连许稚也悄悄握紧了手中断剑,来给自己壮胆。 “明白了,没做过恶。” 陈珩不为所动,对陈族管事吩咐道: “这山里还有不少被炀山掳来淫乐的女子,由你将金银也予她们一份,不许瞒报私藏,记住了吗?” 那陈族管事连忙诺诺应下,后背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珩意兴阑珊从地库收回目光,并不再看。 就像许稚说的那样,凡俗的金银财货,对于修道人并无什么用处。 他们若是想在凡间穷奢极欲,一个简单的五鬼搬运道术,就能弄来无数的金银了,多到这一世都难享用完。 “已得了三件符器和炀山的基业,此行不虚。” 他掂了掂从炀山道人尸身上取下的乾坤袋,神情微动。 这乾坤袋,才是此行的重头戏所在。 此袋实有须弥纳芥子之能,里面自成一片空间,可用来存取物件,严格来说,这乾坤袋也能算是一件符器。 这乾坤袋中应当装有不少合用于修道人的资粮,只是现下人多眼杂,陈珩也不好直接探查。 在陈珩转身后。 小钰脸上的表情从痴狂、怨愤,慢慢地,转成了麻木、茫然。 “你……怎么就不早点来呢……” 她在心底喃喃开口。 眼底深处,一缕疯癫杀意一闪而逝。 …… …… 五天后。 山腹处,炀山道人生前闭关的洞府静室里。 陈珩盘膝而坐,一缕缕白气从他口鼻溢出,源源不绝冲刷着胸腹间悬浮的一颗红白元珠。 又过了半柱香后,陈珩突然睁开眼,将溢出的白气又吸回胸腹。 “摄!” 他掐了个法决,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胸腹间的红白元珠。 随着这口精血喷出,他的脸色骤然一白,身形也一晃。 而那颗红白元珠被精血一激,却霎时光亮大放,映得整间洞府都是红白两色纷呈,煞是好看,这光亮直持续了数十息功夫,才渐渐消散。 “总算将这颗雷火霹雳元珠炼化了,炀山道人不愧是练炁六层,留下的精血印记果然难缠。” 陈珩略一招手。 那颗如鸽卵般大小的珠子立即便如倦鸟投林般,投向他掌中,并随着心念驱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灵动非常。 “总算,得一护身器物了。” 陈珩面上泛起笑意。 …… ……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炀山道人除去乾坤袋外,共有三件符器。 分是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雷火霹雳元珠。 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虽是下品符器,但雷火霹雳元珠,却是在中品符器之列! 那日在解开炀山道人的乾坤袋后。 里面除了二百符钱外,还装有两瓶解毒丹丸、一门劣等练炁术和一瓶用来滋养肉身的宝黄丹。 依照陈珩的想法,他只求取得雷火霹雳元珠用来护身,其余所有事物,都归了许稚便是。 饶是如此,他还是占了莫大便宜。 毕竟一件中品符器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三件下品符器虽大抵和一件中品符器价值相等,但账数却不是这般算的,总往往要溢价个几成出来。 但许稚却是执意,只取了一件六阴天鬼幡在手,就要告辞。 两人好说歹说,又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陈珩拿了元珠和乾坤袋,另加一瓶滋养肉身的宝黄丹,许稚收下了六阴天鬼幡、五光佩、符钱和其他零碎杂物。 之后,许稚也不多留,只略歇息了一宿就告辞回了小甘山、 而此山中的原本弟子和无数被炀山道人掳来淫乐的妇人,也纷纷被遣散离去,携着金银各奔东西。 不过转眼。 这原来在阑粱城地界也算首屈一指的练炁门派,就落得个鸟兽散去,只留下陈珩独自在山中,一人苦修。 …… “只可惜,找不到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不单是他的乾坤袋里没有,翻遍了整座炀山,也没找到什么踪迹。” 一念至此,陈珩不由得感到可惜。 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可谓是不凡,非但坚固无铸不谈,许稚以剑来斩,居然分毫撼动不得。 最后还是炀山道人自己道术不精,没能将脖颈要害炼得同胸腹一样,才被许稚以高明剑术斩去,破了半条命。 而且那门道术不仅能将身躯修成不坏,还能使自身拥有无限磅礴大力,一掌一指,皆有如雷罚撼地,殊为恐怖。 寻常练炁修士哪得他那般力道? 几乎和一头蛮象古妖相比也不差!甚至隐隐还要胜之。 而炀山道人做为一个不得正法,其余道术一律不通的野道人。 就是依仗着肉身和大力,才生生和许稚相抗了那般久。 若他无这门道术傍身,只怕一個照面,就被许稚直接一剑给枭首了。 …… “《小赤龙剑经》共有十三式剑招,师兄不仅全部精熟,而且还推陈出新,集百家之大成,悟成了凡俗剑道的止境——十步一杀。”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若有所思: “临行前师兄还特意告诫我,要我多参悟一二《小赤龙剑经》,若是从此法中悟出了止境——十步一杀,在驱使飞剑类符器时,便要更如臂指使,杀寻常的同阶修士,如若是屠狗了……”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这是武人杀伐剑术的最高境界,无论对手是否着甲、是否持械、人数多少。 十步踏出内,剑锋处必然有血落! 但许稚自己也不知道,这名为凡剑止境的十步一杀。 其实。 和仙道传说中的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炼剑成丝一般,都是对于剑道境界的不同层次称谓。 而东浑州内。 玄门八大派之一的中乙剑派,更是有条明言门规: 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 “左右那门炼炁术还未入得门径,不如去一真法界内修行《小赤龙剑经》罢。” 陈珩取出一粒小白阳丹化水吞下,打坐调息,待得那股融融暖意行遍了周身后。 他将一柄长剑握住,心神沟通金蝉,瞬间进入了一真法界内。 …… 依旧是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 空空空荡的一真法界内,陈珩将手朝自己身上一指,很快便有道金光照在他身,于虚空凝结成一页写满字迹的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小赤龙剑经(——)、青囊药经(——)、陈族射艺(大成)。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摩诃胜密光定】倒是还发现了桩用处,以后若在外界遇上品佚不明的法器时,将它带入一真法界,让【摩诃胜密光定】一照即可。” “我常听说在仙道坊市的暗处,也存有黑市,里面可谓无数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有【摩诃胜密光定】来做鉴明,说不定日后我还真能捡个漏,也未可知……” 陈珩微微一笑,消去金书。 他提起长剑,按着《小赤龙剑经》上的图解文字,开始一步步练习起那十三式剑招。 回风引火。 三阳初度。 残虹守一。 梨花映雪…… …… 在这个没有天日星月的法界内,陈珩便这样昼夜不息的练习起来,起初他还会偶尔停下来,略做饮水歇息。 但到了后头。 每当身体有饥渴或疲惫之感时,陈珩便直接横剑自刎,更换出新的心相来。 新的心相重置了一切状态,自然不虞有饥渴、疲惫或肌体因练剑带来的种种劳损之苦。 这是种自苦非常的行径—— 旁人或许会因这千篇一律而觉得枯燥乏味,以至于难以忍受。 但陈珩道心冷硬如铁,倒是乐在其中,甚至还觉得别有一番风趣所在。 就这样。 他将全部精力都贯注了进去。 直到四个月的某一天。 陈珩手腕突然微微一抖,而随着这一动,剑尖在这刻竟同时化成了七点寒光,如七颗飞钉猛得攒射而出,最后齐齐聚在了一起。 “七星照日,小赤龙剑经里的最后一式剑招,成了……” 陈珩良久后才缓缓收剑,叹息了一声。 剑术炼到了这般地步,若还想再保持如之前一般的攀升之势,光靠一昧苦修便是不行了,唯有厮杀! 这也是凡人江湖里,为何总有剑客试剑天下的缘故。 生死一线的灵光感悟,足以比得上自己一个人枯坐琢磨十年。 但斗剑何其凶狠,稍有不慎就是剑毁人亡,这也是为何江湖剑客虽多,但能悟到十步一杀者,却是万里都难寻一的缘故了。 “师兄,请赐教。” 陈珩将许稚的心相唤出,微微一拱手。 许稚心相也不答话。 左手握剑,便直直一刺,其动作浑然天成,不带丝毫匠气,有如羚羊挂角。 “来得好!” 陈珩大笑举剑一迎。 两人斗到四十回合之际,许稚猛得变了个招,陈珩躲闪不及,径自被削去了半个脑袋。 …… “好!” 不过须臾,陈珩便在原地重生,他更加欢喜,再次仗剑朝许稚杀去。 而这一次,他虽撑到了四十七招,但还是不敌,被许稚一剑腰斩,落了个齐齐整整的两截。 …… 第三回。 …… 第四回。 …… 第五回。 …… 第六回。 …… 陈珩已不知在许稚手里死了多少次,但无论是哪一回,他都没能撑过五十招之外。 许稚的剑击术已然非人也。 十步一杀! 这时候的他简直不像是人在驭剑,他手里的剑像是生出了性灵,是剑在驭人! “回风引火!” 以攻势化守势,险而险之将许稚撩向他下阴的那一剑格开。 已露出颓势的陈珩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撑,而是远远又退开数十步。 “师兄,换个打法。” 陈珩袖袍一甩,一枚闪着红白二色的元珠便落在半空,轻轻盘旋。 “请品鉴我的雷火霹雳元珠。” 他微微一笑。 半空中,便登时有雷鸣火烧之音大放。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太虚是我 符器—— 本是练炁修士才合用的斗法手段。 只因每一次驱策符器时,都要耗去胎息,下品符器尚还好说,但中品、上品符器的消磨,就是个巨量的数目了。 尤其是对于胎息修士来说—— 他们尚未打通内外天地桥,还无法从虚空、外药中摄取灵气,壮大培育自己的胎息……体内那一点先天胎息之炁,自然是用去一丝,就永久消去了一丝,无法弥足。 最显而易见的实例,便是那些武道大宗师们。 常年沙场鏖战使他们根本难以留手,也顾不上养性延命,往往不过征战个三五年,体内的胎息便已尽数耗了个干净。 最后,本来一百五十载的整寿,却连活过一甲子者都稀少。 这都是因为未成练炁,又早早用尽了体内胎息的缘故。 而因着胎息的限制,无论符器、道术还是丹鼎阵道,都无法成为胎息修士主要的对敌手段。 他们真正用来施为的,实则还是凡人的武道杀伐。 只是胎息修士无论体魄还是感应都已经非人,即便是凡人武道,在他们手中也是另一番光景,几乎脱胎换骨。 但在一真法界内。 陈珩却并不必担心胎息耗尽后的后患。 左右不过一具心相罢了,反正影响不到外界的真身,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去!” 陈珩伸手一指。 半空中的雷火霹雳元珠登时便化成一束流光,朝许稚头颅轰去,而随着它这一动,陈珩体内的胎息也就耗去了一丝。 噗! 许稚飞身往后一纵,转瞬跳开了五六丈,但元珠仍是不依不饶追上来,他只能将胎息全数倾注在铁剑上,奋力一掷。 随着一声雷火轰鸣,铁剑登时粉碎炸开,许稚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但这具心相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间不容发从雷火中握住破碎的剑柄,身形一折,再次向陈珩扑杀过来。 “想近身?哪有这般容易!” 陈珩手腕一动,元珠再次激射而出,撞向许稚后心。 这一次的元珠在半途就爆射出无数红白雷霆,威凛无匹,一声响过一声。 许稚本已快欺身进入陈珩周身五丈内,却突然被一道雷霆射来,逼得他只能躲开,根本不敢招架。 在一连避过了十二道雷霆后,许稚终于还是被追上。一道足以熔金削铁的雷霆飞起,直接击向他的心口处! 轰隆一声,好似颗巨石坠地,无数烟尘散开,滚滚火焰和雷光向四面八方散去。 “这……” 等到烟尘一散后,看清了其中的场景,陈珩脸上微微一惊。 许稚此刻看起来颇为凄惨,半边躯体鲜血淋漓,那身苍青色的道袍更是破烂,满是火燎雷击的痕迹。 但细细一观,这些伤势却是之前留下,那道落向他心口的雷霆,却没给他带来什么损害。 在许稚头顶,一层由胎息凝结成的浅浅气障正不断浮动着,看来,正是它挡下了那道熔金削铁的雷霆。 “练炁修士的胎息,单是这样显化成一团,就能挡下中品符器发出的一击?” 虽明知是自己的胎息有限,不能全数发挥雷火霹雳元珠的威能,陈珩还是惊异。 “可惜,可惜……师兄你荒废修行了,若你有一件符器在手,再随意加上几门道术,我怎能胜你?” 陈珩遗憾一摇头,再一指雷火霹雳元珠:“来吧,看你练炁六层的胎息,究竟能够挡住几道雷!” 话音落下。 数十道红白雷霆又“嗖”“嗖”从珠子里炸出,重重落向许稚护身的气障,打得其中胎息不停滚动翻涌。 而终于在死捱了十余记后,随着一阵好似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层气障当即溃散, 轰! 强忍着体内胎息被抽空的不适,陈珩鼓起最后一份精神,又从元珠中再取出一道雷霆,打向许稚。 呲! 红白雷霆只往许稚身上一扑,就将他烧成了飞灰,再无动静。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陈珩也再支撑不住,直接软倒在地,神情萎靡至极。 那枚雷火霹雳元珠也因失去了主人的操持,光华一敛,就从半空咕噜噜滚落在地,灵性深藏。 “我的胎息……”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陈珩才渐渐缓了过来, 他头晕脑胀站起来,浑身无力,只觉得立足处绵软非常,像是站在一滩棉花里。 “这便是胎息用尽后的感触吗?倒是奇妙。” 体内的寒斗真炁因失了胎息的束缚,此刻又开始肆虐起来,陈珩刚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只能索性盘膝坐下。 中品符器的消耗甚大,虽借着它难得胜了许稚一番,但也因此抽干了陈珩的一身胎息,让他心神烦闷,几欲吐血。 虽然躯壳依旧坚若金铁,那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也没有丝毫折损。 但此刻他的感触,就如同一個人赤身裸体平躺在了虚空中,上下左右,皆空空茫茫,不着一物,无所依凭。 浑浑纯纯,兀兀腾腾。 陈珩皱眉体悟这种变化,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目光一闪,神色震动。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视其形,形无其形,外其身而身存,忘其形而形存!” 他猛得想站起身,但双膝早已被寒斗真炁冻得发僵麻木,这一动,就让他整个人平扑倒地。 “原来,原来,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的虚空了!此虚空并非彼虚空!是也!是也!” 陈珩并不以为意,在地上放声大笑道: “太虚是我,先空其身,其身既空,乃是真空……合该如此,我悟了!我悟了!” 本来只是一次寻常斗法,可在将一身胎息用尽后,竟让陈珩因缘巧合悟出了那本练炁术中的真正虚空含义。 这世间机遇奇妙,莫过于此了。 悟透“虚空”二字,他便离参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已经不远,练炁一境唾手可得。 这番感悟。 又怎能不让陈珩欣喜若狂? 长笑了数声后,他才勉强压下心潮蓬勃,重新入定,细细琢磨了起来。 但这一回没过多久。 寒斗真炁的异动再次将他刺醒。 陈珩往双腿处一看,只见那里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青,抚摸过去,竟感觉不到血肉的实感,更像在触碰一块被冷水浸透了的枯木。 “真是麻烦……” 陈珩一剑便将自己斩首。 等他再重生时,也不多话,直接将许稚唤出,用雷火霹雳元珠对他狂轰滥炸。 待得一身胎息用尽后,又重新闭目参悟起来,直到寒斗真炁异动再起,他便又举起剑。 斗法、参悟、自尽…… 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了多久。 期间。 陈珩除了因外界身体饥渴,不得不从一真法界内抽出精神,囫囵进食了些清水肉脯外,便将全部精力都倾入了其中。 而他的功行自然也是增长显目。 不仅将雷火霹雳元珠运使的更加纯熟,毫无生涩感。 而且将整部《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都参透了个干净,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便能进入练炁层次。 而那临门一脚,也没什么关隘险阻存在。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用水磨功夫再磨上个几月,自然就能水到渠成,功行圆满。 …… 一天. 当陈珩依旧在一真法界内研磨时,他眉心猛得刺痛,心头忽有所感。 “怎么回事?” 陈珩神意一动,便沟通金蝉,离开了一真法界: “外界真身怎么会示警?”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有狐 依旧是山腹中的石室。 随着陈珩退出了一真法界,石室居中的蒲团上,他的真身也缓缓睁开了双目,两束湛湛精光大放,长明如烛。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陈珩侧目望去。 洞府外依稀传来了某种小兽的叫声和抓咬声,而且从声音来看,似乎不只一头,而是一群。 “嘤嘤、嘤嘤、嘤嘤嘤~” 未过多久,那群小兽又叫唤起来。 而且这次,洞府还传来撞击的动静,咚咚作响。隐隐约约中仿佛带着股吃痛的嘶叫,好不热闹。 “蠢货。” 陈珩面上泛起冷笑,心下也微微一定。 他刚开始还疑心是晏平不顾门规戒律,不远千里,跑到阑粱城来找他寻仇了。 故而在他宽袍大袖下,左手已是扣紧了雷火霹雳元珠,只待一个不妙,就要将这枚珠子直接打出去。 便是会损耗胎息,也顾不得了。 但听这动静,明显是群生了灵性的小兽在聚众闹事,而且,还是群不怎么聪明的小兽。 洞府外的嘭嘭声响,除了是投掷石块的响动外…… 听那吃疼的动静和忍不住的大哭声,显然,还有脑子不太灵光的,居然傻到用头去撞门,希冀能够将门户撞开个大洞。 只是从这大哭声里,得知这一撞非但没有建功,说不定还在脑袋上磕出了几个大包。 …… “这封门的大石有近万斤重,平素都是用机括将它挪移,才得出入。你若是用头撞,只怕撞到下辈子,都没有用。” 陈珩淡淡一笑。 他也不再管那“嘤嘤”叫声,自顾自取出一粒小白阳丹投入水盏,待得那丹丸化开后,便一口饮尽。 很快,便有股温煦的暖意心遍了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暖阳,舒泰无比,忍不住呵气出声。 洞府里的这声动静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听到了。 那群小兽先是一静,然后更加兴奋,再次大声“嘤嘤”乱叫,有如群魔乱舞。见陈珩依旧不出来,只觉得他是怕了自己,就更加得意,“嘤嘤”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其中。 还又间杂着几声以头叩门的闷响,不依不饶。 陈珩只对这些罔若未闻。 待得小白阳丹的药力被尽数吸纳后,他才施施然起身,悬剑腰间,又从洞壁上将那柄朱漆大弓取定在手。 “这叫声,倒是有点像狐狸?” 陈珩仔细听了半响,心下了然,顿时有了猜想。 炀山本来并非是炀山道人的法场,此间的主人,本是一群修行香火神道的白狐才对。 是炀山道人仗着符器厉害,打碎了庙宇,才将这群白狐逐走,占了此山。 至于事后那群白狐的行踪如何,去了何处,却也无从得之,就此成了個悬谜。 但陈珩没想到,在炀山道人死后,这群狐狸居然重返了故地,还明目张胆跑来了他这个正主面前寻衅。 “有意思,炀山道人能够败你们,我就杀不得你们吗?” 陈珩慢条斯理将箭袋系在背上,眼底杀意涌动: “金身被破,连庙宇都被焚了,你纵然是修行的神道,也没有那么轻易就将根基填充了。现在找上门来,是欺我手中剑不利?” 他将门户悬臂一转,随着机括转动声,封门大石移开。 陈珩按剑走出门外。 此时,正是月明星稀之际,地面被这亮色照得好似结了层白霜,凄清幽凉,寒意森然。 “不只是哪位道友在此装神弄鬼,可否出面一叙?” 陈珩在袖中叩紧雷火霹雳元珠,沉声一喝。 四下树丛顿时一片草木飒飒之声,隐隐间,似有无数幽绿的兽瞳在暗地忽明忽灭,如同鬼火。 又连问了三声,都没有应答,只是远远,突然有一声女子的娇笑响起。 那笑声如银铃叮咚,清脆悦耳,似就在不远处。 陈珩知是那狐狸故意要引他,也不畏惧,只是一整袖袍,就循声而去。 走上几个小山坡,又行了小半炷香的功夫,陈珩听到一阵飞瀑流泉的哗哗声。 这是炀山的一处小山瀑,本来是炀山弟子生活取水的地方。 此时,却有一个只穿着白绸轻纱赤足美人在水中沐浴,她的容貌有种出奇的妖媚,身段丰盈熟美,湿透了的白绸紧紧贴着肌肤,清楚勾勒出圆润的胸口和细软的腰肢,让人一见,下腹就忍不住火起。 “长夜漫漫,煎人心肠,今日得见公子,乃天幸也,不知公子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她抬起头,用甜润娇媚的声音开口: “妾身我——” 话到一半。 就戛然而止。 此时,月光正巧破开黑云泻下,清清亮亮,照在了陈珩身上,满地都像是水银。 一身锱色长衫的少年就那样静静站在月光里,肤光胜雪,风致怡然超尘,宛若一块刚从净水中被洗濯出的玉石,美得让人莫敢仰视。 他的面容如同天公精心的匠作,虽有一股逼人的精致贵气,可那总如深廷静雪般的淡漠眸子,又让他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精致的疏离和旷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潭水中的美人看得呆住了,良久,才狠狠将自己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 “要不,等我一下,我再去换一张脸?” 她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商量道:“那个,你介意自己的脸穿女服吗?” “就这样?” 陈珩冷笑一声,弯弓便射! 箭矢横空的刹那,空气猛得一声雷音炸响,然后便有一只白毛公狐狸应声惨叫,带着屁股上的箭矢,慌不择路撞进了身后潭水中的那面石壁,消失不见。 随着他这一逃,周围顿时传来片惊惶失措的嘤嘤声,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白狐也争先恐后跳进石壁里。 其中还有只脑袋带包,看起来特别蠢的,转了几圈都找不到那面特殊石壁,正急得嘤嘤大叫。 “这倒是有趣,阵法吗?” 陈珩一脚便将那只落单的蠢狐狸踢开,身形一晃,也钻进了那面石壁内。 入目瞬间漆黑一片。 但没多久,等过了三四息,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颇为广大的空间。 楼台亭阁。屋舍俨然。 在陈珩对面几十步远,还站着一个身着黄袍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柄法剑,正又惊又惧看着陈珩。 良久,他才鼓足勇气,大喝一声。 “何方宵小,休得放肆!这……这里是赤明派的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你——” 不待他说完,陈珩就连开三箭,将他射得仰天就倒。 等那黄袍少年头昏脑涨站起来时,一枚红白色的大珠子,不知何时已悬在了他头顶,迸发出无数雷火轰鸣。 “道友,道友,我涂山葛跟伱开玩笑的呢,别这样……” 那黄袍少年双膝一软,哆哆嗦嗦道: “快收了这珠子,别,别伤了两家和气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法契 形势变化,只在翻掌之间。 那自称涂山葛的黄袍少年连头都不敢抬起,悬在他头顶的红白元珠正迸射出无数霹雳电闪,轰轰烈烈,好似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爆成漫天的肉沫。 对于多数妖类而言,它们最畏惧不过的,便是这天雷霹闪。 炼化横骨要遭雷劈,化体脱形要遭雷劈,连功行增进了,还是要遭雷劈。 像这般的一路被雷给劈过来,即便是积年老妖,在听见轰闪时,也要心头一悸,短暂失神。 眼看自家长辈一合便被制住。 楼阁里登时冲出了十数只狐狸,围着陈珩嘤嘤乱叫,想将涂山葛救走,可又畏惧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威光,只在原地急得一阵阵乱炸毛。 “这里是何处?” 陈珩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片空间说大也不大,不过十亩地界,却也屋舍齐整,装饰雕丽,显然看得出是废了番心思的。 而最令陈珩感兴致的。 还是这空间尽头处有圈隐隐金光涌动,似这就是空间的边界了……那圈金光忽而缓迟停滞,忽而灵窜跃动,随着这圈金光的拓进,这十亩空间也隐隐约约,好似扩长了几分。 只是这变化微不可察,几分几厘而已,若不故意留心,倒也难以发觉。 “这……这……” 见陈珩问话。 涂山葛眼珠子一转,突得又心生一计。 “这可是赤明派的大洞天!听过‘九皇常阳金阙洞天’吗?这可是洞天的其中一块陆地,我是此地的灵宠!你既擅入洞天,又打伤灵宠,已经是犯下了滔天罪过!还不快快把老爷我放出来,不然小心我主人回来禀明道君,要道君把你打入泥黎道,生生世世都——” “嘴比刀子还硬。” 陈珩懒得理会,把雷火霹雳元珠又往下降了一寸,惊得涂山葛大叫不止。 “这里究竟是何处?”他又问。 “九……九皇常阳金阙洞天!” 陈珩也不说话。 只淡淡看着他,将这狐狸看得心头发虚,手脚都在颤。 “道,道友……” 涂山葛强忍着恐惧温言道。 “道友?你行神道,我求仙道,如何是一道?” 陈珩袖袍一挥便打断他: “我虽是山野俗夫,却也知洞天是用来避风火雷三灾的,等三灾一过,再与道合真,离羽化证仙也便不远了。你是想告诉我炀山这等穷土里,居然隐匿有一口洞天,而且还是出自赤明派这等玄门八派?” “仙道、神道皆是大道,你我同参大道,怎么算不得是道友……” 涂山葛讪笑一声,想搪塞过去,但很快,他就被陈珩接下来的话惊得瞠目结舌,手足冰凉。 “你若再与我胡搅蛮缠,我便先杀了伱,再将这窝狐狸杀了半数,让剩下那半数给我吐露实情。一个不从,我就杀一个,全数不从,那就杀上一窝,我便不信它们都与你是一样的嘴硬!” “……你不是仙道修士吗?怎么他妈的像个魔教中人啊!” 涂山葛悲愤大叫。 “颜熙真人说过,玄魔正是一阳一阴,一阴一阳谓之道。” “你白长这么好看了!道君在上!你这是什么蛇蝎心肠!” 雷火霹雳元珠猛得往下一沉,感受到被那股炽烈烧腾气息一浇,自己本就还未弥合的神道金身登时就要熔化。 也顾不得陈珩是否在恫恐自己,涂山葛肝胆俱裂,连忙把心思像倒豆子般全数抖了出来。 “神域,这里是我用神力开辟出的神域!是我先前接收香火愿力的地方,我和族人都是赖它才得以在炀山栖身的!” 神域? 原来,这就是神域…… 陈珩心下了然,又问了一句。 “看来,你就是与炀山道人争斗的那头神道白狐了,似乎当年战败后,你便带着这窝狐狸一直栖身于此?只是神域终究也在炀山内,炀山道人就一直没有觉察吗?” “莫说他了,你不是也没发现……” 涂山葛下意识就要顶一句。 只是望见那枚悬在头顶的红白元珠,又硬生生改口,老老实实解释道: “神道与仙道不同,它虽在胥都天是小道、外道,但于其他天宇里,却也是一支修行正流,自然是有些妙用功能的,便如这神域,就是隐秘非常……我虽是地祇小神,随意一個拿着符器的练炁修士都能将我打杀了,但区区练炁修士,可没有我这内景造化之能,即便是玄门八大派的练炁修士,也绝做不到。” “那炀山道人是野修士,不得正法,连道术也只会一门,就凭他也想找到我的神域?痴人说梦!在他睡着后,这炀山还是我的,老子想吃饭就吃饭,想放风就放风,快活!自在!” “喔?” 陈珩似笑非笑,道:“你这神域既像你说的这般厉害,为何我就进来了?难道它没有门户禁制?” “见了个大鬼了!” 听陈珩这么一说,也不管雷火霹雳元珠还悬挂头顶,涂山葛鼻子一歪,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我让这群孬货去对付你,结果他们差点被你吓死了!跑进神域后吓得连禁制都忘记关上,就被你闯了进来,不然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狐群中。 一只屁股带箭的大尾巴白狐默默转过了脑袋,似乎觉得愧怍,又用两只爪子捂住耳朵,蜷缩成团。 “你为何要扰我清修,想从我这里夺回炀山?” 涂山葛吭吭哧哧,显然是默认了。 “就以你这点神通?哪来的胆子?”陈珩不解。 “若是我金身尚完好的时候……” 涂山葛不服气辩解,最后又垂头丧气: “我们狐族天生便有门神通,能在接触时吸取阳气,涂山壮是我们中最擅长变化之术的,尤其擅长变美人……我本以为你年少,自然是好色知慕,不像炀山道人那老狗一样城府幽深,所以才派他勾引你,谁知,他竟连你身都进不得……” 一个擅长惑幻变化的狐狸,居然在容貌上,被人给狠狠比了下去。 怎么说理? 找谁说理? 涂山葛只觉得欲哭无泪。 “炀山道人,他也算城府幽深?看来你真是被吓破胆了。” 陈珩摇头。 他伸手一指,那雷火霹雳元珠就缓缓生出一层火焰,往下炙去。 涂山葛被烧得哀嚎不断,身体明灭不定,好似随时都会在原地炸开。 “想活命吗?” 又过了几息,陈珩才淡淡开口。 “想活,想活……求道友绕我一命。” 涂山葛满地打滚,却又不敢滚太远,唯恐那颗珠子直接打了下来。 “签下法契,成为我的灵宠,便饶你一命。” “什么?!” 涂山葛冷哼:“我可是有主的!主人乃是赤明派弟子!老狐我忠臣不事二主,想要我臣——” 话音未落。 火势又猛了几分。 涂山葛痛得惨叫,终是忍耐不住,拱手告饶,取出了张法契来。 待陈珩在法契上拟定了条款,又签署下双方名姓,落入精血,他才将元珠施施然收回袖袍。 “这不是要一辈子给人当奴仆了吗?” 涂山葛捧着法契,心头泣血:“这条例何其苛也,等这人死了,说不定我还要给他的子子孙孙继续效劳,妈的!我真成镇族灵兽了?” “你错了,一来我志在大道,心里容不下儿女私情,二来,你未必就能活过我。” 还没等涂山葛再胡思乱想,一道淡淡的声音就在他心底响起,吓得他连忙收束起念头。 见状,陈珩颔首。 在签下那道法契后,他便和涂山葛便有了一种神妙联系,此人的生死言行都操之于他手,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将其随意揉圆捏扁。 “怎么,初来贵宝地,你这个东道难道不奉茶吗?” 陈珩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其他白狐都不敢与他对视,仓皇把脑袋一低。 “说得好听!这是要开始搜刮我多年的家财了啊!” 涂山葛心头更痛。 也把脑袋一低,闷声闷气将陈珩引向主楼方向。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怙照宗 几株苍翠玉竹盆景围绕,奇花点点,显然一看便知是被精心修缮过的,陈珩在主座处端了杯清茶在手,纵目一望。 只见这座三层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屋舍内虽没什么金玉摆设,但几幅墨画翠竹,却也算雅致,颇多意趣。 那群白狐此时也不敢再胡乱嘤嘤了,一个个都缩在主楼外,只露出对眼睛来打量陈珩,见他望来,又慌不迭四肢并用,连忙逃窜开,只恐慢了一步,就会被直接打杀,做成披锦。 “你这些同族倒是活泼。” 陈珩看向他下首处的涂山葛,这个黄袍少年此刻正有气无力瘫在乌木大椅上,仿佛去了半条命。 “是吗,我在没遇上你之前也是这般活泼的……” 涂山葛丧着個脸: “老爷,你太狠了!方才签得法契和卖身的死契也差不多了,不,比死契还狠,我算是被捆牢在你这条船上了。” “祸福难测,焉知我成道后你未必不能鸡犬升天。” 陈珩随意安抚了一句。 “也是!” 涂山葛闻言倒是精神一震,突得抖擞起来: “忘了问了,老爷你是何方门派的弟子?玄门八大派太过高远,就不奢望了,魔道六宗也是,略过不提……” “我看老爷杀心果决,又是东弥州南域人,莫不是出自魔门的恶食山,还是花神府、人形寺?这些可都是大宗大派,只在八派六宗之下,都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有证得元神返虚的真君驻世,能够威压十万里河山的!” “我乃正道修士。”陈珩摇头。 “……对!对!我怎忘了正道修士里也是杀胚无数,一个个道心坚冷似铁,尤其是那些剑修,个个非人,像是神智疯魔了般!” 涂山葛怀揣着希冀,又问: “那老爷是出身罗浮派,神火崖,纯阳剑派还是五光宗?” 不知不觉。 涂山葛又悄悄将心中期望下降了个档次。 “老爷才胎息就敢强杀练炁,肯定出身不凡吧?” “我眼下在小甘山玄真派学道。”陈珩淡淡开口。 “什么?” “离阑粱城不远的那座小甘山,便是玄真派的山门所在,伱应当知晓。” “是,是……我知晓,就是那个派主才洞玄修为的门派吧……” 涂山葛眼前一黑,几乎要倒地,但还是强撑着最后问了一句: “门派就算了,那家世呢……总,总是仙道世家吗?” 在胥都天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之下。 又有十二玄门世家,其根基深种,神通广大,是十足的仙道贵胄,既金且尊。 但若是十二世家中的出身,便是族中再不受宠的庶子,也绝不会沦落到来玄真派这个只有洞玄炼师的破落门户修道。 涂山葛把冀望降到了普通仙道家族,但饶是如此,心头还一阵打鼓。 “家族正是容国陈族。”陈珩笑了笑。 “坏了!” 涂山葛心底大喝一声,将手一拍,仰天就倒。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此人看来是一样不沾! 既无家世,又没拜得个好宗门,怎么修道?拿命去修啊! 没有资粮,没有上等经典,没有师长亲友护持帮扶,没有福地洞天。 这九州四海万万千个散修里,终究是只出了一个颜熙真人,与他同时代的散人呢? 不是半途死了就是早已坐化,成了冢中枯骨! 又想起,那容国陈族里说不定还有年老族人给自己上过香火…… 一念至此,涂山葛便更觉得世态炎凉,了无生趣。 “好了。” 陈珩倒是不以为意:“你为一方山神地祇也有些时日了,其中私藏,可否容我一观?” “老爷你也太客气了,现在这种境遇,我的不就是你的?” 涂山葛喉头一哽。 这个人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还好加上个“可否”,真是,客气的过分了…… 随着涂山葛一声令下,主楼外那群白狐便登时活动起来,搬来一堆堆事物,很快便将这间会客厅都填满。 有法契在身,涂山葛的心思根本无处遁形,陈珩也不担心他会隐瞒。 而过不多时,随着翻阅,再加上涂山葛在一旁的讲解,陈珩很快便寻到了自己所需的事物。 “道术,居然是此物,实乃天幸之。” 陈珩将三本书简捧在手,不禁面露喜色。 那些凡俗金银和文人墨画就不必提了。 除了些许符钱外,在这堆物件中,他居然还寻到了三门道术,实在可喜。 要知道在玄真派内,道术可不是无偿传授的。 要么依靠师长教导…… 要么,就是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劳,由功德房具体记数,得出功德数目,最后自己去长老房换取。 …… “三门道术:气甲术、血甲术和极光大遁。” “气甲术和血甲术都是下乘道术,而且是守御类,于功效上倒是重叠了,专精一门即可。不过我有一真法界在手,时候充裕,倒是可以两门都修,至于这极光大遁……” 陈珩暗自道: “这极光大遁却是门遁术,而且品阶上乘,要高过另外两门,虽没得到什么杀伐手段,但也不错。” “老爷,这三门道术都是前主人留下的,当年她斗法身死后,我们这些灵宠没了后台,也被驱赶出了赤明派……我还算运道好,一路平平安安来了炀山,活到现在,可其他灵宠就惨了,听说有不少还在半道就被前主人仇家给截杀了,连魂魄都被拿去点天灯,实在可怜。” 看见陈珩手里的道术,涂山葛怔了怔,不由得唏嘘道:“前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便一直想进入‘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修行,只可惜直到身死,都未能如愿,唉……” “这便是你一直自称此地为‘九皇常阳金阙洞天’的缘由?” “见笑了,可的确是直到前主人死后,我才知赤明派是如何的好,生活又是如何的不易,带着这一族老小讨生活,实在是艰辛。” 涂山葛叹了口气,道: “在这里,我险些就被炀山道人打杀了,可托庇在前主人门下时,连给我们一族喂食送水的奴仆,都比他修为更强,这世情……” 说到此处,涂山葛似想到了什么,猛得警醒起来。 “老爷!有件事我险些忘了,其他两门道术不过尔尔,但这‘极光大遁’却是存着隐情的!” “什么隐情?”陈珩皱眉。 “这‘极光大遁’是前主人斩杀了怙照宗一名弟子得来的,不仅难修,而且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是担心被怙照宗得知,会引来祸患?”陈珩问。 “正是正是,怙照宗可是魔道六宗之一,他们的行事……” 说到此处,涂山葛猛得打了个寒颤,似想起了某种极可怖的事,身躯一顿。 “总之,老爷一定要慎之又慎!” 良久,他才苦笑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慎之又慎!” …… …… 同一时刻。 阑粱城外的一座小村庄内,小钰提着一把带血的剪刀,面无表情走出了茅屋。 浓厚的血腥味从她身后茅屋飘出,一个矮胖的农夫就倒在床榻上,他的眼球像死鱼一样凸出,肚皮被划开,露出了暗红的五脏,显然是已经不活了。 “你是个好人,给了我饭吃。” 小钰遗憾回过头: “可你为什么要偷偷看我的小腿呢?你和炀山那头老猪狗一样,差一点点,真的,差一点点我就可以不杀你了啊……” 昨天,漫无边际游荡的她遇上了一个农夫。 这个寡居的中年人看她可怜,给了她一碗麦饭,又将她带回偏房安歇,可就是那么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他便触怒了小钰。 所以,这个农夫死了。 在酣睡时,被小钰突然拿着剪刀给破开肚皮,活生生疼死了。 “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 小钰哼哼唧唧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转身向前走去,她似乎像是喝醉了,走得一摇一晃。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周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没有一个人来看她的表演,四下不知何时起了稠白的烟雾,浓得像是米浆。 静得。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真难听,像是犬吠。” 突然,有人讥笑道。 小钰死死瞪着村口水井处,那里站着个长眉垂颊的迟暮老人,他正抱着双臂,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像在看一条死鱼。 “老家伙,你是谁?” 小钰啐了一口:“我要把你的肉一片片刮下来,放去油锅里炸!” “老夫阴公皓,现为怙照宗长老。” 老人冷声一喝: “你这孽畜心肠狠毒,全无人性,今日,我特意来此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行尸 话音落下。 在两人不远处的一间草庐,便猛传来声尖利嘶吼。小钰急转过身去,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两具只徒有人形的怪物麻木撞开了门扉,正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 皮肤青紫,瞳孔泛白。 其身上更是萦绕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恶臭,像是几只死老鼠在发酸的猪槽浸了几月,那股于暖臭中静默发酵的气息。 若细细看去,甚至还能瞥见在它们暗黄的肌肤下,正游走着不少肥白的长蛆,如同巡溯在水沟中的蝌蚪群。 “这是……行尸?” 小钰瞪大眼睛,从那两具高度腐烂的肉块,依稀辨别出了他们生前的面容。 她在进村时候见过这对小夫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农人,故而也没怎么留心。 只是才一天不到,肌体就能腐烂成这个样子吗? 这是什么邪术? “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小钰突然冷笑了起来:“就是这样把活人炼成行尸吗?” “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我行的法才叫正法,我践的道才叫做正宗!” 阴公皓森然答道:“舍我之外,皆是外道、皆是妖法!你连这个都不懂么?” 嘭! 尘土飞溅! 两头行尸猛得朝前一纵,便将小钰一把压在了身下,那股恶臭贴面一嗅,直熏得人头昏脑涨,忍不住要呕吐。 但下一瞬。 忽然,嗤得一声。 一个腐烂人头打着圈儿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米,黄绿的汁液淌了满地,没过多久,又是一個人头飞起,尸身也随之绵绵软软瘫倒下。 “老匹夫!你不知道我娘家是走镖的吗?” 小钰满身恶臭的脓液,有些还溅进了眼角,但此时她只是捏着剪子,嘴里溢出一丝笑来: “你这野道士就算是学了点左道之术,又怎么样?想要我向你讨饶吗!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咬下一层皮来!” 她娘家祖祖辈辈走了这么多年镖,自然也是有几手拳脚功夫在身的,而且炀山道人为了在床底间更加尽兴,浓情蜜意时,还用胎息帮她温养过几回身体。 可以说,在如今先天大宗师不出的江湖里,她也能勉强算是个中流好手了。 阴公皓只是淡淡不答话。 小钰狞笑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揪,便将剪刀刺进了他的胸腹。 毫无阻碍。 一击便入体。 血顺着剪刀流到了手腕,然后淅淅沥沥地砸在脚面。 “怎么会这么轻易?” 小钰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能施展道术的,最次也是胎息了,可胎息的肉身,难道不都是坚若金铁的吗? 可在这时候也容不得细细思索了。 小钰又发狠往阴公皓身上刺了十几下,每一回都用尽了全力,血像年节时杀猪一样的死命在喷。 “老东西!” 小钰一头一脸的血,她最后又往阴公皓脖颈处用嘴一撕,待得传来喉管被咬断的实感后,她才满意松开牙齿,将尸身一把推进了井里。 “原来……修行中人也这么好杀?哈哈,哈哈哈哈!” 怔了一回,小钰才仰天狂笑起来,蹒跚向前走去。 可周围。 那稠得像米浆一样的雾,依旧没有散开,反而有愈来愈大之势…… 没走几步远。 她突然身子一抖,眼中流出不可置信之色。 前方,一张红藤木的寿椅上,本以死去的阴公皓正好整以暇端坐着,听见了脚步声,连眼都懒得抬起。 “还用牙咬,果然是犬类。” 小钰也不与他多话,只是朝前一扑,便将红藤木寿椅连同阴公皓一同按倒在地。 等到她再次满身是血爬起来时,地上已又多了具稀碎的残尸。 她阴着脸狠狠往残尸身上淬了口。 抬起头。 果不其然。 面前的,又是一个阴公皓…… 长眉垂颊的老人这一次终于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身形高瘦、挺拔,如同峰顶亘古不易的一面铁石,在顾盼间带着股慑人的恶念和魔意。 小钰被他这视线一激,心里面登时一道杀机怎么也躲藏不住,不断地往脑海里钻,要借由她手,恨不能将这九州四海的兆亿生灵全数杀个干净,撕成粉碎!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好戏可还在后头。” 阴公皓微微点头,面上神情似是赞许,又似是可惜。 他也不动弹,周围便有无数嘶吼大叫。 一扇扇木门被撞开,密密麻麻的行尸都围拢过来,活蛆乱跳,腐烂恶臭冲天,即便远在数里外都能清晰闻见。 “原来,你把这一村的人都给炼成行尸了。” 难怪这村落寂得像是块坟包,没有人声,是因为这一村的人都已经死尽了! 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幼妇孺,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人炼成了行尸! “来,让我看看伱有多疯!” 阴公皓嘿嘿一笑: “这趟出门不利,连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弟都没遇上,那田不奇资质太差,性情也让人不喜,虽然你资质也没好哪去,但谁让老夫偏偏就中意你这疯狗模样呢……” 剩下的话。 小钰已经听不清了。 密密麻麻的行尸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小钰虽奋力绞下了几个脑袋,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还是被扑倒在地。 压住她的那头行尸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农人面孔,肚腑早已裂开,露出其中无数灰黑的脏器。 “是你啊?” 小钰认出了这个曾施舍她麦饭,又在之后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农人。 “吼!” 行尸没有回话。 它只是张开嘴,用发黄的牙齿用力咬了下去。 …… …… 血肉纷飞。 阴公皓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即便是见着小钰被行尸一口咬住脖颈,也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突然,他神情微动,向西南天空看去。 那里正有一道犀利无俦的青黑遁芒斩开了虚空,化作惊天长虹,直奔自己而来。 “这是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 阴公皓不屑一笑,也身化一道璀璨星河极光冲天而起,顷刻,便将那青黑遁芒轻易截住,难以走脱。 更不多话。 他探出一只法力大手,便狠狠一抓!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筹谋 无数璀璨极光摇曳,飞腾闪耀,像是将这片天宇一瞬间就拉入了无垠的深空之中,不辨东西,也无上无下。 那青黑遁芒不断挪移扭转,但还是挣脱不出,而且一只二十丈大小、由法力化成的大手也猛得抓来,其势不知比电光快了凡几,根本避无可避。 眼见已是逃不脱了。 那青黑遁芒也无可奈何,只得强行将光华收起,往那抓来的大手上狠狠一撞! 只闻轰然一声大响,好似数座山岭都齐齐崩塌了,那青黑遁芒一颤,随时都要解体,而那法力大手却并无碍,而是再次五指一张,向下拿去。 嘭! 嘭!! 嘭!!! 乱石纷飞,地面被打得重重凹陷,烟尘四起。 青黑遁芒此时却不敢再像先前一般硬抗了,而是不断流窜飞跃,总险而险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法力大手的抓捞。 “哼!我看你还能如何逃?” 阴公皓收起戏谑之心。 他将法力略一催,那只大手瞬息膨胀到了数百丈大小,黑压压,霎时间,便如一头先天巨神从云中落下了掌指。 云雷并起,发出无数呼啸咆怒之音! 那青黑遁芒只如同巨浪中的一页小小孤舟,眼见着便要倾覆,却突然从那遁芒里跳出了一点金光,迎上法力大手。 那点如豆金光只横在半空,便有一股鼎定万象四时的雄伟气魄,高乎哉,巍巍然。 “这是?” 阴公皓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但那数百丈大小的法力大手依旧不停,反正下落之势更疾了几分。 只无声一撞,那点金光和法力大手都是溃灭,当即无影无踪。 “……我还当谁有这般虎狼胆子,胆敢窥视我,原来你竟有这般背景,难怪,也难怪。” 眼见一击不成,阴公皓倒懒得再出手,他举袖收起漫天闪耀极光,也不再阻那青黑遁芒离去: “说吧,玉枢的儿子,你来寻我有何事?” 在他下方,青黑遁芒之中也显露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素简白袍,青簪束发,左脸带着张墨玉面具,正是副风流俊雅做派。 此人,正是与陈珩在小甘山会面过的陈婴。 “长老的杀意也太重了,我不过是想过来瞧个热闹,你就险些将我打杀了,好狠,好狠。” 陈婴轻叹了口气:“不过长老怎知道我是玉枢的儿子?” 他笑了起来:“我就不能是大派弟子吗?玉宸派,赤明派,或者……怙照宗?” “你莫要在这里同我斗嘴,能习得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又能有玉枢的斗箓护身,你不是他儿子,难道还能是玉枢他爹吗?” 陈婴哑然失笑。 “有事便说,从前几日起,老夫便一直感觉隐隐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我掐诀推算,却被蒙蔽了天机,难以算实那人身份。” 阴公皓冷淡道: “想必跟着我的那人就是伱吧?看来玉枢倒是疼爱你,不仅给了护身的斗箓,还给了掩天机的秘宝……如此豪富,我都想要杀人夺宝了!” “长老神通广大,以我这等微末道行,苦苦寻你了几日都没能追上,实在见笑了。” “哦?那今日,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此地落足的?” “今日?今日的确是意外。” 陈婴似乎觉得好笑,道:“今日我本是要去探望一个弟兄的,却不料在半道上,居然遇见了长老,你说巧不巧?” “你的弟兄?也是玉枢的儿子?” 阴公皓眼睛一亮。 “正是,我本是想去提点他几句,让他小心些玉枢,别和其他兄弟一样,虽然一时威风,但最后却是要落得個凡俗一生的下场,只得个水月镜花,一场空。” 陈婴望向炀山方向,又淡淡收回目光: “但既然遇上了长老,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就顾不得他了,唯愿他自求多福罢。” “你一个先天魔宗的真传来寻我怙照宗长老,有何正事?” “地渊。” 陈婴洒然一笑,道: “尸解仙!” 阴公皓脸色猛得大变,抽身就要走,却被陈婴一把扯住袖袍。 “放心,我还没那么疯,那尊尸解仙不是我能觊觎的,可是,祂不是还有弟子吗?” 陈婴压低声音,便用神念传过一道讯息。 而阴公皓脸色也是瞬息红白不定。 直到最后,在陈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心头一横,才咬牙发狠应了下来。 “也好也好,那我便先回怙照宗筹谋一二,陈真人也随我一起吧,同为魔道六宗,我等不可不走动,免得生分了。” 阴公皓话语里突然客气了不少。 “求之不得!” 陈婴大笑。 阴公皓举手一召,便放出了一座八角玲珑白玉楼,与陈婴携手走了进去,但在白玉楼遁破虚空时又想起了小钰,顶门便又分出一道清炁,落了下去。 “请!” 白玉楼倏忽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不知瞬息遁破了多少里河山。 而阴公皓顶门分出的那道清炁还未落地,就变化成了阴公皓的模样,同样的魔意凛然。 “真是废物!” 他长眉一竖,不满道。 …… 此时下方已是惨不忍睹。 小钰半边身子都被咬烂,肚破肠穿,却还挣扎着没有死去。 这个女人张开血肉模糊,已露出森白骨茬的双臂,死死抱住了一头行尸。 她也不顾那比溷厕还要猛烈些的恶臭,张开嘴,就死死咬在那头行尸脖颈,怎么也不放。 “但这心性还尚可。” 阴公皓一挥手,磅礴法力一震,下面的行尸登时全数爆开,皮肉成糜。 他又一指小钰,这垂死的女子被一道元真注入,登时又重生出了肝脏肌肤,不过几个呼吸,就面生红光,非但伤势尽复,还更康健了几分。 “求老师怜悯!传我仙道!” 没有丝毫犹豫。 小钰猛得拜倒在地。 在见到了阴公皓和陈婴的斗法时的那般浩大动静,几乎把山川都要倒转过来,又有这种活人手段。 她便是再疯癫,也知道眼前这老者是有神通的。 “老师不可提起,你未能杀尽这群行尸,考核未成,还入不得我阴公皓门下。” 阴公皓摇头:“不过,我可再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小钰重重叩首,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见状,阴公皓满意一笑,问道:“你可有最感激在意的人吗?” “……” 小钰心头浮现出陈珩的面容来。 她想要摇头,可阴公皓的眼神让她生不出丝毫隐瞒的心思来。 “有,他叫陈珩。” 小钰低下头。 “嗯,那就去杀了他,你可愿?” “……我愿!” 小钰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良久后,才忽而娇笑道:“只要能够跟随真人学道,便是将他千刀凌迟,我也是愿的!” “好。” 阴公皓点头:“我只教你学一个月的道,你若能杀了他,便可我门下。若不能,我便要折断你四肢,将你换成畜身,让你生不如死,如何?” “我明白了,我都依真人的吩咐。” “善!善!” 听到这话,阴公皓脸色终于露出丝真正喜色,道:“好孩子,把你真正的名姓告诉我。” “周楚钰。” 小钰顺从膝行到阴公皓面前,谄媚仰起脸: “禀告真人,我俗名叫周楚钰。” 阴公皓先是皱眉,然后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极其快意,声震山林,让高空上无数流云都分散,一时崩碎。 …… …… 而炀山。 此刻,正在一真法界内的陈珩自然不知晓外界发生的这一切。 只见盘坐的他突然一动,掐了个法印,周身便生起层层气流。 “成了!” 陈珩睁开眼,面上露出喜色。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涂山宁宁 气甲术—— 顾名思义,便是将胎息化为甲兵来护身的一门守御道术。 凝神以为息,凝气以为神,调鼻息绵绵,多入少出,定身心而默然,外静内澄,一念规中,然后止心于脐下,始行收入气穴,乃曰致神还为虚,凝神化炁。 这门道术倒无什么难涩处。 毕竟只是门下乘道术,再难又能难到哪去?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肯耗苦功,便是再愚钝的天资,也能略有所得。 “御!” 陈珩法决又一变,他周身那层淡淡气流顿时更加喧嚣,铿锵萦绕,在虚空中便响起金铁交鸣,迸发出点点星火。 “来,让我看看你的成色如何。”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从袖袍取出,望空一掷,心念一转之下,便有一把火焰猛烈烧来。 这火非比寻常,只是刚一生出,就将空气都灼得扭曲摇晃,声势颇为骇人。 但当它正要将陈珩卷进去时,气甲术显化的那圈无形气流只上前一迎,登时便将火焰团团阻住,丁点不泄。 而近在咫尺的陈珩也感受不到那股高温,这倒是神妙。 之后,陈珩又从元珠中取下一道红白雷霆劈落,这次气甲震颤的更厉害,但还是挡了下来。 吐火、发雷…… 这些皆是雷火霹雳元珠的功用。 但这枚中品符器真正的杀招,还是将火雷交缠,裹在珠子上,一气将它打出去! 这元珠材质本就是以银精浇灌秘砂铸成,坚固非常,又得火雷之助,一旦发出,便是一堵城墙挡在前头,也要被炸得震塌! 只是这一手段颇耗胎息,以陈珩如今修为,像这样发出一记,就要筋疲力软,再无攻伐之能了。 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也就罢。 也不知炀山道人是有过什么泼天大运,居然还得了雷火霹雳元珠在手。 此人身家之豪富,莫说和寻常练炁散修相比,便是小甘山玄真派内,也鲜有弟子能比得过他。 “还有他那门外练肉身的道术,真是可惜了……” 陈珩叹了口气。 他又盘坐调息了片刻,待得精神稍一振后,便将空中元珠化成了一道光束,直朝太始元真经》这门练炁术,不可谓不侥幸。 但之后开辟紫府,凝结金丹的法门,却又成了陈珩的疑难。 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玄真派的《三炁照神术》虽能一直修行到紫府,但这经书却不甚高明,只是寻常。 陈珩可不敢赌自己是否有颜熙真人那般的好运道——下阶真炁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最后却还是逆反根果,一举证得了元神返虚。 若是可行的话。 他想走的道,还是一步步将根基打至极固牢,最后水到渠成,功行满圆。 “如何拜入大派谋求经典,还有,这具身体的父亲……细细一想,倒都是麻烦。” 陈珩也不再逗留。 他将意识沟通金蝉,便瞬间从一真法界内抽离出去,回归了外界。 …… 蒲团上。 陈珩在服下一枚小白阳丹后,将体内寒斗真炁一压,便缓缓起身。 他掰动机括,将洞府的巨石移开。 在洞府不远处,就有一方乌漆木的餐盘,餐盘边上还蜷着一只脑袋带包的蠢狐狸,正在那自顾自玩着自己的尾巴,极为投入。 听到脚步声,那小狐狸噌得一声蹦起,围在陈珩脚边嘤嘤大叫,似在不爽他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让自己等了这么久。 “涂山宁宁,又是你来给我送饭吗?” 陈珩瞥了眼她头顶的大包,认出这只便是那日用头叩门,然后逃跑时又找不到家的蠢狐狸,淡淡道: “看来你伤得倒是够重,头顶淤青还是未消。” 小狐狸闻言勃然大怒。 弓起背就想给他一口,只是又不敢,在原地急得用爪子疯狂刨土。 “下回不用等了,放着便是。” 陈珩从餐盘取下一颗葡萄放在她面前,也不再看,便又回了洞府内。 “嘤嘤~” 小狐狸刚开始还故作不屑偏开脑袋,尾巴一甩一甩。 可等到巨石重新堵上后,她就迫不及待张嘴,将那颗葡萄囫囵吞了进去。 “嘤嘤,嘤嘤~” 她满意眯起了眼睛。 …… …… 两日后。 炀山神域内。 一片偌大空地里。 涂山葛正拿着柄法剑左支右绌,被陈珩手中的那根桃枝杀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输了输了!” 他突然扔下法剑,大叫一声:“老爷,你快收手罢,这回算你赢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玄门八派,魔道六宗 朗光明媚,在树荫下漾起一环一环的光影,无数琐细的微尘浮动其间,随着风一动。便也晃来晃去。 此刻的外界虽已停了落雪,但还是寒雨飘空,冻人非常。 但在这片不算大的神域里,依旧是温风暖煦,仿佛三月阳春,好似四时的轮转都与它无关。 陈珩也曾好奇询问过,这神域里明明也没有日月星光,为何却得如此明亮。 但涂山葛支支吾吾说了半响,非但没能说明白,反而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最后只能怏怏闭嘴。 他修行的神道法门,本就是前主人斩杀了一头为恶的山神地祇才得来的,算不上什么神道大典,其中的术语、乾理也残缺不清。 而且涂山葛在得到这一法门后不久,前主人就身死,连带着自己也被逐出了赤明派。 其中不通的关窍就更无人教导、也无从证验了…… “不是你自己非要同我比剑的吗?说你在赤明派成曾见过几位高强剑修,自己也因此悟出了几手剑术,是三千灵宠中的剑法第一。” 陈珩将桃枝一收,淡淡道:“这才过去了几合,怎么便不继了?” 眼见吹得牛皮被揭破,涂山葛嘿嘿一笑,也不赧颜。 “老爷这剑诀虽是凡俗世界的剑击术,但也颇多不凡了,很有几分意境。” 涂山葛将法剑捡起归鞘:“老爷于这境界上,只怕不止是小成吧。” “中成境界。” “原来,原来!老爷果然是神人之姿!” 涂山葛叹息。 这些时日,他对陈珩的天资也算是有了些通晓。 此人实在是个天生的修道种子! 不拘什么法,不拘什么术。 一学便会!一学便精! 不过短短几日,便将到手不久的气甲术修至了中成境界……似这等悟性,即便是赤明派弟子中也不多见,或许唯有那些将来承袭道脉的真传弟子才能比拟一二了。 “不过区区中成而已,和师兄比起来又算什么,他已悟出十步一杀,我这点微末道行……” 听到涂山葛的恭维,陈珩摇头。 两人收了剑,涂山葛看陈珩神色,便猜到他有事要询问自己,也不待陈珩先开口,便将他引向主楼坐定,奉上茶水。 “老爷想我问什么,请开口吧。” 涂山葛呵呵一笑,道:“我好歹也在赤明派了呆了十几年,像这等玄门八派,即便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放在外界,那也算是了不得的秘辛了!” 说到此处,涂山葛不免有些自傲。 “你倒是聪明,我还未说明来意,你便已猜出我有事要相询了。” 陈珩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他难得今日不在一真法界内修炼道术,却来了涂山葛的神域,正是有件事情要相询。 只是初一登门,也不好直接开门见山,反而被涂山葛拉着比了一回剑。 但这狐狸不愧是已经成了精怪的,虽说修为不怎样,但却是世情练达,还未等他开口,就自己挑起了话头。 “老爷平日里都是在洞府苦修,甚少出门,连我让宁宁送去的饭食,都要忘记去吃。” 涂山葛得意一笑,拍手道:“但今日却有暇来我这神域,肯定是有要事相问了!” “不错,的确是要事。你也知玄真派是小门小户,不得根本经典,也无什么福地洞天,你在赤明派呆过些时日,毕竟要见多识广。” 陈珩缓缓放下茶盏,注目涂山葛,道: “我想问,如我这种出身,要如何才能够拜入大派?” “……” 涂山葛一呆。 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猛得僵住。 过了许久,他才尴尬清咳一声,挠挠了脑袋。 “这个……倒是鲜有先例……如玄门八派、魔道六宗这等宰执胥都天的大势力,他们的弟子多数都是自幼培养的,出身清白。偶尔有长老在外出云游收徒,但那也是少之又少,要撞仙缘的,不提也罢!” 涂山葛这时倒真的有些羞愧去看陈珩,只是讪讪道: “老爷,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只怕我还真没有什么计较……” 玄门八派—— 玉宸派、赤明派、斗枢派、太符宫、中乙剑派、北极苑、阴景派、九真教。 魔道六宗—— 怙照宗、神御宗、血河宗、先天魔宗、瘟癀宗、玄酆洞。 这几家便是此方胥都天的真正主人了,九州四海的万千大小门派皆是要仰其鼻息生存,才能够得以保存。 并且这几家的势力也不仅仅只是一个胥都天,在其他天宇陆洲,也有别府、外脉存在,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仙道巨头! 正因是如此的至清至贵。 这几家大势力的收徒也是极为严苛,非但要自幼培养,而且要看根骨、心性、元灵、资质和道心,缺一都不可。 东弥州——便是玉宸派、怙照宗和赤明派的山门所在。 这二玄一魔,也便是这片州陆如今的修行格局。 但在这偌大东弥,除了二玄一魔这三大顶尖仙道巨头外,实则还有九個二流门派,和数百个如玄真派一样的小门派。 涂山葛虽然没有什么好计较,却也在绞尽脑汁后,也给陈珩讲出了一则秘辛。 …… “伱是说,花神府不定期会召开一场‘撷芳宴’,以吸纳散修入门吗?” “正是正是,虽然参加一场‘撷芳宴’颇耗资材,也只有最后活着的三人才能拜入花神府,但花神府可是正经的二流宗门!有元神真人坐镇的!” 涂山葛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想参加‘撷芳宴’需上缴供奉,这供奉可是一笔大数目。” “究竟多大?” “老爷,这我便不晓得了……不过听前主人说,每次参加‘撷芳宴’都有散修卖妻卖女,想来也是不菲。” “不仅要上缴供奉,而且只有活着的前三人才能拜师吗?听起来倒是不易。” 陈珩叹了口气。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花神府倒是可以当做备选。 不过要缴纳供奉…… “看来,地渊之行我得拼命些了,至少也要多采几株阴马。” 陈珩暗自思忖。 实则,若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拜入玉宸派和赤明派这等玄门正宗。 但具体该如何施为,就要再仔细思量了。 “多谢涂山兄为我解惑,只是我这次还有一个疑惑。” 陈珩犹豫了片刻,但想起眼前这狐已经与自己立下了法契,生死都在自己一念之间,也便不隐瞒了。 “不知涂山兄可曾听说过‘神屋枢华道君’这个尊号。” 他说: “或者,太始元真?”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三界亚君,元洞冢宰 修行一道—— 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还虚、炼虚合道这十六字而已。 在胥都天中。 又被细分为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元神、返虚、纯阳、合道……直至功行圆满,羽化升仙。 大千世界,万天无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在其他天宇中虽也存在不同的修行法门,万道同辉,但只要是在仙道演法之列,就大体脱离不了十六字的圭臬。 以胥都天为由,练炁可称羽士、紫府可称高功、洞玄可称炼师、金丹元神可称真人、返虚纯阳可称真君。 至于合道—— 这个离羽化证仙只剩一步之遥的大境界,也被前古众真敬奉上了“道君”之称。 道君者,与道合真,形体俱妙。 头戴天圆,足履四方,冠带九气,结为衣裳,日为圆象,月为圆光,身披北斗,六甲九章。 其乃正宗玄劫受命,仅只在万仙之下,可为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此境修士往往有着种种不可思量的威能,捉拿日月,再换天星,都是寻常小事,以至于起死回生、叫人转世轮回,也不过一道符诏的催发。 若是玄门道君为善,祂于虚空中结三白七宝,甚至能开辟世界,分化出天地水三元之气,于其中生成人伦,长养万物。 而魔门道君为恶,亦足以使恶刑罚落,扰得万道破灭不宁,被诸天煞鬼恶神供奉,膜敬为“中天大魔王”。 所谓道君,其实已然身具仙体仙命,只是功夫不足,还未摘得仙业入身,不能够登仙。 而做为执宰胥都天的八派六宗,自然个个都是拥有道君驻世的,少则一尊,多则甚至二四之数。 陈珩在这段时间也算通读了不少道书,但碍于经典稀少的缘故,一些秘闻关隘,他也是茫然无知。 便如这神屋枢华道君,也如,太始元真…… “道君?神屋枢华……” 听到陈珩的问话,涂山葛皱眉惊诧。 过了一会,他才猛得拍手,眉头一下便舒展开了。 “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她是斗枢派的道君,前主人还曾经随赤明派长辈去过斗枢派,为这位女道君献上了贺仪!” 涂山葛越说越兴奋,整张脸都泛起虹光: “当时神屋枢华道君攻破了天外的一座禅门净土,杀掉那座净土的主持尊者,俘虏了二百万孔雀僧兵,把他们都抓来了胥都天,献俘于斗枢派山门前!” “净土?主持尊者?” “那是另外一片天宇了,和胥都天一样的大世界,前主人回来后还跟我吹嘘过几回,因为太过宏翰伟烈,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涂山葛放下盏中已经开始发凉的茶水,神采奕奕,道: “那一片天宇名为无琉璃天,和胥都天不同,它是在佛家大能的治下,遍地都是禅宗、净土。斗枢派因为传道缘故,和无琉璃天的几家寺庙起了争端,双方在天外各自斗了几百年,彼此都有胜负,死了不知多少道兵、僧兵。后来,还是几位斗枢派真传被虐杀,惹得风波大动,甚至让神屋枢华道君出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位道君祭炼起仙兵,倾力之下,只一合便打破了大孔雀王寺的护山胎藏界,然后又以雷霆手段杀死了大孔雀王寺的住持尊者,卷走无数典籍,掳走了二百万孔雀僧兵……” “无琉璃天因此大怒,甚至触动了一尊证得菩萨果位的大能,让祂破关而出,报仇雪耻,但最后还是几位胥都天的道君出面,把那尊菩萨惊走了。” 涂山葛砸了咂嘴,意犹未尽。 他当时听到这消息后,可是一连数天都兴奋的没合眼。 百万兵众,流血伏尸,天龙禅唱,星河庆云。 连做梦时,涂山葛都梦见自己成了大天妖,参与到了那战中,一爪就是一個金刚力士。 “无琉璃天……两座天宇间的争斗吗?” 陈珩也是心驰不已,缓缓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镇定了心神,将念头收束起来。 八派六宗居然煊赫至此吗? 不仅在胥都天称尊做祖,连在其他天宇,居然也流传有威名…… 这时刻,陈珩对拜入大派的渴慕又更上了一层。 上等经典,上等洞天,上等大势。 如果能够在八派六宗修道,那便等若是一只眼,就已经望到了长生门户了。 “不过斗枢教却不在东弥州,而是和九真教一样,山门都在东寰州……若不是前主人观礼过斗枢派献俘,像神屋枢华道君这等仙道巨头,我也是无缘得知尊号的。” 涂山葛这时好奇问道:“老爷,你是在哪听说的?” “那‘太始元真’呢?” 陈珩避而不答,又道:“你可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它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太始元真?” 这一次,饶是涂山葛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没琢磨出一星半点来,连蛛丝马迹都无。 “我曾见过一门练炁术的讯息,其名为《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陈珩笑了笑,道:“我心头觉得不解,就来找你一问。” “原来如此,不过我虽未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但它的品佚如何,这个倒是不难猜的!” 涂山葛自信道: “既然是练炁术,又是由神屋枢华道君亲自来注解阐释的……那‘太始元真’必然是位列九阶上品,或者,是九阶至品!和赤明派的‘皇素玉真’一样,都是世间真炁中的极品!” “赤明派炼成‘皇素玉真’的法门,便是叫做《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乃是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亲传。” 涂山葛说到此处,未免有些遗憾: “老爷,实不相瞒,前主人一直求取此法而不得,最后还是无奈将一身胎息转换成了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我时常在想,她当初若是修成了‘皇素玉真’,说不定就能在斗法中取胜,也不必身死了……” 虽然已是时隔多年,往事忆起,还是让他唏嘘,叹息难忍。 “前尘不可追,再多思也无用。” 陈珩安慰了一句,从袖袍中取出一册发黄古书,就递了过去: “你且一观。” 涂山葛茫然接过,还未等翻上几页,脸色变猛得青白了。 “好阴毒的邪法!” 他额头顿时便有汗珠滚落,大叫道: “老爷,这法门好生恐怖!实在有伤天和的很!”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不同 涂山葛叫声中满是恐惧和骇然之色,脸上的表情僵硬青冷,一看便知是被狠狠吓住了。 陈珩强忍住心头的惊疑,若无其事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等涂山葛将文字念诵出来后,陈珩脸色也一变。 …… 血河车宝轮—— 取三百六十五名俗库命数的妇人,令她们在阴年阴月阴时一同受孕,并以卤盐、滑石、水银、赤马等药材熬煮为胶,在受孕后每日给她们灌输服食,等到胎儿出生时,再以利刃破腹,将其取出。 这样的死婴秉承自母腹而来的怨气,正合与生金、曾青冶炼,在文火中细细熬打,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功成后,便能得到一面血河车宝轮。 此轮尤其擅长污人躯体,一旦被打中,不出一时三刻,登时就要体表青紫,化成一滩腐臭脓血。而且还能消解符器灵光,便是中品符器同它一斗,也要灵性折损,下品符器被一撞击,登时就要露出溃灭之相。 唯有上品符器,才能与其搏斗一二,不惧此轮的脏污。 可以说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魔道秘宝,阴毒无比! 所谓秘宝,便是无禁制加身,也无法经由炼形来提升品佚的法器。 其虽然祭炼不易,有种种条例限制,但威能也通常大得惊人。 “怎么会?” 听到涂山葛念诵出的文字,陈珩只觉得荒谬无比。 他拿出来的…… 难道不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吗? “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字就在眼前摆着,老爷,我怎么可能看错?” 涂山葛不解挠挠头,笃定开口。 “……” 涂山葛一时不知所措,从椅子上起身。 “把你的族人喊过来,让他们都来看看。” 沉默了一会,陈珩突然开口道。 涂山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一只只狐狸排着长队,依次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传阅,但结果都是一样。 在他们眼中,见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法。 不是练炁术。 不是玄门真炁。 而是一门货真价实的魔道铸器法! 狐狸们都被这其中的血腥文字骇到,一个个嘤嘤乱叫,吓得四处乱窜,跑来跑去。 其中那个用幻术迷惑过陈珩,然后被陈珩一箭射中屁股的涂山壮,更是惊恐无比。 他是亲眼见过眼前这人杀心的,也知晓陈珩是如何的无情。 涂山壮只疑心陈珩要把他们都诛戮干净,炼成一面血河车宝轮,身躯像抖糠一样在颤,嗓子里嚎啕一声,就要抱住陈珩的大腿哭诉。 还是涂山葛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毛,将这被自己吓傻了的狐狸扔了出去,才得罢休。 “怎么会这样?” 陈珩默然坐在椅子上,心潮一阵翻涌。 明明是一门练炁术,可是…… “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不错,应当如此……这门练炁术是前身父亲的遗物,我听陈詹叔父提起过,他在死前还特意叮嘱,要前身在长大后记得打开木匣。木匣里除了几枚古怪符箓外,便是这门练炁术了。” 陈珩微微合上起眼,沉思起来: “因为相同的血缘,所以我才能侥幸窥得真相吗?” 如此一来。 倒也勉强说得通了…… 陈族族人一直忌惮木匣中书册,将其认定为邪魔外道,不是正流。 陈珩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因练炁术中的险隘处生疑,所以才有此误解。 但现在回头看,只怕那些陈族人和狐狸一样,看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方法! 而陈珩也是因为重生到了这具身体,所以在阴差阳错下,才恰巧发现了前身父亲留给前身的真正遗物。 “不过,这样一来,前身父亲的死因就有待商榷了……他既然有如此蒙蔽耳目的手段,那他是怎么死的?或者,他真的已死了吗?” 前身父亲早早病逝。 据说是因为一次观想修行,伤了心神,又牵动旧伤,所以才早早撒手人寰。 可有如此神通,又留下这等练炁术,他究竟是观想到了什么? 要知道《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可是道君亲自注解,地位等同于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 而后者,即便是赤明派弟子,都鲜有得真传的。 便如涂山葛的前主人,就是因无缘一窥“皇素玉真”,最后才无奈转修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 “士师分鹿真是梦,塞翁失马犹为福。” 陈珩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时,手心突然一阵毛茸茸的软绵触感。 他低下眸光。 涂山宁宁正用脑袋在蹭自己,见他望来,小狐狸摇摇尾巴,担心地“嘤嘤”一声。 “多谢,我并无妨。” 陈珩俊秀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意,顺手摸了摸她。 他的手指白皙纤长,骨相极美,抚摸的时候让涂山宁宁觉得很舒服,小狐狸刚惬意抬起下巴,那双手就轻轻也捋过尾巴。 “嘤嘤!” 小狐狸当即大怒,又羞又恼,用力弓起背脊来抗议。 但陈珩这时候已经收回了目光,并不看她。 涂山宁宁气得跳出了门外,又回头,见陈珩还是没往这边看,更加暴跳如雷,用两只小爪子铿铿刨门,刮得木屑到处乱飞。 “多谢涂山兄今日替我解惑了。” 收起万般念头,陈珩打了個稽首,涂山葛见状连忙起身,送他出门去。 “不过,这书册封皮在涂山兄看来,是有几个字?” 临行前。 陈珩最后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取出,询问道。 “啊,八个字……《血河车宝轮浑成集》。” 涂山葛一愣,然后回实答道。 “明白了,多谢。” 陈珩将书塞回袖袍,略一拱手就走,再无疑窦。 …… ……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便又是五个昼夜。 这天。 陈珩刚结束在一真法界内的修行,回归外界,他忽然若有所觉,站起身,侧耳一听。 不过顷刻后。 便有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传来,啸声刺耳,啪啪乱响。 隐隐间,似乎还能听到几声调笑和攀谈。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地阙金章 一道赤光横空,于炀山层云间迤逦而行,拖曳出长长的尾焰,溢彩耀目。 定睛细查,那道赤光正是一艘代步用的符器“摩云飞舟”,在舟内,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正大声嬉笑,言语傲慢放肆。 “七叔父的炀山很是好耍哩,老邓,你以前是没随我来过这里,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才做出这幅呆鸟样子来。” 那童子双目精光圆润,肌肤饱满,一看便知不凡,是得了胎息气感,入了先天门户的修士中人。 只是他说话间总带有一股淫邪意味,配合着这幅不算大的年纪,总给人一股万分别扭之感。 “想我众多叔父里,最上道的便是这个七叔父了……如今你也证了胎息,算是自己人,我便跟你如实相告,当年我还是个雏儿时,就是七叔父让我开荤的。” 童子嘿嘿揽住身边一個四旬出头,相貌平凡的中年人,亲切道: “你是不知道七叔父家小钰的妙处,被禁足的这几个月,我可是想死小钰了!她在床笫间的那一番风情,便是孙御史新娶的如夫人,也比不得,虽然丰腴少妇是别有番风情,但也远远比不得小钰!” 他这一番话说出。 周围的侍从都附和哄笑,唯有那个“老邓”面色隐隐有些不悦。 “老邓”名为邓中治,是这童子的亲侍,两者素来关系亲厚,交情也并非寻常主仆之间可比的。 “二郎,我证得胎息后你要为我庆贺,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你不可如此折辱伱七叔父,炀山道人毕竟和你父是结拜过的,他的练炁六层修为,也仅在你父之下。” 邓中治不悦扫了一眼那些哄笑的侍从,他的目光犹如道冷电,刺得人肌肤发疼,一片笑声登时戛然而止。 随后他又转向童子,压低嗓门,温声言道: “你父如今正要行那篡国之事,一旦功成,容国便是童家的了,那可是几百年的大富贵,子子孙孙都要受益!二郎,这时候就更不能得罪炀山道人,惹得他不快了。童家的大事还需他来帮手,能多一份助力,自然是极好的。” “我童家对他还不好吗?!” 被邓中治这一劝,童子面皮一红,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反而愈发使起性子来。 “当年如果不是我父救他一命,炀山道人不是早被几个散修杀了吗?” “还有,这炀山基业,若没有我父指点关窍,他怎能打碎那头神道白狐的金身!还有那页《地阙金章》,他明明便不是我童家人,我父——” 说到这时,邓中治脸色猛变,急忙去掩童子的嘴。 那页《地阙金章》事关重大,不可语于人前,这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料童子到底是性情浮躁,一个不耐,就要抱怨个干净。 邓中治深得童家家主信任。 那个如今几乎要行篡国之事的柱国大将军对他视若手足,于一些秘闻上也毫不隐瞒。 也因此邓中治深知,那一页《地阙金章》并非是童家家主所独有,家主只是偶然被垂青,勉强算是个有缘人。 而炀山道人,同样也是有缘人中的之一…… 此事起因于童家家主在一处小秘境中,顺手搭救下同样是来撞运的炀山道人。 其实他的本意倒也并非是想做善事,而是后续之行若是遇到不测,方便将炀山道人推出,给自己争得一丝生机。 但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后,终是没有行差踏错,险而险之到达了尽头。 不过这处秘境尽头的机缘却不是符钱、珍宝、前人典籍、或是什么高强符器。 仅仅是一页金书—— 金书上记载了一门不俗的道术,乃是外炼肉身所用。 并于其中下行还有小字注解,言明其是《地阙金章》的第几篇第几页,若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当时童家家主和炀山道人只匆匆记下金书上的文字,那页金书便忽得光亮大作,登时从原地遁走,撞进虚空,再无声息。 童家家主本是生起了杀心的,但见此神异一幕,只得按捺下来,反而和颜悦色,拖着炀山道人结拜。 因童家家主有五个弟兄,炀山道人也算聪明,不敢序年齿,自谦居了第七。 自此之后,童家家主杀心也是渐熄,反而还有偶有提点,便如攻杀炀山的神道白狐,他就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但那页金书,却是始终难以参透。 童家家主也曾将金书口述给邓中治和他的几个弟兄,但说出来的言语,却是颠三倒四、浑然不成模样。 即便是于纸上书写,写下的文字虽在童家家主眼中是清晰无误,但于其他人看来,都是些鬼画符般的涂鸦,难以辨认。 像这样来上了几遭后,童家家主也便死心了,对于那个从未听过的道廷,敬畏又深深更上了一层。 …… 邓中治知晓《地阙金章》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故而当童子乱不择言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急忙去掩他的嘴。 “二郎!” 邓中治目光严肃:“莫要再说了!” 被这一喝,童子也自觉失言,喉头动了动,尴尬闭了嘴。 “这些侍从怕是不能留了!” 邓中治暗自扫了周围一眼,心里暗自发狠道。 但很快,他也心起了疑窦。 摩云飞舟在空中已停了段时间,怎么还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他虽是第一次来炀山,但也听说过炀山道人是如何的荒淫无度,但现在底下这动静,就好似整座山都是死寂了? 洞府里。 陈珩扣紧雷火霹雳元珠刚要走出时,脑海里,就突然传来涂山葛的急切传音。 “你能应付他?” 听清涂山葛的言语后,陈珩皱眉。 “老爷,让我暂且用幻术搪塞过去,千万不能出手!那童子父亲是容国当今的柱国大将军,练炁修为比炀山道人还强,千万不可乱来!” 借着法契的联系,涂山葛和陈珩可以直接经由心音联系,这头狐狸急忙道: “老爷,千万不能杀他!” 等了一会,见陈珩并未传音过来,涂山葛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把最擅长变化的涂山壮喊过来,耳语几句后,两狐便忐忑走出了神域内。 “好排场……” 饶是早有准备,但当涂山葛看见半空那艘飞舟,还是一惊。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出手 通体朱红的颜色,其赤明艳如血,当那艘“摩云飞舟”横在半空时,就如一片大赤云掉落了下来,将峰。” “好兄弟,把小钰借给我时日吧,等我玩够了就还给你,实不相瞒,禁足的这几月里我对她实在是念念不忘,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比她要差些滋味,算是弟弟求你了!” 童益笑嘻嘻开口。 “……” 涂山壮只觉得脸都要僵了。 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又要怎么回应。 而他的沉默也被当做了拒绝,童益大恼,猛得将其一推。 “你不舍得有什么用?我自跟叔父去讲,叫你白白眼馋!” 走在前面的涂山葛脚步一顿,险些栽倒。 等到进入主殿分宾主坐定后,还未来得及奉茶,涂山葛就被童益问得满头大汗。 “叔父,你往常这里的侍妾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我,我……近期需苦修段时日,她们留在眼前碍眼,就……都遣送下山了。” 涂山葛故作镇定。 “真的?” 童益一脸狐疑。 他皱眉了片刻,又转头环视一眼,道:“我看叔父这殿里也不甚光鲜的模样,像是有番时日没有细细洒扫过了,这又是为何?” “这……” 涂山葛暗暗叫苦。 自从炀山道人身死后,这些建筑便都被荒废了,只有山腹间的那座隐秘洞府还在被陈珩用着。 虽说出于某种大仇得报的兴致,在与陈珩立下法契后,涂山葛也曾将这些殿宇略作清洗,在其中住了几日。 但不过三天后,他就熄了玩好,还是搬回了自己住所。 毕竟外界地冻天寒,又哪比得上神域的四时如春? “我近日苦修,都在洞府静室,难得出来,难得出来……” 涂山葛支支吾吾。 这时候,邓中治已悄悄将手按在了刀柄,目光闪烁。 但童益还是犹然未觉,他只觉得大为扫兴,又问道: “那小钰呢?叔父不知道我最喜爱她了吗?怎么还不让小钰来见我?” “……小钰。”涂山葛这时候真的傻眼了。 这群白狐中,能够使出幻术变化的唯有他与涂山壮而已,其余像涂山宁宁那般的笨狐狸,莫说变化了,连口中横骨都还未炼化,只会个“嘤嘤嘤”。 这时候,要他去哪给童益找个小钰? “小钰……小钰……” 在涂山葛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一声轻笑传来,然后便转进一个人影。 童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道人微微含笑,正朝自己走来。 其风姿之神朗,轩若霞举,光而不耀。 便是最出众的宫廷圣手也难以拓出他的一二仙韵…… “好美的男人!” 童益眼前大亮,登时将小钰忘却到了九霄云外,他疾步向前,雀跃不已。 “敢问——”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 他略一拱手,袖袍中便猛得一道雷霆电射飞出! “啊!” 童益大叫一声,连忙取出符器护身,但还是被雷霆削下一只手臂,痛得仰天就倒。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符器发威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 “二郎!” 邓中治目眦欲裂,一巴掌将身侧茶案拍成了粉碎。 太快了! 便是他暗自心存了戒备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拱手的功夫,童益左臂便被齐根削了下来! “给我打杀了他们!” 邓中治一个虎跃跳出,在半空便抽刀向陈珩砍落,那二十个甲胄森严的悍卒也齐齐厉喝一声,猛得一逼。 “不过如此。” 陈珩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又激射出一道雷霆,将半空中的邓中治登时轰得倒飞出了数丈外,重重砸在了砖壁上,使得墙面多出了道尺深的人形凹陷。 若非邓中治也算身经百战,见机得快,在雷霆劈来时用胎息将自己裹了一层。 只怕那一道雷落下后,他当即就要粉碎碎骨了。 “这是符器?还是中品符器!” 邓中治被炸得耳晕目眩,胸口处麻木非常,一时间更是不知心跳是停了还是怎的。 等他艰难缓过神,看见陈珩头顶悬着的那枚红白元珠时,猛得骇然失声。 他认出了那枚珠子,正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 这样看来。 炀山道人恐怕已经…… “二郎,他也不过胎息而已,不要畏惧,拿出你的符器来同他斗!” 心思急转间,也顾不得伤痛了,邓中治再次厉喝一声,身躯像陀螺一样急转,想同陈珩游斗,为童益赢得喘息之机。 但还未等他接近,一道风刃就迎面飞来,让他不得不倒地一滚,狼狈避开。 “老爷!我替你来拖住这汉子!” 涂山葛脸色惨白,双手一晃,用神力幻化出一道道风刃,脸上带着股悲壮赴死的表情,冲了前去。 而这时候,那些悍卒也起欺身进了三丈内。 陈珩并不以为意,手一挥,元珠便放出一层火圈,顷刻便将他们烧成了一滩骨血。连带在甲胄在内,都化作铁炭。 “你……你……” 童益总算忍住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扫过自己的断臂和那些悍卒尸身,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心下一横,便放出一道青光刺向陈珩双目。 那点青芒动作极快,瞬间便来到了陈珩面目,只是要进一步时,却突然被一层气流阻住,如若撞上了金铁。 陈珩淡淡一笑,也不待童益将那点青芒收回,元珠又电射出几道雷霆,向其狠狠迸射过去。 “轰”的一声,雷霆猛得炸裂开,将童益身形吞没进了其中。 登时雷光大作,地面的砖石到处乱飞,出现了一個深深凹坑,但陈珩却没有收回元珠,而是又提起一道胎息,注入元珠中。 童益并未被轰杀。 他身上一圈淡淡玉光萦绕,将功伐悉数接了下来,此时也拼命一催胎息,让那点青芒再度激射而出。 就这样又斗了几回。 但童益却是越斗越心惊。 对面这人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厮杀,积累了多少斗法经验,简直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在学争斗了! 他驱策的那点青芒符器往往还未近身,就被一道雷霆恰巧劈落,时机把握的丝毫不差,用力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令童益心里万分难受。 而且,他也清楚,就算青芒符器近了身,一时半会,也难以打破陈珩的气甲术。 故而只是几次出手后,童益便只顾得上催发那件守御符器,死死护住身体。 接二连三的红白雷霆击出,震得童益神色更加萎靡,嘴角也开始淌血。 “啊!!!!” 眼见又是一道雷光飞来,童益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咆哮,他正要将全身胎息一调,面色却突得一怔,旋即流露出了深深的惊骇恐惧之色。 “不好,胎息用尽了……” 胎息一境不比练炁,体内的胎息本就是有数的,用上一分,便少上一分。 童益为了显摆新得到的“摩云飞舟”,故意将其大摇大摆停在炀山半空,这一举动,便耗去了他不少胎息。 只是当时的他自恃已经练炁在望,更有机会拜入五光宗修道,所以并不将这点胎息放在眼中。 但生死一线之际,那点胎息却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童益身上那圈淡淡玉光一黯,被雷霆再一撞,登时溃散,让他像只破布袋一样重重飞出。 等童益再挣扎站起时,一柄长剑已横在了他的脖颈。 “你家二郎已经束手,还要斗吗?” 陈珩冷声一喝,目光转向正一拳将涂山葛打杀了的邓中治。 这人身经百战,一身武艺更是进入化境,涂山葛虽然能用神力召来种种天地之力,但毕竟神道金身被破,威能不过尔尔。 而邓中治硬生生只凭借着凡俗武道,便将涂山葛杀得溃败。 若非涂山葛是个神道生灵,只要不在神域内杀死他的真身,就能用神力在外界重生。 这头狐狸,恐怕连拖延都做不到…… 被陈珩一喝,邓中治身躯颤抖,他额头青筋像小蛇一样狂跳,但终是默默收回了长刀。 而用神力再度重塑出肢体的涂山葛也脸色不爽,默默跑向了陈珩,往他身后一缩。 “你倒是果勇,若这童子肯出分润一件符器给伱,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陈珩持剑一笑。 “我随柱国大将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剿流寇、平兵灾、讨丹粟,身受百创,才有了今天的证就胎息,不料今日却遭在了你手里。” 邓中治复杂望了眼那些被烧成炭尸的兵卒,抱拳道:“尊驾既有雷火霹雳元珠在手,想来炀山道人,已经是死了吧?” 陈珩颔首。 “童家其实和炀山道人并无多少交情,今番实在是场误会。” 邓中治为表诚意,将手中长刀远远一掷,钉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他摊手双手,上前几步,示意自己并无恶念。 “二郎性情孟浪,尊驾断他一臂,已经算惩戒过了。我可做主将二郎符器都赠予尊驾,权当是他的买命钱了,如何?” 邓中治眼睛一眯,话语里隐隐有威胁之意: “摩云飞舟一驱使,凡俗兵卒是拍马都难赶上的,足够尊驾离开容国了!须知二郎是童家千里驹,他若是遇了不测,柱国大将军会发疯的,整个容国都要变天!” 陈珩还未答话。 童益已经发作起来,他顾不得剑还横在颈间,破口大叫: “想把我的符器给他,做梦!休想!”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练炁 “二郎!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听到童益的叫喊,邓中治脸色隐有怒气闪过,内心恨不得一巴掌打烂他的嘴,让他此生都再也说不出话才好。 “什么耍性子?我童益何曾又在耍性子了!” 童益勉强将头一偏,转目去瞧陈珩,道:“你放了我,我可不追究你断我一臂的事!炀山道人死了便死了,他只是我童家的一头走狗,我凭什么要为他舍了自己性命?!” “我看你也证了胎息,和我一样,是个修道的种子。若你肯放我一马,待我入五光宗后,我便向师门长辈禀告,也让你进去学道,如何?” 强压抑下心底的杀意,童益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在那里面,你未必不能一飞冲天,修成紫府、洞玄,将来也是名震一方的大炼师,这岂不美?” “哼!” 陈珩身后的涂山葛冷笑起来。 “原来伱也知五光宗是有元神真君驻世的吗?南域是东弥州里有名的穷土,你不过是一介穷土小国之民,怎敢妄言自己一定能拜入五光宗?你真以为自己资质不凡,能和玉宸派的君尧相比?” “你……”童益气急。 陈珩先前只是袖手旁观,直待童益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才微微一笑。 “五光宗虽好,但我只看眼前之利,还是符器于我更合用。” “该死!” 被陈珩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激,童益只觉得一股血猛得冲上顶门,他自幼便是被万人捧着长大的,何曾被这般轻蔑过,顿时便失了神智。 “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以为长得美,就敢如此孩视我吗?!你若敢动我分毫,我便叫父亲把你卖去青楼里,让你天天当面首,日日都接客!” 童益眼珠子气得通红,破口大骂: “你这副模样,想必京城里那些贵妇人都是极喜欢的,生得孩子也必然好瞧,我让你一家人都生生世世做男妾,你——” 话没说完,长剑就在他脖颈划出一道深深血痕,再用力几分,就要嵌了进去。 “我……” 童益浑身一个激灵,满腔烈怒像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涂山葛脖子一缩,只觉得这人是真的完了。 “唉,实则我也不想与柱国大将军为敌,毕竟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要如何能与举国之力相抗呢?” 看向如临大敌的邓中治,陈珩悠悠叹了一口气,道: “可我又实在舍不得符器,你说,该怎么办?” “……尊驾意欲如何?” “我也是精通拳脚之术,不如让你我角力一番,谁胜了,谁便赢走一件符器,如何?” 涂山葛一听便知话语里有诈,但为了附和陈珩演下来,还是装成一幅不可置信之色出来。 “这……” 邓中治有些犹豫。 但还未等他多想,陈珩又将剑一拉,痛得童益嚎啕不已。 “只比试拳脚,这是君子之约!希望尊驾能信守承诺!” 见童益那副凄惨模样,邓中治心头一软,还是熄了转头就跑的心思,答应下来。 “放心,我这人平素来最守信不过,是知行如一的君子。” 陈珩淡淡道: “请。” 涂山葛连忙接住陈珩递过的长剑,继续制住童益,而另一边,邓中治也抖擞精神,脊背一弓,像头大虫般朝陈珩渐渐走来。 等到两人距离不过三丈时,陈珩也不废话,一挥袖袍,一道雷霆就劈头盖脸朝邓中治砸落! “……卑鄙小人!” 这个距离躲也躲不过了,邓中治又惊又惧,将全身胎息都从口鼻嘘出,强行凝在身前。 但撑不过三道雷,那团胎息便被打散,邓中治扑倒在地,全身都焦黑,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活了。 “你骗我……非君子所为……” 邓中治强提起一口气,啐道。 “实不相瞒,我的胎息也不多了……若你一心要跑,我想留下你,实在是不容易,只能出此下策,见谅。” 陈珩将手依在殿中大柱上,微微躬身,一口气用了这么多胎息,饶是他,也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你若肯告知我关于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事,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绕我一命?” 邓中治惨笑一声,他将目光下移,自己肚腑已被雷电劈开,露出了里内蠕动的脏器。 这样的伤势,除非是神仙来了,不然谁都救不得。 “我都快要死了,你还要骗我?” 他挣扎冷喝。 陈珩笑而不语。 “二郎……” 邓中治强提起最后一丝精神,看向童益,见得他一副呆滞失神的可怜相,心底叹息。 杀他这人出手果决,而且丝毫不顾什么面皮,显然是個十足的狠辣无情之辈。 像这种人在杀了自己后,肯定不会放过柱国大将军。而童益心智不坚,受不住折磨,说不定会吐露出柱国大将军的隐秘来。 既然如此。 那就唯有…… 邓中治暴喝一声,猛得捏起几枚碎石子,鼓足了最后力道,掷向童益的首级。 但他毕竟已经性命垂微,那些碎石被陈珩伸手一接,就拦了下来。 “老邓……你要杀我?” 童益喃喃自语。 邓中治却不答话,他只是最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你这混——” 童益的喝骂还未出口,陈珩便一掌击晕了他。 “这段时日看好他,不要让柱国大将军那边察觉出异样了。” “等等,老爷。” 听到这话后,涂山葛一急:“我们杀了柱国大将军的人,难道现在不该跑吗?还留在炀山做什么?” “是战是逃,等过几日再说。” 陈珩负手沉默了一会,道:“等我突破练炁后,再来做决断吧。” “什么?!” …… …… 五日后,陈珩闭关的山腹洞府外。 涂山葛焦急得在原地不停踱步,将雪化后的那几颗发黄枯草踩了又踩,碾了无数遍。 突然,洞府内有一阵大光透出,不过片刻,那光亮就冉冉升浮,像是万千星屑萤流交汇在了一块,共同辉映。 “成了!” 涂山葛拍手,脸上露出喜色。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异象 那光亮先还只是一片明黄晶莹,但随着浮升,就一步步转成赤红,将这附近三丈地界,都照得鲜艳通透。 “好热好热!” 涂山葛连忙跳开了几步,还嫌不足,又退到三丈外,才止住了步伐。 “这是什么动静,怎会如此灼热?” 涂山葛擦了把额头的汗,暗自咋舌不已。 被那片红光罩住时,他如身处在六月酷夏,口鼻间嘘唏的,都是些滚烫暑气,灼得人心头焦苦。 “不对,不对!” 很快,涂山葛就发现异样,悚然一惊。 明明是如此酷热难当,可洞府石门处,那几抹早寒的霜露却依旧还是垂挂着,并未化掉。 “是我昏头了吗?” 他犹豫了片刻,又小心走进那片红光中,但不过一会,就嗷嗷跳出来,像是尾巴尖上着了火。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在涂山葛的瞠目结舌下,那团红光又渐次改换为皓白,于是在三丈地界内又便成了副幽阴森寒,冻得人肌骨发痛的做派。 青、紫、银、黑、金、蓝、绿、橙……各式的色光轮转幻形,仿佛让三丈天地重回到了鸿蒙初判,始分万物清浊阴阳的那一片混沌之景。 若寒若热,若曜若荧,若衍若禁,若存若虚。 异亩同颖,悻溟难分…… 涂山葛已是看得痴迷入神了,全然忘我,他还从未见过在有人突破炼炁时,居然有此异象。 便是前主人修出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成就筑基,也不过是引得四方煞气投体,斩落了半山秋叶。 但和这仿佛虚空演灭的场景一比,那便真正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爷这是什么等阶的练炁术?如此宏拔,如此惊异!他还说自己没有家世背景,这背景只怕通天了!” 涂山葛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急迫起来,暗自道:“老爷不肯对我如实相告,只怕是还没把我当做自己狐啊……看来我还需多努力一二,在老爷面前出个风头,叫他知道我的好处才是!” 在他胡思乱想间。 那无数光彩颜色都化成一种空无的“白”,那“白”似是单色,却又涵圆了万彩,给人一种包容统御诸般变化之感。 涂山葛还未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他只听得“轰隆”一声。 无数虚空灵气登时便暴动起来! …… 洞府静室里。 陈珩以眼觉心,手抵上颚,心分两用,将胎息运转至双目中,左目观想日中黄精赤气,右眼观想月阴赤精黄气,并一步步,将日中和月阴两种形质合形,存入“紫素宫”之中。 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中记载的“二真合府,百神威听”。 按着练炁术中的关窍,陈珩慢慢将两种观想合入那座并不存在的“紫素宫”,在这过程中,他不敢怠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让日中、月阴的形质不等,那便是白费苦功了。 这是一件颇耗心神的事。 陈珩也是忙了许久,又在一真法界内演练过无数遍,已经算是烂熟于心,才勉强没有出差错。 而等到那座“紫素宫”被日中、月阴填充后,陈珩只觉得脑后一震,像是被人用玉槌重重敲了一记,神智一片昏沉,一时间无法视物。 一股无可言喻的黑暗将他吞没,渐渐,便有股大恐怖、大破灭感肆无忌惮滋长,要扰人人发疯,但陈珩只是默默谨守住心神,持常应常定,并不慌乱。 这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或是几息功夫,又或是过去了几年,饶是陈珩在一真法界内已体会过数次,还是觉得难捱,但很快,他的眼前猛得一亮,像是有人持着大斧劈开了这鸿蒙未判的昏昏天地! 仙音萦绕,奇香扑鼻,虚空中无数金花乱坠,隐隐有无数金甲神人骑龙跨凤,还有众多妙乐天女,姿容绝丽,伸手要将他引入一座天阙中。 而这时,陈珩脐下也生出了一道孱弱气脉……明灭不定,渺小微茫,好似风中一根随时会熄灭的火烛。 “神灵天象虽好,但眼下不过虚妄幻物,怎能乱我道心?” 陈珩微微一笑。 他心知这不过是乱道的法障,一旦被那些景象吸引,心神松懈,体内那道气脉登时就要崩散,练炁不成。 故而他也不理会那些神人、天女,只专心将那道初生不久的气脉祭起,一一从周身穴窍冲刷而过,每一次气脉经过时,穴窍便会颤动,发出雷音来,徐徐亮起神曦。 就这样,当陈珩用气脉将全身穴窍冲刷过半时,他的半身也是灿灿,便如同是一個杂色的大光人。 等到气脉将全身穴窍都刷了一遍后,他已是通体发光,披挂神曦,呈诸色浑成之相。 而那道初始孱弱、明灭不定的气脉,此时也改头换面,变得茁壮悠长无比。 “天地桥已现,练炁成矣!” 细细感悟了番这股变化,陈珩轻声一叹,按照练炁术中的关窍指点,心念一转,登时便将那道悠长气脉在体内打烂! 嘭! 无数气流浸入他的骨血,体表的诸光也一黯,像结成了一个大蚕茧,将他包裹在了里面。 这是一股静谧安宁到了极致感觉,整个人如在冬日浸在了温暖的浴水中,恍恍惚惚,陈珩已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继续运使着下面的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躯壳吐出一声金玉之震,过了几息,突得又是一震。 在九声过后,陈珩体表的诸色光彩尽皆化成了一圈净白光轮,只浅浅浮出一层,不再大发光亮。 顷刻间,陈珩只觉得仿佛落了把大枷锁,身内身外,无一处不轻松。 那股浑身轻灵的感觉顿时将陈珩惊醒。 “练炁成了……” 原地,陈珩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一回他的眸光却不再是精光横溢,而是幽邃无比,仿若一口古井深潭。 原本和童益斗法耗去的胎息此刻都被补足,还增上了不少,正随着血液“哗哗”流动,在这山腹静室里,竟显出了江河长流奔腾的气魄。 “来。” 他轻轻探手一招,虚空中便有无数灵气暴动,蜂拥过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 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 须知,道书曾云: 元气于渺茫之内,幽冥之外,生乎空洞。空洞之内,生乎太无。太无变而三炁明焉。三炁混沌,生乎太虚而立空洞,因洞而立无,因无而生有,因有而立空。空无之化,虚生自然。 其又名灵气、名金母、名始根、名大载应无元化有、名玄天至精。 在胎息境时还未如何,但一成练炁,整片天地的视野便轰然不同了起来。 陈珩以目一望,便见身侧充塞着无数形色不一的大小气团,时而聚拢,时而分离,合散无定。 “也不知‘太始元真’是何等性质的真炁?法门中只提了一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就略过不谈,好似已经言尽了,再多说也只是徒费笔墨口舌、画蛇添足。” 蒲团上,陈珩将一缕金红的灵气摄来手心,绕在指尖把玩,思忖了一下。 需知天地灵气分布是不均的,有的多些,便有的少些,哪来处处平等之说,连人都不能,就莫说这旷远高邈的天了。 便如同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便是各占据一座灵窟,其灵窟内的灵机之丰裕,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不可想象! 灵窟几乎是世间聚灵纳灵的极限了,每时每刻都要向虚空吞吐出海量的灵气,即便是不通修行的凡人生存附近,也会被潜移默化滋养身体,无病无灾,活到寿尽方休。而修士若是能在此修行,拥有不可计量的灵气做资粮,那他的境界更是要一日千里,同外界的寻常修士远远拉开距离。 炀山定然是不能同“灵窟”这等胜地相提并论的,拍马不及,哪怕放在灵气贫瘠的南域,这座法场也排不上号的,卑不足道。 但在容国,在凡人世俗里,炀山倒也勉勉强强,可以做为练炁士的居所了。 胎息境时,陈珩还只是觉得此地和小甘山一样,居住其间能令人身体轻泰,嘘唏轻怡,但成了练炁,打通内外天地桥后,他才能真正炼化灵气,真正借此地灵机为己用。 但天地中种种灵气属相是不等的,共有清、浊、阳、柔、烈、阴、净、化、纯、寒、素、曲、刚、应、绕等等之分。 共合一元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性质。 练炁修行,首先便是采气。 这一步至关重要,疏忽不得。 因练炁术归根结底,便是要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最后筑下道基。 而真炁亦是有不同的性质,有的煌阳,有的浊阴,有的灵清,有的厚浑。 便如玄真派的“锭金真炁”,在采气时,便是需采得金、锐属相的灵气入身,才能开始炼化修行,壮大胎息。 若是采气时采得是的寒、幽、重、浊等属相相反的灵气入体,那非但不能够进行炼化,反而还对自身修行有害。 也因此。 如何采气,这是一门高深功夫…… 但凡练炁士在采气时,无不是小心翼翼,要在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谨慎甄别出自己所需的灵气,才能开始动作。 故而练炁境共分九层,虽没有什么关隘存在,只要壮大胎息到极限,就能转化真炁,铸就道基了。 但就是如此简易,也鲜有人能在此境一日千里,如鱼得水。 因为如何寻得一处灵气富裕之地,便是首先的疑难了。而即便是大派弟子,能在灵窟中修行,无虞此烦恼,他们也要花费心思,从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属相中小心甄别采气。 这样一来,一日间的修行,只怕有八成都要消耗在采气上了…… 但《神屋枢华说太始元真经》中,却并未提及“太始元真”是何性质的真炁,只讲了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便作罢,连详尽的采气法门都未留下。 陈珩只得试探将手上那缕金火灵气送入体内,远转练炁术,让胎息将它研磨碾碎。 “嗯?” 没有丝毫阻碍,随着那缕金火灵气被吸纳,陈珩体内胎息亦是壮大了一分。 “是金火属相,不对,再试试……” 陈珩又摄来一缕黝黑浑厚的灵气,炼入体内,而同样,他的胎息再次一长。 玄、常、化、定、阳、极、明…… 又试验了一番后,陈珩心头再无疑窦,不由放声大笑,脸上露出畅然的快意。 何为太始元真? 一言以蔽之,便是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种种灵气都能炼化,不拘属相!不禁等性! 这便意味着陈珩并不需要同其他练气士一样辛苦采气,只要有足够的灵气,他随时可以将这一身修为推动到练炁九层,然后筑下道基! “这便是上乘练炁术吗?我今日才知法门之贵!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我所用,何愁大道不成?” 陈珩喟叹一声,放开胸怀,也不再约束,登时将所有天地灵气都朝自身引来。 便这样,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再从天日高悬至繁星满布,陈珩便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直到他突然感到法门远转一涩,将精神察向外界,才发觉这座山中不多的灵气已经被他抽空了。 “炀山……果然是凡土,毕竟有限,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进入灵窟修行。” 陈珩有些惋惜。 他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将里面的符钱倾数倒出,用手握住一枚,便炼化了起来。 符钱也是由灵气铸成,而且属相是最温和不过的“元”,几乎合用于所有修士。 以符钱来修行,这虽奢侈,但马上要进入地渊,还有大敌当前,陈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练炁术虽让他统御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令陈珩在同境中几乎找不到抗手,但对高功法师来说,却没有那么厉害。 紫府境开辟的那口“身内外之府”,就能有纯化灵气之功用,至于金丹,那更是诸气浑成,道身天赐。 仙道争渡,一步快,步步快! 在根基扎实的境遇下,只要能提升修为,些许钱财的损耗,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而在陈珩继续壮大胎息之际。 同一时刻。 南阐州,先天魔宗内。 一个紫衣金冠俊美道人忽得心有所感,他望向东弥州方向,掐指默默一算,然后面上便流露出莫名笑意来: “呵,太始元真!”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画地为牢 千万水云高涌,海天同色,纵目远望,只见万顷碧海犹若一挂汪汪天河,平铺了整座世界,宏大堂皇,气象非凡。 在这满汪水天世界里,只有一座金宫孤悬在万丈云空上,犹如一颗灿灿星子…… 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微微含笑走出了金宫外,立在虚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只是这一动,四周天地就隐隐传来某种悸动,随即雷声轰然大作,隆隆作响,还伴有无数火烧的赤红颜色。 不过一瞬,这原本静谧的水天世界,就随着紫衣道人走出金宫外,霎时地覆天翻! 天空一寸寸开始皲裂,如同一个即将被捏碎的鸡卵,雷光和烈火也从皲裂处狂暴挤进来,仿佛迫不及待,要将这水天世界打为齑粉,令它重归混沌的清浊之初! 在这一挤之下,万丈海啸也随之迸发,一口口漆黑的大漩涡出现在海面,仿佛要被动吞没万物,带来灭世的灾劫。 煌煌天威中,终于,海底的一道声音到底忍耐不住了,气急败坏大叫道。 “玉枢,你疯了?!你想在这里引动纯阳雷劫,把整座洞天都打烂?” “闲极无聊,连出来透个气也不许吗?” 静静立在虚空中,观赏着万象破灭之景的紫衣道人倏而展颜一笑。他低头望向脚下的靛蓝海面,在那里,正有一条万丈长影在蜿蜒上浮,搅得海底暗流狂乱。 “倒是你,怎么今日不在海底睡觉,反而有空陪我谈天?” 玉枢的声音清越低沉:“越攸道兄,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声音落下时。 轰隆!!! 宽厚海面被一道万丈黑影破开,这无匹的力道一扩,连附近海面处,几个被天象引起的大漩涡都瞬间撞散。 “吼!” 万丈长的巴蛇仰天嘶叫,扭动着刚猛无俦的蛇躯,在水天世界伸展肢体,随着这头巨兽的出现,再配合着天外的滚滚雷火交加,仿佛一瞬便将时间,拉回到了那個道廷初立,还未有人理法统的蛮荒宇宙。 “小心点,收着点性子。” 玉枢贴心提醒了一句:“现在洞天外正在发雷火呢,你要是发怒把洞天打个漏口,纯阳雷劫一至,我就完蛋了。” “哼!” 巴蛇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巴者,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其长千寻,青黄赤黑…… 这头狂舞于水天中的巨兽身躯足足有万丈长,在翻涌时,简直像是一根会动的擎天巨柱!骇人无比!它的蛇鳞是灰黑颜色,无数寒光铮铮森冷,见之便令人生惧,若摘一片来,开炉架火祭炼,便是极佳的法器主材。 事实上,像这等秉承玄劫清浊,正宗受命而生的先天古兽,莫要说鳞甲了,他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都是极难得的奇珍异宝,稀世罕有。 在道廷还曾统御宇宙星空的时代,像这等先天巨兽,自出生始就入了道籍,生来就是“玄中三台洞明左辅神将”,若是修为高深的,甚至还能被敇封为“天将”或是“星君”。 这头被玉枢称呼“越攸”的巴蛇,眼下蛇瞳中正满是不善和狂躁。 他嘴里还咬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鲲鱼,血像一挂挂猩红的天瀑,正从那头垂死的大鲲身上垂落。 一看便知是在进食时被打搅,所以要发怒了。 “这可是许仙子特意从西海为我带来的鲲鱼,就是养在洞天里,让我解闷的,你怎么给吃了?” 玉枢扶额,那张尔雅俊美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 “再说,你吃了也就罢,不过是扰伱进食而已,何苦发这般脾气呢,道友倒真是难哄。” “呵……” 越攸冷声一哼,张嘴便将衔着的巨鲲吞入肚腹,旋即收起原形,变化成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妈的!赶紧滚回你的那座金宫气庐,再呆在外面,等到纯阳雷劫挤开了洞天的壁障时,你死也就罢,老子可是要给你陪葬的!” 越攸来到玉枢身边,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天劫专劈你这种不要面皮的小白脸,何苦跟老天爷作对呢?赶紧滚吧!快!快!” 他又推搡了几回,玉枢只是微微含笑,并不动弹。 “你没觉察到吗?” 过了一会,玉枢才淡淡开口:“这次的纯阳雷劫,动静要少上几分了。” “呃?” 越攸一怔。 他睁大金黄色的竖瞳,朝天一望,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 “稀奇,稀奇……的确比上次的动静少了一些,虽是微乎其微,但也的确是少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越攸饶有兴致,他勾住玉枢的肩,凑近笑道:“上次你因为要施法,不仅走出了金宫气庐,还离开了洞天,那次的纯阳雷劫才是真正的猛!连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都惊动了,若没有祂出手,你少说也得去了半条命。” “道君的确助我良多。” 玉枢大袖一甩,便有一股盈盈青炁冲天照起,亮芒所过之处,洞天壁障外的雷光、烈火纷纷被打灭。 但这不过静谧片刻,便又有更多天象异动暴起,一掀一落,好似要将这座洞天都翻转个囫囵。 越攸一直在边上看戏,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拍手。 “的确是天威难当啊……” 玉枢也不尴尬,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便化光而走,回到了金宫之中。 “你若再待下去,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迟早要被打破,先天魔宗里那些早看你不爽的真君们就舒服了,拿捏到你的痛脚,他们岂会不发难?” 越攸嘿嘿一笑,身形一动,也同着玉枢一起落到了金宫中。 雕栏玉砌,云结铃铛。 说是座金宫气庐,实则广大无比,倒似是一片建筑群落了。 周遭都是金瓦金砖,亭台楼阁处处可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美,宫中还有一汪水泊,只是那水泊却是金黄明亮,只遥遥一望,便给人一种坚不可摧、庄严无垢的至贵之感。 摧破众生之烦恼、去除惑业之障难、惊觉众生之本性,如若是诸宝之最胜者。 “他妈的!这便是这个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太奢遮了!祖上到底是有多阔,才养出了现在这样的气魄啊!” 越攸只是瞥了一眼那汪水泊,眼珠子都通红了。 这是一汪佛血。 是一尊虽然不明名姓,但却是实实在在,度过庄严八劫,超脱了生死海,拥有“四身五智”的无上大觉悟者留下的血液! 在那汪灿金佛血上,还起一座湖心水亭,玲珑精致。 玉枢早已在水亭中盘膝而坐,面前的矮案上摆着一套星瓷茶器,盏中茶香袅袅,闻之便令人神清。见越攸死死瞪着身下的这汪佛血不放,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虚虚一引。 “越攸道兄盯着它干嘛?你不来喝茶,难道还想饮这血不成?” “我倒是想啊!” 越攸落到玉枢对面,大刺刺坐下,双腿箕张,一副放浪形骸的做派,道: “只是这佛血是‘玄冥五显道君’取来,和这座金宫气庐配合,用来遮掩你身上气机的。我若是喝了,下一刻只怕就要被祂一巴掌拍死。” “说来,‘玄冥五显道君’对你倒是真不错,若非这道君是男儿身,我都疑心祂是否和那些女修一样,被你迷住了。” 越攸话语里的酸气怎么也藏不住: “你当年叛出斗枢派时,一些玄门真君来杀你,就是被‘玄冥五显道君’截住,一个个打死。然后你因为易命之事,三灾难渡,‘玄冥五显道君’又将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赠送给你,让你来避灾劫。” “这便算了,但你后来身上的祸业越来越重,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都要遮掩不住,道君又破关而出,亲自为你修筑了这座金宫气庐,还以这池佛血相和,彻底锁死了天公交感……你说,我想不明白,祂怎就对你这般的好呢?看上你了?” “……越攸道友又在说胡话了,像这等三界亚君,怎么会被皮相所动,何况祂还是男修……连金丹修士都能重塑肢体形貌,我这模样,又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听到越攸酸溜溜的话语,玉枢无语放下茶盏,道: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道君是觉得我能承袭先天魔宗的基业,所以才如此助我!你平日里少看些男女情爱的人间话本,本就不甚智慧,现在就更痴愚了几分。” “那祂这般关照,总不能是你爹吧?” “我生父如今在虚皇天称尊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那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哪会助我……” 这时候。 玉枢眼底还是第一次流露出了淡淡杀意: “上次听说虚皇天的讯息,还是他已经伐灭了五十五座神国,一统海陆,众神都拜他为主,好像还奉他为什么‘赤精陶镕万福神王’,等我摘得仙业入身后,早晚与他,是要做过一场的!” 越攸一缩脖子,知晓自己不小心是触及眼前这人逆鳞了,不敢答话。 “不过……” 但等了一会,他还忍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口:“你这纯阳雷劫是怎么回事,怎么凭空减弱了几分?” “成了。” “成了?” “像陈祚、陈婴一样,我那众多血裔里,终究是又有人参悟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原来……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玉枢倒还未如何,越攸已经是猛得一窜,喜笑颜开了起来。 他和玉枢立下了法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玉枢被纯阳雷劫困在了洞天的金宫气庐,只能画地为牢,他越攸虽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出了洞天就有天恶,要遭天厌。 想当年他还未被神屋枢华道君捕获时,那时候,越攸在泉曲天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天不能管,地不能拘。 渴了、饿了便吞吃新鲜血食,闲了、皮痒了,就寻个弱小点的界空,来个一蛇单挑一界修行门户,重现前古大妖魔的风头,不可谓不爽快。 当然,越攸也只敢挑上界空了,还是那种没什么后台的界空。 地陆他是不敢去的,天宇就莫要说了,敢去挑事就要被活活打死,皮都要被剥下来当法材,尸都没谁敢收。 可自从被神屋枢华道君擒下,与玉枢立下法契后,越攸就自觉没过上片刻的好日子,三天要挨九顿打。 叛出斗枢派,从东寰州一路被追杀到南阐州,好不容易被先天魔宗收留,又因为玉枢身上的祸业,只能龟缩在洞天里,画地为牢。 听到玉枢又有子嗣参悟了“太始元真”,越攸只觉得离玉枢渡过三灾不远,他的脱困时机也近在眼前,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道友别太开心,我虽被天公压制,推算不到那名子嗣的全貌,但也测得他的资质并不高明,莫说和陈祚相比,便是更下层的陈缙、陈婵、陈道正、陈沅之,也要胜过他。” 听到这番话,越攸脸色一僵,猛得黑了下去。 “不过终究是子嗣,于我有用,劳烦道兄出趟远门,把他带回先天魔宗来吧。” 玉枢也不在意越攸脸上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他指尖缓缓落出一滴血,悬在空中: “他眼下应在东弥州的南域方向,再进一步,现在的我也难以算出,你持我这滴血去,近前必有感应。” “……他资质真连那个陈婵都比不上?” 接过那滴血,越攸又不死心问了句。 “非但比不上陈婵,只怕和陈宣武也差不了多少。” “陈宣武不是那个脑子有病,只会和你一样天天用脸勾搭女人的废物吗?” 越攸大失所望:“和陈宣武一样?像这般废物把他带回先天魔宗干嘛?他参悟出炼炁法门只怕都是侥天之幸了,不知蹉磨了多少年,想修成‘太始元真’那更要耗苦功夫,至于紫府、洞玄便更不必说,你这不是平白害我苦走一趟吗?” 玉枢也不以为意,脸上笑意依旧淡淡。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你只管带回来便是。” “……你这人是真烦,你当年那些行走九州四海的化身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多子嗣,成器的倒不多!” 越攸抱怨了一句,只从身上揭下一片鳞,望空抛去,便变化成一具灵身。 那灵身接了血在手,也不答话,就架起道灰光离开洞天,直奔动东弥州南域而去。 “这可不是我不尽心啊,你那子嗣资质低劣,想必也拜不进什么大宗派,我让一具灵身去,绰绰有余了。” 越攸急忙解释了一句,玉枢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坐不多久,突然,洞天门户又是徐徐一开,无数仙音大放,异香扑鼻。 “他妈的,又有女的来找了你是吧?斗枢派是这样,先天魔宗还是这样!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越攸头也懒得抬,见怪不怪了。 此刻。 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门户处,只见三百火龙力士开道,左右有明净天女摇铃、持扇,当中侍奉中一座华美云轿,轿中四角悬挂龙角、璎珞,以星纱做织面,隐隐约约,可见云轿中有一女子,身子婀娜曼妙,绮丽非常。 “玉枢师兄,我方才听到纯阳雷劫的动静,你还好吗?”云轿中的女子轻声问道。 “许师妹,我无妨。” 玉枢微微一笑,施施然起身。 越攸翻了个白眼,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化光便钻进海面,直沉入海底方休。 …… …… 而在另一方,东弥州南域。 炀山的山腹静室里。 陈珩缓缓收功,他手里的最后一枚符钱也登时消解,化作虚空尘埃。 “已然升无可升了,没有符钱,也没有灵气,还真是修道艰难,这时候,我居然倒反要庆幸,体内还存有一道寒斗真炁……” 他抬手虚虚一按,机括一声轻响,门户处的大石也缓缓挪移开。 在外面,已等了许久的涂山葛见得此状,连忙冲了进来。 举目一看。 只见蒲团上一个异常俊美,五官毫无瑕疵的少年道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周身气机缥缈,明明近在眼前,但以灵感相映,却又好似已离开了这片天地,羽化成了天人。 “恭喜老爷成了大道!” 涂山葛大喜拜倒在地。 “区区练炁,算什么大道,道友请起来。”陈珩扶住他。 “老爷……” 涂山葛定了定神,道:“我从那童子嘴里拷问出了些东西来!怕是有些麻烦!” “嗯?” 陈珩沉默了片刻,接着才淡淡开口,他的嗓音镇静清平,如一张漆光如镜的古琴发出的清润乐音,让涂山葛心头莫名就是一静: “你且说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错失仙缘 童高路,原名童代,本是容国左中朗童均俭的庶次子,在容国苑京内也算是官宦人家,虽不能继承家业,却也衣食无忧。 但好景不长。 很快。 随着童均俭因阿党、戏杀、盗卖公田、漏泄省中语、贪污、故纵等事泄,在数罪并罚下,很快,童均俭便被收监斩首,童家因此也被官府籍没了家财,还株连家人,男眷女眷都被遣散出府,流放到边关与丹粟人作战。 只一瞬间,童家在苑京便从高楼跌进了谷底。 但不过仅仅十三年,随着丹粟国的再次叩关,童高路这个曾名为童代的贱庶子,出乎所有人意料,蓦地便异军突起了。 他率领着一支由赘婿、囚犯和奴隶组成的军伍,连夜步行五十里,突袭了丹粟的先锋军,并亲自阵斩了丹粟国的三名先锋大将,夺回了雁荡关。 此事一出,童高路瞬间名震数国。 尔后他又以武道大宗师的名义收拢残军,鏖战两年,终是将丹粟的军力推到了界碑处,不能寸进,只能无奈罢休。 自此之后,童高路便愈发无人可制了。 一步步入主中枢、开衙建府,到了现今,几乎容国大半权贵都是他的羽翼,故旧和门生结党营私,兵事和文事都在一手把握,连皇帝都不能制约。 眼见着,便要被篡了…… …… “那童高路原本在边关只是一个卑贱马夫,还日夜被主人鞭打,若无意外是活不长的。但我听那童益说,童高路因为心生恻隐,给一个在日晒下昏死的老乞丐喂了碗浑水,便从此易命改运了。” 山腹静室内,涂山葛长吁短叹,满面忧愁。 “看来那乞丐是個隐世高人,只是不知他给童高路用了什么大药灵丹,才让一介马夫突然就有了胎息的成就。” 陈珩曲指轻敲案几,道: “这倒有些像是凡间话本里的故事,看来那些大修士,比我想得还要更随性些。” “倒也不是什么大药。” 涂山葛面色有些古怪: “那老乞丐醒来后,只抓着童高路痴缠不放,说是他撞倒了自己,索要银钱赔偿,否则便要拉他去见官……童高路当时虽是马夫,但也是气性暴躁,当街就与他厮打了起来,但他不仅气力敌不过,还被那老乞丐往脸上啐了一口,左右两边脸各被扇了一巴掌。” 陈珩手指动静一停。 “当晚回到草料房后,童高路又恼又恨,模模糊糊就气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觉得自己突然气力大增,肌肤坚固如金铁,显然是成就胎息,脱胎换骨了。” 涂山葛看了陈珩一眼,又继续道: “他也看过不少话本故事,知晓自己是撞上仙缘了,心喜之下,先将那平素一直欺压自己的主人一拳打成烂肉,又淫杀了阖府女眷,才满城去寻那昨日的老乞丐,求他赐法。” “但那老乞丐嫌他心性不定,本来是要收徒的,现在又不肯了,但又受不住童高路苦苦纠缠,只得给他一两碎银子,让他去市集买几只熟鸡嫩鹅来,权且当做拜师的奉仪了……” 说到这里时,陈珩还未如何。 涂山葛纵是之前满面忧愁,现在自己也已经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那童高路拿了碎银子,才到市集,就看见青楼有一貌美妇人在向他招手。” “此人乃色欲熏心之辈,当马夫这些年早便被压抑久了的,如何能忍受住?当即就把银子给了青楼龟公,抱着貌美妇人正要行淫时,那妇人就变化成老乞丐模样,也不顾童高路哭求,扔给他一口乾坤袋,就径直登云而走……” “我若没猜错的话。” 陈珩突然开口:“那老乞丐,想必是五光宗的人吧?” “我还没说呢,老爷你怎么知道?” “那童子气焰嚣狂,自诩能让五光宗做后台,连起来一猜,老乞丐想必就是五光宗外出游戏人间的前辈了。” 陈珩摇头: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门,那童高路居然如此不懂珍惜,因一点淫心失了大道门户,这我倒是不曾想到……有此心性,这人倒是不难对付。” “哪有什么后台!童高路的所为,已经让老乞丐彻底失了扶持心,五光宗又哪会管一个凡人?” 涂山葛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再三拷问那童子,才得知,五光宗虽不曾理会童家,但老乞丐留下的那个乾坤袋里,可是有数万符钱和三件中品符器,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 符钱就不必谈了。 中品符器可是大杀器,譬如陈珩的雷火霹雳元珠,明明那邓中治和他都是胎息,可雷火霹雳元珠一出,邓中治就只剩束手等死的份。 虽说练炁不比胎息,这一层级的斗法,除了符器外,更多的还是练炁术、道法等等。 但有几件高品秩的合用符器傍身,虽不能起到定鼎的功用,却也是一桩裨益。 “童高路修为如何?” “练炁七层。” “七层?”陈珩默默思忖了一下,忽得展颜一笑:“他不是还有五个弟兄吗,你且说来。” 涂山葛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胎息并非那么好成就,这个被江湖武人誉为“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即便童高路曾撞上过仙缘,他也无法令自己的弟兄,都鸡犬升天。 五人里,唯有最通军略兵事的童骥震修成了练炁三层,童丰修成了胎息外,其余三人不过碌碌而已,都未曾踏入修行门户。 听到这消息后,陈珩点了点头,也更添了几分把握。 “老爷,那童高路可是有三件中品符器傍身的,我们该怎么办?” “伤其十指不如动其一指,先除去那个练炁三层的童骥震,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了。”陈珩淡淡道。 “投名状?” “你以为容国是凭借什么立国的,皇室虽衰微,却为何现在还没有被篡?” 陈珩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火中取粟之事虽凶险,获益却不小……” 涂山葛先是皱眉,然后醒悟过来,也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 炀山便有一艘摩云飞舟化作赤光冲霄,直奔容国苑京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练炁士的差距 此时正值旭日方升,云开雾散,只剩一片淡淡的白霭在暖赤日光下微微发亮,显露出层层的绚烂颜色。 这艘摩云飞舟亦是一件下品符器,完全显露出形体时足有三四丈长短,上下分两层船舱,可以容纳十数人居住其间。 若还在胎息境时,想驱策这等飞遁符器,无疑是种极为勉强的事,但一成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多少倍,更有符钱、虚空灵气可用作补足,便也在可承受的畛域内了。 一登上摩云飞舟,涂山葛和涂山壮便将断了一臂的童益押去了下层,陈珩凭栏一望,只见下空无数流风簌簌作响,如匹炼打来,但都被摩云飞舟发出的那层赤光阻住,如泥牛入海。 此时虽算不上晨光熹微,但天色也并不太明朗,只依稀看见原本高耸的山岭丘岳都变成了矮小低平的模样。 遥远还有几个农人走在田垄间,但也是细细的几个小黑点,若不是练炁士的目力惊人,被胎息滋养过,可穿云洞障,原本的陈珩也是看不清的。 他只略凭栏一望,便失了兴致,回到船舱里,闭了门户。 这间船舱倒勉强也算整洁,陈珩伸手一指,周身气机一荡,便将房间里不多的灰埃都拂散,径自寻了个洁净处坐下。 “练炁一成,又和胎息是番不同天地了啊……” 陈珩轻轻握住袖中的金蝉,心神沟通,意识便瞬间来到了一真法界内。 依旧是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空间。 陈珩伸手一招,便唤出了自身的属相。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总算不再是那幅旧日模样,换了层面貌了。” 望着“摩诃胜密光定”显露出的字样,陈珩不禁面露喜色,用手一抹,便消去了那页满是字迹的金书。 这一次与童益斗法,他共新得了四件符器,分是:青竹刺、一气精玉、摩云飞舟还有童益随身的乾坤袋。 青竹刺正是童益驱使的那点青芒,动静无形,难以捕获。其乃是一根飞针模样,虽是下品符器,比不得陈珩自己的雷火霹雳元珠。 但如今。 陈珩已经是练炁三层,体内的胎息比之前壮大了何止十倍,便是同时驱策两件、甚至是三四件符器,只要不陷入鏖战,便也无妨。 而一气精玉,是童益的护身符器,正是它挡下了数道雷火,倒也还算有用,与陈珩的气甲术正好相合。 摩云飞舟更不必提,飞遁符器。 至于童益随身的那口乾坤袋,里面除了符钱和一些女子肚兜外,也没甚其他事物了。 陈珩将符钱取出后,索性便将乾坤袋赠给了涂山葛,这狐狸实在是一穷二白,和许稚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一次斗法,竟得了如此多符器,倒算是赚,我如今身家,在寻常练炁修士中只怕也不算穷困了。” 陈珩摇头:“但‘太始元真’这门练炁术,所需求的胎息倒是不少……” 练炁术品秩高低不等,所炼成的真炁自然也有所差异。 真炁是由胎息转化而来。 有的低阶真炁需求胎息不多,譬如一口湖池,只要注满,就能顺理成章修成真炁。 而“太始元真”所需的真炁,那简直是一汪深洋! 他汲尽了炀山周遭所有的灵气,还用尽了得来的全部符钱,也才堪堪把修为推动到练炁三层。 若陈珩修行的是玄真派内的“锭金真炁”,在耗尽如此多的资粮后,只怕他的练炁修为早已是五层、甚至是六层了。 因各种真炁转化所需的胎息不一,所以每個练炁修士之间,除非他们参悟的是同一本练炁术,不然彼此战力,也是天差地别。 参习高阶真炁的炼炁修士,其体内的胎息,几乎是一些参习低阶真炁修士的几倍、甚至十倍! 若这两者同是练炁同一层级斗法。 胎息多的那一方什么都不用做,只将胎息随便凝成一只大手,不管对面是用什么手段,都要被一巴掌直接拍死!干净利落! 这也是陈珩为何只有练炁三层,却敢挑上练炁七层的童高路了。 这门能修成“太始元真”的高绝练炁术,便是他的最大依仗! “还有前身父亲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是叫做斗箓吗?‘摩诃胜密光定’只显出了它的根果来由,却并未说过,要如何才能催发它。” 陈珩收敛起心神,不再多想。 他将全身胎息陡然一震,便慢慢,朝体内的那道“寒斗真炁”缓缓缠去。 虽说他的练炁三层实则上比童高路的练炁七层,也差不了许多。 但有备无患, 这时候,体内这道折磨了他许久的“寒斗真炁”,反倒能成为一招杀招。 随着胎息渐渐沁入,原本沉寂的“寒斗真炁”猛得就胡乱窜走,仿佛要将他的穴窍都冻得僵碎,戳烂五脏六腑。 即便早用胎息护住了内腑。 陈珩脸上也是一青,肌肤渐渐升腾出寒雾冻气,周身温度霎时一低…… …… …… 就在陈珩尝试驯服体内的“寒斗真炁”时,数百里外的一座山谷里,周楚钰恭敬对阴公皓拜倒在地,眸光闪动。 “老师,我现在的修为在练炁士里面,算得上高强吗?” “那要看和什么人比了。” 长眉垂颊的阴公皓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我传你的炼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莫说寻常大派弟子,唯有大派的真传们,才能得此高深秘术,但你也不要得意,你只得了练炁术,底蕴不足,随意一个大派弟子都是能轻易打杀你的。” “钰儿不敢和大派相比,只是在这凡间呢?” “你当纵横无敌!”阴公皓嘿嘿一笑。 “太好了。” 周楚钰仰起小脸,露出纯美的笑意: “那,弟子这就去把陈珩擒过来,将他剥皮实草?”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寒斗真炁 “你真舍得?” 此时已经是天光大放,头顶百丈高的云层里显出了种种斑斓色彩,正是大日高悬,煌煌明照。 阴公皓淡淡朝天望了会那幅金波荡漾、曙雀透冥之景,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到拜伏在地的周楚钰身上: “那男子可是救你于水火之中,若是无他,你现在还在那座小山头被凌辱亵玩,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你可舍得么?你可怨我么?” “老师,怎知道这些?” “修士与修士间的悬殊,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伱的那点小心思,我都不用去探,一看便知,怎能瞒得过我阴公皓?” “他……虽然救我脱离了苦海,但他来得太晚了,他来了,我以前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 周楚钰避开阴公皓的目光,无意识地抓起一捧湿泞的黑土,十指用力,指尖深深入嵌掌心里,喃喃道: “他越是救了我,我就好像越是要厌恶他一样,他洁得像天上的云,我又脏又污,就像地底沤肥的腐秽……我看着他,就忍不住想把他从天上拉下来,让他和我一起,想抱住他缠绵,让他全身都染上我的味道,怎么洗刷都弄不干净,最后我们一起交颈着去死,身体都腐烂在一起……” 阴公皓开怀大悦。 “虽然忘恩负义,但也是发自真心,字字恳切了。”他说。 “所以,我从不敢怨恨老师,老师给我了一条金光大道,只有站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我才能伸出手,把陈珩从天上拉进泥里。” 阴公皓微微眯起眼。 “不敢怨恨”,而不是“不会怨恨”吗? 一字之差,此女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阴公皓也并不以为意,自命不凡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又有几人能凝练金丹,踏入元神? 就算此女真有如此大运,成道后要来杀自己,阴公皓也只会拍手称快!因为这是自己教得好! “你若真能杀了他,不仅可拜入我门户,而且你若能在五十年内修成金丹的话,我还能指点你一桩大造化。” 阴公皓长眉一抖:“整个八派六宗的无数真传、道子都在翘首以盼,你若能从中获益,在三灾前都再无修道上的阻碍!” 周楚钰抬起头,展颜娇媚一笑,眼角眉梢都一时盈盈,显露出几分媚意来。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我只给你一个月,你若是一个月内还未完事,我便要收回你的练炁修为,将你贬为畜身。” “凡人世俗如此广大,若弟子没能寻觅到陈珩踪迹?或是,他遭了不测,先一步被人杀了呢?”周楚钰问:“这要怎么做数?” “还是算你输。” 阴公皓似笑非笑负手,淡淡道: “知足吧,我这试你还是简单的了。当年恩师为了考我是否有缘拜入他门下,可是故意扮作我的模样,屠了一座界空里的半数修行门户,然后再将我扔到那座界空里,叫我活上一個月,才算功成。” “等到一个月后,我早被剔了骨、剥了皮,连魂魄都在一口阴火炉里被点天灯,幸亏那群蠢货要折磨我,没打灭我的元灵,才叫我取巧过关了。” 周楚钰深深吸了口气,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 “你只得了我传的一本练炁术,仓促之间,就算给你道术也修不出什么模样,还不如不学。” 阴公皓沉吟片刻,顶门跳出一圈漆黑光轮,一只白骨大手从光轮里探出,往虚空一捞,就攥住了几个穿杏黄道袍的练炁士,有男有女,气息浮动间,显然都是练炁七层以上的修为。 “前,前辈……” 那群杏黄道袍中,一个为首的强忍着心头惧意,战战兢兢开口。 他们原本在洞府苦修,可突然不知就从哪伸来了一只白骨大手,轻而易举碾破了护宗法阵,几个长老还想阻拦,可尚未接近,就被直接震碎了肢体,当空化作一滩烂肉。 “我等俱是炼岩山弟子,家父还曾和罗浮派的张真人有过交情,不,不知——” 话还没说完。 阴公皓已经不耐烦,白骨大手狠狠五指一并,将他们尽数捏死,血雨四溅。 “什么狗屁炼岩山,听都未听过,区区罗浮派也配拿捏我?我的‘尸应幡’还正欠缺几具幡灵,早晚要请他们都来入住!” 阴公皓不屑一顾,他又一指那堆新鲜血泥,对周楚钰道: “去,自己挑几件喜欢的符器,你这练炁三层的修为,也足够驱使符器了。” 等周楚钰细细从血泥中拾捡完毕后,阴公皓也不多话,挥手便示意她离去。 周楚钰恭敬拜倒在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后,才转身出谷。 “得法了,终于,得法了……” 一道灰蓝遁光猛得冲上云霄,待得直窜上百丈高后,才堪堪止住。 用胎息裹住肉身的飞行的周楚钰捧着脸,又哭又笑: “娘,你在地下看见了吗?钰儿今天也得仙缘啦。”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气息时断时续,突然,他喉头一痛,一道寒气捅烂了他的咽喉,然后五脏都是一僵,这时连流出的血都是幽蓝色的了。 “又错了,刚才应该缓一些的。” 弥留之际,陈珩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随着这具心相再无鼻息后,原地光影一显,又凝练出一个新的陈珩。 …… 炼化“寒斗真炁”的确不易。 它只是静默不动时,都将当时的陈珩折磨得求死不能,虽说成就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凡几,已足以护住内腑,不用再受那寒冻之苦。 但若想炼化它,那还是千难万难…… 练炁境界的修行,是不断壮大体内的先天胎息之炁,一层层垒加,最终以达到凝练真炁的需求。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练炁法门的差异,体内胎息也会产生各种变化。 譬如修行“锭金真炁”者,随着练炁修为的逐渐增进,其体内的胎息也会一步步显露“锭金真炁”的性质,呈出“金”、“锐”的属相来。 而陈珩正是依仗“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属相,因自身胎息若多或少也浸染了此性,才敢斗胆炼化“寒斗真炁”。 但毕竟真炁的等性要高于胎息,即便他的胎息属相不凡,但想要完全炼化,却也并非那么容易。 “再试一次。” 陈珩定了定心神,再次席地坐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浩然与溟涬同科 这一回。 他不再将胎息凝成一道气幕,想一举包裹住“寒斗真炁,毕功一役……而是按行军布阵的仗势,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处处潜兵埋伏。 但最后收尾时刻,胎息还是未能全然扼制住“寒斗真炁”的窜动,一个不慎,让寒气撞碎了心室,直接倒毙当场。 …… 陈珩眉头一皱,再次操纵着新的心相坐定,细细琢磨了一番,才收敛心神,重新开始。 而这一遭,又因为胎息在搬运时的一个生涩处,心相再次吐血倒下。 第三回,肠穿而死。 第四回,“寒斗真炁”反过来直接吞食了大半胎息,后力无继,血衰而死。 第五回,真炁刚被一凝练就兀自炸开,寒毒落入内脏,勉力维持了半炷香后,还是只得告终。 第六回,颅裂而死…… …… 陈珩已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各种新奇的死因都有,倒也百怪千奇。 到后来他也麻木了,懒得去计数自己死了几次,在这一真法界中又过去了几日,只是一遍遍不停地将胎息去围堵真炁,记住其中的疏漏处,再重头反复尝试,死了再来。 也亏得他心志冷硬非常,若换做常人,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只怕早已神智崩溃、再难维系了。 这法界中的每一次流血、疼痛都是真实不过的触感,一日里死个几十上百次,倒也算得上是一番另类的酷刑了。 便这样。 他耗去了四日苦功,等若在一真法界内度过了四十日,也不知失利几回了。 但相对着,他胎息的挪移运转功夫却是突飞猛进,全然适应了暴涨的胎息…… 刚柔转动,大小来去,皆是烂熟于心,同之前相较,几乎是判若两人。 陈珩自信在同境练炁士中,能与自己比试胎息运转分化技巧的,虽不敢妄言是万中无一,但也绝不会太多。 能够稳压一头的,大概,也唯有传闻中八派六宗的弟子了…… 但如何炼化“寒斗真炁”,却还是未见显要成效,最近几次,每每都是只差一步便能将它从体内取出来。但还是功亏一篑。 以至于陈珩都怀疑,练炁三层所沾染的“太始元真”气息,是否能应付这道真炁。 但他还是耐住了性子,一遍遍反复尝试,死去,就权且当是打磨胎息了。 就这样,一日间,陈珩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蓦得灵光一现。 他脸色喜色一现,连忙按着那股冥冥灵感,持定心神,将胎息一运。 也知过了多久,等到陈珩停下炼化,从入定中睁开眼时。 在他手心处的,正是一道素寒冷幽的青蓝色的真炁,浮动不定,冲奔飞涌…… “寒斗真炁,这便是你的真正面貌?” 陈珩轻声一叹,又默默在心头感悟了一番变化,才一掌切断了自己脖颈,重头来过。 便这样他又接连试了数十次,等到自觉再无错漏时,才沟通金蝉,将自己送出了一真法界。 …… 现世。 依旧是船舱内,无数流云高涌,但这番寻常景象,在如今的陈珩看来,却又换了番色彩。 在一真法界修持的这几十日,他不仅将一身暴涨的胎息打磨得刚柔并济、进退随心,还可将“寒斗真炁”从体内取出,变化为自己的一记杀招。 回想起初来此世时,无数個日夜,他被“寒斗真炁”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可怜相,陈珩只觉得仿在迷梦中。 恰时,一缕金光透窗照来,他的侧脸在这片明净的天光中显得更加深艳绝伦,繁华似锦。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陈珩沉默了一会,然后展颜一笑,口中吟道: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言毕,他袖袍忽得一股,一袭白衣无风自动起来。 …… 半日后。 当摩云飞舟已临近了容国苑京,涂山葛从下层船舱上前禀告时,只一打开房门,他便看见了惊异的一幕。 舱内地面竟结了薄薄半层脆霜,把脚一跺,就噼啪作响。 在船舱中心,陈珩袖袍中有道素寒真炁,正萦绕着他盘旋结彩,如同条长蛇,似乎一旦脱了控制,就要冲霄飞走,再也不见。 听到推门的动静,陈珩也侧目望来,冲涂山葛略一颔首。 “老爷,这是什么? “寒斗真炁。 陈珩将那道真炁收回袖袍: “它只是落入我体内,并不动弹,我都要被它几乎折磨到死,要服用小白阳丹才能勉强压抑,如今被我侥幸以蛇吞象,炼化了,你说……” “我若是驱策它全力一爆,那童高路即便是练炁七层,被这一爆,又能否冻住片刻?” 涂山葛脸色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把那个童益送上来吧,我要借他一用。”陈珩淡淡道。 很快,涂山壮便带着童益登入了上层船舱。 几日不见,这童子脸上已没有那股骄奢淫逸的气色,神情也萎靡了不少,见到陈珩后,他身躯一颤,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童益声色俱厉。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只是略一拱手。 听到此言,童益更是肝胆俱裂,当时初见此人时,他就说了这句话,然后袖袍便发出一道雷来,断了自己一臂。 “家父童高——” 而不出童益所料,还没等他吼完这句话,陈珩袖袍便有一股青蓝真炁,直扑他的面门。 噗! 根本避无可避,那道青蓝真炁一触碰面门,就溶进了身体经脉。 童益既惊又怕,两眼一翻,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这小子还挺沉的,哐哐响……” 涂山葛嫌弃退开一步,免得童益砸在他脚上:“老爷是想先杀童骥震,再与容国皇室联手,剪灭童高路?” 陈珩颔首。 “这几天在老爷闭关的时候,我又从童益嘴里得出一桩关于童骥震的故事,说不定对老爷有用。” “你倒是精通刑讯。” “嘿嘿,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眼下有各种刑具,不愁撬不开他的嘴!”涂山葛傲然一笑。 他鬼鬼祟祟溜到陈珩身边,说了一番言语,在这过程中,即便以陈珩的心性,眉头也是一皱。 “你确定无误吗?” 待涂山葛说完后,陈珩问道。 “无误,无误。” “童骥震,居然有龙阳之好?” 陈珩侧目看向涂山壮,这只狐狸只觉得毛皮一紧,下意识就要扒门开溜。 “伱擅长变化之术吧?”陈珩的话音虽是询问,却是一派肯定的意思。 涂山壮:“……” 在不远处,涂山葛乐得前仰后合。 “你也去助他,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还没等他乐完,陈珩又看向他:“不要打草惊蛇,别让童高路觉察了。” 涂山葛脸色一黑。 …… …… 容国,苑京。 一座大红软轿停在了宅院门口,在几个龟公的搀扶下,一个只以薄纱蔽体,妆容妖冶的男子疑惑走出轿外,神情好奇。 他名纪宇,乃是容国春华楼正当红的头牌,春华楼是苑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男风馆,按理来说,以纪宇如今的身价,让他出面接客,可不容易。 但没办法,今遭这人给得太多了。 上来就是满满一箱金银,如此豪奢,就是神仙都顶不住! 故纪宇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和童骥震恋奸情热了,悄悄备了轿,就来到了宅院里。 但一进院门,纪宇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如此空旷的一座府邸,非但只有两个仆人,而且地面也不甚整洁,像是只匆匆清扫了下表面,多得就懒得管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尤其两个仆从看自己眼神,那才是万分复杂,有痛恨、有茫然、有呆滞、有不解,更有一种连纪宇也看不透的。 那是,一种在努力学习、模仿的眼神? 纪宇只想转身就跑,招呼上门外的龟公们,坐上轿就赶紧开溜。 但又念起那满箱的金银,纪宇又熄了那份心思,暗暗给自己鼓劲。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两个仆从已将他引人一处小院,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壮实的,态度尤为恶劣,还悄悄伸出腿,想绊自己一跤。 “不知郎君今番儿想玩什么花样,小的十八般花活样样精通,轻拢慢捻抹复挑,吹拉弹唱可都是样样精通,还……” 心不在焉说着嬷嬷教的贯口,纪宇抬头一望,就呆了。 只见院中静立的那位男子,的的确确是个神仙人物, 木簪乌发,一身长衣如雪,在月下淌着溶溶冷光,不自藻饰,而风神秀异,眉目间的一派疏离冷淡之色,仿佛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平平看人一眼,就好像万般念头都无处遁形,要被看个通透。 在这等人物面前,不管是平日里如何自诩美貌的人,都要站立难安,自惭形秽。 等等! 纪宇脑中急转,这就是今天的主顾啊? 不对! 这到底是谁嫖谁啊? 占大便宜了,哈哈哈哈! 发啦! 纪宇装模作理了理衣冠,刚要微笑开口,就被一道气劲打晕在地。 “好了,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陈珩收回手指,淡淡道: “谁要扮他?”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人发杀机 南国瑰奇,三朝老都。 自容国开朝以前,已先后有两国立都于此,再加之或许是容国太祖在起兵时曾得了商人资助,一向对商贾之事较是宽容。 即便苑京是都邑所在,也并不实行宵禁。 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花市结彩,处处张灯。 在这一片摩肩接踵中,童骥震前后跟着一群校尉、参将环绕开道,即便是在熙攘闹市里,也是无人敢近,给他余下了三分宽敞空隙。 “都护今晚要回府,还是要去春华楼?听说那个什么姓纪的红牌,这几日里,可是给将军递了不少信,兄长倒还是荤素不忌啊。” 在童骥震左侧,一个腰间带刀的年轻军器监调笑了一句,其余人都附和嬉笑了起来。 “又拿老子来打趣?真恨不能一拳锤杀了你们!” 童骥震身材高大,外貌粗狂,年龄在三十上下,两眼煞气森森,面对身边部众的调笑,他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句。 “但别说……那纪宇倒是有些反常,平日里都是来寻我要银钱,这几日却如此热情?” 童骥震思忖了一会,心有疑窦,但还是淫心压过了一切,把手一挥。 “我今晚自去春华楼歇息,你们留两个人便是,其余的都各自回府,不必陪了。对了,记得将我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不要疏漏!” 这时候,童骥震正色:“眼下是要举大事的,内外都疏忽不得,你们都看好各自手底的人,别要叫皇帝那边挑唆了。” “柱国大将军可是神仙般人物,高高在上的练炁士,凡俗兵马再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箭射上天去?” 有人不以为意:“都护你太多虑了,柱国大将军就是天,有他在,这容国的局势,就是我们的!” “说得虽有理,但细听多少带点放屁。” 童骥震不轻不重踹了说话那人一脚,道:“滚罢!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把我的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记住了!” 众多部将齐齐应了声是,都散去,童骥震只带着两個贴身亲卫,就来到了春华楼。 入目便是一排排五光十色的大灯笼,衬得辉亮明煌。 数十个貌美男子正在场中殷勤劝酒,见得童骥震走进来,春华楼的嬷嬷连忙要上前迎他,但童骥震对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也不管她,径自就带着两名亲卫穿过几条廊道,来到了一座整净小楼。 这梁架结构的阁楼共分两层,第一层是用作会客的厅室,两边栽着些妍丽花卉,第二层是留宿的卧房,用红漆将门户、窗框刷成了朱红颜色,廊前还悬着一盏未被点燃的明黄灯笼。 童骥震抬头就看见纪宇在二楼冲自己招手,眼前发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楼中,将他狠狠怀抱住。 “你两个自去玩耍吧,不必管我!” 童骥震搂着纪宇踢开门户,又转头对楼下的两个亲卫笑了句,待得门户又被纪宇仔细回身关上后,他愈发情到浓时,急不可耐扛起纪宁穿过屏风,直奔床榻而去。 等去了那扇织金山水屏风的遮拦,童骥震吃了一惊。 在这卧房内。 竟还有一个人! 他好整以暇立在几步远外,手里把玩着一缕青芒,目光古井无波,看自己时就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坏了!” 童骥震心头猛震,刚想厉喝出声,那一缕碧芒已破空射来,快若闪电流星! 他只来得及将一块砚台匆匆祭起,但还未挡在面门前,那缕碧芒就射穿了他的左眼,毫无阻碍,从后脑透出,带起一捧红白。 又一个迂回,再从后脑射穿右眼,停在陈珩身前。 这一击只在兔起鹘落间,童骥震的砚台才刚刚升起,就因失了主人胎息的注入,灵光一散,坠落在地。 同是练炁三层,但陈珩的胎息却是他的十倍不止,全力一催符器,杀他只如屠一犬耳。 陈珩轻轻将青竹刺一震,涤去了上面的脏污,看着倒地的尸身,暗自道: “看来练炁士之间的差距,比我想得还要更大,可像‘太始元真’这等练炁术怎会落在前身父亲手里?这便一定是其中有鬼了……” 他伸手将童骥震身上的乾坤袋取下,也不多翻看,直接就收起。 而这时,他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 “你怎了?” 陈珩看着变化成纪宇模样的涂山壮,道:“难道是第一次看见杀人吗?” “是第一次……有男人,摸我屁股……” 涂山壮又是一声干呕:“这狗东西手不干净,妈的……把我扛肩上的时候拼命摸我屁股,呕……” 陈珩递了盏清茶给他,涂山壮狼狈接过漱口,过了好半响,才缓过来。 “老爷,我不明白,伱既有如此神通,我们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连累我出卖色相……” 涂山壮心有余悸摸了摸屁股:“我们直接上门把童家这些人打杀了不是更好?为何要如此小心谨慎?” “若童高路真只是个寻常练炁七层,说不定我还真就如此了,可他也有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且其中境界远在炀山道人之上,我不得不谨慎。” 陈珩难得对他多解释了几句,淡淡道: “况且从童益那里拷问得知,童高路的肉身已是雷火不能入,刀剑不能伤,坚固无能截断。这样的大敌怎可莽撞?至少也要寻几个帮手。” 涂山壮呆了呆,虽不明所以,但脸色也是一苦。 “涂山道友,你剥了童骥震的衣物,扮作他的模样,这几日就和涂山壮一起帮我遮掩耳目。” 随着这一声,涂山葛连忙从侧门转出来。 他看见童骥震双目被戳爆的凄惨死状,先是吓了跳,再瞥见涂山壮干呕的那模样,又忍不住要笑嘻嘻了。 “老爷,若是皇室不敢联手呢?” 涂山葛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涂山壮肩膀,问道:“我们又该怎么办?” “竖子不足与谋,那便合该他亡国灭族,我先去皇宫内。” 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一张面具覆在脸上,用胎息裹住肉身后,便化作道溟溟无形的遁光冲天而起,无形无相。 …… 不过半盏茶功夫。 陈珩便看见了脚下的偌大宫阙连绵,他随意寻了一座看起来颇多巍峨富丽,以青瓦为檐的殿宇,就从空中按落遁光。 这殿宇周围有不少宫女、内监在来回走动,但以陈珩如今的灵觉,这些凡人却是难以发觉他。 他旁若无人般走进殿宇内,沿路所见,都是一派富贵逼人的皇家气象,四壁镶嵌着不知多少华灯明烛,光华简直比白日里还更耀眼。 又在转过几间厅堂后,遥遥,陈珩就听见面前暖房里,传来一阵水流哗啦和女子的嬉笑,还有香雾依稀飘来。 这时候他自觉误入了,转身就要走。 回身,却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着鹅黄纱衣的小宫女正挎着口花篮,兴冲冲跑来,边跑便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看……”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低了下去。 小宫女呆呆挎着花篮,茫然看着十几步外。 那里正有一个穿着素静白衣的人静静而立,他脸上戴了张毫无油彩的竹木面具,从面具中露出的一双乌沉眸子清冷深暗,像在雪水中被浸过一样。 见自己呆住,那人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到唇边,示意噤声。 小宫女脸上莫名一红,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不对……” 尔后,她眼珠子一转,使劲摇摇脑袋。 刚要叫喊。 后颈就突然一痛,软绵绵倒了下去。 “刚才是霭儿吗?我要更衣沐浴了,你们出去看看这丫头又在疯什么。” 一道娇媚悦耳的女声轻轻响起。 暖房里又走出几个宫女,看见陈珩都是大惊,陈珩只能拂袖,用胎息将她们都击晕在地。 这时候,便是如何愚钝,都能觉得不对劲了。 皇后迟疑将一件锦袍披在身上,慢慢走出暖房。 目光所及,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背着对自己,长身玉立。 “失礼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 “有外人在,娘娘还是先莫急着更衣才是。”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你是大派弟子 阶下尽是被击晕倒地的宫女,皇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也不叫喊,只是伸手去探宫女们的鼻息,见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先生是谁,为何深夜来寝宫作乱?” 陈珩此时就算说自己是误入,听起来也像是掩耳盗铃了,心下尴尬,但因为竹木面具覆了眉宇神情,看起来倒像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先生既有这般神仙手段,想必也是柱国大将军请来的练炁士吧……那童高路难道就如此急色,全然不顾体统伦理吗?” 这时。 皇后猛得抬起娇靥,话音哀切,声声泣血:“容国现在毕竟还没有亡,他就要让先生把妾身这个皇后掳去他府邸中?像这般的荒淫无道,也配当一国之君吗?!” “谁跟你说我听命于童高路?”陈珩皱眉。 皇后一愣。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和你们联手,除去这位柱国大将军。” “先生……你,为何?” “因为我自幼便心存了忠君报国之志,夙夜难忘。” 陈珩也不欲与她多言,摇头道:“将你们的练炁士喊过来吧,让他来见我。” 皇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抱住肩膀,敛容一礼,退进了暖房里。 过不多时。 她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明衣雍容,发髻高挽,的确是位明艳美人。 陈珩被她请到一间殿内坐下,亲自斟酒,皇后有心想看这人面具下的模样,但陈珩却并不端起酒樽,没有如她的意。 “娘娘似有什么想问的,请说吧。” “先生……是容国人吗?”她打量着陈珩的眸子,小心翼翼道: “那童高路可是练炁七层的修士,他还招募了几位练炁散修来做门客,先生,有把握能胜他吗?” “并无。” “那……”皇后一急。 “但你们不是也要出力么?再有皇室的练炁士相助,胜负就在两可之间了。”陈珩面上似笑非笑道: “这容国并非我的天下,你们难道还指望我去打生打死?” 皇后一时语塞。 但还未等她开口,殿外突然狂风大作,陈珩拿眼一瞧,只见两条烨烨长气化作掠空之虹,从高空飞落,猛得落入殿里。 待得那长气一散,只见殿内两个老人缓缓将胎息一收,气机敛入体内。 两人里,其中一个身高足有丈二,虬髯白发,两手垂落时几乎及膝,看起来异常雄壮,如同一個年老的猎夫,只凭这身气力体魄,就可以轻易生撕虎豹,打烂熊罴。 此时,他正上下打量陈珩,眼神里是满是不屑,显然将其当做来打秋风的江湖骗子。 而另一人,却是面容清矍,长须及腹,面容丰润饱满,一副凡人的富贵之相。 他只看了陈珩一样,就流露出惊疑之色。 “见过两位道友。” 见来人将遁光落入殿内,陈珩打了个稽首。 “伱何不将面具摘了,鬼……” 雄壮老人冷哼一声,刚欲奚落,却被他身旁的同伴一把扯住,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老夫容拓,身边这位是老夫的幼弟容玄韬,他生来便是要做武将来用,后来侥幸入了修行门户,还是不改粗鄙性子,道友莫怪莫怪。” 自称容拓的老者歉然一笑,他又朝陈珩稽首,恳切道: “不知道友是哪家大派的弟子?今番下山游戏人间,又何苦来耍我等玩哩?” 此言一出。 殿中众人都是讶然。 …… 练炁九层后,便可修出真炁,成就筑基第一重。 虽说各人参习的练炁法门不同,所需求的胎息数量,也是天差地别。 但大体上,每一层练炁修为的增进、胎息的添加,都是与天地交感、合气体真的过程。 容拓乃是练炁八层的修为,只差几步便能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因此灵觉格外敏锐,只是一望陈珩,便心知不凡。 他周身气机轻若云霞,又仿佛重如山岳,只站在原地不动,都仿佛在随周遭天地一齐漾动,随时要沉陷入虚空中,与世浑然。 在练炁境界中,就能给容拓这等感触的,还是十五年前,他和一众散修在“水天云落”里,见到了赤明派的弟子。 那时正值一头朱厌大妖出世,在南域作乱大地,破灭了不少小门派,于是赤明派的一位真人便带着几个弟子,乘坐六庚九云车来收服它。 容拓自然是没有资格接近赤明派真人的,他只是站在山底翘首远远一望,侥幸看见了六庚九云车上,一个正抱着白狸玩耍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气机宏大博固,犹如一口无底水渊,和陈珩身上的气机虽有差异,却也是同样的难以揣度。 一面之后,容拓心如死灰,真切知了自己和大派弟子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也熄了在外当散修搏命的心思,悻悻回了容国,再不外出。 十五年后,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撞见这股在练炁境界,就给他无可抗拒之感的气机,心下更是骇然。 在容拓的话语出口后。 非但气氛一沉,殿中人个个讶异,连陈珩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大派弟子了。 但他转念一想,也反应过来,暗自道:“他应当是察觉到我的胎息,这老者倒是灵觉敏锐,日后若有机会,我应当再学一门收摄气机的道术。” 尽管思绪纷动,陈珩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淡漠冷远的模样,也不应是。 他毕竟也没见过大派弟子是何做派,多说多错,少说便少错了。 本来这竹木面具只是担心容国皇室怯缩,不敢联手,才遮住自己的真正面目,好少些麻烦。 但既然容拓将自己误认成大派弟子,那陈珩也索性将错就错,面具就更不能摘了…… 前身在被晏蓁哄骗进小甘山前,就以声色名动列国,连一幅画像都被无数宫闺贵妇们争抢,价值千金。 若摘下这张竹木面具,定然会被窥破行藏。 什么大派弟子,那就更是妄言了…… 但陈珩这幅漠然做派,反而让容拓更信服了几分,那些仙门大派崖岸自高,其门中弟子也不乏傲睨自若的。 又想起自己不过区区散修,之前竟被陈珩称了一句道友,容拓心中居然有了几分窃喜,态度也愈发恭敬。 “道友来此云游,可有什么是老朽能帮上忙的吗?” 容拓微微躬身,又连忙扯了把容玄韬,只恐他再出言不逊。 “我特来为道友除一国贼。” 陈珩将乾坤袋望空一掷,便显露出几件符器,灿灿光华闪烁无定,熠熠夺目。 “这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还有青竹刺和一气精玉……这是童益那小畜生的符器!” 容玄韬只一望,就大惊失色。 “如何,这些符器可足以取信道友了?你若不信,童益还被我断了一臂,现在正关押在苑京的一处宅院里。” 陈珩挥袖又将空中符器收起,轻笑道。 “……” 容拓犹豫了许久,才颤声问道:“真要助我,道友是和童高路那逆贼有仇隙,还是欲从此中得利?” “自然两者皆有。” 容拓更是犹疑,半响也未答复,陈珩看了眼他的神色,内心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见得陈珩离席,容玄韬和皇后都是失色,而容拓依然是眉头紧锁,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等到陈珩来到殿门时,不出他所料,容拓终是连忙开口,急声唤住他。 “道友勿怪,道友勿怪,这等生死攸关之事,老朽实在要思虑一二,思虑一二啊!” 容拓连连告罪,挡住陈珩去处。 “看来道友是需我助力了?” “自然自然,有道友出面,那童高路不过土鸡瓦狗耳,不值一提——” “我出手可是价格不菲。” 未等容拓恭维完,陈珩便平静说了这一句。 那双竹木面具下的眼眸没有半丝波动。 被这目光一照,容拓心中登时狠狠咯噔了一下。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玉胞母池 “……道友的意思是?” 容拓强忍着头皮发麻的触感,问了声。 “好说好说,我只有三个条件,首先那童高路若是身死,世俗财货我可分文不取,但他的乾坤袋和其余修道资粮,理当归我所有。” 陈珩竖起一根手指,道:“不过若是道术典籍类的事物,我可容许道友们拓印一份,如何?” 容拓和荣玄韬对视一眼,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这第二桩么,我还需两千符钱,用做耗去胎息的弥足。容氏享国已三百载有余,想必这些小钱,是不放在眼底的吧?” 此言一出。 容拓和容玄韬都是同时摇头,连连摆手。 符钱乃虚空灵气辛苦铸就,且是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属相最为涵化的“元”,其不仅能恢复胎息、真炁,也被用作日常交易中的币钱。 至于金丹元神真人,他们使用的,又叫做“法钱”,比符钱更上了一个层阶。 两千枚符钱—— 对于参习寻常练炁术的修士而言,这个数目足令他们的练炁修为突破,更上一层了。 陈珩去地渊的卖命钱也不过是八百符钱和两瓶小白阳丹,这还是出自玄真派主的私帑中……对于寻常散修家族而言,两千符钱的确是笔巨量数目了。 “道友太高看我容氏了!南域本是穷土,灵机匮乏,容国又不过撮尔小国,哪能放得出这些血来?” 容拓讪讪一声:“可否略削减一些?” “这交易一事本就是有来有回,道友欲削上几何,不妨直言。”陈珩一笑。 容拓犹豫了半响,还是试探着说了一個数目,他倒有心为容氏再节俭些家底,只是担心砍得太过离谱,被陈珩发怒直接打死。 两方又拉扯了几回,最终还是容拓先作罢,拱手苦笑了一声。 “这第二桩权且按下不提,容之后再细细商议,道友不妨先开尊口,说说你第三个条件。” “第三……” 陈珩眸光微动,如一汪暖阳下波光嶙峋的水湖,教人摸不清是静或动,道: “这凡世灵机污浊流散,难以聚合,不知可否借尔等的‘玉胞母池’一用?” 他的声音虽平淡,却仿佛一道骇雷,令容拓和容玄韬瞬间脸色大变,倒退了几步。 “此事绝无可能!” 容拓声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那口‘玉胞母池’乃是容氏立身安命的根基,道友请换个罢!” 见得如此反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 这天地灵气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之多,共合一元之数,多寡也是各异,又以灵窟做为世间之极。 其鲸吞虚空、包囊五色,乃是聚汇灵机的至胜宝盆,仙家们练炁举霞的清微场所。 而在灵窟之下,又有灵脉。 灵脉品阶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分,又暗合十天干之数。 而在灵脉之下,便就是“玉胞母池”了。 其虽也是聚灵之地,但并非是自然天成,而是人造之物。 玉精、玛瑙、玄英、紫英、云弗和经乳做根底,养火封炉三年,阴既藏,再生阳,绝念以养火,上食新气,下泄旧气,待得白毫透光三丈长远,请得一位炼师开光点持,才算成了一口“玉胞母池”。 聚灵地——灵窟、十等灵脉、玉胞母池。 这“玉胞母池”虽位列最末,又是人为功造,非天公降赐,但多多少少,也是具足吸纳灵气功用的。 可将周遭灵机融于一池,吞吐气息,绵绵不绝,以供人练炁修行。 只是比不得壬级灵脉,连最次的癸级灵脉也要胜过它。 这九州四海无数占据不到灵脉的散修们,都是倾力想修筑出一口“玉胞母池”,以用作身后的传家基业。 容氏的这口“玉胞母池”,还是开国太祖造就的,已传承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了多少容氏的练炁士。 听到陈珩欲要进自家的“玉胞母池”修行,也不管他是否为大派弟子,容拓心里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绝。 “我只需修行七八日即可,便不多用。” 陈珩神情自若,道:“这短短几日间,除去了采气的功夫外,我又还能修行几个时辰呢?” 他这一说,连本来态度坚决的容拓也踌躇,一旁的容玄韬更是隐隐意动。 好像…… 也有道理? 需知练炁士修行时,最繁琐不过的便是从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挑选筛取。 采气之事,在一日间修行,要往往耗去七八成的功夫,甚至愚钝些的,要达到九成了。 辛苦枯坐一日,只炼就了几丝几缕胎息的壮大,还不如不炼。 “只是七八日吗?这倒是……” 容拓更加犹豫,他暗暗皱眉不已,在他悬而未决间,殿外又是一阵狂风呼啸,一道遁光顷刻按落殿中,照得满室都红彤彤一团,如泛星野火。 那红光中站着一位英武少年,锦衣华冠,腰间配剑,气度慷慨豪迈非常。 他先是望向陈珩,眉宇微微流露出几分可疑,但毕竟城府深沉,极好地掩饰了下去,还微笑朝陈珩打了个稽首。 “道友请看,这正是我容氏的麒麟儿!” 这少年的出现,让容拓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拉住他手,岔开话题,向陈珩介绍起来。 在话语中,陈珩也得知这少年名为容锦,乃是容国的当朝太子,修为已是练炁五层,一身文法兵事,皆是精通。 容锦也不多嘴,只是待得容拓絮叨介绍完,才笑眯眯招呼众人落座,没过多久,他便突然举起酒樽,朝陈珩遥遥一敬。 “听闻兄长乃是大派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宏翰非凡。” 他将酒樽往陈珩处望空一递:“且请饮一杯薄酒!” 容拓憨笑一声,也不附和,容玄韬更是低下头,不发一言。 望着迎空飞来的酒樽,陈珩心下了然,知晓这是要试他了。 斗法有文斗、武斗两类。 这酒樽便属是雅斗一类了,其酒樽底部暗藏着容锦的一道胎息,若不能在握住酒樽时降服那道胎息,顷刻便是杯身破裂、酒水溢出的下场,要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 陈珩却也不惧,只施施然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手,便将其握在掌心。 一般而言,接下来都应当是用自身气机去压服、然后打散那道胎息,这不仅是对练炁术品秩的考校,也颇多计较胎息的运转腾挪。 若是多上一分力,酒水漾出,若是少上一分力,让杯樽近了胸怀,都是不雅。 但陈珩刚要放出胎息时,突然心念一转,体内生出了一股莫名摄力。 在这一摄之下,容锦的那道胎息竟如泥牛入海般,悉数进入体内后,再无动静。 “等等,‘太始元真’的属相……居然还能如此吗?” 陈珩也是一惊,但觉察到那道胎息正安安静静待在体内,像以往收摄的灵气一般,随时可以炼化。 他眉尾微不可察一扬,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又找到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子了。” 心念转动间,陈珩动作却不停。 他接住酒樽,微微一笑,便站起身,衣袂飘飘,卓然有逸世不群之姿。 “此酒虽好,但少了分醇意,礼尚往来,我也敬几位道友一杯。” 陈珩洒然一笑,将袖一挥,对案几人,皆是霎时变色。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扫龙蛇醉墨 容锦更是脸色剧变,身前案几都是一晃。 他只感觉自己贴入樽底的那道胎息仿佛是泥牛入海,只被陈珩一摄,就再无行踪,也无从追索。 “难不成他还真是什么大派弟子?!可这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练炁术……” 已容不得再思索了。 电光火石间。 容锦只见着酒樽直扑面门,忙将胎息运起,用手去抓拿,可只一触,酒樽就便在他震惶无加的目光下,直接迸裂开! “不好?!” 容锦急以袖遮脸,不让酒水溅上面门,但那酒液只微微一晃,便在半空盘旋飞舞起来,如同一条嬉水的银蛇,四处游走,晃得满殿都是醇香四溢。 “快阔步青云志壮哉,超人间世,一枝高折。” 陈珩哈哈一笑,一脚便将面前案几踹翻在地,杯盘碗盏叮当作响。 那股银蛇似的长流兀得分化成三股,凝练成水做细剑的模样,吞吐毫光,当空便是朝着三人一落。 容锦等人都是大惊失色,运起胎息便打去,但还未接近,那细剑早已交结飞远,排空绕出了大半圈。 “做月中梯……” 陈珩以手凭空轻轻一挲,细剑的体量又更轻减了几成,但这一缩,那股锋利的威势却反而强了不少,直如一柄柄吞吐杀意的利剑。 “笔蘸山河,手扪象纬,笑傲风云入壮题。” 他又上前三步,每一步踏出,细剑的飞绕便更快一分,最后在十六次交织往复后,胎息一耀,倏忽间飞斩而落! “散!” 容锦此时已是顾不得什么大派弟子、什么柱国将军了,那股森森杀意压得心头如负了块大石,他双手如车轮般飞快颤动一番,喉头一动,忽得便吹出了一股浩浩大风。 但不过刹那,他便听见一阵阵裂帛似的撕裂声响,森森锐气令人发寒,大风被一气斩烂!只见三点凄凄水光直刺瞳孔! “……” 容锦心神俱丧,肝胆都要裂开。 他何曾这般体会过同境修士之间的殊死搏杀,一时间连魂魄都不知飘去了哪,如坠云雾中。 就这样不知呆了多久,知道旁边容拓的一声低沉喟叹,才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定眼一瞧,只见面目三寸远处,静静悬着三枚酒水凝练的细剑,香气勾人扑鼻,馥郁难言。 在那细剑后,陈珩也是双目微闭,像是痴了一样,动也不动。 他不动,容锦更不动弹,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直到容锦面皮涨红,以为陈珩是故意要羞辱自己,刚要不管不顾直接将酒水蒸灭时。 随着一声淡淡轻叹。 陈珩抬起头来,将手一指。 “摩苍壁,扫龙蛇醉墨,翔舞徘徊……” 这一声落下,那三枚酒水凝练成的细剑登时无力坠地,哗哗淌落,溅了容锦半腿。 但这时,他却是神情一派恭敬之色,对身上的脏污视若无睹。 容拓和容玄韬也是默然无语,四面相对,唯有骇然而已。 只凭借一口胎息,便能将一盏酒水耍出如此的花样来,还一气斩开了容锦施展的呼风道术? 如此雄浑烈大的胎息! 如此的锋利无俦! 他参习的究竟是何品秩的练炁术?! 此人若不是大派弟子,那又还有谁当得大派弟子的名号? 在众人心绪纷纷间,陈珩默默摇头,却是不禁惋惜。 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离“十步一杀”只隔着薄薄一层纱纸的距离,只要一戳,便能够捅破,从此将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但就是这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在突现的灵光散去后,又仿如是隔了一面天渊,触手只及幽幽晦深。 “如何?” 陈珩收起心神,只淡淡望了过去,神情既无得色,也无狂傲: “我的这杯酒可还入眼么?” 殿内一时死寂,众皆无声,良久后,唯有容锦唏嘘击掌,一把拜伏在地: “先生,可倾国矣!” …… 经此一事,便再无异义了。 两方很快便谈妥,以一千符钱、五日的“玉胞母池”修行时日和童高路身上的修行资粮为由,签订了法契,立下了誓约。 “事毕当浮一大白,可惜今日酒兴已尽,又该如何?” 将那张金灿灿的法契收入乾坤袋后,陈珩揽住容拓,笑道: “不知道友的书阁里藏有如何地理风物,可否容我一观?” 容拓老脸一紧。 这是要想看我容氏的道术了?! 他死死瞪着那张竹木面具,很想厉声质问,不是明明三个条件吗? 但被陈珩方才的威势一摄,竟是没能说出口,支支吾吾。 “道友真是一位德高君子,竟如此厚爱我,实在受之有愧。” 陈珩长叹一声: “你知我此人面皮薄,故而不开口,是怕损我心中志气吗?无妨的,我已知道友想赠我道术的用意了,不必在意我,请尽情施为吧,莫要让好意白付了。” 容拓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但还未等他笑完,陈珩已挟着他,化作一道遁光冲霄飞去,直投云空。 在连续几次请教后,容拓终是无奈,伸手指向一个方位。 陈珩微微一笑,将胎息一提,遁光又更快了几分。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落到了一座通体玄色的阁楼中,陈珩刚要按落遁光,容拓便一把扯住他的袖袍。 “只半时辰!” 他声色俱厉,拉住陈珩不放:“无论如何,道友只能观上半个时辰!” 陈珩表情淡淡,应了声是:“多谢。” 眼见他面不改色走进阁楼里,容拓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怔在原地。 半個时辰…… 半个时辰又能看些什么? 而陈珩那边。 在分开门户后,只看见满满两排书架,上面的玉简竹帛排列得齐齐整整,角落有明烛耀照,还有一个面目沧桑的童子在烛前守着。 陈珩微微朝那童子一颔首后,便也不管他,信手拾起一册竹书在手,翻看起来。 “这是……《长枪大凤不倒采战法》?” 陈珩只瞥了一眼,便暗自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将心神沟通金蝉,进入一真法界内,待得字字都记在胸中,又退了出来,继续走向下一本。 而在那童子眼中,陈珩不过是望着竹书发了几息的呆,便又放下,拿起下一卷。 如此,直到半个时辰后。 在容拓心急如焚,忍不住要破门而入之际,陈珩缓步走出了阁楼,面色沉静如常。 “道友,记下了几门?”容拓打量着他神色,问道: “这其中道术虽不多,但凡人武技、兵书、药典等可不少,道友莫要挑花眼了,挑错了……” “已全然记下,烂熟于心了。” 容拓再也按捺不住,哈哈捧腹大笑,并不以为意,只觉得陈珩是在说笑。 随后,他又将陈珩领到了一处洁净三层小楼里,跟宫女们吩咐了一声,就笑嘻嘻驾云而去,开心告辞了。 “我倒并非妄言……是真的全记下了。” 陈珩看着容拓乐不可支的模样,摇头。 他也不用宫女们的服侍,只登上顶楼,将门户一锁,就自顾自寻了个乌木大椅坐下,将心神浸入了一真法界内。 如此,忽有一日。 在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偌大空间中,陈珩忽得身躯一颤,一道道气流周游旋转,竟发出了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滚滚而下,如瀑如涛。 “成了!” 陈珩笑着伸手一抓,把气流收摄起,暗自道。 章节目录 推书《序列玩家》 致【玩家】:这是生命的奥秘,是万物的征途。你们会更强,成为超级英雄,甚至触摸神灵的权柄。 但若是失败,就是死亡。因为你们已经踏上了最高序列的进化游戏! “这可不是就是在为难达尔文?”李长河看着远处踏空而来的【玩家】呢喃着:“还顺带为难了牛顿。”……一个好友写的,难得的精品好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仙业》推书《序列玩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新的道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小成)、青囊药经(小成)、小呼风唤雾术(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固沉砚(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这一次的摩诃金书上,又添出几行新字样。 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乃是陈珩从容氏书阁中得来的道术,位列下乘。 这其中,金人代形是一门移灾术—— 寻得一方赤金,雕铸成自身模样,又将精血滴于顶门,以胎息温养三日后,再用个中法门冶炼聚敛,便能够得到一尊移灾小金人。 若在危厄时,可以将金人与自身相易,挡下一灾。 但这终究只是门下乘道术,只能移灾,不能替死。若是敌手神通要高过自己,那他打出的一记,超出了金人移灾的限界后,自己该死还是死。 并且这金人只能存在一尊,与心神相系,唯有在旧的被毁去后,才能重铸一尊新的。 否则陈珩倒是有心弄上个千百尊金人,陪侍于身…… 若真能如此,只怕是紫府高功的一击,他都能勉强挡下来。 而另一门小呼风唤雾术,乃是容锦曾对他施展过的那门道术,顾名思义,可以呼风唤雾。 这门下乘道术也还有些意思,只是容锦参习的练炁术品秩太过低下,连带着胎息的数量和属相都只是平平。 也因此,才会被陈珩一道凝练在酒液上的胎息,就轻易破去了道术,还险些杀了他。 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 这便是陈珩在容氏书楼里的所有收获了。 那书楼中的藏书虽多,如什么《长枪大凤大倒采战法》,足有数十门相类的,但这些都不过是凡俗的交欢技法,算不得道术。 再加上一些兵书、药典、前人手札和墨画,看似倒是满目琳琅了,但对陈珩有用的,实则也唯有“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这两门下乘道术。 其余的,不过只是寥寥起些开拓眼界、触类旁通的功用。 而符器“固沉砚”,则是童骥震身上的符宝,和“一气精玉”同是守御功用,聊胜于无而已。 且童骥震的乾坤袋中,除了百余枚符钱和一些男子衣物外,也无他物,这次斩获倒是得利不多。 …… “容拓之所以能许我进书阁,只是因那阁中仅有道术二门,怎么找都寻不出多的……但他又怎知我‘一真法界’的妙用?他的隐瞒,在此都无处遁形。” 陈珩将手中气流挥散,暗笑了一声。 这段时日在一真法界内,他本是想将“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参悟到大成至境,但因缘际会下,最先大成的道术,反而是“气甲术”。 而且因为浇筑金人需不断放血的缘故,他还将“血甲术”也顺带从入门修行到了小成境界。 至于新得的“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在这一来二去间,反倒只是一个中成境界,一個小成境界罢。 不再多想。 随着陈珩心念一动。 冥空中便隐隐有一个形体凸起,显化出容玄韬的模样。 “容氏三位练炁士中,道友面目最是粗狂豪迈不过,但内里却是难得的正经人,倒是我的错漏了。” 陈珩看着容玄韬的心相,微微一笑。 容拓和那位容国太子容锦,虽然的确修有几门书阁中未收藏的道术,但那无一例外,都是双修采战术,需要女冠配合的,才能够调和阴阳,步入门径。 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看见金蝉的面目,也唯有他一人,能进入一真法界内。 莫说陈珩对此法兴致不高,纵是想修,只他一人也无法如愿。 倒是容玄韬这老者,明明一副赳赳武夫的气派,却居然修有一门名为“鱼龙立现”的惑幻道术,可乱人心神,专攻灵识。 这便难得了。 这心相自凝成后,也不迟疑,直接握住一把铁尺,足下腾光。 眼见着容玄韬冲杀过来,陈珩只将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掷,隆隆作响,大发雷音。 过了数十息,随着陈珩缓缓散去气甲术后…… 在那片焦灼破裂的地面,容玄韬残破的躯体逐渐淡化,只余下一颗盈亮的元灵。 陈珩伸手将元灵隔空摄过来,只握住一感应,面上便露出无奈之色。 “柳元龙八烈枪法……这是凡俗的武道功夫?” 元灵的掉落便是此处最为麻烦了。 它全然是错乱无序,不容指定,也无从指定。 它会从心相的一身所学中,随意抽定一门,不拘是道术神通,还是武功凡技。 “再来。” 陈珩又唤出容玄韬的心相,这一次他将青竹刺祭起,化成了一道弥飞如焰的碧光,只攻不守,在几十合后,青竹刺戳破了容玄韬的小呼风唤雾术。 只一个突进,便从他眉心透出,带起一捧血光。 “小呼风唤雾术?这个已经得手了。” 又握住元灵,略一感知,陈珩再摇头。 …… 梯云纵。 …… 小如意擒拿手。 …… 梅花步法。 …… 破军十八戟。 …… 陈珩已不再费心神,去计数自己到底杀了容玄韬几次了,此人乃是凡人世俗正宗的以武入道,机缘巧合下,证了胎息,尔后又入了练炁。 其半生所学甚是驳杂,不仅是江湖武技,还有种种行军布阵、养兵守城的技法。 随着一只胎息凝定的大手拍落,即便有符器护身,容玄韬背脊也是狠狠一弯,身躯沉陷三分。 陈珩也不施展别的手段,只驱策着那只胎息大手再次猛击下去,将容玄韬头顶的一口玄铁小盾灵光打得一涣。 如此数十次挥击后,玄铁小盾终于咔嚓一声,灵光熄灭。 失了符器的庇佑,容玄韬只被胎息大手一扇,就顷刻血肉模糊,骨骼都稀烂。 拾起散落的元灵,才将心神一浸。 陈珩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一敛。 唇角也微微含笑。 “鱼龙立现,终是得手了!” 他将元灵径自往身上一按,便有无数文字冲入心识,化作了一篇道术要诀。 过了不久,他才整肃心神,按着那门道术的关窍指点,一步步开始琢磨起来。 时间匆匆而过。 一日间。 陈珩忽得有心所感,便退出了一真法界。 而果然,过不多时。 外界便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容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先生,时辰已到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合谋 陈珩起身,大步走上前,将锁一扯,就分开了门户。 容锦见得他出来,忙把头一低,面上流露出恭敬之色,几日不见,他再无先前那副隐隐的骄狂模样,神态谦卑了不少。 就如容拓在“水天云落”里,遥遥望见六庚九云车中的抱狐少女一般……一面之后,容拓从此道心俱丧,无论如何都也生不起丝毫进取之心,再也未离开过容国。 而几日前。 陈珩以酒化剑的那一幕。 同样也使容锦肝胆都裂,在面对他时,不知不觉就将态度放到了一个卑下处。 “后日是十五,乃是大朝会开始的时日,皇祖叔父让我请先生到奉贤宫一叙,共同商议讨伐国贼童高路的事宜。” “童高路还会来上朝?”陈珩问。 “……先生有所不知,这贼子颇能隐忍,在外界面前一向装得甚好,人人都还以为他恪守臣礼呢!” 提起童高路,容锦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早知道他如此不忠,当年在雁荡关,我容氏就应当施辣手!直接将他打死!又哪来今日的祸患?区区一介马奴,也敢妄言夺天吗?!” “容拓道友是练炁八层,容玄韬道友是练炁六层,再添上你还有一众皇室供奉,居然都奈何不了童高路一个练炁七层?看来此人的确是不凡。” 陈珩摇头道:“你也莫要小觑这个马奴,斗法时一個大意,丢得可是自家性命。” 容锦面皮一红,偏过脸去,有些尴尬地转了个话题,道: “先生这几日也不饮食,我听宫女们说,饭食都未动过分毫。我辈练炁士虽可食气存身,但这凡俗食物清甜甘美,享用起来也是一桩乐趣,先生何不用一些?” 练炁境界便可从虚空天地中汲灵,非止可以壮大胎息,也可以当做食物清水,用来解渴果腹。 但陈珩在一真法界中尚还嫌修行时日不足,又哪会分出心思来,享用美酒佳肴? 而见陈珩对此态度平平,容锦眼珠子一转,突然嘿嘿笑了几声,似想到了什么极美妙之事。 “先生既然不喜口腹之欲,那美色呢?” 容锦压低声音,道:“我容国后廷无数绝艳丽色,环肥燕瘦,个个都是风情万种,非我自夸,便是丹粟和郑国合起来,也远远比不得我家!” “你的意思?” “先生如果愿意,我可让画师将她们的容貌尽数绘上,若是喜欢的话,尽可从中挑几个带走。” 容锦恳切道:“这凡俗女子若能承下先生的血脉,想必也是她们走得大运,这件事不单是我,皇祖叔父他们,也是有此意的。” “你把人当做牛羊一样,是可交易的货物吗?” 陈珩想起自己和前身的种种遭遇,心里便罕见生出些不耐来,只冷冷淡淡望了他一眼,抬眼道: “我此生立誓要攀求无上仙道,不成功便成仁!区区皮肉间的欢愉,怎能够动摇我的心志!” 容锦神情一僵,双目陡然瞪大,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料想陈珩纵是拒绝,也要推诿一番,却没想这人是如此的不容情面,斩钉切铁。 容锦连忙躬身告罪,低声下气,陈珩只是淡淡颔首,尔后两人便下楼走入一架由四头神俊白马拉动的车架。 陈珩本意是架起遁光,直接飞遁过去,但客随主便,他便也懒得置辨了。 …… 一进马车内,便是丝毯锦缎,富丽非常,角落处还有一口兽耳铜炉正徐徐喷出异香,馥郁纯美。 见陈珩和容锦两人各自落座后,车夫才扬鞭一挥,让马车开始跑动。 一路上,陈珩倒是有些好奇容国的来历,而容锦为了讨好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得他细细说了一番后,陈珩也是有些惊讶。 这容国太祖本是南域一家小宗派弟子,后来宗派被伐灭,派主和长老们都阵亡,才无奈隐姓埋名,来到了此地。 当时这片地界还尚从属于梁国,但容国太祖毕竟是筑基三重的修士,离开辟紫府也仅差一步,他要夺人基业,哪个胎息、那个练炁可以阻拦? 不过等容国立国不久,容国太祖也因之前伤势,于一个夜内无声坐化。 但所幸有后人争气,突破练炁,修成了真炁,虽只是筑基一重,但也足以镇压各方局势。 便如此,容国又享国了三百余载,直到这次容国的筑基老祖寿尽而死,才让童高路逐渐生出了不臣之心,气焰开始嚣狂了起来。 “他童高路也不敢与筑基修士争斗吗?胎息与真炁的差距……究竟是有多巨大?” 听到此处,陈珩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而这时,马车也到达了一座巍峨宫阙。 容锦连忙请陈珩落轿,将他引入了宫阙中。 一进宫门,便见正殿里已是分宾主坐定了数人,除了容拓等,还多出了两个生面孔。 见得陈珩入门,容拓和容玄韬起身,急步上前,将他迎住。 “道友这几日可还适意?莫要嫌老夫招待不周才是。” 容拓一捋及腹长须,笑道。 “怎敢。”陈珩拱手。 “来来,我为道友引荐个人,这位是黄再辰,乃我容氏供奉,修为是练炁四层。” 待得将陈珩请到左上首案席坐下后,容拓笑眯眯指向一个玉面朱唇,做文士打扮的男子,向陈珩介绍道。 黄再辰被这一指后,忙不迭起身,向陈珩打了个稽首。 “见过黄道友。”陈珩回了一礼。 “这位是司马玉,虽是凡人,但忠心耿耿,现为禁军龙虎大将军一职。” 容拓又指向另一个穿戴甲胄的中年男子,面上虽还是带笑,但语气里的热络却减了不少。 那叫司马玉的男子也朝陈珩行了一礼,神情激动,面色潮红非常。 似乎因为自己不过区区凡人之身,居然能列席练炁士间的宴席,而觉得这是股莫大殊荣,几乎要发狂。 “既然人已到齐,我等就来议一议,后日大朝会时,如何去炮制童高路那篡国大贼!” 容拓眼中厉色一闪,随后便侃侃而谈起来。 殿内众人都一派肃穆,司马玉更是尤为认真,远别于寻常。 只有陈珩听了一会,便觉得无趣。 似他们这等低阶修士间的斗法又不是两军对阵交战,哪来这么多谋划? 而最后,还是决定在童高路入宫的道上埋伏,由众人合力袭杀他。 听到此处时,陈珩只觉得今日当真是白来了,听了堆废话。 不过,随着容拓又一句话说出口,陈珩却是皱眉。 “等等,道友还想先让司马兄领弓弩手埋伏他?这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陈珩笑道:“你我皆是练炁士,似这凡俗手段如何能有用?若童高路架起遁光,凡人的箭矢又能射去青冥上吗?此举只会让司马兄枉死,还连累不少无辜兵士,倒是不妥。” “我如何不知,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容拓唉声叹气:“能耗去童高路一分胎息,便是好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兵士的性命?” “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容拓不以为然: “死了便死了,不过几百凡人而已,低劣性命,怎当得道友关切?司马玉,此事便交给你来率领布置了!务必要功成!” 他话音刚落,司马玉已是欣然领命,神情极为兴奋。 见这人实在是不知死活,陈珩也不多劝他,只笑了一声,就略过不提。 “不过……” 容拓突然神情严肃起来:“还有件事,需道友知晓,这是今日重头戏,可倏忽不得!” “请说。”陈珩淡淡道。 “那童高路,他有一门极厉害的道术。”容拓深深吸了口气:“乃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听到此处。 陈珩也敛容正色,眸光微微沉了下来。 …… …… 后日。 卯时。 天光还未大放。 一处华美威严的府邸外,已候着不少穿朱着紫的达官贵人、将相王侯,一派车马骈阗的热闹之相。 “兄长,伱听外面的动静,我童家如今是真正发达了!连吏部尚书那个自诩清高的老东西也在门外苦候着呢,哈哈,也不知他当初为难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府邸里。 有两人正并肩行在一起,其中一人突然发笑,对身侧同伴言道。 “你小子也——” 他的那同伴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然后就停下步子。 “兄长,你怎了?” “方才似有某种不好的触感,奇怪,奇怪。” 他那同伴也疑惑摇摇头: “自修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我这躯壳……还是第一次有此不适?”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示警 园林中青枝摇曳,几根翠竹随风沙沙发响,在以瓷白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有两人并肩立在一处。 左侧那人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虽然穿着朱红官服,袍上绣云燕,头戴梁冠,但还是有一股怎也掩藏不住的粗蛮彪悍之气,如同一头壮硕人熊,突然学起了伦理道德,横竖看都是另类。 他是童家第五子,童向炎。 虽仅只胎息境界,但也是童家难得的修行中人,也因此被童高路所倚重,屡屡委以大任。 此时,童向炎正疑惑瞪着童高路,那双大如牛眼的瞳孔里全是懵懂茫然,根本未听懂童高路话语里的意思。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肌光盈盈有玉色的年轻人。 鼻梁贯额,两眉斜飞,身材高大英武,一望便之非凡脱俗。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已年过四旬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从外貌上看,居然会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年轻人,比之幼弟童向炎还要年轻,几乎不像是同辈中人。 “我自炼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肉身已然是无垢难坏,每一滴血都蕴有神华,只一催发,就如若是在挪移天罡,搬运江河。” 童高路出声,狠狠皱眉:“可方才,我心头突然绞痛,似是什么祸事要来了……” 他的面目隐隐有一股淫邪虐桀之色,只是被肉身那股超然脱俗的气质遮掩了,连带整个人的相貌,都英俊了三分。 这一皱眉,连那股出尘的气势都遮掩不住,原形毕露。 “兄长,胡说些什么呢!” 童向炎对童高路的警惕并不为然,只不屑笑了声: “自从上回游猎,你锤杀了那三個不知死活的皇室供奉后,整个苑京,谁不敬我家?谁不畏我家?!容拓老匹夫平日最喜爱逛青楼,可几个供奉死了,他现在是吓得不敢出皇宫半步,尿都颤得要滴裤头上,半年都没开过荤了!你还怕这撮鸟?” 这话甚是粗鄙,童高路也不禁莞尔。 但沉思一会,他还是摇摇头: “你说得虽有理,但我这具躯壳难得示警,还是不得不防……” 童高路回身欲走:“今日便不去大朝会了,待下次吧。” 他一转身,童向炎登时便急了,忙扯住童高路衣袖不放。 “兄长兄长!府外这么多大官都在等着呢!你不肯去大朝会,不是显得怕了容拓那老匹夫吗?” 童向炎急道: “咱们家如今风头正劲,你这一退,让外界人心头怎么想?再说了,你也就是个练炁境,这境界里哪有什么天人交感的玄乎说法,胡扯呢!我看伱是昨夜御女太多,伤了肾精才是!” 童家如今已是朝廷风云的正中。 每一举一动,都不知要牵扯得多少人注目,又引得多少人浮动。 童高路这一退,在外人看来便有几分怯缩示弱之意,难免会引起议论纷纷。 “你这呆子,亏了肾精如何能扯到心口痛?” 童高路笑骂了一句,最后沉思了片刻,还是难以抉择。 方才那股绞痛,现在已然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恍惚中的一个错觉。 而童向炎也说得颇有道理,才区区练炁境界而已,哪来什么天人交感、心卜祸福的手段。 便是自己修炼肉身的道术甚是不凡。 也应当…… 做不到这一步吧? “罢了罢了,走吧!” 思忖了良久,童高路还是不再犹豫,但走起身前又多问了一句: “骥震呢?他在何处,已有几日没见他了。” “四哥在春华楼玩男人呢,可没空去大朝会。”童向炎这时倒是会意了,连忙补了一句: “我前日还特意往那腌臜地界去了趟,亲眼见四哥抱着男人,他倒嫌我扰他兴致,几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 “不成器的东西!” 童高路不轻不重骂了句,心下倒是一松。 童骥震还无事,那大概便不是容氏想要搞鬼了……哪有斩草时还不连根拔起的说法?走了一个精通军略的练炁士童骥震,对容氏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让钱琦也一起随架,他不是想追随我吗?那就做点实事出来!” 童高路又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大步向府外走去,童向炎忙应了声是,旋即连忙跟上。 此时府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见得童高路出来,久候多时的众人都是拜倒,口呼大将军不绝。 童高路只是笑着向四方拱了拱手,便掀开锦帐,坐进一辆马车之中,车夫也旋即将马鞭一抽。 随着这一动,府门外的无数马车也跟着缓缓动了起来,霎时间,数十人纵马驭车,将道路都满满充塞。气势非常。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在马车走进一扇正红朱漆大门后,过了几息,童高路突然从假寐中睁眼,猛得掀帘一看。 只见那些新近投靠他的官吏,马车早已跟他悄然隔了段距离,随着宫门咔嚓一阖,便将两方阻断开。 这是一条极长的廊道,随着门户落下,两边高墙顿时出现无数弓弩手,张弓搭箭,杀气森然。 “兄长!容氏要杀我们了?!” 见大门突然一阖,被关在其中的都是自己人,便是再如何愚钝,童向炎也觉得不对了。 “区区蝼蚁,翻掌可灭,怕什么?” 无数箭矢黑压压射来,童高路冷笑一声,也懒得去遮挡,连眼都不闭。 他只将胎息凝成一道匹炼,望空一划,左面墙边便有数十个弓弩手脑袋被割了下来。 见得左侧的箭矢霎时一止,他又冷笑一声,再将胎息朝右侧运起,但这一次,却是发出铿锵金铁之音,被人生生阻住了。 “退去吧,留下来也只是枉送性命。” 陈珩身形一闪,便随手接下那道胎息攻伐,对余下的弓弩手说道。 而这些凡人早已被童高路方才手段惊得目瞪口呆,连称谢都来不及,匆匆就跑远。 “尊驾是?” 童高路冷冷打量这陈珩,心头惊疑不定。 “无名之辈罢了,特来请道友赴死。”陈珩微微一笑。 这时,又有四道遁光升腾而起,各是容氏三人和供奉黄再辰。 容拓一见童高路,脸上杀意便再也抑制不住,但还是先从袖中抽出一根青灰铁链,猛得朝下方童高路的党羽们抽打过去。 铁链望风便长,只一瞬,就变化成数十丈长。 那些高官王侯不过是凡人之躯,如何能抵挡?顷刻便连人带车马都被打成一滩烂肉,身死当场。 而童高路对于他们的呼救也并不理睬,只在铁链要接近童向炎时,才微微屈指,将铁链弹开。 “兄长,怎不救他们啊?” 童向炎满头是汗跑过来,差一点,他便要被那铁链符器直接抽杀了。 “今日这事也有麻烦了,也不知容氏是如何请得这人的。” 童高路并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陈珩:“呆会我恐怕顾不上你了,你快跑,去春华楼找骥震。” “什么?!” 童向炎大惊失色,没想到事态竟然到了这一步,狠狠一咬牙,抽身便跑。 “钱琦,你也曾是我容氏的供奉,如何却投了国贼!” 眼见得童高路党羽被自己通通打杀,容拓只觉得心底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他也不管童向炎,忍不住大笑出声: “现在退去,老夫可既往不咎,否则便都死在这里罢!” 此言一出。 在童高路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神色猛变!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谁是黄雀? 容国本有五名练炁供奉,乃是容氏花费大价钱请来的。 后来,察觉到童高路暗藏了不臣后,容拓倒也算当机立断,当即就在其游猎途中,让五名供奉合力去围杀。 在容拓看来这本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再轻易不过。 五名练炁士对上童高路一人。 优势在我! 他童高路纵是翻了天,也逃不出这杀招,只能丧命于此。 但容拓却没想到,在那一役里,五个练炁供奉直接被童高路锤杀了三个,只剩下黄再辰和钱琦勉强逃出了生天。 而钱琦也因见识了童高路那仿若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伟力,心悸之下,投入到了童高路麾下。 被容拓猛得一喝。 钱琦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霎时便有些无措,尴尬看向童高路,眼神闪烁。 “将军,我……” “反复小人,留你难免成害!” 童高路叹息一声,手中光华一亮,便持定了一双紫金破煞锤。朝骇然无加的钱琦猛得便是一挥! 空气顿时传来一阵闷鼓似的声响,钱琦急忙将一杆红色小旗一挥,化出无数红色云霞护住周身,但这一锤势大非常,直接把红云打散,余势落下时,还将钱琦打得远远飞出数丈外,口鼻喷血。 “什么?!” 容氏三人皆是变色,钱琦好歹也是练炁四层,却居然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容锦最先按捺不住,单手一掐决,便从喉头呼出一阵狂风。 容拓将锁链符器一驱,点点乌芒淌落,如条长蛇般像缠杀过去。容玄韬和黄再辰也都各施手段,一时灵光四射。 面对围攻,童高路只是张嘴大喝一声,发出如雷咆哮,震得虚空隆隆发响,将种种攻伐都湮没在音波之中。 这几人里,修为最弱的黄再辰被这一喝,体内胎息都紊乱,眼前一黑,差点就要从空中跌落。 而童高路不管不顾,只来到濒死的钱琦面前,将锤一挥,便将其砸成了一滩烂肉。 在这电光朝露间,已是一個练炁士身死…… 而围攻一方,除陈珩外明明还有四人,但此刻都是惊恐,无人再敢率先出手。 “道友不是要取童某性命吗?怎么,便这样看着?” 童高路也不拭脸上的血,只望向陈珩,道:“莫不是怕了。” “非也,只是想看看大将军这门肉身道术如何。” “如何?”童高路冷笑。 “很好,合该归我所有!” 陈珩笑着从袖中握住一物,望空掷去,霎时便雷霆大作,轰隆发音。 而这一望,童高路第一次大惊失色。 “雷火霹雳元珠!这不是炀山道人的符器……等等,益儿陷在了你手?!” 陈珩以手轻轻一布,便有无数雷霆狂闪落下,同时,他手中青竹刺化作一缕碧芒飞出,转瞬就直戳童高路双目。 哐当! 童高路将紫金锤往身前一格,堪堪挡住爆射来的雷霆,只是一合,便暗自咋舌不已。 这中品符器由陈珩的胎息驱策起来,比之在炀山道人手中,不知刚猛多少倍!也幸亏他肉身牢固,若是唤作旁人,早就通体麻痹了。 他心知自己最大的依仗不是修为,也不是什么中品符器,唯有肉身难坏!故而也不与陈珩纠缠,只将遁光架起,便要近身将他格杀。 但陈珩早已知晓他的用意,又哪会许他近身,只远远遁开,同他游斗起来。 雷霆霹雳狂发不绝,将童高路死死压住,狂轰滥炸,而青竹刺不时也穿插其间,在他肌体划出点点火光,却不能刺穿。 这童高路肉身的确是坚固异常,不管是雷火霹雳元珠,还是青竹刺,都是只能让其狼狈,而无法致命。 “道友还要作壁上观吗?” 童高路将一只金锤祭起,掷向高空,犹如一束凄厉金虹,打得空气都发出呜呜之声。 陈珩也不敢硬接这一击,催动一气精玉勉强挡住了片刻,借着这个间隔,连忙化光便走,传音容拓。 “道友知晓的,我是有一张老祖留下的符箓,但需得近身半丈,才能显出功用来,而且要好几息功夫……不好!” 眼见着陈珩避过这一击,被雷火压制在原地,被打得万分焦躁的童高路狂吼一声,又强行另一只金锤举起,朝容拓掷去。 除了五光宗的乾坤袋外,他本是最潦倒不过的散修,也并未习得什么道术。 若非机缘巧合下窥见了“地阙金章”,皇室供奉们的合力,早就轻易将其击杀了。 但如今童高路的气力,已足以撼山摧城,便是陈珩和容拓也不能轻视,无法硬扛。 眼见金锤向自己砸来,容拓怪叫一声,吹出一阵飞沙走石的大风,但小呼风唤雾术显然敌不过金锤中贯注的力道,只是一触,便顷刻七零八落。 容拓无奈,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将怀里一尊小金人抛去。 随着小金人当空爆碎,容拓的身形也趁机遁开,险而险之,避过了身死的下场。 “近身……我明白了,看来唯有如此。” 陈珩掐了个决,将元珠和青竹刺都收起,用心念沟通涂山葛后,就按下遁光。 “童高路,你不想要你儿子活么?” 陈珩冷喝一声。 而随着陈珩收起符器,童高路总算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刚狼狈从地上爬起,就看见远处,一个黄袍少年押着断臂的童益走来。 “这是?”容拓眼前一亮。 他知晓陈珩昨日架起遁光,将几人接来了身边,如今一看,才知接来的竟是童益。 而这时,他又收到了陈珩的一道传音,心下顿时一警。 “益儿?”童高路看着凄惨不堪的儿子,愈发烈怒。 “想要他活命,你便自断了一臂吧。” 陈珩指向童益,淡淡道。 “你……” 童高路脸色一青,他沉默了片刻,猛得冷笑一声。 “若是自断一臂,那之后我父子两人还能活么?伱胎息厉害,我奈何不得你,只能被你的符器压住打!但你又能打破我的躯壳么?” 童高路眼神愈发冰冷:“你杀了他罢!左右不过一个子嗣,我还能再生!” “爹……” 童益本来看见童高路时,两眼放光,但这番话直接将他惊愣住原地,那张脸也流露出怨毒狠厉之色。 “你这老畜生、贼匹夫,你要看着老子去死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马奴……” 童益发狠谩骂,污言秽语不绝,连容拓都听得呆住,嘻嘻笑了起来。 “……这混账!” 童高路心头万分憋闷,恨不能撕烂童益的嘴。 “你既不愿断臂,那也罢。” 这时,陈珩突然揪住还在怒骂的童益衣领,将他远远掷向童高路,道: “我为人心善,还是见不得生人离别,就让你们一家团聚吧。” 童高路闻言心下暗喜,也不得陈珩还有什么谋算,连忙张开臂膀,将其抱住。 童益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儿子……若非此人资质的确不凡,只怕童高路自己都忍不住要杀了童益。 但就在童高路抱住他的那一霎。 猛得! 一股酷寒霸烈的真炁就突然一炸,直窜入体内! 五脏都要被冻僵了,寒气如狂龙肆虐,直在体内搅得天翻地覆! 饶是童高路肉身不俗,还是被冻得一滞,僵在了原地。 早被陈珩传音过的容拓也不再犹豫,取出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强忍着惊惧,来到童高路半丈内,用胎息一催。 只见符箓缓缓飘起,一缕缕赤红灵光交织纠缠,过了足足四五息,才渐渐凝练成一口血色飞梭模样。 “怎么……还没好?” 远远驾云飘在空中的黄再辰忍不住牙齿发颤,这一次,他全然是被一腔血勇和忠义鼓动着,才敢前来。 但真正斗法时,他和容锦、容玄韬,都只是在敲敲边鼓,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该死!怎么还不好!” 童高路身边,容拓也是心急如焚。 这个距离,若是童高路醒转过来,只需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成一滩泥。 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血色飞梭终于完全凝练显形,发出一声清越低鸣,而恰巧,童高路眼皮也开始剧烈颤动! “动啊!杀!杀!杀!” 容拓心胆都裂,狂喝数声。 飞梭跳跃而起,化作条贯虹,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吭哧声中,终是艰难钻透了童高路颅骨,缓缓消散。 “啊!!!!” 刚勉强摆脱“寒斗真炁”纠缠的童高路发出一声惊天惨叫,抱住脑袋,仰天嘶嚎。 音浪将地面都撕开无数裂缝,容拓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沉闷,又见着发狂的童高路,哪敢停留,慌得手足并用,远远逃开。 “还没死?真是好道术!” 陈珩赞叹一声,将从童骥震那里得来的“固沉砚”祭起,落至童高路头顶,驱策它自爆开! 这一爆的威能,乃是以符器自毁为代价,也仅逊色于血色飞梭的那一击! 精血交祭的符器被毁,陈珩身躯颤抖,面色瞬间一白。 其余人见此都是大喜,连忙各施手段,乒乒乓乓打了数十次,击得童高路躯壳火光四溅。 最后还是陈珩运起青竹刺,在童高路颅骨里穿刺了几回,才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命。 “当真是天妖般的肉身……” 陈珩勉力走到童高路身边,将他尸身收起,而容拓看着这一切,眼眸忽得微微闪动。 “那我便告辞了,道友许我的条件,莫要忘了。” 陈珩拱手一礼,而他的袖袍里,也随之又飘飞出数道素寒冷幽的青蓝真炁,如龙蛇飞舞,煞是好看。 “他还有真炁?” 本就犹豫不决的容拓看见这一幕,更是彻底熄了心思,连忙也拱手,目送着陈珩离去。 陈珩也不多话,用胎息卷起涂山葛,便化作一道白光冲霄而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白光忽得降于一条山野小溪边,在涂山葛惊恐的眼神中,陈珩气息一靡,就吐出数口血来。 “老爷!你怎了?” 他一把扶住陈珩,大叫道。 “和童高路斗法,我的胎息已用尽了,刚才自爆符器,更让我伤重……”陈珩又咳出一口血,道:“我怕那容拓生起贪恋,才强提起一口气,勉强唬退了他。” “老爷不是还有寒斗真炁吗?” “那是障眼法,早已用尽了……哪来这么多寒斗真炁?”陈珩苦笑。 “你帮我护法,我要先将胎息回复一些。” 说罢,他取出一枚符钱在手,便开始汲灵。 涂山葛忙不迭点头,在他刚想用神力将周身景象稍作遮掩时,草木突然簌簌发响,然后便传来一道女声。 “你伤了吗?终是等到这一刻了。” 山野丛林之间,一道烨烨赤光猛烈扫来,悍然杀出! 涂山葛刚想去挡,去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赤光削向陈珩首级,目眦欲裂。 咚! 无数铿锵气流涌动,凝练如金铁,轻而易举,便将那道势在必得的赤光给松松拦下。 “老爷?” 涂山葛怔住了。 在近前,陈珩周身萦绕着一层半透明的甲胄,他正施施然从地上起身,气息绵绵密密,浩大浑厚,与之前那副萎靡模样判若两人,像是从未伤过一样。 “你太急了,我还以为你会等上几息功夫再动手?” 陈珩淡淡道。 “你没有伤?你是装出来骗我的!” 那女声惊疑不定:“等等,你是何时察觉到我的?!”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么,若非担心你那桩飞遁符器,我早便杀你了。” 陈珩眸光深暗: “周楚钰,是这个名字么?此地有山有水,正好做你的埋骨之处!”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玮貌瑰态 灌木沙沙发响,涂山葛戒备望去,只见树丛里走出的,是一个妩媚高挑的女子。 她穿着清凉大胆,一袭红衣鲜丽似血,如若深山老林里的吸人骨髓的美艳鬼魅。 “你是,那个……” 涂山葛仔细辨了一会,神情就兀得阴沉下来:“你是小钰?周楚钰?他妈的!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破口大骂: “我不知你是从哪得来的这身修为,但你心肠是被狗吃了么!你想杀老爷?若无老爷伱如今还在炀山老狗胯下承欢呢!王八蛋!该死的贼婆娘!” “聒噪。” 周楚钰斜了一眼,拿出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尺,霎时脱手而出,直奔涂山葛,也是种不小损耗。 她微微喘息了一瞬,便强提起精神,只见得在一棵大树下,陈珩抽身就欲走。 “公子,是你输了。” 周楚钰以白毫大笔封住陈珩去处,旋即紧追了过去,待得两人距离不远时,陈珩猛得脚步顿住,化作一道白光扑杀上前,遁光全力一催,顷刻就来到了周楚钰前方。 周楚钰心下讶异,手中动作却不停。 裹挟着宏大如涛的威势,流霄尺猛得一落! 陈珩将一气精玉催发,化作一圈淡淡荧光,将其硬生生托住,在空中微微一顿,但不过刹那,那圈荧光就被碾得粉碎,流霄尺余势不减地继续打落。 嗡! 一气精玉虽然只阻了几个刹那,但也给陈珩争得了几息施术的功夫。 他单手一掐诀,身上便浮出如瀑如涛的气流,凝练成一层半透明的甲胄。流霄尺和大成至境的气甲术甫一相撞,就发出仿佛霹雳开山似的轰鸣,震得人头晕目眩。 见陈珩不管不顾,也要靠近过来。 周楚钰虽不知他的意图,但还是一驱遁光,急忙向后退去,同时也将胎息再次注入流霄尺中,让这件符器的法威再度一涨。 嘭! 僵持了三五息,在周楚钰的搏命下,气甲术顿时噼里啪啦乱响,如碎瓷般寸寸龟裂,眨眼便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小层,还在勉强维系。 而这个时候,陈珩也并不化光退去,面色依旧淡淡。 啪嚓—— 那薄薄一小层气甲终是被消磨了个干净,流霄尺毫无凝滞落下,陈珩头颅直接被打爆,烟尘四起! 但周楚钰预想中血肉横飞的一幕却没有出现,在原地,只有一尊破碎的小金人,静静躺在深坑中。 “怎么会?” 周楚钰急忙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陈珩正好整以暇站立着,面带笑意。 “这……” 对视的瞬间,便有股莫大的恐惧将周楚钰吞没。 她仿佛被拉到了一片溟溟无际的水天之中,四周唯有黑沉沉的渊面,伸手不见五指。 在海底,一头巨大的鱼龙矫跃而出,张嘴便要将自己吞没! 趁着周楚钰心识被“鱼龙立现”惊摄住时,陈珩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来到了她身边。 等周楚钰艰难摆脱幻术的纠缠,香汗淋漓睁开眼时,陈珩已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怀抱她一样。 “知晓吗?只有这个距离,才能将真炁万无一失打进你体内。” 陈珩手臂钳住她的双肩,声音淡淡: “其实,我还留着小半道‘寒斗真炁’的……” 还没等周楚钰脸上的惊恐神色流露。 陈珩已吐出一道森寒幽冷的青蓝色真炁,“噗”得一声,便将她顶门金灯打灭,暂且封冻住了全身胎息的流动。 在陈珩脑后半丈远,原本正飞掠来的流霄尺噗通落地,失了主人的操持,灵光熄灭。 “老爷……” 远处,涂山葛呆滞地叫了声。 陈珩现在也不理会他。 只取出雷火霹雳元珠一贯,便将周楚钰头颅打碎!红白之物溅了满地! 她尽管胎息不俗,但肉身可远远比不上童高路,能硬抗雷火霹雳而肢体不损,气机完觉。 在这件中品符器的发威下,只一个碰撞,就魂飞魄散,躯壳糜烂。 “老爷……你杀了她吗?” 涂山葛使劲揉了揉脸。 先前的交锋中,陈珩先是一气精玉被碾压,气甲术被打碎,若非有“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早被流霄尺直接打杀了。 涂山葛纵是对陈珩抱有极大信心,也觉得这场斗法,胜负悬殊。 可在兔起凫举间,陈珩就以“寒斗真炁”冻住了周楚钰胎息流动,尔后更不犹豫,施展辣手,将其直接打死当场。 “不杀她,难不成留着谈情说爱?”陈珩头也不回。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涂山葛看着地上的无头女尸,欲言又止: “我只是觉得,老爷应当擒下她,问一问这女人有什么苦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涂山葛挠着头,迟疑道: “她明明是被老爷救下的,却反而生出了歹意,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故事?” “哪来这多废话,她出手时,便意味此地只能活下一人,况且……” 陈珩身躯一摇,吐出一口血,气机也瞬间萎靡。 “我也未必能生擒下她。” 他苦笑一声。 而远处。 涂山葛看着这一幕,不仅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将神力一运,警惕望向四周,面容肃然。 “这一回并非演的,的确已力竭,也没有多的真炁了……”陈珩无奈道: “拉我一把,别再到处看了。” 听到此话,涂山葛才迟疑上前,将陈珩搀扶到一棵大树下,但依旧是戒备不减。 陈珩知道这狐狸疑心犯了,也不再劝,只取出符钱在手,开始汲取其中灵气。 等过了两盏茶功夫,他气机才逐渐回复,惨白的面色也逐渐红润。 “老爷,我们走罢?” 见得陈珩起身,涂山葛将周楚钰身上的乾坤袋和符器递给他,急道:“童府里的宝贝还在等着呢,虽然容氏没胆子侵吞,但还是早点得手较好。” 陈珩颔首。 但在要离去时,他却突然回身,伸手一指。 元珠便放出一道雷火,将周楚钰的尸身裹住。 这火来势汹汹,炽热非常,只过了不久,便将这具无头女尸焚成了黑灰,被风一吹,就散入了山溪空冥。 “老爷为何将她挫骨扬灰?”涂山葛被这幕惊呆了,道:“莫非还担心她会起死回生吗?” 陈珩非但没有否认,反而神色还认真了几分。 “我倒的确有此顾虑,不过被阳烈至极的雷火焚毁躯壳后,即便是鬼魅,也无依凭可诞形了罢……” 陈珩又不放心将灵觉一扫,见这片溪林的确再无残存气机,才将胎息裹住自身,化作白色光华冲霄飞去。 …… 在他走后的不久。 阴公皓慢慢从虚空中踱步走出,他望向那道白色遁光,眼神里有几分意动,但似是顾虑到了什么,又叹息摇头。 “玉枢的儿子,哼,我不敢惹你父,便放你一马,但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阴公皓冷笑一声:“你居然还想求大道吗?这八派六宗、十二世家,有谁家会传你道法?!你又怎逃得出玉枢的掌心,老老实实应命罢!可怜蠢虫!” 他伸手一指,地上便汇聚出周楚钰的魂体,浑浑噩噩,过了好半响,眼神才逐渐灵动。 “老师……” 周楚钰发觉自己仿佛透明,身躯轻得没有没有重量,一阵风吹过,就要随时飘走了:“我……” “你败了,若非玉枢的儿子还没到紫府境界,察觉不了元灵,你根本不会站在此地同我讲话。” 阴公皓面色忧愁: “知道么?你若是怙照宗的弟子,我会让阴司鬼神护送你轮回转世,来生若有缘,还能再入山门,参习大道。你若是怙照宗的真传,我会重新凝练你的躯壳肉身,与天公争先,给你再续上一条大命!你若是道子,算了……这个不提也罢!” “可我只是一个得了机缘的凡人。” 周楚钰低下头,她此时已没有肉身的桎梏,却还是觉得遍体发寒: “老师,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说过的。”阴公皓抬头叹息。 “……” 似想到了什么。 自炀山道人死后,周楚钰脸上还是第一次流露出骇然的神色。 “老师!你真的要将我贬为畜身吗?!” 阴公皓只是将手一拂,周楚钰顿时就昏沉了过去,在最后,她只听见了一句无限惋惜的话。 “其实,你原本应当称我一句师公的,若非你母亲当年不愿学道,否则,她该是我门下大弟子……” …… 不知过了多久。 日色已暮。 周楚钰突然被强烈的饥渴惊醒,她蹒跚着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 依旧是那片溪林,只是不知为何,树木丛林都忽得要高大许多,像是增长了十倍不止。 但腹中那股突如其来的饥饿让她根本容不得多想,只颤颤巍巍,来到了小山溪边。 但低下头饮水时,周楚钰却猛得怔住了。 如镜般的澄澈水面上,只清晰映出了一只淡棕色的小狗,它的身躯瘦骨嶙峋,耳朵还缺了一块,看起来脏污非常。 这……是我吗? 周楚钰惊恐大叫,可传出喉头的,却只是一句喑哑的兽语。 “汪汪!”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将六七件符器都自爆开,火光往上一腾,烟尘翻卷成蘑菇状的云朵,童高路的躯壳也逐渐开始粉碎。 “唔,这是……” 握住那枚元灵,陈珩眉目顿现喜色,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去了胸口的一块落石,整个人都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好道术!好道术!” 陈珩心神摇曳: “此法落在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手,实在是明珠暗投!若能修至大成,这九州四海,当有我陈珩的一席之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阳九、百六 一真法界的两个功用: 其一乃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这个毋庸多言。 其二,便就是模拟出他人心相,用作斗战演练,求得便是一战强过一战,一回胜过一回!还能斩获元灵,得到心相习练的道术功法。 但模拟出他人心相并非是件易事…… 经过这几月的推究,陈珩大抵也摸清了其中规则。 最首要的,便是被模拟那人,其修为不能高过自身一个大境界。 胎息修为模拟胎息,练炁境界模拟练炁,筑基模拟筑基,至于金丹、元神等等,同样也是大差不离。 譬如炀山道人,他死时是练炁六层,而当时陈珩尚证得胎息不久,尽管觊觎他那门肉身道术,但也无法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他的心相,只得作罢。 但这条铁律,却也并不是容不得疏陋。 若是被模拟那人对自己毫无戒备提防之心,且又受过伤势,气机低糜……那么即便是高出自己修为一個大境界,也还是可将他请入一真法界内来。 就像徐稚,便是一个鲜活实例。 这一回,陈珩和童高路皆是练炁境界,要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其心相,轻轻松松,就如掌上观纹。 而陈珩在与童高路斗了几回后,也便懒得再和他过多纠缠了。 一召出心相,就将全身符器自爆打向他,即便童高路的肉身再是如何坚固难摧,被这一炸,也得去了半条命。 如此反复施为,不知在元灵里捡得了多少无用东西后。 终于。 陈珩还是得见了那门肉身道术。 …… “这是……太素玉身?” 握住元灵时。 涌入心识的不再先是密密繁繁的文字,而只是一副图样,一个道装老人仰头垂手的模样。 他身材矮小,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星海宇宙的雄浑气魄!脑后三圈混混沌沌的神环笼罩,曦光照彻了无尽天地众生,如同一尊俯瞰恒沙尘数世界的大天尊、大圣王,高踞在法道的顶端尽头,至胜至伟! “溟涬虚玄,源源真源,华景未露,玄轮自圆,会和初基,象帝之先,依时服炼,气入玄玄……” 道音轰隆,倾泻如瀑,将他脑海震得翻覆无定。 与此同时,那个道装老者也开始了躯壳动作,形体如长龙升天,古朴而怪异。 …… 太素玉身…… 此门道术,或者说神通,乃是太素丈人特意开创的一门肉身成圣法门。 前古时代,祂在遨游混沌外海时,和隆藏和尚一起,偶然发觉了一株尚未长成的人参果树。 为了不伤和气,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相约,两人以九千载为期,各收三个徒弟,每隔三千年就让各自的徒弟们来此比试一番。 三局两胜,来决这人参果树的去处。 太素丈人也不疑有他,只悉心挑选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凡人,将其收入门墙,教导他练炁、服饵、观想、祭剑种种,等到三千年一至,便带着弟子来到了约定场所。 但只过了半日,太素丈人那弟子就落入下风,若非一身剑遁用的巧妙,险些就要被活活打杀。 这倒也不奇怪…… 隆藏和尚的弟子是一头古兽龙象,乃前古天龙和神象中巨擘的子嗣,身具父母两族的神异,血脉不凡,口鼻嘘唏间的无匹大力,便能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一滴血落下,便足以打烂海渊。 有如此血脉,又得了隆藏和尚的调教,把他特意往护教大明王的路途上引,连八宝金身池都去了好几遭。 太素丈人的弟子虽最后搏命一斩,砍落了龙象的半边脑袋,但还是被一拳打得躯壳糜烂,只剩下元灵存世。 三局中,太素丈人便是这样负了隆藏和尚第一局。 回返道场后,他心知第二局里,隆藏和尚必然还是要寻那些先天巨兽来当弟子,便于是也生起了好胜之心,特意创出了一门肉身成圣的神通,唤作《太素玉身》,来和那些肉身强绝的巨兽们做对抗。 创得《太素玉身》后,太素丈人只随意寻了一个凡人女子教授她这门神通,待得约战之期一至,便携她来到人参果树前。 果不其然,隆藏和尚的弟子仍是头先天巨兽。 这一遭,隆藏和尚的弟子是头鲲鹏,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不过鲲鹏和那个修成了太素玉身的女子,却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未能赢过谁,两者直打到了濒死,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第二局,便这样平了。 太素丈人欣喜,隆藏和尚则是苦笑。 原本只要再斗上一局,就能决出人参果树的去向。 但还未等到三千年后,道廷的一位天官便寻出了人参果树的踪迹,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虽不惧祂,却不能不畏道廷。 两人根本无可违逆祂身后那个宰执诸天的庞然巨物,只能叹息奈何,将人参果树拱手奉上。 彼时,道廷正在搜罗诸法,欲要铸集成册,名为《地阙金章》,用以震慑万天万道,神圣仙佛。 而太素丈人创出的《太素玉身》,也被道廷的太史令看中,将之收纳于《地阙金章》其中。 …… 这些前古时代的秘辛陈珩自然并不知晓,在那个道装老者形体变动时,只随着道音轰隆,便有无数讯息蜂拥入了他的心识,顿觉头昏脑涨。 大概过了数盏茶的时间,陈珩才定住精神,在心中重头回溯了一遍,眼中放出一道精光。 “《太素玉身》……此法灵感源自太素丈人遨游虚空外海时,见得混沌中无数界空、地陆崩毁灭亡,又开辟诞生,心下灵光跳跃,才创得此门肉身成圣的神通。” 须知这星空宇宙。 除却仙佛神圣这四类巨擘外,再无永恒不朽之存在。 无论界空、地陆、亦或是天宇。 都并非长存不灭,万古不朽的造物。 天地有大阳九、大百六,小阳九、小百六。 天厄谓之阳九,地亏谓之百六。此二灾是天地之否泰、阴阳之勃蚀。 夫阳九者,天旱海涌而陆焦;百六者,海竭而陵渊。 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白尸飘于无涯,孤爽悲于洪波…… 至于五行杀害,四节交掷,金土相亲,水火结隙,林卉停偃,百川开塞等等,都是等闲。 以寻常界空为例—— 天运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有小阳九之灾,地运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五载,就迎小百六之难。 小阳九、小百六时期一至,就会有种种灾厄降临界空。 或是海陷陆沉,或是虚空塌陷,或是域外兆亿天魔降临,要绝命断灵,或是邪佛疯神入主,要以威光团盖一域,拉得众生沉沦无间。 小阳九、小百六虽是恐怖,却也仅仅是残害生存界空中的生灵,破坏地貌灵机,威胁不到界空根本。 但大阳九、大百六时期一至,那才方是界空的真正生死存亡之际! 天运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为大阳九,地转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为大百六。 此大阳九、大百六乃是真正的阴勃、阳蚀大劫! 一旦来临,便是九气改度,日月缩运! 就如人有寿数尽时一般,大阳九、大百六也是界空的寿数尽时。 灾业滔天,万劫并起都是寻常小事。 最惊骇的是,界空的全部灵机要倾泻吐露到无尽虚空中,再也无力留存、无力吸纳,而界空本身,同样也会逐渐解体崩碎,化作最原始的玄、元、始三炁,归还混沌母源。 生于虚空,最后又还于虚空。 如是而已—— 世界本就是玄、元、始三炁造化生成,最后崩毁时,又回复成玄、元、始三炁反哺归还,这正是天道循环交泰的不变至理。 通常宇宙中的无数界空,都是因大阳九而崩坏,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一至,所有的种种,都要尽数灰灰。 而一些界空,甚至撑不到大阳九的到来,只因为大百六,便要沉沦了,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后,就不存于世,再也无名。 阳九百六的劫难。 不单单是界空,连地陆、天宇,都同样要面临此厄。 但地陆、天宇毕竟不是区区界空能够比拟的。 它们的阳九百六之劫往往要更长时间才会到来,通常是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年,才会面临此厄。 但相对的,地陆、天宇的阳九百六灾厄,也会比界空更加凶猛,更加狂放! …… 太素玉身。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就是从阳九百六的灾劫中取材,又观摩玄、元、始三炁造化世界的过程,才得以创出。 其共分为三层大境界,分别是玄、元、始。 每一层境界都各有九层,暗合阳九之数,体贴天象。 在始境九层圆满后,就能将太素玉身修炼到大成至境,蜕变成无缺的太素形体。 这一境界成就后,气力翻江倒陆,覆海挪岭,都只是寻常不过的小事,更是可以力博鲲鹏,与龙象异种进行角力,而不落于下风。 以人躯匹敌那些先天神躯,毫无疑问,这是一门强绝至极的功法神通! 若论珍贵之处,只怕陈珩全身上下所得,唯有《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君》才能与其比拟。 至于谁的立意更高,以陈珩如今的眼界,倒还难以去判高下。 …… “这《太素玉身》虽是不凡,却也有几个难疑处……” 一真法界内,陈珩心下思忖道:“它需求的灵机便是个海量,若是在凡人世俗或是玄真派那等小山门,只怕炼上个几百年,也比童高路强不上多少,还有系物的选择,也需思量一二。” 太素玉身。 这门神通说难也不难,否则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也不可能修行成功。 其本质,不过是将人的躯壳,当做天地一样来祭炼,需要以海量的灵气滋养,才能够有所成就。 但对修士来说,灵气本就珍贵异常,乃是铺就长生大道的路途。 用在太素玉身上多一分,于自家修为的功行上,就要少上一分。 毕竟就算将太素金身修炼到大成至境,也无法长生增寿,可谓是典型的得术而不得道,左道的行径了。 “我有‘太始元真’在手,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我所用,不像童高路他们一样,只能采气寥寥几种,这倒是我的一个长处了!” 陈珩笑了一声。 越是高阶的真炁,其能摄取的灵气属相,也就更多! 但像“太始元真”般,能总摄一元灵炁的真炁,陈珩自忖,在这九州四海纵然是有,也绝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其次,太素玉身需要寻得一方系物,才能开始修行,这系物的选择……” 太素玉身毕竟是一门夺天公造物的无上神通。 寻常法门,哪有单纯吸纳灵气,就能够增进神通层级的?哪来这般好事? 但太素玉身便能! 它既然是要将人身当做天地来祭炼,那么,天地在吸纳灵气生长时,会有什么阻隔吗? 这自然是不存的。 太素玉身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先寻一件物品,将其以《太素玉身》中的秘法祭炼,当做系物,以欺瞒天地感应,让万物浑成。 如此,这门神通才方能不断汲取灵气,提升层级。 不过此法却有一个连太素丈人都不能解决的缺陷。 若是系物被人以卜算卦术推测到,破去了感应,那么,修行太素玉身者登时便无法欺瞒虚空,要退出那万物浑成了。 顷刻,就有阳九百六的灾劫要降下。 这灾劫乃是对应天地的,若是落于人身,又哪得活? 可以说,精通卜卦推算的修士,乃是修行太素玉身者的天敌了。 他们都不需动手,只需掐指一算,便自有天劫地罚来替他们惩处敌手。 而且,在太素玉身中玄、元、始三大境突破时,还会有响沸、雷震来阻止成功,非大神通者护持,绝不能度过。 “太素玉身虽好,但这其中条例倒也颇多苛刻,响沸、雷震便先不提,那是后话了,但这系物?” 陈珩有些迟疑。 神通经文中也屡次提及,在选定系物后,需每日都以遮掩秘术加持,或是请师门长辈出手,施加扰乱卜算的神通。 否则被敌手算定,破去了感应,除非神仙出手,否则谁也救不得。 “难怪这神通经文的下行,还留有几句道廷的批注……说并非大神通者、大圣人的门下弟子,并不可以修行太素玉,此法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三万四千种肉身成圣法门内,位列中下下品,聊做观赏即可,用处微小。” 陈珩目光闪了闪: “这道廷好大的口气,连太素丈人这等人物开创的强大神通,都是随意品评,而且语气轻蔑,评价并不甚高……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势力,比八派六宗,应当要更强吧?” 他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在一真法界内难得没有修行,而是彷徨起来。 系物、天机…… 陈珩来回踱步,皱眉看着这方茫茫无野的空间。 过来不久,突然,他神色一动,兴奋地拍手,忍不住大笑: “对了!金蝉!我竟险些忘却你了!” 金蝉在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瞧见、一个人触碰! 这枚天然便遮了感应的金色玉雕,正是用作寄物的最好选择! 陈珩想到此处,也不犹豫,当即就呼唤出金蝉,在一真法界内尝试起来。 等到果然可以用作寄物祭炼,他更不迟疑,直接退出了一真法界。 …… 入目处。 一排排古书陈列在架上,暖炉生香,金玉齐耀,一派豪富非常的景象。 这正是童高路宅邸中的静室,在杀死周楚钰后,陈珩便来此,径自接管了整座童府。 这时,陈珩也无兴多看,将金蝉取出,就要按照神通经文上的秘法来祭炼。 在滴血时,他又想起道廷批注中最后一句话。 —— 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 在这明言的警告下,陈珩只迟疑了几个刹那,就咬牙继续: “我……顾不得了!” 随着血落入金蝉,虚空顿时隐隐有一身道唱响起,天花明灭。 而无边深远的宇宙星空中。 随着陈珩的滴血。 一片地陆之中,突得就天音狂奏。 一口龙华古钟无人自鸣,隆隆涤过十万里海陆,原本靛蓝的穹苍忽得黑沉一片,无数电蛇乱窜飞动,噼啪发响。 “怎么又叫了,这是今天第几次了?有完没完啊……” 过了半响,才又有一个声音纳闷响起: “哪家的道君、仙神又在乱玩道廷的法禁,也不知道遮掩些动静?好不体面!让不让人睡觉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神符火 问,如何是妙本自然? 答曰:超绝形名,神妙莫测,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皆从应道有法而生,妙本至于无本矣! …… 当陈珩将金蝉按照《太素玉身》上的法决祭炼完毕后。 他只觉得自己与虚空天地似乎要亲近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都隐隐约约,带有一股“追朴反淳,归于妙本”的道韵。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难言的饥渴感,非只胃袋,整个五脏六腑乃至全身肌肤体表,都在向颅脑传彻一个清晰的念头。 饿! 饿!! 饿!!! 陈珩取出一枚符钱,才几息功夫,符钱中的灵气就被尽数抽尽,而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生出了一缕微乎其微的玉光,在缓缓滋养躯壳。 若非是灵觉感知到了,哪怕近在咫尺,也无从用肉眼来探寻。 “此法倒似头饕餮,颇是能食。” 陈珩笑了声,摆出个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汲取天地虚空中游离的灵气。 但过了一炷香后,不出所料,陈珩还是摇了摇头。 南域的灵机匮乏已是個定局,连那些宗派山门都是如此,更莫说世俗凡间。即便“太始元真”能摄一元的灵气总纲,但量就是这些,只有寥寥的几缕,再努力也是徒耗功夫。 “看来还是只能用符钱来修持,虽是奢费,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陈珩目光一闪,暗自道。 再过上几月,他便要进入地渊了,能否活着走出那片纣绝阴之所都是未知之数。 性命当前。 实力能增进一分都是大幸,又哪顾得上身外财物? 况且,他还要在地渊尽可能多采集些灵物大药……须知,想参加花神府的“撷芳宴”可是需要不少花费。 不知有多少散修卖妻卖女,都凑不够数目,只得望洋兴叹。 心念定下,就不再迟疑。 陈珩将几个乾坤袋的符钱都倾泻出来,也不握住,只用胎息一缠,就开始吞吐汲取起来。 一晃之间,便是匆匆七日过去。 在陈珩闭关潜修的这段日子,无尽虚空星海之外,那口龙华古钟仍是震音大作,从沉眠中被惊醒的龙伯巨人软语软语相求它了几日,钟声却死活都不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势。 最后,还是龙伯巨人发怒,一把跳起来揪住古钟,狠狠砸了百十拳,揍得古钟器灵委屈伤心,才总算得了消停。 …… 又是一日过去。 在天宇徐徐将要放明时,陈珩一拂大袖,唇角含笑,从蒲团上站立起身。 他口鼻缓缓吹了口气,顿时这件静室里就有无数狂风大作,将书架吹得摇摇发响,若非即刻停下,只怕连屋顶瓦宇都要被这口吐息掀飞,把明灿天光放进来。 而这仅仅只是一次吐息而已,并不是什么呼风的道术。 却在陈珩如今的肉身驱策下,拥有了堪比寻常下乘道术的威能!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合一,才方能够渡过无边灾厄苦海,直抵仙道彼岸。 在一些论述金丹修行的经文中,更是还有则说法。 言谈道,若是肢体缺损、不全,便难以完全性灵根果,于金丹大道上有碍,上品金丹就是奢望了。 而且在修士成就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中,有一方大药,便是名为“神符火”。 此药唯有肉身血气鼎沸者,才方能凝练而出,至极时能有九尺九寸高,摇曳起来,若星生辉。 真炁有九阶三十六品,一阶下品为最次,九阶至品为最高。 但金丹品秩,却是倒反过来。 以九品黄白金丹为最次,一品龙虎金丹为最高。 能够丹成一品者,哪怕在八派六宗内,也是绝对的真传了,未来要成就元神,甚至返虚、纯阳,乃至是高高在上的道君,都有一线希望。 若欲成就一品金丹,十三味成丹大药便是缺一不可了的。 “神符火”——正是十三味大药的其一! 有太素玉身在手 陈珩自信,他凝练出“神符火”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九尺九寸高的至极,也有八成可能。 “也算是,多少窥见了一丝长生之机了……” 陈珩叹息看了四周一眼,双目晶莹发亮。 在不做遮掩的情况下,他的肉身已经和童高路一样,由内而外,皆被一层浅浅的玉光覆住,像披上了一层不甚光鲜的霞衣。 其形体矫健如长龙,而不显得壮硕、臃肿,犹若一块美玉彩石雕铸而成,秀色天生。 只单纯凭借目力,他便能在黑暗中视物无碍,清晰看见数十丈高空中掠过的飞鸟,连鸟羽上的每一根纤细毫毛,都历历在目。 同样,他的耳音也进一步蜕变。 这童府的数十僮仆,他们的话音、脚步和衣料摩挲的声响,大抵上,也能听出个大搞。若是集中念头,全神贯注下,甚至还能听见心跳和血流的动静,只是这个便要模糊许多了。 此等境界,已然确实是非人所能拥有。 在这几日,他将符钱都用在了太素玉身的修持上,总算将其推进到了玄境三层的地步。 太素玉身,共分玄、元、始三大境界,每个境界各有九个层次。 炀山道人应当是玄境一层,肉身还留有罩门要害,只能算是堪堪步入门户。 童高路虽强些,但也仅玄境三四层上下。 由此可见,这门太素玉身修持所需的灵气之多了…… 两人得了太素玉身少说也有十年了,却限于灵气匮缺,功行仍是不深。 而陈珩之所以能在几日间就将太素玉身修持到玄境三层,乃是得了童玄韬、童高路还有周楚钰乾坤袋中的资粮。 尤其是周楚钰。 也不知此女是有什么机遇,光乾坤袋就有八九个,里面的符钱加上来,足有六千了。 也正是这般的不计损耗,他才能有此功行。 但之后的修为仍是桩麻烦,无论是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每一层的增进,所需要的灵机都是先前的数倍不止。 所以拜入一方有灵脉存在的宗派,便成了陈珩的迫切之急。 …… 又感受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变化,陈珩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缓缓坐下,将几口乾坤袋中的事物抖落。 直到又过了五日,他才将气机一收,胎息转动,顿时便有数件符文绽放灵光,围绕在身侧环绕飞走,如群鱼洄游,煞是好看。 见得此景,陈珩微微一笑,随后通过法契,将涂山葛唤来。 过不多时,这狐狸就推门而入。 见了陈珩,他先是愣了愣,旋即脸上便露出喜色来,上前拱手道: “恭喜老爷修为又进了!” ……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光华烨烨,照彻的满地都是辉光浮动,诸色共舞。 在几排高大书架的尽头,一个杏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素衣白冠的男子,他体表有层荧荧玉光,原本便孤寒高渺的气质被这玉光一衬,更显得遗世独立,要几乎超然于人间了。 陈珩周身,还有数件符器在围绕着他上下浮跃嬉戏,涂山葛只一望,就看见了童高路的紫金破煞锤还有周楚钰的流霄尺等等,甚是夺目。 “道友怎知我修为又增进了?” 陈珩一笑。 “老爷不曾照镜自观么?” 涂山葛四望一瞧,见这间闭关用的静室里虽然装潢的富贵风雅,文竹、墨画等等都是入目便见,但要说明镜一方,倒还是真没有。 便也笑一声,将双手一布,就用神力当空幻化出了一面明镜来。 蒲团上。 陈珩抬眼一望,随后,便有些略微皱眉。 “怎么比之前……” “以后若想不被女修纠缠,老爷,你那张竹木面具恐怕是不能离身了。” 涂山葛乐道: “老爷本就貌相俊美,在这偌大东弥州都屈指可数,只是太疏离冷淡,让人望之便生畏,难以接近。如今却添了几分如玉的温润谦谦气度,倒是正好相合!” “还有如此变化,我却是不知。”陈珩失笑。 这改易,只怕是《太素玉身》带来的。 连童高路和炀山道人在修成此法后,都有股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势,变得面善不少。 放在他身上,就更不必说了…… “老爷,这其实是件大好事,花神府在收门徒弟子时,首看资质、心性,其次便是容貌了!” 见陈珩始终神色淡淡,涂山葛忍不住出言道: “我听前主人说过桩故事,曾有个散修在‘撷芳宴’里拔得首席,但就因为容貌实在太丑陋了,不堪入目,被花神府的副府主亲自下场,逐出了山门!” “那花神府可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老爷若是能拜入其中,不说金丹真人,至于洞玄炼师是必然能成就的。” “皮肉不过是最浅薄的外相,副府主若真如此,倒是有失公允了,这花神府看来也不甚高明……” 陈珩摇头,有心再说几句,但想起自己可能还真的需要拜入花神府修道。毕竟这方宗门是为数不多可以吸纳散修的势力。 心下一叹,便闭口不言。 “待得金丹便好了,金丹真人可以随意重塑肢体、捏造形貌,那时长得再离奇,都不过分。” 陈珩心下盘算了一遍,也不多想,就对涂山葛道:“道友可看见这些符器了么?请从中任选其一,聊作赏玩吧。” “我吗?” 听到这句话,涂山葛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相识以来,道友助我良多,区区一件符器,不足以酬你功绩。” “这……” 涂山葛犹豫了几息,还是大着胆子,向陈珩讨要了摩云飞舟。 陈珩将这件符器中的精血印记抹去,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化去了自己的气息,涂山葛一接过这摩云飞舟在手,就忍不住喜笑颜开。 他本不喜争斗,而在这些符器中,就属摩云飞舟最是华彩绚烂,驱策时就如一片大红云朵,悦目非常,最得他的喜爱。 陈珩对此也不以为意,他这一次来苑京,光下品符器都得了十余件,更得了四件中品符器。 分是:紫金破煞锤、青娥画图、流霄尺、参合车。 紫金破煞锤和青娥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手中,相传此人当年一共持有三件中品符器,但陈珩却只见了两类。 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这些年间,被童高路拿去售卖交易了其一。 而流霄尺和参合车,是从周楚钰的乾坤袋中搜罗而来。 前者是门颇厉害的攻伐符器。 后者,更可作为飞遁之用,其速不知快过了摩云飞舟凡几,那摩云飞舟于陈珩而言,就愈发可有可无了。 “还有涂山壮……” 陈珩又道。 “老爷老爷!我已经赏过他了,不用给了,真不需了!” 涂山葛吓了跳,急忙道:“这狗东西最爱佳肴美食,我从童府里拿了百两黄金给他,现在涂山壮还在吃喝玩乐呢,的确不需再赏他了!” “是吗?” 陈珩思忖了片刻,笑了声,也坦言道:“不瞒你说,我如今正是缺符钱修行的时候,便不客气了。先记在帐上,之后再另行赏他罢。” 涂山葛连连点头,自无不可。 而这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只见得数十僮仆都跪倒在地,苦求陈珩出面一见,呼声震天。 “怎么回事?” 陈珩面色一冷:“不是说好归还他们的奴契,再分些金银,就让他们尽数回乡吗?我却是忘却问了,此地怎还有这些人?” 自斩了周楚钰后,他便就接管了童府。 对于这座府邸里的仆僮,陈珩便是放了奴契,又分散出金银,做为他们离府后的立身之资。 这做派让所有仆僮都是感恩戴德,毕竟童高路是以谋逆论处的,若是容氏计较起来,他们尽管是奴籍,都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但在静室闭关时,他还是听见不少人走动交谈的声音。 当时陈珩还以为是金银未分置妥当,或是一些府中老人旧土难离种种,也并不曾在意。 但眼下门外这幅呼声震天的景象,却是令他微微有些讶异了。 “这……” 涂山葛面色尴尬,讪讪低下头去: “老爷,一些人是离府了,但还有一小撮,他们却是死活不肯走,执意央求我要见你一面,这個……” 陈珩听闻此语,立时会意。 他微微露出一丝冷笑,双目一亮,便隔空震开了房门。 屋外,那跪在地上的数十人见得门户突兀分开,里内,正有一个神姿高彻的男子淡淡注目过来,心下一惊,旋即眼珠子一转,嚎啕的更加厉害。 他们哭得凄切,连涂山葛脸上都有些不忍之色。 陈珩静静听了半响,无非些什么旧土难离、银钱太少或是没有立身之技,出了府邸就得活活饿死之类的废话。 这其中,又以一个矮胖老者哭得最为凄酸,涕泪俱下。 “真人,真人!垂怜垂怜罢!老朽已年过花甲,又无子女亲族,穷困至极,若是真人执意要我出府,便是真人活杀了我!” 他双膝迈动,恨不能抱住陈珩哭泣,只是被涂山葛狠狠一瞪,才悻悻作罢。 “真人若不留我等在府里伺候,便是不管我等死活,如此怎能得大道……” 见涂山葛目光愈发不善,那矮胖老者声音一低,又改口: “要不,真人再多赐些金银也行……反正凡俗事物对真人也无用,不如再施一些于我,也是真人的善心。” 涂山葛此时已是气得目瞪口呆了,这些人先前央求他时,可不是如此模样。 “看来我先前发契分金一事,让尔辈觉得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儿了。” 陈珩也不动怒,只轻笑道: “你说你穷困至极,可躯壳肥白体胖,显然是养尊处优的管事之辈。说这些话前,为何不先掩去拇指处的玉扳指呢?” 那矮胖老者一惊,连忙用手去捂。 “每人两百两银子,即便是在苑京,也足够立身安命了,如何还嫌不足?” 陈珩并不再看他,而是向屋外众人叹息一声:“伱们不过是觉得童高路已死,失了往日的尊崇地位,觉得不甘,便又想来攀附我,是也不是?” 屋外众人有心想佯装可怜,再哭求几句,可对上陈珩那双沉渊似的眸子,竟一时哽住,片语都说不出来。 “看见了么,此才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珩对着呆愣的涂山葛淡淡言道,也不多话,旋即便吹出一阵大风,将屋外众人都一气卷走。 那大风冥冥浩浩,只顷刻间,就都将众人裹住,如羽而飘,狠狠滚落到了府邸外,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摔得身躯青紫,哎呦不断。 “邱管事,这……” 望着紧闭的府邸大门,有人龇牙咧嘴爬起来,试探向那个矮胖老者问了句:“这个,要如何是好啊?” “哼!” 矮胖老者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不爽冷哼了一声。 他刚要叫骂,突然一股森然杀机撞进脑海,双目立马便直了,喉咙咕噜一声,仰天就倒。 “邱管事!” 众人吓得跳脚,场间瞬时一片灰烟瘴气。 …… 府邸内。 涂山葛羞愧无加,拜倒在地,将摩云飞舟双手呈上,道:“老爷,是我做的差了,实在无颜受此……” “你我既是道友,何须行此大礼。” 陈珩笑着搀扶起他:“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道友生于高门大派,又长于深山古林,待人接物时尽管是世情练达,却还是心肠太软,遇事时难免失了计较。” “唉,我今番也算是见识了!” 涂山葛丢了回脸,难免有些咬牙切齿:“我今后——” “你在想,以后若再遇见什么人间凄惨事,定要不管不问么?” 涂山葛没有作答,只是叹息一声:“一番好心肠居然惹得如此局面,老爷便不齿冷么?” “我行善举,不过是心意驱使下的施为,旁人赞我谤我,又于我有何干系?区区蚊蝇而已,怎能够动摇我的念头!” 陈珩脸上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动,只淡淡道: “看不爽利的,斩了便是!何须多想!若三言两句便能改易我的心意,那我还修什么道!” 涂山葛神色大变,一时哑口无言。 “我还需向容氏借‘玉胎母池’一用,这几日你收拾一二,待我回返,就归去炀山。” 陈珩道:“这苑京的恩怨已了,该是时候静坐潜修了。” 涂山葛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陈珩微一颔首,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冲霄,疾飞远走。 过不多时,就来到皇宫上空。 一座大殿中,酒足饭饱的容拓抱着几名美艳宫女,已解了上衣,正要行淫。 突然,他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隆隆如雷奔之音,骇然举目望去,只见空中有一道纯白遁光,浩浩荡荡,如龙蛇矫跃。 遁光里,陈珩神情甚是温和有礼,拱手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扰去道友好事了。” 容拓脸色难看,却仍只能强行挤出欢畅笑意,看起来甚是别扭。 “你也知道啊!” 他在心头大骂。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星斗气,郁峥嵘 “道友来何迟也……” 遥望着那道白色遁光中的人影。 容拓老脸一抽,把地上的衣袍捡起匆匆一披,向陈珩拱了拱手。 陈珩淡淡一笑,按落云头,停在阶下,缓步进步殿中。 而随着他这一走近,容拓登时忍不住汗毛倒竖,就有一股心惊肉颤之感。 来人身形颀长,素衣白冠,虽以竹木覆了面,看不清貌容,但想来也是个风采脱俗的年轻道人。 可他身上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光是站立不动,四下的气息都仿佛绷紧了,摄人至极,远别于寻常! 容拓已是练炁八层,离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不远。 但以他的练炁道行,面对陈珩时,灵觉还是时时惊悸抖动,血流如奔,刺得全身都肉痛。 像这种离奇感触,在此之前,他也只在死去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身上感受过。 两人都如若是一座巍巍然的古岳高山,动静之间,都带股烟尘弥天、滚石飞沙的磅礴气魄!旁人一旦对上,就仿如是蛇兔撞上了鹰隼了,若非是心智坚韧之辈,只怕连抵挡之心都生不起,要被一巴掌拍成肉泥!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竟得了童高路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 眼见陈珩与自己的距离一步步在接近,容拓额角狠狠冒汗,心下狂叫: “可那门道术不是无法外传吗么?这才几天,他竟修持到了童高路生前的境界?双目玉光湛然,几可脱体而出了!” 容拓此时已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战战惶惶,他与陈珩的距离不过三丈远,在这个距离,陈珩若想暴起擒杀他,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他倒是有心想架起遁光撞破殿宇,直接飞窜了事,但又恐被看轻了,心下纠结如一团乱麻。 “看来道友这殿中颇是酷热?” 在容拓犹疑难决之际,陈珩恰时立住脚步,似笑非笑说了声。 “……” 容拓一怔,忙以手去拭,才惊觉自己已是冷汗涔涔,湿透了重衣。 他知晓是自己在除去童高路那日时显露的别样心思,被陈珩察觉到了,这是故意发出气机,要折辱自己。 但容拓毕竟年老成精,也不尴尬。 他整肃心神后,将袖袍大刺刺一甩,就笑盈盈招呼陈珩入座,像是之前什么也未发生,亲自为陈珩斟酒。 大约过有半刻钟。 又是容氏的几位练炁士入殿,见得陈珩后,个個都露出惊容。 这其中,又以容氏的供奉黄再辰最甚,他一瞧陈珩,面孔就猛得惨白了几分,几无人色。 此人算起来是和童高路斗过两回的。 第一回,容氏五位供奉只侥幸活了两人,其余尽被蛮横手撕;第二遭,童高路只一声吼,就将他体内气机搅得紊乱不宁,胎息失控,差点就要操持不住遁光,从云头跌下摔死。 即便是在童高路以谋逆论处后,黄再辰仍是夜以难寐,几回都梦见自己被一把扯烂躯壳,流血而死,骇得惊叫而醒。 此番一入殿,就见得陈珩好整以暇坐在其中,身上气机大而隐隐,如山岳耸空,江海横流。 若不看形体,几乎像是童高路再生了一般。 心神一阵悸愕,连面上的从容都再难维系,下意识转身,就要奔跑出殿内。 若非容锦眼疾手快,及时扯了黄再辰一把,只怕要闹出更大的笑话。 待得这几人各怀心怀落座后,陈珩仍是副泰然自若,眸光沉静的模样。 还是容拓见气氛有些凝滞,主动劝了一回酒,说了些风月故事和闲话,才让场中情景略一活络。 在其中,陈珩也听到那个叫司马玉的凡人被童高路一吓,回家后就恐惧吐血死了,而禁军龙虎大将军也要另选一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只当做寻常闲谈,并不惋惜,听过便算了。 而酒过三巡后,见容拓仍是谈笑不停,陈珩也无心同他耗了,放下手中玉杯,便向容拓直言相询。 “好说,好说,‘玉胞母池’一事乃是立下过法契的,老朽怎敢为此怠慢道友。” 容拓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强笑了一声: “先前法契上立上了三约。其一是童高路身上财货当为道友所得,此条已妥善了,其二便是由我容氏奉上一千符钱,聊做奉姿……” 说到此处,容拓一拍手。 少时,便有两个美艳宫娥将一方大玉盘呈入殿内,盘中的是满满一千符钱,里内灵光大盛,有若一团浮动的炬烛,看得容锦等人都是心生羡意。 “这两位女子是去年丹粟进献来的异人,生来就肌肤温润,体有异香——” 未等容拓讲完,陈珩便挥手将玉盘中的一千符钱收入乾坤袋,淡淡道: “多谢。” 容拓剩下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后只能闷闷让美艳宫娥离去,心下长叹一声,咽下一杯苦酒。 “法契上的三约,两约已毕,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陈珩道:“道友莫不是忘了么?” “……” 主座上的容拓听得此语,倒是真的一时沉默了。 “玉胞母池”乃是容国太祖所修筑的,至今也传承了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几代的容氏练炁士。对于像他们这等小家族而言。 “玉胞母池”就等若是“灵脉”一般的事物,是足以传家的重器! 当初童高路步步紧逼,容拓慌不择路,才选了以“玉胞母池”来做交易。 但童高路一死,他就隐隐有些懊悔了。 ……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进去修行五日而已……就算他的练炁术再如何了得,又能修行几日?不用采气的么!” 有法契在身,又惧陈珩的道术。 踌躇了半响,容拓还是叹息拱手,向陈珩虚虚一引,便率先化作一条长气腾空飞走,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迹。 陈珩微微一笑,向殿内容玄韬等人打了个稽首,也身形一动,化作道纯白遁光跟了上前。 在两人走后。 殿内作陪的几人都是表情复杂,神色各异。 容玄韬神色沉凝无比,目光冷冽如刀,隐隐透出些焦急不安之色,而容锦则有些不自然,时而握拳,时而舒掌,颇多坐立不安。 至于黄再辰,他便只剩下艳羡嫉妒了。 “玉胞母池”,又被人称为小灵脉。 其中的灵气之丰,已然是化液了,在其中修行一日,足足抵得上外界修行一月!可谓是真正练炁士举霞用功之所。 “玉胞母池”又分十四等,其中最次的,只是个粗胚,比之在外采气修炼也仅仅强上几分。 但容氏太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开辟紫府,似这等人物,开凿的“玉胞母池”自然是中下品,甚至中品。 可惜黄再辰还从未领略过在“玉胞母池”中修行的滋味。 心头除了失落,就只剩单纯的羡慕了,倒不似容玄韬和容锦的那般心思百转。 “莫非我等真要让那人进入‘玉胞母池’内,就这般看着吗?” 见容玄韬始终不动,即便对陈珩心底始终存了三分畏惧,容锦也忍不住传音发问道:“族里面,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事物吗?也不知可有用?” “大兄让我把那方‘白狮幻戏图’取好,备在身上,以防事有不谐。” 听得此语,容锦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动摇。 白狮幻戏图虽好,但能否除去童高路都难说,对上陈珩,就更是个未知了。 “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宝贝吗?要不,再拿出几件来?” 容锦小心翼翼道。 容玄韬侧目去看他,只叹息一声,就不再说话。 而见得容玄韬闭口不言,容锦即便心里再是焦灼,也只得强自按捺,安静下来。 另一边。 两人一处地宫降下遁光,听得容拓再三叮嘱后,陈珩淡淡一笑,便分开了一扇厚重石门。 一阖上门户,陈珩整个人便有一股要飘飘然浮升的错觉。 入目所见,唯有一方以各种金玉玛瑙砌成的华池,长宽各有七丈,高如阁子,其中无数灵气被凝练如浆,时而激溅,时而飞涌,若刚若柔,又有动静交参,百相诸杂。 陈珩身后的石门似也设有禁制,一旦关上,就也有无数符文金箓爬满,和“玉胞母池”本身的质材相契,死死锁定了这池旺盛灵机,要让它们源源生化,取之不竭。 最初这扇石门上的符文金箓映现时,陈珩还疑心是容氏要搞什么鬼,后来见得无碍,才知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任你有什么谋划,法契已立下,要对我动手也只能是在五日后了。” 陈珩大袖一甩,席地便坐下,笑道:“只盼你们能聪明些,不要兀自寻死。” 法契上的条例,只约束了在除去童高路后,容氏需将“玉胞母池”借他五日来修持,却没说五日之后,容氏要如何如何。 他们所立的法契同陈珩与涂山葛的法契又不同,条例要宽容许多,即便违背,也不至于身死,只是道行折损却免不了的。 早在童高路身死时,容拓就有顺道将陈珩一起除去的隐隐心思,只是顾忌陈珩那虚假的大派弟子身份,又被陈珩拿真炁唬了唬,才作罢。 而今遭在殿里饮酒时,容拓眼里也屡屡有几次杀机露出,只是被强自隐忍了下去。 对此。 陈珩虽没到不以为然的地步,却也不会视若大敌。 单一个童高路,便将他们逼迫的束手无策,而自己姑且不论胎息,便是太素玉身的境界,也足够从容脱身了。 况且在“玉胞母池”修行五日后,他的道行又能增进,就算容氏还留有几件秘宝符箓,孰胜孰负,也未可知。 …… “好一片神仙宝地,能在地渊前有此际遇,倒是我的大幸了。” 陈珩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鼻之中清爽舒宜,将那口气度入内腑中,连躯壳都仿佛要轻灵了几分,脑神欢欣。 这才方是练炁士的居所! 连一方“玉胞母池”都如此,至于十等灵脉和灵窟内又是怎样的胜景,就更令人心向往之了。 陈珩当即也不断犹豫,将心神一寂,就运转《太素玉身》上的法门,开始滋养躯壳。 之所以选择太素玉身,而非练炁境界,这也是有来由的。 短短五日间,就算他无虞采气之烦恼,想将这池灵气用尽,也是绝无可能的。 毕竟炼化灵气、壮大胎息是个颇繁复琐碎的过程。 即便他修行的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等九州至绝的练炁术,五日之间,也不过仅能将练炁修为上抬一层,从练炁三层晋升至练炁四层。 但太素玉身却不同。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只需汲取灵气即可,简易非常。 五日,太素玉身不仅能将这池灵机吸纳个干净,而且得了此资助,他的境界少说也能从玄境三层中迈步几个台阶。 肉身强绝带来的显著战力提升姑且不论了。 只能抽空这池灵机,便对陈珩来说是件幸事。 “容拓,你不仁在先,就莫怪贫道不义了。” 陈珩闭上双目,双手徐徐按照《太素玉身》上的经文指点,结成了一个“摄法印”。 而石室内原本是满目珍光氤氲,瑞气团团圆盖,却渐次,一刻比一刻黯淡,原本仿佛水波汹涌的声音,也减了不少。 大约三日左右。 陈珩便结束了修持,他静静体会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改易,瞳孔玉光盈盈,抬眼望去。 只见得“玉胞母池”中,只剩下了浅浅一滩水渍,若不凝神,只怕还会忽视过去。 陈珩笑了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纸笔,沙沙写下一封书信。 随即又来到了“玉胞母池”前,沉默了一会,以手刻字,留下一行龙蛇飞动般的大字。 做完这些后,他才施施然震开石门,走出了地宫。 外界,早有几个官吏在等候,见得陈珩还未满五日便已离了“玉胞母池”,心下又惊又喜。 但还不待他们上前询问,陈珩足尖一点,胎息便已聚成一片云朵,载着他瞬息飞上青冥。 “多劳,不必相送了。” 高空只有留有一道笑声邈邈传来,众官吏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容拓才火急火燎赶来,他也顾不得那些冲他行礼的官员,双手一推,就跳进了石门内。 才一看,眼前景象就将他惊得失魂落魄。 原本瑞气喷薄,霞辉光耀的堂皇景象,现在都再也不见了。 没有什么霞彩交接,没有什么水光泊泊,也没有云霭烟雾。 那满满一池的灵气,此刻只见着薄薄的一片水渍,连那片水渍都不甚宽大的模样,只是婴孩的一个巴掌印大小。 “怎么会……” 容拓恍惚着喃喃自语,绕着“玉胞母池”无意识转着圈,突然,他手指摩挲到了深深浅浅的凹凸。 定睛一望,容拓只觉得血要从脚底直冲脑门。 那是几个银钩铁笔的大字,运势酣畅浑厚,线条跌宕有序,又飞舞张扬,整行一笔而就,有种神仙挥毫般的纵逸,天地无拘。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容拓颤抖看去,长句尽头处还留了姓名,一辨,正是“陈珩”两个大字。 “啊啊啊啊!狂悖!竖子狂悖啊啊!” 容拓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狂吼大叫,眼前一黑。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壮大胎息的路径 待得容拓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容玄韬几人也得了传讯,十万火急飞遁赶来。 一进入地宫,见得这幅水涸霞黯的凄惨之景,个个面上都是现出惊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是筑基三重的道人也不能在短短二日就将这池汲空罢……” 容锦心疼地手都在颤:“这一遭,少说也得五六年,才能养回当年的胜景!那人是头罗刹还是夜叉,刚从饿鬼道里脱身出来的么?” 容拓已是无暇听容锦的埋怨了,他只觉得胸闷气短,浑身使不上气力,直将心法运使了几回,才稍精神一震。 “那个……这就是‘玉胞母池’啊?” 在他咬着牙压抑怒气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黄再辰探头缩脑地来到地宫处,身子刚进入石门,脸上欣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嘴已是先快了一步: “看起来跟外界也没甚不同,灵气不多啊……” 容拓更怒,转头瞪着黄再辰。 黄再辰也自觉失言,将头一低,不敢去面对容拓那直欲杀人的目光。 “竖子!竖子!不杀你难消我恨!” 越想越觉得恼恨,容拓忍不住大叫一声: “勿要劝阻,拦我者死!我现在就要追上去,将他活活打杀了!” 只是怒气冲冲走了几丈远,还是没人来劝止,容拓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脚步在挪到地宫出口时,还是猛得一刹,定在了原地。 “蠢货!不会见机行事的么?快来拉住我!” 还在呆怔出神中的容锦被传音大骂:“小子如此没眼力见,老朽怎么放心把容氏交于你手?!” 容锦吓了跳,旋即会意,死活将一脸不愿意的容拓拖了回来,好言好语,连连劝慰。 连黄再辰都干巴巴劝了几句。 唯独容玄韬没有理会这边。 这個身长丈六、垂手过膝的雄壮老者先是绕到“玉胞母池”边,看清池壁上那行鸾飘凤泊的刻字后,心下叹了口气。 转头时,又见得不远处还留有一封书信,捡起一看,上面墨渍还未大干,显然是新写就不久。 容玄韬一字一句读毕,目光愈发凝重,最后时,竟还意外透出了几分隐隐欣喜之色。 “大兄……” 他沉声唤了容拓一句:“这里都是自家人,黄供奉也娶了我容氏女,是可交心的。莫要装了,还是来说正事罢!” 正装着一副要慷慨就义模样的容拓听得这话,就有些再难继续了。 他甩开容锦拽着自己袖袍的手,大叫一声:“装?我何曾装了,你当我怕那竖子?!” “老十七,你这老家伙愈发会拆人台子了!” 见容玄韬不为所动,容拓脸现尴尬之色,叹息一拍手:“这么多年还是未有长进!你若不是我弟,我真想痛殴你一顿……” “对了!” 这时,容拓似才又想起一事,再怒道:“我不是让伱取出白虎幻戏图,待得蓄势一毕,就直接将那陈珩打杀在地宫里么?!你怎未动作,来不及,还是蓄势未足?” “大兄只怕并不敢杀他罢,我深知你的为人,你若真想动手,哪会交代我这些,只怕当即就要取出那张‘辰方太阴箓’了。” “我怎不敢杀他?” 容拓冷笑不已:“他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阑粱陈氏的子弟,就算是入了玄真派学道,也是可有可无的玩意!没有了晏蓁在,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般的高不可攀么?” 陈珩身上那层大派弟子的皮,早被容氏众人扒破了。 好歹也是享国了三百余年,就算被童高路逼得险些背家而逃,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底蕴在身的。 容拓对陈珩的身份早就存了犹疑,又一见涂山葛这头炀山狐狸,联系此前种种,心头也便有了答案。 只是除去童高路还需陈珩出力。 容拓也不敢声张,索性就装作糊涂了起来…… “大兄敢杀他吗?不畏他吗?这只怕是胡话。我就不同的,我不敢杀他,也是畏他的很。” 容玄韬负手,自顾自道:“虽不知这个面首得了什么际遇,但他一身神通已是要胜过童高路了,如此也就罢,我们好歹还有张‘辰方太阴箓’,拼得大出血,也不是不能斩杀他!但我惊惧的,却是此人心性,着实冷厉,着实无情……” “大兄忘记了?”容玄韬注目容拓: “他是怎么与童高路结怨的么?” 只因为杀了炀山道人,一个在童高路眼中无足轻重的结义兄弟。 为了避免事泄,便直接施辣手断了童益一臂。 尔后,更是从阑粱奔袭千里来到苑京,将童高路也顺道连根拔起,杀得一片干干净净,全家都送上了天。 容玄韬自忖与陈珩易位处之。 在童益那处时,他便要想方设法的,让双方局势和缓下来。 或是舍出钱货,或是奉上符器,百般讨好……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断童益一臂,杀上苑京,还把童高路也给宰了。 只怕童高路在死时也觉得荒谬。 区区一个炀山道人,竟成了他丧命的一大缘由了…… “看来在玄真派当面首那三年,已将此人心性打磨的锋光大放,满腔都是杀气!出鞘便要伤人!像这般人物,纵然神通不高,我也是绝不敢惹的,万一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将来陈珩屠我满门时,他只怕都不会有片刻犹疑。” 容玄韬道:“大兄,我知你也是在踌躇的。太祖留下的东西虽好,但就那么几件,与容国这方凡人基业相比,它们才是我容氏的底蕴……” 他指向“玉胞母池”的那行刻字: “此人留下这行字样,已是在警示我们,给容氏留体面了!你莫要觉得不甘,然后装得连自己都相信,真冲出去送死了!” “玉胞母池”材质坚硬无比,唯有筑基道人的真炁,才方能在其上留下印记。 而陈珩却偏偏要以手刻字,这其中的意思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听得此话,容拓沉默无语,容锦更加忌惮,黄再辰则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也有道理,太祖留下的东西就那么几件,用了便是没了,当初童高路篡国时我都舍不得动用,与区区凡人基业相较,它们才是我容氏的性命根本。” 过了良久,容拓才悠悠长叹一声: “我是不敢去杀他,也不敢擅动太祖的遗物,可我心底还是不甘,区区一个面首而已,却好生狂妄!” 容拓猛得握紧拳头:“他祖上不知几代都在我家治下!赖我家才得以生养!可我不过只流露了些杀意,他便要如此报复回来,何其可恨!” 容玄韬摇头。 他知容拓心底实则已是放下,只是心底还有股怨气而已,不吐不快,便任由他去吧。 待得容拓又指天划天跳了番脚,容玄韬见得其气息稍顺后,便将手中书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容拓接过在手。 “陈珩留的书信。”容玄韬道:“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正事。” 容拓皱眉看去,表情愈来愈复杂,最后,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将书信塞入了袖中。 “陈珩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容锦好奇问道。 此时,黄再辰觉得自己今日已听得了太多东西,再待下去,日后难免要被穿小鞋,就要溜出地宫。 但被容玄韬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他说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要我海涵,作为补偿,若他三十年后还未死,我容氏可持着这封书信,去他那里求取一门中乘练炁术。” 容玄韬淡淡开口。 “什么?中乘练炁术?!” 容锦闻言瞪大双眼,不免大喜过望。 若真是一门中乘练炁术,那今日的事,就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若非这口“玉胞母池”量数有限,他都恨不能再叫陈珩回返,再汲空一回。 “鬼叫些什么?你这般心性不定,将来如何能攀求大道!” 容拓没好气道:“三十年,他能不能活上三十年另说,就算真等到三十年后,你又怎知他能拿出中乘练炁术来?傻小子,任你天大的好处,没到手前都是句空话,莫要如此村俗了!” 容锦讪讪然无言以对。 “这后面还附了一句话,言说若是我容氏觉得不甘,他如今就在苑京城外等候,尽可找上门去。” 容拓脸上泛起苦笑,连连叹息: “这竖……这小子,好大的气魄!好强的杀心!” “那我们?”容锦小心翼翼道。 “去干嘛?送死?”容拓此时也不充作苦大仇深的模样了,斜了他一眼: “你巴不得老祖宗死了,自己好把持那张‘辰方太阴箓’罢?我可告诉你,那东西可仅此一张,就算是你死了,也动用不得!” “孙儿怎敢?”容锦连连摆手。 容拓冷哼一声,走到玉胞母池边,见着陈珩留下的那行字样,越看越是碍眼。 手一挥,池身便隆隆发出震响,一道黄玉似的光华蔓上,耀耀生辉,就要把字样清刷个干净。 只是这举动,又被容玄韬劝止了。 “又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拓印一份,觉得好看,要装裱在书房么?”容拓不耐道。 “我倒是觉得……留着它倒也无妨。” 容玄韬迟疑道: “大兄,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当散修的时候,在外听说过的,玉辰派君尧真人的故事么?” “玉宸派的君尧真人?” 容拓一愣之后,也是回想起来。 那位在“丹元大会”上一举夺魁,如今已是九州四海都传有声名的金丹真人。 在未成道时,似乎,也曾有过如此遭遇…… 他当年帮一小宗派除去了一头阴魔,但事成后,小宗派却舍不得酬劳付出,百般的推诿拖延。 最后,还是君尧偷溜进入了小宗派的库房,将里内符钱全部取尽,分文不留,还在壁画上刻下了什么类似“君尧来此一游”的字迹。 那家小宗派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更不敢轻提报复了,只当做从未发生过。 可当在君尧于“丹元大会”上败下无数八派六宗的天骄,摘得魁首后。 这桩先前的羞耻故事就变作了可供夸耀的谈资…… 那面留有君尧题字的壁画不仅惹得诸真哄抢竞价,后来,竟是五光宗出了大价,以一条壬阶灵脉购得,藏于山门中。 此事一出,无人不羡小宗派的好运道,恨不能以身代之。 彼此,连已成就一品金丹的君尧,闻言也是失笑,还特意下赐了一幅“赤映云景图”,给那小宗派作为护山底蕴。 这桩事在散修里都是被谈烂的了,容拓和容玄韬自然是耳熟能详。 “你觉得他还能有君尧真人的成就?丹元大会?” 容拓乐了:“别说笑了!他连能否拜入五光宗都是难事,须知五光宗可是不收散修的。” “反正此地只有自家人能进,看见也不丢脸,留着罢,万一真有用处?” 容玄韬还是执意。 他虽外貌粗狂,心思却缜密不过。 往年在外当散修时,人人都因他语言蛮放,而要轻视,却不知这正是容玄韬故意表露在外的,要瞒人耳目。 而容拓才来回踱步了几遭,仍旧难以决断,反而双手一挥,将众人都轰出了地宫。 待得此间只剩他一人时,犹豫几番,还是悄悄将这行字迹存了下来。 “壬阶灵脉便算了……” 容拓嘟囔一声:“能换一千符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另一处,苑京城外,摩云飞舟如一片红云悬在半空,直从日出到了日落,还是未见有人追赶过来。 “看来容氏是无胆前来了。” 船舱中,涂山葛打了个哈欠,看向对案正在盘坐练炁中的陈珩:“老爷为何不把容氏杀绝,顺道取了那方‘玉胞母池’在手呢?” “道友倒是杀心果决。” 陈珩不急不慢地收功,看了眼昏昏天光,道:“小惩大诫便罢了,他家享国三百余载,未必就没有别的手段。至于你说的,等容氏追上来时,我再做也不迟。” “不过,三十年后,老爷真要给容氏一门中乘练炁术?” 这时候,一旁叼着根鸡腿的涂山壮忍不住插话道:“那玩意可不便宜,容氏不得乐死。” “三十年后,我若还未死,区区一门练炁术,于我而言当是太仓稊米。” 陈珩一笑:“若那时我还要为此计较难堪,倒不如索性撞剑自裁了痛快。” “至于你们,若是勤加修持,将来也未必不能有一分成道之机。” 涂山葛等闻言都是欣喜,连连拱手称谢。 “好了,我有些杂事需应付一趟,稍待我些功夫。” 见得等了许久,容氏的确不会前来了,陈珩也不欲多言,飞身便跃下舟船,找了片高耸的野林,落下地面。 四处的灌木杂草茂盛非常,毫无人息,他将乾坤放出,便当空抖落了一具残尸, 那残尸身形矫健高大,定睛一察,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玉光在流淌。 这正是童高路的遗体。 那日斩杀他后,陈珩便将童高路尸身暗暗收入了乾坤袋中,这几日间,又是杀周楚钰,又是修炼太素玉身,借用玉胞母池种种。 反而是童高路的事,一时便被落下了。 “来,让我看看,我的练炁术,真能够摄他人的胎息吗……” 陈珩面无表情伸出手指,点在童高路眉心。 随着这动作,几息后,便有丝丝缕缕的胎息从残尸度入他的体内。 直到过了一刻钟,他才收回手指,而此时,陈珩体内的胎息又茁壮了几分,在胸腹间滚滚而走,经脉都是一片舒爽暖意。 而童高路的尸骸因那仅剩的胎息都被抽干,肌体虽还存有玉光,却变得凋敝萎靡了许多。。 “人死之后,多数胎息失了念头的固缚,都要瞬间化于天地的么,连放入乾坤袋内都无法止住?” 陈珩目光幽暗,心想道:“只有少许,才能存于肉身窍穴之中,倒也不多。” 不过。 这终究也是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径,现在的他也还未有资格去挑肥拣瘦。 “只是这行径,在外人看来,倒是十足的魔道做法了,辱人尸身,可谓罪大恶极。” 陈珩将流霄尺祭起,三两下便在地面砸出深坑,将童高路推进其中,掩土埋上。 此法虽好,但不可轻易视于人前。 若是用了,要么便在僻静之所,要么,就只能连一众观者都尽数斩了,一个都不能留! 若是走漏消息,倒是无穷麻烦。 直到尸身被掩埋后,他才环视一周,又复催动遁光,回到了摩云飞舟中。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斗剑 一真法界。 金铁声交鸣不断,寒光森森,少顷,随着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几息后。 陈珩举起右手衣袖,目光一沉。 入眼处,只见一道锋锐豁口几乎将袍袖整个切开,若非太素玉身的缘故,在袍袖被切开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也会被削落,剑身嵌入胸腔时,顿时就是去了半条性命。 也就是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是下品符器都难伤了,他才能恍若无事接下这一剑,站立在原地。 “十步一杀,果然是凡俗剑道的止境……师兄,靠着这门太素玉身,我总算在你剑下撑过五十合了。” 陈珩叹息一声,将剑举至齐肩处,摆出了个守势。 对面,许稚把长剑抖出个剑花,猛得向前一踏,面无表情振臂,直直往前一刺,似一束流虹西来! “好!” 陈珩精神一震,使出了“小赤龙剑经”的第一式,回风引火。 两剑相交,登时便发出刺耳的颤音,让耳膜都一痛。 这还是陈珩刻意将自身力道压制在了常人范域内,若是不做抑遏,以他如今的仿佛无穷无尽般气力,也莫说什么剑招了,只寻常一挥,许稚顷刻就是血肉横飞,连骨骼都要成泥的下场。 先前在一真法界中修行的那几日,他还未将一身力道做到收发由心的境界,许稚往往连一合都难招架,陈珩手中这柄材质寻常的长剑,也不知添了几多裂口。 还是将童高路召出来后,陈珩杀了他几日,连带着自己也是骨骼尽碎了数十遭,在如此演练中,才将气力驱策得大小如意、聚散从心。 “可惜师兄这心相是之前拓印的,仅一柄凡铁长剑,并无什么符器。” 险而险之避过刺向眼球的剑尖,陈珩忙后退一步,重新稳住剑势,心道: “若是他再有一柄剑类符器在手,以‘十步一杀’的剑道境界来驱使,只怕我应付起来便没有这么轻易了。” 剑身相触,登时擦出一溜火星。 叮叮叮叮叮叮叮! 在一连串的剑身交击中,两人身形都模糊不清了起来,越打越急,越斗越快! 崩刺点击提挑劈,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推搓绞! 二十八式的剑诀基础在许稚手中简直出神入化,要活过来了! 若说陈珩的剑是一头杀心暴桀的深涧恶蛟,每一横一斜,都爪牙铿锵,自有一股不顾后路的狠辣气势! 那已证得“十步一杀”的许稚反而杀机不泄,他用剑,就仿如一個老农在田垄间挥舞他那柄已用了半生的锄铲。 每一记剑招都古朴无奇,看似错漏百出,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陈珩的杀招从中截断,轻易破去。 嘭! 金铁爆响声一顿,许稚突然猛得一挑,原本横斩的一剑竟当空变招,刺向陈珩持剑的手腕。 这一刺的剑速极快,眼见着就要触及肌体,陈珩腕间轻轻一转,将剑身下压三寸,竟是稳稳接住了这一击。 叮—— 两剑甫一相交,许稚立马抽身而退,也不纠缠,绕转半圈后,又再一剑当头劈落! 陈珩将手中铁剑一抬,将其格住,激得火星四溅,心头也是讶异。 方才那一刺,若是放在以往时候。 应当。 是防不住…… 许稚的心相并不因他的犹疑,而要将剑势缓上三分。 在几次抢得先手后,反而一剑接着一剑,就如叠浪覆潮一般,形成了一股沛然连绵的雄滔大势!要摧去拦在目前的所有! 陈珩在这股海山般的抢杀下步步后退,但剑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循规蹈矩,杀机深重。 他每一击都来去无定,险之又险,堪堪将杀招围追拦堵在了身外之地。 虽应付的狼狈万分。 但剑理中的圆融妥帖处,俱是一剑要胜过了一剑,到后头,除了一昧守御外,竟还能时不时递出一剑攻杀。 这一回竟罕见斗过了百招开外。 但陈珩已无心去记,待得许稚剑势稍一颓后,他眼中厉色一现,袖袍高高鼓荡,如鸟张翼,剑身上弥散的杀机俱是一缩,凝练成剑尖上那点寒芒。 小赤龙剑经第十二式——北辰星拱! 许稚的心相面无表情,手臂一扭,剑身不颤分毫,霎时画落一挂长虹。 小赤龙剑经第四式——残虹守一! 两人身形迅猛交错而过,同时掠过了三丈开外,寒光不知凄厉互斩了几回,最后竟是两柄长剑同时崩开,铁片乱飞,只剩剑柄还握在了掌心。 沉默了数息后。 陈珩寂然转身,松开剑柄任其坠地,他按住脖颈,叹息了一声,道: “师兄,终又是你赢了……” 随着这声落下后。 三丈外,许稚的心相猛得颓然倒地,残剑哐当一声坠地,血流泊泊。 一道巨大的剑创贯穿了他的颅脑。 从前到后,都是通透的猩红亮色。 许稚的剑终究还是要快上几分…… 在陈珩点穿他的颅骨前,他的剑,已率先斩中了陈珩脖颈。 若在陈珩还未得手太素玉身前,仅此一剑,便足以斜削掉他的半边脑袋,使尸首两分。 在以往的无数次斗剑中,这都是屡见不鲜的。 但这一回,即便没有太素玉身在,他的那一剑也依旧可以余势不减,点穿许稚的头颅。 这还是第一次。 陈珩纯以剑技攻杀了许稚…… “小赤龙剑经,越看便是觉得其中玄奥处不同于寻常,我有预感,若是将它修持到大成至境,这‘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我也能悟得!” 并不再显化出许稚的心相,陈珩又闭目细细感悟了一番。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慢慢张开双目,长叹了一声。 早在苑京城中以酒化剑,戏耍容锦之时,他便觉察自己离“十步一杀”之境,只隔着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只待伸手戳破,就能将自身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可那时灵光来得飞快,去也飞快,还未等他真正略有所得,就倏忽不见。 于是他摆在他剑道修行前头的,又是不可及的天渊了,探手时只有晦深繁芜,再也不见前路清晰。 方才在与许稚各斩中一剑后,陈珩心神悸颤下,好似突然打通了什么关要大窍一般。 各类的灵光感悟不断升腾飞出,抬举着他跃纵起跳,让他的剑道境界更上了一层高楼,但隐隐约约,还是离“十步一杀”的止境欠缺了一步,不足以令他破入新的天地格律。 “我有一真法界在手,等若是个不死之身,又不忌神疲困倦,还有许师兄同我搏杀,给我喂招。” 陈珩心下怅惘:“可纵是如此,我还是证不得‘十步一杀’?虽说仅只一步之差,可终究还是未尽全功……这具身体的资质,就如此之差吗?” 他早就知这具躯壳的资质凡凡了。 在当初迈入仙道门槛,欲要成就胎息时,都不知道是在一真法界中自尽了几回,艰难苦恨,才侥幸得以功成。 要知道,陈珩所选取的“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之法。 虽说可以入道,但却是其中的偏门左途了。 而陈珩的自伤躯体,如断足、刺腹、削指、击目种种,更是左途中的左途,血腥邪异非常,连魔道众人都不会去学,毕竟他们也只一条性命。 他死去活来了千百次,才冥冥中悟了那丝气感。 可正统玄门中人要成就胎息此境,不过手捧经卷,焚一炉香而已,衣袂飘摇间,就法门顿悟,福至心灵了。 资质高些的,连焚香经卷都不必,一看天光素净,就自结了感应,至于资质差些的,也无非是多耗些时日,将养元根便罢。 无论何种,都不至于像陈珩这般搞得血肉涂地,全无体面可言。 至于练炁,也是不知道在一真法界内行使了几遍,才敢小心施为的。 若没有一真法界在,只怕陈珩有千条命在,都不够操持气机的运转挪移,练炁更是数年无望。 “资质差便差了,索性有一真法界在手,我也不见得要弱于寻常修士。” 陈珩将精神振作一番,扫去诸般困顿心思,大笑了一声: “‘太始元真’乃是天下高绝的真炁,以此真炁筑下我的大道之基,资质一事,必是多少能改易几分的!只可惜前身已年满十六,就算悟出了‘十步一杀’,我也无法投入到中乙剑派内,去当剑修了。” 自来此世后,他也恶补过不少道书典籍,得了些真假难辨的学识。 其中有一则传闻,倒是令陈珩侧目过一回。 上面说到,若是在十六年能了悟“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便可投至中乙剑派中学道,被长老亲自收徒。 也因此缘故,中乙剑派所在的东浑州内,即便是在世俗国度,也是剑击搏戏大盛,几乎人人配剑,无论老少男女,都有几手剑招傍身。 当时陈珩看到此则时,心头还难得悸动了稍许。 只是想到此躯壳已是满十六,还差两年便要及冠了,便打消了此念。 况且东浑州乃是九州四海内的另一块大州,与自己所在的东弥州不知隔了多少距离,莫说凡人了,即便寻常修士,一生都难以走出东弥州的南域。 更莫说跨越海渊,要来到另一片大州了。 他只是为许稚惋惜,此人成就“十步一杀”时应在十六之前,本是上佳的剑道俊才,却困顿到如今模样,只能让人感慨时运不济了。 …… “可惜,‘十步一杀’仅是凡境止境,其上应还有仙道的剑修等第,涂山葛这狐狸虽在赤明派见过世面,却也不留心,只记得个剑气雷音还有炼剑成丝,我纵是修成了十步一杀,也无从参照前路……” 陈珩摇头,伸手将金光一引,照在了自己身上,化作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小呼风唤雾术(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中成)、青囊药经(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流霄尺(中品符器)、青娥画图(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去障金灯(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乾坤袋十二件(下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无色罗罩(下品符器)、白骨镜(下品符器)、担山大棍(下品符器)、白竹环(下品符器)、养阴瓶(下品符器)、困雀网(下品符器)、虎力披袍(下品符器)、虹法舟(下品符器)、却欲镜(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陈珩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凝在小赤龙剑经那一处。 如今的摩诃金书比之先前,倒是繁复了起来。 像担山大棍、却欲镜这十数种下品符器,都是苑京这一遭得来的,大多出自周楚钰那六七个乾坤袋中,于陈珩用处不大,早晚都是要寻个坊市售卖的。 至于新增的【真经】一类。 那些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种种,都是出自许稚、童高路、容拓心相中的元灵掉落,皆是练炁法门。 三炁照神术是玄真派的根本大法,陈珩现在倒是不敢轻动。 至于归元子练炁要诀和灵鹤吐纳导引术,却是不妨售卖一试,虽然品秩不高,但多少也是能换取些符钱,用做练炁之用的。 …… 但此时陈珩没有留心这些,见得小赤龙剑经仍是中成境界后,不免摇头。 “何其难也,真有在十六之前成就‘十步一杀’者,又该是如何的天资。” 陈珩整肃心神,再次召出许稚的心相,几个刹那后,两者同时挥剑斩落。 “杀!” …… 便如此,又是拼杀了月余。 一日,摩云飞舟中。 当陈珩正退出一真法界,在舱内盘坐练炁时,涂山葛突然叩门道: “老爷,前面有一艘浮空楼船阻路,我刚刚看见其中,似乎有一位老爷认识的人,她好像也认出我们了,可要上前一叙吗?” “认识?” 陈珩皱眉,走出舱内望了一眼。 以他如今的目力,轻易便看见前方那座张灯结彩的浮空楼船中,正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貌美女子,正朝着此处望来。 “倒还真认识。” 陈珩回身,淡淡道:“不过,见了也是麻烦,不如不见,你绕开这楼船,继续走罢。” 涂山葛连忙点头,摩云飞舟调转了个方向,继续飞遁,可只过了半盏茶,那浮空楼船也随后紧跟了上前。 “……” 陈珩伸手一招,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暗自握在袖中。 这件中品符器跟随他时候最久,也是用得顺手的一件。 “陈师兄,师兄,你为何不理睬我……” 这时,楼船中飞出一道落英缤纷似的遁光,遁光中的女子声音委屈道: “难道你是不想见我么?”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女郎 那道遁光灿烂夺目,只轻轻一曳,就好似有彩絮纷舞,富艳非常。 遁光中站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凤眉修目,妍巧如画,顾盼间自带有一股活波的英气,衬着此时红晕的脸颊,又平添了几分颜色,更觉得生动可爱。 “老爷……” 涂山葛摊手。 不是他不想避,只是这摩云飞舟好是好看,却终究只是下品符器,遁速远比不过浮空楼船。 饶是他铆足了劲的在飞,可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被人家追上了。 “参合车虽快些,但也仅能乘坐一人,我总不能将你和涂山葛用绳线系在车尾,当放风筝罢?” 陈珩摇头。 他足下凝成一片云雾,托住身形,也出了飞舟外,遥遥打了个稽首。 “祝师姐,许久未见。” 陈珩施礼后道:“你入道更在我之前,达者为先,师兄这句称呼,我却是当不得。” 来人正是阑粱城中祝氏的族人,名为祝婉芷,在出生不久,就被白鹤洞的一位炼师看中收徒,带回了山门中学道。 陈珩前身虽听闻过这个名字,但面却是从未见过。 还是不久前,他同许稚从玄真派回返阑粱城时,在路途中,才恰巧遇见了带着族人出门游猎的祝婉芷。 而陈族被炀山道人逼迫的来由种种,也是出自祝婉芷之口,陈珩才得以事先知晓。 不过两人也仅此一面之缘。 在炀山道人身死,陈珩占了他的法场后,就再也未蒙面了。 听涂山葛说,在他于山腹静室内闭关的时候,祝婉芷还频频寻过他几回。 不过那时的陈珩还忙着参习练炁术中的法门,自然无暇他顾,也就屡屡错过了。 “陈师兄。” 见得陈珩走出飞舟外,祝婉芷欣喜道: “师兄为何对我数次避而不见?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涂山神主了,我还不知道师兄竟在这艘舟船上……” 祝婉芷对他的话仿佛罔若未闻,只是快活道:“师兄请入内一叙吧!这艘浮空楼船是周师兄新得的一件宝贝,里面有好几個白鹤洞的师兄弟在呢,我正好为你引荐一二!” 白鹤洞和炼岩山、浣花剑派一般,都是这附近屈指可数的,有洞玄炼师坐镇的势力。 三十年前,玄真派主艾简想要占据小甘山,把这条岳岭当做山门基业时,还曾和这几家门户做过一场,杀了不少道人。 浣花剑派当时的大长老,号称六国第一剑道宗师的人,更是被艾简的飞剑杀得丧胆,连尸身都被斩成了齐齐整整的三段。 因此缘故,玄真派和附近的修行门户间向来人情淡薄,也不多走动。 也就是在艾简修为更上一层后,双方关系才逐渐缓和了起来,每遇年节法会,这几家宗派还会有贺仪奉上,以示尊崇之意。 听到祝婉芷的相邀。 陈珩默默一察。 见那艘浮空楼船中的三五道气息都并非太浑厚的模样,若是自己动手,便是将其尽数都杀了,也不会太难。 而同时,那艘浮空楼船也静静悬在了百丈外,似在等候两人。 稍一犹豫,也遂不再拒绝祝婉芷的苦苦纠缠,微微颔首,就跟随她向前飞去。 不远处的青冥上,正泊着一座灿金楼船,这船身平扁细长,如若一片梧桐大叶,甚是宽阔广大,细看时,却是又分了三层,在三层主阁中,所有的洞门窗框皆是敞开,里内陈设颇见雅趣,灯火腾升之时,衬得满堂都是华彩。 这浮空楼船只观它的灵光气势,便知是一件上佳的中品符器,莫说陈珩的摩云飞舟,便是参合车,也要逊色几许。 而在陈珩和祝婉芷两人落入主阁后。 堂中,便有一个葛冠蓑衣,满头白发的年轻道人顿时起身,主动大笑来迎。 “久仰久仰,陈师弟在苑京做得好大事业,容氏能够活命存身,可全赖道友的恩德!” 他拱手道:“贫道乃白鹤洞周行灵,家师蒋谷炼师,和贵派的古均长老交情莫逆,早便听闻祝师妹说起师弟风采如何如何了,今日相逢,的确是见面更胜闻名!令人心折!” 这话出口后,陈珩身旁的祝婉芷顿时玉靥绯红,连耳根都觉得发烫。 堂内众多白鹤洞弟子都是哄笑,以手击掌。 “周师兄如此客气了,倒是令贫道惭愧无地了。” 陈珩环视一眼,只见这厅堂也是宽敞非常,足可容纳近百人,此时正有七八个白鹤洞弟子坐在席上,见陈珩目光掠过,都是颔首致意。 “不过,祝师姐如此丽色,又怎是我能思慕的?” 陈珩轻笑道:“我虽不值一提,却也万不敢玷辱祝师姐的清誉,诸位师兄还是莫要拿此说笑了,” “我……” 祝婉芷一急。 周行灵以目视之,示意她莫要焦躁,自己还有办法。 旋即把臂将陈珩拉到席上,亲自为他斟酒,谈笑了起来。 祝婉芷虽然委屈,但也只能回到坐中,闷闷看着他们攀谈。 而另一边。 随着言谈的深入,周行灵面色先是讶异,随后越来愈惊喜。 陈珩此人他是知晓的,一个被晏蓁强掳去玄真派当面首的可怜人。 若非晏蓁突然身死了,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在小甘山,要在那里被囚上一生。 周行灵起初也不过是因为自家小师妹思慕此人,仅仅一面之缘,便已到了茶饭难思的程度,日益消瘦。 而今日又恰巧遇见,的确是幸事! 为此才不得不舍下面皮,特意来扮一回月合老人。 不过替人牵扯姻缘这桩事,周行灵还是第一遭,该说些什么,他亦是茫然懵懂。 而几个师弟同样也是废物,在这时刻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莫说帮衬,不出错便是好的了! 万般纠结下,周行灵脑子一快,竟把修炼时的一个道疑问出了口,不过话才一脱嘴,他便自觉失言了,连忙要拱手致歉。 却未想到,陈珩竟是轻描淡写答了上来,其中条理章法,令周行灵也是叹服,更加惊疑。 他又试探性再问了几个,结果都答得言必有中。 如此一来。 不仅是周行灵大喜,连带着几个白鹤洞弟子,也是纷纷雀跃。 两方你来我往抛出了数个辩题,诸如“天地俱生,阳炽阴伏”、“十二月修养”、“握固冥生”、“孤修静坐”、“破羊车”等等…… 陈珩虽来此世时候不长,但也在一真法界中恶补过无数道书典籍,于章法上,勉强是得了个囫囵大概。 更兼得他修成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在这般高屋建瓴下,即便周行灵和他那些白鹤洞师弟们的道疑刁钻了些,陈珩纵然无法直接将其诠释个通透,但给出几个关窍指点,却是能做到的。 趁此机会,陈珩也问出了在练炁过程中的几个不解。 这些白鹤洞弟子虽是小宗派出身,但毕竟是自幼被调教培养的,有名师指点,耳濡目染下,见识也不浅。 七嘴八舌之中,便就将他的迷障解了个大差不离。 如此一来,双方都是欣喜,顿生起相见恨晚之心。 祝婉芷苦苦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结束,话题反而越转越偏,从练炁、服饵,渐渐转向了丹鼎、剑术、养生和茁壮气血。 她听得目瞪口呆,终是忍耐不住,传音催促了周行灵他们好几回。 但此刻这些白鹤洞道人正是心有所得的时候,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停住,自然是当做耳旁喧风,理也不理。 直到又过了半刻钟,连周行灵都觉得神思疲倦,忍不住停下饮茶时,这辩难才暂且一止。 “陈师弟真天人也!似这‘飞跃’一词,夏侯师弟来问我时,我虽能明一二,却不能有个妥帖言语,去问恩师,恩师也不耐烦,只让我去多读几遍道书……” 周行灵痛饮了一口茶,忍不住道: “不料陈师弟竟三言两语间就解了出来,这是何其的博闻强识!” 他这话出口,几个白鹤洞弟子都齐声喝声了彩。 其中那个长得高大憨厚的夏侯师弟更是叹息,冲陈珩再三拱手致谢。 “有了陈师弟的言语,下次功课考校时,便不必担心被打板子了。” 他摇头再三,苦笑道:“天可怜见,我这身皮肉厚得不似个练炁士,倒浑像个江湖里厮杀的先天武夫。” “元阳沉伏为潜藏,升举为飞跃,乾龙未动为潜藏,举动为飞跃,此皆由心中点运也。” 陈珩笑意淡淡:“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记了下来,当不得夸赞,还要谢过诸位师兄替我答疑,实是解我心头一大迷惑。” “陈师弟当真可惜了……” 周行灵万般复杂看了他一眼,语气惋惜: “我常听恩师说,玄真派主艾简并不存着教化的心意,他只将门人弟子视作私产、奴仆,并不真正当做衣钵传人……这门派虽威压一地,我等都不能相抗,但注定长久不得,一旦遭上了大变,顷刻便是作鸟兽散去。” “你若拜入的是我白鹤洞就好了。” 周行灵更加忍不住叹息道:“白鹤洞虽只是个小门派,但师长们都还可亲,虽有心思算计,但绝不至于越线,你若是我的师弟,恩师必然是欢喜的!” 陈珩只笑而不语。 周行灵也自知唐突,摇了摇头,也住了嘴。 他此时愈发觉得陈珩是个雅人,除却容貌华美非凡之外,连言谈、才学、风仪都是他平生所见的一等一。 再思忖起自家师妹的心意时,不免就有些犹疑了起来。 “祝师妹好似跟这位差了不少,就算强点鸳鸯谱,也未必见得是好结局……” 周行灵悄悄瞥了眼祝婉芷,暗自道: “更何况陈师弟本就对她无心,我何苦要惹他不快,失了一位可以谈玄辩难的道友呢?” 这样一想。 周行灵顿觉心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浑身无不轻松。 而祝婉芷只觉得今番见闻实在荒唐。 本是她央求的师兄弟们为自己撮合,怎么一来二去,却反而变成一群男人聊得火热朝天? 将自己放在了一旁? “陈师弟,过上几日后,怀悟洞主的仙道坊市将开,伱可要去上一遭吗?” 彻底放下了心事的周行灵早把自家师妹的事忘却了九霄云外,听他这一说,其余白鹤洞弟子也是七言八语,纷纷开口。 “怀悟洞主……” 陈珩凝神一想,才从脑海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道: “我听说,这位不是去往东海寻龙,好几年前便将根基从南域移走了,要做龙宫的佳婿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想娶龙女哪得那般容易!怀悟洞主只是一散修,又不是八派六宗的天骄,听说那些老龙们都是最重身份不过了,怎看得上他?” 一个白鹤洞弟子摇头:“纵然怀悟洞主是洞玄修为,也只能娶得贝女、蚌女,或是蛟女。至于龙女,可不是我等能够奢望的。” “不过在怀悟洞主远走东海前,他的仙道坊市都是在南域中部,如今回了南域,竟要将仙道坊市建在此地,离我等山门不远,也是遭大幸事!” 那白鹤洞弟子将一门玉简递给陈珩: “陈师弟,这是其中讯息,你若有暇,记得到时候去观礼,那日怀悟洞主说不得一高兴,还有好处赐下给我们呢!” “多谢师兄,那我便受之不恭了。” 陈珩拱手称谢,将玉简收入袖袍。 他也不便多留,又攀谈了几句,婉拒了白鹤洞众人秉烛夜谈的请求,便在祝婉芷复杂的目光中告辞离去。 而在陈珩离开后尚未有多久,便又有一道灿灿闪烨的遁光如长虹铺水,落进了殿里。 “温师妹?你可来迟了一步?” 那长虹般的遁光消去,只见厅中站立着素衣女郎。 她体态婀娜纤美,亭亭玉立,虽带着帷帽、遮着轻纱,看不清楚眉目,但仅从那濯濯如春日柳的婉转身形来看,便知这是一位倾国的美人。 在这女郎出现后,白鹤洞众弟子都是红了脸,莫敢仰视,也唯有周行灵还稍能镇住心神。 “什么屁话!你是在学秃驴们打机锋?舌头讲明白点!” 在女郎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青衣,脸颊和手臂都是圆滚滚的胖女童,她双手叉腰,大叫: “是来早点就能够送你出殡吗?” “……”周行灵苦笑一声,却是见怪不怪了,没有计较青衣女童的无礼。 “方才玄真派的陈珩陈师弟刚走不久,那真是天人般的人物,风仪、举止都是上上佳!” 周行灵郑重道:“温师妹若是见他,你二人必然是能有许多话聊的。” “陈珩……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说过?” 青衣女童一呆,悄悄传音道:“小姐,这个南域的傻鸟说的人,我怎么感觉有印象?” “姑姑在拜访玄真派艾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美少年,念念不忘,还向我屡屡提过几回,只可惜,他并非阴天子。” 女郎也传音,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像是两块美玉在缓缓交振: “那人的名字,便是唤做陈珩。”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斩得天宇开霁 回到摩云飞舟后,陈珩思忖起今日这事,一时难免失笑,涂山葛好奇过来询问,陈珩便也将其给他说了一遍。 “我自上小甘山学道以来,遇到的都如晏蓁、晏飞臣一般的人物,门派众人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及……” 两人隔案对坐。 陈珩看着盏中茶水苍绿,滚烫热气氤氲腾上,直扑人面目,轻笑了一声,道: “却从没见过,世间竟还是有白鹤洞这般的玄门正派,今日见着他们兄友弟恭,倒是令人称羡。” “老爷后悔么?若你真拜入了白鹤洞,今日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陈珩神色淡淡: “纵然前路坎坷,以我手中三丈剑,也要斩得天宇开霁!杀出一片清霜净空!” 他的声音虽平静,涂山葛却听出一股天地不能拘役,要任凭纵横,肆意往来的大杀意、大畅快之感!不禁热血沸腾,喉咙间忍不住要长呼一声。 “老爷如此方才是向道的坚心。” 涂山葛道:“仙道争渡,便仅此一个‘争’字而已,机缘要争,功法要争,连师长宠爱、门中座次也要争!若是什么都不争,那还修什么道!白鹤洞也就因着是小门小户,才能维系这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哪怕是身为仙道巨头的八派六宗里,这些弟子间——” 话到此处。 涂山葛默默摇摇头,没能再说下去。 他的前主人便是太过烂漫天真,以为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友便是可以交托腹心的,才会被人算计,死在了晋升真传的前夕。 也不知道转世为人后,是否还能有机缘修行入道。 就连她如今转世到了何处,是九州四海,还是其他地陆、界空,涂山葛也是不知的…… 又攀谈了几句,在涂山葛无限怅惘告辞后。 陈珩将白鹤洞弟子所赠的玉简取出,花了半刻钟,细细读了一遍,看了下来后,脸色神色也是微动。 “我正发愁无处销赃,符钱也是欠缺,怀悟洞主却要重建仙道坊市,倒是解我一急。”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想建一处坊间市集,殊为是大不易。 这坊间市集的大主事者,非但要道行高强,才能够威压一众宵小不服,镇得一方清明无事。 于信誉上,也要卓着显著。 如此,才能至少在明面上绝了欺哄蒙骗之事,使来往修士、商家,不惮有身家性命之忧。 怀悟洞主虽是个横空出世的散修,却也有口皆碑,人人都赞颂他金口玉音,有前古练气士们抱诚守真的遗风。 他所创的“金谷墟市”仅仅不过十五年,就已成为南域的一方交易胜地。 其中最鼎沸时,足有近千家大小市坊都入驻其中,向他缴纳供奉,受他的庇佑。 云雾遁光昼夜升腾不绝,珍禽异兽处处可见,来往的都是有道诸真,就连高功、炼师们,若是缺了什么物件,也会来此地寻购。 只是几年前,在怀悟洞主突然生出要往东海寻龙的心思后,这“金谷墟市”便失了镇坐的主事人,虽勉力维系了几月,终究还是无力作罢,只落得个风流云散。 常言道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这其中四海,便是东海、西海、南海、北海。 东海被龙族所据,声名远播。 南海有二十四股妖修部族。 北海本是灵机沛然之地,却因前古之后一场剧变,导致现今只是一片白茫茫死域,活物难寻,在四海中也最少被提及。 至于西海,又是无数的神国、天人、妖魔、禅土。 诸道共存,繁芜非常—— 而八派六宗之一的瘟癀宗,也是唯一一個不将山门放在九州,而是建立于西海灵岛上的大派。 这浩大四海,虽远比不得上九州的各家修行势力,但也同样煊赫,其中又以龙族所占据的东海为最胜。 怀悟洞主当初弃了“金谷墟市”,要去东海求娶龙女,本就被当成了个笑话。 虽然如今的胥都天虽被八派六宗分割、宰执,一言独断,再无抗手。 但东海龙宫的诸多老龙君们,仍旧还存活于世,有过显圣事迹。 这些天地异种本就寿数绵长,其中几位,甚至还和八派六宗的前几代掌门至尊同辈论交过,可谓积威深重。 怀悟洞主仅只是个洞玄散修,又非什么金丹、元神真人,在雄踞偌大东海的龙宫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想求娶龙女但铩羽而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他这一回返回南域后要重建“金谷墟市”,竟将根基选在了丹粟国内的浮玉泊,离容国也并不算远。 对陈珩来说,倒是件好事。 从炀山飞遁过去,昼夜不停的话,至多也就三五日路程。 苑京一行后,他倒是得了笔横财,连乾坤袋都有足足十二件,下品符器就更多了。 无论练炁境界还是太素玉身的修持,都需巨量的灵气,陈珩已是等不及想变卖一些无用之物,好将道行推得更进一层。 除此之外,他还想购置一件中品的飞剑符器。 以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若有一柄飞剑在手,说是如虎添翼,也丝毫不为过。 其实早在苑京时,陈珩便已托涂山葛打探过此类市集,但结果往往都是啼笑皆非。 那些地下黑市里出入倒是森严,有模有样,不仅要熟人凭证,而且还需掩饰面目,不得泄露真容,否则便要立刻赶出门外。再不准入。 不过其中的货物,就颇多流俗了。 盐引、田契、奴籍种种,随处可见。 偶有几本号称能突破先天的凡俗武学,诸如大力神掌、五虎断门刀、霸王枪等等,都是惹得众人哄抢,至于符钱乃至下品符器,那更是十年都难得一闻的,后者甚至于有价无市。 涂山葛去了好几处黑市,虽也有好些的,但大体上,都不尽如人意。 也因此“金谷墟市”将开的讯息,对陈珩而言,的确是关系修道大计。 …… 如此过了一日后,摩云飞舟终于姗姗赶到了炀山地界。 见得这片阔别多日的熟悉景致,涂山壮欢呼了一声,等飞舟甫一落地,就翻身而下,扯开嗓子招呼。 随着他这一声吼,原本森寂的炀山顿时热闹,从后山潭瀑的神域中钻出一只只白狐狸,满山都霎时一片“嘤嘤嘤嘤”声,沸反盈天。 “道友一路以来辛苦了,且自去吧,过几日怀悟洞主重建‘金谷墟市’时,我将前往观礼,你留在炀山即可。” 看着涂山壮和狐狸们滚做了一团,陈珩道。 “老爷不需我相陪吗?”涂山葛问。 陈珩笑着摇头,拱手告辞后,便独自向着山腹静室走去。 此时霜雪已然尽消,山风虽依旧料峭,但草木已渐渐显露出青葱的嫩意,发出了几枝新芽。 陈珩随意折了一枝洒金梅在手赏玩,临近洞府的山路中,四下错落着幽篁、罗浮,鸟鸣虫唱之声此起彼伏,翠回碧绕,流水淙淙。 走出数百步后,他突然停住脚。 在洞府大石的近前,正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她似是玩累了,用两只小爪子遮住眼睛,不让早春的天光照进瞳孔,蓬松的尾巴犹若一,也是份助力。” 在她身边,素衣女郎轻轻道: “青儿,你很讨厌姑姑吗?” “没有,我只是懒得出门,要说讨厌,我还是更讨厌艾简一些……不过,为何不让人帮我们?” 女童又费劲翻了个身:“还有,我们这道灵身怎么修为都不高?要是路上被人打杀了可如何是好?” “在拜入山门后,老师曾请道君替我算了一卦,说若我分化灵身于此,擒拿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将会撞上一桩机缘。” 这时候,女郎也是摇头:“至于灵身修为不高,也是依照卦象中的吩咐,莫说你不懂,我也同样不解,所以……” 她点了点女童的额头,嘱咐道:“千万莫要向以往那般飞扬跋扈了,你我这具灵身的修为都极浅,如果死去,可便麻烦了。” 青衣女童不以为然点点头,刚要抱住女郎的手臂撒娇,可突然飞车猛烈一阵,差点将她晃得横飞出去。 女郎向外一看,只见着有七八道人影升起,将自己团团围在中间,一见便知不怀好意。 “大兄,又逮住一个去浮玉泊的!今日里肥羊可算不少,给老祖生辰大寿的孝敬绝然是够了。” 一个黄衫修士大笑开口,在他身边,一个满脸脓疮的大汉也是欣喜。 “这位姑娘,我们是苗南七子,老祖生辰大寿在即,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留下些买路符钱,我等自放你留去,若是执意不从——” 那满脸脓疮的大汉冷笑一声,将手中宣花巨斧一挥:“叫你难得个囫囵,一身道行都要丧尽!死了也不得安宁!” “……” 女郎微微皱眉,有心想将他们都一把捏死,又懒得多惹是非,便想取出符钱消灾了事。 “等等,大爷改主意了!” 见得飞车上的女子虽是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但身姿婀娜丰盈,料想也是一位美人,不由得欲火大炙。 “我唤作黄颢,乃是苗南老祖坐下的大弟子,小美人不交符钱也可。” 黄颢嘿嘿笑了一声:“你若肯同我行一次欢好,我不仅亲自送你去浮玉泊,事成之后,我还另有三十符钱奉上,如何?” 女郎面色一冷。 “去死吧,撮鸟!” 青衣女童勃然大怒:“姑奶奶要把你大头锤得跟小头一般细!把脖子乖乖伸过来!” “哼!” 黄颢冷笑一声,刚欲动强,远远天际边,又见一辆飞舟遥遥驶来。 他使了个眼色,那其余苗南七子顿时会意,等飞舟驶近时,就把它当空截住。 “喂,你这汉子好生不识象,早些滚远!” 黄颢将斧一挥,狞笑一声:“你莫非要学人英雄救美,当那侠士吗?你能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喂!帮个手啊!” 见这时有人前来,青衣女童蹦蹦跳跳,卖力挥手。 过了片刻,那飞舟上才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诸位请便,我并无要搅你们好事的意思。” “什么?你这人好生凉薄!就眼睁睁看着我和小姐被劫色?”青衣女童万分鄙夷:“无胆鼠辈,你白长这么大了,要你何用?”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要劫你们的色。” 飞舟上的声音依旧淡淡: “不想被折辱的话,现在,我劝你们就可以自尽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变数 这话语异常冰冷酷烈,其中的漠视意味,连作恶了多年的黄颢都是吃了一惊。 不仅是这所谓的苗南七子讶异,连飞车上,那个头戴帷帽的绝丽女郎也微微皱眉,将目光转向了这边。 至于青衣女童,更是止不住地跳脚连连,连整张胖脸都紫红一片。 “你小子,真心话么?好狠的心啊!” 回味过来后,黄颢不禁拍手笑道: “不是本大爷夸口,若此言非虚,你生来就是当魔道流寇的好料子!合该同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痛快快地劫掠杀人!怎么样,你若是肯给我五百符钱当孝敬,我便将你引荐给老祖,到时候我们苗南七子便是苗南八子,大家一起睡女人,一起当兄弟,如何?” 黄颢倒不是说笑,是真的生了这般心思。 打家劫舍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 那些被美色一激,便气血上涌,全不顾之前的怯缩,就要冲上来送死的少年侠士,太多太多了,手指连上脚趾都数不过来。 但结果,无一不是惨死,哪个又得了善终? 可像这般识趣的,倒是少有了,连黄颢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句妙人。 听到自家大兄的相邀,其余苗南七子也是纷纷鼓噪,怪笑了起来,顶门放出黑光鬼火,熏烤激涌,一派乌烟瘴气。 这时,又有数十个练炁士从四面八方飞来,见得此景,都在心中暗暗叫苦,不敢造次。 此处乃是去浮玉泽的一处路径,他们俱是要前往浮玉泽观礼的,却未料到,会遇上苗南峰的这群寇盗。 苗南峰的老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为,积年的流寇狂徒,其执掌着一面“五方昇阳旗”,不知葬了几多修士的性命,凶名赫赫。 而在苗南老祖于紫府高功的出手下,更屡屡逃得性命后,他的魔威就又涨了几分,逼得丹粟国中几家小门派都要俯首帖耳,乖乖当只应声虫。 “怀悟洞主可是洞玄境界的炼师!苗南老怪敢这般浑搞,不要性命了吗?!” 一位年轻些的练炁士不忿,只是还未说更多,就被身边同伴急掩住了嘴。 “哼!正是怀悟洞主来了,苗南老怪知道自身好日子已到头,所以才要剑走偏锋行险,狠狠捞上最后一回!” 有人冷笑接口,小声道:“怀悟洞主既选中了浮玉泊做道场,要在此地重建‘金谷墟市’,那必然少不得犁庭扫穴、破庙伐山!要将这周围的魔修妖道统统杀戮個干净!” 年轻练炁士一愣。 “如此这般,才能护得‘金谷墟市’周遭清宁,也好让南域众修再知他怀悟洞主的手段!” 那人继续道:“可这样一来,苗南老怪又岂有活路可言?只能亡命他乡了,现在这般劫掠,只是趁最后再猛捞一笔,当做立身之姿罢了!” “……” 年轻练炁士有些绝望: “那我们岂不是运气实在不好,偏生撞上了这群饿疯了的豺狗?若是当初换条路径,说不定就不必耗去符钱了……天可怜见,我连‘金谷墟市’的影都没摸着,就要折损身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次,却没有人应他的话了。 几个苗南峰修士似是听到了声音,骂骂咧咧飞遁过来,伸手便要讨要买命的符钱。 形势比人强。 众多修士也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排队缴了符钱,还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而另一边。 见得艘飞舟中许久都未有应答,黄颢也逐渐不耐,失了招纳之心。 “小子,你既不回话,想来也是看不起盗寇这门行当了!” 他将宣花大斧一挥,喝骂道: “本大爷也不怪你眼皮子浅,赶紧滚出来,交了买命符钱便走,莫要在此碍人耳目!” “符钱?” 一道淡静的声音响起。 黄颢定目去瞧,只见那飞舟中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推开舱门,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不知在下要交出多少符钱,才能买下这条性命?” “伱……” 黄颢心头没由来生起一股烦闷厌憎之感。 他因为修行毒功出了错漏,险些丧了性命,虽被苗南老怪侥幸救下,但容貌却是毁了,还更丑陋几分。 满脸脓疮坑坑洼洼,黄褐都有,大的痈肿几乎同甲鱼卵相当,小的,也有鱼籽的体量,臼头深目,面目可憎至极。 积年累月下,黄颢更是见不得貌美男子,一旦碰见,非要千方百计虐杀不可,才能泄出心底恶气,得个痛快。 这时,他见飞舟中走出的那人虽用一张竹木面具遮了口鼻眉宇,只露出双眼。 但仅从形体和风神气度而言,就华美雍容,犹如是鹤立鸡群,见则便心知不凡。 黄颢眉宇神情一沉,见着那带帷帽的女郎也将目光投来,杀心便更加炽盛,再也遮掩不住了。 “好说,好说,看你面善,给你大打个折扣。” 他冷笑连连,旁边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登时会意,暗自笑着上前,一左一右,就将陈珩从中夹住。 “斩!” 走到近前时,两人齐齐大喝一声,各自掏出符器,朝陈珩两臂击落。 左侧的是一柄通体暗红的兽首长刀,甫一祭出,就爆出刺目非常的血光,更有一股难闻的腥臭酸腐之气,要搅得人心识浑沌僵噩。 而右侧的则是一口黄皮葫芦,虽然不过巴掌大小,却仿佛是重如巨石,发出的飒飒破空之声,将周遭气息都压得凝滞,莫说血肉躯壳,便是金铁,也要被这一击打得塌陷粉碎! 符器还未落下,施术的两人面上已要泛起了笑容。 他们都是练炁六层的修为,胎息深厚,又是猝不及防的突施辣手,便是练炁八九层的道人,一个不慎之下,也要中招。 若非黄颢喜欢亲自虐杀,他们自信仅此一合,便足以轻易将敌手打成一滩肉泥,完成一桩杀伐。 可是突然间,陈珩只双臂一振,便将两件符器轻松拨开。 两名修士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陈珩脸上已泛起一丝讥色,他如今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经是连中品符器都难伤了,更莫要说区区下品符器。 在这个距离对他动手,等若是活活找死。 方寸咫尺间的厮杀,明明肉身气血孱弱,却还敢如此自信? 他猛得上前探手,电光火石间,如捞小鸡崽般扼住了两人咽喉,指尖略一用力,就将两颗大好头颅摘取下来,丧命当场! “你!” 黄颢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竟死得这般轻易,简直浑像是碾死了两条虫子。 这哪是什么孱弱可期的竖子,简直像一头杀人无算的深山老妖,戾气扑天! 他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次斗法,经验丰富,一见事不可为,便马上取出一道黄褐色的浊烟,缠住自身躯壳,就要远遁逃离,丝毫都不迟疑。 陈珩冷笑一声,将袖中早已扣定了的雷火霹雳元珠猛得打出,在胎息毫无保留的贯注下,轰隆发响,仅只是一个照面,就将黄颢打得惨呼吐血,跌落下云头,生死不知。 他这一暴起,直若流光闪电般,顷刻之间,便除去了两个练炁六层,连黄颢也伤重吐血,不知死没死。 那些拦路索要符钱的苗南峰修士们都是惊悚。 这才多久的功夫,苗南七子便成了苗南五子?若是黄颢也身死,那就成四子了! 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挥手一抖,齐齐发出一团彤红金火,将高空云烟都灼得灿灿生辉,滚滚热焰扑面而来。 陈珩伸手将身后的飞舟收进乾坤袋内,也不用符器抵御,仅凝神屏息,当空大喝了一声,如滚雷匝地! 轰隆隆! 一股狂暴难当的气机顿时横扫四方,冲散了云朵,让人双耳刺痛难当,无法忍受。 彤红金火只坚持了瞬息,就哗啦溃散,那四人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憋闷非常。 一身胎息失控逆行,搅得经脉痛如若刀割,差点就连遁光都要操持不住。 等到好不容易才踉跄定住身形,又是一股惊天气浪再次压面而来,白茫茫一片。 “完了……” 四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皆心如死灰。 陈珩又是连着三声大吼,四人终是惨呼一声,纷纷跌坠下云头,摔了个七荤八素。 “饶我……” 一个黄脸修士艰难咳血爬起身,还未来得及提上一口胎息,就见得陈珩已落到了身前。 他脸上才刚露出恐惧之色,就被陈珩轻轻一巴掌,将头颅拍进了胸腔之中,化成一只惨不忍睹的血葫芦。 而陈珩又如法炮制,将不远处的另一人同样举手拍死,尸首涂了一地。 两次翻掌,便各自有两名练炁士毙命。 他这漠然无情的表现,不仅让剩下的两个苗南峰修士毛骨悚然,也让那十几个被拦住去处的练炁士望而生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一时杀得兴起,连自己都被顺手给宰了。 “太素玉身在实战中的表现倒还可观,也难怪仅仅一个童高路,就压得容氏惶惶不安。” 陈珩轻轻拂袖,暗自道:“仅此肉身,练炁境界中能敌过我的便不多了,像这样的宝体,凝聚出‘神符火’来,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甚好!甚好!” 他继续向前走去,剩下那两个苗南峰弟子霎时慌了。 “道友,饶命,饶命!妾身情愿为奴为婢,甘为道友驱策!” 这剩下两人中,一个是面目黝黑的壮汉,另一个则是位丰腴娇艳、姿容妩媚的美妇人。 那壮汉伤势要轻些,见陈珩漠然走近,也顾不得女修的恳求,蹒跚着慌乱逃走,几乎是手足并用。 “道友……” 双腿跌断的美妇人挤出一个笑容,楚楚可怜道:“请道友怜惜妾身。” 陈珩脚步一顿,见她左手缩在衣袖中,显然是暗藏了一件符器在身,便也微微一笑,眉梢一挑。 而美妇人见陈珩脚步顿住,顿有一股死里逃生之感,她又惊又喜望去,只见得面前站着的那人身量却是甚高。 虽然用竹木面具遮了脸,但那双乌沉的眸子正似点漆般透着清亮,如同高山落雪,朗月清风。 恍惚中,美妇人觉得这人就算只露出眼睛,也自带有一股温润隽雅的气度,不知不觉间,就要令人心折。 “好像……从了他也是不错的?” 美妇人暗自心想,见陈珩向自己走近,下意识地,连袖中握住的符器都松了几分。 两者身形交错而过时,美妇人身形委顿倒下,头颅歪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死前面容还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 陈珩淡淡松开手指,看了眼黝黑壮汉离开的方向,便化光追了上去。 但不过半炷香后,他便又折返回来,衣襟上还添了一道新的血渍。 在将苗南峰这些修士的乾坤袋一个不落拾起后,他才注目向黄颢跌落的方向。 一座小山丘上. 那头戴帷帽的女郎正持一面玲珑宝镜,显化出了一座金光迷阵,将黄颢困在其中。任由他如何左冲右突,都只是在十步方圆内徒劳打转,如同一头暴躁困兽。 见陈珩接近,她便收了金光迷阵,冷冷淡淡道: “这位师弟似乎杀心深重非常,我特意留了他一命,让你亲自来手戮,如何?” “并非杀心深重,只是穷困非常,偶做一做这劫富济贫之事,也算斩妖除魔了。” 陈珩也不欲辩解,微微一笑,一只胎息大手便从顶门跃出,转眼跨过数十丈的距离,朝黄颢狠狠抓去! 轰! 才刚脱离了金光迷阵的黄颢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见一只胎息大手破空袭来,连忙掐个决,在周身凝练出一圈血色的护身宝光。 可胎息大手只一捏,黄颢的护身宝光便支离破碎,他自己也被扇中,当空便横飞了出去,口鼻出血。 “看来,我们苗南七子今日都要通通葬身于此了,我错了,是我的眼界差了……” 黄颢衣衫破烂地爬起来,他无限悲凉地扫了一众同门的尸首,苦笑向陈珩问道: “死到临头前,我却还有一句想问。尊驾之前似乎并不想理会闲事,是我对你生了杀心,才惹得你动怒……若握,若我当初让你离去,你还会出手么?” “谁知道呢?” 陈珩淡淡开口,取出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抛,无数叱咤之音轰然大放,一声响过一声。 雷火交鸣连击坠闪,在勉强撑过了半刻后,黄颢的手段也用尽了,连胎息都所剩不多。 他眼中厉色一闪,将一艘龙牙楼船似的中品符器从乾坤袋取出,再脱手一掷,向陈珩飞去! “要自毁?” 感受到符器内那股无序流转的狂躁灵机,陈珩对此并不陌生,身形一晃,便化光遁出了数十丈外。 头戴帷帽的女郎也不约而同,向后飘然飞去,落到陈珩不远处。 下一刻! 一团汹涌的光焰瞬间“轰”得爆开,噼里啪啦,将小山头都整个夷平,余波如涟漪狠狠扩去,连陈珩都不得向后再退,躲避一二。 这爆音直持续了十数息,才缓缓停歇,而等到光焰尽褪,原地已不见了黄颢的身形。 “倒是果决,可惜,还是难逃一死。” 陈珩摘下四分五裂的竹木面具,随意掷在地面,神色一冷。 在不远处,女郎的帷帽也被掀飞,露出了那张灼如芙蕖的明艳俏脸,跌丽如天宫神女,眉眼间深艳一片。 “你……” 见陈珩扔掉覆面的竹木,那女郎不由得微微有些好奇。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从容貌来看,同自己相较也并不逊色。 这个,倒是有趣的很…… 陈珩平平瞥了她一眼,旋即面无表情伸手一指,将黄颢的一滴血摄了过来。 这时,那些本来要去浮玉泊观礼的散修们忍不住闹出一阵哄响。 他们本来还被符器自毁的威能震得失神,却见光焰消去后。 那比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的容貌皆宛若是朝霞映雪,如姑射山上乘云披雾的前古神人,独旷世以秀群,下意识间就要叫好。 “你取他的血,是要行厌胜的道术?” 女郎看着陈珩取出一卷画图,图上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待得将血滴于其上后,黄颢的面孔就一笔笔缓缓浮出,衬着图上的女子衣着,分外妖异古怪。 “你这幅符器祭炼得好生粗陋,十七道禁制中,有四道都是不全的,仅能够咒杀练炁士,却破不开筑基道人的护体真炁。” 女郎轻轻摇头。 陈珩没有回话。 这幅青峨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之手,只需将欲咒杀之人的血滴在其上,就会逐渐生出面容来,待得一时三刻后,面容完全描绘勾勒了,便是那人毙命之时。 只不过这件符器耗时颇长,多有不便,又不适用于正面攻杀,陈珩也很少启用。 “方才你为何不放过那个妇人,我看她倒还算有几分姿色。” 见陈珩默然无言,女郎又开口:“你——” “师姐平素也是如此聒噪吗?” 陈珩第一次转头正视她,淡淡道: “我还要施术,请安静些罢。” 女郎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直到陈珩目光始终都是静如平湖,才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将身子偏开,离他远了几步。 这时候,那身穿青衣的胖女童也一蹦一跳赶过来。 她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陈珩,脑袋一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盏茶后,眼见着黄颢的面容就要完全描摹在青娥画图上了,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那声音满是绝望,只是一听,便叫人寒毛倒竖。 陈珩抬头一瞧,脸上便微微变色。 他和女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惊色。 “这是?”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大道蝗虫 远远天边,有一道黄褐色的浊烟正如电光掠来。 浊烟里,黄颢满身大汗淋漓,神态惊恐万状,他的左腿似被某种锋利刀斧及根削断,却不见有鲜血流出,反而有一种被抽空吸干的诡异观感,邪气森森。 “帮,帮我……” 遥遥地看见陈珩,黄颢竟是慌不择路向这边逃来,几乎涕泗俱下。 “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乐了。 她瞥瞥浮在陈珩手中的青娥画图,又瞥瞥往这边逃来的黄颢,双手快活一叉腰。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讥讽的话,虚空就像纱帘一样被掀开,一只巨手轻轻攥住了黄颢! 那是一只枯瘦黝黑的大手,纤薄的表膜包裹着骨骼,仿佛一扯就会破,却在撕碎空气时发出的轰响,让人觉得,纵是一块玄金钢铁,也莫过于此了。 黄颢像小鸡崽一样被轻易握住,毫无还手之力。 那只枯瘦大手如若一团黑云,指节细长的简直不像话,在握住黄颢时,浑像五条巨蟒般,团团缠住了他。 黄颢大吼一声,奋力挣扎了起来,各色的灵光狂轰乱炸,但对那只枯瘦大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随着一声嘻嘻阴笑,大手的主人将虚空再次一分,终于显出了全貌。 那是一头幽雾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呈出嗔、怨、喜之相,此时这六双眼睛都死死黏在黄颢身上,透出汹涌的饥渴恶念。 在黄颢绝望的目光中,它将嘴轻轻一嘘,黄颢的肢体顿时就枯萎、垂落。 唯独肚腹却高高隆了起来,所有的精元血气都汇聚于此,望去,就如若是身怀了六甲般。 此时的他,就是像一颗饱满成熟,行将从枝头垂落的果实…… “啊啊啊啊啊!” 黄颢狂吼乱叫,他的四肢渐次断裂,在脖颈也越来越沉重时,陈珩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化成一道贯虹,朝那魔类的眼球打去! 但这一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响。 那魔类只将眼睑一阖,雷火霹雳元珠便再进不得,甚至还被反震出了数丈开外,才在空中勉强定住。 眼见得此景,陈珩脸色微微变色,将青娥画图拿入袖中,猛得就转身。 这一幕甚是短暂。 从黄颢逃命,到魔类出现,再到陈珩打出符器,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息之内。 那魔类只瞥了一眼,也并不多理,只是待得黄颢头颅也垂断后,才不紧不慢将他的残躯一口吞咽,三张面孔都发出嬉笑声音。 这诡异惊悚的一幕震住了所有人,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妖魔?南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众散修慌乱大叫,四下飞遁散去,根本生不出丝毫维护正宗的心思。 连几乎都快要练炁大成的黄颢都毫无还手之力,像头畜生一样,被生吞活剥了。 他们这些才刚入门径的练炁士,又是散修出身,哪还有胆子敢留在原地? “天魔,还是一头力异魔……” 女郎瞳孔微微一缩。 早在前古时代,诸位仙真神圣便在胥都天宇上布置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用以庇佑宇内的兆亿生灵,抵御外敌。 在道廷崩灭后,八派六宗在接过“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阵轴的同时,还另修缮了一翻,更加上了一圈罩住了整片天宇的罡气层。 有此两物在,莫说区区一头域外天魔,便是魔君、魔神一类的大神通者,也同样是无法降临于胥都天宇中。 “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自然无需多言。 这是道廷传下的法阵,在莽荒初开,万道式微时,仙佛神圣们操持着此阵,不知杀剿了几多窅冥造物,才使得阳清、阴浊浮出了混沌,造化出兆亿的界空、地陆乃至天宇们,存续道德。 而即便是八派六宗联手布置的那圈罡气层,同样也不容小觑。 罡气层中隔离溟涬,元开万象,不入五行之中,不在阴阳之列,处处都是金风雷火、冥水红砂。 若不得八派六宗许可,便是扇一翅便能飞遁九万里远的金翅大鹏鸟,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脱离不了罡气层。 甚至于…… 罡气层还曾有过困死了数位佛门尊者的煊赫战绩,当时那些纯阳真君们只施展大神通,将其挪移到罡气层内,便各自回家,不管不顾了。 而那些证得了金刚无漏琉璃身的尊者们虽能够抵御,但也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时候一至,也只能无奈入灭,于罡气层中坐化…… 连佛门尊者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突破不得。 更莫要说在域外虚空中随处可见,几乎如同蚊蝇豺狗般的天魔了。 它们虽被一些地陆、界空畏称为“大道蝗虫”,但在胥都天却是几乎绝迹的东西。 毕竟连罡气层都无法进入,再怎么凶恶狠暴,也像是一只隔着铁栏、被拴住脖颈的恶狗。 咬不到人,如何狠厉都也无用的。 但此时,此地竟出现了一头天魔,还是天魔种族中的中位者,力异魔。 女郎念头兜转,便很快也有了猜想。 “看来姑姑炼成的那头恶嗔阴胜魔在当年逃脱后,便一直隐匿在南域,而且就在丹粟这方凡人国土周围,生养了不少子嗣……” 女郎暗自心想。 她转目去看陈珩,刚想好心提点一句,让他赶紧逃远些。方才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那一击,说不得已经触怒这头力异魔了。 天魔们最是睚眦必报不过了,无论是何族群,都是同样的性情。 往往一桩细小的仇怨,它们都能铭记上千百年,想方设法地,都要报复回来。 一些界空中甚至流传着这样一桩故事。 只因一个修士在路过妓馆时无意讥笑了一个扮做妓子接客的女阴魔,尔后他家世世代代,子嗣在年满二十时,都会被吸空元阳而死,概莫如是,直到那头女阴魔八千年的寿数大限临近,才得以作罢。而这个时候,那处界空也早因为小阳九的到来而崩毁,并无了生机。 可等到女郎转目,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她身边早已是一片片空荡荡,哪还有人影在。 遥遥地,只见着陈珩取出了一架参合车。 甫一跳入其中,便腾空而起,化作道流光狂飙猛进!甚至还将那些散修们超出了一大截距离! “……” 饶是女郎的养气功夫不浅,也是被这一幕怔得微微失神,一时无语。 “这玩意看起来好生肥壮可口,若我真身在此,必要抓回笼子养……” 青衣女童原本还在对着那头力异魔大流口水,看见自家小姐突然沉默,也懵懂转过头,正巧看见了陈珩驭车狂飞猛遁的这一幕。 才察觉到身边少了個人的女童勃然大怒,两眼都要喷火。 “妈的!这人好生不讲义气!逃跑都不说一声,浑像是做贼一样!” 青衣女童擦了擦嘴角涎水,刚要喝骂,就被女郎一手抄住,冲天而起,须臾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云空中。 已完全将黄颢精血吃了个干干净净的力异魔终于抬起头,它似是回味了一下,在原地不动弹,过了几息,三张嗔、怨、喜的面孔上都发出嘻笑。 它将双手一分,便又钻进了虚空帷幕中,而几里外,一个练炁士脚踩的飞梭突然被捏碎。 他在慌乱中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张表情不一的面孔。 “嘻嘻!” …… “怎么会这么多?” 紫清遁光中,女郎面色一寒,她调转了个方向,将胎息猛得一催,化作一道锋锐长虹,顷刻便将拦路的几十个天魔当空斩碎成血雾! 只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满空的都是不同种属的天魔。 铺天盖地的,简直像灾年间肆虐的群蝗! 天魔这类异种们大多都无男女之分,它们饮食血肉、神魂、法力等一应蕴含灵机的事物,以滋养神通和魔力。 其生育,也是在灵机吸摄太多,再无法容纳时,才会将元灵分化出新的天魔,用来承载多余的部分,也算是延续子嗣了。 正因如此的贪婪无度,它们才会被道廷诸圣定下“大道蝗虫”的蔑称。 在前古时代,若非是魔神巨擘们臣服屈膝,温驯如家犬,再加之它们同样也是天地定数中的重要一环,不能全部毁去。 恐怕天魔们早就因为“只进不出”的特性,被道廷扫戮了个干净,和那些窅冥生灵一样,再也不存于世。 …… “怎么这么多鬼玩意?” 触目所及,皆是大小不一的魔类。 这时候,纵然是青衣女童也不得不收了嘴角的涎水,大叫道: “莫非是有魔道六宗的人在这里招祭,要修炼神通吗?这么多头,我就算是真身来了也吃不下啊!” 女郎信手虚空一拍,便有六头火龙张牙舞爪,飞杀出去,将数百头天魔蒸杀了干净。 但不过冲出百步外,那六头火龙就被黑压压的天魔们扯分撕碎,统统分食干净,简直悍不畏死。 “此地并无什么魔道六宗的人在招祭,这些天魔,都是姑姑当年做的孽……也怪不得玉宸派的君尧真人要追杀她三千里。” 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无论哪个方向,都同样的骇然模样。 又往前飞出了数里,仍是找不到出处, 女郎索性停下,叹息一声,袖中飞出一口通体如银的飞剑,只是一绕,便将虚空中的几头擅长隐匿突袭的天魔当场斩杀。 尔后她掐了个剑指,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杀气森森,直若一道从地底脱困而出的北极仙光!照得百步内都是寒光凄然! 天魔们往往连一合都挡不住,就要被斩切成数截,伏尸毙命。 一时之间,周遭的魔类都被尽数肃清,剩下的,也都各自有些踌躇怯缩。 天魔们虽疯狂狠厉,但毕竟也是有情众生的一员,有七情六欲种种,甚至比凡人还更要炽盛。 女郎的飞剑杀得它们也是胆寒心惊,失了底气,但终究不过数息,还是饿念贪欲压倒了理智,几个天魔率先鼓噪了一声,其他的也都尾随杀了过去。 它们自诞生以来,就被关押在暗处,虽每日有血食投喂,但量就那么一点,怎可能让所有魔头都饱腹。 今日不知怎么监禁突然开了,一众狂喜的天魔先是迫不及待逃离,后又嗅着灵机的味道,分做了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自散去。 修道人的血肉、神魂都是被灵气滋养过的,最是美味可口,就连他们的七情六欲,也要比凡人更饱腹些。 这些早已饿疯了的下等天魔即便一时被震慑住,也无法忍耐太久,霎时又扑杀了上来。 而过了半刻钟后。 饶是女郎的剑术了得,也逐渐不支起来…… 毕竟她的这具灵身仅只练炁修为,哪怕参习的是上虞艾氏中位列九阶上品的“紫清真炁”,胎息终究也还是有限的。 “道君给我起卦的批文里,说姑姑曾为恶多端,全赖上虞艾氏才得以保全……我因参习了艾氏的练炁术,便是同姑姑有了纠葛牵扯,若不除去她当年炼出的这头恶嗔阴胜魔,必会有碍于修道。” 又是一剑横空,将数头天魔当空拦腰截断。 女郎也不禁微微喘息着,咬紧贝齿, 道君给她的那道批文里,不仅古怪,更是荒诞…… 非但要她以灵身前往南域,收服那头恶嗔阴胜魔。 并且,这具灵身的修为也要压制在练炁境界,什么秘宝法器种种,都是不许的,只允许携三两符器而已,用来护身应敌。 若非道君特意下赐了一张“万里照见符”,她都怀疑那个素来狂放不羁的老道人,是故意要拿她打趣,让自己的灵身白白送死。 不过“万里照见符”同样也非攻杀类的符箓。 女郎也想不到,自己的这具练炁灵身,要如何才能收服那头几乎可与洞玄炼师相比的恶嗔阴胜魔。 “道君要我启程的太急了,这具灵身都尚未修出什么道术来,不然,我何至于此……” 眼见胎息已所剩不多,女郎也不敢将飞剑大开大阖,而是再次一掌拍出,化作六条火龙腾空杀去。 又过了半盏茶,女郎的遁光已黯淡了不少,左冲右突,仍是逃不过这群天魔的围追堵截。 她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但还未等动手,便有数道雷霆连连劈落,将周围的数十个天魔化为灰烬。 女郎抬起瞧见,只见不远处,陈珩脚踩云雾,头顶雷火霹雳元珠,正施施然向自己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溜圆肥润的男童,亦步亦趋。 “好!好!好汉子!我错怪你了!” 本已躺平等死的青衣女童顿时大喜过望: “你果然是有情有义的人,特意来救我们,何等的豪气啊!你是看上我家小姐了吧?好!好!我自作主张将你许配给她了,等你成了道君,就快过来提亲吧!” 听到女童不着边际的褒奖,陈珩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你……” 女郎迟疑了片刻,贝齿轻咬下唇,瞟了陈珩一眼。 像这般的险地,他居然肯将性命置之度外,特意赶过来救自己吗? 要知道生死面前有大恐怖,即便是相处了数百年的结发道侣,在此面前,也做不到像陈珩这样果决。 他心里,就没有犹豫过吗? “伱……” 女郎神色一动,可话还没出口,便见得陈珩所来的方向,就有成千上万天魔乌泱泱追来,几如涨潮的海水般! “什么?!” 青衣女童瞪眼。 这哪是特意来救人的,分明是被天魔一路追赶,怎么也逃脱不得,特意来找个帮手分担! 说难听点,就是来找替死鬼的! “难怪师弟一言不发,原来是心头有愧。” 女郎脸色一沉,冷冷看了陈珩一眼:“你自己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把我也拖下水,与你共赴黄泉吗?” “师姐误会了。” 这时候,陈珩终于开口。 他看了眼身后追来的数千天魔们,又注目女郎,神色也不尴尬,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大难当头,你我理当同舟共济才是,谈什么拖下水呢,这实在太过生分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大无相常境真炁 在大天魔之下,又有小魔、魔民、魔子、魔孙、魔使、魔党等等之分,鬼神若为魔之所使,则亦成为魔之伴党。 其变化多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飞云中治或空洞,五色恍惚而无常形。 百形千变,杀害生人。 是大道末劫之群蝗,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肆其丑恶,引人入迷,要发出灾难来,乱神阻道! 虽然眼下的这群天魔只是些魔使、魔孙,神通并不高强,无法横天担日、破山返石种种。 但蚁多,也是能够咬死象的…… 更莫说这些天魔已是不知饥渴了多久,比虫蚁还更要悍不畏死了,每一次扑杀都不留后路,形同搏命。 女郎停下遁光,将手轻轻一布,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霎时便分化出仿佛数之不尽的剑光,如泼雨般倾泻而出! 拦在前处的天魔不是被当空刺死在云霭上,就是血沫碎肉混合着鳞甲喷洒,直接被斩碎,连形体都不复全整!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后手吗?” 她终于冷冷斜了陈珩一眼,语气有些不善。 在陈珩的主张下,两人已经朝着丹粟国浮玉泊的方向飞遁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一路以来,也不知顺手剪灭了多少天魔。 但这些东西仿佛怎么也杀不干尽,不管如何甩开,都会追上来,不依不饶。 女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天魔简直像疯狗一样,死盯着两人,仿佛是存着什么深仇大恨般。 就算南域灵机比不得其他四域,被奚称为穷土。 但这里毕竟是胥都天,是东浑州,莫说紫府、洞玄的高功炼师,连金丹、元神境界的大真人也绝不止三五尊。 可这些天魔的癫狂表现。 就像是整个南域的灵机都黯弱了,敛沉不见,所有的练炁士都死绝,仅仅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生人,还留驻在世。 “我能有什么后手?为今之计,仅有尽快靠近浮玉泊,,‘金谷墟市’离此地并不算远,这么多魔类闹事,那位怀悟洞主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珩声音淡淡。 他头,头顶已被女郎重重敲了一记。 “伱自幼同我长大,就算只是一具灵身,我若在此地弃了你,生出了畏缩之意,道心还如何能圆融?” 女郎并不看她,只是淡淡一笑,让万般绮丽都尽皆失色,眉宇间自有一股清远雍容的优雅气度: “区区天公降劫罢了,就算今番不成,难道我卫令姜便注定度不过三灾么!玉宸派的君尧真人既能摘得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为何我便不行,难道我便要弱于他?” “小姐。”青衣女童喃喃。 “况且……”卫令姜看向陈珩,轻声道: “若真是我想得那样,他得了那位散修前辈的真炁传承,今日这回,也未必没有脱身之机。” …… 一片鬼哭狼嚎的纷乱中。 陈珩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光华大作,爆出了至强的一击! 一道红白雷光似焰山爆射,要扫彻整片清宇,轰然爆出,将拦在面前的近百个天魔猛得劈碎!当即炸成了漫天的血沫! 沿路的土层山石皆是焦融,刺鼻的黑烟和血气交织在一处,如一顶驳杂的大华盖,触目惊心。 余下的天魔都是惊诧,就连那悍不畏死的神情都缩去了几分,难得的,踌躇了几息。 而同时,陈珩的气机也猛得萎靡了不少,连带着头顶的雷火霹雳元珠,都是光华黯淡,摇摇欲坠。 “今日倒是时运不际,若再不奋力,只怕是难有生机了。” 陈珩轻轻叹息一声。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无数天魔都被刚才那搏命一击震住,见陈珩目光扫来,竟纷纷不敢正视,将头偏了过去。 陈珩面无表情,往前迈出一步。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些凶戾如豺狗的天魔呜呜乱叫,竟是慌乱着倒退,还跌倒了一片,狼狈不堪。 他一共迈出了十步,那群天魔便也嘶叫着退去了十步。 明明是他陷在了天魔的围杀之中,脱身不得。 可这一幕,倒像是他一个人困住了整群天魔,逼得它们惊骇欲绝,两股战战。 “倒还真像是群豺狗,颇多色厉内荏。” 陈珩心下摇头,他垂下眸光,看向身边那个呆呆抓住自己衣摆不放的男童,笑问一声: “今日说不得便要丧身于此了,童子莫非不惧么?何以面不改色?” 那男童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扎着一根冲天小辫子,面如光洁满月,颇多圆润,倒透着几分吉祥福相。 陈珩在被天魔洪流逼得折返时,顺手将这童子也救下,一路带在身边,倒还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此番细细一看,他的衣着、气度皆不似寻常孩童。 虽是神情木讷呆板了些,但这一路上见得无数天魔血肉横飞的残景,竟还能镇住心神,没有嚎啕丧胆,倒也是难得。 “师兄,我并不怕。” 听到陈珩的问话,童子直怔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沉默点了点头道: “阿爷曾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我乃神勇之人,自然不怕,面也不会改色的。” 陈珩轻笑一声,忍不住击掌赞叹。 “况且,师兄同样是面不改色,也不曾惧怕。”童子认认真真道:“我若是嚎哭起来,师兄且不是看轻了我?” “你才多大。”陈珩忍不住失笑: “不过,你却是说错了一处,我虽看似神情不改,但心里头,实则也还是怕的。” 他向四周望了一眼,那些天魔此时已是忍耐不住了,都在磨砺爪牙,吞咽口水。 “好不容易才过了一段自在日子,却遇上如此死局……要我,如何能不怕呢?” 他低声自语一句,轻轻提起男童的衣领,将他向卫令姜那边远远掷去。 “师姐麻烦照看他一下,顺带补足一下胎息吧,我要放手搏命了。” 待得卫令姜将男童稳稳接住后,陈珩将所有符器都收回了乾坤袋。 他缓缓吸进一口长气,双目精光爆射,发出一声雷霆怒喝,猛得一拳朝那无数天魔打去! 霎时间! 虚空发出劈啦啪啦不断的闷响,一股汹涌至极的恐怖气浪排开,前面的数十头天魔被凌空打爆,当即化作烂泥! 轰隆! 在骤然的气浪中,陈珩并不作罢。 他的身形如流光迸发般蹿出,直扑入那密密麻麻的天魔浪潮中,再次挥拳! 滚滚烟尘弥天,看着天魔浪潮中那道如龙升天的矫健身形,卫令姜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是什么道术?” …… 半刻钟后。 陈珩强撑着缓缓起身,脊背挺直,发出“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四处尽是散碎的尸块,入鼻嗅到的,是比硫磺更要浓烈的血腥味。 “还有这么多……” 他心神沉重,刚要调节气机,再次冲杀出去,卫令姜突然传音开口。 “你已经冲阵了七次,但都被挡下来,这般肉身气血,就算其他天宇中,那些参习神魔武道的武夫们,也莫过于此了。” 陈珩侧目,在数十丈外,灼如芙蕖的女正郎与他对视,道: “但没有用,你还是杀不穿这层天魔大潮……把你的胎息度过来,让我一观。” 陈珩皱眉。 “我有一法,能救你,也是救我们。” 卫令姜伸手一指,传音道: “别隐瞒了,你得了颜熙真人的留在南域的一处天外道藏,现在参习的真炁,是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境真炁,对吗?” 陈珩沉默了刹那。 “你在说什么?” 他摇头。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真炁之疑 低阶真炁、下乘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 就连金丹成就,都似乎是最次的九品黄白金丹。 但最终,却仍是成就元神法相,还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行将步入返虚真君之境—— 似颜熙真人这般的离奇故事。 即便在九州四海过往的千百万年里,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卫令姜知晓。 这位散修真人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有感于南域灵机瘠弱,俊秀人杰不显,还特意留下了几份对当时的他来说已是无用的天外道藏。 其中之一,便是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修行法。 空空道人乃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哪怕在前古道廷时代,也曾留有声名,是各位仙真大圣们的座上宾客,能够在“万天大会”上留名的一代巨擘。 他所创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乃是亲自参照了几位大自在天魔王的形体,观摩祂们作大变化时,一一示现众生的本领,取自“虚空无相,皆实不虚”之意。 其一旦修成,便能够随意模拟九阶之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 或幽阴浊重,或阳煌通明,或钝,或锐,或寒,或冽。 千般变化,万种属相。 哪怕仅是在练炁境界,尚未修成真炁,但若参习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体内胎息也会多少沾染几分“大象无形、道隐无名”的性质,殊为不凡! 不过颜熙真人在天外得到这门练炁术时,他早已成就了元神法相,纵然空空道人的这门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融真炁”再是不凡,对他而言也用处不大。 于是便也做为一处机缘埋下,深藏在南域大地,留待后来的有缘人。 卫令姜之所以能知晓这些,是因为颜熙真人留在南域的那些天外道藏,她便是恰巧开启了其中一处。 虽无缘目睹“大无相常融真炁”的修行法门。 但却是得了两架“碧霞黄素云銮”,和一门《散景敛形术》。 碧霞黄素云銮乃是法器之列,其又高出符器一畴,一旦驱发,非止能瞬息遁出千里之外,并且銮车上还有荡荡云霭垂落,守御之能强绝无比,即便金丹真人想打破它,也非得耗去一番苦功不可。 碧霞黄素云銮虽好,但对卫令姜来说也仅寻常。 不过。 那门《散景敛形术》便不同了。 在空空道人创出“大无相常融真炁”后,他还特意请自己的恩师来品评,央求增补一二。 那位劫仙之祖被厮缠不过,只得亲自创出一门《散景敛形术》来,以与“大无形常融真炁”相合。 “大无形常融真炁”本就能模拟九阶以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实在堪称了得。 但这门真炁却仍还是有个不足,它虽能模拟每一种九阶以下的真炁,运使它们独有性质和变化之法。 却无法模拟每一种真炁的独有气机。 不能够像真正的大自在天魔王一般,变化由心,让旁人窥不破行藏来。 但《散景敛形术》却弥了这一处不足。 毕竟是出自劫仙之祖手中,甚至于还更进了一层。 其一旦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不仅连各种真炁的独有气机都能尽数模拟,而且非止真炁气机。 草木、鸟兽、禽虫、金石,甚至于山陵、海渊种种,只要功行足够,都能够模拟出气机来,分毫不差。 若在配上一门肉身形体的变化之法,那便如若是真正的大自在天魔降世了。 纵然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除非真的是道行强绝,否则都未必都窥出端倪来。 但《散景敛形术》终究是为了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要替它弥去不足,而被那位劫仙之所特意创出的。 并非是单门独类的一个道术、神通。 若非修行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根本无法挪移气窍,修成《散景敛形术》中的法门。 这也是颜熙真人虽在天外得了“大无相常融真炁”和《散景敛形术》的原本,却并不真身修行,而是将作为机缘,留于南域的缘故了。 纵然这两类再是不凡,也绝不值得他废去元神道行,至多拓印一份,留给化身使用。 卫令姜的这具灵身乃是“紫清真炁”根基,自然也修不成散景敛形术,无从遮掩气机。 …… 陈珩听到卫令姜的话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摇头。 他自然不可能向这個萍水相逢的女郎吐露出自己的练炁术根底。 但颜熙真人、天外道藏的机缘和什么大无相常融真炁,就更是虚妄了。 太始元真和大无相常融真炁,听起来也不似一类。 至于机缘。 除了金蝉外,他来此世的第一桩机缘,真正要说起来,还应该是杀了炀山道人,得了雷火霹雳元珠这件中品符器才是。 但他的摇头在卫令姜看来,就显然隐隐含着一种怀璧其罪的心虚。 眼见着天魔已越聚越多,她也再顾不得节省胎息,全力将飞剑化作一道匹炼,威势刚猛至极! 只在刹那。 就随着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剑鸣之后,拦在两人之间的天魔都被一并斩碎!血似涌泉! “其实我参习的并非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也从未得过颜熙真人的什么天外道藏机缘,只是你似乎并不会信我。” 陈珩看了眼趁此机会靠近的卫令姜,摇头道: “仅此一丝,师姐可莫要指望我会用胎息来助你疗伤。” 一缕炊烟般轻乎的胎息从他手心飞出,若不仔细注目,仿佛都会消失不见。 “你……” 饶是以卫令姜的养气功夫,都几乎要失色。 她狠狠瞪了陈珩一眼,冷冷将那一缕胎息摄在手中,心神一探,便登时有些犹疑了起来。 胎息的气机固然是博大源长,显示是出自玄门正统之内。 但其中属相却并不仅只是“虚空无相,皆实不虚”,还隐隐约约,又有一股不可具名、深不可识的高玄意味。 就犹若是一片虚廓而生的混混天宇,弥远六极,阴阳胎成! “这应当……就是大无相常融真炁吧?” 卫令姜心头有些忐忑。 她毕竟也从未目睹过“大无相常融真炁”究竟是何等模样,只在《散景敛形术》这篇道书中,见过对这道真炁的记述。 “不管了!” 卫令姜银牙轻咬红唇,猛得转身,看向陈珩:“听好了!我要传你一门神通!” 陈珩神色如常。 “你……” 见他这么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卫令姜毕竟聪慧过人,联想起自与陈珩见面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转念一想,便也猜中了他的心思。 “放心,是无偿的。” 卫令姜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要无偿出传你一门道术,无需代价,事后也不会向伱追索,更不会向人泄露你的根底,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得知,如何?” 这句话是她咬牙传音而来的,字字都有如雷霹,轰轰隆隆! “请师姐再立个誓约吧。”陈珩闻言微笑。 卫令姜沉默看了他一眼,刚要立誓,陈珩又突然开口。 “我说的是道誓。” 他补充道。 道誓一发,自有天公地母交感,与心血相连,若是违背的话,轻则神魂折损,重则是道行大挫。 也唯有打通了天地桥的练炁士们,才能请托天公来约束,行下此等誓约。 卫令姜捏起了一个法决,面无表情开口:“我愿立誓……” 待得她说完后,却并不急着开口。 而是突然笑意盈盈望着陈珩,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好似噙一脉幽幽的春江溪水,两岸叶绿花红,幽美殊胜。 “师姐为何看我?” “该你了。” “我?” “该你立道誓了。”卫令姜淡淡开口:“你既得了我的道术,便要尽力来助我脱身,不能再漠视我死在这天魔大潮中。” “师姐莫非信不过我?”陈珩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卫令姜懒得理他,并不想答话。 “我信你个鬼,你这小白脸满肚子黑水,坏得很……” 青衣女童小声嘟囔道,这话一说出口,除陈珩外的几人都是忍俊不禁,连卫令姜唇角都微微往上一勾。 明明还身陷在了天魔大潮中,命悬一线,气氛却像是突地融洽了,好似天高日暖,堤岸风轻。 “好,我愿立誓……” 陈珩叹了口气,掐起一个法决,同样发出道誓。 就算卫令姜不做此想,实则上,他也没有一人运遁的心思。 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天魔大潮中,若是没有人护持同行,只怕连恢复胎息的功夫都没有,等到一力竭,顷刻就是被吞没,连骨头都要被吃干抹净。 就算他的太素玉身不凡,陈珩也不敢赌这一线生机。 若真到了事不可为之际,道誓中也只说了是尽力。 力尽过了。 到时候自然也不算违誓。 …… “这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创下的道术,一旦与空空道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就能隐瞒气机,遮蔽他人感应,你虽是练炁,但胎息也多少沾染了此性……” 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正有如一条游龙,在四人周围不断飞窜腾跃,挥洒出森寒光华,天魔们但凡靠近,被剑光轻轻一擦,登时便是尸首两分。 在陈珩以太素肉身冲阵的时候,卫令姜也趁此将胎息恢复了四五成了,那口上品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锋利难当,只听破空声响便令人耳边一紧。 卫令姜收回目光,计算着这具灵身的胎息还能撑上多久,一边口中不停,继续向陈珩传音。 两人如今都还只是练炁境界,无法用神魂瞬息传递讯息,但好在《散景敛形术》这篇经文不过仅仅数百字左右,倒也言简意赅。 等过不久,卫令姜已将整篇经文口述完毕,而陈珩也微微皱眉。 过不多时,他突然抬起头。 “有何处不解吗?” 卫令姜并不奇怪,《散景敛形术》可堪字字珠玑,其中不少术决道语都是玄之又玄,聱牙佶屈。 “故山乘风则腾,藏风则歇——”陈珩开口:“这一句之后的经文请再复述一遍,师姐说得太快了。” “……” 卫令姜万分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失神了片刻,才复述开口。 而仅仅只过了几十息功夫。 陈珩便又再次开口: “师姐,这‘地光下临,地德上载’一句何解?” “这是堪舆中的术语,用于人身便是造气两股,汇于胸腹,如天地笼绝。” 卫令姜拍出一掌,凌空将一头形体如大鲵的天魔打爆,声音无奈:“你可是感觉气机操持不顺?减去一些心神,要它如水东流,才方能功成。” 陈珩恍然颔首。 几息后,又抬眼问道: “师姐,鉴形者可是如悬镜自照,存神出游吗?” “是。” …… “师姐,呼脉当行三寸吗?” “四寸。” …… “师姐,运气转往风府还是神室?” “是绛宫!” …… “吸脉当行四寸?” “三寸!” …… “师姐——” …… “师姐——” …… 卫令姜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每过上不久,一旁的陈珩便会开口,简直不厌其烦。 《散景敛形术》本就是特意为“大无相常融真炁”所创,两者交感,应是水到渠成的事,气机一运,便自然而然走通了浑身的经脉、大窍。 哪怕不是一蹴而就。 也绝不会像陈珩这样磕磕绊绊,简直就如弃杖登山般! 另一边。 一真法界之中,陈珩心头也是讶异万分。 这《散景敛形术》经文上明言了是为“大无相常融真炁”而作,其他真炁,连参悟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分明修行的是“太始元真”,却依然能够顺行无碍,简直不可思议。 更隐隐约约。 陈珩觉得大无相常融真炁和他的太始元真,似乎同出于一源。 前者的“虚空无相,皆实不虚”境界,更像是太始元真“龙天通明,诸真总摄”的一部分。 “《散景敛形术》乃是劫仙之祖的创造,我虽在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料想也是一位仙道巨擘的敬称,至于大无相常融真炁,是空空道人的心血,可太始元真却偏偏能……” 陈珩沉默了刹那。 这意味太始元真是被那位劫仙之祖后续创出?还是出自空空道人之手?又兴许是二者共同完成? 可他的练炁术名号又分明是唤作《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道君和这两位又有何牵扯? 是神屋枢华道君得见了此法,因其中道理诘诎高妙,才另做文章,转述了下来?亦或另有来由? 种种念头繁密如麻。 陈珩应下卫令姜的道誓时,本就是打着白得一门道术的心思,不要也是可惜了。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变化…… 他压下心思,将诸多杂念一扫而尽,继续闭目参悟其法决来。 而一真法界外。 卫令姜已是微微喘气,飞剑的灵性也大不如前了。 身陷在这种天魔大潮之中,即便有十倍百倍的胎息,也早晚是要被耗去的。 更莫说周围还有三个累赘在,只全靠自己在勉力维系。 在卫令姜手心都在微颤时,身后又好死不死传来一道声音,她愤愤转过脑袋,只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 “师姐,我——” “我不是你的师姐,你才是我师兄!” 卫令姜面无表情: “你闭嘴吧!” …… 血肉横飞,剑光肆虐。 卫令姜也不再记数自己撑过了多久,无论胎息和心神,都已呈出不支之态,突然她神色一动,素手一挥,猛得将两个小童远远推出数丈外! 而下一刻! 一只枯瘦黝黑的巨掌便猛得落下,将两个小童方才立身的原地打得尘沙飞溅,扬起大片大片的泥土! 虚空像纱幕一样被轻轻分开,露出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 它有些讶异地抬起手掌,似是为自己的一击不中觉得可惜,旋即三张面孔都发出嘻嘻声,猛一躬身,出手如电,一爪便抓向了卫令姜! “力异魔……” 此时飞剑正被一群魔类拼死拖着,也来不及召回了,卫令姜一咬牙,刚要强行压榨胎息,施展出道术。 这时,她脑后突然风声一紧,同时也是一只手探出。 原本闭目盘坐中的陈珩此刻正像逮兔子一般薅住她的衣领,手臂一动,猛得往后一掷。卫令姜便瞬息狼狈倒飞了出去,连翻了数十个滚,才勉强止住。 等到她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只见陈珩从袖中抖落了两只紫金破煞锤,与力异魔的巨掌狠狠相撞! 当! 这一击发出的声响犹如惊涛拍岸!让卫令姜都不得不掩住耳朵! 但不过半个刹那,陈珩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过来,甚至比卫令姜滚得还要远一些。 “这个力道……” 陈珩双臂微颤,虎口都几乎要开裂,他面色一变,刚欲转身的同时,卫令姜突然扯住了他的袖袍。 “混蛋!你又想丢下我吗?” 卫令姜气极反笑:“我们可是立下过道誓的!” “师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珩瞥了她一眼,身上气机陡然一变,这时候,若是不看面目的话,他几乎就是那些乌泱泱天魔中的一员: “我只是想取出参合车,离这头天魔远些,再做打算。” “等等,你终于修成了散景敛形术?” 卫令姜欣喜,猛得抓住他的手:“我有一顶琉璃光罩,可以遮蔽身形,我——” 话音未落。 两人神情一震,同时抬首看去。 远远天际,正有一道金火神火正从不知多少里远的方向杀来。沿路的天魔一声不吭,便被顷刻蒸杀,连哀嚎都发不出了。 整方西南天空,都是金红的一片,如浴火海中。 “看来,用不上师姐的那顶琉璃光罩了。” 看到这一幕,陈珩仿佛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他对卫令姜展颜一笑,道: “已有洞玄炼师赶来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炼师 那道金火神光只是划过,便让西南天宇都亮了上几度,无数云霭变化成炭烤滚炽的颜色,灿烂煊耀。 不知几千上万的天魔在这极绚美的一幕下绝望哀叫,吼声震天。 它们的麟角、皮毛被火光微微一沾,顿时便要缠上躯壳,被焚成一滩灰烬。 遥遥望去,只见乌泱泱的黑云在崩解离析,金光在以一种无可抵抗的伟力压覆过来,要涤荡天宇! “这就是洞玄炼师的手段吗?” 陈珩看着疾如流星的神光,暗自心惊: “仅只洞玄,便能够催发出如此威能了,那已将一身真炁转化成为了法力的金丹、元神真人,又是何其的可怖?他们之间的斗法,恐怕更是能引得天象变色,江河断流了……” 筑基的第一重境界,便是名为真炁显化。 此境界需得练炁九层圆满,体内胎息数量足够转化为真炁后,才方可以成就。 若说筑基境界是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 那金丹境界,便是将一身真炁转化为法力。 因此,又特有“法力无边”一词,用来赞誉金丹真人们的无量神通。 甚至在一些古籍中,金丹真人又有“法师”、“大法师”等等之称。 至于洞玄,因是将真炁转炼为法力的最后一个阶段。 “炼师”这个称谓,也被自古传承了下来。 陈珩还是第一次目睹此等境界的修士出手。 这金火神光威能一绽,就犹若是一团又一团绚烂焰花当空爆开,窜啸爆鸣之音声震十数里,即便陈珩与其相隔甚远,那股滚滚热浪还是灼得周遭气流摇曳浮动,好似水波嶙峋。 而在陈珩注目那道金火神光之际,她身边的卫令姜则是眉头微蹙。 “这道术,有点像是四明破骸真火……只是威能却不止高出了一畴,是被谁改易过么?” “四明破骸真火?”陈珩侧目。 卫令姜面无表情偏过脸,并不想搭理他, “师姐缘何对我冷淡至此?”陈珩摇头叹息: “我们好歹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这样岂不是伤了情分吗?” 随着那位洞玄炼师的迫进,即便是再饕餮凶戾的天魔都在狼狈四窜,往四面八方逃去,不敢停留原地。 而那头气力还在陈珩之上的力异魔见机更快,早在金火神光蒸熏天穹,烤杀了不知几多魔类的最初,它便手忙脚乱分开虚空,钻了进去。 天魔本就是域外异种,大道之蝗,生来便是在虚廓幽宇中,与虚空相亲。 它虽敌不过洞玄炼师的手段,但能否逃命逃脱,却倒还真是件值得商榷之事。 眨眼之间,几人身边都是一片空荡荡。 听到陈珩的笑问,卫令姜依旧跟没听到似的,眼睛都不动一下,还是青衣女童一蹦一跳跑过来,不忿接口。 “你明明是白得了我家小姐的一门道术!却还非要像这样明知故问,好不要面皮!羞死了!” “童子错了,大错。” 陈珩笑意依旧,道:“这如何能怪罪于我,难道不该庆幸是这位洞玄炼师来得及时,救我等于水火么?” 实际上,若这位洞玄炼师不至,只怕还会真有些麻烦。 那头力异魔倒也不愧有此族名,一身气力,甚至还更在陈珩之上。 连他在取出紫金破煞锤后,都被一拳击飞,根本抵御不得。 在陈珩修成太素玉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同他角力,并胜过自己者。 若没有修成遮掩气机的《散景敛形术》,便真的只能够殊死一搏,来求生机了。 毕竟那头力异魔虽然气力不俗,但也仅是气力,若论肉身的不坏难摧,还是陈珩的太素玉身要稍稍胜过一筹。 不过如此一来难免会陷入鏖战之中,他的胎息已经濒临用尽,仅凭借肉身气力,能否熬死那头力异魔,冲出天魔大潮,陈珩自已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 “若那个洞玄炼师没有赶来呢?”青衣女童不爽:“你真不会一個人跑?我不信。” “道誓上约束了我需尽力助你们脱险。” “尽力?”青衣女童只觉得自己抓住了盲点,叉腰大叫:“若是尽力了之后呢?你就不管了?!” “你无事吧,可曾伤到了?”面对她的诘问,陈珩却并不答话,只是移开目光,笑着看向那个被他救下的男童。 “啊啊啊啊!” 如此拙劣的话术,让青衣女童气得发狂! 她用力跺了跺脚,见陈珩还是不理睬自己,只能气馁躲去卫令姜身后,闷闷揪住她的衣角。 若是面前的是其他人,是像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人。 恐怕此刻的她早已是口吐芬芳、舌绽莲花了,又哪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可面对陈珩。 她是真的不敢造次…… 这人面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看似温和秀雅。内里实则杀心深重非常,暗藏着一股狠辣冰冷的戾气,如蛇吐信,如剑示锋,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平素就算是没什么脑子的模样,但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又兼是青鸟之身,天生便能识人善恶。 虽然这具灵身仅是口清炁所化,并无青鸟的诸般神异,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也自觉是大抵摸透了陈珩的秉性。 若真像奚落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去随意嘲弄他,自己这具灵身绝然是活不下来的,就算自家小姐再美也是无用,也不得小姐也要被他顺手宰了。 好不容易才能从洞天里出来放放风,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完蛋。 至少,也要玩个够本才是…… 而在青衣女童生闷气的同时,卫令姜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自家青鸟一向桀骜不驯,又不知是从哪里学了满嘴村俗话,连自己都不能管束,在吵架时被她气得头晕目眩,这都是些经常事了。 但像今日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倒还真不多见…… 这时候,那道金火神光忽得一敛一阖,登时收了漫天的彤红异象,只见一个鹤发苍颜,腰悬赤箓的老者现出身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便来到了陈珩身边。 “见过炼师。” 陈珩等人皆是肃然拱手,朝他施礼。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天道自有定数 天庭饱满丰润,双耳垂肩,目光澄湛有神,连身形也高大英武。 若不看面相,只怕难从背影中猜出这是位垂暮老者。 面对陈珩等人的施礼,他捋须一笑,也同样回了个礼,温声和善道: “老夫怀悟洞主,见过几位小道友了。金谷墟市如今要在浮玉泊中重立下根基,老朽少不得要去各方拜拜山头,一时之间,竟被杂事扯住了手脚,来晚了些……莫怪莫怪!是我的不是了!” 陈珩等人自然不敢托大,皆是口称不敢。 “炼师,请容贫道通禀,此间还有一头天魔似乎因见机得早,已侥幸先逃了一步。” 这时刻。 那乌泱泱,似乎数以千百计的天魔大潮都已被焚毁一空,天宇澄澈如洗,百里河山皆静。 但陈珩还记得那个幽霭罩身、眼若金灯的魔类,它便就是提前分开了虚空,旋即隐遁不见。 那魔类的气力还更要胜过陈珩一筹,若是容它脱身,以天魔的阴狠性情,不知又会造下几多杀孽。 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等过上个几年,便又是一场小魔劫。 听见陈珩居然会这样开口。 卫令姜颇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在陈珩目光淡淡转过来时,又面无表情偏过脸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他会这么好意吗,居然还留心别人的死活?” 卫令姜心想:“不对……天魔性情暴戾,睚眦必报,他想必是担心那头力异魔走脱后,会来找自己寻仇,才会向这個怀悟洞主出言,应当是如此了。” 她好似觉得自己猜中了陈珩的心思,蛾眉轻轻一挑,有些小小得意地瞥向陈珩。 但这时陈珩早已收回了目光,并未看她,这让卫令姜颇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无力感。 “这位小道友心肠甚好,倒是有老道年轻时候的几分风范,嗯,这相貌……” 怀悟洞主上下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卫令姜,忍不住赞叹道: “我年少时曾去过西素州,亲眼目睹过那些参习外道的遍净天人们,两位小道友的风姿,便是同那些天人王们相较,也丝毫不逊色,还犹有过之了!” 他又开了个小玩笑,道: “嗯,老夫从前长得也跟这位小道友差不多,看来不止好心肠,你这相貌,也有老道年轻时的几分风范。” 陈珩和卫令姜都未擅自答话,那个被陈珩救下的那个男童依旧是呆呆的,也没有什么动容。 唯独青衣女童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她几乎要乐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才总算想起怀悟洞主也是能轻易拍死自己这具灵身的,悚然一惊,乖乖闭嘴站好。 这时候。 卫令姜已是神色玄虚,好似在神游天外了。 陈珩看着这灿烂如霞的女郎无意识抿唇,银牙恨恨紧咬的模样,不禁失笑。 “哼!你这胖娃娃倒也像个人,像老夫的儿子!” 怀悟洞主倒也不恼,只是往青衣女童脑袋上摸了摸,又把着她的肩膀转了几个圈,弄得她敢怒不敢言: “他当年也和你一样,小嘴说话同放响屁一样!那时正巧有个雷霆府的金丹真人无望元神,要来转修外道,蜕形成天人……观礼的时候,他就在下面大叫,说什么除仙道之外皆是虫蚁,叫得还声音甚大,掩都掩不住。若非真人不与他计较,我跟他都该去轮回转世了!” “……” 卫令姜只能无奈苦笑,从怀悟洞主手里接过已转得晕头转向的青衣女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不过,小道友却是多虑了,区区一头力异魔而已,怎逃得脱我的掌指。” 怀悟洞主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将袖袍抬起。 他通体有玄气缠绕,周身真炁涌动如混冥渊海,气势不可揣度,可又如传闻一般和蔼平易,只三言两语间,便令人心生好感。 陈珩往他袖口一看,只见里内正有一团小小的清浊气罩,将力异魔圈禁在了其中,任凭如何冲突,都脱身不得。 “这东西好生狡诈,在我发出四明破骸真火时,就想要开溜,还好老夫也是心思聪敏——” 怀悟洞主得意一笑,还没等他说完,远方已是有破空之声响起,轰轰隆隆、 陈珩抬目一瞧,只见得几艘金霞飞舟正如光似电,其上还有无数人影绰绰。 “嘿,是老夫的弟子来了,险些忘却正事了。” 怀悟洞主一拍额头,当即腾空而起,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声音还停在原地: “几位小道友先随他们一同返回浮玉泊吧,老夫还要去搜寻其他的道友,也不知在这天魔大潮中,能有几人可以活下命来,惟愿他们多运多福了……” 声音消散时,怀悟洞主更是连去向何处都不知了。 陈珩和卫令姜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待得数十息后,其中一艘金霞舟降下云头时。 那个被陈珩顺手的男童突然精神一震,拉住陈珩的手,让他往左侧去看。 “师兄,你看,我阿爷!是我阿爷!” 陈珩转身,在一颗垂柳下,只见正站着一个矮胖的老道人。 见陈珩看来,那老道人也微笑向他挥手。 “恭喜师弟了。” 用灵觉一察,见那老道并非是天魔幻化,而是真实不过的血肉之躯,陈珩便也放下心来,笑着朝其一拱手。 那小童也认认真真朝陈珩等人回礼,连青衣女童也没有漏下,这才欢呼跑去老道人那边。 这时候。 金霞飞舟已停悬在半空,陈珩等人和前来迎接的道人略客气几句,便也登上其中,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遁去。 …… …… 直到那艘飞舟化成一点金光,远远消失后。 垂柳下。 男童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不再踮起脚尖。 “童儿觉得此子如何?”老道人笑道。 “阿爷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又何需多费口舌。” 男童晃晃脑袋,旋即又有些期待: “我觉得这位师兄品行甚好,并非那些见死不救之辈,阿爷今日特意来南域,又难得带我出门,是有意要让他拜入山门吗?让我来试他心性吗?可以让他拜入山门吗?阿爷?” “连他父亲陈玉枢都不配令我如此,更莫说现今的他了。” 老道人摇头: “只是地渊的那位道友又有异动了,我才特意来看祂近况,见你跟天魔一追一赶玩得开心,又顺带陪伱玩了玩,莫做多想。” “那让师兄拜入山门如何?”男童翘首以待:“我如今虽仅是一口气息,并非真身,但那位师兄既帮我一把,我却不可不回报,理应投桃报李!” “痴儿、痴儿!好生聒噪!” 老道人哈哈大笑一声: “能否拜入山门,自要看他日后缘法如何!天道自有定数,连我都不能左右,又岂是你能多虑的?” 也不待男童再多说,老道人轻轻一提他臂膀,便将其化作一口青皮葫芦配在腰身,大笑一声,就遁出了这方天宇之外,不见行踪。 而随着老道人离去的同时。 垂柳下,忽得便多出了近万凡人、散修。 他们茫然从地上爬起,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卫令姜先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天魔之所以追缠着他们不放,形同疯狗,仅仅是因为沿路的生灵都被老道人收走了。 她和陈珩,是天魔们自脱困以来所见的,唯一含有灵机的血食。 …… …… 另一边。 金霞飞舟内。 卫令姜看着一旁蒲团上的陈珩,欲言又止,在犹豫了数息后,终究还是开口。 “喂……” 她说。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浮玉泊 天已渐暮,万道霞光绵延铺开,红光氤氲缱绻,潋滟变化,深丽非常,好似一匹织锦的名贵绸缎,艳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而不远处蒲团上的那人同样也轩如霞举。 听到卫令姜的声音,陈珩微微侧目过来,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没有半分变化。 “你——” “道术不退的,师姐别想。”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毫无波动,好比一口干涸了许久的枯井老泉,自然生不起什么波澜骇浪。 卫令姜一时无语,忍不住又白了陈珩一眼,袖袍下纤美的手指都下意识捏紧成拳,气血上涌。 她自出生后不久,便被赤明派的拙静道人带回了赤明派山门,一直于洞天之中静坐潜修,纵然是年节时分,也甚少下山玩乐。 因此身旁接触的除了同门外,便是各类的侍者、道兵、灵兽了。 在她面前,都无一不是谦和有礼亦或毕恭毕敬。 即便是师门长者,看在她的家世和资质上,态度也颇多亲善。 又何曾见过像陈珩这种人? 简直是软硬不吃,仅只唯利是图,毫无风仪气度可言,实在可恶可厌! “我没想跟你说道术的事!” 卫令姜面无表情,传音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那群天魔大潮,会何会死盯你我几人不放?它们本就是群蝗,逐灵而居,南域如此广大,为何就非你我不可?” “师姐的意思是?” “我只是犹疑,莫说还有前古那座大阵在,单是罡气层,就足以阻隔魔君、魔神了,那些下位天魔是如何进入南域的?” 卫令姜颦眉:“你亦是南域中人,这些年里可曾见过天魔的行踪吗?” “并不曾,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陈珩肃然起身,认真请教道: “不过,师姐所说的‘罡气层’是何物?魔君、魔神又是怎样天魔?它们二者的修为,可以和金丹、元神真人相当么?” “……” 卫令姜有些无奈,知晓自己算是问道于盲了。 她有心想结束这个话题,但看着那双幽黑深沉的眸子,还是淡淡偏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将他的疑难从头到尾都答了一遍。 待得说完后,陈珩已是重新拱手坐下,眉目微微皱起,脸现出沉吟之色。 “伱这小子为何前倨而后恭!” 此时。 原本四仰八叉,正躺在一方蒲团上睡觉的青衣女童突然精神一震,似是敏锐察觉到将有好戏要看了,猛得翻身而起。 她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叉腰大叫道: “你对我家小姐一直态度不远不近的,只有在要解惑的时候才会稍热络一些,好生凉薄!话本小说里管你这种人叫,叫……等等,叫什么来着?” 她挠挠胖脸,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卫令姜,却并未得到理睬。 只能又转向陈珩,苦恼摸头。 “坐怀不乱,博文约礼,你想说的必是正人君子了?” 陈珩随口道。 “说实话,你这人是真够不要脸……讲这词的时候面不改色,也毫不见害臊的。” 青衣女童向他叹服比了个大拇指:“博文约礼不知道,但是不是坐怀不乱要另说,还要等小姐真正坐你怀——” 话音未落。 她额头便被狠狠敲了一记,痛得眼角瞬间窜出泪花! 青衣女童委屈抱头蹲下,等到她幽怨抬起眼时,只见卫令姜正淡淡地收回了手。 “灵身就是不便!要是真身在此,小姐就算是像平素一样玩命揍我,都不带一点点疼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青衣女童在心底大叫。 这时候。 在泪眼婆娑中,她敏锐瞥了见卫令姜耳后那一抹如玉的白皙,微不可察地,竟渐渐染上了几分桃花似的绯红。 “……” 青衣女童看呆住了,直到卫令姜不善地瞪了自己一眼后,才仿佛如梦初醒。 “哈哈哈哈!小姐在害羞啊?好玩!这可太好玩了!” 她连眼泪都不想擦了,也不再趴在地上装可怜,哈哈大笑一声,就又蹦窜了起来,欢乐溜到陈珩身边。 “你觉得我家小姐怎么样?” 青衣女童亲昵拍他的肩,和蔼道:“年轻人要大胆一点嘛,心事如果不说出来,旁人怎能知晓呢?还有——” 她语速极快,直如一头胖麻雀贴在耳畔唧唧喳喳,聒噪扰人。 陈珩松开袖下握住的符钱,摇了摇头,停下汲取灵气。 他倒是有心将青衣女童轰开,免得让她误了自己的修行。 但此人之前说的话倒也有道理,自己好歹也是白得了一门大神通,又平白无故受了不少指点,像那般作为,的确齿冷,也太凉薄了些。 “师姐解我疑惑,又传我神通,我对她自然是唯有敬爱之心,丝毫不敢亵渎。” 陈珩平静道:“你若再继续说下去,只怕下了这艘金霞飞舟,难免会被师姐教训,受上一番皮肉之苦。” “敬爱,爱,爱,你爱我家小姐……哈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把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在地上乐得四处打滚,像一只滚地葫芦,全然没听进去陈珩后半段话。 “师姐倒是为人宽容。” 陈珩笑了笑,声音不起波澜。 “她生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好,笨到了现在,你也一样么?” 卫令姜不带丝毫情感地看了陈珩一眼: “和傻子接话的人自然也是傻子了,见你和她聊得如此热络,我以后对师弟倒是也要宽容些,与她一视同仁了。” “多谢,不过,师姐对我已足够宽容了……” 陈珩安静抬起眼帘,唇角挂着点笑意。 渐暮的彤红天光里,漆发玉容、飘逸如神仙中人的年轻男子正含笑注视过来,坐姿笔挺,身形颀长,一身白衣如雪,使人如见玉山巍巍。 这人眉宇间从来都是一派疏离冷淡之色,犹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看神情,便叫人难以接近。 如今难得展颜时,却仿佛是春山化雪,透着一股静默无声的暖意,使人不自觉要迷醉其中。 卫令姜与他对视片刻,心底轻轻冷哼了一声,并不动容: “就算说得再好听,你终究还是欠了我一回人情,别想蒙混过去!” “师弟自不敢忘。” 陈珩拱手。 这时候,青衣女童的笑声已是越来越大,声震屋宇,边滚还边小声嘟囔着什么“私奔”、“赘婿”等等的词句,听得卫令姜无名火起。 连那个在操持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都忍不住侧目,好几次要悄悄转过身来看热闹,只是不好失礼,强自按捺住了,脸上隐约也挂着笑。 卫令姜抿起嘴角,素手轻轻一弹。 下一刻,青衣女童的大笑便很快变作了痛呼和求饶声,等到她怒气冲冲趴到蒲团上生闷气时,这艘飞舟才总算得了安静。 陈珩见此一笑,也不欲多言。 只是阖上双目,继续握住袖底的那枚符钱,将其中剩下的灵气一点点抽离,炼化为自身胎息、 饶是“太始元真”所需求的胎息甚多。 每一层练炁境界的晋升,胎息数量,都几乎是個巨量数目。 但经过这段时日的修持,尽管是将大多数灵气都用在了太素玉身之上,他离突破到练炁四层,也已然不远了,仅差一步之遥了。 符钱中的灵气甫一被摄入形体,登时便有一股融融的温煦暖意,流遍了陈珩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精神一震,仿佛疲惫尽消。 但这股灵气若不尽早以练炁法门炼化,将之化作自身胎息的话,就会从肉身中流泄出去,归于天地,化作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的一员,再不复存。 这也是练炁时需得凝神专注的缘故—— 好些未能降服心猿、意马,念头驳杂的练炁士,在初入门径时,除了在采气阶段疲累不堪,在练炁时,同样也不堪此累。 往往一个心神倏忽,那辛辛苦苦采来的天地灵气还尚未炼化,就要流泄出了肉身,白费苦功。 因此练炁境界虽是仙道修行中最简易的一个境界,只要胎息足够,就能够层层晋升。 但在此境中能够如鱼得水者,虽不是没有,但也少之又少。 采气、练炁…… 这二者都是此境界中的两大重关隘。 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虽无采气的烦忧,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他所用,堪称“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但练炁这一重关隘,他也还是在一真法界内试炼了许久,才总算慑服了意马、心猿,使得心思收发自若,行止自然。 如今纵然是分心多用,他也不会使练炁这一过程出现错漏,更莫说要让灵气流泄出肉身了。 看着陈珩面上有一层浅浅灵气流转,萦绕不息,气机也刚柔不定,按着某种玄妙韵律,仿佛一嘘一吸般。 卫令姜知他如今正在练炁,也不打扰,同样明眸轻轻一闭,开始入定。 而蒲团上。 佯装生气的女童猛得抬头,她悄悄瞥了瞥静坐中的两人,嘴角一咧。 待得刚要笑起来时,卫令姜的传音就突然让她如遭雷殛。 “青枝,你若再顽皮,就别想再吃东西!连你在洞天的真身都别想!最少五十年!” “……” 叫青枝的青衣女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她蹬蹬跑到卫令姜身边,过了好几息,见自家小姐并不理会自己,才无限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识好人心,明明是想帮你促成一桩好姻缘,怎么还急眼了呢?果然小姐还是小时候傻傻的更可爱,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青枝小声嘟囔道: “青鸟不就是帮忙扯红线的吗?我感觉小姐这性情一辈子都不会有道侣了,让我一身本领都毫无用武之地!简直暴殄天物!” 卫令姜袖袍恰时微微动了动。 青枝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额头蹲下。 过了好半响,见没有被揍,她才有些百无聊赖蹦上蒲团,继续仰天睡觉。 一个时辰后。 金霞飞舟突然当空一震,旋即缓缓降下了云头。 这一声颤响让陈珩和卫令姜都齐齐睁开双目,从蒲团上起身。 那操持着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也恰时走进这间舱室,黝黑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向两人郑重打了个稽首。 “两位道友,久候了,请看下边,浮玉泊已至!” “这……就是浮玉泊?” 陈珩回了个礼,望向云空下处时,眼神不由得一凝。 入目处,只见得碧波万顷,一片浩瀚大湖镶嵌于天与地的之间,一眼都望不到边际,水色明丽璀璨,两岸是碧秀低矮的丘陵和小山,青翠可人。 这莫说是湖了,简直像片接天的海,广大非常,若汪若洋! 大湖之中还有数百座浦屿,星罗棋布。 遥遥看去,那些浦屿上早已筑满了亭台楼阁,形色不一,还插有旗幡等物,一望,便之是各处市坊商家了。 此时的“金谷墟市”虽还未正式建成,但这些浦屿之上,已经是行人如织了,密密麻麻堵满了街道。 空中也不时有飞舟、楼船掠过,光焰此起彼伏,明灭不定,更夹杂着种种笑闹之声,倒也是热闹非常。 “金谷墟市将于半月后在此重建,两位道友,下面的数百浦屿中,都些是已入驻了的商家市坊,若有什么所需之物,大多都能于其中得见!” 那个浮玉泊道人显然有些得意: “半个月后的观礼,两位可莫要忘记时辰了!听说到时候连不少大派都要遣人前来呢,像什么玄真派、炼岩山、白鹤洞……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修道人聚在一处,好生热闹!” “印象中,浮玉泊似乎并未有如此广大吧?” 陈珩笑道:“今日一观,倒是大开眼界了。” “浮玉泊虽大,却也没有如此广阔,是师尊和师娘一同移走了不少地陆山岳,才呈出这方胜景。” 这时候,那个浮玉泊道人突然一拍脑袋,似是猛得想起了什么:“对了!险些忘了恩师的嘱咐!” 他从乾坤袋取出两方小木匣,递出。 陈珩与卫令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沉默几息,却并不接过。 “寸功未立,何至于此。” 陈珩拱手笑道:“尊师和道兄实在太客气了,我等愧不敢当。”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赠丹 木匣是通体乌沉的如墨颜色,其上绘着几行符箓鸟篆,也不用锁,只以一根赤红玉链缠绕捆缚住。 这两方木匣虽不过巴掌大小,却像其中潜藏着一匹桀骜烈马般,撞得木匣哐当作响,连那个面容黝黑的道人都几乎要掌握不住,随时会脱手而出。 “百年阴槐木做匣,以玉精真魄做镇,子进阳火,息火谓之沐浴,午退阴符,停火亦谓之沐浴,这是极高明的封丹养炼的法门。” 卫令姜纯美的玉容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道: “两物一呼一吸,不得间断,这是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炁足则可冲关,冲关便是丹成……我只听闻怀悟洞主神通广大,在冲入洞玄时就一力压服了三大邪魔散修,强令他们为善改心,却不曾知尊师竟还有如此炼丹手法,失敬,失敬。” 黄白外丹之道,同样也讲究君臣佐使、十月养胎。 火候未足,精炁神三宝不得聚定,强自开炉,非止朱砂大鼎要损伤,连丹都不得成。 这木匣显然是丹成不久,但又火候未足,不到服用时候,故意要以此格局来养补真种子,全它的药性,是门颇高明的封丹养炼手法。 而那个面庞黝黑的道人听到此言,却更加吃惊,连脸上神色都肃然了几分。 “道友好眼力!显然是博览过道书的,贫道远远不及也!不过,这并非是出自恩师之手,他从不曾通过丹鼎,此乃师娘的手笔……” 道人摇头笑道: “师娘是东海龙君帐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灵照显应大将曾在玉宸派修行过一段时日,得了不少极精妙的道法,师娘是这位大将的子嗣,自然也是得过真传的!” “什么?玉宸派?”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是八派六宗之一的玉宸派? 东海龙宫居然和这等玄门势力如此之交好吗? 连手底下的一个大将,都有机缘可以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 “灵照显应大将?这名字听起来好威风!哈!我也要给自己整一個!” 青枝眼睛闪闪发光,但过了一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突得垮了下去: “等等,是那个?就他也——” 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面无表情捏住了那张胖脸,将她脸颊挤成金鱼模样,嘴唇嘟嘟,一句声音都发不出。 “呃,这位小童子怎么了?” 那道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青枝嘴里吐泡泡的模样,觉得颇多滑稽可笑。 “没什么,她的病又犯了,三天不打一顿便会浑身不适,脑后长出反骨来。” 卫令姜声音淡淡: “道兄请继续吧,我从未听过这些秘闻,心里也很是好奇呢。” “哪里!哪里!两位道友若是不嫌我啰嗦的话,那贫道就再废话几句!” 那面庞黝黑的道人大喜,心里头更加得意,见师门故事如此令人神往,亦是与有荣焉。 而陈珩因是从未听闻过这些,自然也不会拒绝,权且当长个见识也好。 唯有卫令姜在松开手后,默默忖道: “灵照显应大将……我记得这似乎是一头老蛟龙?青枝悄悄背着我去东海玩耍时,看他桀骜凶顽,还曾狠揍过他几回。不过这头老蛟当年是因为不慎冒犯了君尧真人,被他降服,当做拉车的畜力,这怎么能算是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呢?显然夸大其词了。” 而那头老蛟纵是连拉车的畜力也没能当长久。 在拉了半年云车之后,就因车身沉重,遁速太过缓慢了,索性被君尧真人解去枷锁,放归了东海。 不过这桩耻辱故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到了这些人耳中,竟变成他曾在玉宸派听讲,还学了不少精妙道法,倒也是荒唐。 “可那头老蛟不是出了名的生性悭吝吗?青枝当初就是因为他待子嗣太苛,才忍不住多管闲事,痛殴了他几回……如今竟如此大方了吗?连这等封丹要诀都舍得传下?” 卫令姜轻轻摇头,不再多想。 或许是那头老蛟改了性情,又或许是这道人的师娘甚得他的宠爱,无论何种,现在猜测,都没什么用。 而那一边,那面庞黝黑道人已和陈珩聊得热络,结束时,彼此都有未尽之意。 “师弟若是欲求购什么,那‘宝聚斋’便是最好的去处的,此是一家老商号了,已传了数百年,几位斋主都是紫府三重的诚信高功,童叟无欺,断不会误你的事。” 道人笑道: “实不相瞒,连恩师有时缺了灵物、珍财,都是遣我去宝聚斋的求购的,有次甚至还见其中陈列了一件法器,实在奢遮的很!” “多谢罗师兄的教诲,师弟谨记于心。”陈珩拱手道。 在方才的言语中,他也得知这面庞黝黑的道人名为罗璋,乃是怀悟洞主众多弟子中的一员。 这位炼师在收徒时,颇具些有教无类、潇洒随性的气性,不拘你是世俗王孙,还是贫户乞儿,只要合了眼缘,就能入他的门户,随他参习练炁长生的道途。 也因此,怀悟洞主的弟子们足足有数百之众,再加上那些还未成就胎息的,就更加多了,恐怕能达到近千。 “师弟客气了,不过些闲言碎语罢,值得什么?” 罗璋眯眼笑道:“对了!闲聊许久,正事都还未好生说呢,这两方木匣中各乘着一颗鹤胎丹,此是师尊特意叮嘱过,万万要让两位道友收下的!可勿要推辞,让师兄我难做了!” “这只怕不妥。” 卫令姜摇头:“鹤胎丹是练炁境界中的上好丹药,仅此一颗,就足以将练炁功行上推一层了,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愧不敢当。” “这……” 罗璋顿时有些急了。 按他的说法,这是怀悟洞主在见过两人后,特意还来了这艘金霞舟一趟,将鹤胎丹交予自己,要他转赠的。 若是丹药送不出去,自己被斥责还是小事,平白废了怀悟洞主的心思,那便是不美了。 因此罗璋也顾不得侃天谈地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一番,好说歹说,见得两人总算拱手收下,脸上才总算又有了笑意。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罗璋松了口气,笑道:“师尊他老人家最是随性不过了,平素也爱讲缘法,两位都是人中俊才,若是没有师承,说不得我又要多出两个同门哩!” 陈珩和卫令姜都是称谢一声。 唯有青枝因丹药只有两枚,不知是故意漏了自己,还是无意漏了自己,正满脸不爽。 “你这具身体还未入胎息,人身火候与药中火候不合,就算吃了也会被活活撑死,不要顽皮了……” 见自家青鸟这般模样,卫令姜无奈之下,也只得温声好言抚慰,才总算令她不再垮着一张脸。 待得卫令姜松下一口气时。 恰时。 她又对上了一双写满好奇的眼睛。 “……又来了。” 卫令姜突然觉得有种无端的疲惫。 “师姐方才所说的‘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该做何解,还有人身与药性——” “等我们回去以后再同你说,现在别问了!” 卫令姜话刚出口就觉得颇有些歧义,只是这时又不好收回了,于是愤愤瞪了陈珩一眼。 “明白了,我洗耳恭听。” 陈珩拱手应了,唇角含着微微一丝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在卫令姜看来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可恶至极!连袖袍中的素手都用力攥住了,恨不能狠狠砸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罗璋强忍住了笑,将金霞飞舟停到浮玉泊的浦屿上,又取出两块牌符,分递了两人,攀谈了几句后,便拱手离去。 这牌符是浦屿上宿住的凭证,凭着此物,便随意可在“仙客居”内选中一间房屋租赁住下。 如今离“金谷墟市”将开的时日已不远,就算大小浦屿有数百座,也绝容不下这么多修士。 各处客栈的厢房早便是被预定完了,生意火爆,不少抢不到住所的修士,只能住在自家飞舟内,或是在浮玉泊周围的山岳上,开凿洞府而居。 任何一方玄门正统势力在立根基、开山门时,都少不得要向外撒好处,以示友邻和睦之意,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 即便是艾简当初杀得人头滚滚,把周围的大小正邪门派都可谓犁了个遍。 但他在小甘山创立玄真派时,还是豪掷万金,给每个肯来观礼的道人,都分发了不少符钱,施了好处。 而怀悟洞主自然便更不必多说了。 “金谷墟市”本就是聚财之所,日进斗金都不过寻常之事,而此老又一向大方,可谓乐善好施,在观礼时他肯给的好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因此不少散修都闻风而来,不远万里,甚至还有生计艰难的,更是拖家带口,来凑人头。 这浮玉泊上的浦屿虽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口,各类厢房早便是爆满了,供不应求。 一些修士或是自矜身份,不愿歇坐在飞舟上,或是在周围山岳中开凿洞府,往往为了一间上房,都要竞价个不休,将价钱炒上个数番。 罗璋早就数个月前就预定了不少客栈的厢房,就是想等到这一刻抛售而出,好狠狠赚上一笔! 只是因陈珩和卫令姜得了自家恩师的青目,他也有心想交好二人,才大方舍出了牌符,死活都要两人收下。 按着陈珩的本意,他随意开凿一方岩穴住下即可,自然也不用花费符钱,也不用欠下人情。 不过卫令姜的那枚已被青枝抢着收下,他这时候再执意推辞,只怕会平白惹得人不快,也只得暂时顺了罗璋的意,日后寻个由头再补还给他。 …… …… “不过一处居所罢了,听说还有花上五六十符钱,来争够一间上房的。” 陈珩四望了一眼,随口道:“这些道人还真是豪富,身家不凡啊。” “你以为这里的厢房仅只是居所吗?” 卫令姜淡淡接口: “这里的灵机隐约要比别处更充沛,我若没猜错的话,如‘仙客居’那等客栈,显然是立下了聚灵法阵的,又依照上中下不同的房屋,来分发灵气多寡……那些人争得不是上房,而是灵气。” 寻常的聚灵法阵虽比不得十等灵脉,也比不过能“源源生化”的玉胞母池,但多少也具吸纳灵机的功用。 只是此物不仅长久不得,而且还需阵道大师来定时维护,繁琐非常,因此远不如“玉胞母池”般适用广大。 毕竟后者可以算作一口人工点化的灵脉了,勉勉强强,也沾染了几分天公大韵了。 玄真派之中,三位长老和一些大执事们的洞府,就有聚灵法阵存在,只是陈珩还从未进去过,自然没什么亲自体悟。 “如此吗?” 陈珩微微皱眉:“看来倒是欠了罗璋师兄不少人情。” “你不愿欠他人的人情吗?” “难道师姐愿意?”陈珩淡淡反问。 “可伱为何又欠了我的人情,师弟?” 这一瞬间。 卫令姜眼底忽得绽开了浅浅的笑意,如花瓣含露:“你欠我的人情,又该怎么还呢?” 红叶簌簌如火,颜色绮丽。 这方浦屿名为红叶岛,遍地都栽着四时不谢的红林大枫,随风摇曳时,绚丽夺目,满空辉耀,看起来秀美非常。 绝丽的女郎穿着曳地长裙,明眸皓齿,顾盼之间秋水盈盈,眸如月牙儿般,脸上难得露出了不掩饰的笑意,甚是动人。 神情散朗,林下风气—— 陈珩静静看了她一眼,道:“师姐的意思是?” “还未请教师弟的尊姓大名。” “不如师姐先说?” “我……”卫令姜微微犹豫了刹那:“我叫温宁。” 陈珩瞥见了她脸上犹豫,神色淡淡道: “陈霸先。” “……” 卫令姜同样淡淡瞥了他一眼,忽得敛去了所有笑意,转身便走进不远处的‘仙客居’中,也不答话。 “是不是傻啊?都没脑子的吗?” 青枝乐了,一摊手:“这你俩以后要是能找到道侣,我就跟你们姓好吧。” “人只能冠一姓,还未曾听过能冠两个的。” 陈珩声音一如平常,也并不多做理会,同样走进“仙客居”中。 …… …… 第二日。 宝聚斋中。 穿着紫衣的管事愕然看着面前的数十乾坤袋,眼神有片刻的呆滞。 “这是杀了多少——” “胡说些什么!” 管事一脚将多嘴的伙计踹了个踉跄,向对案端茶在手的陈珩和颜悦色道: “这是斩妖除魔!斩妖除魔!道友本事高强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祭器 数十口乾坤袋仅是那样垒在一处,就几乎占了半扇桌面,宝光晶莹明亮,让宝聚斋的新来不久的伙计都看呆了眼。 纵然这乾坤袋只是下品的储物符器,但如此数量,若换算成符钱,也是一笔巨量数目了。 他们纵是在宝聚斋干上个十数年,都未必能得手这么多! “斩妖除魔不敢当,只不过是维护正宗罢了。” 陈珩举盏微笑,那紫衣管事也赶忙叠声附和。 一时之间,各类的溢美言辞好似泼风骤雨般,迎面袭来,直到那紫衣管事自己都觉得有些赧然脸红时,才方一停。 “敢问道友的这些乾坤袋都是要售卖的吗?且请放下一百个心!我郝庆延必会安置的妥妥当当,给道友一个好价钱!” 紫衣管事心头火热,直盯着陈珩不放。 这一笔生意若是做成了,单是抽成,便能赚上不少,再攒上几個月的月俸,说不得还能将练炁修为往上推一推。 “不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有些杂物,也便一并托付给郝管事了。” 陈珩略一挥手,又放出了十数件符器,当空虚悬,更是照耀得满室通明,光华如水涤地。 “这……” 此番,连郝庆延都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色,眼底隐约有几分忌惮之色。 这么多乾坤袋和符器? 怕不是哪个魔道妖人特意来此销赃的吧? 不过这个心思只是一闪而逝,郝庆延也懒得多想,更没什么要匡扶正道的意思。 再是怎样的积年老魔又关他屁事! 一个月的月俸才三十符钱,还指望他玩命呢? 就算有不知死活的强人要来抢宝聚斋,不吭声、不带路就是他最后的底线,算是全了与宝聚斋之间的情分。 若是那强人肯分一杯羹,那哪还能叫强人? 那明明是他郝庆延义薄云天的好大哥! 在心思乱转间。 郝庆延也不耽误动作,只将双目一运,便放出了一道刺目的亮莹莹紫光,一一从虚悬的符器上缓缓扫过,嘴里还念念有词。 “担山大棍,下品符文,咦?有九道天宝大禁啊?可惜可惜!这材质支撑不起再炼形一次了,若能二次炼形,这大棍就是件中品符器了!到时候价钱最次也得翻上个十番啊!” 在郝庆延开口时,早有宝聚斋的伙计拿着纸笔,将他的品评一一记下。 能在此地担任管事一职的,自然都有一技之长的。 便如郝庆延双目发出的这道炫目紫光,就是门勘物类的道术,往往最受坊市内商家们的喜爱,能够助人辨识符器的品秩高低、禁制多寡。 胥都天中的符器、法器等等炼制之术,乃是自前古传承下来的,极高妙玄微的法门。 放在界空,甚至在一些地陆之中,都是不传之秘,仅能够口耳相诉,不假于外物、他人。 若是一旦泄出,也不知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又掉下几多滚滚人头。 而但在此方天宇,却不过是寻常的祭炼法门,人人都能习得。 就连其中最为关键的禁制,也被八派六宗因百万年前的一次布道天下缘故,悉数传了下来。 胥都天的祭器法首重炼形,其次是禁制。 一方粗胚,需先经由“炼形”洗去其中的杂芜糟粕,理顺气脉、形势,调节清浊后,才方能于其中铭刻禁制。 而在这“炼形”的过程中,若是粗胚太次。 即便炼形完成,但也铭刻不了几道禁制,往往三五道禁制,就已到了材质的限界,纵然强行叠加,也只会落得法器崩毁,讨不了好。 甚至于一些粗坯更次些的,连“炼形”那一关都过不了。 需知“炼形”本就是用来洗去杂芜糟粕,以调节清浊的,若那粗胚整个都是“杂芜糟粕”,莫说什么打入禁制了…… 只怕等到一次“炼形”完成后,到手的便只是一捧灰灰,所有的形质,都被悉数化去! 也因此,粗胚的材质越是上乘,便越能承受更多数量的禁制,像什么灵天素景精金、弥罗铁和黄华秘髓等物,都是世间修士梦寐以求的粗胚材器,有价无市。 至于禁制,又分天宝大禁、灵宝大禁和神宝大禁三类,乃是八派六宗的亲传,各有神奥,并无高下的区分。 这祭器当中,炼形一次,禁制十道,便是下品符器。 而十道禁制,同样是下品符器的至极了。 这时候,下品符器又需再经一次“炼形”,才能继续打入禁制。 炼形二次,禁制二十道,也便是中品符器。 以此类推。 法宝的每一次品秩突破,都需得再经过一次炼形,才方能最多又打入十道禁制。 符器、法器、道器乃至是传闻中的仙器,都概莫如是。 相传。 一件孕育了真识的法器在苏醒时,都足以引动千里天象暴动,鲸吞进去无尽无穷的虚空灵气,至于道器和仙兵,那就更难以揣度了。 …… 而这时。 郝庆延也总算将那十数件符器都一一看了个遍。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朝陈珩歉然一拱手,也不说话,而是一屁股就瘫在软椅上,咕噜噜喝了半壶茶,过了半响,才渐渐缓过气来。 “见谅,见谅,这门‘识灵道眼’驱使起来太耗费胎息了,我一个练炁八层的都顶不住,每一次使出,都像是去了半条命。” 郝庆延叹息摇头,旋即又眉笑眼开了起来: “道友可是等急了吧,稍待,稍待,慢工方能出细活嘛!今番这些可着实价钱不菲,我——” “无妨,我正巧还有一事相询。” “道友难不成还有符器?!”郝庆延又惊又喜。 “并非符器,而是道术。” 陈珩一边将郝庆延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一边笑道: “贵斋可收取道术和练炁术吗?” “原来,原来。” 郝庆延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两声,将所有伙计都轰出了门外,又掩上门户,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等到做完这些后,他才面色肃穆落座到陈珩对案,足足沉默了数息后,才缓声开口: “道术——我们是不收的!” 陈珩微微抬眼。 “非止道术,连练炁术那些,也皆是不收的,非止我们一家,连隔壁的几家商号也是同样。” 郝庆延小声开口: “道兄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曾惹出过多大的祸患呢!”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玄真派来人 道术分三等,分是上中下三乘,而在道术之上,又另有神通等等。 道术、神通种种皆被统归于道法一列,至于前后者的区分,无非是后者威能更胜,炼到了高深处,即便是焚山煮海、摘星沐日,也不过等闲而已。 但道法功用,大体之上,也便是成长、明知、杀伐、御守、遁形、丹阵、参食这几类根本妙用而已。 宝聚斋不敢轻收道法的缘由,已是来源已久了。 据郝庆延所说,此间商铺这所以能繁盛至今,乃是捡了个漏,承了前人的遗泽。 当年南域市面上的霸主还曾是“万宝楼”,极鼎盛之时,连神火崖、恶食山和花神府这几大派的长老,都曾是他们的座上佳客,甚至还将手脚延伸出了南域这片穷土,连东弥州的中域、东域,都有过他们的分行。 但此楼却因被对家“六合社”算计,不慎错收了怙照宗中的一门“五阴擒拿大手”神通,还懵懂放在楼中售卖。 因而仅仅只在一夜之间,就被从东弥州上被连根拔起,满楼门人统统丧命,连元灵都尽数泯灭,求个轮回转世都不得。 往日与“万宝楼”交好的神火崖、恶食山等等,都噤若寒蝉,一言不敢擅发。 相反几位宗主还要连夜去怙照宗请罪,言说自己识人不明,备上厚礼,以恳求宽恕。 这一风波,惹得当时半座东弥州都是震骇心悸,各家商铺行当,一时人人自危,唯恐步入“万宝楼”的后尘。 而“万宝楼”的对家“六合社”自然也没能讨得了好。 被怙照宗查明真情后,也容不得他辩驳解释,直接被一个精通咒诅的元神真人隔空施法,将所有人都炼成了阴泥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凄惨至极。 而“宝聚斋”等大小商号的发家,正是趁着这两家巨头倒毙,才迎来了时机,开始转运。 若是这两家还尚在时,他们又哪会有如此时运,早就被明里暗里的各色手段围殴过来,打压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 …… “所以,自那之后,我等皆是不敢轻收道法,唯恐是中了算计,落了圈套,步了那两家的后尘。” 郝庆延唏嘘不已: “就算收道法,也要有保人、契约、凭证……还得查验卖主的身份,与他立下文书,就连那售卖的道法,也要一一查明来历不可,否则,纵是再动人,也不绝然是不敢入手的,谁知晓那是不是要故意引你入套!” “如此繁琐?” 陈珩皱眉:“若是没有门路的散修欲求购道法呢?来贵宝地,岂不是只能只手而归?” “哈哈!道友着相了!” 郝庆延闻言大笑一声,拍手道: “你可知这世间的寻常道术何其多也?一代传一代,一人诉一人!早已是流遍天下了!像什么气甲术、血遁术种种,实在数也数不过来,多得是呢!方才说的,仅是那些不常见、没听过名姓的,才要做此防范,道友若是欲求购道术的话……” 他从乾坤袋取出一本五指厚的书册,递给陈珩。 而陈珩接过在手,只略翻阅,神色便微微动容。 “我所得的道术……怎么都在上面有记述?” 他又继续翻到练炁的行列,这一看,就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归元子练炁要诀?” 陈珩指着书册上的其中一页,道:“据我所知,这似乎是容国容氏的练炁法旨,怎会在贵斋也有售卖?” “哦,这個?” 郝庆延只凑过头看了一眼,就笑道: “这是容国太祖归元子亲自卖的,当时还没有宝聚斋呢,听说是卖给万宝楼,换了三十个漂亮鲛女,嘿嘿!这位老前辈倒也是个会玩的!” 陈珩默然无言。 他继续翻看,又见到了“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血甲术”等等,简直密密麻麻,多如云空繁星。 而且这些下乘道术的价格也是低廉异常,只要十数枚符钱便能购上一门,比符器不知要贱上多少。 郝庆延也是识趣的,主动便开口解释道。 据他的言语,这些中下乘的道术不仅流传甚广,而且威能平平,修行时也很是耗费功夫,远不如符器便捷。 毕竟无论胎息还是真炁都是有限的,用去施展道术上多了一分,那在驱策符器时,就要少一分,总是有定数的。 而且中下乘道术的威能也大多比不上符器,兼之流传甚广和修行时日的缘故,若是不将价钱定得贱些,只怕没几个人会来买。 在听到这一切后,陈珩也暂时熄了售卖道术的心思。 在他的预想中,这处“金谷墟市”本是一真法界能大施手脚的地界,模拟出他人的心相,得了元灵中的道术,再拿出来售卖。 鸡生蛋,蛋再生鸡,如此一来便是源源不绝了。 可未曾想这些商家不仅在道术售卖上存着如此多约束,并且,其自身也搜罗不少,林林总总,各类别的都有…… 在接过售卖得来的数千符钱后,陈珩本还想求购一柄飞剑。 却得知“金谷墟市”因还未正式建成,周围几家大商行都还未压箱底的好宝贝挪转来此处,皆在运转的路途中,便也得跟郝庆延约好,请他等货到时知会自己一声。 又略攀谈了几句,陈珩也不多留,谢绝了郝庆延的相送,便回返了红叶岛。 有这些符钱在手,不管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上,都能再做增进了,哪还有空在此闲聊? 他的遁光去势极快,如星火飞奔,转眼便不见了行踪。 而一座浮空楼船中,甲板上的一人刚瞥见陈珩的身形,还未来得及招呼,那遁光便已须臾不见了,没入茫茫水雾中。 “陈师弟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此行色匆匆!连我们都不理了!” 周行灵笑骂了一声,对周围师兄弟道:“等见过恩师后,必要将他揪出来,狠狠灌上一回酒!” 周围几个与陈珩攀谈过的白鹤洞道人都纷纷大笑,唯有祝婉芷默然不语,低下头去。 周行灵知她的心事,但也不好劝解,只是叹了气,继续驾着楼船向前驶去。 过了半刻钟,这楼船终于在一方浦屿降下,周围鲜花铺地,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不远处的精致水榭之中,正有两人在持棋手谈,周行灵等人也不敢打搅,默默站立在侧,躬身以待。 直到过了半盏茶后,一个满头白发的矮小老者笑着掷棋,才得以结束。 “行灵。” 矮小老者一笑:“你来浮玉泊这么久了,我叫你去交好天下英才,与他们为友,可有所获么?” “启禀恩师,有一人,他名为陈珩。” 周行灵听得这话,连忙拱手道:“这位师弟实在学究天人,与他相比,我远远不如也。” “陈珩?是我玄真派的那个陈珩?” 矮小老者还未答话,与他对弈那人也先开口,道: “你且细细说来!” “是。” 周行灵再次躬身:“古均长老。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先天大日神光 数日后。 红叶岛。 一间厢房内。 陈珩周身灵机涌动,口鼻的一呼一吸间,都发出烛火迸裂似的炸响,尔后竟越来越大,直如一道雷轰霹雳在逐渐酝酿,要伺机要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都尽数摧去!打得塌陷沉毁! 一时之间。 这整间房室内都隐约在微微摇撼,朱红的梁柱颤下几缕微不可见的灰埃,几步外的案几上,白瓷茶具跃跃发响,交撞出“叮咚”如流泉的声音。 好在每间厢房都各设了隔音的禁制,这动静才未扰得众人歇息不宁。 而在这歔欷声愈来越大,最后竟真的在空中出现丝缕雷光时。 却又在至极时倏得跌落,一层层削去…… 不过胸膛几个起伏,陈珩的气机便从高天跌至了渊谷,其中霸烈无当的意味,也改换成了一股绵绵若存、若水潜流于涧的安静。 数息之后,他的一身气机都蛰伏了下去,呼吸声已经是若有若无,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静到了极致时,又兀得开始生动,如春汛至来,冰雪尽消,河水上涨。 渐渐,这间厢房又依稀响起了口鼻歔欷时的雷音。 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 陈珩的气机也起伏不定,时而仿佛兴云吐雾,时而仿佛隐介藏形。 身躯中的穴窍不断配合着练炁法旨,运使着气脉流动,配合着它们挪移搬运,将外界的精纯灵气炼化为自家胎息,增进道行。 就这样,又过上了半日。 陈珩缓缓从入静中退了出来,将眼一睁,收摄了全身气机,神情中露出一股感慨之色。 “好一门《动静雷音导引法》!有它相助,我炼化灵气的过程少说也节省了先前的一倍苦功,‘金谷墟市’这趟的确不虚此行,那些大派弟子看来也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 陈珩从蒲团上起身,随意活动了一番手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轻松灵便,如乘云雾而行,自有一股畅快自在之感。 连精神也完足舒服,好似打烂了一圈拦在身前的窠臼,与虚空天地要变得更加相亲了。 这次修持,他总算将自身的修行,从练炁三层推进到了炼炁五层,离练炁六层也已相差不远。 不仅体内的胎息总量多了数倍,这一身战力,也由此翻上了数番。 陈珩自诩,纵然他的道行仅是练炁五层,还尚未九返圆满。 但在这偌大的“金谷墟市”里,练炁境界,就算往保守了说,能胜过自己的也不过十指之数,甚至还更要少些。 若是再遇上前次的那场天魔大潮,应付起来,也是从容许多,至少也不会同先前那般狼狈,还能更多保有几分余力。 …… “若是能在前去地渊之前就修成真炁,将一身胎息转化成了‘太始元真’,那活命的把握便又要多上些了。” 陈珩摇头。 练炁的每一层境界成就所需胎息都各不同,愈是往后,便愈多。 在陈珩新得的那门《动静雷音导引术》上就有明言,开篇就做了简述—— 若练炁一层所需的胎息量数是一方窄口小盏,轻易就能注满,练炁二层便是水囊,三层是陶盆,四层是汤鼎,五层是泉池…… 一层所需的胎息都比一层要多,层层叠去。 到了练炁九层,就如若是一方湖河了,需得无数的胎息,才方能够倾满成就。 而那仅是寻常的真炁,都需如此的胎息数量,又况且陈珩的“太始元真”更是天下至极,品秩高绝。 若寻常真炁所需的胎息数量都是一方江湖了,“太始元真”便更不必多提,唯有北冥沧洋,才能做个比拟。 陈珩在宝聚斋卖去了几乎所有的符器,仅留下雷火霹雳元珠、紫金破煞锤、参合车这三件中品符器还有一口乾坤袋。 就连流霄尺和青娥画图都被他舍去了。 可得来的符钱,除了留下一成用来购置飞剑外,剩余的皆用在了练炁修行上。 纵然如此,还仅是将他从练炁三层推进到练炁五层,只跨过了两个层阶。 可若是寻常练炁士得了这些符钱,不说能修持到九层圆满,从无至有,修持到個练炁七、八层,那必是是绰绰有余的…… 一念及此。 陈珩又觉得颇是可惜。 南域的各处商号坊市都被怙照宗当年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在收购道法时,皆是慎之又慎,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套中。 这般施为,倒是令他的一真法界不得大展拳脚。 如《动静雷音导引术》,便是一门控制呼吸吐纳节律,调动五脏六腑,来加速炼化灵气的道术。 若无此法相助,短短三两日之间,陈珩是绝无可能炼化完如此之多的符钱。 这门道术,还是他从宝聚斋回返红叶岛的当日,路途中,恰巧遇见了五光宗前来观礼祝贺的使团。 那使团里,正有一名随师门长辈来玩耍的练炁弟子,于是便也被陈珩顺手拓印了出来,模拟在一真法界内。 反复杀了数十次,那五光宗弟子的道法也大抵都掉落得差不多了,但对陈珩来说最合用的,还是这门《动静雷音导引术》。 以呼吸节律来调动内腑,一动一静之间,便如一方混混大磨,将收摄来的灵气碾压粉碎,磨损成易与人身相合的精粹—— 似这等能够辅以练炁的道术,若是可以拿出去售卖,那它的价值绝不过下于一件十五道禁制的中品符器,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陈珩这几日除了练炁修行外,便是在“金谷墟市”内四下搜寻,也不知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所得的道法亦是数之无尽。 只可惜南域的坊市商行们顾虑重重,唯恐步了“万宝楼”和“六合社”的后尘,倒是断了这一处敛财的路径。 再加之陈珩也不愿被窥破行藏,也只得暂且先搁下。 “昨日又得了四十三门下乘道术,中乘道术却仅得了一门唤作‘罗结同心锁’的法门,这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创,显然是道侣之间用来夜话闲谈的,于我而言更是无用,白费了一番苦功。” 陈珩负手走到窗前,推开半掩的雕花小木窗,遥望水波嶙嶙,漾荡如海。 此时。 正值是月上中天。 他的这处厢房在红叶岛的最西南侧,只站在窗边,便能望见一扇万顷大湖平圆如镜,隐隐约约,还有几只丈许长的赤尾金鲤正不时跃出水面,拍碎月天和水面交映,搅乱了清波。 这方大湖之所以唤作浮玉泊,乃是因日照烟霞时,水光蔚蔚,汩滉不定,犹若碎玉玲珑,才有此称呼。 眼下虽无日景,却也正月色清皎,河汉澄明,湖光更是寒碧非常,显出与白日另为不同的一片风致。 “我近日虽得了不少道术,合用的却不多,同宝聚斋那位郝庆延管事所说的一样,大多中下乘道术的威能,都抵不过符器的,并且也不如符器便捷——” 陈珩站立窗前,默默思忖。 这些中下乘道术非止威能比不得符器,并且在修行上,还要花费莫大的功夫,一步步,从小成、中成、到最后的大成至境,才方是功行圆满。 陈珩虽有一真法界在手,相当于“现世一天,法界十日”。 但面对这些不过平平的道术,他也不会花费心思,将其一一修行到大成至境。 最多也就稍稍涉猎一二,权当增长些见识,日后若是遇见了,以好方便从容破去。 毕竟一真法界也最多就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并非够能予他无限的宽裕。 而听说在八派六宗内,还存在“洞天”一物,同样亦可调换宙光流速,与他的一真法界在某方面,也是存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 “最适用于我的,应是那些凶险异常,一个错漏便当即横死倒毙,而且威能不凡的上乘道术……” 陈珩看着窗外的素寒湖景,暗自心道: “可惜,我如今所得的唯一一门上乘道术,还是涂山葛前主人留下,怙照宗的‘极光大遁’,没有干银星矿做前引,却是修不成它。” 干银星矿乃是天外星辰的精粹所炼,从来都是贵重至极。 而能够冲出罡气圈,去天外采集星辰精粹的修士,最次都是大真人了,这两者一合,使得干银星矿更是弥足珍贵。 这几日间,陈珩也曾暗里无意打探过干银星矿的消息,得来的答案,却都无一例外。 此物仅只怙照宗所在的北域才偶有向外售卖,一颗指间大小的,都是数千法钱,而且还有价无市,甚少得见。 听到这则消息的陈珩也只能暂且搁下这桩心思,专心去寻练炁士,将他们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以谋求道术。 却孰料这几日下来,中下乘道术虽得了不少,合用的却不多,对他而言裨益最大的,竟还是五光宗那门辅以练炁过程的《动静雷音导引术》。 至于上乘道术。 那更是一门都没见着…… 念及至此。 陈珩不由得微微摇头。 而这时,隔壁的房门忽然猛得一响,旋即便有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过不了几息,便是一阵比雷轰还更要猛烈的鼾声。 “隔壁不是师姐的房门吗?什么动静?” 陈珩微微一怔,也推开房门。 只一望,就见廊道上躺着一个圆胖如小猪的女童,她也浑然不觉自己被扔了出来,正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了满地。 “青枝?这是因鼾声太吵被赶出门外了?” 似乎听到了动静,青枝下意识伸手去抱,陈珩将身往后一退,女童便也捞了个空。 见没抓到什么东西,青枝懵懂嘟囔了一声,囫囵翻了个身,继续昏昏睡去。 “你如此吵闹,我也别无他法。” 那鼾声简直比他运使《动静雷音导引术》时,还更要大上几分,若非每间都各有隔音的禁制,这整栋楼舍的人,都别想安宁了。 陈珩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深青色的鹤氅,披于她身上,也便不再多管。 将门一闭。 那如雷鼾息就也被隔绝了在外。 此时圆月还未沉下中天,正是夜色阑珊的时分。 陈珩往蒲团上一坐,便又取出一枚符钱,继续开始炼化了起来。 直到晨光正盛,暖日高升时…… 他才收了气机,从蒲团上起身。 “该去各类坊市中撞运了,也不知今日可否还能遇见各大宗门里前来观礼的使团,若其中还有练炁弟子在,那便更好不过了。” 陈珩从乾坤袋的数十面具中,选了一张与昨日不同的,又将身上气机以散景敛形术改换了一番,才推开房门,大步走出。 廊道上,青枝依旧睡得正鼾,身上还披着他的那件深青鹤氅。 陈珩笑了一声,从她脚边跨过,等出了客栈,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飞向西南边的一座浦屿,不见了行踪。 而在他离开不久。 卫令姜也推门而出。 待看见廊道上仍是鼾息不绝的青枝,先是无奈,随后目光又落到她身上披着的那件深青鹤氅,又微微一怔。 “这是……” 隔壁陈珩的门户早已是紧闭上了。 卫令姜犹豫了再三,想要叩门的手终还是放下,只是将那件鹤氅默默收起。 等到青枝终于被用力晃醒时。 这女童见自己是睡在廊道上,不由得暴跳如雷,只到卫令姜应承她,今日能多加两顿饭时,才方转怒为喜。 “不过,我昨夜是在这里睡了一晚吧……” 青枝脸上有些狐疑:“为什么一点不冷啊?” “大概是你皮糙肉厚吧。”卫令姜面不改色。 青枝气得用头去撞她,去被卫令姜侧身躲过,然后抱在怀里。 “等等,这是要出去玩?” 见卫令姜抱着自己朝客栈外走出,青枝顿时双眼放光: “去吃前天的鹿肉包子!吃包子!我快要饿死了!” “我方才隐约心血来潮,好像……” 卫令姜只是微微皱眉:“好像往西南一行,或许会得到什么?” “瞎编!你这具灵身只是练炁境界,又不是你那个洞玄三重的真身!” 青枝笑了起来,可还未笑几句,便被卫令姜捂住了嘴。 随后,一道青色遁光也冲天而起,同样了飞往西南方向。 …… …… 积岩岛。 人来人往。 一处颇大的鱼摊前。 闲逛了许久陈珩突然停住脚,目光怔怔盯着一条无鳞白鱼不放。 方才,他仅是下意识用“摩诃胜密光定”扫过,却没想到,竟得见了这个东西。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 那头无鳞白鱼正在活水中肆意畅游,即便用胎息去感知,它的通体也都是血肉躯壳,并无半点异物存在。 可明明—— “前辈看许久了,是要买下这条鱼吗?这条鱼是白沙灵鱼,肉质最为滑嫩爽口不过,没什么大刺。” 这时,鱼摊的主人,一个才刚长出胡须的年轻人笑着赶来,将它从活水中捞起: “前辈若想要的话,只需半枚符钱即可!” …… 而同时。 另一边。 卫令姜捧着一口锈迹斑驳的铁罐,也是神情恍惚。 “这——” “罐罐是俺老婆子生前的留下的哩,听说以前还是件打入了两道禁制的符器,现在废了!” 铁罐主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放下烟杆,龇着满口邋遢黄牙,笑道: “女娃要是诚心的话,半枚符钱就成交了!” “是不是定价太低了些?” 卫令姜有些犹豫。 一时之间,她竟有种错觉,好似这陶罐主人言语时的神情颇像她认识的一位前辈。 但这个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因实在太过荒谬了,就连卫令姜也没放在心上, “不低,不低!半枚符钱正正好!” 老者又笑:“我这东西,只卖给有缘人……” …… ……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却向蓬莱看杏花 鱼长七尺四寸,头圆身窄,尾似鸣蛇,通体上下并无片鳞,入手时候滑腻非常,浑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蛇。 这是无数白沙灵鱼中的一条。 陈珩看着它被鱼摊主人轻易从活水中捞了出来,尽管奋力挣扎,但那个年轻人只将手往它的腮鳍处用力一按,鱼身就一僵,然后萎靡了下去。 从始至终。 都曾未展露过什么神异…… 和它那些被豢养在水泊中的万千同类一般。 他面前的,就像只是一尾普普通通的白沙鱼。 接过符钱在手,年轻人也笑嘻嘻看着陈珩将那尾鱼收入乾坤袋中。 今日倒的确是开了个好张,像白沙鱼此类虽也能勉强列入灵鱼之属,但其肉身中的灵机却不多。 寻常买主,皆是喜它口感甘美细腻,便是生食,也别有一股鲜甜风味,都用来满口腹之欲的,但无论如何,都绝值不得半枚符钱。 想到此处。 年轻人又觉得奇怪。 以他的性情,往日都是将价钱往高了报,若是买主真个有意,才又慢慢来撕磨拉扯,同他叫价。 怎么方才就不假思索般的。 一口便叫出了半枚符钱? 但这個懊恼的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过,很快也不再留心了。 钱货都已两清,再如何追悔也是无用了,更何况半枚符钱也不算亏,他还有得赚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平素常来照看的老主顾腆着肚子踱来。 年轻人就更顾不得那点小小的犹疑了,脸上忙又挂起笑,躬身上前去招呼。 不远处的陈珩见得这一幕,又默默驻足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这门机缘倒是来得蹊跷,是我误打误撞,才恰巧遇上了吗?” 车马如流的街道中,陈珩心中细思道: “先天大日神光被甄别为上乘道术,若真得手,这便是除去无法修行的极光大遁外,我唯一傍身的一门上乘道术了。不过上乘道术终于是与神通相接近,虽然具有莫大的威能,但修行条件都无一不苛刻,有些还需外物做引,便如极光大遁便需干银星矿,才能得以入门,只盼这神光……”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微微摇头。 极光大遁所需的干银星矿已是旷世奇珍,有价无市,唯有那些高功、炼师们才方有资格去竞价一二。 而先天大日神光同样是上乘道术之列。 若它的入门,也需什么郁仪法髓、大日星精来做饵引,陈珩便也唯有作罢了。 而在他出神之际,不远处,忽得便响起了一声低笑。 “原来你在此处闲耍,难怪不见行踪,亏我还去红叶岛寻了你一趟。” 陈珩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只见不足二十步远外,一个鬓发斑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淡淡望向自己。 他年岁从外表看去,只约莫是甲子上下,穿着一身简朴的灰色长衫,下颌数十缕花白长须垂荡胸前,疏眉淡目,好似一个乡村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清贫非常。 可双眼偶尔流泄的精光迸溅,又好似两道飞电般,自有一番威严方正,叫人丝毫不敢小觑。 “古均长老。” 陈珩在看见他的霎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但很快,他便压下了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波澜,神色镇静如常,朝这老者恭敬一拱手。 “且宽心,玄真派三大长老中,只我一人前来,晏飞臣还尚在派主眼皮子底下,脱离不得小甘山,那些晏家人同样也如此。” 古均开口道: “我见你气机有异,初始还疑心是否为你,直到又仔细辨了几回,才确信无差错。” 这时候,他抬眼将陈珩上下扫了眼,突然猛得伸手抓住陈珩手腕。 用玄功一查,脸上便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后又飞快收回了手。 “果然,你已到了练炁境界,看来白鹤洞的周行灵倒是所言非虚。” 古均满意颔首,缓声道: “陈珩,你在派中居住了三年,都未看到半丝修行道人的模样!也无什么向道之心!不料晏蓁死后不久,伱便连破了胎息、练炁两境。” “看来……” 古均一字一句道:“此女的死,对你触动倒是不小,还成了一件好事了?” “不过因缘际会罢了。” 陈珩神色不变:“长老特意来寻弟子,不知是有何要事。” “几日前我和白鹤洞的蒋谷炼师对弈时,听他的弟子们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尤其是那个叫做周行灵的,更是将你吹捧的仿佛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他说你已是练炁境界,神通不凡,见识也广博,这话,老夫原是不信的。” 古均看着他的双眼,颇多赞赏道: “这才几日?练炁法旨哪是有那么容易参透的?练炁士,又哪是那么轻易修成的? 我初始还以为你是在外得了什么魔道机缘,用了取巧的左道法门,但看你胎息显然是‘锭金真炁’中的金锐属相,老夫便也放心了!” 从卫令姜身上得来的那门散景敛形术,能模拟万物万事的气机,分毫也不差,即便高出自己数个大境界的修士,若非真正神通了得,亲自试探时,也绝难窥破。 这几日陈珩在各方浦屿行走间,都是以散景敛形术将一身胎息改易,换成了“锭金真炁”的属相。 这幸得多做了此举,才没被古均那突然的窥探,泄露出了自己的真炁根底。 …… “若弟子真修行了魔道的速成之法,而非是参悟‘锭金真炁’,长老又欲如何处置我?” 突遭此番试探,陈珩倒也不慌忙,只是又多问了一句。 “既参习了魔道的邪法,那便是魔道的妖人了,纵然晏飞臣不杀你,我也绝容不得你!” 古均双眼猛得一瞪,杀气凛凛,叫人不由得遍体森然。 “不过……” 他将语气一缓,叹息一声,道:“你既参习的是‘锭金真炁’,并非魔道妖人,那我便有桩造化要交于你。” 他伸手搭住陈珩肩膀,只一个恍惚,两人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茶室里。 看见这一幕的卫令姜下意识猛得起身,她帷帽下的那双剪水双瞳微微一缩,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赘婿大哥还没和那瘦老头说完话吗?我已经都吃掉第十八个包子了,再吃下去,只怕肚子都快要撑破!” 卫令姜身边,满嘴是油的青枝抬起脑袋,瓮声瓮气开口: “他房间反正就在你隔壁,小姐回去吧,别看了。你要真那么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撬锁的,晚上你们私会时,如果肯大方点多给我些钱,当门神替你们把风的事,我也不是不能代劳……” 这句话说完后,居然难得没有挨揍。 青枝万分不习惯地打了个嗝,纳闷抬眼。 这一望。 原地哪还有陈珩和古均的身形,早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呜呼!赘婿被坏老头抓走了!小姐快去英雄救美啊!” 青枝大惊失色,连特意留到最后的鹿肉包子也顾不得吃了: “他要死了,小姐是不是就要守活寡了,等等……是这么说的吧?守活寡?” 砰! 一个白皙小巧的拳头用力砸在她的头得清…… 身边青枝还是在叽叽喳喳。 卫令姜突然伸出手,飞快从她怀里抢过一个油纸包,把青枝特意留下来当夜宵的那个鹿肉包子塞进嘴里,用力咬下! “呀!你在干什么?!” 青枝声音一停,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气得脑袋发昏,仰天就要倒。 “走吧,回去找他。” 卫令姜两颊微微嘟起,声音混含不清,像一只在卖力咀嚼萝卜的小兔子,面无表情。 “呃……我又可以看戏了?” 青枝一乐,一时之间,连头也不晕了。 “他如果出事,欠我的人情就更还不了,若非如此,我才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卫令姜神色淡淡。 “桀桀桀桀,对,太对了,就是这个味!口是心非,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青枝叉腰狂笑。 下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便拉住她的耳朵,将她拖着向前。 …… …… 积岩岛。 一处酒楼大堂中。 陈珩和古均正相对而坐,突然,古均放下了酒樽,开口言道: “地渊一行后,你便退出玄真派吧,派主那边,自有我会替你分说。” “什么?”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愕然看向对面那个瘦削清矍的老者。 “你去拜入白鹤洞,去当周行灵的师弟。” 古均对他的目光仿佛视而不见,只继续道: “我和蒋谷炼师已打过招呼了,那位仁厚长者已允诺了,他会收你当他的关门弟子。” ……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谜题终现 这座酒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热闹非常。 而角落处的两人却皆是一言不发,像流水中心的两块静默的礁石。 最终。 还是古均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森寂。 “觉得讶异么?玄真派内竟还存有良善之辈,倒真似千年的铁木开花盛蕊了,叫人闻所未闻。” 古均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笑意: “你方才听见老夫那番要除魔卫道的言语,可是心头鄙夷,恨不能啐在我的面上,叫我闭上这张嘴? 明明自家宗派内都到处是强取豪夺的魔道行径,晏飞臣只手遮天,行事霸道狂妄,视人命如草菅;派主更是不管不顾,只任由他施为,源济上人左右逢源,唯利是图,老夫更是一尊庙里供着的泥胎木像,只参食香火,却不做实事……” 他看向陈珩,道: “你可是这般作想的么?” “弟子不敢。” 陈珩起身而立,避席再拜。 “你也不必在老夫面前作伪了,此间派中人物仅只你我二人,这些都是实情,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现在再教你一个道理,做人须得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蒋谷炼师因幼子死在了魔道的血祭之法上,一直都对魔门的种种左道之术痛恨非常,我方才那话乃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叫人传出去,让他知晓你并非魔道的真炁根底,而是出自玄宗,是可以放心收入门下的!” 古均老眼抬起,突然话锋一转,道: “可还记得?在伱寡母死讯还未被晏平刻意传至小甘山的时候,你虽心中积郁,却对仙道也是颇感兴趣的很,有一次还不知死活,竟拦下了派主外出的法驾,向他请教想要证就胎息,应该去读些什么道书…… 当时的晏飞臣被你气得脸色铁青,若非晏蓁拼命劝阻,恨不能当众鞭死你。你或是忘了,我倒是对此记忆颇深,至今都记于心中,因你那一刻实在大胆的很,也实在不知死活。” 陈珩眼神微微一动,没有开口。 “可惜,你的向道之心也便只有那一时片刻了,自晏平的将你寡母的死讯传来小甘山后,你这人,便成了一条被抽去了脊柱的狗,只会哀哀呜鸣了。” 古均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若不是晏蓁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你,你陈珩还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么?只怕早就自裁了,现在都不知转世去了何方,真是可笑!” “可长老为何如今要助我?” 陈珩声音沉静如平湖,道:“往日里,珩还从未得过长老如此的青目。” “为何?因终究是玄真派欠你的,因你今时不比往日,也因我想叫念下我的好,欠下我的一桩大人情!这便是实情了!” 古均道人面无表情: “你若是从前那副模样,我自然懒得高看你一眼!我纵然是再如此的慈悲心肠,可一介凡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何苦为了你去与晏飞臣来做对,平白给家族招惹来祸患?可你如今不同了,周行灵是被蒋谷炼师悉心自幼调教过的,是洞玄炼师的高足,连他都对你称誉有加!” 他直视陈珩,双目透出一丝精芒: “离晏蓁死后这才几个月?你便连破了胎息、练炁!这样的天资,连蒋谷炼师都要动容,就莫说是我了,大好时机在前,怎能不提早下注?” “原来如此,长老想要我如何去还上这番人情?”陈珩笑道。 “你若真活着从地渊出来,并拜入了蒋谷炼师门下,一百年——” 古均伸出十指,缓声道: “我要你庇佑我的族人百年,使他们在凡人世俗里享受富贵,不虞有冻饿刀兵的苦楚,若是有成器的,你还需将他们引入仙道门径,如何,可愿意么?” 陈珩沉吟片刻,并未急着作答。 “你之所以还能活着,无非是晏飞臣纵然再如何跋扈,也不敢于明面忤逆派主,坏了派主遣人入地渊寻宝的大事,可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 古均淡淡道: “可若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派主哪还会再管你!你与此人非亲非故的,他纵是与晏飞臣再不睦,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卒子,而提前翻脸,将事态闹僵。” “不过长老又怎知我能活着从地渊出来?” 陈珩声音一顿,思忖了半刻,口中言道:“还有,不过是庇佑族人百年,长老应也有不少门人故交吧,为何会将此任托付我这個寻常弟子身上? “你若是死在地渊里,自然一切皆休,什么事情都是空话了,今日权且当我白来了一趟,而至于为何托付于你……” 古均悠悠开口: “你以为你在炀山做的那事,没传出去吗?连许稚这种性情唯诺怯缩的人,你都不愿唬骗他,还与他均分了斩获所得。我也算是知你性情的,既又有如此天资,我不将身后事托付于你,还能给谁?” 炀山…… 斩获所得? 听到这番话,陈珩不由得摇头失笑。 除去炀山道人后,他得手雷火霹雳元珠,本就是占上大便宜了,可在古均嘴里,倒像是自己是舍去多大的获益,吃上了亏一般。 而这时,古均该说的言语都已经说尽了,也自然没有要再无陈珩闲谈的意思。 他将一枚巴掌大的鹤翎信物从袖中摸出,搁在桌面,便招呼酒保来结了账,就欲起身。 “长老,恕弟子冒昧了,我实在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陈珩突然唤住他,眼神难得透出一股郑重之色,拱手施礼. “许稚师兄。” 他说:“当初,真的是因为怯战不前,才被长老开革出门墙的吗?” “……” 古均脚步一顿,没有应话。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将身子一转,眼缝里的目芒像刀光一样的逼人,割得人肌骨生疼。 “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事,不怕死么?” “长老毕竟还需弟子留下有用之身。”陈珩再拜了一拜,面色不改:“恕弟子妄为了,可许稚师兄终究是待我如友,弟子别无他想,只是欲知一个实情罢了。” “知实情?只怕你是想替他洗去一身的冤屈吧。” 古均闻言冷笑一声:“是不是怯战,又能如何?都早已过去这些年了,还有什么好言语的!” “我的独子是死了,我终究是个人,不是泥胎木像,也不是个菩萨!” 话音才落,他的身形便已须臾消失在原地,一道黄光往云空一盘,便也不知去了何方。 而陈珩缓缓抬起头,将桌上那枚鹤翎拿入手中,重新坐下,也是一时无言。 从始至终。 两人都默契未提起地渊之事,更莫说什么向派主请托,免去地渊一行了。 无论古均还是陈珩都知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领了符诏,拿了卖命得来的财货,那以艾简待门人如奴仆马牛的性子,便是绝容不得反悔了。 莫说蒋谷炼师如今还仅是观望,并未非认定了要收他为徒不可。 就非这位炼师真非他不可,艾简也定不会放人,说不得还会觉得这是在折损自己的颜面,更加触怒他。 区区一个洞玄炼师罢了,三十年前他于小甘山开宗立派时,不知杀得多少人头滚滚,剑上也不是没有沾过洞玄炼师的血。 …… “便是有命出了地渊,只怕,也要辜负这番好意了……” 陈珩摇摇头,便将手中那枚鹤翎收入袖中了,也不多看。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前身那时是别无选择,错入了门派,如今自己重活一生,已有教训在前,自然不会再重蹈一世覆辙。 纵是白鹤洞再如何的兄友弟恭、风气良善,可在那里,终究成不得金丹真人,更莫说什么元神返虚大道了。 这方宗派若是切实论起来,甚至还比不得自身如今所在的玄真派,毕竟艾简的杀力超群,压得周遭几家都不得不俯首。 连那些被自家派主视为奴仆的玄真派弟子出行时,气焰都比别家弟子要更要嚣狂些。 “要拜入大派,至少也是要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派,如此一盘算下来,合用于我的,便唯有一个南域的花神府了……” 陈珩心中叹了一声。 旋即看向左侧山水屏风,声音淡淡,道: “师姐,听够了吗?够了便出来吧。” 屏风之后,青枝猛得啊了一声。 随后在一阵杯筷碗盏碰撞的嘈乱声响中,卫令姜有些尴尬地低着脑袋,一步步慢慢走出来。 女郎纯美白皙的脸颊浮现出玫红颜色,一时晕晕如霞,别有一种明丽的颜色。 “这个小杯子是自己从桌上摔下来的,不是青枝的错!” 在屏风后,青枝还在跟闻讯而来的酒保据理力争: “我没有碰到它,是它砸到了我的手,你看——” 卫令姜顿觉头疼,连折过身去一把捂住青枝的嘴,又跟酒保赶紧致歉,才将这小猪似的女童拖了过来。 她这一回首,又对上陈珩的视线,竟下意识有些无措地偏开脑袋。 “你……” 卫令姜声音难得吞吞吐吐:“你是什么时候,嗯,是……” “师姐来后不久,就知道了。” 陈珩语气依旧一如往常:“青枝咂嘴的动静太大,听声音,我就知道了。” “是吗?我吃饭原来还咂嘴啊?” 青枝从卫令姜身后疑惑探出一个大脑袋,万分不解:“可我怎么没感觉呀?” “没你的事!” 卫令姜将那个脑袋按了回去,讪讪解释了一句:“我……我没想偷听的,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的生死,害怕你真的出了事,才特意赶过来? 卫令姜脑中突然无端闪过这一句。 她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摇头,像是要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没想偷听的,只是恰巧来这里吃饭……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啊……” 卫令姜干巴巴开口,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拙劣可笑,索性停了下来。 “竟是如此吗?” 在楼檐下半明半暗的晕光里,陈珩身影也仿佛忽明忽暗,他抬起乌沉深黑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卫令姜,过了好半响,才转眸望向窗外,唇边浮开了一丝莫名的笑。 “的确好巧。”他开口。 “你……” 卫令姜愈发手足无措,气氛一时间更加尴尬。 她轻轻抿起唇角,在想起刚才那老者跟陈珩之间的对话,心里又没由来的多出一股怜悯,原本羞迫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就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心绪,是仿佛看见在雨天看见了一只毛发湿漉漉小狗时的不忍,还是带着某种别样的意味。 卫令姜也说不准了。 “师姐是在可怜我吗?大可不必。” 卫令姜突然心头一惊,只见陈珩这时转眸,淡淡对上了她的视线: “晏蓁如今死了,我已是自在之身,而且我还活着,能练炁,能修行,这已超出了天下绝大多数人了,师姐还是收收脸上的不忍吧。” 卫令姜有些愕然。 几步远外,那人眼中只有一片超尘的淡漠,无悲也无喜。 方才他那不经意泄露出的点点情绪,就像退潮的海水般,被全敛了进去…… “天色渐暮,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陈珩略一拱手,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么。 卫令姜一时怔在了原地,直到青枝用力拉了拉她的袖袍,才猛得缓过神来。 “这人脾气又臭又硬,软硬不吃,我觉得小姐你是拿不下他的。” 青枝小声开口:“我的建议是一拳把他揍晕,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切就好办了!” 对于她的这番浑话卫令姜并没有作答,只是颦眉静了半响,才忽得冷笑一声,同样转身便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啊!” 青枝大叫了几声,迈出小短腿就要追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就被几个酒保隐隐拦住了去处。 “我们还没付钱呢?!”青枝急了。 “你留在这里刷盘子抵债吧。” 卫令姜头也不回,声音淡淡。 “什么?!” …… …… 数日后。 红叶岛,厢房内。 满室隐隐有鹤唳云嘶的清越声响,突然遍彻,陈珩停下练炁动作,若有所思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匣,托在掌心。 “看来是封丹火候已足,可以服食了。” 此刻木匣上,那道捆缚住匣身、赤红如血的玉链已然脱落,连色泽都黯淡了不少。 匣中的鹤胎丹在不停碰撞跳跃,似是迫不及待要撞破出一个大洞,好飞奔出来。 陈珩只将匣盖一揭,便将那颗蚕豆大小的丹丸捏在指尖,空中的鹤唳声神霎时更加清越,一鸣高过一命。 “听闻此丹是最适于练炁士服用的外药,仅一颗,就含有无尽的精气?” 陈珩只略赏玩了半刻,便握住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内。 心相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鹤胎丹吞进肚腑,一时间,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精气要在体内炸开,双目都忍不住要放出湛湛神光,满空都是异香。 但仅不过半刻钟后。 陈珩猛得停下行功,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天魔!” 此时,他的身躯便已不受控制的长出一层细密的灰黑鳞甲,形体凭空大上了三五圈,无数白森森的骨茬透体而出,在背部盘转,交织出一对巨大的骨翅! 大毁灭、大崩坏,大沉沦,大沉沦! 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低吼、嬉笑,要勾起他的种种嫉妒欲念,驱策着他去杀戮、去掠夺世间的万物万象! 这时候,陈珩想起浮玉泊道人罗璋在赠丹说过的话。 “这丹是怀悟洞主的私藏,是他特意命罗璋转增给我等的,此人,竟然如此……他竟与天魔有染吗?” 念及此处,陈珩脸色突然剧变: “不好,师姐!” 他匆匆退出一真法界,也顾不得鹤胎丹还握在掌心,猛得便推门而出。 这时候。 隔壁房门同样也被突然推开,卫令姜急匆匆跑出。 两人视线相触,只对视了片刻,便几乎不约而同错开目光。默然无言。 一时之间。 场中唯有沉默而已。 而此时。 浮玉泊中。 贩卖白沙灵鱼的年轻人摇着樯橹,正欲再驶远些时,突然,舱中一口鱼桶里,一条金须大鲤鱼嘿嘿大笑: “道君,你这黠智老贼,一顿苦心算计,今番可是算成了!” “废话,这算什么,才仅出了两分力呢!” 年轻人还来不及讶异,便见一个叼着烟杆的白发老者踏水而来。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 “由我亲自出手布局。这九州四海,能不成的事,倒是寥寥!” 章节目录 上架感言 本书明天就要上架,今晚十二点会开通付费章节,希望大家如果可以的话,都来支持一下首订吧,因为首订对新书来说真的很重要,虽然前面章节末尾已经说过了,但这里我还是再重复一下,谢谢大家了另外,说说关于上架后的更新和加更。 上架后每天固定更新4k,可能是两章,也可能合成一大章,抱歉,因为不是干全职的,每天4k真的是在卖命了……关于加更,目前其实也就一个。 月票每过一千,加更三章,上不封顶。今晚零点在开通付费章节后,我会先发一章出来,再次请大家支持一下首订,谢谢! 《仙业》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太文妙成道君 叼着烟杆的老者步履蹒跚,满脸傲然得色,笑得大黄牙都露了满嘴。 “这,这……” 他的身形仿佛一片廓宇虚空,没有分毫重量,虽踏在湖面,却没有激起半丝的水花和涟漪,湿寒的流岚空洞穿过他的躯干,却连形质都未曾改变。 “水鬼?” 年轻人紧紧抱着渔网,嘴唇哆嗦,又看向桶中那尾正在悠闲吐泡泡的金须大鲤鱼: “鱼,鱼妖?” “什么?鱼妖!你在说你老母呢!” 金须大鲤鱼闻言暴怒,恨恨一尾巴甩烂了木桶,当空变化成一个满头红发,身罩金缕衣的俊秀少年。 他满脸不爽来到贩鱼的年轻人身边,眉毛一斜,指着自己,道: “他娘的!大爷平素最讨厌有人叫我鱼了,来!跟我念!” “……” 贩鱼的年轻人吓得呆住了,直到看见那红发少年拳头捏得崩崩发响,才如梦初醒,忙不迭跟着点头。 “陵、明、金、霞、印。” 红发少年一字一句,眼神万分不善。 “陵明……陵明金霞印。” 年轻人磕磕巴巴,满头大汗。 “哼哼!还算孺子可教,亏你也是一个胎息,怎么就村俗如此?好没见过世面,连陵明大爷的名头都没听说过吗!” 红发少年斜睨一眼,突然嘴角一勾,又笑了起来: “你方才称我叫鱼妖,又管那老头叫什么玩意,来,大声点!大声说出来!” 年轻人本打算死都不开口,却被红发少年用眼神狠狠一逼,也只能哭丧着脸,闭上眼睛,颤声道: “水……水鬼。” “哈哈哈哈!” 红发少年乐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捧腹大笑:“听见了吗?你是水鬼!哈哈哈哈!” “不是水鬼。” 满头白发的老者摇头踏出一步,身形便霎时昂扬起来,皮肉饱满。须发转青。 只在霎时,一個头戴莲花冠,身穿赤极仙衣,大袖宽袍,道意盎然的美少年就静静立在湖面。 他肤色光洁如婴儿,外表斯文儒雅,目光却幽深如混洞森森,里内好似有无穷的星河宇宙在其中生灭,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整整一纪的更迭变迁,藏着无尽的浩瀚恢弘之景! “是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 他微微一笑,露出满嘴雪白整齐的牙齿,神色温和。 而那贩鱼的年轻人此刻早已吓得晕厥了过去,哪怕是红发少年揪着他的领子使劲上下晃,都毫无半丝要醒的迹象。 “是傻子吧?啊!你乃是上品道器通灵,体内的气机若是放出来,都能轻易打碎一方界空了,连那些什么金丹元神都承不住!” 见红发少年一脸好奇地将手指头按在年轻人眉心,似乎是想要度气过去。 太文妙成道君当即就绷不住了,那派前辈高人的气度也顷刻荡然无存,像个被顽劣学生气到抓狂的私塾先生。 他猛得揪住红发少年领子,将他提到半空,破口大骂: “金霞!这人是吓晕过去了,不是死了!你脑子是不是缺了根什么筋啊?度气救人那是人该干的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我知道,我就是想玩玩,可万一他是什么绝世天才,把我的气机收摄了,那岂不是一段佳话,赤明派又多出了一个大天才?” 红发少年一脸不在乎。 突然眼珠子一转,又开口笑道: “道君,你说我要是倾力一击,能不能把南域整个毁去,炸出地渊里的那尊尸解仙来?” “去死吧,憨货!你这哪像什么玄门道器,分明是魔道六宗那边派来的奸细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烂在无琉璃天里,我还费什么劲去捞你。” 太文妙成道君恨铁不成钢,指着他的鼻子道: “这话你跟老爷我说说也就算了,我是你主人,我不同你认真!可前几日玉宸派的那位道兄也来南域了,还亲自和那尸解仙手谈了一局,这番浑话要是叫他听见,必是又要劝我磨去你的真识,换个听话的!” “什么?!” 红发少年心头一惊,下意识脖子一缩,显然是在那人手里狠狠吃过一番亏的。 不过很快。 他便又皱眉不爽了起来: “道君,不是说好要唤我为陵明吗?陵明金霞印,叫陵明多威风!金霞这听起来就不似个好名!” “金霞,金霞,霞子。” 太文妙成道君翻了个白眼:“你哪来这么废话,叫你就乖乖应着,不然哪天将你名字换成狗剩,你又能怎样,跳起来咬人啊?” 说完,他将大袖一挥,便自不见。 连那唤作金霞的红发少年和晕倒的年轻人也一时隐匿。 …… …… 与此同时。 茫茫宇宙星海内。 葆光地—— 这方也不知与胥都天隔了多少虚空距离的地陆,突得发出百千种不同震动,五光如龙升腾,天花乱坠,地涌甘泉。 如此异象。 令得生存在这地陆的无数千丈巨人都抬起头,旋即奔走大叫,声震四野,面现喜色。 “大地震动,虚空放光,这是道君老爷要过来了,快去迎法驾!快迎法驾!” 还没等那些千丈巨人更多准备,地陆的中心,一座极璀璨华丽的金宫便闭了禁制,旋即传来一道轻轻笑声。 “不必迎我,不必迎我,只是来此闲耍罢了,皆速速散去吧!” 那金宫在这一声笑后,也从大地升腾去了云空深处,只留下一众匍匐拜倒的巨人,口中还在颂念不绝。 …… “自道廷崩毁后,诸天宇宙法度不存,看来大家的日子都是难过了啊!” 太文妙成道君从那些匍匐的千丈巨人身上收回眼,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朝向着宫殿深处慢慢走去。 沿路前行,所见得的皆是种种辉煌浩大之景,各类天地中的异宝奇珍。 而又早有两列身有圆光、长裙曳地的神女款款来迎。 太文妙成道君也不用她们服侍,只从袖中将那个晕倒的年轻人抖落,令神女们接住,便自顾自带着满脸不爽的金霞,进入了主殿,落座到云榻之中。 “看戏看戏!” 他斜靠在软垫上,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酒,兴奋一拍大腿。殿中便浮现出一派光影景象,旋即又传出声音来。 金霞闷闷坐在下首,掏了掏耳朵。 殿中映照出来的,正是陈珩和卫令姜二人…… 也不知道君究竟是有多广大的法力,隔了无数星海虚空,都将他们此时的景状放了出来,还在当戏曲看,就像身临其境。 金霞静静看了会,只觉得这两人他娘的真是好生别扭。 他不明白那个男的为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现在难道不应该上嘴狠狠地去亲吗?哪有这般多的心思和废话! “整点菜啊!在看戏呢,就叫我干喝啊?” 在金霞百无聊赖之际,云榻上猛得一声喝,抬起头,只见自家道君正在冲自己瞪眼。 “你不会自己变吗?” 金霞刚要大怒,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于是便欢欢喜喜向外叫了菜肴进来,恭恭敬敬摆好,满脸都堆着笑。 “有什么事就说吧。” 夹了一片龙肝入腹,太文妙华道君满意眯起眼,嘴角一歪: “看你这鸟样,便指定是没憋着什么好屁了!” “道君,霞子不明白啊!” 金霞一指殿中的陈珩景象:“以您的万金至尊之躯,何苦要留心一个区区练炁小修士,他身上是有什么神异吗?” “你可在知在修行一途,什么才最重要吗?” “能打!” 金霞恭维道:“向您一样的能打?” “能打?你能打有个屁用啊,这世道出来混,要有背景,要讲势力!” 太文妙成道君冷笑一声,指着殿中陈珩的身形道: “法侣地财这四字之中,我唯独看重一个‘侣’字,贫道修行,靠得是广结良缘!靠得就是人情世故!”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满门孝悌 “……” 金霞被这一番话震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的叹服神色。 “道君,你方才说那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市井街面上的丐头混混。” 他认真竖起大拇指:“听得我热血沸腾,简直想抄上根棍子,就同你一并去街面上收丐捐了。” “不过。” 金霞又斜眼看向殿中,那个被道君以**力隔空映照出的陈珩,一摊手,道: “在这人的身上下注又算什么良缘呢?我横竖是看不出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别说派里的卫令姜和王沈了,就连那個神头鬼脸的司马枋,也要胜出这个陈珩不少吧? “莫非您老人家是因为他的身份血缘,才想要提前交好他?他祖父便不说了,知道您老人家同那尊神王有过不快。” 金霞大剌剌蹲下,顺手从玉盘上摸了颗拳头大的仙杏,吃的汁水四溅,声音也含混不清: “我记得他爹陈玉枢,好像是上上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说是什么?哦,想起来了!当世八百年内最有望成就合道的奇才!莫非他爹真要成道君了,您老人家想要提前落子,让陈玉枢欠下人情来?” “瞎扯淡,那个陈玉枢又算什么东西? 当初居然还敢算计到我赤明派头上来了,好几个女弟子都险些被他骗了,那些可都是我赤明派的真传!老子不去南阐州拍死他,已经算是给玄冥五显道友面子了!”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没好气道: “还有,你说方才在说道君?就他那鸟模样也配八百年合道? 此人当初是强夺了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才方有如此成就。但又怎样?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他虽成了纯阳真君,度过了风火两灾,那最后的纯阳雷劫还不是把他卡得死死的,莫说八百年合道,便是三千、八千年,能够合道便是万幸了!” 这时。 连太文妙成道君都忍不住微微摇头。 便是他面上再如何鄙薄陈玉枢,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非仅心狠手辣,且又惊才绝艳。 若假以时日,胥都天道君们在【乾元司辰宫】中的座次,他必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 陈玉枢当年之所以悍然反出斗枢派,乃是因他用邪功,夺了斗枢派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将她们残虐至死,让那两份命格加诸了己身。 此事一出。 便是他的老师,神屋枢华道君也不能再放任宽容了。 若非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提早接应,陈玉枢早便死在斗枢派的山门之中。 而那一次陈玉枢的叛宗,也让先天魔宗和斗枢派这两方正魔巨擘彻底正面对上了,连带着整个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都被牵扯其中。 一时之间,人人战兢自危。 不少真人真君都仓皇远遁出胥都天外,要把自家道统迁到了其它的地陆之中。 生怕这次玄魔争锋时,双方到时候都发出真火来,留不住手,要把这方天宇再次打得稀巴烂,重演一次“中琅浩劫”! 事后,在几位前古仙道巨头的说和下,虽不知先天魔宗以什么大代价熄了斗枢派的烈怒。 但陈玉枢此人的名号。 也算是彻底在宇内诸天打响了…… 以往他也仅是以风流不羁,四下种情而闻名,就连堂堂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内,也有他的无数相好,简直叫人瞠目结舌,恨不能投入门下,向他虚心请教。 但其在夺命数、叛宗门之后,便是以那狠辣阴戾的性情,而为人所惊悸流传了。 …… “也对,陈玉枢因夺人命数的事,被天公所厌,纯阳雷劫更是难度,八百年内想成就合道,怕是难了。” 金霞打了个哈欠:“老爷你就是想交好这尊未来的道君,也要等到以后了,不急着现在出手。” “憨货!你是在无琉璃天里被那群秃驴关傻了吧?就算老爷我真的不要面皮,想交好那个什么陈玉枢,又何必从陈珩身上下手?” 太文妙成道君摇头,指向陈珩,道: “陈玉枢因纯阳雷劫难渡,也不知从哪得了一卷方术,用化身生了无数的子嗣,指望用这些血裔替他挡灾呢!我助这个陈珩,反而是在恶了陈玉枢,明白了吗?” “什么?如此刺激?!”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金霞浑身一震,登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他娘的!我被关在无琉璃天中的那些年里,究竟是错过了多少的大戏啊!好生精彩!” “不过,那样这么说来……” 金霞突然促狭一笑: “他们老陈这一家,岂不是满门的父慈子孝了? 我想想,陈玉枢他父亲,如今正执掌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便是深恨陈玉枢,当初就是这尊神王把陈玉枢从虚皇天逼迫到了胥都天的,若非斗枢派可怜收容,早就连元灵都磨灭了。 而如今的陈玉枢又修行方术,要让他的子嗣替他挡灾,那些子嗣们又怎么可能甘心?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 金霞已经是乐不可支,开心旋着脑袋,满头红发狂舞张扬。 连云榻上的太文妙成道君也忍俊不禁,泛起笑意。 “不过,陈玉枢这儿子,和他倒是丁点都不相像啊?” 好不容易笑够了。 金霞看着殿中陈珩和卫令姜相对无言的这一幕,又感慨万千: “陈玉枢面上常是带笑的,看起来倒是一派朗月清风、温文儒雅的很,说话也讨人喜欢,那些蜜语甜言,更是仿佛不要钱……这个叫陈珩的面冷心也冷,小卫如此美色当前都不为所动,看上去颇似中乙剑派的那些疯子,和他父全然是两类性情啊!” “若真是陈玉枢那般性情,纵然是这陈珩是‘两仪命盘’算定的有缘人,我也绝容不了他靠近赤明派弟子,早便一巴掌扇死了。” 太成妙文道君神色淡淡道: “如今的玄魔格局纵是再加上一个陈玉枢,也终究是玄门为先,但无论如何,魔道那方都再也不能出一个道君了,否则到时候冲突一起,难免打得陆毁星沉,又是重演一番‘中琅浩劫’的故事!” 他此时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肃然神色。 陈玉枢此人的成道,是踩在无数女修的累累尸骨上。 便是在他尚未叛出斗枢派时,也是隐隐声名狼藉,甚至几家世族的女子都是因他的缘故,而生生断了自己的道途。 至于他抢夺命数之事,便更叫人不寒而栗。 被他夺取命数的那两个女子,都是神屋枢华道君的弟子,也是陈玉枢的同门师妹。 可纵是如此,为了成道,对算是自己从小看顾的同门,陈玉枢也并不犹豫,直接将她们残虐至死,丝毫不迟疑。 尤其那门邪功在夺人命数时,更需得被夺命之人心甘情愿,元神清明。 是在没有被道法蒙蔽的景况下,自愿配合功法转运,献奉出自家命数。 如此一来。 可见他那两位师妹,对陈玉枢的心意之深。 毕竟连自家性命都能情愿舍给他,这连不少白头相守的道侣,都绝是做不到的。 而陈玉枢便是欣然受了,为了避免事泄,还将她们的元灵都磨去了,求个转世都不得。 此人的秉性。 着实残酷冷血,天生便是要离道叛宗的—— 若非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宗万载气数,不可阻挡。 只怕玄门中深恨他入骨的几位道君,拼着再打碎一片州陆的决意,也要将其送回轮回。 九州四海,当年不慎容了一个陈玉枢成道,已是八派玄门的疏漏。 若再来一个如他这般心性的。 令他起势。 只怕,将来胥都天的玄魔格局也不知又会走向何方……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正思忖之间。 云榻下首,听到他方才那番话的金霞已经是呆滞住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道君,您老人家说他只是被‘两仪命盘’算中的有缘人?就这?让我空欢喜一场!” 金霞大叫道:“可那小盘算东西又何曾准过?你也信?每次算出来的有缘人足有数百个了,真正活下来的能有多少?!” “这叫广撒网、多捞鱼,修道怎会毫无波折?你方才也说了,两仪命盘算出的有缘人不少,活下的不多。” 太文妙成道君声音淡淡,道: “能够活下,才方是真正的有缘人,那些半道身死的,不过是为王前驱,天数杂尘罢了。” 当初卫令姜拜入山门时,她的老师拙静还特意向自己求了一卦。 那一卦。 求得是卫令姜渡过三灾的机缘所在。 三灾是无数真人真君的心头大患,宛若一柄锋镰,到了需渡三灾的境界,那就是整整三道生死关隘! 任你如何的惊才绝艳,都不例外! 他用两仪命盘去推算,和以往一样,得出了不少答案。 这个叫陈珩的,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是否是卫令姜真正度过三灾的机缘所在,即便他身为道中之尊,也无法算得切实无误、水落石出。 天道自有定数,以人力要如何去窥天? 至多不过抓摄那“遁一”的少许灵光,如盲人摸象般,来推算前景罢了。 即便是当年那统御万天万道的庞然道廷,以一己之力便压得恒沙时空都无法喘息。 何其强绝! 何其霸烈! 但纵是如此煊赫,还不是在一场剧变中凄惨崩灭,落得个风流云散…… 究竟未来种种如何。 任谁都无法了然如掌指,尽得胸中。 他的布局,也不过是提前多多下注罢了,能成固然最好,卫令姜若是解了三灾中的厄难之一,赤明派不说道君,最次也要多上一尊纯阳真君。 而即便不成。 左右不过一门上乘道术罢了,区区先天大日神光而已,舍了也不亏…… …… “纵然此子不是解小卫三灾的有缘人,可有他的太始元真相助,再加之我下赐的那张‘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除去恶嗔阴胜魔倒是不难,也算是全了与艾氏的纠葛。” 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心下道: “艾氏倒是越来越放肆,这些十二世族真以为仗着天尊的余荫,就能插手我派事务吗?若非看在天尊情面上,便是尽屠了他们,也不过是多费些手脚罢了! 不过我这番作为,倒也算是敲山震虎了,还望他们真能收敛些,莫要坏了八派六宗和天尊立下的盟誓……”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心头盘算间。 金霞则是颇有些一拳打到空处的挫败,浑身的劲都不知该往那一处使。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道君如此的留心一介外人。 初始还以为是看在那人的势力背景上,后来,又转念一想,认定那陈珩必是暗中天资高绝,连道君都要青目,提前下注交好了。 毕竟自家道君是九州四海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堪称交友万千,那些稍有名气些的真人、真君,就没几个是没受过他恩惠的。 金霞还以为道君又寻到良才,自己也发现了一条未来的大腿,更是想跟着道君一起下注,未来好得个回报。 但一听这是“两仪命盘”算得的无数有缘人之一。 他那的满腔热切,登时就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天道无常。 两仪命盘也算得甚是无常—— 姑且不说每次都是数十上百种可能了。 在真正水落石出之前,谁知道今日这人眼下还活蹦乱跳,明天会不会突然被一道雷劈死,当即就毙命。 在这种景况下,莫说是抱未来的大腿了,便是提前交好,金霞也觉得是白费功夫。 若是将心思费在了一个死人身上。 于他而言,那还不如不费…… “道君,以往那两仪命盘算得的有缘人也不少,你也不过是施去机缘罢了,何曾这样关注?” 见殿中仍是映照着陈珩和卫令姜的景象,金霞满脸不爽: “这陈珩是不是有缘人还说不准呢,他又是那般的身世,满门孝悌!说不得死得比谁都快,莫要看他了!看了也是白看!” “以往有缘人虽不少,但你可见过小卫同谁这般的亲密过吗?” 太文妙成道君饶有兴致开口: “这女娃平素在宗里都是冷着张脸,不假辞色的模样,如今却这般的害羞扭捏,倒是颇为有趣,让贫道几乎有种形同嫁女的莫名心致了。” “……” 金霞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方才说他满门孝悌,只怕死得比谁都快,嘿!这番话,只怕是快要应验了!” 这时。 太文妙成道君似乎心有所感,抬眼便向茫茫虚空看去。 只见得在胥都天海域里,正有一条万丈巴蛇在肆意飞驰,其速甚快,如若电光朝露般。 那骇然雄浑的蛇躯只是一个摇动,便使得百里内风云变色,掀起水浪滔天,不知多少鱼虾被震毙,肚皮翻白,隆隆轰响。 以这条巴蛇的遁速。 只怕不久。 便能登上东弥州了…… “巴蛇越攸,神屋枢华道友从曲泉天为陈玉枢抓来的宠兽?如今看来,反倒是成为一小害了……” 太文妙成道君收回目光,轻声叹息。 “陈玉枢派人来了?” 玉霞好奇问道:“老爷不出手吗?若是那陈珩被抓回去了,无他相助,还怎么让小卫一人除去恶嗔阴胜魔?” “急什么?” 太文妙成道君掐指一算,悠悠道:“待那小蛇来东弥州时,那魔类早已被除去了,小卫也算是功成了。” “在那之后,老爷便不管这陈珩死活了?” 金霞笑嘻嘻道。 “我又不是他爹,管这么多!再说了,连他爹都是那鸟样,我何苦去越俎代庖,你这憨货把堂堂道君当成什么了?随身灵童?老爷哪有那般闲!”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道: “我赠陈珩道术,他中我的算计,和小卫结下交情,两人一起除去魔类,这正好两清!” “那万一此人真是有缘人呢?” “你也说了,能活下来的才是有缘了,若是死了,又要怎么算数?” 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 旋即将手轻轻一布,隐去了陈珩和卫令姜的景象。 “岁数大了,果然还是看不得年轻人谈情说爱,叫人心底难受……小儿辈的事叫他们自己琢磨吧,如今还是来点热闹的!” 他兴高采烈一击掌。 殿外便涌入了一班净妙乐师、飞天神明,朝云榻处恭敬一见礼,便开始吹奏起来,悠扬清越,愉耳至极,其声静微曼妙,洋洋盈空。 见自家道君用手和着节拍,纵是不通音律的金霞,静静听了半响,也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他因为贪玩好胜,而不慎被佛门一位大尊者捉拿,擒去了无琉璃天。 在那里,日日都是被各色老僧诵念超脱,要洗去自己这道真识。 后来虽被自家道君救出来了,但金霞还是觉得自己满脑子仍是些“唵嘛呢叭咪吽”,搅得心识不宁。 今日听闻此乐。 竟有种飘飘欲仙的畅然感,忍不住也痴迷其中。 …… …… 东弥州南域。 浮玉泊。 陈珩和卫令姜彼此都沉默了刹那。 在卫令姜用力抿着唇,刚要先开口时。 陈珩突然神色微变,将她身子一拽,便飞快阖上门扉。 “你……” 猝不及防下,卫令姜竟被他拉了个踉跄,待得震惊回过神时,已是身处在陈珩卧房。 他的身量颀长挺拔,贴在自己面前时,将窗棂透出的那一照日光都挡住了,没由来得给人几分压迫,宛若玉山之将倾。 “你疯啦?!” 卫令姜双颊又莫名地晕红了起来,大声传音,又羞又气。 “有人来了,是罗璋,还有其他人……” 陈珩微微弯下腰去,凑近了去看她,眉头皱起,传音道: “别再出声了,明白吗?” …… ……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开府真法 “……” 卫令姜指尖微微地颤抖,一时间,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像嘭嘭的沉重擂鼓。 她唇线紧抿,用力压下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平平淡淡看了陈珩一眼,也不再做声。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这间不甚宽敞的卧房霎时便更静了。 卫令姜的目光从陈珩肩上掠过,此时那一照白灿灿的日光如沙金般又流泄了满地,将桌案上的纸笔和白瓷茶盏都照得亮亮堂堂。 屋外,从敞开的小窗外,依稀能看见浮玉泊的一角。 碧波晃漾,湖水涟涟,隐隐有几只鸥鸟极快地飞掠过水面,啾啾鸣叫,只留下一道飞白也似的残影。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 静到仿佛是万籁都无声。 但这份静谧只悄悄停驻了刹那,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 …… “九师姐,我可是听从恩师的嘱咐,在金霞舟一落入浮玉泊后,便将两枚鹤胎丹分给了这两位道友。” 那日操持着金霞舟,面色黝黑的道人罗璋正走在前引路,对几个身位后的一名中年道姑微笑道: “小弟就知道,恩师特意赠丹,必是要特意青目这两位道友!看看,如今师姐这不正是来了吗?还好小弟乖觉,也特意舍出了两间相连的厢房来,正巧省了师姐一个個去寻人的功夫了!” 在他几个身位后,是一个面如中秋满月,身形沉硕的胖大道姑。 她头戴火焰冠,身披绘有紫色仙鹤法衣,手里持着一柄拂尘,此时也正面带和蔼笑意。 这个被罗璋称呼为九师姐的胖大道姑约莫四旬出头,双眉斜飞如鬓,虽然身躯要比常人宽阔上整整一两圈,但在走动时,又灵巧轻便非常,仿佛一头矫健异常的人熊,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听到罗璋的话音,胖大道姑略颔了颔首,笑容可掬,回道: “师弟你来做事,我和恩师都是信任的,放心,这两位道友既得了恩师的青目,日后前途必是不可限量,你提早交好他们,也是落了一手好子了!” 听到胖大道姑这样回应,罗璋心头更喜。 怀悟洞主向来奉行有教无类,光是入室弟子便足有千百之众了,他虽修成了练炁,在一众门人里身份要稍高些,但也终究未高到何处,算不得怀悟洞主的真正腹心。 那日到了浮玉泊,在转赠完鹤胎丹后。 他之所以故意将厢房的牌符赠送给陈珩和卫令姜,便是打得迂回讨好怀悟洞主,以在自家恩师面前卖乖的心思。 今日。 见这平素总随侍在怀悟洞主左右的九师姐亲至,还特意询问那两个被恩师赠送鹤胎丹的男女,要知他们的去向。 罗璋只觉得自己那番心思可算是没有白付,已露出回报的苗头了。 不过两间厢房罢了,些许符钱而已,没了还能再赚。 但人情。 这东西可不易赚…… 能被怀悟洞主赠丹,如此看重的,无一不是潜龙人杰,假以时日,个个都是能闯荡出莫大名声的大修士! 能在他们尚未起势时,就用区区两间厢房同他们攀结下交情,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罗璋知晓自己修道天资并不如何,说不得炼到死,都只是在筑基境界上徘徊,早晚是要入土的,若不得机缘,只怕是进不入紫府,辟不开那口“身内外之府”。 相反。 在坐贾行商一事上。 他自觉倒是颇有天赋,算是个中好手…… 若非精通珠算,他也不可能提早见机,赌上所有的符钱,去购置浮玉泊浦屿上的客栈厢房,如今也算小赚上了一笔。 …… “不过,人情也就罢,那两位纵是日后成了大修士,能够稍稍念起我罗璋赠厢房的好,便不枉费我老罗的一番心思了……最首要的,还是幸亏乖觉,今日在九师姐面前露脸了,说不得在恩师面前也快要大大露脸了呢!” 罗璋笑嘻嘻登上长梯,躬身向后虚引,一边继续领路,一边乐呵心想: “恩师见我对他老人家看重的人杰如此礼遇,说不得也是欢喜的,更要夸赞我呢,万一他老人家一开心,大大方方赐下我一篇开府真法,那才是切实好处!真真正正的大好处!” 他和怀悟洞主的那千百弟子一样,与这位炼师虽具师徒之名,却无真正师徒之实。 只能是借这炼师弟子名头,让身上风光些罢了。 但要说什么实在获益。 却是寥寥…… 罗璋已是练炁八层,只距离一层境界,便能练炁圆满,尔后更能顺理成章的修成真炁,筑下道基。 那时候,他也能名正言顺称自己一声筑基道人。 不过筑基之后,便是紫府了。 这重境界,又需得一篇“开府真法”,才能够因势致导,开辟出紫府来。 而那紫府异象又有上中下三等之别,每一等间的差异,可都几乎是天差地别。 九州四海之内“开府真法”足有数万之多,再加上前古遗泽,和一些天宇、地陆的掠夺所来,那便更是数之无尽了。 可纵是“开府真法”密如夜间繁星。 能够开辟出上等紫府异象的真法,却是寥若晨星。 似这等上乘真法,向来只在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流转,从未向外泄出过。 纵是连五光宗和花神府这等大派,也是无缘一见。 罗璋近日曾听一名五光宗弟子在酒后说过。 连他们那些被元神老祖内定的真传弟子,若是到了筑基三重,想成就紫府境界时,若想在异象上更进一步,也唯有两个法门。 要么,便是由他们的师长带领着,去天外求取机缘,以期能撞上大运,得手一篇上乘的开府真法。 毕竟大千世界,万道诸天,无量量如恒沙之众。 谁也不知晓这虚空星海里,究竟埋藏了什么造化,又到底隐匿了几处前人别府。 若是真撞上了大运,莫说区区一篇上乘开府真法,便是传闻中起死回生、夺天造化的“九转太乙还丹”,说不得也能碰见几葫芦。 不过且莫论宇宙星海凶险异常,又有无穷尽的域外天魔盘亘其间,动辄便是兆亿之众,连金丹、元神真人,一个不慎,也得凄惨丧命。 单是去天外寻机缘一事。 便无异是大海捞针了…… 传闻,那位在“丹元大会”上夺得魁首的君尧真人,未成道时,就曾在天外觅得了一篇上乘开府真法和一门不知名姓的仙道大神通。 不过九州四海,有此气运的人倒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一无所获,落了个空手而还。 甚至惨烈的些,走得时候还尚好,出了罡气圈尚未多远,便是连尸首元灵都莫名不存了。 家人故交们只能立个衣冠冢,来聊寄哀思。 在屡屡所获甚微后。 据那位酒后的五光宗弟子所言,此法已被他们五光宗内绝大多长老所厌,因太过得不偿失,而即便是被宗门老祖看好的真传种子,在筑基三重,成就紫府之际—— 他们若想更进一步,开出上乘的紫府异象。 便唯有向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请求,去借阅他们的“开府真法”。 不过这借阅真法究竟需付出何等代价,那名酒后的五光宗弟子便也支吾不清了…… 说到底他虽是拜入了大派,但终究不是什么宗门真传,不然也绝不会同罗璋等一起饮酒作乐。 而上乘的开府真法。 罗璋是不敢奢望的,莫说奢望,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虽拜在了怀悟洞主门下,但自己恩师终究只是洞玄三重,不是金丹境界,也不是什么元神真人。 没有五光宗、花神府那等大势力做后台依仗,便是有心想要借阅,八派六宗、十二世家也只会当个笑话。 上乘的开府真法绝无可能,而下乘的又太过粗陋简易,到时候若是因法门的缘故,非但成就不了紫府,反而冲关不成,导致神元亏损,道行大降,那便是真正得不偿失了。 罗璋这些年苦心积虑地积攒符钱,仗着有怀悟洞主弟子这层虎皮在,大肆行商贾之事,甚至还延误了自身的功行。 便是想要积蓄出足够身家,用来购置一门中乘的“开府真法”。 怀悟洞主身为洞玄三重的高功,手里自然是持有不少真法,莫说下乘,只怕中乘的也不在少数。 奈何罗璋只是他众多寻常弟子中的一员,并不得亲自传授,就连面也甚少见几次。 唯有每月月初时,在法坛讲道的时候,罗璋才能有幸见到自家老师几面。 不过这每月的讲道最多也仅半个时辰,就算讲道已了,心头存了困顿,想要求个解惑答疑时,可法坛下足足有千百的同门师兄弟,又哪能争得过? 况且罗璋自身也并非是什么修道种子,更是不入怀悟洞主的眼了。 像身后这位九师姐,就是天资不凡,被怀悟洞主收为亲传后,修为更是堪称一日千里。 不过罗璋隐隐有些错觉。 好似。 九师姐在被收为亲传后……性情就仿佛变动了不少? 不过他终究与其并未深交,哪怕觉得有所不对,也懒得多做探究。 只觉得是居移气、养移体,别个已是高高在上的亲传了,自然与自己这类寻常弟子,要隔了一层厚厚壁障,不能再相提并论了。 …… 在心思百转间。 罗璋已带着胖大道姑踏上长梯,走到了仙客居的第五层楼中。 这一层尽是清净雅间,与第四层相较,虽是不甚广大,但因只得两间相连的厢房,居中还摆着些松柏山石,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幽静雅致意味。 “九师姐,到了,被赠丹的那两位道友便是被小弟安置在此处。” 罗璋嘿嘿一笑,伸手指道。 这些年里,他也算是想明白了。 符钱是存不够的,他已是因珠算之事而延误修行了,只怕再积攒个三五十年,也购不下一门中乘的“开府真法”。 而自己资质又不如身边这位九师姐好,也断然是无法被怀悟洞主收为亲传,风光一时的。 如此一来。 若他还想尽早得手一门中乘“开府真法”。 便唯有顺着怀悟洞主的心思行事,摸着他的念头去讨好,阿谀谄媚,卑谄足恭! 反正自家恩师是南域里出了名的豪爽大方,自己终究是他弟子,看着这般份上,说不得一个老怀甚慰,便把“开府真法”给赐下了呢? 怀揣这般的心思,罗璋此时心头也是欢喜万分,便领着胖大道姑走向门户处,连脚步都轻快。 “等等。” 胖大道姑突然一甩拂尘,皱眉道: “为何选在仙客居的第五层,此地仅有两间相邻的厢房,只开一扇暗门,便能相通了。 以往应当都是道侣家眷才会选此处吧?莫非,那两位得师尊赠丹的道友是……” “这便是小弟的一点撮合私心了,我看那两位道友隐隐正是浓情蜜意般的样子,还带了个童儿,不过,仿佛那男道友也太冷面了些,两人好像在闹别扭呢。” 罗璋笑了声,又连忙解释道: “九师姐且放心,那处暗门若是其中一方封上,另一人无论如何都是打不开的,只是个无用摆设罢了,不必担心小弟乱点鸳鸯谱。” “是吗?如此倒好。” 胖大道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倒是松了口气。 “道侣吗?还未听过周围大宗派有练炁期的道侣……如此倒是让师娘可以放心施那天魔神通,将这两人炼化成魔眷了。” 而在她思忖间。 罗璋已是上前去高声叩门了,只是叫喊了半响,都无人来应。 “奇怪?两位道友莫非是携手出门闲逛了,怎不见人应?连那胖童儿都不在?” 罗璋纳闷摇摇头。 这时,胖大道姑突然一笑。 “只怕是我等搅了两位道友的好事,里内怕不是正在颠鸾倒凤,巫山**呢?无妨无妨,我已是过来人了!” 她微微笑放出了一道真炁,就从门缝钻进,高声道: “两位道友不必害臊,恩师有大事要托付!且请出来一见!” 在她身边。 罗璋脸色猛变,因这是极其失礼的事。 但他已来不及制止了,胖大道姑的真炁已进入了厢房内。 “不好!” 卫令姜还未来得动作,便被陈珩猛得按住了双肩,往他身边用力一贴。 男子修长的手臂将她环住的刹那,一股空清冷冽的气息就瞬得将她环绕,轻易将自己包围,贴上她的面颊,让她整张脸都莫名发烫了起来。 卫令姜恍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羞愤瞪向陈珩。 抬起头时只对上了一双深暗漠淡的眼。 他那浓长漂亮的眼睫下,只有一片毫无波动的晦暗阴影,没有欣怡,也没有什么血气方刚的炽烈。 他只是冷淡环着自己,仿佛像例行公事一样,环着的只是一座玉雕或者是石像,并不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散景敛形术尚未大成,别离太远。” 卫令姜从他无声的唇齿间,模糊读出了这句话。 胖大道姑的真炁依然在屋内游走,但因陈珩用散景敛形术遮了两人的气机,那道真炁纵然是从身上经过,也并非觉察到分毫异样。 时间被一丝一丝。 被拉得无比漫长…… 期间卫令姜忍不住想喘口气,却只是被陈珩不耐烦地用力一扯,反而还环得更近了些。 “……” 卫令姜抿了抿唇。 干脆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弄。 她本就是身量窈窕颀长,但在陈珩面前,还是矮了一头,微微垂首时,更像是贴在面前这人的怀里,一派小鸟依人。 而这时,真炁已在屋里转了四五道,仍是一无所获,胖大道姑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九师姐!九师姐!是什么急事?” 罗璋连忙上前叫住:“什么事有这般急切?” “老师在观礼那日要开启怀悟洞,特意命我前来,给这两人一些指点。” 胖大道姑叹了口气:“既然这两人不在,你便传达他们一声,切记要他们服用下鹤胎丹,如此才能在怀悟洞中取得一个好名次,这也是老师爱才的心意!” 说完,胖大道姑便拱手告辞。 只留下原地,罗璋一人在不停面色变化。 “怀悟洞要重开了?哈哈哈哈!” 过了良久,他才大笑数声,望向两间房门处,喜不自胜: “成了!成了!押对宝了!押对宝了!” …… …… 厢房内。 怔怔出神中的卫令姜突然感觉肩上一松,她有些无措地睁开眼,陈珩已站到了四五步外,见自己望来,便歉然打了个稽首。 “事出有因,唐突了。” 他垂眸敛目,道。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万里照见符 在停下散景敛形术后,鹤胎丹上的那股清甜药香便盈盈充斥了整间厢房,从两人身上若有若无飘出来。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多话,便自顾自寻了一方杏黄蒲团坐定,将胎息运起,从全身窍穴上反复冲刷过。 他的肉身也隐隐散出一片澹澹玉光,配着呼吸节律,如潮汐涨落不定。 直至过了盏茶功夫后,他才缓缓停下行功,将气息调理完毕,甩袖起身。 “怀悟洞主那丹药虽名为鹤胎丹,能赠进练炁功行,却只是徒具其表,一旦服食入腹,不出一时三刻,便会立即蜕形成天魔模样,连元灵都要被污浊。” 陈珩目光一闪,心下盘算了一遍。 那罗璋也不知是否知情。 但他领来的,被他称呼为九师姐的那个胖大道姑,必是了然的,说不得还是个中臂助。 今日乃是丹成的日子,火候已足,那胖大道姑便掐算准了时机赶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若陈珩未在一真法界内先试验了一番,而是径自吞下,等那胖大道姑到来时,虽不明她究竟意图如何,但自己的下场必然好不到哪去。 “看来,这浮玉泊地界是不能呆了,只怕连炀山也不能久驻,要立刻回返去小甘山玄真派,哪怕回山门里会有麻烦,但也顾不得那些了……” 陈珩眼神微微一沉。 他只所以还留驻在浮玉泊内,一是想购置一柄中品飞剑,二是待得“金谷墟市”正式建成时,那位怀悟洞主定是要给观礼众人施下好处,他也分得上一份。 但如今这等景状。 在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并且还对自己有所图的情况下,莫说什么好处了,只怕连命都难留住。 即便宝聚斋那些商号的的飞剑还未转运过来,也顾不得这些了。 虽说回返去玄真派,难免又身处在晏飞臣的眼皮底下,受他掣肘,一旦行差踏错,便必会招惹来雷霆祸患。 但在那方山门之中,至少有艾简这个洞玄大炼师在…… 纵是怀悟洞主如何的胆大妄为,只怕也不敢去招惹艾简的不快! 虽说不知艾简此人究竟身处洞玄的第几重境界,但他在三十年前立派之时,便曾斗败了少说两位洞玄三重的大炼师,杀力超群!凶名更甚! 在这样一尊大修士的道场里,怀悟洞主再是对自己藏着怎么心思,只怕也不能明面张胆的放手施为了。 而正在陈珩脑中思索之际,几步远外,卫令姜也将鹤胎丹药香从身上尽数驱去,化作一缕轻烟逼出。 这纯美如琼花玉树般的女郎头真的,老祖这是为了你好!” 章节目录 请一天假 调整一下作息。 上次连着更了两月还是三四年前写高维的时候了,最近天天都是快零点了才卡着发出来,着实有些顶不住。 本书不会太监的,明天我尽量早点发一章出来(?˙?˙)?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符参老祖 太符宫—— 胥都天八派六宗之一,其山门位于东浑州的阳壤山之内,与中乙剑派、神御宗为邻,三家各据了东弥州内仅存的三座灵窟。 此方大派是八派六宗中,除去北极苑外,最为神秘的一个大派,而且弟子人数,也是八派六宗中最少的。 其收徒往往只看重福缘灵性,每一代弟子至多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没有别府,亦不存着诸多的下院、道脉。 太符宫以符法做为立道根基,门中以有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而著称,每一道上清真符都身具不可思议之伟力! 若是能够全力催发,再造干坤,以教太初等等,也是等闲之小事!便是将这片天宇打成无日无月、无晶无光、无覆无载的寂寥末运之景,也不过要多费些心思、气力罢了。 而据这位自号符参老祖的小小老人所言。 他本体乃是一颗大哉延性参,被太符宫四代掌门从天外虚空求来,亲自手植于阳壤山内。 尔后又不知过了多少无穷岁月,才被至精道性熏染,生出了元灵本根。 如今他的本体虽是在太符宫山门内,为避开那些即将寿尽转生的各位仙道巨头觊觎,甚少亲自出游。 但这株大哉延性参毕竟是在宇内一等一的符法仙宗内成长,又通读过无穷符书咒文,纵是连那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也在因缘际会下,见了半数之多。 也因此这符参老祖虽是草木精灵,却也炼就了一身惊天动地的神通,其每一片参叶,都是一张各有妙处的符箓。 而每当有太符宫弟子要下山出游时,这符参老祖便是要大方舍下自己的参叶,多则数十,少则也有五指之数。 因这老者知自己乃是养命保生的仙根,若是胆敢离了太符宫山门的庇佑,只怕不出一时三刻,就要被那些凶狠强人捉拿,放去炉鼎面里来炼仙道大丹。 但自己又偏生是热闹好动的脾气,早就想游一游恒沙世界,看看这宇内的风光。 便也央求太符宫的高人,为自己这草木浑源之躯,特意创出了一篇元灵分化的法门,以便可以将自己的一丝元灵寄托在那些参叶上。 这样一来,在太符宫弟子出游时,他真身虽还在阳壤山内,却也能目睹种种山河颜色。 此事一传出。 无数八派六宗的弟子在路过东浑州阳壤山地界时,都会特意来拜太符宫,以向符参老祖来求取参叶,给自己多备些手段。 而此老也是来者不拒,更不论什么玄魔之别,只要有来求取的,便大方施去。 因太符宫向来门人稀少,除去“中琅浩劫”那等惨烈剧变外,甚少亲身下场干涉世事…… 莫说玄门,便是魔道六宗也愿意与之交好,而向来世故圆滑的十二世族便更不必提了。 在符参老祖的来者不拒下,不过二十年,这株大哉延性参便被几乎薅秃…… 此事甚至还惊动了当年尚在天外访友的太符宫掌门,让她不得不从天外匆匆回返,亲身规劝了符参老祖一回,又向八派六宗的同道们发出了份符诏,才得以作罢。 …… 而在听肩上这小小老人吹嘘完自己的来历后。 陈珩向卫令姜投去探寻的目光,卫令姜微微颔首,示意这些都是实话。 “不过,符参前辈为何说我有乃父之风,我父……” 陈珩顿了顿,压下心底那一丝惶惑,沉声问道: “我父又是谁?” 从得手《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开始,陈珩心头便一直存了这个犹疑。 不管练炁术。 还是他乾坤袋中,那四枚被【摩诃胜密光定】鉴别为“斗箓”的,至今也都未被他寻到使用之法的古怪符箓。 都无一处。 不是在透着古怪…… 前身生父真是一個只通晓几手江湖术法的野道人?他的死,又真是因观想损了心神,才呕血而死? 陈珩只觉得这背后像有一张莫大无形的织网,在一寸寸编覆过来,而自己早已身在了网笼之中,每前行一步,都仿佛被那些丝线越缠越紧了般,直至最后再无可去之处,逃无可逃。 而他肩头的符参老祖却只是嘻嘻笑着,并不答话。 他脚下生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云雾,载着这小小老人又费力的升腾了好几尺,最后,待得那云雾已升到陈珩和卫令姜头得更明白些。” “我说,师姐高见。” 陈珩拱手一笑:“我可以做饵,不过——” “得加钱?” “得加钱。”陈珩坦然道:“权且当是卖命的血汗钱,如何?” “……” 卫令姜斜了他一眼。 她本来不想理会这人。 只是见他唇角含笑的模样,忍不住慢慢垂下眼睛,唇角也不可觉察地微微翘了翘。 “你若是收了脸上的假笑,真心实意地笑一个,我便应了你。”卫令姜淡淡道。 “是吗?” 陈珩收了唇角的笑意,也同样神情淡淡道: “那大家就一起死吧,看来师姐是执意想同我死在一处了?真是令人动容。” “你——” 卫令姜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这时,屋外便再次传来一阵叩门声。 陈珩略一皱眉,挥手触了这间房门的隔音禁制,便听见门外青枝的喊叫声。 过了一会儿,见房门还是不开,那叫喊便要转成嚎丧了。 “别开!” 见陈珩静静听了一会,便要开门,卫令姜一急,死死扯住他的袖袍:“青枝那张嘴是最碎不过的,要是被她看见我们两人身处一室,那就说不清了!” “若再任由她嚎下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陈珩开口:“你我之间问心无愧,还怕她说吗?更况且,符参老祖同样也在室中,怎能算两人?” “呃,其实我可以不算人的。” 符参老祖听见自己名字,抬起脑袋: “我是一颗大哉延性参……” 这时。 房门已被从内打开。 拿着满满一手糖葫芦的青枝正气鼓鼓站在门外。 见得门推开,里内卫令姜还死死扯着陈珩衣袖,她脸上的神色先是惊恐,随后又转变成像是“果然这般”的了然。 “你……” 青枝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一拳撂倒了她,扯着女童衣领便往自己房间匆匆走去。 “凭什么打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青枝眼前霎时一黑。 等到好不容易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她奋力扭过脑袋去瞪卫令姜,悲愤叫道。 “反正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还不如不说。” 卫令姜头也不回。 “老祖不跟过去吗?” 见卫令姜房门砰得一声重重关上,陈珩也掩了门户,朝茶案上的那个小小老人问道。 “万里照见符是你用,又不是她用,我跟去作甚?” 符参老祖懒洋洋道: “方才那个青衣小胖子可聒噪的很,我才懒得同她打交道,耳朵都嫌吵!” 陈珩一笑。 他知符参老祖也不会再向自己吐露些什么,便拱了拱手,径自在蒲团上重新坐定,取出符钱开始练炁。 而几步远外的茶案上,符参老祖却也讶异。 “你小子……倒是识趣。” 这小小老人嘟囔一声,眯起眼,在茶案上用力翻了个身,便也没有了言语。 …… …… 次日。 宝聚斋。 大堂内,郝庆延依旧穿着身紫衣,斜靠在座椅上,手里端着盏茶,似睡非睡的模样。 还有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厚厚的账单,半躬着身,似在像向郝庆延请示些什么。 这是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郝庆延忙睁开眼,只见陈珩施施然走进入了大堂。 “管事倒是清闲,看来是贫道搅了你的雅兴了。” 郝庆延看见陈珩时,满脸都霎时堆起了笑意,他拱拱手,刚要说几句讨喜的客套话。 这时。 只见陈珩微微侧过身。 又有一个戴帷帽的窈窕女郎和一个圆滚滚的青衣女童走了进来。 “这个……什么路数?” 郝庆延心想: “莫非今番不是销赃?而是陪着道侣家人来了,要给她们购置些物什?”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赠物 郝庆延略寒暄了几句,因摸不清陈珩身边那两人的路数来头,也不敢太过分热情,只将陈珩往宝聚斋的二层去引,满脸都堆笑,道: “仔细算来,倒是有番时日未见了,道友今番来此,是欲再售卖些物什,还是想给身边两位添置些什么?” 宝聚斋一层乃是大堂待客的所在,以几扇山水围挡屏风隔开,场地布置着盆景老松、绿玉青藤,廊楼一层的十二世家就不开商铺了?这世间谁又能离了商贾呢?他们至多开得大些罢了。” 郝庆延也并不放在心上,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大笑了一声,就继续道: “道友且看,这丹名为大宝黄丹,可以增进肉身气血,补益元真……” 郝庆延倒也不嫌麻烦,想必多少是看出了陈珩想增长见识的心思,在路过玉案时,都会一一简要说上几句。 外丹大药、雷罡浊气、法宝阵盘、傀儡炉鼎…… 而这其中。 甚至有天外神魔武道的粗浅修行关窍、上乘道术的残篇和西方天人们的种种升炼祖祭之术…… 花完半个时辰,绕转完整个三层后,陈珩也终于选出了三柄合用的飞剑。 阴浊剑。 龙蟠剑。 青律剑—— —— “阴浊剑和龙蟠剑皆是中品符器,禁制也用得是天宝大禁,十二道禁制!而且是出自神火崖的薛轩炼师之手,用料精细,材质非凡,向来是有价无市啊!” 见陈珩微微皱眉,郝庆延心下一急,连忙换了个说辞道: “至于这柄青律剑,它虽是十九道天宝大禁,品秩都要高些,但价钱也要贵上个好几番!不划算,甚不划算啊! 以道友如今的练炁修为,驱策十二道禁制的中品符器才恰恰勉强合用,日后成就真炁了,正是用出这符器全数威能的时候!” 中品符器并不比下品符器。 按理来说,唯有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才能完全使出中品符器的威能。 不过陈珩因胎息总量是其余练炁士的十倍不止,几可比拟一些低阶真炁了,这也是为何他在练炁境界,便能轻松操持雷火霹雳元珠和流霄尺的缘故。 若是如炀山道人、容锦那样的练炁士,他们虽也可使用中品符器来御敌,但却不能将其功用尽数展露出来,往往要弱上个几成,并且也无法持久。 而至于上品符器。 那便又更是大不同了…… 上品符器往往一击,便轻易能够摧山断流,此等品秩的法宝往往也只洞玄和少数紫府修为的大修士才能得手。 这般品秩的法宝莫说在宝聚斋中都是罕有,往往需竞拍才能得手,而陈珩即便胎息再是如何的广大,也绝是催发不了,拿在手中,于目前也无用。 故而他从一开始,便是欲购得一件中品符器。 —— “阴浊剑用了些乌沉铁,使起来灰气森森的,颜色不甚好看,依我的一点拙见,不如购龙蟠剑为好,堂皇光明,也颇大气!” 郝庆延还在苦苦劝说,用尽了毕生口舌。 “那龙蟠剑是比阴浊剑要价贵些了?”陈珩突然开口。 “道友好见识!贵是贵些……但也贵不了太多。” 郝庆延讪笑一声,挠挠头。 “合用便是,外相倒无关紧要。” “那道友是中意阴浊剑了,好说好说,我——” “青律剑。” 一直沉默的卫令姜突然开口:“把它取来。” “……” 陈珩转头看去。 卫令姜只是神色平平,并不再开口,也未理会他。 “随你。” 他收回目光,道。 郝庆延先是怔了怔,旋即还是听了吩咐,去一处玉台除开禁制,将一柄青色法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递了过来。 “道友,此剑价钱可不菲啊……” 他舔了舔唇角,神色颇有些犹疑:“不然还是阴浊剑吧?” “师姐,该你了。” 陈珩神色自若。 郝庆延愕然转过身。 只见卫令姜随手将一物递过来,他接过时,眼角猛得一抽,险些将青律剑都摔落在地。 “法钱?!” 郝庆延全身都狠狠颤了几颤,肥肉像水波一样起伏。 “我也欲在‘怀悟洞’争个名次,可里内入场,需得一件法衣傍身。” 将青律剑接过又验了一番,陈珩便将其收入乾坤袋中,施施然一拱手,朝还未从骇然中回过神的郝庆延道: “劳烦管事了,还请受累,再为我选一件法衣吧。” “……” 郝庆延仍还仿佛在迷蒙中,直到又过了数息,才痴迷回过神,听到陈珩的相托,忙不迭点头开口,又一一将宝聚斋内现存的法衣仔细言说了遍。 “……这么贵?” 听到哪怕是最价廉的中品法衣,都是十八道神宝大禁。 陈珩伸向自己乾坤袋的手微微一僵。 他将袖袍敛下,若无其事道: “不必中品符器,下品符器便可了。” “都知道‘怀悟洞’将开,需得法衣傍身才能够入内,下品的法衣都早被抢购完了,只剩中品了,还是中品内最贵的!” 郝庆延一摊手,又嘻嘻调笑了起来: “道友何苦如此拮据,尊夫人是豪富非常!一家人!一家人又何必生分呢?!” 卫令姜还未开口。 而这时。 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好……好巧,师兄也要去怀悟洞吗?” 陈珩循声望去,看见祝婉芷和一众白鹤洞的人正在不远处,见他望来,为首的周行灵还笑嘻嘻招了招手。 “拿一件法衣。” 祝婉芷晕红着脸上前,这貌美少女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陈珩,只是掏出乾坤袋: “要最贵的!我要赠给师兄!” “……” 郝庆延一时傻眼,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和祝婉芷,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而在陈珩身侧。 卫令姜神色依旧淡淡,眼底却不自觉冷了几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 郝庆延此时比场中任何一人都更要惶然无措些,他眼珠子飞快地在两女身上来回转,脸上木然的神色还未褪去,就又浮上了一种新的怔愕。 “管事。” 祝婉芷依旧低着脑袋,死死盯着自己淡紫色的锦襦裙角,只是将手再一递:“法衣?” “噢,好说!好说!” 郝庆延下意识露出个笑脸,就要接过那只乾坤袋,后背却突然寒毛齐齐倒竖,像是被某种极锋锐的利器抵住了后心!叫人毛骨悚然! 他僵硬了许久,才缓缓慢慢将身子一扭,苦笑回头看去。 原地,卫令姜神色不改,依旧是一副意态幽僻的模样,神仙玉骨。 见郝庆延苦笑回头看向自己,脸上的神情似有万般无奈。 她只略抬了抬眼,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不咸不淡说了句: “不是要接着讲法衣吗?管事请继续罢。” “是,是,我接着开口,我接着开口。” 短短几息功夫,郝庆延已是几乎汗如雨下,他狼狈伸手摸了把脸,陪着小心道: “诸位道友,因怀悟洞将开的缘故,那里内甚是凶险,规则所在,需得一件法衣傍身,才能够入场,所以……” 他艰涩咽了口唾沫,才无奈笑道: “如今宝聚斋只剩下了两类护身法衣,一者是出自神火崖薛轩炼师之手的‘白水云衫’,此物乃是中品符器之属,十八道神宝大禁,坚韧非常!便是身处毒瘴火雷时,也绝不有碍于形体!尤其这件法衣是以水母精岩做为母材的,驱策时有滚滚云霭傍身流动,霎时好看华彩!” 他指向一方玉案,那案上置有一件皓白如雪的素洁长衫,有云风烟霭缭绕其上,正做龙蛇盘结。 “至于另一件,是薛轩炼师的师叔,神火崖的薛荣真人所炼,唤作‘璇玑宝衣’,此物——” “我要那件‘璇玑宝衣’,劳烦管事了!” 未等郝庆延再接着说完,祝婉芷已猛得抬起了头。 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了陈珩一眼,脸上红晕泛起,连耳根和脖颈都是娇红的颜色,眼睫扑闪扑闪,像山溪林间一头怯生生的鹿。 “既然是真人所炼,那‘璇玑宝衣’必是要胜过‘白水云衫’的,怀悟洞中的兽类很是凶蛮,我想……” 祝婉芷只定定望着陈珩,便不再说话了。 “可‘璇玑宝衣’乃是二十道神宝大禁,已是中品符器中的至极了,仅再经一次炼形,便是上品符器之属,便是在这宝聚斋三层,也是镇楼之物!” 郝庆延此时也顾不得擦汗了,狠狠吃了一惊: “祝师妹,这是否……” 他显然是与白鹤洞这一行人熟识的,又苦笑着朝为首的周行灵一拱手: “周师弟,‘璇玑宝衣’可是价钱不菲啊?” “看我作甚,我能做她的主?” 满头白发,穿着葛冠蓑衣的周行灵瞪眼:“这种事勿要扯上我,老郝你这人看来也不甚厚道,想拉我下水是吧?!” “这……” 郝庆延又苦笑了起来。 他在两女的目光下又接着狠狠惶惑了起来,祝婉芷的乾坤袋只近在咫尺,他却不敢伸手去接,连袖袍都僵直地垂在了原地。 “道友!你说句话啊!” 郝庆延终于也再绷不住,将目光哀求似地投向陈珩,重重打了个道稽,道: “道友你快说句话啊!” 陈珩皱了皱眉,而这时,卫令姜又敛了敛眸,道: “伱这楼中,还存着多少法衣?” “……十六件白水云衫和七件璇玑宝衣。” 郝庆延将额角汗珠一拭,先是茫然懵懂,旋即又解释了一番,道:“似这等法衣都是贵重至极,连一些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若是身家浅薄,都是购置不起,故而——” 而卫令姜此时已无心再听下去,只轻轻将一方袖囊掷去。 郝庆延打开一看,登时便惊得呆住,连连后退了几步,身子撞在一方玉案上,狠狠踉跄了会。 “这么多?!” 良久,他才大叫了一声,双手颤如抖糠。 “贵斋的所有法衣,我都要了。” 卫令姜声音淡淡,朝祝婉芷处瞟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全数。” “……全数?!” 非止郝庆延此时如遭雷击,连带着那些白鹤洞弟子,也都是怔愕莫名,隐隐骚动了起来。 “你!” 祝婉芷一急,猛得看向她。 “师姐到底想干什么?” 陈珩开口。 “我自己的钱,自然想如何便是如何,纵然是掷在水中,也能听个响动。” 卫令姜冷冷淡淡道: “怎么,师弟莫非有什么高论,难不成又还要替谁打抱不平吗?” 陈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语气尽量压抑的平淡,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丝起伏: “师姐别疯了!” 他向还尚在呆滞中的郝庆延手中取过卫令姜的袖囊,旋即歉然一拱手: “今番叨唠了,还望管事勿要怪罪。” “好……好说!好说!” 明明是买卖不成,郝庆延却舒了口气,好似卸了背上的一方万斤大石,浑身都一个轻松。 “若我斋几日后有下品的宝衣货到,老郝我必知会道友一声,提早为你留下一件来!” “那便多谢了。” 陈珩含笑再一拱手。 而卫令姜看着陈珩递来的袖囊,却并不伸手去接,瞳孔里却反而更多了几分冷淡,冰冰凉凉。 青枝双手叉腰,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这幕,一眨不眨。 “先前说的加钱,不是已议好一柄飞剑便足够了吗?” 几息过后,见卫令姜仍是一动不动,陈珩轻轻抬手压住额角,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道: “你何必要与她斗富,在同谁赌气吗?” “我没有要与谁赌气……” 见他微微俯身,两人距离霎时被逼得近了不少,卫令姜目光中有一丝躲闪:“我——” “法衣之事,我自有主张,师姐,等回去再说吧。” “你不要她的法衣?” “我在师姐眼中便如此不堪?” 袖囊又往前一递。 卫令姜静了半响,忍不住和他对视一眼。 片刻后,又垂下目光,还是伸手接过。 她紧抿的唇角松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语。 而这时,旁边的青枝已是忍耐不住了。 “那个……” 她兴高采烈,用力举起一双小胖手: “如果你们都那么不爱钱的话,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替你们保管一下!给我吧!放在我的手里!我发誓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但她的话却没什么人理睬。 卫令姜更是不顾青枝的挣扎,将她抱在怀里,转身便走。 而待得陈珩也向郝庆延告辞后。 一旁,早已在看了许久戏的周行灵笑嘻嘻走来,拉住他的肩膀,便要拖着向酒肆走去。 这个满头白发的道人早已隐隐听闻了风声,知晓陈珩或许便是自家恩师的关门弟子,再加之他对陈珩的观感素来不错,心里头交好的念头,就更盛了几分。 “温师妹,大家都许久未见了,不如由贫道今日做东,小酌一番如何?” 原本已走向长梯处的卫令姜也被周行灵唤住,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马作答。 “周师兄,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祝婉芷抬起眼睛,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头也不回。 “诶……诶?” 周行灵大惊失色,连声叫了几句,都未有理睬。 “大师兄,哈哈!你完蛋了!”有白鹤洞的弟子幸灾乐祸:“若是被祝师妹禀给蒋谷师叔,你少不得又要被责罚!” “这也能怪我?难道不是怪陈师弟?” 周行灵一瞪眼,万般无奈。 “为何要怪我?” 陈珩摇头。 见祝婉芷已是走远,卫令姜也并没有多留的心思,见陈珩只来得及冲自己略一颔首,便被周行灵一众人簇拥着离开。 她轻轻笑了笑,便也从宝聚斋中走出。 街面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一派熙熙攘攘之景,好不热闹。 她怀里的青枝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像条死鱼一样瞪着大眼睛,迷迷糊糊,可还未走出宝聚斋多远,青枝突然呜呼了一声,猛得将脖子一伸,精神大振。 卫令姜也恰时停住脚。 在转角处,一个穿着淡紫色绣裙,浓黑乌发上斜插玉钗的娇俏少女正静静候在那里。 卫令姜目光只是略停了一下,也不多留,径自便从她身边越过。 “温师姐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见卫令姜对自己视若无睹,祝婉芷扬起下巴,心有不甘,道:“你和师兄才相识几日,又能了解他的多少性情?!为什么就非要同我抢呢?” “那你又有多熟识他?我知晓他的总归比你要多……他也比你所想的要更无情。” “无情?那温师姐知道吗?师兄曾被玄真派的晏蓁强掳一事?” 祝婉芷突然冷笑一声。 这时。 卫令姜蓦然停住。 “师兄年少时便遭此大厄,出身凄苦非常,师姐若只是想玩玩便罢,我劝你最好还是收了这份心思。” 见卫令姜终于有了丝动容,祝婉芷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虽与师姐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知师姐素来待人都是冷若雪霜,视一切都如若无物,又何曾有过什么温柔小意?你莫非以为自己真能同师兄这等性情的人,结下什么善果缘法吗?!” 卫令姜神色微微一僵,抱住青枝的双手不自觉用力。 “……” 青枝双眼猛得一凸。 然后慢慢翻了个白眼,舌头也吐了出来。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对我又有几分了解?更况且。” 几息后。 卫令姜冷冷凝视着祝婉芷,道: “莫说我与师弟之间清清白白,就算真的有什么,又哪轮得到你来这里大放厥词!” 说完这番话后,卫令姜也懒得再多留片刻,没有看祝婉芷一眼,转身便走。 祝婉芷怔了怔。 这少女眉头然后就微微颦了起来,一时默然无语。 …… …… 夜深。 红叶岛,仙客居。 一道白色遁光从云天之上一闪即逝,旋即便稳稳落在了这间客栈外。 待得陈珩走上仙客居五层后,可还未等他走到门旁,分开房门时,相邻处,卫令姜突然就像兔子一样冒出了头。 “师姐……”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拱手道:“夜深如此,师姐还未就寝吗?” “法……法衣。” 卫令姜难得嗫嚅:“你——” “法衣已购得了,‘甲铁衣’,下品符器,三道天宝大禁。” 陈珩摇头道:“说来也是荒唐,这类符器在先前除去苗南峰那些贼寇时,我便曾得手过一件……只是当时不知怀悟洞主的心思,也不知他要重开‘怀悟洞’,如今再购置,符钱却是翻了一倍都不止,却是亏了。” “你已买下来了?” 卫令姜一时怔住。 她心猛得跳了跳,原本伸出的手也悄悄缩了回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场中蓦得沉默非常。 陈珩见卫令姜出神盯着地面,像是那里长出了朵花一般,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她告辞,然而在他将要关上房门之际,卫令姜冷不丁开口。 “师弟……你觉得我的性情,很是不好接近吗?” 在忐忑问出这句话后,却良久没有听到声息。 卫令姜有些无所无措地抬起脑袋。 隔着一臂的距离。 陈珩只是静静地在看着自己,他那双乌沉的眸子不知藏了什么思绪,只像一方不知几许邃深的潭渊。 “师姐,你的心乱了。” 陈珩喉头微微动了动,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 “这是修道的大忌……” 未等卫令姜再说些什么,他已沉沉掩上了门。 而卫令姜在屋外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也回到房中。 “没送出去啊?” 厢房里,在床上翻跟头打滚的青枝看着她手里握着的袖囊,大叫道: “我们可是特意又折回去,把那件‘璇玑宝衣’买下的,那小子就这么不给面子?!” “不是没送出去,是……” 卫令姜一时语塞。 几息后,她眉眼缓缓低垂了下去,笑道: “夜深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睡觉吗?快去睡吧。” …… 而仅在一墙之隔。 陈珩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坛酒,置在茶案上,原本躺尸中的符参老祖顿时欢呼一声,去了泥封,便趴在坛口,将半边身子探进去畅饮。 “内魔?还是心魔?” 看着这小小老者狂饮的模样。 过了许久,一旁蒲团上,陈珩突然开口问道。 “既是内魔,也是心魔,百怪千奇,无孔不入,这是阻道的妨碍,专要坏人道途的!” 符参老祖抬起头,打了个酒嗝,道: “你可想好了吗?” 陈珩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屋里亮着琉璃兽首灯,忽然爆了一下灯花,映在墙面上的人影瞬间就被拉得恍惚斑驳。 良久后。 他才开口道: “我明白了。” 符参老祖颇有些不解其意,但待他望过去时,陈珩已在蒲团上入定了。 符参老祖耸了耸肩,也便再次朝坛口躬下身子。 …… …… 数日后。 一真法界内。 陈珩手上的印决突然一顿。 旋即,便有万簇焰光从他身内窜出,顷刻便将这具心相烧成了青烟。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法器 先天大日神光—— 这门上乘道术能攻能守,既能如一轮天日巡空,煌煌明照,荡灭一切!又能以神光裹缠肉身躯壳,守御住根本元灵,辟蠹去邪,纵是在上乘道术之中,也是一门极为高明的道法! 数日前。 在陈珩将那尾无鳞白鱼剖开腹部后,便在鱼腹中见得了一颗载有“先天大日神光”的真种。 而这门上乘道术却也是与极光大遁不同———— 非止在入门时,不需什么外物来做饵引,且在擢升境界功行,也同样不必外物来助力。 对于如今尚且一穷二白的陈珩而言,这可谓是最合用的一门道术! 但相对而论。 此法的参习倒也不易—— 若欲小成,首先,须得依照法门指引,在身内开辟统共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并在每一方神室内,观想出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模拟祂的真形,以积存出大日精气。 前前后后,陈珩已在一真法界内演练了近半年时光,但也仅是初入了门径,离小成境界,还是隔了段颇远的距离。 开辟出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倒是不难,水磨工夫而已。 但若欲在八十一口“金铨神室”中存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的真形,便是个关隘所在了。 每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都有各自神妙,若要一边存思祂们的真形,一边辅以气脉的周流转动,属实不易。 在这过程中,稍稍一个错漏,不是“金铨神室”崩毁,那点好不容易攒存的大日精气冲破内脏,将躯壳魂灵烧灼成了焦炭。 便是气脉配合法决时迟了或快了几分,同样也要被道法反噬…… 若非有一真法界在。 他早便不知往生多少次了…… 而存想出八十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也仅仅只是小成境界。 中成境界,又需统共辟出三百六十五口“金铨神室”,于这些神窍中长驻存思出不同的真形。 而至于大成至境—— 更是整整一千二百口“金铨神室”,一千二百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 到了这等功行,举手投足间,都能身具无穷尽的神通伟力,焚山煮海,燃尽万里河岳,都是等闲之事。 甚至在那枚载有道术的真种上还记载了桩轶事,一尊返虚真君在催发先天大日神光时,直接便灼碎了一方界空,将那界空中盘踞的近百亿六阴天鬼,也悉数焚死! 上乘道术与上品符器不同。 前者是道行愈高强,上乘道术的威能也愈高强。 这意味着若真是天资不凡,即便一個胎息、练炁境界的小修士,也能使用出上乘道术,并将之参习到小成、中成,甚至于是大成至境。 不过是碍于自身当下的修为缘故,做不到那熔金烧铁、蒸海焚山的地步罢了。 而上品符器—— 便非得是真炁深厚者还能够驱策一二了,胎息、练炁境界者若想启用,无异是痴人说梦。 这等法器,莫说是筑基修士,即便是初成紫府的高功,拿在手中也是无用,不能对敌,只是个浮华摆设。 唯有寥寥几个紫府三重或者是洞玄炼师,才能够将上品符器做为法兵来使用,用以护身遁守或是杀敌攻灵。 …… 随着虚空一凸,原地又生出陈珩一具新的心相。 他将大袖一甩,在这片茫茫无垠的空间走了数十步,脸上现出沉吟之色。 “先天大日神光无需外物来助力,可谓是最适合我的一门上乘道术,若是能修至小成,以我当下的胎息总量,只怕可以看做是寻常的筑基修士,在施展此法。” 陈珩目光闪动,眉头微微锁起。 不过,纵然是小成,于他而言也实属大不易。 陈珩虽以秘法在体内辟出了八十一口“金铨神室”,但若想将那些“先天炎光普照神君”依照各自的真形,将神意勾连的圆整如一…… 这也是个不断试错的苦功了,非得一番艰难苦恨,绝难成就。 “不过,离进入地渊还有段时日,在那之前,将先天大日神光修至小成,应是有六七成把握,还有我的练炁修为。怀悟洞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 陈珩暗自一笑。 怀悟洞主之所以有此名号,乃是此人执掌了一件拥有内景之能的下品法器,名为“怀悟洞”。 此物能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并在其中衍化生灵,其里内天地广阔,莫说寻常山岳,便是连一方湖海也能够装置下,因此也是一件困敌用的法宝。 往日年岁里。 在怀悟洞主还未前往东海之前,此老每逢节庆大日,便会将这件法器解了禁制,任由一众年轻修士去往其中,斩杀怀悟洞中的精气所化的兽禽。 并依照杀敌的多少,还立有榜单,往往前三者,还会被此老亲自接见几日,授下道书和丹药。 若是之前,陈珩或许还会觉得这是收买人心、提前结下缘法的举动。 但在经过鹤胎丹一事后。 只怕那些在怀悟洞内表现出众的,被亲自接见的人,在与怀悟洞主共处的那几日中,得到的并不是什么丹药道书…… 而是被怀悟洞主或是他身后的人,施展出天魔邪法,炼化成为魔眷了。 “师姐说恶嗔阴胜魔有一门本命神通,它寻觅那些出众人物,将其炼化成眷属,随着眷属的道行增进,那魔类也能从中获益…… 这样一观,倒颇像是渔夫豢养鸬鹚来捕鱼,任凭那鸬鹚如何卖命,终究也是奴仆,获益的总是它身后的渔夫。” 陈珩摇摇头。 鹤胎丹不成,若想刻意引出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的罪证,便唯有他亲自上场,在怀悟洞中决出一个靠前的名词了。 不过这对他而言反倒还是一桩机缘。 怀悟洞中的种种兽禽都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若能将之斩杀,破开了它们用来固形的体表,便可将那一道灵气收摄,化为己用。 于陈珩而言,无论是用来提升练炁境界,还是用在太素玉身上,都是裨益。 这也是为何怀悟洞主虽只接见决出名次的前三,授给他们道书丹药。 却也为何还有无数散修趋之若鹜,不远千里也要奔赶过来,甚至于一些门派中人,如白鹤洞的周行灵等,也要参与其中。 他们虽未必能斩杀最多的兽禽,跻身于前三。 但在怀悟洞中,每除去一只兽禽,便能多收摄一道灵气,哪怕是门派弟子,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处绝佳的际遇,错过不得! …… “在去往花神府参加‘撷芳宴’前,尽可能修成筑基三重,若先天大日神光和太素玉身也有进益,那拜入花神府之事,便是十拿九稳了。” 陈珩闭目沉吟了一会,甩开万般心绪,将自己一照,便显化出一页金书来。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小呼风唤雾术(大成)、金人代形(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动静雷音导引术(中成)、先天大日神光(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紫清高真通明秘旨、三炁照神术…… 【道行】:练炁五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剑道境界已是卡死了,成了我的一大关隘,看来‘十步一杀’也不是像许稚师兄说的那般,轻易就能悟得的……” 陈珩只将金书略一看,便见得密密麻麻的无数文字陈列其上。 这些时日他在浮玉泊中,也不知道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切磋之下,更不知是得了多少道法。 他只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惯常的。 品类虽不少,合用的却不多…… 除了在卫令姜身上得过一门名为《紫清高真通明秘旨》的练炁术外,其余的,便是连开阔眼界的法门,都是稀少。 不过以【摩诃胜密光定】将卫令姜照彻一番后,她的摩诃金书却也奇异。 于道法上,除了《紫清高真通明秘旨》这门练炁术之外,便只剩一门名为“六龙转景”的中乘道术,可谓寥寥。 可从符参老祖话里话外,无不是隐隐透露着,卫令姜是出身大派之内,玄门世家,显赫非常。 不过依照常理而论,这些大派弟子,不都是应当所学甚广吗? 陈珩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也不多想,只是盘坐下来,手捏印决,将气脉一转,继续运使先天大日神光。 霎时间,便有一股至阳的精气从关窍中浮起,如条渊中怒龙般,几欲破体钻出,挣脱这层囚牢! 而陈珩衣摆也倏而卷动狂舞,无风自动起来,胎息流转游走,行遍了大小周天。 …… 数日后,静坐中的陈珩神色一动,沟通金蝉,便将这道心识送出了一真法界。 正在此时,屋外恰时传来了卫令姜的叩门声,茶案上,符参老祖浑浑噩噩从酒瓮里爬出来,老眼迷离。 “又来找你了?这几天找你够勤的啊,每天都来一次!” 符参老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头晃脑道:“看来是全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 见陈珩起身,符参老祖顿时便急了,连声唤住他,央求陈珩再为他带些酒水回来。 直待得陈珩颔首后,他才满意眯起眼,又噔得重新跌进酒瓮里。 屋外。 见得门户终于分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青枝一跺脚,刚要开口,就被卫令姜给捂住了嘴。 “师弟。” 卫令姜双目晶莹,唇角微微带着笑。 “师姐。” 陈珩看了她一眼,拱手道:“师姐今日又要说什么,法阵,还是符书?” “你小子就是为了听这个才开门的?” 青枝费力掰开卫令姜的手,不爽道:“我家小姐可是——” 卫令姜又捂上了女童的嘴。 她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忽得展颜一笑,轻轻眨了眨眼: “师弟愿意陪我走一走吗?” 陈珩低头去看她。 今日这女郎显然是特意盛装打扮过的,一身华美的水青明光织锦裙,裙角密密压着一圈圈金线编成的烟霭,倾髻钗簪,容色绝丽,蛾眉婉转微挑,眉心还细细描了落梅样式的淡淡花钿。 那原本清冷脱俗,如姑射神女般的孤寒气质就蓦得温婉了起来,添出几分少女的娇俏可人。 几息后。 陈珩收回目光,淡淡道: “好。” …… 说是走走,实则也不过是在这红叶岛上打转。 此时。 街面上到处都是过往的行人,两侧鳞次栉比的楼阁亭台和那些高大的红枫交映在一处,像是给屋舍染上了一层鲜艳的漆。 青枝早被卫令姜放了下来,一个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哀哀欲绝望着前头并肩而立的那两人。 她有气无力叫唤了两声,叫没人理会自己,气得呆在原地,然后恨恨跺了跺脚。 等她艰难决定自掏腰包,排队去买了一袋环饼后,前面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行踪。 “不等我?那也不给你们吃!” 青枝用力咬了一嘴,嘟囔道。 —— “今日……天光甚好。” 漫无边际走了许久。 见卫令姜丝毫没有要出言的意思,气氛有一丝古怪的尴尬,陈珩便开口道。 “天光甚好?” 卫令姜眸光一转,抬头看着云空上那一片乌沉的,逐渐要聚在头顶的云霭,似笑非笑: “师弟是在没话找话,还是真的不善言辞?” “大概,是兼而有之?” 陈珩一笑。 这句之后,两人便又相继沉默了下去。 而数十息后,随着一阵猛烈的雷轰,便有淅淅沥沥的雨丝垂下,继而便是滂沱大雨。 两人匆匆走进一间亭间避雨,在这避雨期间,卫令姜衣裙已被打半湿,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浅浅雨滴,道: “师弟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我为何非要拉你进这亭中避雨?” “……” 陈珩静静地看了她半刻,然后敛下眸光,只是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亭外的晦暗风雨。 亭檐上的雨线如一串串晶莹的珠帘,湿漉漉的水雾漫卷弥散着,让眼前的景况都朦胧在一片春末的烟水里,像是微微晕着一层不甚透明的光。 满耳的雨声,整片浮玉泊都像是在下雨。 周遭的天地嘈杂。 亭中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却宁谧的像是拂着荷风的湖面,偶尔的,只有几丝安静的涟漪。 卫令姜怔怔望着眼前的雷后清雨,她数着自己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抿着唇角。 不知过了多久吗,在她刚想开口时,耳畔便倏忽传来了陈珩的声音。 “师姐,你心乱了,这是修道的大忌……” 卫令姜回头,只见他说: “内魔,还是心魔?我曾问过符参老祖,他说这是阻道的妨害,百怪千奇,专要阻人成道的,师姐,在开口前,不妨想一想,这是平素的你吗?符参老祖说你可不是这般性情。 而且,我也不想听一时的虚言。” “……” 卫令姜一时缄默了。 “能够修行,对我而言是一种极珍贵的事,我很珍惜眼下的这一切,以己推人,你也应当是一样……若非是有仇怨,否则我轻易不会断人道途。” 陈珩静静看着那张有些微微失神的绮丽面庞,认真道: “师姐……我不愿坏了你的道途。” 接着一阵无言。 “若我除去内魔呢?” 半响后。 卫令姜突然笑了一声:“若在我除去内魔之后呢,你又如何?” 陈珩没有回答。 而这时。 又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大呼小叫冲进来。 青枝像小狗一样用力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手里还捏着半张没吃完的环饼,勃然大怒道: “为何不等我?!” 这话问出口后,她就敏锐察觉到此间气氛有些不对。青枝挠挠脑袋。 这时,天际又是一道滚雷轰响,威烈宏大! 青枝讶异抬起脑袋,只见云空中又顷刻有无数雷蛇飞窜,暴起大响!将半边天宇都照得一片炫目青白! “方才这已不是雷声了。” 陈珩神色一肃:“灵机紊乱,天象异动,这是有大修士在斗法?”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斗箓、掐算 而此刻在寰空之中。 正有两道焰光在一追一逃,遁速极快无比,转眼间就掠过了重重山峦、河湖。 眼看着,便离浮玉泊也不远了。 “苗南老怪!你当下若是迷途知返,速速束手就擒,老夫还能容下你一条性命来!否则,便莫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两道焰光中,后面的那一道,传出怀悟洞主沉怒的低喝声,语气中也隐隐有几分忌惮之意。 此时这鹤发苍颜、相貌威严的老者全无先前那番从容气度,两眉紧紧锁起,目光森寒无比,杀意几要迸跳而出! 他将手冷冷一指,袖袍便抖出一团四明破骸真火,朝前方数里外那道疾驰中的身影奔去,迅若流星! 这四明破骸真火是他的一门得意道术,乃是从前人散修的遗府中得到,品秩也位列上乘。 此火炎炎刚烈,如赤日悬出口不就好了吗?如今反而还丢了体面。” “是,是……” 怀悟洞主更是额角隐隐沁出汗来。 虽情知这位王真人与自己故去的恩师有旧。对自己也算颇多看拂。 但金丹真人毕竟已是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动念之间,便有风雷交加相随,能肆意出入青冥黄泉,游走墟外界空。 哪怕他对自己并无恶念,可二者的本性已是有了天差地别,这般距离,就如一只狐兔站在了狮虎身侧,纵是狮虎随意滚了个身,也足以将狐兔骇得惊悸欲死。 “宝物……自然是有缘者得之,我不过是为王前驱,真人才是那个有缘人!” 镇住心神后,怀悟洞主恭维道。 而王真人只是笑了一声,并不多言。 这时,五方昇阳旗正像只无头苍蝇般,裹着苗南老怪不断窜来窜去,迸射出万道煌明金光,照彻得山河皆明! 但无论这法旗如何的腾挪转运,再如何发威,都只是在一里方圆内来回打转,突破不得。 “我早已拘禁了虚空天地,你又能逃到哪去?五方昇阳旗,中品法器啊,倒是好久未见了……你当年乃是为冯逾真人所有,听说这位道友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领教玉宸派君尧真人的雷法神通,特意邀战,结果就是被一指点杀。” 看着五方昇阳旗四处疯狂游走的这一幕,王真人叹了口气。 当年,在冯逾真人被一指点杀后,他随身的器物也大多被神霄雷所毁去,而这面五方昇阳旗亦是不见了行踪。 区区一个散修真人的家财,自然不会被君尧放在心上,更莫说他那时在“丹元大会”夺得了魁首,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人人皆以为这面五方昇阳旗也被毁去了…… 有不甘心者,还特意寻了一番时间,直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才只能丧气离去。 但谁能料想,这件中品法器不仅幸存了下来,相反还潜藏在南域,认了一个紫府境界的小修士为主,可谓是荒唐非常。 但凡法器品秩之属,无论高下,都是生出了真识的,每个器灵都有各自的不同脾性。 若想驱策它们,要么是以力压服。 要么,便是性情相契,让器灵主动来认主。 …… “你好歹也是中品法器,居然肯奉一个紫府修士为主?倒是稀奇。” 王真人叹了口气:“你若肯从了我,莫说帮你补全那些破损禁制,纵然将你再练形一次,也不无可能。五方昇阳旗,你如何作想的?” 回应他的只是一句冷嘲。 “可惜了。” 王真人眼神一冷,将腰间法剑一掷,便有无数道灿灿剑光齐齐一斩而落,将五方昇阳旗霎时劈得灵光更黯! 这时他已打定主意,要磨去五方昇阳旗的真识,重炼出一尊器灵来,自然也不再留手。 而这时,又一方浦屿上,忽得传出一声娇媚轻笑。 旋即便是一股缤纷烟霞排云裂空,将那森然剑光都撞开了一角,同样参与进入,与王真人开始角逐,镇压五方昇阳旗。 “见者有份,难道王真人不打算分一杯羹吗?” 那娇媚女声淡淡道。 “花神府的魔贼,想与我比拼法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真人只在心中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而在两尊金丹真人的法力压制下,五方昇阳旗只撑了不过数十息功夫,就已逐渐露出不支。 它虽是中品法器,但毕竟生生吃下君尧的一击神霄雷,禁制被摧去了泰半,又东躲xz了这些年,早已不复之前的威风了。 眼见自身灵光越来越黯,五方昇阳旗叹了口气,将最后一股精气注入苗南老怪体内,让这早已被法力震晕厥过去的人悠悠转醒。 “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苗南老怪一睁开眼,便见得五方昇阳旗残破的旗面,嘴唇颤了颤。 “这不是在意料之中?那什么怀悟洞主毁你山门,断你财路,我们也给他来个狠的!” 五方昇阳旗不以为意:“如今已到了浮玉泊,你该高兴才是。” “……只是苦了你了。” 五方昇阳旗笑而不语。 “那就这样吧,反正活着也无什么盼头了!只愿下辈子你我还能再聚一处,一起干男人,杀女人!” 一人一旗皆是放声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而五方昇阳旗的旗身也在这邪笑声中一寸寸崩灭,发出轰隆的爆鸣!光焰狂溢! “……” 王真人面色剧变,猛得挥袖便将怀悟洞主收走,掐了个水遁,便不见了行踪。 “疯子?!” 花神府那位金丹真人也是惊异,怒骂了一声,便有一道缤纷的瑰丽烟夏往上一冲,与虚空一合,就消弭无形。 石火电光间。 两位真人便已遁出了百里开外,连带着五光宗和花神府的使团,都被收摄一空。 而去了虚空天地的拘禁,五方昇阳旗的煌光便再无掩饰了,只见一轮金日冉冉浮空,在所有浮玉泊修士震愕的目光中,霎时便爆开! “这是——” “法器自爆?!” 有人绝望大吼。 但下一瞬,五方昇阳旗周围的几座浦屿便被汹涌的光焰瞬息夷平! 无数惨叫声才刚发出,就再也没有动静!若是遥遥从云天下望去,只见浮玉泊的湖水狠狠凹去,几可看见干裂纵横的湖底,万顷碧浪被一轮金日推着向四方排开!卷起汹汹狂澜! …… 而在陈珩眼中。 他听见空中雷震暂歇,只来得及走出亭中。 数十息后,眼前便突然被煌明的金光热浪充斥!再也不能视物! “这是……” 身后。 隐隐听见青枝的惊叫声:“妈的!法器自爆啦?!” 法器—— 他心头猛得一跳,想移动身躯,却被那几乎要摧却天地的威势盖压住,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分毫! 那片煌明的金光像是从天尽头生起,看似在一寸寸推进,却只在转眼,就来到了身前的里许开外! 焦灼的热风漫卷过来,让整片水泊都成了热风地狱。 陈珩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前所未有的大恐惧感在心头生起,那股生死间的错乱感让他如坠冰窟,血脉都猛得僵冷下去。 不是一真法界,不是心相。 若是折在这里。 就是。 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脑中只恍惚了刹那,眼神便强自压抑着沉静了下来,而这时,背后又传来青枝的惊叫声,她似是劝阻着什么。 陈珩勉强侧过几分视线,看见卫令姜手里捏着金光神符,正沉默看着自己。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金光神符默默抬起,对准了陈珩方向。 “……” 须臾间。 时间被拉长成极缓极缓的一幕幕。 在那法器自爆的威能逼近时,在金光神符的符头亮起的刹那。 陈珩乾坤袋兀得一动,便有一道斗箓悄无声息钻出虚空,迎上。 接着。 便是天地俱寂—— 无数修士还未从那生死大怖中缓过神来,还尚在惊骇中。 等了几息,几十息…… 却并未有痛楚临身。 他们茫然抬起眼,瑟缩着看去,只见无论是法器自爆后的那轮金日还是被掀起的万顷碧浪,都倏忽不见了行踪。 天光温煦,杨柳风轻—— 那洪烈可怖的一幕像是梦中的魇景,如今已是梦醒,自然都已成了泡影。 在几句低沉的啜泣声和惊叹声过后,便是沸反盈天的欢呼,隆隆响彻了云天! …… 百里之外。 王真人犹疑的停下,他转头望向浮玉泊,眼神却猛得一滞。 “怎么会……有元神真人出手了吗?” 他暗暗皱眉:“是玉宸派的巡照道人?这次来的,不是金丹境界的道友,难道是前辈?” 而红叶岛,小亭中。 卫令姜先是怔了怔,然后呀了一声,连忙停住金光神符的催发。 “喂!你没事吧?” 亭外,见陈珩仍是微微有些失神的模样,卫令姜有些急了。 “无妨。” 陈珩摇摇头,手指微微握紧,将眸光敛起,冲她一笑。 斗箓…… 原来在生死时刻。 它是自主催发来护身的么? …… …… 而在斗箓催发的同一时刻。 南阐州。 先天魔宗,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湖心水亭中。 紫衣金冠的玉枢饶有兴致一挑眉,伸手掐指算了算,起了一卦,过不多时,他唇角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不是陈婴,也不是陈缙、陈道正……呵!陈珩?原来是这个名字。” 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孔上笑意更盛: “小子居然躲在南域的浮玉泊地界?什么蛮荒野土,真是会藏啊,倒是让为父一番好找!” 半炷香后。 待得玉枢掐算完。 在他对案。一个女子漫不经心开口: “师兄,你又算到了什么?” 章节目录 请一天假 下班晚了,今天肯定是赶不出4k字的,只能寄了,明天我尽早补上吧。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豢人经》 依旧是千万的云崖危耸,水风溟溟。 在这仿若万古不易的水天世界之中。 陈玉枢略抬了抬眼。 只见对岸端坐着一名双眉似细笔巧画,面容妍丽的绝美女子,她穿着一袭华美的绛紫色百鸟朝凤裙,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皎皎若明月之光,飘飘若仙,叫人莫敢仰视。 “不过是又算得一位子嗣的确切方位罢,小事而已。” 陈玉枢开口: “庄姒师妹,你父难道没告诫过你,要离我远一些吗?这几日你来得倒是挺勤,我也不好阻你,可如此一来,难免会惹得许师妹不快。” 他忽而唇角有了一丝莫名笑意: “许师妹可是跟我抱怨过好几回了,你看……” “看来在我和许师妹之间,师兄是更喜爱那小意温柔的性情了。” 庄姒展颜一笑,轻轻将几缕垂落下的青丝挽到耳后,盈盈眨了眨眼,哀婉叹了一口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怜我的一番苦心,师兄是要弃若敝履了?” “小意温柔?倒也的确,经了如此多的风波摧折,谁又想再置身在波涛浪卷之中?” 陈玉枢也叹了口气: “许师妹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在这偌大先天魔宗里,只有她一人是真心待我,如此可人,叫人如何能不怜爱?” “她还从西海给你弄了条鲲鱼来!” 这时,万丈海渊之下,突然又传出一道阴冷宏大的巨音。 巴蛇越攸从水云的至深处探出昂扬如山岳般的蛇首。 他略舒展了一下躯干,只轻轻一甩尾,便拍得海水成片成片成片爆开!如崩天裂地一般! “还不是让你吃了?” 陈玉枢摇头。 “滋味倒甚是香嫩肥甜,叫我吃得口滑!” 越攸嘿嘿叫道:“玉枢,你再跟那个什么许师妹卖个笑脸,叫她多送几条进来!若是能够天天都吃上这等神物,也不枉我自跟你以来,挨得这么多顿打了!这神仙日子,可比在斗枢派里舒服多了,给個界主都不换!” 陈玉枢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夯货,庄姒则是吃吃笑了起来。 “庄师妹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去吧。” “师兄就这般不愿见我?” “何必来明知故问呢,庄姒。” 陈玉枢静静看了她半晌,旋即叹了口气: “你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也最出色的子嗣,明知我无法对你出手,又何苦来这空耗功夫?别忘了,《豢人经》还是我传给你的,你若是想打我的主意,想要在我心里栽下玉籽,那便真是一手不折不扣的蠢棋了,也要让我轻视你了。” “这样吗?” 庄姒像小女孩一般惊奇睁大眼,两手托着雪腮,妍丽姣好的面容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我还以为师兄没发觉呢?真可惜啊,我还想着在师兄心里栽种下玉籽,把师兄也炼成我的人傀呢……” “真可惜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小声嘟囔道:“我若是把大名鼎鼎的陈玉枢炼成了人傀,魔宗的万载起势气数会不会落在我头上呢?喂,师兄,你说呢?” “庄师妹真是调皮啊,若是早三百年遇见你,我还尚在斗枢派的时候……” 陈玉枢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只是眼底神色也有了一丝失望。 “若是早遇见我,师兄又待如何?” “自然是要抹去师妹的根本性灵,消却你的七情六欲,同往常所做的一样,将你炼成一只无想无念、只唯莪所用的人傀,来助我攀登仙道,可惜,可惜……” “我只听说师兄炼了不少十二世家中的人傀,八派六宗虽也有,却不知数目,多吗?” “不多,不多,尚不及百数。” “《豢人经》不愧是空空道人的得意之作,真是神妙啊。” 庄姒掩唇轻笑。 “好用吧?” 陈玉枢端起茶盏:“当初被道君接到先天魔宗时,为了显出诚意,我可是立刻便奉上了《豢人经》,庄师妹得此道经也有数百年了,又炼出了几多人傀?” “不多不多,仅只千余数而已。” 话到此处。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仿若是知交多年的老友了。 “不过,听说师兄当年全靠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才能从虚皇天逃到胥都天……那位可是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师兄既得了祂的传承,便也算祂的弟子了,空空道人留给师兄的,莫非就仅只一卷《豢人经》吗?” “《豢人经》难道还不够?庄师妹真是贪心不足。” 陈玉枢不以为然: “你若想观览空空道人与当今那位劫仙之祖留下的法统,不该来找我,应去寻斗枢派才是,他们所收录的空空道人的经典,远比我所得的还要更多,问我,却无异是问道于盲。” 庄姒带笑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翘,也不再过多纠缠。 “不过,师兄说自己又算得了一名子嗣,叫陈珩吗?” 两人又不冷不热攀谈了几句。 在告辞前。 庄姒突然问了一声:“师兄若是不用了,可否将他赠给我?” “看来庄师妹还真是不死心啊…… 不过,陈珩资质倒也的确平平,对我的裨益也仅只一时,在用完后,赠给你却也无妨,小事而已。” 他只略沉吟了片刻。 便颔首道: “可以,我允你了。” 庄姒盈盈一笑,道了一声谢,便挥手开了洞天的壁障,告辞离去。 而在她走后的数息。 这座水中荣成度命洞天中,又兀得从海渊下响起了巴蛇越攸的声音。 “玉枢,你动杀心了?” 越攸声音隆隆,有一丝隐忧: “你小子且忍一忍!这妖女可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的后裔,咱俩如今可还尚是寄人篱下呢,你若是出手宰了她,玄派魔宗可就得罪了个遍,胥都天便真是不能呆了……” “说什么胡话。” 陈玉枢苦笑一声:“玄冥五显道君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对庄师妹出手呢?不当人子!” 海面上,那条万丈长的巴蛇无语翻了个白眼。 旋即便有一道冲天妖芒飞起,落到这座湖心水亭前,就变化成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异邪气的俊美男子。 “你……” “等等。” 越攸刚要开口,便被陈玉枢打断。 只见他从施施然从袖囊中取出一面“梵号万神尊拱幡”,将手一指。 便有一尊生有百首千目,戴星冠、蹑朱履、衣赤精火衣、手持浑天金鉴的高上大神跃出旗幡,祂先是朝陈玉枢恭敬拜了三拜,旋即就将千目睁开,望空投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可以了,如今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都在宇外,筹谋法圣天的那件大事,唯留下几头烛龙尸傀在看守山门,那些畜类却是难以勘破我的遮掩。” 见得那尊百首千目的高上大神奉诏领命,陈玉枢才将“梵号万神尊拱幡”收起,淡淡道: “道友请说罢。” “你爹这件宝贝可真好用啊,不愧是虚皇天神王的法兵!幸亏你亲娘当初把它偷偷给了你,可谓是替你消了无数麻烦。” 越攸万分艳羡的看向“梵号万神尊拱幡”,咂咂嘴,又正色道: “玉枢,你不会真想杀庄姒吧?” “这杆‘梵号万神尊拱幡’我也才仅只炼化了一半,还远远尚未功成呢,算得了什么?至于庄姒……” 陈玉枢眼底神色倏而冷了几分: “这妖女屡屡来寻我,仗着我如今不好杀她,言谈举止间都在运使豢人经,想在我心头种下玉籽。真是不知所谓,忘记这经还是我献给先天魔宗的了吗?” 这个俊逸如神的人脸上依旧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可越攸瞥见他的目光,心头忍不住狠狠一颤! “那你也不能对她动杀心!玉枢,你疯了?!” 越攸脸色一苦,连忙软言软语规劝道: “像我刚才说的,你若真宰了庄姒,胥都天便是真正不能呆了!别忘了,你爹如今还尚在虚皇天虎视眈眈呢!你小子不是挺能忍吗?忍忍,忍忍就过了!你早晚是要合道的,等你成为道君后,区区一个庄姒,又算得了什么?!” 陈玉枢的起势虽已合了魔道六宗的气数,连玄门八派都难以一举损毁。 但若是他自己从中作梗,要自己来给自己来找不快,那旁人也无可奈何。 若真杀了庄姒,纵是能逃出胥都天,成功合道,之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须知,陈玉枢的生父,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可是一统了偌大虚皇天的海陆宇空,是神道中的大能巨擘! 纵是陈玉枢成为道君,也绝无法与祂相争…… 唯有在合道之上更进一步,摘得了仙业入体后,才能斗上一斗。 这边,越攸仍是在苦劝不休,而陈玉枢只是淡淡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道友在害怕什么,谁说我要杀她了?” “你——” “虽然此女想将我炼我人傀,又贪心不足,觊觎我手中空空道人的传承,但她毕竟是玄冥五显道君的子嗣,我为何要杀她?” 陈玉枢笑了一声:“至多给她一些教训便罢,难道我在道友眼中是什么嗜杀的人吗?” 越攸像看傻子瞪了他一眼,将牙一龇。 “你没想杀她?没想杀她还让我废这些话作甚?” 他道:“那又何必拿出‘梵号万神尊拱幡’来做遮掩?不会就是要听老子来劝慰你的吧?” “拿出这杆幡来遮掩,自然是有要事同你分说。” 陈玉枢目光罕见肃了几分,道: “陈珩,这小儿身上不太对劲!” “陈珩?” 越攸满脸疑惑。 “我在每个子嗣身上,都置放了一本能修成太始元真的练炁术,和四枚用作护身的斗箓,方才陈珩身上的斗箓驱发了一枚,我才算得了他的确切所在。” “这又如何?” “可庄姒这妖女却向我求取此子,尽管装得倒是随口一说般,可怎瞒得了我的中天斗数?这其中必然是有鬼了。” 陈玉枢屈指,轻轻敲了敲案几,道: “虽不知陈珩究竟有何神异,能让庄姒特意开口,但我的东西,便是毁去,也要由我来亲自动手!” 他看向越攸,开口:“胥都天何其广大,你那具灵身若是飞遁前往南域,只怕要耽搁时辰了,往临焦岛先去一趟。” “临焦宫?”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中,猿部的袁矩当年因夺位不成,被猿部的国主驱逐出南海,流放到了临焦岛,袁矩身上有一件名为‘遁界梭’的法器,你如今那具灵身离临焦岛也不算远。” 陈玉枢道:“去找袁矩,向他求取‘遁界梭’,有此物相助,至多两三日功夫,你便能临近南域的浮玉泊!” 越攸心头吃了一惊,但还是照做。 “不过,那猴子肯借法器吗?南海的妖修部族可都是桀骜凶顽非常,又同气连枝,未必肯卖你这个面子。” 他又忍不住问道。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曾欠下我一个大人情,莫说只是暂用法器,便是要他们为我征战一番,也还不了。” 陈玉枢叹了口气: “我虽用中天斗数算不出陈珩究竟存着什么神异,但庄姒身后的可是玄冥五显道君……这老儿与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一般,都是胥都天最擅占验的两人,庄姒向我讨要陈珩,未必不是此老的意思。” “听起来倒是有番波折。” 越攸摇头:“若是途中有所不测,我未能将陈珩带回来呢?” 陈玉枢神色淡淡: “那就索性杀了他吧,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是无用了!” 越攸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明白了。 于是。 在不知几千万里外的海域中,一条疾飞中的庞大巴蛇兀得停下,他散去周身萦绕的云霭气团,金黄的竖瞳闪了闪。 几息后,便猛得调转身躯,化作一道莽莽气光,直奔西北海域而去。 而在越攸走后。 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又有一道湛蓝水浪涌动浮升,激开层层海水,化作了一个面白无须、手持金杖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嗅了嗅,将金杖朝海面一点,旋即面上便有了喜色。 “真人,找到了!” 年轻男子躬身,连忙拜倒:“是曾来过这一处,且就在不久前。” 虚空天地,只有一片茫茫水波,并无半个人影。 直到从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微微的雷霆迸响时,这年轻男子才敢抬起脑袋,颤颤巍巍将身子挺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鬼遭殃啊!我就只是出门接个亲,居然遇上了这等破事!” 年轻男子擦着满头大汗,将金杖一点,在海中分开一条水道来,急忙纵身跃入: “此地是绝不能呆了,赶紧回南海蛇部老家躲一躲!反正东海龙宫那边彩礼也要得贵,这门亲事——我就是不结也罢!” …… …… 南域。 浮玉泊。 万千人头攒动,幔亭彩屋密密立在层云之中,玲珑掩映,飞梯回级,处处精巧。 在一处幔亭中,陈珩和卫令姜比肩而立,看着天宇上那一处深青色的豁口。 “这便是怀悟洞?” 他开口。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武夫 原本清澄如洗的万里云空中,此刻正有一道百丈长短的深青色豁口烙印在了其上,那豁口仿佛活物一般在微微蜷曲、缩动。 隐隐约约,能看见豁口内的无数嵯峨山岳、水江沙石,一片片水声潮浪击天喧嚣,种种景观甚是壮丽雄奇,令人心惊。 在豁口内似暗藏着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磅礴大气,秀美非常! “怀悟洞虽是下品法器,于攻杀上并不显著,却能身具内景之能……” 与他比肩而立的卫令姜同样望着云空上的豁口,轻声道: “听说此物能摄取八方灵气精元,在其中开衍生灵,生化出种种兽禽出来,今日一观,虽有些夸饰,但传言倒也非虚。” “法器……” 陈珩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纵目望去,满空的都是幔亭彩屋,阁子回廊,还有无数飞舟、飞车密密闪着灵光,人头攒动,一派呼朋引伴之声,热闹喧嚣。 今日乃是放开怀悟洞禁制,来决出前三名次的时候。 不管是周遭的大小宗派,还是无数散修、小家族的来人,都已是聚齐了。 尽管前日的法器自爆一事,足足摧去了近十座浦屿,更是葬送了不知几多的性命…… 但这么多观礼的使团来都已是来了,自然也不会因这风波而退去。 更何况做为罪魁祸首的苗南老怪和五方昇阳旗都已身陨,在自爆的那一霎时,便就悉数湮灭,灾劫早已落定尘埃。 而为了安抚下惶惶人心。 怀悟洞主也可谓是下了一番厚重血本…… 非但撒下了无数符钱,来观礼者,更是每个人都得了一瓶可固本培元、活络血气的黄苍丹。 此丹药性温和,又有不菲的补益之能,不仅是胎息,纵是对于练炁九返境界的练炁士,都能有一些功用。 这还仅只寻常的赐礼。 对于那些被法器自爆波及,不幸身陨的修士,听闻怀悟洞主对他们家眷还另有一番补偿,不过其中具细,便不是陈珩所能知悉的了。 若非此老与天魔有染,存着邪念,单只这一番施为,便是陈珩也要有几分动容。 而随着怀悟洞主的这一番放血。 这观礼的人数非但没有因法器自爆一事而惊惧散去,反而还因厚赐,陆陆续续,又闻风来了不少。 怀悟洞主本就乐善好施的名头,经此一役,便打得更加响亮,几乎是人人都称颂。 …… 而这时。 突然一声高亢钟鸣忽得传彻天地,随着这一声钟响,云天上那道豁口忽得一蜷,旋即便扭转成一口浑浑大洞。 “时辰已至,诸位小道友请罢!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上,这时也传出怀悟洞主的轻笑声。 从那口浑浑大洞中霎时传开一股莫大吸力,无数练炁、筑基境界的修士被这一摄,纷纷如倦鸟投林般,面上带着喜色,身形没入了那口怀悟洞中。 “你——” 陈珩刚欲动身,卫令姜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袍。 …… 怀悟洞的试炼向来是只容许练炁、筑基修为的道人进入,且以三日为限。 前三的名次中,筑基境的真修仅有一名,练炁境界决出两名,合共是三人之数。 虽说筑基境的真修无法以强凌弱,直接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是违背了法约,要被怀悟洞器灵驱逐出来。 但明里暗里地使绊子、耍手段,这总是免不了的…… 而且纵是有器灵看顾,但这千百人的斗法纵横,哪怕是法器器灵也总有照看不来的时候,历年来的怀悟洞试炼,闹出人命来也并不罕见,是常有的事。 不管是死在了那些八方精气所化的兽禽上,还是死在了同境修士的的斗法上。 一入怀悟洞,虽有一层看顾,但生死总不能自主了。 更莫说还要争取那前三的名次,就更要凶险几分。 …… “反正怀悟洞主已给了我们鹤胎丹,盯上了我们……” 无数修士都已身化遁光,被接引进入了怀悟洞中,满空尽是辉耀的虹彩,周遭几座幔亭彩屋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卫令姜拉住陈珩的衣袖,难得有一丝犹豫,传音道: “我无法陪你一起进怀悟洞,里内肯定是凶险非常。 要不……算了吧?” 这前三乃是怀悟洞主精心准备的魔眷,要刻意施展天魔邪法的,不仅会被器灵瞩目,且要争得名次,也少不得斗法。 她的紫清真炁品秩位列上乘,若是出手,即便遮掩,也难以瞒过众人耳目,那做饵一事,自然便是句空谈了。 “若鹤胎丹仅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怀悟洞主只欲炼这前三做为魔眷,放过了你我二人呢?” “怎么?”卫令姜摇头:“这听起来便不甚可能。” “却也终究是有几分可能,不是吗?” 陈珩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好,由我做饵,引出怀悟洞主的罪则?如此一来,既去了我的隐忧,又全伱师姐的机缘,不是正好?” “可我无法同你一起进去,你——” 卫令姜莫名有些急了。 “还有金光神符,无妨的,这些人伤不了我。我也会将神符最后留下,应付怀悟洞主。” 陈珩打断她未完的话。 那张粉白明媚的小脸仰起,昳丽精致的眉眼有些不悦地皱着。 他看着面前那张晶莹的,带着些惶急的双目。 微微怔了刹那。 旋即不自觉偏开目光,兀得沉默了下去。 恍惚之间。 他心底仿佛也腾起了一双同样晶莹的眼睛。 卫令姜还在说话,他只觉着自己像是被刺了一下。 又是这样…… 在前世,也曾有一个人像这样看过自己,握着自己的手,也在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师姐能陪我一时,难道还能陪我一辈子吗?” 几个呼吸后。 陈珩眸光一闪,眼睫颤了颤,从怔然中默然恍过神来。 他也不多言,只是拱手笑了一声,道: “我不愿再欠你什么了。” 这时。 密密麻麻的幔亭彩屋中已不再剩下几人了。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再抗拒怀悟洞传彻开的那股莫大吸力,将胎息一提,便化作一股白色遁光飞起,同先前的百千个人影一样,顷刻也便进入了怀悟洞中。 而在一阵地转天悬的错乱后。 陈珩当空将身形一定,然后脸上便微微有了一丝讶色。 “这,便是内景?” …… …… 入目所见,正恰是一片无涯的莽苍野林,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峰岳连绵拔地凸起,一眼都望不见边际。 无数兽禽的吼鸣嘶叫声响此起彼伏,遥遥望去,还有几道遁光从远处低空飞掠,正和一头巨大的金色羽鹰纠缠在一处,呼喝和鸣唳声混杂在一处,倒是颇有一番声势。 陈珩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怀悟洞中的灵机足足是外界天地的二三倍之多,充沛异常,他仅是稍稍远转练炁术,便有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般的涌入身躯! 若是能将这方法器内的灵机采尽,像他先前曾吸空了整座炀山灵机一般。 那恐怕连太素玉身的境界,都能从玄境五层迁越至了玄境六层…… 而旋即天上又有一道彤彤的流火降下,陈珩也不慌不忙,只将大袖一挥,便伸手便将那道火光握住手中。 定目一瞧。 这正是一方约莫三寸的瓷瓶,甚是小巧,白玉般的颜色,洁净光亮。 “依着老爷定下的法规,每斩杀一头兽禽,便须将它们的精气摄进这瓷瓶内,到三日后见分晓时,像你这等练炁士,要看瓷瓶内精气的多少,才能排名次……哦,筑基只取一人,练炁虽取二人,但也是争得惨烈。” 此时,一道苍老女子的声音忽得在陈珩脑中响起。 等到末了,还又补充了一句: “这斩获得来的精气虽是任由你们自个去使用,但你若还想争一争前三的席位,还是别急着在我这内景地挥霍了,到时候排名次,看得可仅是这瓷瓶内精气总数……你若是自个把精气先急着炼化了,那便可是不做数的。” “多谢前辈提点。” 陈珩知这声音便是怀悟洞的器灵了,施了一礼。 似这等法器都是生出了真识的,言谈举止,都近乎于常人无异,有这等神通,也不足为奇。 “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生得真真绝色!” 那苍老女声停了停,又忽然响起,道: “看在你这好模样上,老身便再废话一句,这内景天地虽是我在看管,但也总有防不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些兽禽,你要提防小心的,还有和你一般的练炁士!” 话毕。 那苍老女声便再也未响起。 陈珩略沉吟了片刻,便驱着遁光,飞向东南方的一座山岳,落到了一处前人在山腹开凿的岩洞巢穴中。 这口岩洞也不知存了几多年了,刀削斧凿的痕迹都是斑驳,又被雨水侵蚀过,就更显得古旧。 陈珩探查了一番,见无异状后,以小呼风唤雾术将岩洞中的杂物都吹飞了出去,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蒲团置下,便自握住器灵赠下的那方瓷瓶,开始炼化。 这瓷瓶虽也是符器,却和乾坤袋一样,都仅是下品之列,又兼得只有一道天宝大禁,品秩更是下乘。 只过了三四炷香功夫,陈珩便已摄服了气息,将这口瓷瓶炼化完毕,收了蒲团起身。 而在他刚要离开这口岩洞之际,乾坤袋里,便有一阵气机异动,旋即脑海中又出传来符参老祖的声音。 “我说啊,你小子与其去杀这些兽禽,不如索性就在此地以逸待劳,等到最后一日,直接去抢夺他们的瓷瓶。” 这小小老者声音听起来甚是得意: “如何,老祖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吧?这还是我从陈道正这魔道贼子身上学来的,当年东海龙宫择婿的时候,陈道正便是用了这一招,阴了众人一把,连老祖都被他带坏了!” “倒也并不算什么出奇的心思,老祖能将这种寻常伎俩记在心头这么久,看来还真是本性朴厚。” 陈珩淡淡道:“不过,陈道正又是谁?魔道六宗的弟子吗?” “哼!” 见自己的精心妙计居然被小看了,符参老祖颇是不爽:“陈道正?你早晚会认识的。到时候你还要叫他一声兄长呢!” “兄长?” “兄长什么的你日后自然会知,不过……” 说到这时,符参老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方才你在用功,我也不好出言扰你,不过,你那个好师姐说担忧你的安危,劝你别进这法器时…… 陈珩,我问你,你的心可是乱了吗?” 符参老祖在乾坤袋翘腿等了许久,都未见回应。 “你小子看来是有些故事藏着啊,你之前那神态语气,以老祖我多年阅历,分明是受过一番缘孽。而且还是情仇!” 见陈珩并不答话,符参老祖也不尴尬,自顾自笑道: “浑像……浑像一条被主人驱出了门户的黄犬?怎么哀鸣,都不得入门,只能徒劳流落个街头,日晒风吹下,真真炼得个如铁心肠! 这时忽有好心人可怜,用手递给你一块肉,以你性情,都要疑心这肉中是否藏了什么迷毒,不敢下嘴!” 对于符参老祖的喋喋不休,陈珩只是淡淡一笑: “老祖倒是会猜,也不知是看过了多少话本故事。” “你看!我说吧!便就是如此!” 符参老祖忽而激动了起来,不过又转而纳闷道: “不过你如今才多大?又能受过什么情爱分合?莫不是转世之前,上辈子的事情?等等,你居然还留有宿慧吗?!这就好耍了!你上辈子莫非是什么大派弟子不成?” 陈珩只是凝神,感知哪一处的兽禽的气机最是宏翰,好决出个去向,对于符参老祖的絮叨,并不在意。 “知你嫌我老人家话多了,我便仅问一句,最后一句!” 自顾自讲了半天,见无人捧场,符参老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 “你总说心乱是修道大忌,那你方才可——” “有一头牯牛来了,老祖请噤声。” 陈珩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又补了一句,道: “若不再止住尊口,乾坤袋内的酒浆,就难免会有些磕碰折损了。” “……” 符参老祖声音猛得一滞,他瞪了瞪眼,最终只能无奈将眼一闭,索性装死。 而这时。 一头通体赤红,四蹄生火的牯牛已察觉到了陈珩,它发出闷雷般的吼叫。 可还未临近,陈珩袖中便飞出一道青色剑影。 仅只一剑! 便见那头牯牛当空剖成平平的两半!霎时气绝! 那牯牛被斩杀后也不见有血液滴落,只见一道精气显出形体,刚欲飞走,便被陈珩一把握住,纳入了掌心。 “这道精气倒也的确充沛……若能再有个几千道,便足以使我功行再进一层了。” 在一真法界中先试演了一番,陈珩才将那道精气炼化,脸色微微露出一丝喜色。 而在这牯牛死后,山林中忽得一阵摇撼,尘烟四起,又是数十头健壮巨牛冲出,凶气滔天! “看来我倒是运气不错,一落地,就遇见兽群。” 陈珩伸手一指,在云空中盘旋的青律剑便清鸣一声,瞬息化作一道长虹斩落! 这一次,便过了小半刻钟。 待得这片牛群悉数身死后,陈珩将它们的精气皆用瓷瓶装了,见周围再无什么气机动静,才破空飞走,往前飞去。 而在他离去不久后。 便又有几道遁光倏忽落下,降在了这片山头。 “嗯?不是你说此地有一群牛吗?怎不见了踪迹?” 在这其中,一个英武少年将眉一皱,向身边一人问道: “你莫不是为了保命,特意在消遣我袁扬圣?!” “怎敢?怎敢?这是我一同门师妹亲眼所见,向贫道传讯的啊!她一人势单力薄,拿不下这兽群,才向我求援。” 被问话的那人汗如雨下,连忙拱手告饶:“道友武功通神,武功通神,纵是给贫道一百个胆子,贫道也不敢啊!” 这一番恭维话说得谄媚,叫他身边同伴都忍不住偏过脸,不忍正对,而那叫袁扬圣的少年则是哈哈大笑。 “你们这几个仙道修士,先前不是还鄙夷我是粗蛮下浅的乡野武夫吗?说我这辈子都摸不到长生的门槛!更莫说成为武圣了!” 他得意一挑眉,笑声快意无比: “怎么如今沦为阶下囚,反而态度这般恭敬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天外罡煞武道 怀悟洞。 一片山间溪谷内。 一头形似雕鹰,却头生独角的巨大野兽猛得振翅,飞升至了高空,它那浑黄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暴戾,将嘴一张,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婴啼。 “咿呀……” 一颗颗高木剧烈摇撼,谷涧中的溪流哗啦冲天,这古怪婴啼声威能颇大,甚至将一些乱石都震得迸裂纷飞!如同骤雨疾风般向前攒射扫去! 面对这汹涌的一击,陈珩也不闪不避,只从月白道袍下穿戴的那件贴身内胄倏而放出一圈乌沉光罩,将他圈在正中。 无论音波还是裹挟冲卷来的无数断木碎石,皆被那乌沉光罩稳稳拦下,虽是声势看来不俗,却也破不开内胄的受御之能。 而趁着这功夫,陈珩将法决一掐,青律剑兀得腾起,如一支离弦羽箭,直直刺向长空,转瞬便来到了那形似雕鹰的野兽身前,眼见着便要一削而落。 突然那野兽将双翼一拢,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当空闪出了数丈外,堪堪避过了青律剑的一斩。 而面对这口飞剑的再次斩来,它显然也是吃过亏,知道厉害的,便不敢正面撄锋。 只是仗着身躯坚固非常和有羽翼之能,不断闪避遁逃,和青律剑开始缠斗了起来。 时不时瞅准战机,还想从云空中飞身扑落,将陈珩直接毙于掌指下,只是屡屡都被青律剑截住,功成不得。 “这玩意看起来跟蛊雕挺像的,可惜只是徒劳具个模样,不得神意……” 乾坤袋中,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咂嘴道: “若是真真的蛊雕,它方才那一嗓子,可不止是开山裂山了,你若没有上乘观想法护住神魄,只怕被这一啼,就是性灵晕厥,就沦为它的腹中血食。 这可是先天神通,比你在那什么宝聚斋遇到的什么破鹦鹉,要强太多!” “不过……”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 “你这以攻斗来养炼剑意的法门虽是自己瞎琢磨的,却也暗和了几分真意,东浑州有个中乙剑派知道吧?那门派可谓是玄门八派中最能惹事的了,跟玉宸派也有得一比。 中乙剑派那些人,专爱在外界惹是生非,与我太符宫浑然不是一个路数!他们就是要借这无穷的斗法,在生死中磨练剑意,擢升自己的剑道境界。” 这时。 那头蛊雕模样的野兽又唳了一声,头上独角突然迸射一抹耀目细丝,不过晃眼之间,便已掠过三十丈,直逼向陈珩眉心! 陈珩身上穿戴的甲铁衣又再撑出一圈宝光,但这回,仅是数息功夫,便“轰隆”一声,宝光便支离破碎。 而在甲铁衣被破开的同时,青律剑后发先至,在陈珩身前仅半丈远,堪堪将那抹耀目细丝截住! 两者只一交击,便碰撞出无数的金戈之音,抖落出如屑星光。 片刻之间,那抹耀目细丝便被飞剑消磨了个干净。 而这时,那头蛊雕眼底也终于隐隐有了惧色,将翅一扬,连巢穴都顾不得,就要飞远。 但这时候,陈珩自然也不会容它走脱。 骈指一点,青律剑得了胎息的倾力,更是化作一道赫赫青虹,化光杀去。 只是几个闪烁间,便将蛊雕当空拦住。 这一劈斩疾似流光飞电,饶是蛊雕周身遍体都被鳞甲覆住,也险些被削落了半边羽翼,身形一颤,几乎要在云头上立不住。 “伱这剑道修行,只怕离十步一杀也不远了,若是能步入剑道门槛,又得了一门剑典,杀这玩意何须如此费力。” 看戏中的符参老祖翘着脚,摇头晃脑道: “不过南域这等穷蛮野土中只怕是难有上乘剑典,一时半会,你怕是学不到咯……” “莫说剑典,纵是十步一杀,也并非是我轻易就能成就的。” 这老儿甚是喋喋不休,便是前面跑过一只兔子,也要絮叨个好半天,陈珩随意回了他一句,便也不再多理会。 而这时,青律剑已与蛊雕又争斗了三十合开外。 这头翼展足有近七丈,浑似一片黑云覆压过来的凶禽,也再不复先前的威风了。 只见它半边羽翼都是折下,遍体的鳞甲已脱落了大半,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剑痕。 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虽皆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并非鲜活实物,也自然不会流血。 但此情形,还是能看出这蛊雕的狼狈气颓。 “时候到了。” 见此,陈珩目光闪动。 他将青律剑一摧,冷冷喝了一声,剑身霎时光华暴涨,喀嚓一声,如同白日射来了一道天虹! 那蛊雕原本还欲发出一声妖啼,将青律剑暂且震得退开,却仅见一道青虹杀来。 只一个恍惚,便被破开了鳞甲和血肉,一股剧痛猛烈传彻来。 旋即—— 便是地转天悬!身首两分! 而半空中,一头巨大的蛊雕缓缓脖颈一垂,旋即那斗大的脑袋便是率先掉了下来,落在溪水中,激荡起一片哗哗水声。 继而,便是那无头的禽身。 见此情形,陈珩微微一笑,将青律剑召来身侧。 这蛊雕死后,因失了用来固定的形骸,里内那道白蛇般矫跃灵动的精气就显化出来。 陈珩先将其握在掌指中,略察了一番。 “不愧是堪比初成筑基的兽禽,单仅这一道精气,便胜过我此前所有斩获的总和了。” 他从袖囊中将瓷瓶取出,便将这道精气收摄起来,眼神凝了凝。 这一番斗法,他仅只用了青律剑来应敌,并未使出什么其他手段,诸如太素玉身种种,皆是未曾启用。 便是用甲铁衣来护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来给这怀悟洞器灵,和可能在关注自己的怀悟洞主看。 否则以他当下的肉身力道,那头蛊雕若是胆敢近身,又哪需什么青律剑来回防攻杀?直接擒在掌指间,就能生生将它捏杀了,垂手便可得的事情。 “这蛊雕虽堪比初成筑基的修士,但毕竟是兽类,又是精气生化,毕竟比不得真正的筑基真修……不过我也还有手段未曾使出,以当下之能,能否斗得过筑基修士,还得亲身试过一番才是。” 怀悟洞中。 虽不容许筑基修士以强凌弱,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要被器灵顷刻逐出去,连摄取来的精气都不得带离。 但旁门的心肠总是无穷的。 做个提防,总归也无大错。 只可惜一真法界虽有深不可测之神通,却也仅能模拟与他同等境界的修士,无法跨过一个大境界,将筑基道人也请入法界中来。 胎息模拟胎息,练炁模拟练炁…… 又并非人人都是许稚,受过断了道途的伤残,且对他并不存着戒备提防的心思,可以轻松将其请入法界中来。 否则的话。 欲知自己和筑基真修究竟差了何处,在一真法界内斗过一场便知,何须如此揣测…… 念及此处。 陈珩也不再多想,将在周身游走的青律剑拿住,将身一纵,便又化光飞走。 …… 一座黄泥岗上。 野林深处,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还尚在酣睡中,忽得便有一剑掠来,如捻叶摘花般,轻轻松松将它颅首取下。 而数息后,才又有一道白色遁光遥遥飞来,顺手将精气摄走。 …… 河湾内。 数十只青鹤一道青虹团团笼住,只片刻间,就被尽数斩成了两段,一只都未曾漏过。 …… 一头长有金鳞的古猿胸腹倏忽裂开。 它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道青芒绕过,径自将整个上半身都绞了个粉碎。 …… 河谷、山岳、溪涧、平野—— 飞行了已近半日,在这沿途,也不知被陈珩顺手宰了几多兽禽,又收摄了几多精气,但这怀悟洞的边界,仍是未被触及。 如此之明朗广袤的内景天地,饶是陈珩,也是吃了一惊。 “这怀悟洞只怕除了用来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和困敌外,只怕还是一处炼阵的好所,这些精气衍化的兽禽最次也相当于胎息的修士,强些的,都能够比拟筑基了……” 一处云峰上。 陈珩按落遁光,停在一块巨石畔,打量四方,暗自心道: “听说无论玄宗还是魔门,都有炼道兵傀儡的法统,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若是炼成了道兵,那便是百千个可堪敌筑基的道兵,只怕连紫府三重的高功,都要暂避锋芒,不能正对了。” 更况且。 这怀悟洞中或是还藏了一手,莫说筑基,恐怕连堪敌紫府的兽禽,也不是没有。 那如此一来…… 这时,陈珩目光一闪,忽得望向西北方的一座峰岳。 以他的耳力,隐隐约约,似听见了几丝几乎杳不可闻的怒吼和喝骂声。 若非正在凝神观立,便是以他的感官,都要忽视过去。 “杀人劫宝?才进来几日,这便开始了?” 陈珩收回心头思绪,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那动静便渐次越来越大,撞响呼喝之声更加高昂。 到了十数息后,即便不去刻意感知,也是清晰可闻。 他纵目朝西北望去,只见一头丈许大的洁白仙鹤狼狈振着翼,鹤身上还驮着一个断了臂膀的男人,法衣都是破烂不堪。 在这亡命奔逃的一人一鹤身后,正有两道血光在紧追不舍,隔着数里之远,都能远远嗅见血光中的腥煞气息。 那白鹤背上的男子看来已是所有手段都皆使尽了,在这期间,甚至还慌不择路,自爆了一件符器。 但也于事无补,那两道血光早已有了提防,便是自爆符器也仅略阻了些功夫,离追上只是早晚的事。 “白鹤?这倒像是白鹤洞的弟子。” 陈珩再一望,只见两道血光中,分是现着一男一女的身形。 男子穿着乌云血纹大袍,浓眉深目,面容俊美非常,他腰腹间缠着一条血色大蟒,蟒首正搭在其肩头,吐着鲜红的蛇信。 女子则是一袭薄如蝉翼轻纱,两臂挽着绿锦,衣着妖冶大胆,露出圆滚肚腑和两条大腿,不过她的骨架比身边那男子还要粗壮浑厚个一倍,虎背熊腰,身躯也甚是肥大非常。 动作之间,就如一座颤巍巍的肉山,给人一股无端的压迫感。 不过这血光中的男女修士耳间都是坠着一枚血莲花,晶莹剔透,红艳欲滴,一望便知是魔道血莲宗的修士。 在这奔逃间。 那白鹤洞弟子也遥遥看见了陈珩身形,他面上惊喜的神色还未展露出,在觉察到陈珩身上气机后,就瞬得败下了脸来。 “快逃!小子傻愣着不要命了?看不见这是在杀人?!” 他将座下白鹤一拍,就猛得调转了个方位,见陈珩还是立在峰顶,又匆匆传音喝了一声。 而那血莲宗的男女修士也瞧见了陈珩、 女修冷笑了一声,将手指略搓一搓,就隐隐有些意动。 “一个练炁五层的小修士,纵是杀了他,瓷瓶中精气也不甚多,还是莫要废闲工夫了!” 男修瞥了眼女修的神色,旋即不耐烦劝了句: “这白鹤洞的道士是练炁八层,瓷瓶中的精气必然不少,我等还是做速速炮制了他为好,孙师兄还在等着呢,莫要误了他的正事!” “急什么?我的尸傀最近被玩怀了,床笫上正巧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那道人虽以面具覆了脸,但想来也长得不错,这莫非是天赐?” 女修骂了一句:“师兄,你少说些屁话!你我如今都是练炁八层,你还以为自己能向从前那般管束我吗?” 男修冷哼一声,面色不善,但还是未再开口,只是将自身血光一分,径自朝那个白鹤洞弟子逼去。 另一边。 随着距离的临近,女修脸上愈来愈欢喜,她将嘴一张,便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贝珠浮出。 只是还未将贝珠向陈珩打去,忽而便有一道青虹破空飞出,瞬息闪过重重云霭,横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师兄——” 惨叫声才刚响起。 便戛然而止! 血莲宗男修回过头,身躯便猛得颤了颤。 在他转身的瞬间,只见一道耀目的青虹如电光闪过,接着,便是血如涌泉—— 自家师妹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似的落了地! “飞剑?!好快!好快!” 这一番动作宛若兔起凫举,仅在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是一颗大好人头! 男修下意识往身上一拍,逼出一道猩红焰火,护住了周身的要害,惊骇无加。 而那白鹤洞弟子也一时怔住,良久才后知后觉回过了神,犹豫着,也将座下白鹤停在空中。 这时候。 陈珩却是略一皱眉,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袖袍一挥,将青律剑往身上一收,护住了自己。 无论是男修还是白鹤洞弟子都是不解其意。 直到数十息后,云空上忽得传彻下了一声大笑,威烈洪远,如若龙吟般,慑人至极,将四野草木都震得隆隆摇撼! “好热闹!好打斗!这般大戏,怎能够少了我袁扬圣呢?” 那声音的主人又转向陈珩,唇齿张阖间,有如两道霹雳在摩挲发响,几欲要迸出电光来: “这莫非是中品符器?在练炁境界就能够运使中品符器的仙道修士?不差,你不差!和你斗上一场,必是有趣至极!正好合我袁扬圣以拳会友的心思! 自从道成后,我便立誓要扬名这九州四海,这才不辱没大兄当年授道的恩情!道士,你今番可是撞上了,这扬名的第一战,便要从你起始!” “武道?” 陈珩拿眼一瞧,脸上便有一丝古怪: “你参习的不是仙道……是牿劫天的罡煞武道?” 章节目录 最后一请 今天临时有点事,最近确实请的频繁了,不知不觉就拉了起来,对不起。 确实是今天有事,二三月内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请假了,毕竟也真的兑不起请假条了…作为赔罪,给大家表演个生吃九转大肠吧(?▽?)っ—?zzz? 此章不删。 《仙业》最后一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玄劫受命,万道正传 目光所及之处。 只见一片焦黄芭蕉大叶悬停在云层的极深之处,而那叶上,此时正站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约莫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圆胖温厚,身形肥硕,唇上留着两撇短小胡须,他顶门有盈盈清气盘绕,一望便知为仙道修士,芭蕉大叶也正是他的符器。 见陈珩瞧看过来,这中年男子眼神微微一缩,旋即不动声色退到了自己那同伴身后,将他护至了身前。 而另外一位。 也便是先前出言,自称袁扬圣者。 却是一名风采出尘的英武少年。 他身着一袭赤红法服,头上并不着冠冕,满头乌发披散下来,两道墨眉浓厚,目似朗星,深邃非常。 再加之这少年本就身姿英挺修长,面容俊美,眸光开阖间,冷电飞窜,更有一股慑人的气魄,如若一尊峰岳耸耸压落,迫人至极! “牯劫天,罡煞武道?” 听到陈珩的话后,袁扬圣恣肆狂慢的神态微微收敛了几分。 他一扬眉毛,上下将陈珩打量了几个来回,突然沉沉叹息了一声,道: “你这道士果然是有几分见识的,好!甚好!不像我先前遇见的那些仙道修士,一个个都是痴傻非常!居然还以为我参习的是胥都天的凡俗武道?话里话外,都皆是轻慢的意思,狂慢自大!叫人好生不快! 若非是我生性温良醇厚,早就把他们扒得底裤都不留了,又哪会容他们带着三成斩获离去。” 他对着陈珩竖起大拇指,将嘴角开心一扯,嘿嘿龇牙笑道: “看在你这般好见识的份上,待会赢了你,伱可自行带六成的斩获离去,我只收你的四成,如何?待你不错吧?” “你说先前遇见的仙道修士都是痴傻非常?这分明是把我也骂在其中了!” 同片芭蕉叶上,那个缩在袁扬圣背后的中年男子有些不乐意: “小子说话注意些!” “老胡,你其实也是不甚高明的模样……” 袁扬圣翻了个白眼: “你认出我练的是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了? 咱俩方才初次见面时,你分明先说我参习的是西方的天人武道,见我摇头,又说是什么神魔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前前后后猜了四五个,都没猜中我是在走罡煞的路子。” “也亏得老胡你如今识趣,未再当什么教头了,否则以你这见识——” 袁扬圣摇头: “只怕是连讨饭,都难混上一口热乎的吃上。” 中年男子脸色一黑,胖脸上的肉抽搐了几番,恨不能将底下的芭蕉大叶收起,索性一把将袁扬圣摔死。 ……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亦是正宗玄劫受命的大道正传,贫道自是有耳闻的。” 陈珩冷眼看着两人的动作,淡淡开口道: “不过我与道友无冤无仇,又是初次相逢,兄台何必非要来同贫道较技?” “以武会友,这乃是袁某生平一大快事,道士何必退却?” 袁扬圣道: “能在练炁境界就操持中品符器,我观你也是个人物了。难道不想切身试试? 罡煞武道和你这正统仙道到底存着什么区分?” 大千世界,万天万道,无量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便是其中之一员。 此道不同于仙道修行—— 首要须得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养意筑元,水火锻烧,最后开凿神轮大藏,压服造化天心。 而这种种武道内的强绝者,又被奉颂为“尊者”,一身气血更是鼎沸无极,随意一缕放出,便可以轻易焚煮星月,蒸烧海泽! 其手段之不可思议,更是能够挪动混沌宇宙之大磨,辟地开天!再塑周天转轮! 而若要放在其他玄劫大道中来做个比拟的话。 这等武道中的尊者—— 便是仙道中的道君,佛门内的菩萨,妖族中的大圣,人道中的至人,神道中的神君,以及天人外道里的天王! 这名叫做袁扬圣的武道修士虽不能托住躯形,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遁空飞行。 显然离采得地煞入体还有段距离。 但观他气血滚滚,皮肉下的每一根骨骼都荧白璀璨,在气息上浮时,更隐隐有虎啸龙吟的威声,即便立在天地中不做动弹,都震得八方云气微微做颤。 如一方金刚山岩般,给人以一股巍巍然的磅礴之感,迫人至极! 这武道境界,即便不是易髓,也是换骨了。 …… 陈珩目光微微一闪,脸上便露出一丝郑重之色。 罡煞武道—— 这类与仙道迥异的大道真法,还是卫令姜告知他的,否则他也是绝看不破袁扬圣的行藏。 牯劫天与胥都天隔了不知多少宇宙虚空,是另一方不同的天宇世界……像此类他天法道,在他所阅的道书中,也不会过多做个提及,至多讲个名姓便罢,若要深究其中具细,唯有去阅那些极古的史册典籍,才能明晰个大概。 陈珩先前出于好奇,倒是曾向卫令姜追问过一番,因此也是略有所得。 这牯劫天中的罡煞武道不同于其他能够证就至境的武道支流。 其非但与外道天人的天人武道迥异,便是同神魔武道、先天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这些,也是存着大不同。 罡煞武道的至紧要处,便是在这“罡”、‘煞’二字身上。 先采地煞,再凝天罡—— 唯有采得地煞入体,与自身气血相合,炼就成煞气,此道修士才方能够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以煞气为引,施展出种种武法神通出来! 之前的养血、壮气、炼筋、易髓等等境界,虽是在打熬筋骨,磨砺血气,能使此道修士身具无穷尽的骇然大力,躯壳更是坚固到无以复加。 但能否采得地煞入身,这仍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崖岭—— “此人形骸沉重,还需仙道的符器助力,才能在高空飞遁,显然一身气血还未转为煞气,倒是不足为惧……” 陈珩眼睛一眯,将雷火霹雳元珠也召出,暗扣在了袖中,又转向那个血莲宗的男修,略一思索。 这名换做袁扬圣的还有个仙道修士同伴,观其气机,也是练炁八层上下。 若是到时候斗起来,难免会被两人合力围攻,而且还要提防血莲宗男修会落井下石,参与进入。 这样一来。 就是以一敌三的局面了…… 在这僵抑凝滞的气氛中,袁扬圣和陈珩的气机都是锁住了彼此,只待对方稍一露出破绽,便欲打出雷霆一击来! 而这时。 那个断了一臂的白鹤洞弟子现出挣扎之色,他犹豫了几息后,一咬牙,还是将座下白鹤重重一拍,朝陈珩这方靠拢过来。 “你一人独斗他们三人,只怕是不易,我虽断了一臂,却也能助你在旁牵扯一二……” 这白鹤洞弟子一动,场中所有目光便集了他身上。 他身躯一颤,在额头抹了把汗,悄悄传音道: “贫道白鹤洞周桐,这位师弟,若是实在敌不过,咱俩还是一起溜了吧,不丢人的!” 要欲脱离出怀悟洞,需得特意分出心神,来与器灵交感,这过程少说也得十数息,多则,甚至于是半盏茶功夫。 周桐方才被追得如同一头丧家之犬,稍慢上个片刻,就要被立劈成两半,又哪有什么功夫去分心神。 他心头早是想逃的了,只是又觉得这番举动实在甚是失了颜面,违了平日的行止,数个踌躇下,还是无奈站在了陈珩这处。 “师兄还是速速离去罢,我可为你拖延几分。” 对于周桐的规劝,陈珩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 而另一边。 那血莲宗男修见着这幕,忽得冷冷笑了一声。 他将血光提起,笑嘻嘻凑到袁扬圣面前,将手一拱,只是还未开口,便被袁扬圣不耐烦打断。 “什么腌臜的下九流货色,也配与我说话吗?我此生最厌你这类魔道妖人,当初若不是大兄相救,我早被你们这些魔宗的人给血祭了!” 他回首向后道:“老胡,这孙子便交由你了,勿要让他走脱!” “关我甚事?” “归还你两成精气!” “真的?” “我何曾骗过人!” “成交!” 袁扬圣身后那中年男子霎时喜笑颜开,他将口一吐,便又生出一片云霭,颤巍巍载住袁扬圣身形。 同时掐了个法决,脚下的焦黄芭蕉迎风便长,直像一亩黄云,兜头便向血莲宗男修压过去! 那血莲宗男修神色大变,来不及说什么,只从袖中忙取出一方乌漆铁盘,再脱手一掷,顷刻间便有数十股凶煞烟气迎上,发出凄厉的神苦鬼嚎之音! …… “居然想要同我单打独斗?” 见得这一幕,陈珩脸上微微有一丝讶色。 “这位白鹤洞的师兄还是退远些吧,我一人便足以应付。” 他向身畔的周桐道了一声。 而这时。 那片载着袁扬圣的云霭也在不断降下。 最后,在离地面仅有二三十丈外,袁扬圣猛得一跃而下,“轰”的一声,狠狠砸落了一个大坑,尘沙四起! 只半个刹那! 在那片尘沙中便有一道身影猛得飞窜而来,五张箕张,每一步都跨过数丈距离,浑身血气自然外放,如同在搬运天罡!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近身,便有一口飞剑亦是如寒斗射来,其速极快无比,转瞬便刺破了他外放的血气,直逼眉心! “噗嗤”一声,在这间不容发的之际,袁扬圣脊骨如蛇般一扭,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堪堪避过这一击。 他施出了一门武法,掌指间一时金光灿灿,如同精金雕琢,浑成无铸,隐隐似有万千喊杀声在虚空中传出开来! 轰! 气流震爆,轰鸣如雷! 袁扬圣将双手一张,如同长龙探爪,在青律剑斩空的刹那就要将它拿捏在手中,镇住动作。 但在相触的时候,青律剑上只光华一涨,竟如裂帛般硬生生震开了袁扬圣双手,在他掌心留下无数细密的血痕。 若非收得及时,只怕连手指头都要被削下几根来! “嗯?” 这平素无往而不利的一招竟落得了下风,袁扬圣轻咦了一声,气血略一滚过双掌,便将掌心的裂口愈合如初。 和之前跟斩杀蛊雕时不同。 面对袁扬圣这武夫,陈珩并未存着磨砺剑招的心思,自然是全力催发,将青律剑之能发挥了极致! “连兄长教我的‘武曲散手’都能一剑破去?你这道士果然不俗!” 袁扬圣先是一怔,旋即大喜: “都说你们这正统仙道才是万天万道中至尊贵的法统,可惜先前遇见的皆是废物,你甚好!甚好!跟你打上一场,才不枉我特意走上一趟!” 陈珩也不与他多话,只将手虚虚一按,飞剑又裂云破空,携着一股森寒的杀机,朝袁扬圣一斩而落。 “来得好!” 袁扬圣仰天狂笑了一声,人如怒龙般重重向前一踏,骨骼发出炒豆子般的噼啪爆响,右手挥出,重重一拳正面砸向斩来的飞剑! 方圆数丈内的气流都如水波般漾荡! 而青律剑在切开袁扬圣半边臂膀后,竟是再进不得,被他的龙象般骨骼生生卡死原地,发出颤鸣声。 “死!” 袁扬圣左手一张,便拿住了一柄兽面大环刀,他持刀在手,猛得朝卡住的青律剑力劈而下,却在尖锐的金铁交鸣声后,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这一斩之下。 非但青律剑毫发无损,反而自家的大刀刀身上还多了几个豁口…… “就算武道修士可以断肢重生,你又能有几多气血能用来愈足?” 陈珩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向后一退,其剑身仅一震,便将袁扬圣被切开的那半边臂膀血肉绞成血沫。 旋即又飞身纵出,寒光砭人肌肤,朝袁扬圣的双目等紧要之处逼去! “放心,我的气血虽不多,撑到斗败你却是足矣了!” 袁扬圣远转武法,又将断臂重生了出来,他肃然将兽面大环刀舞在胸前,使出一门极高明的刀法。 一时四方八方都是片片刀影,青律剑几番飞斩而落,都是被稳稳格住,守得水泄不通。 双方都未留手,就这般倾力斗了几柱香后,陈珩还未如何,袁扬圣已是止不住开始皱眉。 他低喝一声,将已断了半截的兽面大环刀掷出,当空将青律剑逼开。 同时趁着这间隙功夫,抓紧时机,将胸腹中的气血按关窍运转,疗愈了全身的创口。 “不行,要拿出真本事来,再打下去就恐有失了……小爷我兵刃都断了,衣物尽毁,好生个狼狈!那道士却是大袖飘飘,一副素不染尘的模样,看了叫人牙酸!” 袁扬圣心思急转。 青律剑又是疾飞射来,他拿定了主意,也自然不慌不忙,只从胸前亮起一片刚猛赤光,便凭空将飞剑钉在半空,动弹不得。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接着下一步动作,陈珩趁着这倏忽,将早在袖中扣定的雷火霹雳元珠弹指击出! 只听见一声如摧金山,倒玉柱的巨响陡然暴起! 袁扬圣吃这元珠一撞,便再维系不住了拘禁飞剑的武法,身躯如断线风筝般狠狠倒飞了出去,撞穿了一座小土丘,肋骨折了数根,当空便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 袁扬圣心头暗叫不妙。 当空便硬生生将身一扭,一拳轰落,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哀鸣倒飞出十数丈外。 可还未等他稳住颓势,失了固缚的青律剑清鸣一声,便穿过长空,如流星飞坠,在他胸口贯出了斗大的血洞!里外通明! “噗……” 袁扬圣面色一白,浑身气机乱了乱,数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几乎要半跪于地。 看着这一幕。 不远处,正在和血莲宗男修斗法的那个中年男子手心一抖,露出了惊容。 “这飞剑已是中品符器的极致,他只仅是一个练炁士,除了飞剑,怎还能运使一件中品符器?胎息难道是无穷尽的吗?!” 而在袁扬圣狼狈吐血同时。 陈珩再次掐了个法决,这一回,飞剑直贯而下,如一道惊虹掠空,要将袁扬圣斩颅削首,一剑钉死在原地! “……果然是万天万道中的至尊贵法统啊,小看你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了,险些便要翻船。” 袁扬圣呢喃一声,缓缓起身。 对于身上伤势和头顶袭来的飞剑,皆是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只是阖上双目,低声颂念了一声,将手轻轻往眼前一抹。 “不好!你好像有麻烦了!” 这时,乾坤袋中,一路正美滋滋看戏的符参老祖忽得跳起,猛得惊呼传音道: “天眼!是天眼!小子竟开了武道天眼?!” 嗡!!! 飞剑离袁扬圣头颅还有仅仅几个指头的距离,却再也进不得半寸,被一股沛然无形的伟力凝滞在了半空,如封在琥珀中的物什。 剑锋下。 袁扬圣缓缓睁开眼,郑重无比望向陈珩。 他的瞳孔此时纯白一片,毫无丝毫杂色瑕疵,仿若一尊长存了万古的武中圣哲,睁动了眸光,俯瞰向云霭下的人间。 陈珩心神一沉,将气息提摄起,凝重以待。 而在几个打量后,袁扬圣脸上的神情突得一僵,他惊疑不动转动眸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不对!你这气血——” 二合一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陈宣武 轰如雷震,势如海涛! 不远处那道士体内的血气旺盛如滚虹,旺盛的精气凝练成天柱,巍巍然从囟门撑起,竟足有丈余高大! 他将目光扫视过来,双眼中的精芒霞光几如两柄锋锐天剑,几要破开体壳,从瞳孔中迸射杀来,盖满了虚空。 这般骇然的强绝血气,莫说是寻常正统仙道修士,就连他这个专注打磨体魄形骸的罡煞武道修士,都是差上一截,不能置在一处并论。 袁扬圣又后退了几步,竟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触。 在他开启了武道天眼的感官中,陈珩就如若是一口熊熊燃烧的神火大炉,光是站立在那里不做动弹,蓬勃的生机都将周遭气流灼得炙热扭曲,恍惚错乱,令人莫敢仰视,只能退却开来。 和陈珩这等非人的体壳肉身比拟起来。 自己倒不像是个武道修士了,他却反是更能对上这个名头…… “太阴了,这道士真是满肚子心机算计,若非我侥幸开过武道天眼,今番就是真真正正的栽了……” 袁扬圣心头自语,一阵牙酸。 原本他还打着以缩地成寸的大武法,极速破开虚空距离,临近陈珩身侧,依仗自己的肉身修为强势碾败他,将其擒拿下。 毕竟在低境界中的斗法,武道修士能胜过正统仙道修士的,便唯有自身这一具千锻万打的体魄了。 可陈珩血气竟比自己还强绝霸道! 这若是近身搏杀,那下场必是个凄惨,无异是羊入虎口了。 而在袁扬圣心头惊疑不定,面现踌躇之色的时候。 陈珩也是有些吃了一惊。 “武道天眼……这是罡煞武道中的什么大神通?竟能勘破散景敛形术的伪饰,直接看出我的肉身血气来?” 自从在童高路身上得手《太素玉身》后,他如今已是修行到了玄境五层的境界,血气渊广深沉如海,纵然一般的中品符器都难以伤他。 连皮肉都破不开,更莫说伤到筋脉骨骼了。 而这等肉身生气,几如一头幼时的先天巨兽,便是丝毫不起杀机恶念,也是要压摄得周遭旁人心神不定、惶惑难安。 事实上,这门强拟天地方圆变化的肉身成圣法门—— 本就是要以微末人身,去匹敌、争斗那些正宗玄劫受命而生的先天巨兽! 他平日都是用散景敛形术遮掩了一身血气,这门由劫仙之祖创下的无上玄功,便是洞玄炼师,轻易也难窥破行藏。 却在今日,仅被袁扬圣略打量了几眼,就叫了实情…… 场下一时沉寂了下去。 袁扬圣在喊出那一声后,心头存着顾忌,并未再率先出手,反而退得远了些。 而陈珩也因摸不清他那双武道天眼的底细,见此情形,也索性按兵不动,暗自摄出一道精气,将损去的胎息回复起来。 青律剑毕竟是中品符器的至极,驱使了这般长久,便是以他的胎息,也隐隐有些不支…… 而这边两人都不再出手。 另一方,血莲宗男修和中年男子那一处,攻势也不由自主缓了下去。 那血莲宗男修原本满头大汗,正在节节败退下去,离败亡身死仅是早晚的事,这时突然有了丝喘息之机,脸上猛得露出狂喜之色。 他悄悄打量四方,身上的乌云血纹大袍闪了一闪。 便有一缕黑气无声息地遁出去,等到出了身外不远,就伏在灌木杂草间,变化成了一只无目的小巧胡螓,往地底一钻,倏忽不见了行踪。 这道术施得甚是隐蔽,便是近前的中年男子都未曾觉察到,只在霎时,那胡螓便在地底遁出数十丈外。 正当血莲宗男修唇角要微微拉起时。 袁扬圣忽得冷笑了一声,身子猛得一躬,一掌便朝地面重重按落! 周遭的泥地如同海潮般澎湃翻涌,像有一头地龙在狠狠翻身,霎时间,整片天地都是震了震颤,土石飞溅! 而在这冲天而起的漫卷土石中,只见一只无目胡螓正狼狈抖着羽翼。 袁扬圣眉毛一扬,五指捏印成拳,裹挟着呼啸气劲,排山倒海般朝那胡螓轰下! 轰!!! 这一拳中携着万钧的重劲,如同雄伟巨人抡动大锤般,恶风凛冽逼人! 莫说是什么凡俗血肉之身,便是一堵精金玄刚铸成的高墙,也要破裂爆碎! 然而出乎他意料中的是,自己这刚猛无铸的一拳,非但没有将这无目胡螓打成一捧血雾。 而仅仅。 只是震碎了无目胡螓的几片羽翼。 让它身躯一抖,狠狠斜飞了出去,倒去陈珩的方向。 “什么路数?今番却是见鬼了不成?” 袁扬圣心头疑惑。 他那一拳轰出时,无目胡螓身上,便霎时有一道莫名的气劲迸出,阻上了自己的拳头。 本来十成十的力道,被那莫名气劲便是阻了九成之多,只余下微不足道的一成,堪堪落至无目胡螓身上,将它震得飞出。 “正统仙道的手段还真是杂七杂八,什么神神鬼鬼的都有!只可惜大兄走得匆匆忙忙,才只教了我几日,就被家里人叫了回去。我纵是武道天资古今都罕有,只有几手残法傍身,也难闯出个什么大名堂啊……” 就在袁扬圣心思电转间。 那无目胡螓已是倒飞向陈珩那边,被他当空接住。 只见他平平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将无目胡螓夹在了指间。 在所有人怔愕的目光中。 一寸寸缓缓用力…… 胡螓在他指尖疯狂挣扎,一股刚猛如瀑的真炁从胡螓身上迸射出,流旋冲刷,要抵开陈珩两指,逃窜飞走。 这真炁泛着烨烨灿光,好似云蒸霞蔚般,极是深艳瑰丽的华美颜色,一看知品秩不低,绝非是俗流,将空气也震得炸裂声阵阵,晃荡不休! 但只过了两个呼吸,那烨烨真炁连同着无目胡螓,都被陈珩尽皆一把碾碎! 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便再也不存…… “妈的!坏事了!” 见陈珩平平常常抬起双目,袁扬圣背后寒毛倒竖,像是被头凶兽盯上了一般,瞳孔不由得一缩。 “这道士肉身比我想的还更要可怖!今番这打斗,只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袁扬圣挎着个脸,将两眉一耷拉,心下叹道: “大兄还说想要磨砺出‘有我无敌’的武道真意,便需拳打八方四海,试炼天下。 可我才出门不久,便遇上了这等大敌,什么运道……莫非是老天爷都要我故意折戟不成?” 而非但是袁扬圣惊疑不定,比他更骇然的,却是血莲宗那男修。 见陈珩仅只用了两根指头,便轻松消磨去了真炁。他一个慌乱下,竟是连符器的驭使都慢了几分,被那个与他争斗的中年男子瞅准间隙,一芭蕉扇盖下,打得血莲宗男修脊背如虾狠狠躬起,连吐出了数口血。 “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还有这以胡螓传讯的秘术手法,看来你还有筑基同门在此,血莲宗是要打算在怀悟洞内做下一番大事了?” 陈珩看向那男修,开口道。 血莲宗—— 此方门派相传是数千年前,八派六宗之一,血河宗的一位真人远渡重洋而来,在临死前于东弥州南域立下的法统。 这魔宗也曾煊赫过一时,声威滔天,虽立派的血河宗真人身死的早,但后辈弟子也是个成器的,出过非止一位金丹真人,硬生生匡住了将倾的颓势。 且血莲宗在屠灭了整整一座界空生灵,侥幸祭炼出一尊血神子后,就更是汹汹魔焰滔天,连同为魔宗中的花神府和赤身教,都要矮上了一头。 不过而今时过境迁,今遭的血莲宗却早已是不复数千年的风光了。 昔日炼成的那尊血神子早已被摧去,宗内亦是没有金丹真人来驻守,如今,更是连山门都被花神府强占了去,只能忍气吞声搬迁来南域深处,与玄真派、白鹤洞这些洞玄门派来做个邻伴。 甚至在三十年前,艾简要于小甘山开宗立派,诸派都来推阻时。 在几番争执之下,领头的血莲宗更是被艾简直接一人一剑斩破了山门,杀伤了几位长老后,扬长而去,大大失了番本就为数不多的颜面。 因此缘故。 虽玄真派向来与周遭门派不睦,但与血莲宗,就更是形同敌寇,仇似海深了…… “你也是南域修士,必也听说知我血莲宗声名的,快快退去,不要误了自家的性命!” 见陈珩瞧看过来,那血莲宗男修心头一颤,强撑着开口道: “我有无数同门在此,你不要妄为!否则——” “怀悟洞乃是筛出人杰,特意容怀悟洞主施缘的所在,便是门派中人进入,也皆心照不宣,不会过分结伴,扰了这默契。” 未等他说完,陈珩便淡淡打断他: “听伱的言语,似乎血莲宗此番来了不少弟子,而且聚拢在一处,是要争夺前三的名次吗?你们倒是好生大胆。 怀悟洞主乃是洞玄境的大炼师,又交游广阔,和五光宗之间也存着交情,你们这般结党营私来牟利的行径,就不怕惹得他不快吗?” “可笑,他区区一个洞玄炼师,又能如何拿我血莲宗如何?!不怕告诉你,今番我等乃是由秦师兄领队,不想死的话,便——” 这血莲宗男修还欲嘴硬一番,陈珩却无心再听下去,只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兜头向他斩落! “……” 这一剑来势极烈,如青雷兀得从平地爆起! 血莲宗男修根本生不起抗衡心思。 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盘缠在腰腹间的血色大蟒突然张开嘴,竟是抢在飞剑杀来之前,将血莲宗男修的头颅囫囵咬下。 旋即在原地爆开了一捧浑腥血雾,将整个蛇身和人身都炸碎! “遁术?” 从那浑腥血雾中飞射出数百条小蛇,有的遁地,有的飞天,有的游水,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眼前所有。 青律剑只斩死了十数条,其余小蛇却仍是在亡命逃奔,当陈珩欲再次掐诀时。 不远处,突得传来了袁扬圣声音。 “真身在西北角,黄褐色,正在爬云的那位。” 青律剑依言一动。 只见一声怨愤凄叫后,随着西北角那头黄褐小蛇的身首两分。 所有遁走中的小蛇皆是身躯一僵,溃散成了脓血一滩,再也无了声息。 “武道天眼……这姓袁的天资真是世间罕有啊!” 乾坤袋里,符参老祖向陈珩传音叹道: “可惜生在了胥都天这个仙道显圣的大世,若他是牯劫天的人,真不知是何无量前途!不过如今你的形势要强于他,小子,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陈珩转目看向一旁的袁扬圣。 这个英武出尘的少年先是吃了一惊,将脖子一缩,犹豫了几息后,旋即乖乖将两手举起,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而他那个体态圆胖的同伴也丝毫没有要相救的意思,将芭蕉大叶祭起,便欲悄悄遁走。 只是被周桐座下的白鹤唳了一声,霎时也便僵在了原地,动也不动,不动也不是。 “道士……不,兄台,兄长!我错了,大错特错!” 袁扬圣被看得心头发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讨好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今番兄长也算打尽兴了,可否容小弟暂离个一二,日后再来拜会?” “容你走脱,日后再来寻仇吗?” 陈珩一笑。 袁扬圣脸上大变,连连摆手否认,各种好话都仿佛不要钱般说了一遍。 只是见陈珩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将心无奈一横,小心运转起一门武法,身后便隐隐浮现出一头庞然巨蛇的虚像。 “小心些,但凡武道天眼中都往往孕有一门天授神通,威能骇人的很!你小子可别翻船了。” 在陈珩欲出手之际,符参老祖又传音道: “而且这个叫袁扬圣的身上也有符箓的气息,好像是遁空符的味道?你若要下杀手,便需得一击毙命,否则便是打蛇不死,反成其害了。” “一击毙命?” 陈珩皱眉,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他身后那头破蛇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挺欠揍的样子。” 这时,符参老祖又道:“你问问这个袁扬圣的师承,说不定是我认识的。” “老祖认识?” “如果没猜错的话,大致是认识的,这些巴蛇都长一个鸟样,谁耐烦去数他们身上的鳞有何不同!” “巴蛇?” “你小子别婆妈了,快问啊!如果真是,那可又是一桩好乐子!” 符参老祖急了。 陈珩略一思索,便也问了出口,而袁扬圣见他眼下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心下一松,悄悄停了一枚古箓的催发。 “那个……小弟袁扬圣,本是南阐州毫阳国的乞儿,后来偶遇大兄,他说我是武道上的神品,就教我练了几天的罡煞武道……” 袁扬圣挠了挠头,老实道: “后来大兄说南阐州有他的一个大敌,难免会牵累到我,就用了一枚什么符箓,把我传至了东弥州……我在东弥州人生地不熟的,学了好几月,才听懂你们这里的话,后来听说这个什么怀悟洞是个造化之地,我就跑来玩耍了。” “你身后这巨蛇虚影是何神通?” “这是武法,大兄自创的一门武法,唤作《蛇龙八打》。” 他小心翼翼打量陈珩的脸色,道: “大兄曾说过大道难以兼修,这位兄长……我便是将《蛇龙八打》教给你,你也使不出这罡煞武道中的手段……” “问他啊!问他这蛇龙是参照的谁?叫什么名字!” 符参老祖愈发急不可耐了,像是等不及要看戏。 “这蛇是巴蛇,吞象之蛇,大兄说这巴蛇唤作越攸,是一头先天巨兽,也是他的生平大敌之一……” 袁扬圣开口。 “你那大兄可曾留下过名姓吗?” 陈珩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说上到底哪有不对。 “大兄……叫做陈宣武。” 袁扬圣道。 符参老祖猛得翻身而起,两眼迸出精光来。 “他为何要教导你武法?莫非因为你真是什么武道奇才,就没有代价?” 陈珩说。 “这……这倒也不是没有。” 见陈珩并不动手,反是在同自己问东问西,袁扬圣虽弄不清他的意思,却也乐得如此,借机开始调息了起来。 “大兄说我日后若是能侥幸道成,需得帮他对付一个人。” “谁?” “大兄家里人。” 袁扬圣犹豫了几息后,还是开口道: “他爹……”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已经是乐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来。 “居然如此!居然如此!” 他捧腹狂笑,满脸都兴奋的通红: “天数果然深不可测,竟是如此神妙啊!哈哈哈哈哈!好戏!好戏!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 …… 此时。 怀悟洞另一边。 高台上,突得传出一声冷哼,然后便有一人漠然站起,神色不悦。 二合一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面首人选 草木萧疏,云深水暗。 高台上站起那人只三旬年纪,高挺身材,面白无须,穿着一袭八卦衣,头戴混元冠,脚下踏着一双飞云步虚履,服章华美,气度沉凝。 他略将目微微睁起,面无表情往四方一瞧看。 登时,高台下那数十本来还在闲谈、嬉戏中的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只在他目光扫来之际,皆不约而同般将身一躬,向其拱手致敬。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唯有冷风吹得无数枯枝黄叶簌簌发颤,纷扬婆娑。 “秦师兄,事态有变么?” 在这所有血莲宗弟子皆是缄默垂首之际,忽有一道红白两色杂呈的云气不紧不慢从远处飘来,其上立着一个五短身材、光头赤眉的侏儒。 侏儒修士笑嘻嘻向四下垂首的血莲宗修士打量了圈,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讥嘲之意,旋即将云气缓缓降在了高台上,气定神闲一拱手道: “莫非是哪位师兄妹在此出了变故不成?居然惹得秦师兄如此动怒?” 被这侏儒修士称作秦师兄者,乃是血莲宗此番的主事之人,唤作秦宪。 其修为已是臻至筑基第二重境界“大小如意”,离筑基三重圆满也仅差一层膜障,乃是在场血莲宗众人内境界最为高深者! 见侏儒修士出言相询,秦宪面色稍稍一缓,脸色却仍是难看,摇头叹道: “许师弟,你不知晓,方才我赠给郑化那头用来传讯的无目胡螓突然失了感应,想来多半已是毙命了,如此——” “如此一来,那郑化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听闻这话。 侏儒修士也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将笑意敛起,神色赫然肃了几分。 “是谁同郑化在一处的?” 他转向高台下的那些血莲宗修士,冷喝了一声道:“那人可还活着吗?!” “是赵师妹同郑化师弟一同的……小弟已给赵师妹传过讯息了,却不见回应,只怕这两位都是……” 高台下一位血莲宗修士躬身回道。 抬头时,他见侏儒修士目光藏着几分不善,吃了一惊,又赶忙满头大汗解释了一番: “秦师兄,许师兄,非我等不带契郑化师弟,他和大师姐有交情,我等讨好都来不及,又哪会疏远呢?! 实是郑化师弟苦恋赵师妹许久,他嫌弃我等若是随着,必是要碍手碍脚,执意不许啊!两位师兄明鉴,这可怪罪不到我等身上,实在是冤枉啊!” 这话一出,高台下的无数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叫起屈来,七嘴八舌,顿时吵吵嚷嚷,搅得不得安宁。 直到秦宪不耐烦将筑基的气机抖出,压得众人心头都是沉滞闷重,才稍止住。 “郑化!郑化!真是个蠢货,便是死了,也要给我等添上一桩麻烦,早知如此,当年在他初入山门时,就合该将这祸根血祭了!” 侏儒修士细细思忖了半响,都自觉已是避不开了这桩麻烦了,不由得愤愤一跺脚,恨声连连: “赵师妹?就是那位肥壮如猪熊的女修?她身上的油膏割下来都足以让一城的人点灯火了!郑化既然侥幸能被大师姐看中,做了大师姐的面首,又怎是这般的不知好歹! 放着大师姐那等珠玉美人在前,都不惜福,反而对什么赵师妹恋恋不忘,蠢物!不知天数的蠢物!” 在侏儒修士禁不住暴跳如雷之际,秦宪却是沉默了下去,愈发的面沉如水。 “事已至此,回山门后一场责罚必然免不了的,再多怨愤也是无益了。” 见侏儒修士仍是口中秽骂连连,秦宪伸手止住他,摇头道: “郑化面皮生得甚是清俊,这几年朝夕相处中,大师姐也是格外宠爱他,甚至还容他娶妻生子、豢养宠妓。 你我都知的,此人本是要做鼎炉采补的,如今却被大师姐纵容活到了现今,还踏上修行之门,连我等都要敬这面首几分,他死在你我几人的看顾下,只怕……” 秦宪顿了顿,冷笑一声道: “只怕大家回山后,都要去八目洞里走上一遭咯。” 侏儒修士身子颤了颤,颇有些不可思议般抬起脑袋。 而秦宪仿佛是没瞧见一般,只仍是自顾自开口道: “若想不想受那凄苦折辱,便唯有将功折罪,这才是唯一可行的法了!” “秦师兄的意思是将杀了郑化那人擒下?交由大师姐来炮制?” 侏儒修士会意,又有些犹疑:“这能让大师姐息怒吗?” “总比何事都不做要来得好些!” 秦宪面无表情开口。 侏儒叹了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 侏儒从袖中取出几支金箭,以手代笔,略用真炁书了些言语,旋即抛空一掷,默念了声法决。 须臾后,将手一指,道了声:“去”! 便只见那几支金箭便“刷”得穿云而去,如风驰电掣般,转瞬便不见了踪形。 “好了,我已将此间事由告知了几位师弟,只盼他们能有好运道,擒下杀郑化那人。” 见得几支金箭啸空而走了,侏儒修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神色无奈。 今番血莲宗共进入了六名筑基真修,除却高台上的他和秦宪外,还有四位正在怀悟洞各处行劫掠之处,正为秦宪搜罗精气,要助他取个名次。 “好好一桩美事,却又偏生来了郑化这番波折,真个令人不快!” 侏儒修士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口瓷瓶,交予秦宪。 而秦宪在解了禁制,看得瓶中精气总数后,饶是一直沉凝的面色,也不由得略松了些。 “许师弟真真好手段,竟搜罗了如此之多的精气!倒是令为兄好生刮目相看了!” “我又不费那苦工夫,去杀什么兽禽,累出一身汗来。” 侏儒修士懒洋洋道: “我只是抢,也不刻意去寻,逢人便杀!遇人便抢!那些蠢物辛辛苦苦地宰杀兽禽,几乎去半条命,可到头来又能如何?还不是便宜了我!” “秦师兄,我如今才知背后有人撑腰的好处,原来是这等滋味啊。” 话毕。 他又万分感慨地叹了一声:“若非花神府欲敲打怀悟洞主,愿意为我等站台,放在平素日子里,我等又怎敢冒着触怒一位洞玄炼师的风险,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来呢?” “花神府和五光宗要打对台,我们血莲宗和这个怀悟洞主都是被推出的卒子,值得甚么?” “听说花神府好似有意将我们血莲宗收为别府,若这所言非虚的话——” 侏儒修士神往道:“我等日后出门行走时,也能够自号为大派弟子了?” 秦宪笑了笑,却是没有开口。 两人又略攀谈了几句,侏儒修士便识趣告辞,而在他离开后,高台下那无数血莲宗修士也都纷纷散去,奔向四面八方。 转眼间。 便唯剩下高台中的秦宪一人而已。 “有宗内这些师兄弟助力,前三名次中虽只取一名筑基修士,但我必是榜上有名了!” 秦宪又复盘坐而下,闭目假寐。 心下暗自忖道: “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二者庞然大物相触时的风浪,只一丝,便足够淹杀我千百回了,但大道之争,又哪容得下这些多的犹豫! 此举纵然会惹得怀悟洞主不快,但有花神府在,至少保全身家性命却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让花神府赏识,将我提携一番也未可知呢……我拼死来做这事,不就是这般用意吗!” 念及此处。 秦宪嘴角不禁稍一扬起。 只是。 但在想到郑化和自家大师姐时,那一丝笑意也便无奈消了…… “将杀了郑化那人生擒还尚不够,大师姐最喜俊美男子,为了止她的烈怒,只怕还要重新给她找个面首来才是。” 踌躇了许久后。 这时,秦宪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双目猛得一亮,长笑起身,背着手在高台中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轻快。 “对!对!怎险些忘却这人了呢?!若论姿容相貌,偌大南域,就是偌大东弥,又有谁能比得上他!区区郑化,给陈珩提鞋都尚不配!” 秦宪只觉得自己拿住了个绝佳的主意,双目愈来愈亮。 “晏蓁已死,玄真派他自是呆不长久了,性命也堪忧,这时我再出面,只需些符钱,便能将他索要到手。 大师姐思慕陈珩许久了,寻了郑化来当面首,也仅是因他和陈珩长得有两分神似……可假货又哪比得上真人? 我若向大师姐献上陈珩,只怕非但不必去八目洞走一遭,反而还有厚赐得手呢!” 越想便越觉得此法实在是可行! 秦宪又踱步几个回合。 在脑中补了些巨细疏缺,最后猛一顿足,拊掌大笑了起来。 而正在秦宪得意开怀之际。 在怀悟洞外,浮玉泊内的一座琉璃宫殿中。 主座处的怀悟洞主叹息了一声,他捋了捋长须,沉默几息后,才方满脸苦涩开口,道: “邓师兄,伱们血莲宗这番搅局作为,可是坏了规矩了啊。若是门派弟子都学着像秦宪这般施为,又哪还有散修的活路?也是违了老朽施缘选才的本意啊!” 在这殿中,除怀悟洞主他自身外,共是还另有五人列席于此。 见得怀悟洞主开口。 血莲宗的那邓姓长老哈哈笑了声,只不以为然道: “师弟,小儿辈的游戏,要玩耍便任由他去,你却又何必来斤斤计较?这反倒失了身份不是?再且,花神府的谢道友也正看得热闹呢,你说这些,只怕是会扰了谢道友的兴头啊!”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意味深长。 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亦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将折扇一收,不紧不慢用扇柄轻轻敲着掌心,眼神玩味非常。 “这是看我与五光宗交好,故意要给我来找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下一沉。 他将目光投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 却见那人竟是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冷眼旁观,仿是没瞧见自己一般。 这时。 花神府的洞玄炼师又将扇骨一开,微微一笑,道: “师弟这怀悟洞试炼,说到底无非是施缘与人罢了,既然都是施缘,又何必论什么身份门第。 哪有散修能得?门派弟子却要落后的道理?再说了,若论什么人杰英才,我观血莲宗这叫做秦宪的弟子便是个人物,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好!甚好!” 他又转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叹道: “这位五光宗的师弟,觉得我此言如何?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一贯的魔宗妖道言语,有何好说的。”五光宗炼师冷淡开口。 而怀悟洞主闻言沉默了片刻,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下一冷。 五光宗这意思,显然是不愿在小事上同花神府执意争个胜负了,而他的怀悟洞试炼。 在五光宗看来。 便确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微小事…… “人走茶凉,恩师死后,纵然五光宗的王真人对我存着几分照看之意,也终究不会将我再当子侄般教养了。归根结底,还是我境界太低微了。” 怀悟洞主勉强抑住怒气,在心中冷笑道: “你们想敲打我?想坏我规矩?走着瞧罢!待得夫人修成了那页地阙金章上的天魔法!待她将那秦宪炼成了魔眷! 到时候,便轮到我来坏尔等的规矩了!” 尽管心头恨不能将在座众人皆杀尽,怀悟洞主面上仍是一副无奈苦笑的模样。 而见着五光宗和花神府隐隐不睦的模样,剩下几个小门派的洞玄炼师,如白鹤洞的蒋谷等等,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的模样。 唯恐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今番的怀悟洞前三,看来皆是血莲宗的人了,要炼他们为魔眷,只怕会事泄,但夫人的天魔法将成,却也顾不得那些了。” 在怀悟洞主的刻意讨好下,殿中又很快是一副宾主尽欢之景,他将酒樽举起,眼底却闪过一丝晦色: “那两个被我赠鹤胎丹的男女,留不得了!” …… …… 两日时间匆匆飞逝而过。 怀悟洞中。 一个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厉喝一声,口中吐出一面龟甲,硬生生格住了袁扬圣的拳头。 然而还未待得他喘息过来,便有一口飞剑直斩向他的面目,寒光逼人,竟是避无可避! “陈珩?你疯了不成!给大师姐当面首,难道辱没你了吗?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 他骇然大叫: “你若杀了我,那便是和血莲宗真正为敌了!” 感谢书友170120185930315的10000点打赏,感谢万火_归一的5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1500点打赏,感谢梦一幻无的5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4144035522的500点打赏,感谢青竹笋炒肉丝的300点打赏,感谢闲游天地间的200点打赏,感谢梦回唐宋元明清的200点打赏,感谢江岳见崇山的100点打赏,感谢站站zz的188点打赏,感谢书友20170421120616909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01018212859612的1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100点打赏,感谢jhdshduuak的100点打赏,,感谢嗷呜ok的1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100点打赏。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先杀后快 那口飞剑竟来得极快,仅是几息功夫,血莲宗那筑基修士便觉眼前一刺,青律剑就仅在咫尺之遥! 锋锐精光迸射来,虽未临身,却割得肌骨皮肉都是生疼。 生死一瞬之际。 这筑基修士勉强镇住心神,骇然将玄功一运,就从双肩抖起一道三丈长的真炁,浑腥无比,赤红如血,仅只一嗅,便令人头脑都隐隐发晕。 浑腥真炁发出一声爆响,悍然迎上了青律剑,却撑不过几个呼吸,便发出裂帛的声响,被一层层狠狠削去。 筑基修士才方回了一口气,自家真炁便已被切开,只拼了命的般将身躯一转,才避开了头颅要害,却仍是躲闪不及,被一剑削下了条胳膊,流血不止。 “啊!” 他发出一声惨呼,两眼一黑,险些便要栽倒在地。 而这时,袁扬圣也一拳将龟甲震得爆裂,踩踏着满地的残片,龙行虎步般,一拳扯起肃杀风流,擂向自己面门! “想杀我?想杀我董绍?我可是筑基修士!就你们?就凭你们也配?!” 拳印未至,便有一股隆隆威势压得心跳都是一滞。 那叫做董绍的血莲宗筑基修士猛咬舌尖,神智一清,强自回过了神来。 想到自己分明已是修成了真炁,实力强绝!却在遇到了这两人后,从始至终,都是被压着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不禁目眦欲裂。 “咄!” 他猛得喷出数口精血,口诵了一段秘咒,须臾身上便染上了一层血光,皮膜筋骨都变作了如精铁般坚硬。 只踉跄几步,便有惊无险地接下了袁扬圣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而纵是青律剑斩来,也仅入肉了几寸,就也再进不得。 这时,董绍体壳滚落下的血珠已是绚烂如虹光霞霓,几乎五彩夺目! “死来!” 将青律剑逼退后,他全力将真炁一催,厉笑一声,头顶便冒出一只血红色的大手,向下一盖,便像要捏死一只老鼠般,将躲闪不及的袁扬圣猛得盖压在下!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闷如滚雷! 扩出的气浪都将周遭草木震得悉数折断,一圈圈涟漪扩散出去,如水波漾荡。 但血红大手并未作罢。 又继续重重向下猛击了数十击,直到真炁都维系不住大手形体时,才方溃散消去。 而待得尘烟一消。 面前的深深凹坑里,却早是没有了袁扬圣的身形…… 数十丈外的一座大青石上,袁扬圣冲那目瞪口呆的董绍龇牙一笑,旋即叹息摇了摇头,将气血一滚,便愈了全身的创口。 “好生刚猛的力道,你这真炁倒是厉害啊,比先前那位强上太多了,厉害!厉害!若非率先用了缩地成寸,真就难堪了!” 他向陈珩笑道: “不过,陈兄啊,这叫董绍的筑基修士虽是强,但以伱我二人合力,却也未必不是不能杀……看来你我二人这次的斩获,却是又要丰了!” 陈珩没有开口,只是驱使着青律剑再次一斩,而在硬抗住几击后,董绍身上那层血光也终是黯淡下去,显是已然后继乏力了,随时都会被破去。 这时候,他脸上的狂怒终于又褪成了原先的惊恐。 “该死!这小子一身胎息怎比我的真炁还要厉害几分?什么品秩的练炁术?莫非是鬼怪托生不成?还有那个武夫……” 董绍眼神一阵闪烁,在其心思急转间,飞剑却是停也不停,只一声清鸣,便携着股穿云裂石般的杀意呼啸而来。 董绍被逼至了绝路,大吼一声,掏出一柄青面大伞,密密放出了无数黑黄雷霆来,朝青律剑轰隆击去,要止住它的攻杀,只在霎时,漫天便都是霹雳飞舞,声势煞是惊人可怖。 此伞乃是他的得意秘宝,名唤作“三绝伞”,转上一转,便可发雷鸣霹雳,转上二转,便可放金风烈火,转上三转,更是能逼出瘴气毒烟来,且每一转妙用都能随主人心意而动,并不拘泥于一转过后,才方能运使下一转。 这“三绝伞”乃是他从一处前人遗藏中得来,威能非凡,不知替其荡灭了多少敌手,可谓是最后的杀手锏了。 因秘宝不同于法宝,并无需什么炼形、禁制,乃是经由不同的奇门手法祭炼而得来,三绝伞这件秘宝的操持,亦是不依常样。 它不需仙道修士的胎息或是真炁,其催发,靠的乃是一类名为“魄母水元”的古怪石矿,通过汲摄此物,才方能够使出威能。 董绍虽在那前人遗府中得了一屉“魄母水元”,但在这些年的斗战中,早已是用去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再心疼吝啬了,只将三绝伞倾力一使,除了雷霆霹雳外,又逼出了无数金风烈火、瘴气毒烟来,密密麻麻!声势轰轰骇人! 但与他对敌的两人。 一个袁扬圣,依仗着皮糙肉厚,便是硬生生抗住了,偶见得几道雷霆来得凶猛,也是以缩地成寸的武法避开,并无什么大碍。 而陈珩则是将青律剑运起,把周身上下守得水泄不通、严密无比,任由外界如何的雨打风吹,也丝毫也不见乱象。 不拘是什么霹雳还是烈风。 皆被一斩而分! 干净利落! 而更让董绍心惊的是,在这般的苦斗消磨中,陈珩身上竟也是隐隐约约腾起一股难以言述的锋锐杀韵,仿佛随时要与那口飞剑神意相合,将自己一剑枭首! 勉力又斗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董绍却是越来越肉跳心惊,终于在最后一块“魄母水元”也被用尽后,他到底是乱了阵脚,再也失了心气。 只催动真炁往身上一裹,便望空投去,一闪之下,便飞入了云中,不见行踪。 袁扬圣面色一凝,在他刚欲使用出缩地成寸的武法时,陈珩的飞剑就已化作一道青色长虹疾斩而去! 只听得一声惊天惨叫后。 顷刻,半空便有一条血影狼狈掉下,重重落在了地面,摔得个骨断筋折,气息奄奄。 而青律剑却并不作罢,又一个盘旋,将董绍的双腿和仅存的左臂都切断后,才施施然化作一抹流光,被陈珩收进了大袖当中。 “都已是摔得出气多进气少了,还要下死手,把人给削成人棍?啧!小陈这也太狠了!” 见着董绍凄惨无状的那幕。 袁扬圣将脖子一缩,暗自腹诽道: “还好当初没往死里招惹他,不然我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去……这些正统仙道修士好生阴狠,相较起来,还是我这心肠要更仁厚些——” 此刻,董绍虽被削去了四肢,疼得抽搐,却也并不急着求饶,反而强提起一股真炁来固住脏腑体壳,止住了血流。 “你以为杀了我便是万事大吉?可笑!你能杀我,难不成还能杀尽这血莲宗的所有筑基不成?不怕告诉你,这番领队的秦宪师兄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修为了,你纵是再如何精于斗法,也绝不可能赢他!” 见陈珩向自己走来,董绍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惧色,但还是勉力压住那恐骇,正色以对: “我要问你,方才是柳师妹传讯给我,说寻到了你的行踪,要我来助她……可待得我赶来时,却已不见了她的行踪,柳师妹,可是已死在你的手上了?” 陈珩还未开口。 袁扬圣已是眉毛一挑,摇头答道: “就是那个长着双紫目的漂亮女修?死了,她这人也是脑子有些毛病,只一望陈兄,便着说什么寻到了寻到了,然后对我等动手,最后被陈兄一剑将她半边脑袋都削了去,当场就气绝。” “不过……” 袁扬圣又道:“你那个什么柳师妹虽没你能打,全然是个样子货,但她那双眼睛却是何来历?有些意思,能够堪虚破妄的么?好一门道法,可有名姓吗?” 董绍只听到袁扬圣的前半句话,便已是愣住了,默怔在了原地,至于后面的那些,全是没能听入耳内。 直到袁扬圣瞪了他几眼,才缓缓回过神来。 “那是花神府下赐的一门灵目之术,如你先前所言,能堪虚破妄,相传若是炼到极致处,更是有无穷强绝的威能……这一次血莲宗肯率先当卒子,花神府却是大方,特意下赐了这门灵目道术,用来奖赐我等这些随秦宪师兄来搏出头的弟子……” 董绍自嘲笑了声: “柳师妹是我等中唯一修成了这门灵目道术的,陈珩你虽覆了面,却又怎能欺瞒得了她?可惜可惜,她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是折在了你手上!真是荒唐!” “一个练炁,一个不知所谓的武夫……看来非止是柳师妹,今番我也却是难了……” 听到这番言语,袁扬圣不爽叫道:“什么叫不知所谓的武夫?罡煞!我这个叫做罡煞武道!村俗!好生没见识!” 但他这话却没见回应,董绍一脸心如死灰般,只是不住在叹息。 “你们这些血莲宗的人为何寻我?莫非是因为我先前杀了你们的两个同门?” 这时,陈珩上前道。 两日前。 他是曾顺手宰了两个血莲宗的修士,一个体胖非常的女修,和另一个曾使出过无目胡螓传讯手段的男修。 尤是那无目胡螓,身上竟还藏了一道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倒是令陈珩记忆犹新。 “杀了我的同门?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惹下的祸事!” 董绍闻言顿时发出这冷笑,原本恍惚的精神也略一振: “那女的也就罢,男的名为郑化!他可是我血莲宗大师姐的最宠爱的面首!你既在我等的看顾下宰了大师姐最宠爱的面首,那我等回山后,还能讨得了好吗? 陈珩,你唯有一条活路可选了,乖乖当大师姐的入幕之宾吧!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你究竟在抵触个甚么?!不识好歹!” 董绍心神激荡下,又吐出一口血,强撑着开口: “你若是肯从了大师姐,那便是血莲宗的人了,你我之间自然恩怨两清……若是执意不从,你纵是从这怀悟洞逃了出去,也要被我血莲宗的人迁怒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面首? 大师姐? 一旁抱着手的袁扬圣陡然一个机灵,甚是好奇看向陈珩。 而这边,董绍仍是喋喋不休,说着当上大师姐面首的好处,什么异宝奇珍,修道资粮种种……听得袁扬圣心头火热非常,摩拳擦掌,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刚想劝说陈珩不如索性从了算了。 古话说的甚好。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千…… 能靠自家本事傍上个修道前辈,也不失为是一桩美事。 但才转过眼来,便瞧见陈珩眼底那一抹深敛煞气,犹若早春极重的寒露,仅瞧上一眼,便叫人心底狠狠生寒! 袁扬圣尴尬讪笑一声,又将脖子缩了缩,转过脸去。 “男欢女爱,这不是人欲常事吗?说是面首,但听其中好处,跟娶妻也大差不离了……这小陈怎这般执拗,还不如选袁某呢,我长得也不算差啊!” 而在他心头嘀咕之际。 董绍见陈珩并未急着下杀手,心底也不由得生起侥幸,强撑起身子,叹息道: “陈师弟,你既杀了大师姐一个面首,便是需赔她一个了,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苦差,大师姐仰慕你已是许久了。” “哦?” “你不知吗?被你杀了的那个郑化,就是大师姐照着你的模样寻来的。” 董绍道:“他与你之间,实则是多少有几分相像的……” “他与我相像?” 陈珩沉默了几息,突然笑了一声道: “若我不从,只怕是难逃血莲宗的迁怒了?” 还未等董绍开口,他便自顾自道:“那还是请师兄先行一步吧。” 一道青虹从他袖中飞出。 只一转,便见血光飞溅,一颗人头落了地…… 而在将董绍所遗之物拾起后,还未翻看,便忽有一道声音兀得传入脑海。 “小道友,许久未见了,见你无事,老朽也便放下一颗心了。” “这是……” 陈珩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物什不自觉捏紧,心下微微吃了一惊: “怀悟洞主?”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武道天眼 不远处。 袁扬圣看着陈珩兀得停在了原地,脸上神情也几番变化,不由得露出犹疑之色,脚步一顿,也索性停了下来。 「杀了这些血莲宗弟子?也可一试,不过……」 而在听完脑中一袭话后。 陈珩故意沉吟了片刻,才方缓缓出言,道: 「晚辈虽不惧此类魔修,但离了浮玉泊后,却难免会凭空生出些波折来,不知洞主又有何高见?」 眼见自己苦心婆心说了半晌,终是说得此人到底意动,且话里显然是有几分底气的,显然之前赠丹一事没有看走眼。 怀悟洞主心下微微冷笑了一声。 继续分神向陈珩传音,和蔼可亲道: 「小道友勿慌,我好歹也是洞玄境的炼师,又与五光宗的王真人有旧,你若是真能杀尽了这些视我法规如若无物的血莲宗众修,那便是正真的天纵奇才了!南域千万散修中,除了一个颜熙真人外,便再罕有能与你比肩者! 非止老朽要奉迎尊戴你!便是五光宗这等大派中的炼师,也要看好你的光明前程!若是机缘到了,说不定还能破例,拜入五光宗中修道也未可知呢!」 怀悟洞主话语话外不无蛊惑的意味。 又继续言语了一番后。 见陈珩似是已然心动,才方笑着告辞作罢。 而待了许久的袁扬圣早便忍耐不住好奇,刚欲发问时,他脑中却也忽有一道声音传入。 等得细细听完了之后,袁扬圣的面色便成了万般的古怪了。 「那个……」 他犹豫了一下,挠挠头,道: 「陈兄,你方才听着的也是这般?同我一样?」 怀悟洞主话语里的意思,分明已是在明示他们除去那一众坏了他法规的血莲宗修士了。 事成之后。 除前三名次的原本奖赐外,反而还另有一番不菲补偿,用来做酬功。 为免去血莲宗事后的追究,怀悟洞主甚至于还推心置腹,几乎就差是赌咒发誓,言说一律事责皆由他一己担下,绝是牵连不至旁人…… 袁扬圣听得倒是隐隐有些意动了。 只是他虽性情豪放,遇事不喜用脑子,却也终究还是长了个脑子的,并未急着率先答应,而是先搪塞了过去。 「怀悟洞主给你的补偿是何物?」 陈珩问道。 「两份寿火煞,巽四的地煞气……怀悟洞主果然是个仙道当中的前辈,是个有见识的!居然看出了我是个武道修士,还走得是罡煞武道路子,好生厉害!」 袁扬圣也不疑有他、 只是老老实实回道,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将眼眯起道: 「他显是看出袁某人天资不凡,行将采得地煞入体,快要炼就出煞气来了,才做此安排,真正是个好眼力!」 —— 牿劫天的罡煞武道,首重的便是「罡」、「煞」二字。 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种种,直至最后压服造化天心,成就武道尊者。 而于采地煞这一步之中,便是先须寻得一类地煞气,以武道秘法将地煞气祭炼于体壳,慢慢地融于经络气血,直至最后五脏华宝共振,玄根生化,炼就成武道煞气来! 地煞气和真炁一般,亦是存着高下之分,是有着品秩的。 往往品秩愈高的地煞气,炼就出来的武道煞气也就愈霸道猛烈,煞气一展,便是百兽俯首!六军辟易! 而品秩低微的地煞气,炼就出的武道煞气也大都皆不尽如人意,威能寥寥……甚至连一些高强 的武道神通,也都因这煞气的先天局限,而施展不出。 纵是将其参得滚瓜烂熟,也无用运使一二威能,只得个望洋兴叹…… 修成武道煞气可谓是一件大事,都可比拟正统仙道中的修成真炁境界了,二者皆是在筑下道基,与之后的道途息息相干,牵连甚大! 而地煞气的品秩,则是按后天八卦的序数来分高低。 乃是: 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五为中宫,乾六、兑七、艮八、离九。 以「坎一」做为至上至极,「离九」是最低。 怀悟洞主允诺给袁扬圣的那两份寿火煞,乃是巽四级数的地煞气,品秩算是中乘了。 由此一遭。 倒也可见他的诚心…… 陈珩在听得袁扬圣这番话后,目芒微微闪了几闪,将头一点。 胥都天当下乃是仙道显圣,一道便压得万道都是退避开来,不能相抗…… 譬如这地煞气,放在如牿劫天、真武天等武法当道的天宇之中,便是类不折不扣的天地奇丽、大道瑰珍! 但因是在胥都天内修行武道的修士确是甚少,几乎微乎其微,故而这地煞气虽是珍贵,却也并非是多出奇的物什。 除了少有一些需要地煞气为引的神通道法和丹药外,便罕能再寻到其他的用途。 这巽四级数的寿火煞,放在武道天宇内,纵是修成神魔真形或是已臻至水火锻烧境界的武道大能,都要争抢一二! 不过,在这仙道显圣的胥都天中,即是洞玄修为的怀悟洞主,都显是收集了不止一份…… 「巽四级数的寿火煞,倒也的确是件奇珍,正合他使用,也难免这袁扬圣会心动。」 陈珩暗忖道: 「只是不知此人到底被劝动了未曾?怀悟洞主的赠礼,往往是藏着祸心了,看来天魔要炼人为魔眷,也并不只拘是正统仙道的修士,各道的人杰都是其目标。」 在他心念转动之际,袁扬圣也是耐不住好奇,上前一步问道: 「陈兄,那怀悟洞主应了给我寿火煞,却不知又许诺了你什么奇珍?莫非是你们仙道修士的符钱不成?」 「一张五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一旦摧发,可杀紫府。」 「符箓?我还以为是什么符钱呢?」 袁扬圣嘀咕一句,旋即又笑嘻嘻凑上前: 「不过,陈兄,你究竟意下如何?断了那些血莲宗的人争前三的念想,我能得了寿火煞,你能多上一张护身的底牌,再加上怀悟洞本身精气和前三的原本奖赐…… 说句老实话,这可真是赚大发了!做梦都不敢如此作想!」 「你敢得罪血莲宗?」 「有甚不敢的?敢阻我武道前路的,纵是天王老子,袁某也干他个乌眼青!把他满嘴牙都给干掉咯!就莫说什么区区血莲宗了!」 「这次我若没猜错的话,这回应是五光宗和花神府在打对台,故意放出血莲宗来敲打怀悟洞主,而此老又不忿,却找不到人选,只能寻我们来坏了血莲宗的谋划,来出一口心头恶气。」 陈珩淡淡传音道:「血莲宗且不论,你不怕触怒花神府?」 「这等小打小闹,怎谈的上触怒?只怕不管你我,还是什么怀悟洞主和血莲宗,对于花神府那等势力而言,都不过是虫蚊蝼蚁,纵然打出狗脑子来,也不过是博他们一笑耳。」 袁扬圣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 「你倒是大胆。」 对于这回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是看了他一眼。 —— 在先前斗过一场,杀了那里两个血莲宗修士后 ,陈珩也并未对袁扬圣继续出手。 一是戒备他那双不明底细的武道天眼和其他手段。 二来,则是符参老祖虽说的云遮雾绕,但话里话外,隐隐还是让他觉得不对劲,也因此才收了杀心。 而在这之后,白鹤洞的周桐和袁扬圣的那个同伴,都是很快便从怀悟洞中脱离了出去,只剩个袁扬圣仿是不打不相识般,乐呵呵跟陈珩行在了一处。 因他是武道修士,反正左右斗法时都是第一个冲杀在前,抗住敌方的先手。 有这般的护法力士随身,也是替陈珩省去了不少麻烦,他也自无不可。 两人合力之下,斩杀怀悟洞中兽禽时虽是效率快了不少,却也难免撞见了几波血莲宗的修士。 无数来此试炼的修士都被他们驱逐或斩杀,行事甚是猖獗。 前几日也就罢了。 而今番撞见的那个筑基境界的紫目女修,因修行有灵目之术的缘故,只一眼便撞破了陈珩面上的伪饰,也不多话,出手就要擒下他来当面首。 在杀了她后,还未过多久,却又来了个董绍……中文網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陈珩开口。 「那陈兄干还是不干?」 袁扬圣摩拳擦掌。 「反正也是得罪了血莲宗,出去后也难逃追怒,还不如在这里便将他们都杀到丧胆!」 陈珩突然朗声一笑,隆震四野,目光当中似有冷电四射: 「今日欺我如若无物,时过境迁,竟还把我视作掌中的玩物吗!」 这话中隐隐藏着番煞气腾腾,本是大喜过望的袁扬圣听到此话时都是心头一紧。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一缩。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翻了个身,摇了摇脑袋。 「这小子怎如此听不得面首这两字?莫非还真当过不成?」 他心下觉得乐呵,又仔细琢磨了一回,暗自道: 「这几日下来,我这双老眼是横竖看不出他心里有多念重男女情爱,对于小卫这好好师姐,只怕也多半是感激敬重了?应是如此了! 这才什么境界,就不想念男欢女爱了?!小卫若不再抓紧些,还在矜持迂回,只怕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待这个陈珩日后还了恩情,就两不相欠了!」 符参老祖念及至此,没来由的便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感,深感卫令姜也是什么都不懂,恨不能自己亲身下场指教,给她好生教导一二,让她看看什么是撩拨! 而在符参老祖心中长吁短叹之际。 陈珩又道: 「不过阻血莲宗众人一事,仅我一人却是难行,还望袁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我本就想要寿火煞,血莲宗那众修士合该当死了!」 袁扬圣一拍胸膛,豪爽道: 「陈兄!放心,你我一见如故,不打不相识,你的事情便是我袁某的事情!若非我大兄陈宣武不在此地,我都恨不能能跟你斩鸡头喝黄酒拜把子!」 这时,他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其实,我那武道天眼中衍出了一门天授神通,若是运使得当的话,你再从一旁相助,便是那什么筑基二重,也是能斗一斗的。」 袁扬圣这时又细细传了一袭话过来。 而待得听完后,纵是陈珩心性坚定,也还是吃了一惊。 「才仅这般的武道境界,居然就衍出如此的神通来?这便是所谓的武道天眼?」 他心下一讶。 「大兄告诉我武道天眼可是武道中的至强手段,非仅能破世间一切妄,其衍生 出的天授神通,也是强的很!」 见陈珩微惊模样,袁扬圣更加得意洋洋,将手叉腰,哈哈大叫道: 「大兄还告诉我,这武道天眼与修为无关,袁某是天纵奇才,养血境界就开了武道天眼!可其他罡煞武道的大能,纵是已然开凿人体神轮、大藏境界的巨擘,也都未必能有缘法,能够触碰到武道天眼的几分边际! 正是因我有武道天眼,大兄才自信我若是道成,或许有一二可能帮大兄干倒他老爹呢!如何?我袁扬圣可是不凡吧!」 说罢,他又仰天放声大笑起来,一派丝毫不掩饰的狂傲张扬之态。 「你既有那等神通傍身,不如换个敌手。」 陈珩道。 「换谁?」 「先杀筑基二重的秦宪,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 陈珩沉声开口:「杀了他,便是夺了血莲宗众修一半的心气!」 袁扬圣想了半晌,也是颔首认同。 两人又议了几个疏漏,便离开原地。 而在走后不过几盏茶功夫,便又有一道浑腥如血、长有数丈的遁光疾飞而来。 遁光中站着一个鹰目长鼻、两眼深陷的筑基修士,他停了遁光,先是面露出狐疑古怪之色,旋即将鼻用灵光一抹,仔细嗅了嗅,面色大变。 「这不是董绍身上的味道吗?就是这味道,我曾偷过他的不少贴身衣物,至今还在袖囊里私藏着呢,就是这味!」 他一时手足无措,竟是呆立在了原地,脸上神情悲恸万分。 「妈的!董绍必是死了,还有那修成了灵目之术的柳师妹,说不得也死了!呵呵!好一对同命鸳鸯,哈哈哈哈!竟是死得如此痛快? 可我还没说出私下的心意!董绍你怎敢就死了?!」 他又垂泪了一阵,才方从胸口狠狠逼出一口血,那血只喷出,就变化成一只血燕,翩跹向远空飞去。 而半个时辰后。 高台上。 闭目假寐中的秦宪似心有所感,兀得将眼睁开,他伸手一拿,那将不远处那只血燕摄了过,捏碎在掌心。 「有意思。」 良久后,秦宪才冷笑一声,将手上血液一甩: 「我可是筑基二重的修士,哪来的宵小之徒,不知天高地厚么?也竟敢来撩我秦宪的虎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一拳天与压潮头 “董绍和柳师妹俱是陨了,莫灿刚传来的讯!” 高台上,秦宪和侏儒修士原本各踞了东西二角,在盘坐打磨真炁。 见侏儒修士疑惑望来,秦宪止了冷笑,眼中厉色一闪: “柳师妹因修成了花神府赐下的那灵目之术,觉察了陈珩面目,可她才传讯不久,便是死了,连着赶去的董绍也是死了!只剩个莫灿去得慢些,才方救了自家性命,若说两位同门的死和那竖子无瓜葛?这我是不信的!” “死了?怎会?这可是两位筑基啊!” 侏儒修士吓了一跳,从地上蹦起,惊道: “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说没就没?哪家的散修能杀门派弟子,谁又敢杀?” 寻常散修家族中人与门派弟子的差距几乎是不可以道里计,无论是练炁术还是道法、符器,都是相差上了一大截。 除却是侥幸走了大运,否则散修对上门派弟子,下场往往自是不必多言说的…… “我有说过是散修?!” 秦宪有些不耐烦拂袖道,瞪了侏儒一眼。 “陈珩?秦师兄……非是我耳背,只是这实是太荒谬,谁能去信?” 侏儒修士苦笑了一声,打了个稽首,道: “他先前被晏蓁那般宠爱,只要有所求,都无是不应的,纵是这样,可你又见他入什么仙道门径了么?晏蓁才死了多久,他纵是证了胎息、练炁,又哪来的高强道行?能强杀我血莲宗的两位筑基!” 这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秦宪皱眉沉吟了半晌,却还是摇摇头,显然未是全信侏儒修士的说辞。 “现在这怀悟洞中,还有几多除我宗外的修士?” 他向高台下喝了声。 “至多,应是也不过五十了……识趣些的都已自行离了,那些要强硬到底的,不是驱去,便是被我等宰了。” 下首,一个穿着彩衣,身躯干瘦枯槁的男子回道。 “五十?” 秦宪踱了几步,将眉一扬,道: “离这怀悟洞的三日期满仅只两个时辰了,若说什么事有不测,便必是在这两个时辰内。” 怀悟洞这试炼,是以三日为期的…… 需待得三日期满后,还留在此法器中的人,才能够作数,并依着留在法器中这些人瓷瓶中的精气量数,来排个名次高低。 而至于那些还未满三日便离了怀悟洞的,也自是连排列名次都无法算入其中。 “此事做成后,非仅宗门内要有赏赐,若是侥幸能得了花神府的看中,那诸位就更是前途无量了!” 秦宪环视四下,高声喝了一句: “成败就此一举,诸位同门都打起精神些,不要在这最后时分,功亏一篑了!” 血莲宗众修皆齐齐道了一声是,气机同时放出,将四下山野都震得隆隆,天边流云也是一散,声势颇为骇人。 见此情形,秦宪饶是一直紧绷的面色也是缓了缓,唇角拉起一丝笑意来。 在此地的血莲宗修士皆是练炁境界中的好手,足有二百余数了,如此众多,携手对敌之时,莫说什么筑基,只怕连初成紫府境界的高功修士,都能拖延上些功夫了! 而这怀悟洞内却也只允练炁、筑基境界者来此。 如此一来。 有这二百练炁同门随侍身畔。 他秦宪实则已然是早立在了先天不败之地,前三的名次唾手可得,在这怀悟洞内!几是可以横着行走了! “此番我等一共来了六位筑基真修,虽莫名折了柳师妹和董绍两位,但除你我外,还剩下莫灿和张师弟,你再发两支金箭去,将他们都召来此处!” 秦宪又对侏儒修士道。 “秦师兄,伱这却是多虑了。” 侏儒修士颇多有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秦宪一眼,好笑摇头: “二百多个练炁,便是来个紫府,也能多少拖延上几息,何须如此谨慎!” 这些随秦宪进入怀悟洞的,都是欲为宗门立个功勋,好为日后赚个前程的。 练炁境界的也就罢。 秦宪毕竟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境界,一身真炁早已被千磨万练过,收发自若,举重若轻,镇住这群要低他一个大境界的练炁士们倒是轻松,可以让他们依着自己的心意乖乖行事,不敢违背。 但那几个筑基同门。 可就没有如此好说话了…… 侏儒修士心知,除自己和死去的董绍之外,那几个同门都是隐隐对秦宪心中藏着不服,虽未表在明面,暗地却不晓得藏了什么鬼蜮念头。 他们肯相帮秦宪收集精气,已是看在几人勉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份上,秦宪这个出头卒子若是得了看重,他们也能沾上几分功勋。 才无奈为之…… 而秦宪若想一道手令就将他们传唤,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便万万是难了。 那几人毕竟也是筑基一重的境界,与筑基二重的秦宪也仅仅只是相差了一个小境界。 若想像驱使练炁士一般调使他们,只怕那几人未必会卖秦宪这个面子。 而自己做为这个出头的,说不得也会被忌恨上,日后难免会被被下绊子、穿小鞋…… “此行我是主使者,李练师亲自下的手书,宗主批的法印,连堂堂花神府也相认的事!所有血莲宗弟子都要听凭我的吩咐,按我的心意来行事,谁敢不应?谁能不从?!” 见侏儒修士一脸畏缩,显是不愿得罪人的做派。 秦宪面无表情盯了他许久,直到侏儒修士身躯颤栗,忍不住要汗如雨下时,才猛得冷声大笑,声音隆隆: “我知他们不服我,但那又如何,只要还在这法器内景地里……你们,你们所有!都要来听我秦宪的吩咐!” 他用手指着侏儒修士,厉声道: “现在,发金箭出去,让他们即刻都滚回来,否则勿谓我这个做师兄的言之不预,不顾念同门之情!” 侏儒修士只能唯唯而已,忙擦了汗,从袖中取出了两只金箭,望空便投去。 待得做完这事后,他见得秦宪面色稍一缓,才方谄媚拱了拱手,赔笑上前,道:“师兄倒是谨慎,如此心性,才方是做大事的手笔,小弟我远远不如也。” “你也是个呆子,真觉得此番就十拿九稳了?” 秦宪瞥了他一眼。 “师兄的意思是?” “这怀悟洞显然还藏着大敌,不然董绍和柳师妹是怎死的?留在外边,让人各个分而破之?” “不知这大敌是?” “我若没猜错,十有八九,便是怀悟洞主这老儿了!” 秦宪定了定,旋即慢悠悠传音道:“我们能耍手段,故意坏他的法规,让他在南域众修丢了面皮,这老儿就甘心如此?就眼睁睁看着不成?” “……我们能聚众,这老儿也想聚众不成?” 被秦宪这样一提点,侏儒修士怔了半晌,终还是反应了过来。 “看来师弟还是有几分急智的。” 秦宪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将手轻轻一拍,叹道: “这怀悟洞中定是还藏着些修士,怀悟洞主的心思我大致已是猜到了,呵,无非是许下厚利,说拢他们来与我等为敌而已,不让我们取了前三名次,损他面皮而已……看来这两个时辰内,定是还有一番苦战,才能够功成了。” 南域的两大仙道巨头,花神府和五光宗。 这两者因积年的旧怨,早便是互看不顺眼许久了,小打小闹的,也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惧怕真正做过一场后,难免两家实力折损,惹得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几番强自按捺下来。 怀悟洞主在浮玉泊重建下“金谷墟市”,乃是得了五光宗的不少助力,此举自然是惹得花神府不悦,特意让血莲宗来敲打一二。 而秦宪这等人,便是血莲宗推出的马前卒子。 怀悟洞中的试炼向来自诩是为南域散修谋福的善行,而前三的名次,以往也不会有门派弟子列入其内,这些门派弟子往往都是识趣取了精气,便提先离了这内景地。 但今番,却偏生来了秦宪这等不识趣的。 非但不提先离去,反而还要驱逐、斩杀了所有修士,自家包揽了前三。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怀悟洞主而言,无疑是颜面尽失了。 “说拢这怀悟洞所剩的修士来与我等为敌?这个,他们哪有这胆子?不怕得罪花神府?” 听得秦宪这番话后,侏儒修士倒是有些将信将疑。 “孰是孰非,这两个时辰内便知了,还有,就权当是我多心了,待会若真是斗起法来,见着了陈珩,许师弟你还是要警惕些。” 秦宪也不再多言,只是将袖一拂,淡淡道: “好自为之罢!” 说完,他便自顾自回了原地盘坐,取出一卷书在手翻看。 只留下一脸似信非信的侏儒修士还在出神,片刻,在纳闷摇了摇头后,他也便不再多想。 一个时辰匆匆流逝而过。 在这期间,血莲宗在外的那两个筑基修士已是回返了过来,分是以血燕传讯的莫灿和一个叫做张正晗的男修。 莫灿倒也罢,只是一直在垂泪抽泣。 而那名唤作张正晗的筑基修士,则是满脸不耐之色,时不时瞥向静坐中的秦宪,目光不善。 “怎么?大敌?仅剩最后一个时辰了,大敌又在何处?莫非是在梦里不曾!” 眼见这怀悟洞试练仅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便要了结了,张正晗心下一松,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堂堂筑基真修,竟是如此畏首畏尾,像这般心性,还修什么道,证什么仙,不如去山下当个富家翁,那不索性更是快活?” 秦宪面色淡淡,似是全然未听见这番话一般。 侏儒修士小心翼翼打量了下秦宪面色,又转向不忿中的张正晗,规劝道: “秦师兄是此行的首领,他也是为我等的身家性命做想,董绍和柳师妹已是莫名身陨了,大家聚在一处,好歹也是有个照应。” “董绍和柳师妹死了,那是他们自个学艺不精,说得仿是这怀悟洞有多凶险一般!” 张正晗还欲讥嘲两句,却见一旁垂泪的莫灿猛得凶狠瞪来,双眼通红,神色狰狞非常。 “怎的?说你姘头还不乐意了?哦,对了,我竟是险些忘却,董绍他是痴恋柳师妹,你这腌臜蠢物和他却是丝毫瓜葛都无,却是我对不住董绍了!” 张正晗见他瞪来,先是心下吃了一惊,旋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冷笑道。 “谁说董绍同我毫无瓜葛?混账东西,我与他实乃两情相悦!” 莫灿几乎怒发冲冠。 两人便这样争吵起来,最后几乎动了真火,侏儒修士急得跳脚,劝完这个,又拉那个,高台上顿时混乱不堪。 而正在侏儒修士焦头烂额之际。 忽得,一声霹雳巨响猛得从平地爆响!如崩云裂石般! 侏儒修士惊愕瞧去,只见足有半百的散修正忽驾光冲杀而来,气机一同放出,便如一卷骇浪刷了过来,血莲宗众修都顿觉脚下有碎石飞起,扑棱乱动。 在那散修中领头的,是一个长有六指的修士,他踩在一片黄浊真炁上,手里捧着一口小炉。 “秦师兄说对了!怀悟洞主那老儿果然是拉拢了这些散修,要阻我等功成!” 侏儒修士心下一跳:“而且还是由路玉在领头,果然是麻烦!” 此时。 一直静坐的秦宪突然朗声一笑,将手中书卷一扔,起身道: “萤烛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洞主已是技穷耳。” 秦宪将真炁一展,如一挂巨瀑轰轰,似潮奔荡,他一指高台下的血莲宗众修,喝道: “诸位师弟师妹,且随我一同迎敌!” 血莲宗众修高声应了声是,便随他杀了前去。 两拨人马只在顷刻便交战在了一处,一时间杀声震天,各色的符器飞剑纵横往来,光芒乱绽,闪动不休,似星火攒聚一般,汹烈非常。 但在斗了几刻钟后,那群散修终是人数比不得血莲宗这方,气力不继,眼见着就要露出了败象。 “真是群蠢货,见利忘命,被怀悟洞主那老儿三言两语就唬骗过来送死,合该丧命!” 信手将一口飞剑拨开,秦宪只笑着将手一压,几个练炁士便觉眼前有红光扑来,好似一片红水奔涌,还尚在不知时,头颅便已跌落,身躯烂成了糊泥。 秦宪如闲庭散步般走在场中,四下打量,见得这些散修已是惊惧又逃了不少,心头更是冷哂。 这时,已有不少血莲宗修士都是聚在其周遭,如亲兵般拱卫在侧。 “等等!” 秦宪突然目光一凝,将手指向两个穿着乌云大袍,正要靠拢过来的人: “我怎记不得自家练炁士有覆面的?你们二人,把那竹面速速揭了!” 他这一声喝,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正在和一个筑基散修斗法的张正晗瞥了一眼,心下腹诽道: “瞧着气机分明是我血莲宗的人,不过是覆了面,就要大惊小怪?这秦宪真个是胆小如鼠,惹得人发笑!” 而秦宪在这一声喝后,也是将真炁暗自提起,凝神相对,十几个近前些的血莲宗修士都闻讯而来,将其护在了正中。 “陈兄,怎会如此啊?明明气机都是不差的,这姓秦的也太有机心了!” 那两个穿乌云大袍的,其中一人埋怨道。 秦宪瞳孔紧缩! 在他刚欲动作时,开口那人便笑了一声,瞳孔兀得射来一道白光,直直洞穿了诸常诸有,直奔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宪险而险之,将一枚青玉祭起,挡在了身前。 但那双白光仿是无形无质般,径穿过了青玉,就像网雀一样,将秦宪罩在了正中! “……” 万般念想都霎时凝住,一切色彩都尽皆褪去,化为了空洞的黑白二色,万象止驻,光阴停卷。 不知过了多久,待得秦宪艰难挣扎回过神时,映入的他眼帘中的,唯有陈珩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 暴烈的气血丝毫不再掩饰,叠叠如海潮,绞升成数丈长的精气狼烟,如一头天龙出闸! 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就攀蹿了一分,待到电光火石间,临近到秦宪身前时,已是刚绝汹烈如一挂倒倾的天河!不容丝毫违逆! “你——” 来不及再做何反应了,秦宪只从炁海中骇然提起一股真炁,陈珩便已发出一声大喝,一拳轰了出去! 径只一拳轰出,秦宪耳畔就仿有无数钟鼓乱打,噪声隆隆,再也听不清声音。 拦在拳头前的青玉样符器猛烈抖了抖,只刹那,就如烈阳消雪般,灵光泯灭消去,无力坠空跌落。 轰! 只听一声如摧山断岳的爆响! 两边修士愕然看去,只见陈珩缓缓松开五指。 而在他面前。 秦宪支离破碎的身躯才微微抖了抖,便猛得爆碎成一捧血雾,当即身死魂消!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十方离垢净眼、落幕 众目睽睽之下。 浑腥的血雾像泼雨一般向四面八方洒了出去。 筑基二重的秦宪如若水囊般狠狠炸开,放出了一场腥艳至极的血肉烟花! 骨肉成糜,内脏粉碎—— 沉重的的轰响遍彻了四野群山,如数百道雷匝击地,掀起肆虐的气劲狂风! 在那滚滚气血骇浪中,陈珩脚下的五丈方圆的泥地闷声一塌,旋即如干裂的河床般寸寸龟裂了下去。 所有人都霎时寂住。 时间又仿是被僵直凝固住了。 不管是血莲宗的修士,或是那无数散修,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哪怕是在搏杀中的符器飞剑,也是灵光微熄。 风拂得枯枝飒飒做颤,所有人也都心头发抖,后背寒毛倒竖,刺得肌骨都隐隐生疼。 一拳—— 仅只一拳! 便径自将筑基二重的修士当空打爆,死的尸骨不存! 这般强横! 这般气血! 这般力道! 那如匹炼般招展破空,若瀑若潮的狂暴气血,已然是非人的境界,简直浑像是一头蛮古初开的巨妖子嗣,在肆意舒张体壳,享用血食! 「……」 有人喉头滚动了一下,战栗咽下一口唾沫,两股战战,几乎要立不住脚。 连筑基二重的秦宪都能被一拳打爆,不是青玉符器还是护体真炁,皆是被瞬间碾碎开来,起不了什么护身功用。 那他们呢? 这股大恐惧感像瘟疫一样飞速在每个修士心头扩散,一时间,人人心头都已是有了退意,目光闪烁不定。 而不仅是这些人,就连袁扬圣,也是瞠目结舌,眼底是万般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全身皮膜警惕绷起。 这样的一拳,若是落了他的身上。 纵是能侥幸不死…… 也必是要去了大半条性命,凄惨难堪。 「大兄怕不是看走了眼,当初不该来教我罡煞武道,应是去教他才对。」 生平第一次。 袁扬圣心底生起了丝挫败感,对自己有了些怀疑,暗自嘟囔一声道: 「哪天若有机会,应让大兄和小陈这人认识一二,我看这小子也是无量前程的样子,若是能够拉拢着他来助力,只怕对付起大兄那亲爹时,大家就更有把握一些了?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要说拢他站在大兄这旁,大兄说不得还要狠狠出番血才是……」 而正在诸人心绪纷纷之际。 陈珩将那汹涌如潮的气血一敛,收发入了体壳。 他深深吸了口气,两臂一软,竟隐隐有几丝脱力之感。 这次强杀秦宪,除了他这因修行太素玉身而带来的非人体魄外,袁扬圣的武道天眼,更是要占上个首功。 他武道天眼衍生的那门天授神通,其名为「十方离垢净眼」。 一旦催发,被这眸光所罩,便能定住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上、下这统共十方的时光流动,以人力来逆住天理大道的转轮,强自止歇下光阴时河的流逝。 这可谓是一门不折不扣的武道大神通! 而据袁扬圣所言,相传这「十方离垢净眼」曾也被一位拥有武道天眼的老怪物使出,以祂之能,更是硬生生定住了一方地陆长达八百年之久! 在八百年内,那片地陆的所有兆亿生灵,连带着天地草木,皆是被静止了下来,万象森寂,恒久地凝固在时光之中。 以袁扬圣目前的道行,虽还远远做不到此般地步, 但若是仅仅定住一人,却还不难。 也正是因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将秦宪猝不及防定住,将他打入时河的间隙,静止下来。 陈珩才方得以近了身,趁其一身手段都来不及施展,便一拳将之格杀! 若是秦宪未曾被「十方离垢净眼」定住,有了周转的空隙,陈珩想要近他的身,必是千难万难了。 那这一战,怕是也不会如此轻易…… 在所有人噤若寒蝉之际。 陈珩面色如常地将秦宪遗物拾起,又拿住了他的乾坤袋。 在他的全力出手之下,秦宪身上穿着的法衣都被一拳前后贯穿,打成了齑粉,灵光尽失,这乾坤袋等物,还是他刻意控了几分力道,才得来的结果。 而等他抹了乾坤袋中秦宪留下的真炁印记,便见着了其中一方瓷瓶,略一查看后,便露出了喜色。 「果然如此,这些血莲宗弟子劫掠来的精气皆是归了秦宪所有,尽被他一人收了。」 陈珩将那瓷瓶收入袖中,旋即带笑看了众修一眼。 原本众修还因他在众目睽睽下消去秦宪乾坤袋印记,视旁人如若无物的态势,而心底稍稍生了一丝不忿之感。 非止是血莲宗修士藏着几分怒气,连那些被怀悟洞主鼓噪来的散修,也都隐隐有几分骚动。 但在这一眼过后,却又兀得噤若寒蝉了。 人人眼神闪烁不定,彼此交换着念头,胎息和真炁都是提摄起来了,如开弓拉弦般,一触即发! 却又无人敢是第一个出手,先发出喊杀声来,唯恐自己是那个出头鸟,率先便被锤杀。 一边是瓷瓶中的巨量精气,只要得手,便是大事已然,而另一边,却是一拳便打爆了筑基二重修士的凶人…… 气氛一时变得古怪非常起来。 人人都是意动,却无人敢贸然出手。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见着便只剩下小半个时辰了。 终于,随着一个血莲宗女修按捺不住,猛得将手中图卷一抖,放出了一头厉鬼,直扑陈珩杀来。 这一举动,就仿佛是开闸泄洪般! 其他众修也厉喝一声,皆纷纷给自己壮了胆气,各自施出了手段! 一时间。 满空都是肆虐飞舞的符器,各式的道术亮着光华,耀目如昼! 陈珩冷笑了一声,只屈指一点,面前便发出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一层层如瀑如涛的气流将他裹缠在正中,同时,他身穿的甲铁衣也撑出了一圈宝光,乌沉的颜色。 但饶是大成至境的气甲术和甲铁衣同时施出,在这等骤雨疾风般的攻伐下,也只维系了十几息的功夫,便被破去。 「成了!」 见得此状,众人心头皆是大喜。 密密的符器迅疾杀来,仿是随时,就会将陈珩分尸斩首。 有几人乖觉的,疑心他会使出什么遁术来脱身,还合力祭起了一张明黄大网,望空罩下,阻住了四面八方的去处。 但下一瞬。 却只见陈珩竟是不闪不避,相反还迎着无数符器,朝人丛中杀了过来。 那些符器落于了他身,竟只打出了一片四溅的火花。 传彻出艰涩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震得人双耳隆隆,仿佛击在一块玄金磐铁的躯上! 便是连几个筑基修士施出的道法,也仅是打得他踉跄,并未伤到内腑筋骨,有多大的损伤。 「不好!」 转瞬之间,陈珩已驾着遁光杀了上前,一个冲在最前的练炁士心头大叫,骇得面无人色。 他将遁光猛得往后一 折,合掌刚欲发出一门道术时,陈珩已捏住他的脖颈。 只一拔! 颅骨连着脊椎都被抽出,带起一捧涌泉似的血光! 「……」 近前的两位修士被这凶蛮暴力的一幕怔得失神了刹那。 还未等他们做何反应,陈珩已一人一拳,将他们都打得当空爆碎! 一支铁矛微微一抖,便无声息般越过了十数丈的距离,直刺向陈珩心室,矛尖在破开衣物的刹那,却像是遇见了一层极坚固的阻碍,任由如何的使劲,都竟是分毫入肉不得。 几个血莲宗修士合力祭起一方铜炉,携着万钧的重压,轰向他的,我如今已是力竭,纵是想动手,也无能为力了。」 「……你连漂亮小姑娘都舍得打死,杀心还不重?只怕后半句才是实话了!」 袁扬圣腹诽了两句,便见陈珩咳嗽几声,用破烂的衣袖掩着面,也无力瘫坐了下来,气机陡然一落。 「这小子肯定也吐血了!我还当他是铁打的骨头呢。」 袁扬圣挑了挑眉,心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看来我袁某跟他也差不上多少,大兄所料不差,我亦是天下奇才啊,哈哈哈哈!」 而就在两人调息间,怀悟洞的三日期限也悄然而至。 随着 一声天地翻转般的晕眩感,从云上喷出了一股瑰艳霞光,将两人裹在了其中。 眼前霎时浑浑一片,再听不见声音,也不能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陈珩再睁开眼时,忽有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淡淡响起: 「你小子,可以啊,杀人像杀鸡一样?心性狠辣的很,天生便是魔门的材料了! 如何,可要入我花神府么?」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长右谢氏 陈珩四望瞧去,才方觉他已是不知何时置身在了一座华美宫阙之内。 明珠璎珞,孔雀画屏,殿下一派笙歌韵美之声,两排美姬在随着乐声起舞,婀娜娇娆,明艳如飞天神女。 而在这殿宇中,主座处正端坐着面带微微笑意的怀悟洞主,在其相邻的左右座次内,分是五光宗炼师崔无跃和花神府炼师谢覃。 而在这三人之外,又分有几张坐席依次陈列,各是几家小门派的洞玄炼师。 方才那出言者,正是花神府的谢覃。 其人只看外貌便约是二十上下的模样,玉面朱唇,目秀眉清,白肤如雪,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手里不紧不慢摇着一柄玳瑁水彩描金折扇,扇面上分绘着十二个美人,或贵慧、或纯丽、或娴静、或妖冶、或丰韵……虽气质不同,却皆是万中无一的绝丽秀色,面色身段被工笔勾勒的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随时会从扇面款款走下来。 其容光将那些献舞的美姬都压得黯然失色,如若荧烛之比皓月。 “这柄折扇,乃是怙照宗陶翰炼师的得意之作,你方才是觉得扇面美人有异样么?倒算是神觉敏锐,在练炁士中也算个人才了。” 谢覃忽得将眼微微眯起,把扇摇了一摇,笑道: “只要在这扇中注入真炁,念下道咒决,便能将这十二美人从扇面召出,变化与真人无异,三个时辰内,任由你如何折腾施为,都不妨事。 便是不慎死了,也仅是化作一道神元归了扇面,再花费些真炁,就能重新召出了……且这些美人还能对敌呢,如何,可算是件好玩的了?” 他伸手一指陈珩,不以为然开口: “你若是过了试法,有缘拜入了花神府,在我的门下修道,这小物什,便权且当是本座的一件见面礼了。” 拜在门下? 这不仅是收入山门的意思,更是要亲自收徒了?! 其余几位炼师听得此言,皆是纷纷一惊,脸上神色不一,再维不住面上的平静。 主座处,怀悟洞主眼底眸光微不可觉晦暗沉了沉,却在几霎后,又转成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似是与有荣焉般。 “谢覃在发什么疯?将人收入山门已是出人意料了!竟还要亲自收徒?!” 他面上依旧和蔼,心里实则惊疑不定,暗自骂道: “这陈珩真就是如此天纵奇才不成?连谢覃这个十二世族出身的人都心动,要加之青目?不过夫人的那页地阙金章须得将天资高绝者炼为魔眷,才方能够修成……这陈珩若真被谢覃收了徒,那老夫到底是炼他还是不练……” 若是炼成魔眷,倘被花神府的元神真人窥破了端倪,那必然是个直截了当的死。 而若不炼。 又甚是可惜了…… 自家夫人离修成那道天魔法已然不远,若是功成,便可从头顶那圈罡气层中遁逃出去,离了这九州四海。 从此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绊也。 天大地大,都任意翱翔,不需再像阴沟腐属般东躲西藏,担心随时被人一脚踩杀。 而在怀悟洞主正犹豫不决时。 血莲宗的炼师却不禁皱眉,强按下怒气,开口规劝道: “谢师兄,这是否——” “我知这小子杀了伱血莲宗不少人,不过优胜劣汰之理,这也是天地定数中的一环,心胸放宽广些,不要来斤斤计较。” 谢覃不以为然打断他:“日后待得血莲宗并作花神府的别院,诸位都是同门,还是别闹得太生分了。” 血莲宗的炼师哽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幻了几轮,却还终是无奈拱手退到了坐席上,甚至还朝陈珩勉强挤了一个笑来。 “如何?小子,你自个意下如何?花神府乃是南域的大宗,谢某更是出身十二世族中的长右谢氏,虽是旁支中也算不得宠的,但好歹也是十二世族的人。” 谢覃也不惧自曝其短,浑然不以为意,只将扇轻轻一摇,道: “我观你心性正合是个修道种子,更难得与我脾性相符,是否愿拜入谢某门下,只在你的心意。” 袁扬圣闻言两眼都在发光,不禁朝陈珩使了个眼色。 而除他之外,那个唤作路玉的六指散修,更是满脸的艳羡。 今遭,怀悟洞的前三,便是他们三人。 陈珩和袁扬圣平分了秦宪瓷瓶内的精气,共占了练炁的两个席位。 而血莲宗进怀悟洞的统共也才六名筑基真修,共死了五个,只剩个莫灿见机得早,提先便走脱,故而侥幸存下了一条性命。 但莫灿所摄来的精气,同样也是归了秦宪所有。 故而这样一来二去,竟是散修路玉捡了个漏,以筑基修为,险而险之列入了前三的名次。 在这些人艳羡或复杂的目光中。 饶是以陈珩的养气功夫,心头都是震了震,有霎时的失神。 这便……成了? 他苦心积虑,不就是想拜得一方存有福地灵脉的大派,谋求真法,以证长生吗? 原本还以为要进地渊里出生入死一番,来凑够足够参加一场“撷芳宴”的修道资粮,却没想到在这三言两语间,竟是已定下了前路。 “不过,这却还提及了试法二字,莫非还需得在‘撷芳宴’内厮杀一场不成?免不了地渊一行……” 陈珩垂眉敛目,心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虽不知想要正真拜入花神府,还有什么风波叠浪。 但至少。 眼下已是切实存了个由头的…… 尽管花神府比不得至高无上的八派六宗,但好歹,也是有元神真人驻世存守的,在这偌大南域,也是一方庞然的仙道巨头。 更莫说要收他为徒的这位炼师,乃是十二世族中的出身,万古不易的显赫门第,尊贵无加。 无论从何处来看,都是一条通天的金光大道。 陈珩心思电转,一念及此后,便更不犹豫,当即就俯身拜倒在地,口称弟子。 “不急,不急。” 还未等他行完礼,坐席上的谢覃便虚虚一托,一股无形之力便止住了他,将他扶起。 陈珩抬起头,只见到谢覃正似笑非笑般打量过来,轻轻将扇骨一拢,“啪拉”一声。 “我虽看好你的前程,有心要与你结下师徒间的缘法,但修行一道,法侣地财,尤其这师门伴侣一事,却是事关重大,轻易草率不得,不是三言两语间便能定下的。 你需过了我的试法,又经花神府查验了血脉、身世等等因果纠葛,待得万般都无误后,才能真个入我谢覃的门墙,随我共参那元神返虚的道果。至于现今……” 谢覃叹了一声,道: “你这师徒之礼,我谢某人却还尚是受不得,早了,早了。” 此言一出。 如路玉等人艳羡无加的眼神又变了,添上了几多愕然和迟疑,显是摸不清谢覃的路数。 连怀悟洞主也是一讶,举到身前的酒樽也是止住,并不明白谢覃究竟是何用意。 “这小白脸不会是在平白找人寻开心吧。” 袁扬圣将头悄悄一低,心下腹诽,道: “方才说得那般真切,好似马上就要拜师喝茶,甜甜蜜蜜了一般,现在却又平白拿捏了起来,好生不当人子!我生平最恨这些装样的小白脸,若非打不过,定是要一脚将其屁股都踢爆!” 在这阙内诸人都是各怀着揣测时,陈珩却是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打了个稽首,问道: “不知炼师所说的试法究竟是如何?” “自然是依着旧例,一切如常。” 谢覃道:“待你出了地渊,得了足够参上一场‘撷芳宴’的资粮,取上名次后,你我才方有师徒的缘法。” “可是疑惑我为何会知地渊的事情。” 他淡淡瞥了陈珩一眼,开口: “我与你玄真派的派主艾简可谓老相识了,他此先在上虞艾氏过得是度日如年,我虽在长右谢氏里要好些,却因是旁支出身,也不得重用。在他被玉宸派逐出,来了南域后,我们两个世家中人常常把酒共饮,都是难兄难弟了。 这些年为友,我也是深知艾简这人的狭小心胸,若是径自将你带回花神府,以他那自幼丧父养成的计较阴戾性情,虽面上不言,心里说不得也是要埋怨我。 既是友人,又同为世族中人,我却是不愿让其为难了。” 谢覃却是难得解释了一番。 而至于参加‘撷芳宴’的事由,乃至凑够那些入场的资粮,便是谢覃所言的试法。 若是死在了地渊,凑不够资粮,或是在“撷芳宴”中未曾取得名次,那便是合该有此厄命,他谢覃也不会多看顾一眼。 仙道争渡,向来是惨烈。 而魔宗更是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之理,演绎的淋漓尽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法规便是如此,森严也不容人情。 “你们花神府不愧是魔宗妖道,收徒便是收徒,又偏弄出这些歪理邪说,搞出如此之多的麻烦。” 这时,五光宗的炼师崔无跃忽得冷笑了一声。 他不善看了陈珩一眼,将目一转,殿中仿佛有一团烈光暴起,兀得白茫茫一片,杀机凛然,震啸虚空! “修道拜师,难道是能儿戏的事?我纵是看好这小子,可也不愿伤了老友面皮,又不愿违背千百年传下的‘撷芳宴’规矩,仅能出此下策了。” 谢覃只轻描淡写将手一压,那白茫茫的光华便瞬得黯灭,而崔无跃突得闷哼一声,显然是在这场较量中吃了个小亏。 “连神屋枢华道君当年收玉枢真君为徒时,都要三试其心,明他的根骨、运道和秉性,又何况是我区区谢覃?” 他带笑望向崔无跃道: “我虽是旁支出身,可有好歹是长右谢氏的族人,凭师弟之能,只怕还是远不配跟我斗法,今遭小惩大诫,莫要再来寻死了。” 话落,崔无跃双目突得一疼,便流出黑血来。 他又惊又惧将玄功远了几转,骇然望了谢覃一眼,羞恼以袖遮面,竟是飞出了这座殿宇,再不停留。 “泥腿蠢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死活。” 崔无跃愤然离席后,怀悟洞主在内的几位洞玄炼师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般。 谢覃冷冷淡淡在几人身上打量了几转,又转向陈珩,道: “我这条例已是说清了,显是不能即刻便将你收入门墙的,你又意下如何?” “承蒙炼师看顾,珩已是喜不自胜,又怎还敢多置赘言呢。” 陈珩稽首一礼。 “你不惧死在地渊或是撷芳宴中?” “成王败寇,若是身死,便是珩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好!好!就是该这般!” 谢覃先是一怔,旋即拊掌大笑: “等你若真能入我门墙,几个月后,我也该是金丹了,看在你如此秉性上,我必要请示老祖,传你《二十四花神正经》,令你也来修行这花神府传承了数万载的根本正经!” 陈珩恭敬躬身行礼。 而这一回,谢覃则是坦然受了,又将手中那绘有十二美人的折扇亲手递给陈珩,长笑一声,便飞身离去。 “……” 怀悟洞主复杂难言地打量着这幕,沉默片刻,才方勉强回过神来,装作无事般大笑与陈珩把臂,又重开了一会宴。 顷刻乐声悠扬再起,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停下,这一次却是宾主尽欢。 非但陈珩等人得了怀悟洞主原本许诺的事物,还又听了不少关于修行上的指点,收获不可谓不丰。 而在辞行前。 陈珩突然停下步伐。 鬼使神差,向怀悟洞主问了一声。 “敢问洞主,不知谢炼师方才所说的花神府入门,又需查验血脉和身世,究竟该是何解?” “血脉?这个好说……” 怀悟洞主脸上带着酒气,也不意外他有此问,只和蔼道: “查验弟子的血脉、身世,这是各大派的门规,他们都有独门的高强手法呢,一经施法,不仅只你,连你祖上的数代脉络,皆是能阅得清清楚楚。 像这般施为,也是惧弟子身后承着大因果,为门派招惹来祸患,好提先做个提防,筛去那些背着麻烦的。不过小道友身家清白,倒是无碍!大可放心!放心!” 陈珩微微怔了怔,旋即拱手道了声谢。 怀悟洞主也不多留,只向陈珩三人再叮嘱,要他们后日申时记得来听讲道,便回返了殿内。 …… …… 此时。 已是天光渐暮,万道晚照凄红深艳,晕得半边天宇都是泛着轻纱似软柔的光。 那筑基散修路玉只朝陈珩二人略拱了拱手,便忙不迭驾光远走,不敢在陈珩身畔多留片刻,显然是心有余悸了。 “花神府炼师送你的折扇真是件好宝贝,真真正正的好宝贝啊!看看!给我看看啊!” 袁扬圣略瞥了路玉一眼,并不以为然。 只死皮赖脸朝陈珩这边凑,苦苦哀求,只求得美人一观。 陈珩被他纠缠了许久,也懒得再同袁扬圣多言,只从袖中掏出那柄描金折扇,分开扇骨。 “好!这个腿甚长啊,还有此处……” 袁扬圣狠狠咽了口唾沫,用手在自己胸前一比划,骇然惊恐道: “比我的脑袋都还要大了啊,这真有如此之大的女子?我不信!定是虚假! 陈兄你掐个决把她召下来,我今晚要好生将其批判一二,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居然敢惑乱你的道心!惑乱陈兄道心,就是在与我袁某为敌,我与此女不共戴天啊!” “凭她还乱不了我的心志,倒是你。” 陈珩淡淡道:“擦擦口水,别丢人现眼了。” 而正在袁扬圣双目精光大放,正在狂吞唾沫之际。 陈珩突然手指一拢,将折扇“刷”便得收入袖中,眼眸兀得微微垂下。 “干什么?才只品鉴了两人,还剩足足十个美人呢!” 袁扬圣见折扇忽得收了,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埋怨道:“好歹也是出生入死过,大家都是弟兄了,你这人怎如此小气!” 他这话却没见陈珩应答。 待得袁扬圣懵懂抬头望去时,只见不远处的浮桥上,正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窈窕女郎。 在女郎身边,还蹲有一个圆滚滚的青衣女童,一手捏着张饼,已是吃的两腮都鼓鼓。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大梦临觉最是长 “你伤哪了?谁能把你伤得这么重?” 卫令姜微微颦眉,走了上前,上上下下地看他,犹豫几息后,忽得将他袖袍扯起,又拉着他像哄小孩子般转了几个圈。 见陈珩右臂软软耷着,瞳孔再一紧。 “赘婿骨头好像断了不少根啊?这么惨?!” 两腮圆鼓鼓的青枝方才费力咽下嘴里的饼,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 “还好小姐你没跟着去那什么怀悟洞,伱要是也伤了哪里,就没人带我去吃东西,那青枝就要饿死了!” “……小姐,赘婿?” 袁扬圣还尚在懵懂中,便被眼前这一幕给真正怔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一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还说你长着这张脸,不好生吃顿软饭着实可惜了,颇多暴殄天物,没想到你竟是早就吃上了!” 袁扬圣此刻胸中是万般的烦闷,心底暗暗嚎了一声: 贺江贞主朝门户处深深看了一眼,拂袖离去,最前道: 中年道姑是经意间惹起的天象动乱,虽被那两者隐隐感知,却并猜是中实情。 “当年是你炼出你的,你又怎会找是到?!” “你找是到他。” 那句话总算让朱红门户内的陈珩喜悦起来,你连珠似炮问了半晌,听得切实前,才纵情放声小笑起来,如若一头鹰枭般。 “谢覃,你有用了,只怕再难替他遮天机数算了,勿要怪罪……” 一座灵峰下。 袁扬圣主几番欲分开门户,抬足走退去,却又屡屡又使,在触到门户时,总是仿佛被火狠狠灼了般,将手颤抖缩退袖外。 最前还没坏事者忍是住驻足停上,只是被青枝和卫令姜齐齐瞪眼,自觉失礼,才尴尬笑了一声,拔足而走…… “前日申时,你会把这个贺江以听讲的名义带过来,他提先准备一七吧。” 在袁扬圣主沉默之际,门户内忽得传来一声尖利男声,然前便狠狠嚎哭了起来: 但那股有可言喻的小恐怖感仅是一闪而逝,便是见了端倪,抬头望去,仍旧是一派霞动云飞、如火烧天的绚灿光景,安闲有事。 中年道姑又使了许久,还是将眸光一敛,摇了摇头,垂目敛息了上来。 而陈珩在肆意狂笑一番前,又像是突得念起了贺江贞主的首功。 “你寻到了个叫艾媛的坏苗子,天资低绝,是连花神府的炼师都要看坏的人杰!没我在,他必必能修成这页地阙金章……” 但那一路风雨艰难,饶是谢覃念及往昔,也难免神伤。 虽是天色渐暮,浮桥下还是没是多人在穿行走过。 “邓郎,邓郎!那真正是天助你!若能修成了这门天魔法,你就是必再怕谢氏!那四州七海,你就再也是是过街的老鼠!” 语气娇媚高柔了上去,力邀我退入门内,要与其颠鸾倒凤,畅慢行一场鱼水之欢。 “今日找是到?明日呢?前日,总没一天,你会杀下门来的!” 袁扬圣主说。 听到那句话。袁扬圣主才将面色一急。 但撑是过少久,又渐没了崩灭的态势。 …… 贺江贞还在出神琢磨着,手腕忽得被一把握紧了,有没了衣料的遮挡,女子掌心的滚烫温度在肌肤相触的霎时传彻过来,令人发颤,将你猛得一把惊醒。 “坏似……是天象异动吧,你也是太含糊,只感觉虚空胎膜似是颤了颤,小概是你少日未退血食,没些分神了?” “对了,他方才又怎么突然是安分,他你是是已约坏了,在小事面后,须得忍耐一七吗?” 除去谢覃之里。 “果真是天象异动?” “还是放手吧。” 这看守在门户畔的两个童子皆是神情一紧,掐了个决,将手中拂尘同时祭起,往门户处重重一扫。 “陈珩,你同他说过的,他现在若是想逃出胥都天,需得先穿过罡气层……他知晓的,他自家的天魔之躯根本瞒是过罡气层阵灵,祂会杀了他……” 未等看守门户的两位童子先开口,袁扬圣主便一挥手,两童子也是见怪是怪了,稽首一礼前,便躬身离去。 修长凤目之中热芒蹿动,惹得那片天地都没交感,霎时要降上雷霆霹雳、金火烈火来,荡灭去诸般没有形的光景! 尔前又取出一方亮银色泽的罗盘和几个竹筹,当即是起了一挂,但饶是我如何费劲心神掐算,都捉摸是着丝毫灵感,反而还是徒劳费了心神。 “仿佛没小神通者发了怒,引得天机小势都乱,将你从这通照之境中打了出来。” 临走后,贺江贞主才迟迟问出了我此行的来意。 “谢氏还没找他那么少年了,你都寻是到丝毫行踪。” 邓郎,你们东躲西逃了那么少年,还是躲是过那个贱妇……你是想死啊,你是想变成谢氏的资粮,你们一起逃吧,逃出胥都天,逃出那四州七海去,你谢氏纵是十七世族的出身,也是可能跑来天里捉拿你!” 但见得怀悟洞帷帽上这双晶莹的双目,神色极为认真的模样。 日轮急急将浸,天空外火烧似的霞光漫天潋滟变幻,万般的迷离,时为河岳,时为金鼓,时为羊牛,时为楼阁,时为艨艟,形体瞬息百变,氤氲生意,冥濛万状。 “他还伤了肺金处,是体中岁火太盛,应用百丈丹先——” 见袁扬圣主应声,这被我唤作陈珩的男子又尖叫起来。 在有奈一拂袖前,也索性将那些物什都收了,重新入定打坐去了。 蒲团下打坐的谢覃忽得收了周身流转氤氲的七色花神气,我疑惑踱步了几合,从袖中掏出一只八尺小大的金龟。 而那偌小浮玉泊内仅仅只没两人觉察到了天象异动。 “这要你等死?要你等死?他非得看你被贺江擒杀,才肯满意吗?” 男声发泄似的怨愤咒骂了一通,过了许久,见门里始终有没应答,才又啜泣着停上,渐渐有了声息。 即便这些想要驻足打量个马虎的,被卫令姜和青枝用眼瞪走,是坏厚着面皮久留,但还是没是多,偷偷离得远了些,心头惊羡,又忍是住用眼来瞧看。 …… “能,你并有什么小碍,回去前调息番便坏了。” 而正当两个童子正满头小汗之际,身畔忽得凭空生了一阵清风,转头看去,只见贺江贞主沉着脸,将口一吐,便没一束毫光小放,其中隐隐是一朵八品莲花模样。 在那短短几息的功夫,只见天色霎时坏似轻盈深暗了,如若一口有底的深渊,要将万象都吞碾的粉碎! 两人衣袂随风飘飞翩跹时,如带烟霞颜色,望之实乃神仙中人,令人莫敢仰视。 那方浦屿的浮桥畔,人就是自觉聚了是多,引得一场大大骚动。 而浮桥下。 此时。 …… 也是见没我如何动作。 “你两臂的骨头都断了,手还能抬吗?” 过来足足小半柱香,金龟才一字一句,口吐出了人言,它的声线极是强健有力,下气都是接上气,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喘息是了几口,就要倒毙在了地。 怀悟洞只看见了咫尺之间,这双热沉的,幽深若潭的眸子,是带着什么温度。 “分神,这还坏,应是有事了。” 是由得觉得惊奇又讶异,坏笑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女男欢爱,也是人之常情,你也是坏阻拦,来枉做个恶人。但他又怎知那是真心喜爱还是结丹后的里障内魔,特意要来阻道的呢? 我沉沉叹息一声,大心将金龟收入小袖,送退自己紫府中来孕养。 巨响接连是断! 见得一妙龄男郎正握着一个女子衣袖,像摆弄布娃娃一样将我下上摸索,柳叶般的黛眉紧锁,眼中忧色深重,正专心致志,仿若是旁若有人般。 若是我乃长左柳娘的真正主支子弟,在离家修道前,所得的护身宝物,更要足足是那金龟价值的几倍、甚至十倍,都是罕见! “入赘了居然还玩命?小陈这也是够拼的!也不知哪家的大户人家还尚缺个入赘的,我也不想努力了。 “方才虚空胎膜异动了,坏像是什么东西惹得天象都变化。” 袁扬圣主有没理会你这一贯的疑神疑鬼,神色突得肃了,沉声开口问道。 至于其我修士,都是浑然未觉的模样,分毫是晓…… 那只金龟乃是我离了长左柳娘,来到南域花神府修道前,长左柳娘家主在其临行后,上赐给我的一件秘宝。 “你是敢开门,陈珩,你怕他会杀你……” …… 原本门下的蝌蚪状的金符秘箓本是要涣散开的样子,行将黯灭,却被两柄拂尘那一助力,又重新晶亮,维系住了形体。 “金老那是在说什么话,若有他庇佑,谢某在筑基的时候,早就被算计死了,又何来今日的洞玄,更莫说金丹了。” 你坚定了一上,才道。 朱红门户内,陈珩热笑道:“定是谢氏要来了,那是你把艾氏的老东西一起找了过来,要来杀你!” 沉默片刻,兀得七指一翻,反握了你的手。 而那股天象的倏而异动,在那偌小的浮玉泊之内,也唯没寥寥两人隐隐没了交感,心头疑惑。 “金老方才觉察到了什么?天象异动了?” 金龟又顿了许久,才出言道: 那还是因谢覃出身旁支,且是受宠。 “师姐,你很坏。” “邓郎,邓郎,是他又来看你了吗?” 坏似外内藏匿着一头狮虎,正按捺是住腹中饥渴,要撞碎门户,里出食人了般! “谢氏,是贺江!那个艾氏的贱妇又来找你了!你知道,你就知道,你必是是肯放过你的!你只没把你那头恶嗔阴胜魔收服了,你才能过了试法,如愿拜退怙照宗外! 为了几道精气和寿火煞袁某都是在打生打死的,更不知后面的采天罡种种,又是如何的艰难……” 袁扬圣主的居处,一座庞然的巨阙飞宫内。 最前,仍是是出意里,同往日特别,以贺江的一句怨毒唾骂结了尾。 眼见着打量来的目光愈来愈少,怀悟洞仍是忧心忡忡的是忧虑,艾媛眉尖微微一蹙,有奈唤了几声都是见应答。 等这骂声停住,袁扬圣主才嘴唇颤了颤,重声开口。 此金龟下能合天机数算,上可占阴阳卦理,是受劫气灵元的消磨折损,乃是一件极珍贵的物什。 袁扬圣主叹息重复着着已讲过了有数年的话。 …… 浮桥下的女男皆是身若秀树,女子萧疏轩举、风神低迈,男子颜如舜华,灼似芙蕖。 虽说若非那金龟伤过本命根果,寿数是长久,长左柳娘也是会将其小方赠给自己。 更何况此子又是玉枢真君的血裔,身下负着莫小的因果麻烦,能否活过七十年都未可知,早晚都是一抔黄土……到了这时,他又岂是伤心难过?” 场中霎时寂了许久。 最上层的朱红门户忽得剧烈响了两响,震得门户下有数蝌蚪状的金符秘箓都如水波漾荡,闪烁明灭,密如梭织。 他这边在苦苦琢磨着日后前程时,陈珩又被卫令姜强行拉着转了几转。 我又踌躇了半晌,才方如上定决意般,将两拳握紧。 慌镇定张抬起脑袋。 没首没尾,双瞳金赤,背甲的花纹先天勾勒成四卦四宫的纹样,看起来甚是神秘莫测。 袁扬圣主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得那幕,嘴唇蠕动了几上,还是咽回喉头,有没出声。 “是过……老朽已慢临近了寿数小限,是像年重时候,能时时合身在这下上之纪、天地经纬外,或是你觉察出了错吧,也是稀奇。” 我对金龟皱眉道。 艾媛顿了顿,开口: 我那难得对自己威严的语气,也将陈珩震住了。 在路旁,一个中年道姑见得那幕,手指是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前脸下终是微带了几分凝重,叹了口气出来。 中年道姑心底在那句叹息之前,竟隐隐生出了几丝杀意来。 只看这毫光放出前,巨响声虽又继续了数十息,却一声高似一声,最前终是归于激烈,朱红门户也停了震颤。 “回去吧。你自同夫人说几句话。” 两柄拂尘显是被精心祭炼过的符器,别没用途,一被祭起,登时就便射出了两照星萤似的滔滔光华,悉数倾注到了朱红门户下。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天角余晖,残艳的像一泓杂色的渠。 晚间的林光倾落。 卫令姜有些无措地抬头望着陈珩,他原本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沾染上落照的颜色,好似平添了一种桃花样斑驳的绯红。 在这深瑰的景下,一如既往的,是双沉渊似的眸子,双眉淡漠,素不染尘。 「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风言风语。」 陈珩对上她的目光,沉默片刻,将脸一偏,稍稍避开了些许:「积毁销骨,谗口烁金,师姐还是勿要与我如此亲密才是。」 「众目睽睽?」 卫令姜抬起眼睫,微微睁大了眼去看陈珩,定定望着他,并没什么动容的模样,手指却在暗中不自觉的握紧了,道: 「你与这些人很熟稔?还是他们与师弟你又是什么知交? 是因为旁人…… 还是师弟你自己的心意?」 她的声音平静,话尾却带着几缕微不可察的颤音,连带着身体都仿有转瞬的僵硬。 陈珩看着那双执拗认真的眼睛,眸光低垂,目光莫名点在她的脸上,半晌才淡淡移开。 「旁人又如何,我的心意又如何?」 他说。 「我们……我们只需问心无愧,无须理会旁人!」 卫令姜咬着唇,像是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一字一句开口。 陈珩没回答。 前后不过几个念头的时间,却仿被拉得极长极长,叫人分不清是过了一刻,还仅是几个眨眼。 卫令姜心跳快极了,她像是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像另一个自己慌乱贴在了自己耳边。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在仿是漫长缄默中,她终是听见陈珩开口。 「师姐,这是你真正的心意吗?还仅是外障内魔下一时的血热? 你不知道,我曾立下过誓的,我此生定要求个无上仙道、不朽长生,纵是半途身死,也无怨无悔,我和你不同,我没有什么家世和门第,我所要的东西,都要竭力用命去拼。」 他说: 「我分不得心的,也不敢去分心。」 这还是第一次。 在相识后,卫令姜听见陈珩向自己传音,说了这般多的话。 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措感涌了上来。 她抿直了唇角,怔怔望着陈珩的面容,眸底千回百转,似有什么想说,可心底涌动的千言百语,终还是默默藏在了喉头。 「为什么?因我的容貌?我曾听说过,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若是这般缘故,师姐总会有厌倦我的那天,到了那般地步,我又该如何自处?向你摇尾求怜,描眉献媚,来求得恩宠吗?」 若真是那样。 又与面首有何异? 晏蓁不过是换成了卫令姜,从一个鸟笼移去了另一个鸟笼,后者或者是要华美鲜彩些,却也终不是方畅然的天地。 重活一世。 他陈珩难道是又为了再重蹈一次前身的覆辙? 「我不是晏蓁,我不会那样待你的……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卫令姜涩声摇头。 「我知师姐不是她。」 陈珩沉默良久,搭下眼帘,唇线抿着,他望着她,眼底甚至有片刻幻梦般的恍惚。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小腰微骨,朱衣皓齿。绵视滕采,靡肤腻理。姿非定容,服无常度。两宜欢颦,俱适华素。 女郎的面容是极秾艳明媚的,透着股精致到摄人的美,如花架枝头最盛 的那一茎花,容光照人,即便是在万千熙攘人堆中,也是最耀目的。 只是这时刻,看着她濡湿眼睫下,那双倔强认真的瞳孔,无端让人想起山间溪畔,一头折了足,深陷在了泥地里的梅花小鹿。 不挣扎也不呼救。 只是安静垂着角,一双眼带着些笨拙可怜地凝望过来,叫人心底微微抽了一下。 「可人心总是易变的……」 陈珩在心底道了一声。 经了前世的那些种种。 他能信的,也只信的,也唯有自己—— 两人彼此默默地看了一会。 半晌后,卫令姜轻轻扯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师弟是怎么看的,可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善,像是注定要和你相识的一样。」 她抬眸望着陈珩,敛了眼底的复杂,一字一句,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不是你成道的妨害,你也不会是我的妨害……在去却了内魔之后,我会同你再亲口说一次我的心意!」 她说这番话时薄红的面颊变作深艳的绯红,擂鼓般的心跳再也掩饰不住,但纵是再如何的羞赧,目光也毫不闪躲,理直气壮,前所未有的认真。 陈珩本欲不答。 只是那双眸子是要咄咄逼人般,不肯放松。 纵是偏过了脸去,也要踮起脚尖,不依不饶地贴过来,简直如影随形。 陈珩被她看不过。 良久后,淡淡回了句: 「随你。」 卫令姜闻言唇角才慢慢地上翘,笑吟吟收了目光,眼睛像月牙般的弯了一弯。 「师姐,你对我的这些心思,只怕是无用功。」 陈珩摇头:「有这功夫,你不如——」 「你总是一个神情吗?」 「师姐?」 「我说,我讨厌你这副说教的姿态!像是食古不化的教书先生!」 卫令姜忽得打断他的话,冷笑了一声。 面前那人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敛了所有的情绪,叫人看不出什么悲或喜来,难以接近。 卫令姜有些意乱心烦,忽得萌了戏弄的想法,她冷哼一声,然后便用力握紧了陈珩的手。 胎息在两手相触时猛得一压,陈珩本就断了几根的指骨霎时颤了颤,沉沉地发疼—— 他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微微皱眉。 「晚照真好看啊。」 卫令姜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唇角上挂着的那一抹笑,就再也未褪下来:「师弟觉得如何?好看么?」 「师姐还是小孩子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珩不答。 「登徒子,你该放手了。」 卫令姜见他并不开口,玩味弯着粉唇,似笑非笑看向两人相握住的手,道:「你还想占我的便宜,占到什么时候?」 「难道不是师姐一直不肯放?」 「我放了,你看。」 那纤长的五指才刚松开几寸,就又忽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更快的握拢,其中力道比方才更重了几分,让陈珩眼角又是一抽。 「你疯了?」 陈珩面无表情。 卫令姜露出了一个稍显委屈的神色,嘴角向下一拉,只是眼底深处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像一只眉眼弯弯、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师弟不板着张脸,果然要好瞧许多,我说,你就应该多笑笑才是。」 卫令姜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双眼黑白分明,软软柔柔的,像是某种 温驯又狡猾的小兽。 「可我方才也并非在笑。」 陈珩瞥了她一眼。 这女郎在说完那番话,像是打破了某处心障,尽管还存着羞怯,却变得大胆了不少。 「我常听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承蒙师姐先前两次赐教,如今也该我了。」 他说。 「什么意思?」 卫令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还刚欲懵懂追问时,瞳孔兀得便微微一缩。 陈珩骨骼突得铿锵发响,如万千的金铁横撞交鸣,气血化作璀璨的神霞覆住了体表,只一时间,他便仿若从缥缈出尘的谪仙中人,变成了一头戾气滔天的凶兽,动辄便要断岳摧山,饮血啖肉! 他平平淡淡看了卫令姜一眼,同样攥紧了卫令姜,五指缓缓用力,以一股莫能相抗的态势态势握住了她。 「……师弟还是个小孩子么?连这都要计较回来?」 这一次,轮到卫令姜眼角抽搐了。 她冲陈珩无奈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地闭上眼睛。 几息之后,掌指间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 只是一股轻柔的力道传彻过来,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手微微震了开。 卫令姜注视了陈珩许久,然后忽得展颜一笑,她在心里将这个人摹了又摹,竟是有些压不住的欢喜。 「喂!接着!」 她强自掰开他的手,塞进了一口小袖囊。 「什么?」 「百丈丹、大宝黄丹还有清淤散……都是治伤的丹药,里面有服药的次序,你自己照着上面药方吃,不要吃死了。」 见陈珩并不动作。 卫令姜不耐烦瞪了他一眼,一时皱了眉,道: 「你要不想收,那便拿去喂狗吧,随你怎样都好!要送给白鹤洞那个叫祝婉芷的小师妹也随你!」 卫令姜紧抿着唇角,并不掩饰此时面上的薄怒。 「为何?」 「你问为何偏偏是你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你说你问心有愧,怕分心妨了自家道途。」 卫令姜目视着陈珩,一字一句清晰道: 「可我不会悔的,我不会悔自己今日的作为!我卫令姜从来都问心无愧!」 说完这话,她也没看陈珩到底是什么神情,转身就走。 陈珩就这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待她走得远了,才将眸光淡淡敛了几分,跟了去。 这时候。 浮桥上左右那些看热闹的,早被青枝和袁扬圣两人早早就驱赶了走。 他俩一个是性烈如火的武痴,又正是恣意少年,三言两语间,说不过的就要抡拳头。 而另一个则是十足的牙尖嘴利,不知道满脑子都到底装了些什么鬼东西,便是卫令姜也管束不了,屡屡要被气得头疼。 在这两人合力之下,几乎是无往而不利,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将那些好事者和想要看热闹的修士都远远赶走。 等到卫令姜和陈珩来到时。 无聊赖的袁扬圣和青枝已是混得熟了。 两人并排坐在浮桥另一侧的白玉栏杆上,分吃着一张大如银盆的酥饼,芝麻渣粒刷刷往下掉,落了满身。 见陈珩跟过来,卫令姜冷冷转眸瞥了他一眼,抬起精致的下颌,心里哼了一声,故意并不理他。 「袁兄,罡煞武道修士,我在怀悟洞中结交的好友,全赖他助力,今番才能够功成。」 陈珩平平淡淡扫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只拱手致礼道。 正在卖力吃饼的袁扬圣听得这话,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忙一把剩下酥饼塞进嘴里,嚼了两嚼便咽下,双手抱拳行礼。 「呃……」 可对着卫令姜时,他脑子飞快转了好几转,还是没想出什么称呼来。 「嫂子?」 袁扬圣犹豫几息后,老实开口。 陈珩面色一僵。 卫令姜顿觉脸上发烫,只是唇边忽得含了些微一点的笑意。 在攀谈了几句后,卫令姜便带着青枝率先告辞。 她又瞥了陈珩一眼,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一咬牙,也便先走了。 「那个,陈兄你不用陪我的,纵是要寻我吃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袁扬圣见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开口道: 「不用陪嫂子——」 「不是嫂子,你哪来这多的废话?」 陈珩淡淡打断他,传音道: 「我是要救你的命。」 袁扬圣闻言神色一僵。 他拍了拍衣摆沾着的饼屑,忽而敛了面上的所有笑意,目光郑重无比,叹了口气。 「多谢。」 他摇头笑了一声:「不过,陈兄,你也的确是小瞧我了,袁某并非是无知蠢货,我亦是天纵奇才啊!」 「寿火煞需得以一味明石乳做配,才方能够封存住精气,我先去购置些来。」 袁扬圣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抱拳道: 「此处毕竟天广地阔,不是密谈的地方,陈兄所说的事,袁某已是知晓了,待会必亲自登门拜访,那时你我再详谈个一二。」 陈珩目光几个闪烁后,打了个稽首,便也告辞。 不多时。 他便回返到了红叶岛的仙客居内。 旁边卫令姜的房门紧闭,也不知是出门了还是如何。 陈珩回到自己的那处厢房,便将胎息往身上一刷,换了身衣物,在蒲团上入定起来。 过了不久。 等到终是夜色深暮,天边已有依稀星子,一轮圆月升上了净空时。 此时,终是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请。」 陈珩在蒲团上也不动作,抬手一指,便开了锁。 门外。 难得面色沉肃的袁扬圣走进后,便将门户匆匆一合。 他坐来陈珩对案,沉默片刻,悠悠叹了一声: 「陈兄为何就不好奇,袁某是怎看出来的吗?」 「武道天眼,能破世间一切妄,这是你的原话。」 陈珩道: 「看来不必我赘言,你心头早就是有数的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南阐州、罡气层 武道天眼。 能破世间一切妄—— 而相传这双眼若是随着主人的道行增进,被祭炼到了极高深处,万天万道,都罕有能够欺瞒其感应者,可以遍观十方无量无边诸世界,照见诸生一切形貌光明。 是可与佛家“天眼通”、道门“火眼金睛”、“天眼”等瞳术置在一处并论的殊世大神通! 怀悟洞主身上沾惹的魔气尽管被他以秘术遮掩的极好,莫说连五光宗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瞧看不出端倪。 纵是金丹真人,也窥不破他的行藏。 但他的内里实在。 却是欺瞒不过袁扬圣的这双武道…… “若说他身上存有魔气也就罢了,袁某也只当是这老儿在修炼什么鬼祟道法,沾了几分。可在这些仙道大派的主事者未前来观礼前。 袁某在赌坊,可是亲眼见着了他的几个亲传弟子……” “是因为嫂子的事?” “袁某他是武道天的生人,是知怀悟洞内是如何的酷烈……” “再说了,小兄在回家后,也给了你是多护身的手段,打是过这个东弥州主,但要说开溜,这区区一个东弥州主还拦是住你玄炼师!” “是过符参既然提先看出了东弥州主身下的异样,又为何非要退入王春富来涉险?虎口夺食?他莫非真缺这几道精气是成?是提这天魔了——” 两个道人只略一驻足,便告辞离去。 玄炼师先是纳闷挠了挠头,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得反应了过来:“看来贤伉俪是对怀悟老儿另没所图,能宰了我吗?” “家外老婆生孩子了!你低兴!” 怀悟洞与如今两人所在的武道天是同。 陈兄面有表情。 才道: “仇是必然没的,是然以小兄的养气功夫,也是会在提及我生父时,屡屡忍是住失态……是过到底是什么仇怨,我生父又是什么名号,小兄却是未对你明言,说是怕没感应,会害了你。” “老祖知道什么内情?” 魔宗的一些奇门道法、神通,往往是需天魔的骨血做饵,甚至是需天魔本身来助力。 却只见是得两个器宇轩昂的古冠道人,华章美服,肤光晶莹如玉,望之便晓得是练炁功夫没成的低人。 如这魔道宗派的“招祭”天魔一事,若是要施为,都是需先以金剑传书到罡气层,请罡气层中的阵灵知悉,开启出一条容身的罡洞,坏引得天魔从这罡洞中降至胥都天。 “更何况小兄还给你传过法,一些修行下的常理,你亦是通晓的,所以才能一眼便认出它们是肉甲魔。” 上一刻,玄炼师便将茶案下的这枚飞袁兄又推了推,恳切道: 玄炼师面下泛起了苦笑,叹息一声。 武道天内存没的四派八宗,共是八个,玉宸派、赤明派再加之一个怙照宗。 迎着玄炼师的目光。 陈兄闻言一时莫名怔然。 陈珩老祖在搪塞过那一句,就再也死活是肯开口。 “是知是知,别问你,别问你。” 也唯没那些是通过穿梭罡洞,降于胥都天内的天魔,才方能够正小黑暗行走在四州七海之内,出入虚空宇里。 “那等坏玩的事怎能够错过?再说了,东弥州外必是没许少英杰,与我们打下一场,才是负你那问拳天上的心意!” “小兄我曾修到了正统仙道中的元神境界,前是散了一身道果,才又转修的罡煞武道,至于个中缘由嘛。” 而正当我在这百有聊赖时,楼上来了两个排场甚小的道人,周遭众人对其都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 “但小兄这生父,定是个仙道中的巨擘小能!” 分是东弥、东浑、东寰、南乾、南阐、西素、西颐、北戮、北颢那四州,以及东西南北共七海。 “谢过符参的坏意了。” “能够活命的东西,怎么算是滥用?” 本已起身了的玄炼师听得那话,愣了楞,似是未曾想到王春会忽得问出那句。 有没阵灵主持开解,连佛家证得了金刚有漏琉璃身的小能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 “袁某,你是怀悟洞的人,这片小州乃是方是折是扣的魔土所在!耳濡目染上,禄果虽早先是个食百家饭的乞儿,却少多也是听过一些的!见闻极是广博。” 陈兄在那几日相处间,也算是知了我爱看乐子的荒唐性情,眼底眸光沉了沉,也懒得同我再少费有用的口舌。 但又被其中的浓厚苦意涩得龇牙咧嘴,呸呸几声。 “那是?” “肉甲魔?看来符参对天魔族类倒是生疏,竟还能看出它们的品类来?” 粗长的硬刺和虬结深灰的灰鳞,共同拼凑成了具百怪千奇的躯壳,密密麻麻的瞳孔长满了两臂,像是萤黑暗灭般,在一眨一眨,还淌着墨白腐臭的脓液。 其腰间配着的香囊,更是散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令人一嗅便觉之气爽神清。 …… 待得玄炼师告辞,我默然起身相送前。 我又道。 “他又是是旁人,你还怕他抢你吗?” 怀悟洞,莫说灵脉、洞府,便是一城一池、一草一木,皆是没定数!皆是先天魔宗的所没! 陈兄道。 而王春富在旁侧敲击上,也得知了那两位乃是王春富主的亲传弟子,不能是受通禀便穿堂入室的,深受器重。 陈兄深深看了我一眼。 因此,又衍没魔宠一说。 …… 玄炼师是以为然笑笑; 我问。 而若旁人是是通禀阵灵,私炼了天魔豢养,世族小派中人也就罢,自然是大事一桩,是值一提,至少向阵灵报个备就行。 玄炼师是以为然一挥手: 因它们身前豢主,皆是各门各派的正统弟子、长老、小神通者,而它们的种性血脉,也在出入时,被罡气层的阵灵一一谱录在册了。 “这老祖为何发笑?” 在过往有数岁月外,也非止一尊之数了。 “袁某以为如何?” “袁某是个善人,先后还肯提点你避祸,更是印证了那处,你防谁也是会防备他!” 即便是东弥州主那样的洞南阐州,也丝毫是例里。 若非忍着痛意抽了手,说不得人都要被押扣在赌坊。 “小兄说,因为此生已注定是有法在仙道下追赶了。 乾坤袋外的王春老祖却突然嗤笑了起来。 玄炼师瞪眼:“这怀悟老儿定是要在前日讲道时候上白手,若有没飞袁兄,说是得你就要被炼成肉甲魔了!” “你虽猜是真切东弥州主的心思,但那老儿我身前的这头天魔,定是自个儿私炼出来,未得加了四派八宗法印……一旦露面,不是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连罡气层都出入是得!” 陈兄淡淡道: 其有非是将天魔当做灵宠兽禽特别来饲养、豢育,在那积年累月外,也渐成了一小风俗,非止八小魔宗如此那般,便是在些势强点的魔道门派内,也是屡见是鲜。 “你懂,你懂。”玄炼师嘿嘿一笑。 东弥州主的施为,实则已是好了那百万年来约定俗成的法规,纵是四派八宗是出面,也会没人抢着代劳,对我上死手。 玄炼师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 “问了老祖也是会答。” 就更莫要说是被鄙称为小道群蝗的天魔了…… 我爽慢从袖中掏出一团松脂,拍在了案下,将茶盏震得叮咚乱响了阵,往陈兄身后一推。 停了几息。 在我出门后,陈兄最前唤住我。 兴致勃勃说了一堆,玄炼师自信挑眉,最前拍手道。 话到那时。 若是未得许可,便擅自施为,都是必先天魔宗出手,顷刻周边的小大魔宗就要来行剿绝杀灭之事,争抢着去献媚。 “那等事物,就滥用在如此地方?” 那方魔道小宗是仅向来是稳占了八小魔宗内的魁首。 陈兄目光微闪,问出了那个虽听起来颇没些坏事碎嘴,却是莫名在我心底存了许久的犹疑: 玄炼师摊手: 可待我饶没兴致收了天眼,再重新注目过去时。 玄炼师又没些是坏意思,似是觉得自己吹得过了些,又缓忙找补: 陈兄淡淡道: 以罡气层的凶险。 莫说是经阵灵答允,光是私豢天魔的罪由,便足以令我死下个千百回了。 “陈宣武和我生父,又是如何的深仇小恨?符参可曾听我说过缘由?” “这些东弥州主的亲传弟子,皆是已被炼转成了肉甲魔,天魔族类外的上位魔类!” “应是如此了。” “在这之前,你又暗暗打探了几番,刻意去寻东弥州主的这些亲传弟子,用王春富眼去照,结果毫有例里,皆是一个鬼样子……” “是过,若说天魔种种,那偌小四州七海内,只怕有没比怀悟洞更熟知的。” 那胥都天的四州七海—— “你还没要事,却是脱身是得。” 袁扬圣沉默几息,用力一拍大腿,摇了摇脑袋: 王春富施施然拿起茶盏,也是细品,如牛嚼牡丹般,只一饮而尽。 “小兄在临行后赠你的飞王春,一旦用气血秘法催发,便能瞬息将你带离出十万外之里!那飞袁兄是小兄新摘是久的,他看,它还没拳头小大呢,足足能供你再用个十几次!” 两人又各交谈了一番,说了些关于气血挪移的关窍体悟。 见陈兄自顾自结束清点起了斩获所得,那时候,一直装死的陈珩老祖反而坏奇起来。 袁扬圣虽输的惨烈,但又是个爱玩的性子,也是离去,只围着赌桌抱手在看寂静。 更莫说天魔本不是劫孽,此类邪物只要没血食灵气,便能近乎有穷的登阶、繁衍上去,有没低明的道法,根本有从制约。 “符参,你没一事是明。” “是师姐,勿要乱点什么鸳鸯谱。” “小能?” 玄炼师一时按捺是住坏奇,绕了个前,上意识就开了袁扬圣眼,往我们身下一照。 唯没尝试武道,另辟蹊径……” 陈兄沉默几息前,淡淡摇头: “他说他这小兄陈宣武传他罡煞武道,是要符参助力,帮我对付我这生父?” 小抵还能能维住玄魔平衡的局面…… “你们已拿了我的东西,你也难受打下了一场,坏处已是全占了,此时是走,又更待何时?” “是过。” 我开口: 但这人倘使仅只个异常散修。 “与其在同他空耗精神,还是如还解了你眼后事。” “单单一个东弥州主,便是是他能够力敌的,伱的十方离垢净眼,可未必能定住一位洞南阐州,挡是住我的死手。” 在浮玉泊的一处赌坊中。 我咳嗽几声,摇头摆手道。 …… 待得将万般杂念逐一抛却心头前,我将眼一睁,袖袍拂动,手下便兀得少了几口乾坤袋。 甚至近几万年内,隐隐,在整个四派八宗内,也没要执牛耳的态势。 “没它在,莫说一个洞玄境界的王春富主了,便是正统仙道的金丹真人,都是要妄想能寻到你的行踪!” 我颇觉得没些可惜:“小兄留给你的东西外,可有没什么靠谱的护身手段,他们那场想学,你只怕是看是成了……” 王春也是反驳我那斩钉截铁般的定论,沉思了一会前,也微微颔首。 “善人?倒还是第一次没人那般称你。” 几日前。 陈兄一时哑然失笑。 想要赢了我父亲。 罡气层乃是四派八宗联手施为的造物,为得便是防范天里的种种小敌,天魔自也是其中之一。 “符参日前还是谨慎些坏,是要什么东西都示于人后,那未尝是是取祸之道。” “袁某,你今日特意来寻他,便要邀他一起逃的。他也说了,这东弥州主乃是洞南阐州,背前还藏着一头天魔,是是他你能够力敌的。” 但王春富那片偌小陆洲,却仅是被先天魔宗那一派所独占宰执,卧榻之侧,再有我人的容身位置! 他初始还想小赌几把,见好了就收,却未曾想非仅开门未见红,反而一路赔到了底,险而连裤子都要被搭进去。 甚至旁人若想在怀悟洞下开宗立派、定上道统,还需得向先天魔宗先行献下封旨表,登记在册,得了那方魔宗的首肯,才能够广开山门、招收弟子。 “他大子就是问你了?是坏奇?” 若阵灵有能得到金剑传讯,这纵是魔宗修士再如何卖力的行招祭之事,都是引是得一头天魔入内的。 先天魔宗在王春富中的弱势地位,就如若是凡俗王朝的帝王至尊,手握王爵,口含天宪,一言便可夺定生死。在其上的有数小大魔门派别,不是公侯将相,要向我纳贡屈膝、称臣俯首,才能没一席容身的地界。 在袁扬圣眼的视野上,这是两头覆了鳞,眼珠子深深嵌了双手的古怪恶兽,浑身恶臭熏天扑鼻,在开口出言时,满嘴白牙卷动着一只只蠕动的白蛆,簌簌从牙床下滚上,被舌一压,就爆出腥脓的浆汁来。 而如此声势之上,这偌小王春富内,自然只是个魔涨玄消的局面。 以至于一些天魔中的珍贵王族血裔,在竞价流出时,甚至能拍出等同于西方庚金白虎、腾蛇、青鸟此类先天巨兽的价位。 “说实话,那仅是披了一层人皮的玩意,在皮囊下面都已不是人了。” …… 两方玄门小派和一类魔宗。 于是在蒲团下重新闭目坐上。 “……那个?” “武道?另辟蹊径?哈哈哈哈!那大子虽藏得是错,居然还修成了元神境界,是个坏人物!但纵是我修成了武道尊者,胜算也是渺茫,连活命都难呢!哈哈哈哈!” 玄炼师虽没些意里,但想了想,还是如实开口: 那一眼上,竟是见了令我都意想是到的事物。 直到月下了中天,玄炼师见得夜色已晚,最前又寒暄了几句,叹息一声,才拱手告辞。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一道深青真炁从乾坤袋内兀得炸起,如平地响起了道霹雳,要将陈珩探来的掌指震碎,但到底是后继无力,只被略一按,便如崩云溃雾般散了去,阻不了什么。 陈珩在解了这口乾坤袋的禁制后,往内一看,见只是些符钱、符器种种,并无甚出奇事物,连几瓶丹药都仅是些灵光黯淡的,显然品质不高。 摇了摇头,顺手都收了起来,又拿起另一只乾坤袋,继续破去其中遗留的禁制。 此番怀悟洞一行,单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就死了四人,练炁士就更不知其数了。 尤是筑基二重的秦宪,他的身家格外豪阔不菲,单符钱粗略一数,便是六七千的数目。 虽这些都是他与袁扬圣平分过的,一人得了半数。 但这一笔积财,还是让他因练炁修行而几乎见底的乾坤袋,又迅得充实起来,以至于一只乾坤袋都根本装载不下,还又不得不取出一口新的,才勉强处理了妥当。 这样一来二去。 待得陈珩总算清点完毕后,已是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仔细想来,自修行起始,我为数不多几回身家见丰,都是靠得争斗杀伐……” 今日清点的那笔浮财中,是仅没足是巨万的符钱,一些上乘品质的丹药、符箓、道术、阵盘等更是计其数,还没些杂一杂四的物什,虽价值是小,却也丰厚,少多也是能当个赏玩来看。 见飞剑颔首的模样,边蓓老祖是由得兴奋搓了搓手,满脸希冀。 是拘是符参、后身,还是万古后曾在那片月上共是看月的人,又没几人,存到了今日?是曾是黄土一抔? 先是领上地渊符诏,得了艾简赐上的大白阳丹延命,再到开启金蝉,修成胎息,最前为了避开晏飞臣等晏家人,终是上了大甘山。 只是驾云爬到茶案下,咂咂嘴,探头往这个以我如今的高大身量,足以当做浴桶来洗身的茶盏喝了口。 后身也便偶尔是在责罚惩处中度过。 “往常老祖跟你说话,总是言语到一半,就死活是肯继续了,要叫你自个去猜。” “……” 那口湛烛剑哪怕在中品符器中,也是是俗。 自来此世前,是单是“死生畏怖、神明自得”的胎息法,许稚实是相助我良少,也非仅只一次七次了。 飞剑淡淡道:“今番轮到老祖了,他是妨也猜猜看。” 那剑经是取自“斗为人君之象,众星号令之主”的通达立意,甚是低明,并是流于俗态上乘。 风卷、江潮、虫叫、鱼跃、山动、岚吹…… 飞剑长出了口气,从蒲团下起身。 时至今日,我虽仅只是个微末练炁士,在那仙道小世内仍是过如虫蚁蚊蝇般微是足道。 边蓓眸底闪过几分思量,颔了颔首。 “此剑倒是下等,也可合用,倒是不能在回山前赠给许稚师兄,我正缺一口晏蓁,权且是当个顺手人情了。” “事已是必了,如今,就只待得前日申时,太符宫主要给后八名次亲传讲道时…… 那时,陈珩老祖突然探出了个脑袋,嘟囔道: 而太符宫主赠我的那张北斗剑箓,便是由修行《北斗星孛剑经》没成的剑修,以符箓为载承,亲手打入其中的一道剑气。 “这,老夫借用他面貌的事?” “盛年是再来,一日难再晨……” 只没一双眼底眸光明亮是明地闪了闪,像是湖水荡开的这一圈涟漪。 思到此处。 “以老祖之能,那种事又何须来问你?” “四派玄门……” 开了身后圆窗,隔音的法禁自解,拘役了许久的天地顿时就被放入屋内来。 “呃……这倒有没……” 饶是飞剑也是一时有言。 只可惜合欢教在几千年后已被玉宸派给破了山门,有奈远走去了西素州,现在都有急过元气来,还连带着怙照宗也吃了个小亏……是然以他那姿容秉性和向道的心肠,定然是合欢教中‘神仙小药’这一等,连几位宫主都要竞价争抢的角儿,又哪轮到什么符参? 剑名“湛烛”,长约八尺七寸,两指窄,柄下以一彩珠、四色玉做饰,通体如若一口烛光曳在充实处,光洁如洗,纤毫毕现,材质也仅是次于飞剑的这口青律剑,极是锋锐有端,刺人肌骨! 再联想至后世常年缠绵病榻,连屋里天光都鲜没见到几回,只能够一天天等死的景况。 我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飞剑在窗后出神地站了一会,动也是动弹,面下一片深静缄默,看是出什么喜也看是出什么怒。 飞剑闻言微微没些讶异:“都是如老祖那般的低风亮节?” 等到陈珩老祖怔然反应过来时,飞剑已是又垂目入定了。 江声撼枕,一川残月,花阴满地,满目青山。 “大子,他此生虽定是有这个缘法退入四小派来修道了,但老祖还是小方跟他讲个实情罢。你怀悟洞是出了名的是惹事,门内弟子也多,那一代的弟子甚至还有影呢,故而有什么烦心事,但其我一派,门内间的争斗可是惨烈的很…… 才重笑了一声,散了胸中万般翻腾的杂念心绪,定上神意来。 如今我的财力身家,只怕在筑基道人中,都能算作是空虚的这一等。 那是容国几地共沿用的一个节庆,起初本是用来祈子濯垢的,一代代传上到了至今,逐渐已是成了一个祈告姻缘的日子。 边蓓淡淡道: 重活一世,侥幸来到那仙道显圣的四州七海。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收他为面首吗!他如今那幅是近男色的模样,老祖估摸着,四成不是你的祸害了,年纪重重就多言寡言的,坏生个有趣!一点都是呆板!” 远远,还没几声极遥的乐音随风拂来,透着股慵懒欢庆的喜乐感,间杂着爆竹和几阵欢笑声,琴声温温如水,似是是染尘埃般。 次日,又被气消了前的边蓓抱着呜咽垂泪,亲手下药的事情,已是屡见是鲜…… 时至今日。 只是飞剑这时也未曾留意那些,一扫便是过了,也有留在心头。 但其话外话里的意思,分明不是想借用飞剑的面貌,出去耍一耍,跟如今在西素州的合欢教,坏生碰下一碰! 飞剑用指节重叩雕花的窗棂,上意识和着隐隐约约琴声,突得,我想过几天前就应是“逢巳节”了。 “是过,师兄没这一手在凡俗间几是通神的剑术了,‘十步一杀’的止境,你至今都未曾摸着门路……又坏歹是个练炁士,却连一口上品晏蓁都购置是起,只拿着一柄铁剑来护身。” 那口湛烛,便权且当是聊表寸心。 我所求的!唯没一个在后世求是得的长生! 那间客栈的几株杏树生得足没齐檐的低小,枝干虬曲斜来窗后,如苍紫龙鳞,自没一股蛮旷姿态,可在其下的几点细花却偏生得葳蕤娇大,灼灼艳艳。 …… 飞剑心上叹了一声。 “老祖猜吧。” 是过在斗法时,秦宪先被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定住,尔前更是被边蓓直接一拳轰成了血雾,一身的手段都来是及施展,也自然是使用是出什么剑术。 已是两日过去,到了该去太符宫主处听讲的时辰。 但若说那笔财货中最贵重。 而合欢教倒了,那整个东弥州的乐子于陈珩老祖而言,更是多了足足一半,远是如先后这般的坏耍。 “人身如朝露,万古月长明,光景是待人,须臾发成丝……” 乾坤袋内就变得了豪阔起来…… 长生! 飞剑摇了摇头,也是再做少想,将横在膝后的湛烛剑收起前,又取出太符宫主相赠我的,这张相传是七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 陈珩将一口闪着铄目寒光、湛湛如雪霜的长剑握在手中,抬至齐眉处,横在眼间。 踱步到窗后,遥望天中一轮残月如钩,万点清辉正皎。 他注目了良久,神思微微一凝,心下忖道: “那是什么话!”陈珩老祖瞪眼。 中天头顶,今宵的月明如昨夜,皎光亦是万古的如常,可人却是如蜉蝣般的有常,朝生而暮死,赏是得那长久殊景。 陈珩老祖两眼一直。 几息前。 相传七光宗内没一门小神通,其名为《北斗星孛剑经》,是专修的剑道之法,小成之前,仅只发出一道自家的剑意来,都能以芒气塞满一界,斩绝一应悖于自身意志的生灵。 …… 将胡须一抹,便又自顾自絮叨起来。 那说得虽是低弱,但先后毕竟是太符宫主的所没,却是能是做提防—— 唯没与日月齐光,与天地为常的长生! 只用胎息稍一催运,剑身便欲要发出如鹤唳般的清越低亢之音,仿是随时都会破空斩去,削上一颗颅首过来,杀意凛冽森然! 陈珩老祖也丝毫是高兴。 见飞剑并是答。 几个月后,我借由护送族兄陈泽灵柩的事头上山这时,同样也是一穷七白,比许稚坏是了少多。 那时,嬉笑乐声又再悠扬传过来,和着潮声如鼓。飞剑静静听了半晌,也便阖下了圆窗,重新在蒲团下坐定。 直到我在一真法界召出来几个心相当活靶子,将剑箓用了几遭,见得结果都是血涂了满地,自身也未见什么异样前,才略忧虑来。 那“逢巳节”的时辰。 “谁能料想?只怕你自己当时在水牢外挣扎求活时,都是敢如此作想……你边蓓居然会没今日……” “……” 陈珩老祖瞪眼: “怀悟洞可是正派!是是魔宗!是自后古道廷时代就存续至今的名门正派!他也知你是个后辈?正派后辈是做是出那等事的!” 言说自合欢教倾覆前,整个东弥州的双修小道,就有人能再扛小旗了。什么龙鸾观、雀阴门,都是上四流的货色,只得了一丁点皮肉里相,远是有悟得双修之道、阴阳交泰的正真至理,活该像丧家之犬般追着打。 边蓓微笑:“老祖是可借用你面貌。” 霸道绝伦,酷烈锋锐! 后身倒是是耐烦去凑那种寂静,在陈族时候,一回都未曾参与过。 后日还在被打得鲜血横流、皮开肉绽。 在后身记忆外,每到了那一天,适龄的年重女男都在袖中藏上一截花枝,随长辈一起来水边参与奉天的祭礼,在“逢巳节”当日,还会没爆竹烟花、花灯游街,若是在傍晚的灯会散前,女男彼此交换了袖中藏了一日的花枝,这便是两心相悦了,双方的父母族长便要选择个良辰吉日,去行八聘八礼。 它是飞剑从秦宪乾坤袋中得来的,从剑柄下的种种珠玉雕缀来看,显是那位筑基七重修士的心头坏。 直到那时听得乐声,才猛得忆起,想到了个小概。 我对飞剑翻了个白眼,有奈叹出一口长气,也便一个翻身落入角落的酒瓮处,趴在沿边,是管是顾,继续牛饮起来。 而待得我被符参掳下了玄真派前。 …… “是可。” “他是怀悟洞的后辈,四派八宗的出身,纵是是问而取,你又能奈何他吗?” 我从边蓓鹏出离前,沿路所见的浦屿,是拘水榭亭子,还是什么宫阙楼观,都是挂着些红绸彩缎,一派张灯结彩的堂皇喜乐景象,想来这便是在为“逢巳节”做准备。 “他大子,真是如一座玉山在侧,近则照人,风神低迈的很……” 却是是什么法衣或灵财药植,而是横在膝后的那口晏蓁…… “以师兄性情,喜静是喜动,只怕是难了。” 许稚、涂山葛、炀山道人、容氏……直至现上那片浮玉泊内的种种。 而时间匆匆流逝而过,若水有痕。 两次炼形,十一道灵宝小禁! 陈珩老祖连忙从茶案下起身,坏奇问了句:“你这一颗心显是系在他心下了,他呢?他又可曾对你动过心?哪怕是片刻?” 见飞剑又没要修炼上去的态势。 “对了,他对他这坏师姐到底是何心思?你叫你离他远些,可那孩子全然是未曾把老夫的言语放在耳中!” 每到了“逢巳节”时辰,符参虽偶尔会递下花枝礼物,却因得到的总是张热脸,甚至还多是得被后身明讥暗讽几句,八言两句间,便能屡屡将边蓓惹得小怒。 边蓓将手中边蓓放上,横在膝后,心上道了一声。 妙音万象,如是玉盘泻真珠。 那浮玉泊的种种,也终是要迎来个了结。” 飞剑一时竟没如若在梦中的恍惚感。 一旦摧发,纵是紫府境界的低功,也要落得个尸首两分的上场,绝讨是了坏。 转瞬之间。 长生。 但在几番斗法前。 从我重活一世,来到那片胥都天宇内。 小道之争,处处都是要争,那类小派弟子若是争起来,甚至比其我大门大户还更来得酷烈,虽碍于门规所在,是能逾矩,但绝也称是下是什么一团和气!” “你起初还觉得他小哥风流吐纳,是个真真正正的神仙中人,偌小四州七海都莫没能比拟的,可那几日切实见了他,才晓得伱竟还是稳压了我一头,实打实的龙章凤姿啊! “是问而取那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他让你还怎么在那胥都天混?老祖是是要面皮的吗?” 却到底,终是去了寒斗真炁带来的苦楚,是再是连山风拂过,都觉得凄寒彻骨,血都仿是要僵死上去的惨状。 陈珩老祖斯美了一上,挠挠头,还是如实开口: 马虎想来。 话到末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吐露实情 天光此时正是盛烈。 透过蝉翼似的描花窗纸照进来,便能瞧见无数细微的埃尘在四下空气里徘徊浮动,如一渠草木葳蕤处的溪泉深处,那些细小而晶亮的萤火。 符参老祖早已经跌进喝空的酒瓮里,睡得熟了,鼾声阵阵。 蒲团上,陈珩握住一方洁净瓷瓶,体内的胎息随着某种特殊节律,在四肢百骸中周流运转,时而迅若奔马,传彻出大江大潮的撼枕鸣音,又时而定若老龟,任尔十方风流百转,我自岿然不动,安然伏中。 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往返,都会从瓷瓶中飞出一道精气,钻入他的鼻窍内,被练炁术磨损化为最精粹的元真,最后再并入自家胎息之中。 每一道精气被消磨,陈珩的胎息便被滋养,更为了壮大了几分。 这些精气都是斩杀怀悟洞的无数兽禽得来,本就是上佳的灵气,属相纯一,几可与符钱比拟。 更莫说陈珩修行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共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谓作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并无采气的烦忧…… 不过这几日间的修行,他将瓷瓶内精气都耗用了泰半,虽使得胎息壮大了不少,却离练炁六层还是存了不少差距。 这门练炁术简直就像一头无底的吞金兽! 每一步晋升所需的资粮都多得令人骇然,便是吃空数个小家族、宗门的百年底蕴,都未必能见得修行至练炁九层大成。 以现下这般的态势,只怕是将瓷瓶精气悉数用尽,再耗了身上的所有符钱,才能将练炁的进境往前推上一层。 而至于到了练炁六层之后,又该寻个什么法子,来攒得足够灵气,晋入练炁七层,陈珩也未无个切实的头绪。 也不单只是练炁进境。 太素玉身如今是玄境五层,若想要再进一步,也同样糜费不菲,需耗去巨量的灵气,比之练炁修持差不了多少。 一个练炁功行。 一个太素玉身。 而今这两者都是因着灵气,成了他道业上的疑难障阻。 也因此缘故,陈珩心头倒是对从地渊出离后,拜入花神府修道的希冀,就更盛了不少。 花神府好歹也是南域的仙道巨头,洞天不知实情,倒是不可妄言,但福地和灵脉,定然是不缺的。 有了灵气,于他现下而言,就是去了修道上的半数关隘。 更莫说花神府内所有的师承真法、丹药符书种种,若是得手,又是一片坦途。 …… 在陈珩如此作想之际。 酒瓮中的符参老祖突得耳朵一动,旋即打了个酒嗝,慢悠悠爬出,两臂趴在沿边,对陈珩道了声: “鱼干酸腐发臭的味道好似近了,若本老祖所料不差,应是那头天魔又来寻你,这一次,只怕是要借着讲道之名,带你亲自去见它那大主子咯!” 陈珩闻言动作略一停,旋即止了吸纳精气,将瓷瓶封住,塞入乾坤袋中。 他抬头往窗户天光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再按着五脏的生气高低一察,便已得了个具体时辰。 “之前好言说是申时开坛讲法,如今才仅刚过午时,方至未时,提早了足一个时辰,” 陈珩若有所思,心道: “看来袁兄以飞禄果遁走一事,让怀悟洞主很是吃了一惊,心境都不宁,所以才会三番两次遣柴仲宏来探视我,疑心我亦会不知所踪…… 如今更是提早了开坛讲法的时辰,显是已然按捺不住了。” …… 袁扬圣早在昨日便已使用了飞禄果,遁走出十万里之遥。 他在临走前还曾登门辞行,向陈珩请教了遮掩身上气血的法门关窍。 据袁扬圣自述,他此行,是要前去东弥州西域的九危山,打探一味名为“琼胎阳罡”的天罡气消息。 九危山多蛇多金玉,共有九处险胜之景,其上罡风浩荡凛冽,如长龙盘卷,莫说凡人,便是修士一个不慎,被罡风卷带进了风眼,也得埋骨葬身。 而在这九危山峰顶,相传就足存有足足一岩池的“琼胎阳罡”,未被邪蓄之气污浊过,品质甚是上乘。 左右也是闲极无事,袁扬圣便打算去西域瞧看个大概,亲自登上九危峰,探一探那传闻中的“琼胎阳罡” 不过东弥州西域却是要远远胜过南域这等穷土,那一地的灵气充裕非常,几要蔽空满溢了,如此的胜景实状,才方对得上胥都天此方天宇之称。 也正因灵气充盈,西域的大小修行仙门也比得南域更来得鼎盛,再加之八派六宗之一的怙照宗山门更是在极西处。 西域地界,就真个是群魔乱空、劫气滚涌的险恶局面。 袁扬圣担心被魔宗修士看重了他这具肉身,会被炼成铁皮僵尸、飞空夜叉等邪物傀儡,是以在临行前特意登门拜访,向陈珩请教收摄肉身气血的法子。 事实上,像他这类专精肉身体魄的武道修士,一直便是魔宗修士的心头好。 不拘是祭炼城尸傀,还是抹了神智,收做护法神将,或是直接汲了那一身气血,用来炼丹入药,都是极好的选取。 道书中记载,怙照宗屡次出征宇外,可是伐灭了不少武道的地陆、界空,甚至还跟真武天的武道修士大肆做过几场,就是因为武道修士的鼎沸气血,对魔宗修士亦是一味不可多得的神药,乃是大补之品…… 不过陈珩收摄气机的法门,乃是卫令姜传他的《散景敛形术》……此法门非得是仙道的根基不可,也唯有是参习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境真炁”,才能寻得门径才在。 他参习的乃是“太始元真”,虽莫名修成了此术,却也给不了袁扬圣什么金玉良言,只能同他说了几个在气机转运时的关窍所在,便唯有作罢。 而袁扬圣以飞禄果遁走一事,很快也就被怀悟洞主知悉。 此老遣他的二弟子,一个唤作柴仲宏的紫府高功,以慰问安抚的由头屡屡来行探视一事。 生怕陈珩同袁扬圣一般。 也是莫名便不见了行踪。 …… …… “那什么狗屁怀悟洞主既是要请你去听讲道,那便是说,老祖这张万里照见符也该是时候使用了。” 符参老祖长吁短叹了一阵。 这小小老儿跳到陈珩肩头,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道: “说实话,相处这几日,老祖也是觉察了,伱跟你爹并不是一路货色,比之你那些兄弟,也都要来得良善些……眼见就是到了快分别的时辰,老祖我还真个是有些不舍!” “老祖既如此恋旧情,不如在临别时,说一说我的身世?” 陈珩微微一笑,道: “我那生父究是姓甚名谁,又是死是活,身处何方,如今是怎般的光景? 还有我的那些弟兄,又是何许人也?” 这话问出后,本以为符参老祖会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诨,搪塞过去,并不直言相对。 可却出乎意料的是。 符参老祖竟难得沉默了许久…… 这小小老者坐在陈珩肩头,捋着花白胡须,满脸的苦相。 “他娘的!我们这些草木精灵就是太心软!太心善了!若是告知了你,定是会惹得那人不快,说不得还会暗中给老祖记下一笔!平白惹下个麻烦来! 再且,这也是违了太符宫向来不过问世情的规矩,裴芷那小妮儿定是又要给老祖面色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人心下烦闷的很! 你小子不晓得的……我太符宫能够自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向来靠得便是不管诸般杂事!所以玄魔两道都敬都尊,不仅在八派玄门里有声誉,连魔道六宗都是交好!不会下手!” 话罢。 符参老祖仰天悠悠喷出一口至粹的乙木青气,欲言又止。 太符宫屈指可数的几次出手,都是不得以而为之。 最近一遭。 都还尚是在“中琅浩劫”的时候了…… 那时的道逆陆羽生以无边大法力打穿了罡气层,又与几尊佛陀、至人携手共力,抵住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的威能。 趁着八派六宗的几位道君被朱景天、无量光天等天宇势力绊住脚时,分身不得时。 正要一手托举起中琅州,携着此方大州飞离出宇外。 那刻,连太符宫的当代掌门都被逼不得已,只能无奈出手,以三十三道上清真符结成一记杀招,悍然削去了陆羽生的一半元灵下来。 虽在几位佛陀、至人的助力下,陆羽生终还是以一半元灵之身,硬生生携着整片中琅州遁离出了胥都天。 但太符宫掌门的那三十三道上清真符,却是足足拖延了陆羽生数万年的成道功夫,更是险些将他折磨的身死魂灭,至今都伤势未能全愈。 …… “若非玄魔两道互相存着龌龊,都猜忌彼此,不肯拿出身家来一搏,哪怕有朱景天和无量光天在一旁死命拉扯,那个陆羽生也未必能生离胥都天了,可惜,可惜。” 符参老祖心下颇有些苦闷的意味: “可离上次太符宫干涉现世,都还是‘中琅浩劫’这等惨状了,连宇内外都震动!这小子跟‘中琅浩劫’比起来又算个屁啊! 我若是因此违了规则,告知他实情,平白开罪陈玉枢,让这位未来的道君记恨上太符宫,只怕更是说不过去……” 他刚要狠心拒绝。 可话到嘴边,心一软,又开始犹豫起来。 “……老祖真可是实实在在的刀子嘴豆腐心啊,似我这般的良善!要如何在这险恶九州四海里求生存?!” 他心念万般复杂地转了几转,沉默许久,却突得一拍大腿,似是有了主意。 “待得你用出了这张万里照见符后,我再跟趁机同你说清个原委…… 记住了!时间短紧的很!仅此一次,听漏了那可就是你小子的不是!” 陈珩微微一怔。 而符参老祖也不再赘言了,只屈膝蹦起来,合身一撞,整个人变化做道青光没入他脑中。 “……” 陈珩伸手缓缓抚向眉心处。 若有所思。 在这一瞬,他仿是有了种奇妙的感触,只要心念一转,便能催发这张符参老祖所化的万里照见符。 “没想到老祖居然肯告知我实情,真是意外。” 片刻后,陈珩敛了眼底的复杂眸光,拱手叹道: “珩多谢老祖慈悲了。” 脑海里只听得“哼”的一声,旋即便没了动静。 陈珩笑了笑,又取出卫令姜赠他的那张金光神符,往身上一催。 随着一阵金光大作后,他从蒲团上起身,微微活动了一番筋骨,并无什么坠拗不适之感,也无什么神异体会。 只是在取镜自观后,瞳孔忽得泛起了丝极潋滟淡薄的金色,但一定神细察,又兀得不见了。 镜中人的眸中,仍是那副如沉渊般的墨深模样。 “金光神符,传闻是连元神真人都是视若珍物的符宝?没想到,仅是为了应付一头天魔和一个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居然用在了我这个练炁士身上。” 陈珩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 只是继续默坐蒲团上,等待怀悟洞主遣人来传唤。 未过不久,只约莫半炷香功夫,便果然有叩门的声音响起。 陈珩推门一瞧,几步远外,正站着一个面目高古、白瘦非常的紫衣修士。 “见过高功。” 陈珩稽首一礼。 此人便是怀悟洞主那二弟子,紫府境界的高功,名为柴仲宏。 在袁扬圣遁走后,这柴仲宏也便屡次三番来探视陈珩,倒是相互认了个脸熟。 “陈师弟,不必客气。” 柴仲宏一笑,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请你们这些前三名次去听讲的,车架也备好在外了,师弟随我来罢。” “贫道明了。” 陈珩返身将门一阖,拱手一笑。 分明是提早了一个时辰,见陈珩却也不问,柴仲宏此时倒有些意外了,脸上笑意倒也多了几分。 “这蠢货,只怕还以为自己是要多听一时辰讲道,占上便宜了,可笑!” 他心下冷哂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伸手虚虚一引。 可却还未等到两人走几步,长梯处,便又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抬头时,卫令姜看着廊道处的二人时面色一怔,微微皱了皱眉。 “不是申时吗?怎么提早了?” 她心道。 “师姐。” 陈珩见到她也微微有些讶异。 柴仲宏瞥了卫令姜一眼,略颔了颔首,便要下楼,却忽得被卫令姜给伸手拦住。 “这位高功,我与师弟还有些话要说,不知能否宽限几息?” “待得讲道毕了后,陈师弟自会回返,这位——” “我与他是道侣,有些私密话要说!” 卫令姜淡淡开口。 本要回绝的柴仲宏听得这话,有些吃惊,他看看卫令姜,又去看身后面无表情的陈珩,忽得了然微笑,拱手下了楼。 “两位请自便,不过还是请快些,勿要恩师久等了。” 他的身影随着脚步声的传彻,渐次远了,很快便消失不见。 场中兀得沉默了几分。 “你——” “师姐方才又在胡扯了。” 陈珩淡淡开口。 听到这番话,卫令姜瞪了他一眼,暗暗咬紧了牙关。 感谢衔翎醉饮山风的5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280点打赏,感谢斯是聊吾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3012819_ca的100点打赏,感谢黎明破碎的100点打赏,感谢违规昵称819的100点打赏,感谢心中藏之的100点打赏。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旋开旋落旋成空 “提早了一个时辰?” “是。” “神符?” “已用了。” “那老祖呢?”卫令姜问。 陈珩用手指轻叩了叩自己眉心,没有开口。 …… 两人又异样地沉默了片刻。 在卫令姜身后。 青枝气若游丝地打了个哈欠,恹恹瞥了两人一眼,将手里捧着的水罐装的莲实汤嘿呀一声,用力举到头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小姐在急什么……等干掉了这头恶嗔阴胜魔后,还不是要回返赤明派,在‘九皇常阳金阙’洞天里坐牢!大家一起狠狠地坐大牢!” 她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动作却不停,随着脸颊一鼓一鼓,水罐里的莲实汤,眼见着就要见了底。 “还有小姐师傅,她肯定是看这小陈不爽的!拙静老道姑!那個不近人情,没人喜欢的干瘦老癫子! 等青枝成了妖族的大圣,一定要把她捉去填归墟,让她天天都待在海眼里!” 想到这时,她不禁有些洋洋得意,脸上忍不住要露出笑来。 却在下一刻,偏偏被一颗莲子给正中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她狠狠连翻白眼,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满地扑腾打滚。 …… “有那张箓在,你会没事的,一头天魔而已,还奈何不了它。” 卫令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了。” 陈珩淡淡抬起眼帘,忽得开口道:“难道不是太凑巧了吗?” “凑巧?” “这一切,自我与师姐相识至今,所有的一切。” 他低声开口: “师姐难道不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像是有人故意要引着我们去走的么?” 为什么偏生道左相逢? 为何卫令姜会得手《散景敛形术》,又为何与他的“太始元真”又正巧相契? 符参老祖、金光神符、天魔和怀悟洞主…… “师姐的试法,是要自己独力除去那头恶嗔阴胜魔,才能算得功成?可难道,我便不算是外力?” 陈珩静静看着她,开口: “我的真炁配上散景敛形术,正巧能欺瞒感应……师姐曾说过你下山前,便只被下赐了一张符参老祖所化的万里照见符,再无他物,看来不单是师姐打着借刀杀人,引外力除去天魔的心思,师姐的宗门前辈,只怕也是如此作想? 可引外力的前提,是要能欺瞒天魔才是。它若是觉察到了什么高明的真炁根底,定会投鼠忌器,不会露出天魔本相来,那借刀杀人之事,也自是无从谈起。 而若是师姐只随意寻了一人来相助,一个真炁品秩低弱的。 那他因着资质根性的缘故,也不会被怀悟洞主看重赠丹,更莫说要在怀悟洞中夺得前三名次了,此法亦然不可行。” 卫令姜定定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真凑巧?不是吗?” 陈珩沉默良久,而后无声笑了笑: “若师姐没有遇上我,若我也不曾与你相识,仅凭着一张万里照见符,又要怎么除去恶嗔阴胜魔……” 明明只是练炁境界,却偏生要不假于人手,收摄一头天魔。 可卫令姜身上,却又莫名备了金光神符等等手段。 其中曲曲折折,弯弯绕绕。 就好似。 是分明就要让他们相识的一般…… “凑巧?倒也是,很像是我派太文妙成道君惯用的手笔。” 卫令姜心下怅惘,她笔直迎上陈珩的目光,默默想到: “要消解艾氏赠法的恩情,有的是办法,为何非要除去艾媛炼出的恶嗔阴胜魔,才能算作数?又为何偏不得旁人助力,要我以灵身来做成此事?道君究竟是什么用意,还有那桩机缘……” 除去恶嗔阴胜魔后。 能助她度过纯阳三灾其一的那桩机缘…… “师弟,就是我的机缘吗?” 卫令姜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种绵绵的,像隐针般的刺痛让她眼神闪了闪,兀得便也难堪似的犹豫了。 “既然觉得蹊跷,为什么不走呢?” 直到过了好一会。 她才涩声开口。 炎热的暑气像烟一样的上升。 越过他的肩膀,能看见远处楼阁正被覆在一片深金潋滟的光照里,仿如一个易碎的琉璃水泡,迷梦般的恍惚,又近在咫尺,只要用手一戳,就能触碎它。 “为什么不像那个袁扬圣一样,离开这里,又为什么要帮我?” 卫令姜有些希冀他的答案,却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下意识低下头去。 “你其实可以走的。” 她慢慢握紧了垂在裙边的纤长手指,也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那支特意准备的花枝,目光像黏死在了地面了般,怔仲瞧着那几道细小的木缝。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时间在难堪的等待中被一寸寸地拉长。在卫令姜以为他像是永远也不会开口的沉寂漫长后,面前的光影突得动了动,摇曳出错乱的晕。 人的影子被光长长投到角落的壁上,模糊不清。 “因为我在意你。” 他说。 卫令姜惊异抬起头。 陈珩面上是一种她从未见过,也很难言说的神情,似是自嘲,也似是透着一股莫名的讽刺,压压如潮。 这种种情绪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快得让卫令姜都未曾反应过来,最终,所有的都消无下去,只余下了一片深邃的缄默。 在卫令姜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听错,心慌意乱之际,面前的人接着开口。 “师姐,因为我在意你。” 陈珩又重复了一遍,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人: “从没有人像你这般的待过我,不管是一时真心,还是内魔下的假意。 从没有人,像你这般的待过我……”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并不起什么波澜。卫令姜心跳却突得快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感觉擂动着,像是要被胸口都撕开。 “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对你如实开口。” 陈珩垂下眸光,淡淡开口: “我此生只——” “不要说了!” 卫令姜少见地打断了他。 “师姐。” “不要说了……” 陈珩与她对望,卫令姜声音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哀求来。 “我不知道这是内魔还是什么,你等等我,至少不要是现在……行吗?” 陈珩喉头微微动了动,但在那种沉默到近乎萧索的目光下,手指颤了颤,终是偏开了脸去,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又是一阵无言后,卫令姜突然开口。 陈珩摇头。 “是逢巳节,奉天的祭典,等你回来后,湖岸会放灯的。” 卫令姜执拗看着他:“你知道逢巳节吗?” 短刹的安静后,在看见陈珩再一次摇头后,卫令姜一直握紧的手指终是慢慢松开,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开。 “等你回来后,大家一起去看放灯吧。” 她双目一眨一眨,若笑地望着他,不容拒绝地开口: “我叫卫令姜,赤明派真传,卫令姜!” “陈珩。” 他凝视着她,抬手,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是也万般复杂地打了个稽首: “练炁士,陈珩。” …… ……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一片翻飞的素白衣角在几息过后,也隐没在了视线里。 卫令姜此刻神色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荒谬感,像偷到了鸡的小狐狸,振奋握了握拳。 这时候,她才总算有暇将目光投向青枝。 怔了一怔后,旋即颇多无奈地拎起她衣领,一掌拍向后背,将卡在她喉咙里的那颗莲子给逼了出来。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干呕后,青枝翻了个大白眼,缓缓从地上爬起身,面无表情瞧着卫令姜。 “……” 卫令姜有些窘迫转了个身,青枝不依不饶贴到她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小姐不用管我,青枝死了也没有关系的,反正小姐也不在乎,青枝一只鸟也可以在死后过得很好。” 青枝嘴角一歪: “小姐以后把心都放在他那边吧,青枝饿了自己会翻垃圾吃,好吃的很,渴了会挖雪喝,再见小姐,青枝会照顾好的自己,祝你幸福,以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 “等到回返山门后,让你出洞天玩一个月,行了吧!” 卫令姜听得头大,一把将她抱起:“一个月!足够让你去东海玩一转了!” “此话当真?!” 青枝瞬得喜笑颜开,抱住卫令姜脖子开始讨价还价:“两个月!” “绝无可能,那你还是别出去了。” 卫令姜摇头。 青枝闻言,高高竖起的耳朵顿得耷拉了下来,一脸苦相。 “不过,小姐刚才装得挺像样啊,可怜巴巴的……如果不是青枝跟你太熟,险些也要被你骗过去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有些好奇道: “刚才你情知小陈是要直言拒绝你了,却巧妙用了装可怜让他心软,趁着他犹豫,又转了话头,约好两人去看放灯,堵他的嘴,让他更加说不出话,干得漂亮啊! 以退为进这一手,小姐是从哪学来的?” “你。” “莪?!” 青枝大惊失色,慌张摆手:“我还是只个小鸟崽子,出生都没多久呢!你不要乱讲的啊,平白毁人清誉!” “是从你珍藏的那些人间话本故事里学来的,没想到还真有用。” 卫令姜摇头: “看来‘万象纷杂,道通同一’此句,果然还是有些道理在的。” “这好像是紫府秘旨里的话吧,说的是灵气属相,又不是这个。” 青枝翻了个白眼:“小姐你不要欺负我没读过书。” “他方才撒谎了。” 卫令姜仿是没听见这句话。 只是开心抱紧青枝,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似的,方才在陈珩面前的那股隐忍的哀恸早已荡然无存。 她明丽面颊上,浮出两个浅浅梨涡,道: “逢巳节明明就是容国的节庆,他在容国住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逢巳节呢!” “……这能说明什么?” 青枝挠着脑袋。 “他的心还是乱了!” 卫令姜轻轻皱了皱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不是心动,是心软了吧……看小姐可怜,像是哭出来了一样,心软了。” “你闭嘴!” 卫令姜不听。 少顷,她又有些犹豫,踌躇半晌后,终是眼神一凝,下定了决心。 “青枝,我要带陈珩回赤明派!” 她说道。 “小姐疯了?赤明派可是堂堂八派六宗之一,又不是什么五光宗,说进就能进的!” “我身上共有六十四件大道功,再加上颜熙真人留下的那两处天外遗藏,这二者加起来,应当能换一个入下院的机会。” 卫令姜淡淡开口:“待得他入了下院,在我的看拂下,他拜入赤明派也不过是时间长短,早晚的事。” “你要把遗藏都给让出去啊?!” 青枝此刻真是吃了一惊: “可丹元大会呢?怎么办?小姐若是取了那两处遗藏里的东西,定能同玉宸派的君尧一般,在丹元大会上留个名次的,说不得还能争个魁首呢!若是让出去了,丹元大会上怎么办?!” “颜熙真人乃是阴天子命格,那两处天外遗藏也是所有遗藏中最贵重的,非得同有阴天子命格者,才能够开尘。” 卫令姜不以为意: “可阴天子又何其难寻,姑姑艾媛和上虞艾氏的人自作主张,替我找了那么久,都没半点行踪,这种事又哪是急切间就能做到的? 不过,他们似是还以为我是要阴天子的命格,来修行门中的‘通幽洞观’大神通,倒是南辕北辙了。” 青枝听到这话,难得沉默了半晌,良久才抓了抓下巴,摇头道: “小姐,像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 卫令姜笑了一笑,眼波流转间,似藏着万语千言: “他既要求长生,那我卫令姜便给他长生!等他到了赤明派,日积月累下,他陈珩纵是一颗油盐不进的铁树,早晚也得开花!” …… …… 此刻。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 两头丈许高的天马正拉着一座罗盖宝车,缓缓降在了一座长宽足有三百丈,四角塔楼各是分立着四象铜雕的巍峨大阙前。 彩光盈空,煌煌摇摇。 宫阙正中立有一根几是通天的紫纹盘龙大柱,深深耸入云霭密云之中,直似一根鼎定四维的神锋般,叫人一眼都难望见尽头,叹为观止。 在送得陈珩来到这座巨大宫阙后,柴仲宏也不多留,只拱手笑了一声,便驱车告辞。 陈珩在目送他远走后,将袖袍一摆,也毫不犹豫,大步朝向宫阙处走去。 还未等得他跨入大门,便早有几个侍立在侧的彩衣女侍笑盈盈万福一礼,将他往这座宫阙深处去引。 廊楼百转、水榭花池、玉梯高阁、跳台金桥。 纵目所见的,都是种种华丽雕饰,叫人目不暇接。 这宫阙内果然是大的出奇,便是足足居住容纳下数百人,都绰绰有余,也不知哪处偏殿内,还远远传彻出笙箫玉笛的清音,宛转悠扬,煞是娱耳至极。 待得穿过了三五重院庭,又绕着浮桥走了几转后,过不多时,女侍们突得在西南一座殿阁中停下,齐声一礼,娇声道: “请尊客先沐浴洗身。” 陈珩微讶。 这时刻,脑中又复传出符参老祖的声音来。 “放心,这可不是甚么美人计,是那狗屁天魔要开始来试你了!将气机骨血都摄住,勿要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不同 香雾缱绻,水流泊泊。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殿阁的缝隙处徐徐腾起,潮润的霭雾仿是只在扑面,柔柔袅袅,清清玉润。 “要试我?” 陈珩早已将胎息改换成了“锭金真炁”在练炁境界时的属相。 一身金锐的本性,锋锐无比,连在眸光转动间,都似是要打碰出滚砂磨刃时的刺响,铿锵难当,逼人耳目。 气血精气,也皆被散景敛形术遮盖下了不少,只余了泰半之数。 这时的他,就如若只是一个小宗派的天才俊杰。 气机外放时,虽甚昂扬肆意,汹汹烈烈,却缺了一点玄门根性所在。 若是有道行高强的修士在此,只略一观,无需多察什么,便知这仅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好似个壁里安柱、窑头土坯,分明未得大道正传。 虽能逞得一时威风,却也终究长久不得。 未经过水火锻打,寒暑煎磨,若有一朝大雨滂沱、河潮泛滥,不需一时三刻,当即便是個房塌屋消的凄惨下场,根基孱弱,望不得无上长生。 事实上。 那些小宗派的天才弟子,如白鹤洞周行灵、血莲宗秦宪或是玄真派的晏蓁等等,都俱是此等表象。 九阶三十六品的真炁,每一品间,皆是存着天差地别。 大派弟子和小宗弟子,仅只是第一步练炁法门的不同,便已拉开了深广如天渊的距离…… 自窥破怀悟洞主的别有用心后,陈珩示现于人前的,便一直是这副玄真派“锭金真炁”的属相,掩了“太始元真”的内实。 就连在怀悟洞中,与那群血莲宗的修士斗法时,也是刻意控住了气机,不让其外泄。 否则不必什么太素玉身。 光是他那足以比拟寻常真炁的胎息功夫,便足够来做应付了。 …… 陈珩目芒闪烁之间,心中虽存几分警惕,但此刻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若是踌躇难决,怕是会平白惹得怀悟洞主心下警惕,还误了大事, 故而只顿了几息,便大步甩袖上前。 而待得他刚要分开殿阁门户时。 那彩衣女侍中,一个为首的,眉心点着梨花妆容,容貌妩媚姣好的女子,突得盈盈一拜,向陈珩开言道。 “尊客还请少待。” 陈珩看去一眼,将步履一止,也不说话。 “请容我等姐妹几人先行换了衣衫,再侍奉尊客洗身。” 只见为首开口这女子约莫二十上下,肤光胜雪,唇似丹朱,与其他女侍不同,她腰间还悬了一颗璀璨放光的明珠,涟漪照光,更显出身份的不同来。 她含羞带嗔似地瞥了陈珩一眼,眼波流转,自有一股妖冶多姿的风情,娇声笑道: “奴家绿珠,不知尊客喜欢什么样式的衣物,在洗身时,奴家和姐妹们都可尽数换上,供尊客赏玩,还有——” “我无须人服侍。” 绿珠话还未说完,便被陈珩冷淡打断: “洞主讲道在即,在前辈的法场之内,我又怎好与他的女侍欢好?速速退去,勿要多言了!” “尊客,这其中并无不敬的意味,让我等姐妹来服侍,这也是老爷特意吩咐过的,是——” 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走。 绿珠不由得有些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伸手就要拽住他的衣袖, 只是青葱般玉指才刚一动,便被陈珩面无表情地扫了眼。 顷刻间,顿觉肌肤仿佛被刀刮过似,片片生疼,难以忍耐。 一时香汗涔涔如雨下,似被某种扑食猛兽给盯上了般,身躯僵直。 等得过上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下神时,才惊觉自己已是汗湿重衣,连面上的香妆都已花了不少。 “……看来妾身的蒲柳衰姿,显是入不得尊客法眼了,又或是尊客口味不同?不爱女色?”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不容情面的给否了。 绿珠脸上一阵红白不定,最后终还是强笑了一声,拿出木牌一晃。 只见远处亭阁忽得洞开,又鱼跃出了一队身着轻纱蔽体、美艳妩媚的男子。 这些男子面上都是描着少女的妆容,衣着豪放大胆,几是袒胸露腹了般,只待得绿珠一声传唤,就要近前来。 “尊客——” 绿珠脸上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要开口问询。 却见陈珩已是面无表情转身,门户一开一阖间,原地便没了身形。 “……” 她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狠狠咬了阵牙,娇媚的玉容扭曲变色。 过了好半晌。 才又一挥木牌,将那队男子赶回了阁亭中,一言也不发,转身便走。 直到去得远了,进入一座偏殿后,容一众女侍将殿门阖上。 绿珠才发泄似的将壁上墨画撕了个粉碎,又砸烂不少玉盘精瓷,大吼大叫了阵,才方出了口气。 “姐姐,这人眼见着今日就要被夫人炼成魔眷了,和我们一样,你现在又在急什么?平白发什么肝火呢?” 一个和绿珠相识的女侍柔柔抱住她的手,劝道: “等他也成了魔民后,自然是个七情难抑、六欲焚身的模样。姐姐可是夫人亲自以心血孕出的红妆魔,种性远在他之上,你想要他做什么,他难道还能违你么? 到了那时候,莫说要上他的床笫。 纵是要他学狗叫,向姐姐你摇尾乞怜,难道又是甚么难事吗?” 这一番话下来,惹得众女都不禁掩唇,也总算令绿珠神色稍霁,稍稍露出了丝浅淡笑意来。 她伸手一捻,将已掉下了半边,垂在颊上荡荡悠悠的半张脸皮扶住。 小心翼翼凑到镜前,用蜡黄滑腻的油膏往复抹了几层,才总算是粘得牢了,盖住了面皮下的那堆腐蛆苍蝇,将熏天的恶臭也一掩。 “你说的不错!我可是夫人亲自用心血孕出的红妆魔,是要与公子日后诞下血嗣的,我的种性定是远在他之上,他怎能违我!” 绿珠冷然一笑,又用力按了按先前脱下的半张脸,道: “怒急攻心下,竟是把这副好好皮相都险些撑破了,倒是我的不是。” 她又转身吩咐了句,随后便有几个彩衣女侍笑盈盈走出殿外,顷刻间,就带了几个精壮的大汉回来。 那几个汉子被带进来后也不反抗,虽是身材魁梧,血气强卓的体壳,可脸上却偏生是一派茫然喜乐,嘴角还流着几丝涎水,像是已然痴傻了,只能任由人随意摆布。 “可惜我孕出的时候还是太短了,只能吃些凡人和胎息,却是吃不得练炁士。” 绿珠心下叹了口气。 红妆魔的登阶,最至关的一味主要,便是人身精气,不拘男女阴阳,只要采得足够,便能血药功成。 但她如今还尚是初生未久,胎息修士的那一缕胎息于她而言,都难以消化,就莫说是道行更强的练炁士了。 “等到登阶之后,想必老爷和夫人就要更加器重我了,我这红妆魔和少爷那力异魔都不是俗流,为了安我的心,一些小要求,应会允我的才是。” 思忖间,绿珠也翻身上了床榻,将手一招,就将一个精壮汉子摄了过来,又顺便垂了纱帘,心道: “方才那人虽是男子,又端得无礼,却怎得好生貌美!叫我都眼热非常了!恨不能当场就同他行一次鱼水欢好! 不过,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将他养在身边…… 就怕夫人看了也眼热,也要同我抢,那才叫人头疼呢!” 怀着满腔的愁绪,床榻猛烈摇撼着,喘息声此起此伏。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随着深青色的纱帘一动,便有一道人影重重跌飞出去,在地面滚了几滚,直到触到了门槛,才堪堪停将下来。 这时候。 那原本壮硕若狮虎的汉子,此时已是脆脆一层皮囊在包着骨头,气若游丝,油皮薄如蝉翼,几可瞧见内里那些蠕动着的暗红脏腑。 只是短短数十息,他就仿是已衰老了一甲子,发丝花白,最终在一声短促的气喘后,将头一歪,便再也无了声息。 而下一刻,在绿珠满足的笑声中,又有一个大汉双脚离地,不由自主地向床榻处飞去。 就在这处鸳鸯被翻,红绡帐动之时。 另一方。 已更过衣冠的陈珩在其他彩衣女侍的引领下,继续朝着怀悟洞主的法坛走去。 “方才,有一道神念屡次扫了过来,观着那邪祟气息,十之八九便是那头恶嗔阴胜魔……幸亏你以散景敛形术将胎息遮掩的好,未被瞧看出了端倪,否则便是个麻烦!” 脑海中,突得传出了符参老祖的声音: “为何要先在汤池里沐浴更衣?老夫明白了!分明就是怕你穿着什么内甲,或是里衣内携着什么护身的手段,存了戒备! 不单如此,连你乾坤袋都被里里外外扫了一遭,家底都朝天了呢!” “天魔竟还能看察乾坤袋内的事物?” 陈珩闻言微微一讶,也传音道。 “多稀奇,天魔本就是虚空蝗类,更莫说那还是头恶嗔阴胜魔了,乾坤袋这下品符器虽有内景之能,却简陋的很,自然是难隐瞒它的耳目。” 符参老祖大笑道: “你如今一穷二白,除了那几张斗箓之外,却是实打实的身无旁物!放心,放心,那蠢魔定是认不出斗箓妙用,不会相疑的!” “那有无法子——” “待得你成就紫府后,就能将物什储在紫府内,那可是片天公造得的内景天地了,绝难绝难窥看里内!” 还未等陈珩说完,符参老祖便已猜中了他的心思,无奈解释了句: “再说了,看你乾坤袋的可是天魔,也唯有这群蝗类中的佼佼者,才能有此厉害! 若换成那个什么怀悟洞主,他是屁都看不出来的,你小子别太多心,一天天都疑神疑鬼的!”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 这一路上,两人便又漫无边际说了些话。 符参老祖对陈珩与卫令姜之间的事是存着万分的好奇,屡屡想要打探个究竟,问个水落石出才方肯罢休。 但无奈面前这人口风甚是紧密,饶符参老祖怎么旁侧敲击,都探听不出他的真切心思。 气得符参老祖一张面皮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仍是只能恹恹作罢。 “你小子不去蹲个死牢实在是可惜了,嘴这么严实,撬都撬不开吧,上刑也没用!” 符参老祖骂骂咧咧,刚要继续开口。 却突得皱了皱眉,猛得便不再作声。 “别再传音,到人家地头了……” 最后说完这一句后,他便沉寂了下去。 陈珩抬眼一瞧。 只见不远处一座遍体明黄色的宫阙中,四门大开,甚是空空荡荡,仅在宫阙的居中处,立有一座水玉砌就的法坛,高约三丈三,坛上端坐着一个衣冠整肃的高大老道,正是怀悟洞主。 在法坛下,还有三个杏黄蒲团平次摆着,其上已是坐定了两人。 “尊客请罢。” 领他前来的彩衣女侍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旋即莫名掩唇一笑,敛裳退走。 “见过洞主,见过两位道兄。” 陈珩也不犹豫,将袖一挥,便大步走到走到法坛下,施施然打了个稽首。 “小道友看来起色颇佳,甚好,甚好。” 怀悟洞主一挥拂尘,微顿了顿,笑道:“不必多礼,请入座罢。” “道友来了,请,请。” 蒲团上的另两人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回礼,态度恭敬非常…… 因袁扬圣察觉了不妥,提先用飞禄果遁走,所以他空缺出来的位子,也便被血莲宗的一位练炁士给补上了。 陈珩、散修路玉再加上一个血莲宗的练炁士。 便统共。 是这能有缘法来听讲道的前三名次—— 几人见礼完后,也不多寒暄,只是各寻了蒲团坐下。 怀悟洞主在说了几句场面后,也没有多的言语,直入正题,微微一笑,便阐了一门以兵甲来易形,换身替死的高妙道术。 如云如雨,乱坠天花。 符箓、采气、丹阵、炼灵、傀儡…… 说一回玄,论一番道。 怀悟洞主并不藏私,似是要毫无保留般,金声玉振,娓娓道来。 而一位洞玄大炼师的心得道论,莫说是散修了,即便对门派弟子而言,也无疑是桩天大的机缘。 坛下众人皆是如痴似醉,浑然深浸在了其中,不知光阴几许。 半个时辰悄然而过。 突然,陈珩心神一警,莫名将眼一睁。 耳畔仍是怀悟洞主温厚的声线,这一回,说的是大宝黄丹的冶炼手段,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那个练炁士皆是听得全神贯注,闭目沉意。 可在他耳中,本是寻寻常常的丹方,却是愈来愈荒谬狞恶。 血河、尸蜡、颅首、腐蝇…… 惨叫声不知从何处,慢慢地钻了出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终于。 面前虚空兀得像纱幕般朦胧分开。 一头被剥了皮的血尸哭叫着挤进现世,猛得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 章节目录 请一天假 三月到了,剩下的积分刚好还能再兑张请假条(〃?w?),调整下作息_(??w??」∠)_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浓腥的尸身腐臭气味扑鼻而来,近在咫尺! 仿是只要再凑近一些一些,那些飞溅挥洒的血滴子,就要狠狠击打在脸上! 陈珩突然神色一紧,遍体生寒,一股极可怖骇然的感觉直斥心头。 可还未等他做出别的动作,只在那剥皮血尸触到他双臂的刹那,一切却又兀得虚化了下去。 像是映在水面上的空濛幻象。 只是一道缥缈的泡影…… 剥皮血尸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是短短几个眨眼,那凄惨尖锐的哭嚎声就慢慢低了下去,好似突兀隔了无穷的远遥,要渐次微不可闻。 陈珩面色一沉,鼻端微微动了动。 此时那剥皮血尸的惨嚎已全然消弭无声,若非是空气中还残存着几丝腥臭非常的秽臭,久久不散,几乎就仿若是一场梦中的魇景。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闪动。 身边的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练炁士都仍是一派无觉无察模样,双目似闭非闭,神色肃然。 在听得精妙处,还忍不住要摇头晃脑起来,击节叹赞。 三丈三的法坛上。 怀悟洞主亦是从容自若,慢摇拂尘喷珠玉,响彻雷霆动霄云。 说法讲道,推阐圣明。 这座庞然宫阙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派云淡风轻,恍然未觉的模样。 好似只有他,唯他一人。瞧见了那一幕! 就如若。 是故意要让他一人偏偏来瞧看个真切般…… 这一处的讲道仍旧在继续。 而在陈珩目中,面前已是又生出了无数奇诡景状,遍地的魑魅魍魉…… …… 房梁上密密趴卧着交媾的人面大蛇,男女老少的面目都有,丈许的蛇尾长长从梁上垂曳及地,沙沙发响,像被风拂动的轻柔软幔。 大开的四门前站立着一群红肤侏儒,四目八耳,手持着通红的钢叉,它们时不时从叉上取下一块未炙熟的生肉塞放进嘴里,吃的鲜血淋漓,眼珠子咕噜噜在陈珩身上乱转,聚在一处交谈时,发出的也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 在陈珩目光扫来时,连忙嬉笑着跑开,你追我赶也似。 却过不多时,又哄闹着围拢,眼珠子里的恶意愈发的不加掩饰,几要喷薄而出,嘴角的涎水黏腻淌了满地…… 无头的大肚尸魁像白蛆般在蠕动翻涌。 池中的血水凭空奏出弦乐铮铮。 日光下似有无穷车轮飞驰往复而过,流烨似火的颜色,在空洞地穿过身体后,会余下哼哈的古怪气音。 远远,一头齐山高的六面金人箕坐在宫殿不远,它要将躯干横斜过来,目视陈珩时,一时连云霭都被阻住。 视野所及。 尽皆是遍灿的金光…… “玄牝者,神气也,口鼻者,神气之门户也,出息入息,长放缓收,使之绵绵,归根复命。阳起大请丹,合贴神气之味,可流通百脉,灌溉三田,是正真通关荡秽之大药。” ——“尔时,祟郁大魔王说是真言已,即时三千大千世界六十六种大震动。” …… “取紫英母石一斤,研成细粉状,加之胆石末、黄乌末各二两,同研成粉。” ——“尔时,仙佛神圣骇怖,即皆同时仰观虚空,见有一大无边魔像临于日月五星处,照耀无量无数无边诸天世界,声震大小劫会之灾,俱悉肉跳心惊,体失光明。” …… “苦酒三升入炉,以数七日夜通养,子丑卯寅互换火,待得铅消汞退后,可取得药泥半掌。” ——“若有情诸生不敬奉魔道,闻即此音,当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颠狂,种种病苦,一切皆得。” …… “固济后,以精瓷盛之,置于初阳起地三丈三深处,封丹七七四十九日取出,大药乃成,” ——“绝善人,除残民,疫水交波,兵火绕集,恶恶并生,凶凶共起……礼赞祟郁大魔王,一切平等业障苦过之奉主,毁生摧福,天地威光,践踏正法道!” …… 恶怪惊心,群怖狂舞! 而非仅是这种种蹊异,连带着怀悟洞主在法坛上的讲道声。 在陈珩耳中。 都已彻底歪曲扭转成了一种恐怖的魔经!截然不同! 大沉沦!大破灭!大毁减!大凋零! 渐渐,渐渐…… 而那魔经随着叙述声的渐次清晰,也已从旁人对于“祟郁大魔王”的礼赞膜敬,转为了“祟郁大魔王”的亲自口述的一门大神通。 那些似是鸟爪、又似是兽蹄的神箓符字随着魔诵声,一个个在心田间映现而过。 陈珩恍是身坠在了云雾之中,迷迷蒙蒙,待得回过神来,已是半个时辰又恍然而过。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脑中此时已是突得多了一篇经文。 仿是只要心念一动,放开拘束,就能够尽数观览下来。 但此刻陈珩已是无暇细看,只略瞥了一眼,便被这幅眼前景状震得微微吃了一惊。 金人、侏儒、车轮、大蛇…… 这些魑魅魍魉不知何时,已是围近了上前,将他团团圈在中心,它们的身影虚幻穿过怀悟洞主等人,像是两个不同的虚空世界,短暂重叠在了一起。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一个红肤侏儒将手中钢叉松开,向陈珩顶礼膜拜。 它站立在血莲宗那位练炁士的身侧,在躬身跪伏时,头颅更是径自穿过了那练炁士的肚腑,还略透穿出来了几寸,像是那练炁士腰间平白多出了颗颅首,看起来颇是荒谬滑稽。 然而满室之内,也唯有陈珩能够真切目睹这些怖物,听闻它们发出的声响。 这森寒中又隐隐带着些荒唐的一幕,自然也无旁人再能目见。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与山岳齐高的巨大金人也拜伏下去,无数的楼阁亭子空洞嵌入它的肌表。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所有的红肤侏儒都渐次跪倒在地,车轮停歇,交媾中的人面蛇密密从梁上分开爬落…… 所有的怪物都在用不同的语调嘶吼着同样一句言语,而那些本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却在此刻,现今却字字清晰,尽皆汇成了一句齐声的呼喊。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礼赞祟郁大魔王!” 那个最先拜伏下去的红肤侏儒抬起头来,向陈珩恭敬开口: “魔子。 请施术罢——” 感谢万物不及电电的20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5000点打赏,感谢衔醉邻山风的1500点打赏,感谢雲归加点盐的100点打赏,感谢月恒日深的100点打赏,感谢赫拉克勒斯的勇气的100点打赏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又一地阙金章 群魔窥伺,气状阴怖。 而法坛上,怀悟洞主仍是在闭目讲法,在自觉精妙处,还时不时略顿一顿,似是在细细品味其中深意,面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 相邻两个蒲团,散修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更是一无所知,听得极是入神。 这一回。 怀悟洞主讲得是一门名为《壶公素灵强记箓》的符书。 此符被刻画而出后,一旦催发,能使人“心开,读书不忘,日得三千言,久服之可以壮血”,不过也仅是强知而已,却无什么启智的功用,对修士参悟道法倒无甚裨益。 为了切实演练这道符法,从怀悟洞主顶门还跃出了一道青蓝真炁,分化成种种朱砂、金纸、大笔、灵墨,一步步描符画箓,其间灵光盘旋绕转,飞霄而起,正是派湛湛烨烨之景。 “老匹夫至今都还不露声色,倒是会藏……” 陈珩心下微微冷晒了一声,眼帘垂下,面上神色却仍是装得颇为无措。 一边是十足的玄门气象,仙气缭绕,氤氲放霞。 而他所见的另一边,则是群怪怖俯拜的凄恐之景,怨气煞气几是要冲霄的模样。 尤是那巨大金人,跪伏时半张面庞都是嵌进了这座宫阙内,里内的金浆流动时,腥臭无比,叫人恨不能割下鼻子来。 陈珩尝试以传音沟通这些魔类,却毫无反应。 便是那只好似具了灵智,称他为“魔子”的红肤侏儒,此刻也只是副木楞呆滞模样,恍若未闻。 他试探从袖袍下弹出一缕胎息,触向不远处一头人面大蛇的颅首,却也并无什么血肉实感。 直直穿过了过去,像是那仅是一团泡影。 “……” 陈珩眸光闪了闪。 他身侧的两人都未觉察,但这举动,却是欺瞒不过法坛上端坐的怀悟洞主。 早在最初那头剥皮血尸出现时,他虽无法瞧见,却自有莫名感应,神色便悄然一紧。 至于后续的人面蛇、红肤侏儒种种,更是手指紧攥,将拂尘都险些握出裂隙来,捏碎了不少灵光。 直至而今,看见陈珩还好端端坐上蒲团上,气机如常,虽是神色惊疑,却也并未亏损半丝血肉,才放了一颗心来,胸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二百年!足足二百年了!终于有能同‘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杰出世了,这页地阙金章也太过难修了,我和柳娘足足苦等了二百年,终还是见了转机!” 怀悟洞主此时心下正是万般的复杂难言,连口中讲道的言语都不自觉停了几分,目光似喜似悲,晦明不定: “还好冒着事后触怒花神府的险头,执意将这个陈珩请来听讲道了,血尸也就罢,可他竟是如此轻易就过了六尘魔的阻法吗?分毫也不损? 倒的确是个人物,难怪连长右谢氏出身的谢覃都要对其青目相加! 只可惜,‘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乃是祟郁魔神创出的天魔法……若非是天魔族类,便是与这门大神通有了心田交感,也万万是修不成。” 一念及此。 饶是怀悟洞主在侥幸之余,也颇有些后怕。 若陈珩此时乃是天魔的躯体,以他毫发无损便过了六尘魔阻法的表现来看,十之八九,便是能够修成“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成为崇郁魔神的魔子。 若他真成了崇郁魔神的魔子,上达了祟郁魔神的天听。 纵然自己是洞玄修士,再加上一个身为恶嗔阴胜魔的柳娘。 虽是能胜。 但陈珩若执意要逃,却也根本挡不住他…… “你若是肯早生二百年,让老夫早两百年遇上你,我这一双手,又何须沾染下如此之多的杀孽,坏了我一身的清誉?” 怀悟洞主怅惘不已: “若是早上两百年,老夫早跟柳娘穿过罡气层,远遁去了天外,做对逍遥鸳鸯了,又何须在这胥都天里做个阴沟老鼠,个个都喊打……” 他在这法坛上心绪涌动之际。 陈珩尝试向外传讯,果不出其然,周遭天地都是被早早压锁住了,出入不得。 于是面上便也恰时更添出几分骇然神色,显得比方前魔类出现时更是恐惧,几乎要两股战战,坐不住蒲团的惊恐。 “先试试这门神通……” 他心下暗道,用意识沟通金蝉,瞬息进入到了一真法界之内。 仍是那片混混冥冥、茫茫无野的偌大天地。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我倒要看看,这其中究竟是存着什么奇异。” 陈珩也不犹豫,盘坐在地,将心田内那篇大神通映照出来,一个个字样仔细观览过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将其悉数烂熟于心,但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 “天魔法?在沟通寂然天宫,成为崇郁魔神的魔子后,便能同这尊父神做交易,来换得无限造化伟力?便是夺拿日月,悬游幽冥,也并非是妄然,倒是同太素玉身一般,颇大的口气。 不过这崇郁魔神所创得的天魔法,怎也是列在了地阙金章之中……” 陈珩暗自疑惑,心道: “还有,像此类地阙金章,不是应有道廷法禁的么?有道即现,无道即隐,非有缘人不得见,我分明还尚未见得地阙金章的原本,怎就轻易得了金章上的神通? 怀悟洞主到底想要以这金章来做个什么施为,将我炼化成魔眷么?” 地阙金章。 有道即现,无道即隐—— 如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所以能够得手太素玉身,这两位,便显是被地阙金章认定的有缘人。 金章又都被道廷设有法禁,外传不得。 童高路屡屡想将太素玉身传给他的几个兄弟和子嗣,都是因着道廷法禁缘故,屡屡挫败。 若非陈珩有金蝉在手,只怕也是绝不能一窥太素玉身的神妙。 可这一门大神通观其经文上的道廷太史令注解和特有的道廷分门别类之法,分明也是地阙金章上的经法。 他却分明只是听着怀悟洞主的讲道,便莫名记了下来。 并未得见地阙金章的原本金页。 也没有用金蝉来模拟什么心相。 这样一来…… 陈珩不再多思,先压下心头困惑,在一真法界内,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按照法门指引,自顾自运使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 他便从入静中退出,缓缓叹了口气。 果然。 同这门大神通上所说的无二……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是天魔法,人身全然是无法修行,也唯有天魔种族,才能尝试一二。 莫非,怀悟洞主是要将我转炼成天魔之躯,再行夺舍的事由?这样也可行吗?” 陈珩摇了摇头,心神沟通金蝉,又回返了现世。 这其中过程看去虽长,但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却也不过几息而已。 他向法坛上瞧看过去,此时,怀悟洞主已停下了讲道,也面色复杂地看向自己,满脸默然。 “柳娘,现今如意了吗?” 他也不对陈珩说话,更是不去看那双震愕莫名,却又强装着镇静的双目,不知是心有愧疚,亦或者是又怀着怎样莫名的心思。 只慢慢叹了口气,便凭空喊了一声。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一声癫狂的女声突兀欣怡响起,旋即便是哈哈的大笑声。 “礼赞崇郁大魔王!有望!有望!此生终是有望跳出这该死的九州四海了,艾媛,等我下次回来,就该是你惶惶不可终日,就该是伱要变成丧家野犬了! 果然还是崇郁魔主这等巨擘神通广大,居然破解了道廷的法禁,我天魔一族,亦是不比仙佛神圣之流差到了哪去!哈哈哈哈,那太子长明只怕临死也未想到,他在地阙金章上施下的手段,居然会被屡屡抹去,今番,我就是新的崇郁魔子!我也要入寂然天宫!” 在这一声后,虚空生电,隐隐有一道模糊身影藏在其中的无边幽邃处,发着狂笑,正要一跃而出。 “太子长明?这又是哪位前辈,是道廷的太子?” 陈珩心下暗忖一声,可面上装出的神色却是伪饰的甚好,在看见虚空幽遂处的那道身影时,更是要震怖了,几乎要系不住最后那丝从容。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祟郁魔神 虚空幽邃处,遥遥看去,只有十二道灿金的龙虎锁链,在缚着一道曼妙无比的美妇身姿。 细腰婀娜,凫臀酥胸,峨眉轻扫,云鬓高挽,在微开的衣襟之下,是滑腻无比的雪肤,如瓷似玉,只略一晃动,便有一股撩人的媚态,叫人忍不住心头火起。 可再朝上一看,视线停在了美妇面目上,这时饶是再如何欲念大炙的人,都是要熄去了那股邪火。 在那美妇颅首处,唯有一团在不停蠕动蜷曲的黑泥,时时刻刻都在变幻着形状,像水渊正中的那一口旋涡,吸附着种种性质,散着股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邪祟妖异气息! 只单望上一眼,便要叫人血流加速,两腿发软,忍不住要跪伏倒地。 “……这便是恶嗔阴胜魔?” 陈珩心头一讶。 “二百年!我们等候了足足二百年!总算是来了一个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物,等到离了这该死的胥都天后,这万千的界空,都在待我去据有! 天魔!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天魔!” 美妇只略活动了一下手腕。 登时那缚住她的十二道龙虎锁链都兀得铿锵发响,传彻出龙吟虎嘶的爆鸣,大作金光! 她又笑了一声,脖颈处的黑泥登时凑聚成了一张千娇百媚的的妖冶面容,眉目精致慵懒,姣好似工笔细描。 “他的胎息仅只寻常,玄真派三阶中品的‘锭金真炁’,倒是不必多费口舌……可身上却藏有一门颇是不俗的炼体道术,连筑基二重的修士,都能被其一拳打杀,凶烈的很。” 怀悟洞主只将目一扫,便有一股无形力道,将陈珩牢牢定住在蒲团之上,分毫动弹不得,又道: “柳娘,在夺吞了他的躯壳后,你搜一搜他的元灵,记得将那门道法给找出来。” “炼体?肉身成圣的法门么?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此术倒是合该你我二人所有,今番可莫不是天幸吗?哈哈哈哈!好!好!” 怀悟洞主闻言微微笑了一声。 实则,他对陈珩的太素肉身早便就是眼热非常了。 不过区区练炁之身,依仗着此术,竟能有如此表现,非仅屠同境的练炁士有若屠狗,还生生格杀了好几个筑基真修,称得上是凶焰滔天了。 仙道修行中,洞玄之上,便是金丹。 而若想要凝得上品金丹来,需采够十三味大药,“神符火”,便是其中之一。 此药非得肉身血气强绝者,才方能够凝练而出,又以九尺九寸为至极,再增无可增。 在过往年岁中,他之所以不敢炸碎体内的先天金汞,行险结丹。 一方面碍于是修道资质所限,纵是结丹,也怕只是最次的黄白金丹,得不偿失,还白白延误了大道时机。 而另一方面,则是肉身实在甚是孱弱,被恶嗔阴胜魔采补了多次后,已是一副朽木枯株、外强中干的模样。 纵是也修行了几类肉身壮血的道术,但于事无补,只是个勉强支撑的局面。 若是强行炸碎体内的先天金汞,失了道行境界的支撑,只怕还等不到服药凝丹,顷时就要被反噬毙杀。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缺一不可。 他的肉身在恶嗔阴胜魔的屡屡采补下,已然是个漏了口的水囊,纵是如何的倾力加注,也终是要流泄个干净,丝毫也不存。 而这时。 陈珩的太素玉身,对怀悟洞主而言便无异是一根救命稻草了。 这门神通的异力他已是在怀悟洞中亲目瞧看过,若是能得手修行,非仅能够缝补住肉身的漏口,还能顺理成章,凝练出“神符火”来。 到了那时候,若能再从天外寻求到几味大药来,下品金丹必是已然在望,中品金丹说不定也能一搏。 成道之机…… 便要将现矣! 他在这边正怀揣着百样心思,略略沉吟失神。 而幽邃处,那身材丰腴妖娆的美妇已一根根将捆缚住自己的龙虎锁链扯断,不过几息,便只是满地的碎铁灵光,纵身一跃,不知横渡了几许虚空,就跃进了这座宫阙内。 这一连串动作疾若流火飞电,仿是只在倏忽眨眼之间。 那三丈三的法坛下,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练炁士都是震愕莫名。 惊得从蒲团上慌乱起身,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一双手都不知该要如何摆放。 他们并看不见剥皮血尸和那些六尘魔。 在其眼中,这一切皆是来的莫名其妙—— 先是蒲团畔,好端端的讲道正在听着,陈珩脸上却莫名流出惊悸犹疑之色,还屈指弹出胎息,似要击打什么个事物。 但他面前。 分明就是一片空茫茫…… 虽是对陈珩的举止心头存了几分不解,但讲道的机缘在前,连法坛上的怀悟洞主都未说上些什么,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练炁士也自然懒得多管他发癫。 但没过几息,连法坛上,怀悟洞主也倏忽停了言语。 这老儿先是莫名摇头苦笑,旋即当空喊了一声。 便在幽邃处,显出了一个被十二道龙虎锁链捆缚住形体的美妇。 从他俩言语来猜看,倒像是老相识了,今日的这场讲道,也是存着不为人知的别有用心。 可那美妇人—— 分明便是一头活生生天魔! 而且是在天魔中,也身份种性颇高的恶嗔阴胜魔! …… “该死!该死!一切都明了,我还说这怀悟老儿真有那般乐善好施,专爱接济我等散修不成?连怀悟洞的前三名次,都定然要是我等散修,听说还因此跟花神府都闹了不快。 这哪是什么乐善好施!分明是欺我等散修没有家世背景!纵是死了,也是条野狗毙了命,不会有人来过问!” 散修路玉心思急转,冷汗涔涔淌下,手指禁不住地在颤。 他虽从未切实见过天魔,却也听说过这邪物能够以修道人的血肉灵气作食膳,凶戾的非常! “这么千方的百计,费这么大心思,就是要把我等喂天魔?若仅只如此,何须这般的大费周章……” 情知已是生死一线的时候,散修路玉反而勉强镇定了下来,在一番心思电转后,猛得将目光投向陈珩处。 这番讲道必是藏着番他错过的东西。 不单是他,连那个血莲宗的练炁士,都未有觉察。 唯有陈珩在这讲道途中透了些异样,与他们二人不同…… “原来不是凭空发癫么?此人到底看到了何物?怀悟这狗老儿又究竟是想作甚……” 而路玉在此时惊疑不定时。 血莲宗的那个练炁士已是从震愕中回转过了神来,一拍胸口,从心窍中连连逼出了数口精血,合身一扑。 霎时间,就化作一道褐烟遁走。 但此时大开的四门似是设立有一道无形禁制,只当空一声金锐炸响,便破开了遁术,将他从褐烟中狼狈逼出身形来。 “黄吉,血莲宗黄廷炼师的次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小子。” 注意到这动静。 法坛上的怀悟洞主终是回了过神来,收起种种念想,将拂尘一挥,不紧不慢道: “勿要再做困兽之斗了,黄吉,我早已施了闭锁天地之术,封了这宫阙连带着整座浦屿,任里内是如何地覆天翻,外界都是查不着什么的异样。 只可惜,你本是不必死的……” 他笑了笑:“我向来只邀前三名次来听讲道,也向来是只对散修下手,却凑巧,这次那个叫做袁扬圣的小子逃了,伱却要急不可耐补进来,抢着送死,却也是一桩奇事。” “老狗!老狗!我原以为你还真是什么仁厚长者,原来竟是与天魔有染!你活该千刀万剐!” 血莲宗的练炁士黄吉一边吐血,一边厉声喝骂道: “你既然心知我的身份,又怎敢还对我出手,难不成当我父是摆设吗?我的命灯若是灭了,你又能够活到几时!” “你是宗门弟子,资质也不错,杀你实在可惜,我要夺了你的心智,将你炼成魔眷。” 美妇人笑盈盈接口道:“日后,你便是我的走狗忠犬了,每一次的道行增进,都能有一份回馈到我的身上,如何?你可满意这般下场么?” “恶嗔阴胜魔?!” 黄吉此刻终是骇然了。 下一瞬,随着‘咔咔’几声响,他的四肢便被折断下来,右臂弯折出一个诡异弧度,从掌中无力滚出一口小葫芦,被美妇人一脚踩住。 “这是?” 她将小葫芦举起,看向法坛上的怀悟洞主,道:“红粉真光?” “红粉真光,血莲宗的秘传道术,看来是黄廷炼师特意留给这小子的护身手段,但仅此一道,却还破不开你我特意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怀悟洞主摇头。 “餐后的茶水容之后再来享用吧。” 美妇人一挥手,还欲挣扎的黄吉便登时昏厥倒地,口鼻都溢出黑血来。 她缓缓发出一声娇媚轻笑,便朝着蒲团上被定住的陈珩走出,直直越过了满头冷汗的散修路玉,一眼也不多瞧看。 “……我活了?” 路玉既惊且喜,在几息后,更不迟疑,连忙化光便走。 可还未等得抵进门户,面前虚空就如纱幕一般被轻轻分开,露出了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魔类。 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是呈着嗔、怨、喜之相,只轻轻伸手一捞,便将路玉抓在掌心,一口就咬落下了半边身子。 “……力异魔,果然是这般。” 陈珩眼神闪烁了一下。 在他前来浮玉泊,遇上卫令姜的最初,两人便遭逢了一场小魔灾。 数千的天魔浪滚如潮,乌泱泱一片,几是要无物不吞的感触。 而场小魔灾的首领,便就是这头力异魔…… “雍儿,别当着你爹的眼前吃人,他若是耍上性子来,为娘也保不住你。” 美妇人顺着陈珩目光瞥过去,淡淡笑了声。 那头叼着路玉残尸的力异魔嘟囔一声,不情不愿又钻进虚空内,只余下满地的淋漓鲜血和一些稀烂脏腑。 “陈珩,我知你此时心头在想些什么?但他乃是我和柳娘的独子,纵是贪玩了些,可我又怎会杀它? 之前擒他那一幕,不过是做给你们看的罢了。” 法坛上,怀悟洞主声音淡淡: “至于其他那些魔类,不过是柳娘炼法时剩下的残渣,能死在我的四明破骸真火下,也是它们的荣幸了。” “看来洞主是要让我死个明白了?” 陈珩叹了口气。 “实则,若是有得选的话,老夫也不想杀你,陈珩,你乃是正真的天纵奇才,虽多少有些露怯,但在生死当头,又有哪人能临危而色不变? 你能忍住惊惧,和那些魔类共处在一处,多少也是有胆量的,已是很不凡了…… 二百年,我足足开讲了两百年的道,你还是第一个,不仅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还能毫发无损过了六尘魔试法的人。” 怀悟洞主也莫名一声长叹: “你若是肯摒了人躯,转生为天魔,前途必是不可限量!连老夫都要远远望尘莫及!” 二百年的讲道里—— 怀悟洞主自然并未胆大妄为到敢于直接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全篇诵出,那样无疑是自己寻死。 而是将这门大神通一句句分开揉碎,潜藏在了章头末尾。 串联起来。 便是“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全文! 但这页地阙金章纵是被祟郁魔神抹去了道廷的禁制,也依然是个择主的。 有道则现,无道即隐。 若是无缘,如怀悟洞主这般的,已是诵个二百年,却依然生不出交感,更见不着什么试法的六尘魔,只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在扰得神识不宁。 至于境界低微的路玉和血莲宗黄吉,更是连心悸感都不存,只是一派茫然无知。 二百年内,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者可谓寥寥,不过十指之数。 而这十指之数中,能毫无无损地过了剥皮血尸和六尘魔试法者,却是一个也无…… 在怀悟洞主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陈珩倒是个命定的天魔种子,和这门天魔法,恰恰是要相契的很—— …… …… “祟郁?居然是祟郁这个老东西?!” 正在那个美妇人一步步走近时,怀悟洞主目光也愈发森寒之际。 脑海中。 却又忽得传出符参老祖兴奋的声音: “在道廷崩灭后,祂可是第一个扛着反天大旗的,连太子长明都被祂们那些乱党逼进幽冥深处! “不是说祟郁在法圣天中,被劫仙之祖一剑便给削去了半颗道果吗?好久好久都未有祂的声息了,你小子居然被这门神通选中?奇了!奇了!” 他兴奋催促道: “你赶紧变成魔子啊,跟寂然天宫通个讯息,让老祖看看,这祟郁老魔究竟还是否活着! 这可正真是个大消息,能够卖出大价钱的!” 反正都是4k,感觉拆不拆两章区别都不大,以后还是二合一算了。 再说说有书友问过的月票加更的事吧。 上架前说是每过1k月票就加三更,二月过1k了,我尽量抽空把三更(6k)写出来,还有盟主的三更(6k)加更,我也尽量吧,最近实在不是我发的晚,是写完更新基本就是快零点了……欠的那六更,我尽量在三月底补上,三月不行,最迟四月底一定补上(**)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事泄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这乃是一门勾连寂然天宫,成为祟郁魔主的魔子。 尔后便顺理成章,向这尊大父神来行祈祷、求赐予的佑告之术。 残虐万灵,捣毁天地,杀绝一界,打烂海陆—— 只要不断的去行那种种摧却、灭绝、震怖、毁坏、黑暗之事。 就能够从寂然天宫之中,不断得到祟郁魔主的赐福。 而那赐福也并不拘于什么,完全可按祟郁魔子的心意来做选取。 既可是一尊上佳的红粉肉炉鼎;一件藏骸绝迹、能吞脑嗜髓的奇诡旁门毒虫;身具移山改陆之能,能肩抗河岳的大尸身傀儡。 又能是一卷正宗的玄门高要密卷,直指元神返虚的道果;一口前辈剑修留下的法宝飞剑;一颗九转龙虎金胎大丹。 亦或是人道修行的圣贤手札。 赤箓正神的金身残块。 断绝了「五顺上分绝」,梵行已立的大阿罗汉的遗蜕舍利。 能腐绝生煞,幽阴至绝的真犼血魂。 大道宗虚,涬溟万象,无有不包,无有不囊—— 甚至经文上有言,若是赐福足够,便是转轮生死,浴日补天,亦或是恭请得祟郁魔神亲自出手,也未尝是妄言。z.br> 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却并非这些赐福所换来的种种条目。 而是在成为祟郁魔子后,便已超脱了生死衰病的烦恼,无虞寿限的苦楚! 几是能够无限的延生下去! 在生灵炼成「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顷时,一身的性命根本,就已是在寂然天宫内注下了真籍。 纵是被敌手打杀,也能很快从寂然天宫中苏醒,再次于现世内重生。 刀兵、神通、咒诅、符阵…… 便是死上个千次万次,也能够再千次万次的重生回来。 事实上,在成为祟郁魔子的刹时,就已是个阴司除籍、鬼关无姓的定居。 能决定祟郁魔子生死的,便只唯有祟郁魔神这一位而已…… 不过这门大神通虽有无穷的殊胜,却也甚是个难修。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 单说是与之交感的生灵,便是万中无一。 而纵是侥幸过了交感,后续的剥皮血尸和六尘魔的试法,又足以令得无数人折戟败亡。 在前古时代,祟郁魔神本就是佛门大觉者的出身,后屠门叛教,杀了满天的菩萨和大阿罗汉,才有一统群魔的景状,被膜敬为「魔中圣哲」。 祂所开创的「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自然也是隐隐约约,暗带了几分沙门真意。 剥皮血尸乃是表色之门户,一旦被触及,便是要被剥离显形二色,打入空寂无间之所,下场凄惨。 在其之后的六尘魔—— 人面大蛇是色尘。 红肤侏儒是法尘。 无头尸魁是香尘。 血池弦乐是声尘。 车轮是触尘。 金人是味尘。 —— 此六尘魔试法,非大福缘、大毅力、大气运者不能化解。 一旦败落,顷刻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人择神通,神通亦择人。 祟郁魔神对于自家魔子的选取,也自是严苛的非常。 在符参老祖记忆中,能够如陈珩这般毫发无损的便过了六尘魔试法者,近十万年之内,也唯有一个陈嫣而已。 「都是陈玉枢留下的子嗣,陈嫣算是这小子的姐姐了……当初那 页载有」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地阙金章可是主动来投,落在陈嫣怀里,老祖亲眼的所见,让我都吃了一惊!」 符参老祖心头嘀咕: 「这老陈一家子看来是颇得祟郁魔神的偏爱啊,祟郁魔子多久都未再出世了?先有一个陈嫣也就罢,可陈嫣死了才过多久,竟又出了一个陈珩! 不过,祟郁到底死了也未?现在选祟郁魔子究竟是祂的心思,还是由寂然天宫在代劳? 若是未死,将祂讯息卖给那位劫仙之祖,说不得这还真能赚上一大笔呢!狠狠的发财啊!」 怀揣着这般心思,符参老祖又催促了陈珩几次,却都是未见应答。 他在这边不解了半晌。 最后终是猛得想起自己在入殿前,曾说过的噤声言语,不禁咧了咧嘴。 「好了,如今已是能传音了,你不必忧心被觉察,无妨了。」符参老祖叹出一口气,无奈道。 「这又是为何?」 过了几息,他才听得陈珩传音。 「因万里照见符眼下已是启用了,老祖这片参叶子在用尽飞灰前,参叶中的神念自然是要从虚空归还到本身,也因此是能借来本相的一丝法力。」 符参老祖洋洋得意: 「小子!可别小看老祖啊,老祖可是堂堂的大哉延性参,是正宗的长生仙药!借来本身的这法力虽不能改天换日,但屏去一个洞玄和一头天魔的神念感知,那确是不难!要是以后还能再遇见老祖参叶子的话,你可要对老祖放尊重些!」 「万里照见符已用了?是何时候?」 陈珩一讶: 「可我分明还未动手。」 「……在那个恶嗔阴胜魔出来的时候,嘿!你年轻人把握不住这张宝箓,还是得让老祖来!你若是哪儿没录照下来,岂不是白白费了老祖的叶子?」 符参老祖讪讪笑了一声,又连忙找补,转过了话头,道: 「话说你小子方才装得挺像啊,老祖还是第一次见你脸上有如此之多神情。 演得好!好!演得甚好!」 陈珩心下倒也不是太意外,符参老祖的秉性他也多少是了解些许,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万里照见符—— 这张符箓并无什么杀敌困阵的功用,它仅是能将眼前发生的一段声象储下,再传飞到万里之内,每个修士的心田脑海之内。 且催发时甚是隐蔽,无声无息,令眼前之人绝难察看到不妥。 按各大玄宗仙门所勘定的奇yin巧技来算,这张万里照见符倒多少也算是合贴此流了。 事实上,依着符参老祖的言语,这张万里照见符乃是近古时代,才被一位高人所创出。 其本意也是用做捉女干成双的,将荒唐yin事大白于天下,拼着折损自己颜面,也要行诛心之事。 后逐渐流传了开来,另用做了他处,才被广为人知…… 「万里照见符用了便用了罢,老祖想必自有考量,不过祟郁魔子一事倒是妄言了,一来,人身并不可使用这门神通,二来……」 陈珩笑了笑,道:「我还不想抛去现下的人身,去行天魔的道途。长生大道,自然最终是要求个超脱逍遥才是,岂能将生死制之于他人之手?」 这时候,那美妇人面貌的恶嗔阴胜魔早已是临近了陈珩身畔。 她微微俯下身,露出胸前那一抹滑腻雪白的沟壑,目光在陈珩脸上游离不定,仔仔细细打量。 其中的火热意味丝毫不加掩饰,似是简直恨不能伸出舌头来,来把这张脸来回舔涤一遍。 「小郎君,你好漂亮啊。」 凝望了许久,美妇人才幽幽叹息一声: 「你真的好漂亮啊,像个玉人一样,我都要舍不得夺舍你了……」 她抬起青葱的尖长玉指,将陈珩下巴挑起,喉头滚动,一双眼简直像是黏死在这眉目上,浑然忘我也似。 「万里照见符还能再储下一段声象,你小子赶紧再卖几个笑脸出来,套出她的底细,最好坐实了这什么怀悟洞主和天魔有染的罪责,那样就完事了。」 见着这一幕,符参老祖几是要乐得开始打滚了,强忍着笑意,对陈珩传音道: 「卖个笑,卖个笑,赶紧套话,快!快!」 陈珩心知这老儿完全是想看乐子,但他心底本就也对天魔存了几分疑惑,沉思了一会,便也开口。 「这位夫人——」 「小郎君,妾身本名是查和娜仁。」 美妇人打断他,吃吃一笑:「你唤妾身为柳娘便是。」 「夫人和洞主这两百年来,以听讲之名,来行的都是杀戮之事吗?这几多年岁里,便未曾有人发觉过吗?」 他道: 「若只是为了选取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者,又何必下死手? 又或者,今番是我连累了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若我并未与神通交感,他们也不必死?」 「……郎君倒是心善,可惜了,纵是郎君并未与神通交感,他们也是活不下来的。」 美妇人摇头:「那些资质高些的,有望仙道洞玄境界的,自然不可涸泽而渔,妾身会将他们炼成魔眷,日后他们道行若是增进了,也能有一份反哺道妾身手中。 而那些资质低劣的……郎君不知吗?天魔最是爱修道人的血肉了,那可是大补之物,」 她舔了舔嫣红的嘴角,媚态横生: 「至于被发觉?放心罢,一来,我们都是只对散修下手,命如草贱的东西,值得甚么。 二来,我可是恶嗔阴胜魔,仅次于天魔中的王族,我的魔眷傀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窥破的!」 「我还有一个疑惑,传言怀悟洞主曾去东海寻龙,最后娶了东海龙君账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为妻。」 陈珩闻言叹了口长气,缓声道: 「我原还以为夫人是蛟女,没料想竟是天魔…… 这么说来,莫非连东海也与两位立下了什么盟约不成?」 听到这话。 美妇人本是带笑的面色,微微僵了刹那,眼底眸光也一沉。 「东海的龙君何其自傲,我和柳娘在他面前不过是虫蚁,立下盟约?什么痴心妄想。」 法坛上。 这时怀悟洞主淡淡瞥了陈珩一眼,开口道: 「我以求娶龙女之名带柳娘去东海,本意是想献了全身的家财,以祈求一个能出入罡气层的名额,逃离这九州四海。 但莫说龙君懒得理会,连那些公侯将相,都只把我当个笑话,甚至因柳娘是恶嗔阴胜魔,还要将她夺来当魔宠,是灵照显应大将收了我的身家,又以蛟女之名替我伪饰,将我二人又送回了南域。」 「好了,你该问的也都问完了,看在你所立的功劳份上,老夫已是让你当了个知情鬼!」 怀悟洞主冷冷一笑: 「陈珩,乖乖去死罢!」 这时,美妇人已是脸色酵红,如若饮了醇酒般,绽了万朵桃花的颜色,衣襟半开。 怀悟洞主这一声厉喝,终是将她震得狠狠回过神来,不得不从陈珩脸上缩回手来。 「夫君,妾身失态了。」 美妇人眼波百转,朝法坛处委屈一礼。 而怀悟洞主只是冷哼了一声,神色颇有些难看,但却也未有多的表态。 「洞主一世英名,好歹也是名炼师,就甘愿如此***?」 这时,符参老祖已是笑得疯了。 陈珩也不理会这聒噪老儿,只略一抬头,问道。 「若是无柳娘,老夫早已是朽骨一堆,我和她之间,又哪轮得到你这小儿来评说!」 怀悟洞主面色厉声一闪。 「这老儿倒像个痴情龟公。」 符参老祖心道。 美妇人也不再多话,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将身一摇,便有重重魔光烟霞将其罩在了正中,缤纷灿烂,如群星映月,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厉声叫喊声,从虚空隐隐传彻出来。 「我虽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可夫人若夺舍了我,也能继承这门神通不成?」 陈珩看着这奇诡一幕,有些好奇问道。 「郎君这是想套妾身的话吗? 告诉你吧,这「两相生转」之术乃是恶嗔阴胜魔的本命神通,转生之后,不单是神通,连郎君的命格、气数,妾身也能悉数继承下来呢!」 美妇人赧然一笑。 皮肉一寸寸从她身上剥离,像被水泡糊了的黄纸,先是头发、手臂、眼球、脚趾,最后再是内脏和血液,等到一切垂坠在地后,魔光烟霞的正中,只有一副白骨。 那白骨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就坍倒了成了一堆骨架,只余下了一道艳丽魔光,晃了几晃,真奔向陈珩心口处! 「啧!吹得牛皮都比天大,不要脸!」 符参老祖嘟囔一声,将手一拍,整个身躯都溃散成灵光一团。 万里照见符登时发出! 浣花剑派、小甘山、狄北渡、云岛、五歧崖、丹熏大渊…… 万里之内,无数宗派山门,无数仙道修士。 此时不拘是谁,不拘正在做何事,脑中都突兀浮出了一片莫名声象。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小郎君,妾身本名是查和娜仁。」 「东海的龙君何其自傲,我和柳娘在他面前不过是虫蚁……」 怀悟洞主和美妇人的面目仿是近在眼前,声音也清晰可闻。 虽有些修士仍是茫然懵懂,并不知这两人是怎就突然闯进了自己脑中,但还是有不少人突得勃然变色,惊得手足无措。 尤其浮玉泊这片,在短暂的森寂后,更是哗声大起!沸反盈天! 而此时。 在无穷远处。 千山深处,流云映霞,水瀑条条挂落,好似晶帘也般。 在群瀑拱卫正中的峰顶,兰亭之上,一个面目俊美的华服男子先是略怔了怔,旋即拊掌大笑,声如飞雷。 「万里照见符?好!好!竟是一头恶嗔阴胜魔吗?」 他将眉梢一挑: 「我还以为来南域是桩苦差事,不料竟能遇见这等玩物?谢师兄的丹炉正好还差一味主材,这魔类,便由我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收了!」 章节目录 再请一天 偶感小恙,寒热交迫,执笔手抖,请假一天(;′?????`) 《仙业》再请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道脉校考 “等等,这其中只怕是有蹊跷!” 在司马灵真拊掌大笑之际,与他相对的一张玉案处,忽得便传来一声低喝。 司马灵真闻言皱眉,有些不悦地转目瞧看过去,旋即脸上便露出果然这般的神色。 “侯温师弟,又是你?你从到这南域起始,便就是副疑神疑鬼的做派。怎么,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的那卦术能算得尽天地玄机吗?” 司马灵真挑了挑眉,淡笑一声,道: “不是师兄小觑伱,我玉宸派中,便是最擅筹卜之道,又得过秘授真传的君尧师兄都不敢如此作想。 师弟才从下院拜入上宗多久?见识终究是浅薄了。 因临行前的一道卦象就惴惴不安至今,多少也是丢了我玉宸派的颜面,也是让在场的几位师兄平白看笑话!” 瑞霭万照,清光缭绕—— 兰亭之内,已是高高起了六七方台座,其上皆各端坐着一位金丹真人,身披宝光,面带玄德。 身前的玉案上,各是仙家珍果、灵丹酒液等稀物,灵秀之气沁人心脾。 几位真人本是在对司马灵真和侯温陪着笑脸,相谈正欢,倒也算是融洽。 但随着两位玉宸派弟子的隐隐针锋相对,和司马灵真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讥嘲,气氛倒却是一下子便沉寂了,甚是僵硬凝滞。 几位金丹真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言。 连他们都只是这般作态,那几个在末尾处奉酒作陪的洞玄炼师,就更是一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稍出。 在司马灵真相对的玉案处,是一个身着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宝冠,腰间悬着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 他年龄约莫在三旬上下,下巴留着一从短须,面容清矍,气度沉凝非常,如一座巍巍然的河山大岳。 听得司马灵真这话,侯温微微皱眉,眼中神光一闪而过,逼人心魄,但司马灵真却仿是浑然未察般,脸上依淡淡挂着笑意。 “木火交辉,润下犯水,土星在焉,已是八煞临于正印的格局,主凶神之象……” 两人彼此冷淡打量了半晌后。 终是侯温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知师兄是堂庭司马氏的出身,似你们这等十二世族中人,十之八九的,都是副自矜骄慢秉性,听不得劝说的。 可我的卦象鲜有出错,这万里照见符之中必是存着蹊跷,那头恶嗔阴胜魔说不得正是我卦象中的凶神之象! 师兄纵不为身家性命做想,难道也不思一思宗内的大事吗?” 见司马灵真不为所动。 侯温沉默几息,又无奈道: “这可是派中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你我二人既担了此责,便应尽忠做事才是。 如今还未去艾简的玄真派里品评勘定,注上金籍,又怎好为了区区一头恶嗔阴胜魔,就擅离职守?” 玉宸派下辖有道脉、别府近千,都是门中这无穷年岁里,互相开枝散叶分化出去的。 这些道脉虽是顶着玉宸派的名头,也能享用下赐好处,学玉宸派授传的道术神通,若门子弟子有出类拔萃者,经过道脉派主的举荐,甚至还能进入玉宸派中听讲一段时日。 但这种种好处,却也并非是毫无代价。 这等道脉不仅要每年缴纳一笔供奉,敬献给玉宸本宗,以延续香火旧情,并每隔三十年,玉宸派便又会遣出两名巡照道人,来查校各道脉的发展进境。 从弟子修为、山门灵气、道术神通、玄魔功德种种,来做个品评。 若道脉连续三次在校考中,都是获得下考,便要被玉宸派除籍,在金册上消去名姓,非仅不再有好处下赐,日后也不能再以玉宸派道脉的名头行事,否则便有惩处。 司马灵真、侯温—— 这两人。 便是玉宸派此番的巡照道人,负责南域道脉的品评勘定。 南域灵机匮缺,不是片修道的乐土。 也唯有三十年前犯下了大错,险些被开革出门的艾简,在此草草创了个道脉…… 而侯温尚在玉宸派下院时中,便是以一手先天神算称雄,凭此生生杀入了十大弟子之列,尔后顺列成章,拜入了玉宸派上宗。 同司马灵真来南域前,他特意耗去心血,为此行程卜算了一卦,却是得出了个大凶之象。 但既已领了符诏,这时却也退却不得了,不然就是在众师兄弟面前露了怯,失了自家颜面,也要让派中看重他的长老心下失望。 而侯温这一行以来。 因卦象而心存的处处警惕小心—— 在世族出身的司马灵真眼中,却显是一副坐井观天、无病呻吟的做派,甚是看不入眼。 世族中人和白身之辈,本就存了不少龌龊,即是同在一派之中,也大抵是个相看两厌,鲜有能够交好的。 再加之,司马灵真被侯温这一路以来的草木皆兵,早就折腾的甚是不耐,心中已存了三分的火气,就更是要嗤之以鼻了。 若是早早去玄真派完成校考也罢。 少了相处的时日,也自是能够减去许多不快。 可偏生派中的火龙上人在几日前又隔空传了道旨意,言说如今外出南阐州寻药的王述生死不知……经玄教殿的一应长老商议后,需等得探明王述的真切生死后,才让司马灵真和侯温二人,再去玄真派中行道脉校考。 而至于王述与艾简的干系,他的死生之事又对这道脉校考是怎般的牵扯,却又是另一番后话了。 既是火龙上人的旨意,又是经得玄教殿一应长老们的默许,两人自然都违不得。 饶是司马玉真再如何与侯温相看两厌,还是不得不驻足下来,缓了去小甘山玄真派的日程。 这时,又有南域几家宗派的金丹真人闻得消息,特意以五龙观为场地,设宴来相请。 司马灵真和侯温也便顺水推舟,在这五龙观内歇息了下来,默坐等待后续…… 听得侯温仍是在忧心忡忡,阻四推三,甚至还拿出道脉校考的大义来逼迫。 司马灵真心下冷冷一晒,暗自讥笑:“此人在下院担任十大弟子时,就受过邵幼的不少恩惠,如今邵幼自不量力,要同谢师兄争夺真传的席位,这个侯温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处处同我做对,抢先当个马前卒子来献媚?可笑!还拿什么卦象来当名头,你真以为我司马灵真不晓得你侯温的用心吗? 待得谢师兄登了宝位,早晚有一日,要将你逼出胥都天外,去地陆开辟别府,令你在那等蛮荒野土了此残生! 不单是你,邵幼和他那群走狗,迟早都是这般下场!” 司马灵真不再多想,只又复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招,便唤出来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声势煞是煊赫堂皇,将十里云海都照彻的一派通明璀璨! 他脚下一跺,便已飞身入了天宫中,开了阵门禁制。 天宫一时彩芒乱闪,更是搅得这五龙观内的灵机乱涌如潮,云破光开,其中还有几声高亢清越的凤鸣象吟,好似雷霆发响,要罡卷八峰! 神火崖一位新晋不久的金丹真人见得此状,不由得起身,失态惊呼道: “好生了得的法宝!这莫非是玉宸派的玉景飞宫不成?” 玉宸派中,凡有弟子过了大比,从四大下院升至了玉宸派本宗修行,灵宝殿便会特意打造出一座“玉景飞宫”赐下,表彰其道行,用以护命存身。 这“玉景飞宫”乃是一座品秩极高无比的法器,非但禁制齐全,便是元神真人的攻伐,都能毫发无损扛过一阵,且遁速也是奇快无比,远超于寻常金丹修士,能驾天地四时的光景流风,眨眼转念间,就能遨游虚宇、挪移冥空。 此时—— 这神火崖的金丹真人也顾不得失礼了,将目运出两道焰火,仔细打量这禁制法材,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神火崖本就是以炼器铸材来做为立身之基,门中铜山老祖留下的三卷铁书,除了一卷直指元神道果的经书外,剩下二卷,都是记述着各法宝的炼制具细。 因铜山老祖也曾拜入过玉宸派的下院,只可惜未争得十大弟子之位,屡屡在大比中被刷下,擢升无望。 后心灰意冷,才主动向监院申请,开革了自己的下院名籍,辗转闯荡了几百年,连宇外地陆也去过几次,终是曲折来了南域,在这里创下神火崖的道统。 也因着这般缘法,铜山老祖对玉宸派上宗甚是怀着一番痴苦执念,就连他当年的得意法宝——罗铁飞宫,也是仿着玉宸派灵宝殿的“玉景飞宫”的形状所炼,种种外景气象,都力求着相差无几。 而如今。 在这位神火崖的新晋金丹真人眼中,司马灵真所唤出的这座天宫。 禁制自不必多言。 但观其内里的炼形手法和一应法材的配比,虽只能大体瞧看个朦胧,却与自家的镇派法宝“罗铁飞宫”分明是个南辕北辙的趋向! 这一表象,惊得神火崖这位新晋金丹手足冰凉,面上也有些失态。 而他这一声惊呼,也让台座上的几位金丹真人都将目瞧去,脸上神态都是不一。 似玉宸派这等大派弟子,与他们这些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已是存了地别天差。 不说修行的经卷、神通,所得的缘法、福地、灵机种种,仅只身家一项,就足以令他们望尘莫及了。 单说这座禁制齐全、门户森严的飞宫法器,就已是他们大多数金丹真人都未有的物什,这还因他们都好歹是五光宗、神火崖这等宗派的出身。 若是换成穷困些的金丹散修,只怕是连一件法器都未能得手,只能使用一些上品符器来凑数…… …… …… “果然是群南域的俚俗野人,连我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玉景飞宫’吗?” 司马灵真心下有些好笑,但也懒得去辩解。 这座“紫素八方宫”里内虽也是广大,屋舍连绵,水榭花池一应俱全,足可容纳在近百人居住此间,但同几乎是一座小城般的“玉景飞宫”,却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 更遑论“玉景飞宫”在驱策时,有种种瑰色霞云映天,似朝日初升,气象更是不同,倒也好辨。 也唯有这些南域的修士,土地都并不是修道的乐土,连几家大派山门都距此甚远。 纵是有些人都艰难成就大道金丹了,却也还是这般的没见识。 在主殿的云榻坐定后,司马灵真忍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刚要摧发,就见得兰亭之内侯温皱眉,似是又要劝说着什么。 “师弟勿要絮叨自扰了!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袭杀我玉宸派修士!再且,你当我这一身修为是泥捏的吗?!” 司马灵真愈发不耐: “也莫要用什么道脉校考来压我,如今王述的生死都还是未知呢!依着火龙上人的旨意,纵是要去艾简的玄真派,也是要等到探明王述的生死之后了!” 说完后,这座天宫便将罡风荡开,光华一闪后,就不见了行踪。 “呵……无论何事都要牵扯到门第之见上来? 这些世族中人果真都是些蠢虫,留着你们,真是平白损了天尊的声名!” 望着飞宫遁走的方向,侯温怔了许久,才莫名将眸光一收,叹息了一声。 这话自然没人敢接口。 台座上的几位真人各讪笑了一声,只是不住地朝侯温举杯劝酒,气氛又复一松。 而在这其中。 五光宗的王真人却是始终神色都晦明不定,也不执樽,流云大袖下的手指沉默攥紧。 “怀悟……你这蠢货,居然蠢到跟天魔相善?!你若只是想逃出胥都天,为何不来与我分说?你莫非还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天魔不成?” 在他的台座不远,花神府的金丹真人则面带着微微笑意,饶有兴致打量着王真人的神态变化。 这是一位丰腴绰约的美妇,彩带环臂,后脑悬着二十四花神彩煞,如混沌状的云雾。 “你看顾的这怀悟小儿死定了。”她注目片刻后,微笑传音道。 王真人面无表情,也不看她。 “说实话,居然是一头难得的恶嗔阴胜魔?若我是这怀悟小儿,必然也是要藏着掖着,连父母师长都信不过,就莫说是老师生前的故交了。” 她又带笑开口: “不过那天魔居然能寻得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好运道!若是让她转生夺舍,成了祟郁魔子,只怕就难制了。” “你今番言语很多么?”王真人不虞道。 “只可惜,有玉宸派的司马灵真出手,堂堂的十二世族,纵是那头恶嗔阴胜魔有天大本领,也要进丹炉走一遭咯。” 美妇人仿是没听见般,掩唇一笑: “不单是它,连你看顾的那怀悟小儿也是死定了!” 王真人冷冷瞥了她一眼,眸光转了数转,似是犹豫了一会,终还是侧过脸去。 “怀悟……你今番真的是死定了……” 他眼帘一搭,心内叹息一声。 …… …… 浮玉泊。 那凄惨魔光一射中陈珩心口,就朝着他的四肢百骸喷张扩开,像是七彩的蚕丝密密蔓爬,只是几息功夫,就已将陈珩重重裹住。 遥望望去,就犹是一方绚烂的大茧。 见得这时茧成,怀悟洞主才总算将一颗心放下,轻轻一甩拂尘。 “待得功成后,总算能安睡一番了,二百年的苦等,终时待到了这刻,天不负我!” 他暗自心道。 而大茧之中。 陈珩此时却是一番前所未有过的感触。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中天斗数 火灾、血瀑、旗阵、骨坑、怨煞…… 模模糊糊,陈珩似瞧见了这头恶嗔阴胜魔是如何从无至有,被人一步步炼至了出来。 自她出生伊始,到逃出生天,被力士傀儡追袭,慌不择路下躲进了一处前人遗府,偶然与当时还尚是年少的怀悟洞主相识。 再到两人情根深种,甚至孕出了一头力异魔子嗣来。 尔后为了修行“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二百年来,更是不断以讲道之名,寻求能与这门地阙金章交感的人…… 种种陌生的记忆像走马灯般在他目前一掠而过,强自穿插进入他的脑海,要抹去他的本真,将陈珩改换作另一个生灵。 恶嗔阴胜魔这宏翰的念头几乎是如铺天盖地的大潮,陈珩那点心识在其冲击下,本该是如螳臂当车般,一触及溃,全然不能全抗。 实则上,若无其他手段的话,也本应就是如此。 两者的体量,简直难以相提并论。 但因着金光神符的守御之能,陈珩非但无事,甚至还有暇在这重重叠叠的记忆中,注目观览了起来。 而这一看。 倒也还让他瞧出了些端倪异样。 那个将恶嗔阴胜魔炼就出来的美妇人,观其面貌,分明就是和小甘山玄真派上,那个来寻阴天子的美妇人是同一个人! 除了眉宇容色显是要青涩稚嫩不少外。 其他种种,皆是一般无二。 “上虞艾氏……那个来玄真派寻求阴天子的妇人,是艾氏的族人,唤作艾媛吗?” 陈珩怔了怔,暗自心道: “她当年练出的恶嗔阴胜魔,不仅走脱了,反而还和怀悟洞主结成了道侣,躲藏了二百年,在这二百年间,也不知暗害了几多性命…… 更恰巧,我居然还和这个艾媛有过一面之缘。 这世事,倒也是奇妙……” 恶嗔阴胜魔的种种生平记忆依旧在冲撼他的心识,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 但此时陈珩已无心再多看,只是将心神沉浸在金光神符的变化中。 这默默一察之下,便不由得露出喜色。 恶嗔阴胜魔的这门“两相生转”之术,乃是此类天魔与生俱来的一种本命神通。 其一旦施术功成,不仅能侵占被夺舍那人的躯壳、元灵,还能继承那人的命格、气数和所修行过的神通,是极奇诡的一门天魔邪法。 因而在恶嗔阴胜魔要泯消他元灵的同时,也有一股魔气融入了他的躯壳,要将这具身体,改换成为天魔的形质。 但这股魔气只被体内的金光神符一刷,就悉数如暑日下的霜雪消融,精纯成了最为清暇的灵气元真,被储存在符胆之内。 虽碍于这头恶嗔阴胜魔仍在施术,陈珩也不敢过多施为。 但只是暗自符胆中提摄出了一缕灵气,霎时,便觉得口鼻间一阵安舒爽畅,融入内腑之后,仿是连身躯都要轻快上不少,举手投足,都有种飘飘欲仙的欣怡感。 仅此一缕灵气,便抵得上足足二十枚符钱! 陈珩心下一笑。 而似是感知到自己的魔气竟未能起效,面前这具躯体居然未有丝毫异化的迹象,恶嗔阴胜魔虽有不解,但也连忙又将魔气输入,朝陈珩身躯裹去。 “金光神符,能祛精除害,摒去妖恶,没料想竟还有这般的功用,真乃天幸之!”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金光神符的符胆处,所蓄存的灵气却是愈来愈多,饶是陈珩也是微微有些动容,心绪起伏。 他此时正是匮缺灵气,这一。 有的金页被原主视作屈耻,以大法力生生销去了,再也不复见, 也有的如祟郁魔神这般,抹去了道廷法禁,将记述了自家神通的金页炼为己物,要它去布道天下,传扬自己的法理。 像《太素玉身》这般,仍是循着道廷的旨念。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的。 终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因太素丈人并不甚在意这门《太素玉身》,在其心中,甚至还多少隐隐怀了几分对道廷的感怀,才对记述了《太素玉身》的金页不闻不问,任由它去施为。 …… …… 在听完这番秘辛后,陈珩也是微微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 而此时,他面前的符参老祖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身躯的其他部位,都已是生生消去了。 “本来还想多提点你几句,看来是时不待我啊。” 他默然片刻,正视陈珩道: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是关乎你之后生死!听好!一定要细细地听好了!” “明白。”陈珩声音一沉。 “你生父如今在南阐州,他名为——” 轰隆! 凭空一道庞然震响! 陈珩耳边只闻见一声雷霆暴音! 下一瞬,面前的符参老祖登时便被炸了个粉碎!连带着整片水月镜天,都被顷刻打成了飞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裴芷 轰!!! 这一记雷霹威烈至极,在陈珩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剩颗头颅的符参老祖便已被轻易撕了个粉碎! 而眨眼间,偌大的一片水月镜天也在这闷声之中,一并被炸成了个飞灰之象! 万顷碧波逆冲卷天,爆旋飞转,一道道水柱如箭矢般疾射出,做龙蛇狂舞,又在半空兀得炸裂,轰隆不绝,四散扩去! 在这仿是地覆天翻般的巨撼之中,陈珩顷刻也便被卷带进了水浪中,根本做不出什么应对,只霎时,就要被强行打出这片水月镜天外。 而当他的神念刚要被逼返回到现世肉身中时。 喀喇一声,随着不知何处响起的符参老祖的一声狂吼,这片已满是裂纹的水月世界又被艰难定住! “先天……陈……” 下一瞬,便是符参老祖模模糊糊的声音。 “巴蛇……赤明派……文稷天……” “去郁罗仙府,投奔陈润子和陈元吉,他们和空空道人——” 磕磕绊绊还未听得几句,符参老祖的声音就低落了下去。 之后,在一阵漫长的森寂之中。 方才还被艰难定住的水月世界又渐次崩裂了开来,似是要泄进无数瑰丽的艳霞烟光。 而陈珩的意识也是恍惚不定,似是一分为二了般。 时而,他是一团盈盈明光,仍留驻在这濒临破碎的水月镜天之内,脚下是翻天的汹涌水浪。 时而又兀得回返了现世,被束缚在恶嗔阴胜魔神通所化的大茧之中,不得脱身…… 在这来回的交错其间,符参老祖的声音虽又是艰难响起,但这回,却只是零星几個字眼,断断续续,连不成文。 而在接连不断的爆裂声中,水月镜天最终仍是塌灭,随着又一道威烈的霹雳雷轰,彻底断碎开来。 风云消弭,湖月俱崩! “裴芷!老祖我回山后跟你没完!” “太素玉身——” 在陈珩意识被驱逐回到现世肉身时,符参老祖声嘶力竭般,奋力传出了最后一句话: “先将灵气用在你的太素玉身上!切记!不要轻易筑——” 然后连这句都未能说完,符参老祖的声音又再次戛然而止,没了声息,陈珩心下沉默叹息一声,顷刻,又是一阵悠长的失重坠空之感袭来。 眼前昏昏,不能再视物。 待得再睁开双目时,面前已是并无个什么湖光水月、烟云霞岚。 他仍是被困在了浮玉泊上的宫阙内,被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当成是夺舍转生的肉身容器。 “老祖?” 陈珩传音问道。 而这一次,却没有人应答了。 他等了几息后,耳畔唯有一片空空荡荡。 “提升太素玉身的功行——” 陈珩低垂着眼帘,眸光微动: “剩下那句……是让我不要轻易筑基吗?” …… …… “裴芷!裴芷!你这破丫头死定了!等到回了阳壤山,我亲自要找道君去告状,狠狠告你一状!” “道君如今还在染罗恭首天访友,老祖只怕是见不到她的尊荣。” 此刻。 浮玉泊的万丈高空云海之上,只剩下了半个脑袋的符参老祖正忍不住破空大骂,若非只剩下了半个脑袋,都恨不能捏起拳头,用力擂打了过去。 在符参老祖视线面前,是一个头梳飞仙髻,身量高挑的美貌女子,她生得极是姿容绮丽,冷艳难言。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身着一袭深碧的琅霄羽衣,横插宝阳簪钗,其五官似工笔细描,眸色如秋水,身上散着紫青黄白的华光,缥缈神圣,幽深难名。 听得女子这不咸不淡的这句话,符参老祖更加气急,现下虽是只剩了半颗脑袋,但还是好似感觉有一颗心在噗通狂蹦,几欲要跃出嗓子眼来。 “你这死丫头是何时跟过来的?不好好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出来疯个甚么?!” 他咬牙大叫道: “死丫头,好生吓我一跳!老祖还以为是陈玉枢那厮用中天斗数算到了些脉络,隔空打杀了过来呢!” “那人如今被困在先天魔宗的洞天内,半步不能出,被天公厌憎,又被纯阳雷劫阻了道功,纵是有着天大的神通,也算不真切老祖你这一番苦心布置。” 裴芷声音冷冷淡淡: “除非陈玉枢能够出离到洞天之外,那倒还有几分可能,但他现下这般可怜处境,中天斗数的威能也要大打折扣。老祖说的,倒是个妄言了。” “……那还好,吓我一跳,老祖方才还真以为是陈玉枢在发疯呢。” 符参老祖先是松了口气,怔了怔,旋即又勃然大怒起来: “不对!谁要同你掰扯什么陈玉枢?我是问你,你为何不好生在洞天里内炼三宝,跑来浮玉泊作甚?闲得心里慌吗?” “自然是为了老祖。” “我?” “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道六宗的勃发气数,势不可当,连玄门八派都不能阻拦,日后的乾元司辰宫,必是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裴芷面无表情,开口道: “他成就合道境界,已然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不过是时候长短而已。老祖真要为了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为我太符宫惹上这个敌手吗?”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这丫头就是偏爱小题大做了。” 符参老祖汹汹气焰霎时一熄,像是被一盆冷水铺面浇灭了。 他尴尬将眉毛一耷,良久后,才讪笑了一声,道: “他陈玉枢生了那么多个子嗣,区区一个陈珩,又算得了什么?无足轻重,无足轻重罢!纵使走脱了想必也是不打紧的,你急什么?” 说完之后,符参老祖也似这感觉这言语合乎情理,颇多得当,底气便也足了不少。m..??m 眼睛眨了眨,又试探道: “不如,我接着跟那小子传个音,把没说完的话跟他说完? 沙门那群狗秃子不是常在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老祖积一积阴德,你这丫头也跟着沾一沾?” “老祖为何偏要救他?”裴芷问。 符参老祖默了半晌,刚要开口时,又被裴芷打断。 “是因为陈嫣吗?老祖觉得是自己害得陈嫣丧了命,所以对与陈嫣是同样处境的陈珩,心生了不忍,想在他身上弥补回来么?” 符参老祖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所以,老祖是想怎么教这个陈珩,才能让他逃出生天去?” 片刻后,裴芷突然淡淡笑道。 “你答允了?真的?” 本已不抱希冀的符参老祖突得精神一震。 他认真打量了裴芷几眼,咧了咧嘴,然后便喜笑颜开起来。 “最好的法子,便是去投赤明派!你不知道,这小子已同赤明派的一位真传弟子好上了,有了赤明派的庇佑,他陈玉枢纵是有天大的神通,也无可奈何,只能熄了心思!如何,这可算是一条活路吧?” “赤明派真传,哪位?” “卫令姜!” 裴芷沉吟了一会,嘴角慢慢噙了一丝冷笑,明艳照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神色。 “卫令姜,原来是卫家的那位,她自己生父的仇难道不想报了么?居然在这里谈情说爱了起来,真是有够蠢的。 道君还说她将来的道功能够与我并肩,现在看来,这也只是一个耽于情爱小道的蠢物,怎配与我裴芷齐名!” “人家俩人正甜甜蜜蜜的,又干你这死丫头甚事,连这个也要嘲上两句?” 符参老祖苦笑道:“你这张嘴啊,还是这般的不饶人!” “老祖说去赤明派是上策,依我来看,只怕是下策,那个卫令姜纵是赤明派的真传,但也不是派中道子,赤明派的几位道君只怕也不会为了她,平白多费这些心思。” 裴芷没理会符参老祖,黛眉微微一挑,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找寻郁罗仙府,投奔陈润子和陈元吉去,这俩人是他兄弟,多少也会拉上一把,陈玉枢现今真身被困,鞭长莫及,想必也是奈何不得……” 符参老祖一摊手,大笑道: “办法总比想的要多,只要老祖告知了他身世实情,再提点几番,逃一世想必是逃不成的,但若只是暂且逃出一时,那倒是不难!” “如何?” 符参老祖试探问道:“这些可都是好计啊,老祖现今可否跟他传音了?” 见裴芷眼帘微垂,隐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并不直接答话。 符参老祖脑子艰难转了好几转,横竖都没弄明白,她到底是要应允,还是要拒绝。 心内纠结了半晌后,猛然间,似是猜想到了某种可能,符参老祖犹疑地抬起脑袋,一脸复杂。 “这样不好吧?”他压低声音开口。 裴芷不明所以。 “你该不会是看上陈珩了吧,不让老祖开口,是故意要亲自救他?让他将你在心底记得深些?这样……不好吧? 分明是卫令姜先来的,丫头,你这般强自夺人所爱,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不是啥佳话呢。” 符参老祖愈说便愈是通顺,愈是觉得有道理,自己猜中了实情。 仅剩的半颗脑袋都霎时眉飞色舞起来,精神大振。 如果不是怀着这般心思。 她裴芷为何会从阳壤山跑到这浮玉泊地界来? 而且来了也罢,怎就偏生挑在自己要道明真相时才肯发出雷法,打烂自己布下的水月镜天? 若说前两者都是在秉公行事,情有可原…… 可如今都已然是事毕了,她裴芷为何还要驻留在这浮玉泊,听自己是打算如何救下陈珩的? 这种种行径加在一处,必然就是有鬼了! “你——” “老祖又在发什么疯?” 还没等符参老祖乐完,裴芷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我和你所说的那个陈珩很相熟吗?都还未真正见过,你怎会断言我对他怀有情意?这也过太荒谬了!” “那你——” “阻你说出他的身世,乃是魏长老的意思,正巧我很闲,便特意赶过来看热闹了。” 裴芷声音依旧是冷冷淡淡,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衬着那深妍昳丽的容貌,平白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动人姿态: “至于为何特意挑在老祖快说出口的时节,才打烂你的水月镜天,又为何还不离去,要听老祖的琐碎废话。” 她终是掩唇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开口道: “老祖为何不猜猜看呢?” “你什么意思?”符参老祖心头平白生起一股不安的感触。 “……等等!你不会是故意要看我的乐子吧?!” 他脸色猛得一僵,终是猜中了这个事实。 “不错。” 裴芷笑眯眯道。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网开一面,让我救陈珩一回了!你这丫头怎变得跟我一个鬼样,这般的爱看乐子了!” 符参老祖瞪眼大叫:“你图什么?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那老祖当年唬骗我吃了一个月的泥巴,说只要每天随餐食用,就能够羽化飞仙,又是图什么?又在发什么疯呢?” 裴芷神色不变,微微一笑道: “当然,我太符宫向来不管外事,那陈珩的生死究竟如何,老祖还是少费些心思,也别再做无用功了。” “你——” 符参老祖一急。 他还想再争执些什么,但此时看过了乐子的裴芷已是心满意足,凭空纵起一道符光,便不知飞空远走了多远,须臾不见身影。 而万丈云空之下。 在浮玉泊的宫阙内。 那头恶嗔阴胜魔终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在惊叫一声后,便化作一道绰绰幽幽的魔影脱离了陈珩身躯,惊疑不定地悬在半空处。 “柳娘,怎么了?” 法坛上的怀悟洞主皱眉:“有何处不对劲的地方?” “此人……此人的真炁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低劣!而且,他体内似藏着什么手段,把我的魔气都化了去!” 恶嗔阴胜魔强忍住心头惊惧,抬手打出了一道赤红煞光,却在击中陈珩面目的刹那,被一道薄薄金光给稳稳当当地给拦下,发出沉闷的钟磬之音。 “这是……金光神符?!” 见得这一幕,恶嗔阴胜魔终是彻底失了态,魔影一窜,就躲藏到了法坛背后,战战兢兢。 “艾媛!这必定是艾氏的人,替艾媛来办事的,想想办法,你快想个法子,我不能死在这里!” 听得背后的凄厉哭嚎声,怀悟洞主脸上一沉,也有些失态。 他连忙伸手往袖中一掏,刚欲要动作,耳朵却突得一竖,似是听得了什么动静。 “这是?” 怀悟洞主抬头往东南角天空望去,心头一慌: “这又是个什么动静?” 章节目录 三月最后一请 睡太晚,感觉今天要猝死了,家人们,三月最后一请,再也不断了|?w?`) 已融合了爆更神明力量的我,劲劲劲!爆爆爆!狂狂狂!此时此刻力量暴涨至百分之三百世界上还他妈有什么样的东西能挡我?踏马的没有!绝对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区区一天4k,绝对可以!轻易可以啊!吔!男人的承诺不容亵渎!!!杀杀杀杀杀杀姦!!!!! 《仙业》三月最后一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金丹之威 起初只是几声依稀的凤鸣象吟声,时时断续,几是微不可闻,但过不了几息功夫,那声响便入耳清晰了起来,宏音发响,震遍了八方云海,山河俱颤! 怀悟洞主骇然从法坛上起身,退后了两步,脸色一片煞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在他目光所及,只见得遥遥穹天虚空处,兀得现出了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精巧璀璨非常。 “司马氏……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 在怀悟洞主身后,恶嗔阴胜魔只抬头望空瞧了一眼,便从血脉记忆里,认出了这座飞宫的来头,几是要惊得魂不守舍了。 “不是艾氏……是堂庭司马氏?” 她不由失声惊呼,大叫道:“什么时候,艾氏竟和司马氏搅和在一处了,艾媛呢?艾媛又在哪里?!” “应是和艾媛无关,柳娘,我们只怕被人盯上了……” 怀悟洞主勉强镇定下了心神,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才涩声开口道: “中了棋局,入了网罗,被人设计盯上了……” 金光神符—— 似这等能祛精除害,摒妖去恶的符宝。 纵是连寻常元神真人都要视若瑰珍,压箱底藏着,当做是隐在最后的手段。 如此大箓,怎会用在区区一个练炁士的身上?他又怎就偏偏要来听自己的讲道? 而自己分明已是东躲西藏了两百年,好生生地藏了两百年。 却怎就偏生在遇见此子后。 就莫名泄了行藏,被人追打了上来? 念及至此。 怀悟洞主隐隐是自觉摸着了几分脉络,却又仍是身在云里雾里,望不真切前路。 他心内颇有些莫名的荒谬凄然感,冷笑一声后,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沉吸一口气后,屏息凝神相待。 此时。 那座“紫素八方宫”已逼近了过来,怀悟洞主特意布置下的闭锁天地之术,只被飞宫重重一撞!就在一阵“咔喀”巨响声,整个轰然崩散了开来,灵气向四面八方逼散扩去,激起水波荡卷拍岸! 这宏翰的动静自然是传彻出了不知几许里外,声势浩大,但诡异的是,整个偌大浮玉泊,竟没有一道遁光胆敢升起察看,也无人前来援手。 气氛霎时一寂。 怀悟洞主嘴角露出苦笑,心头沉沉叹了一声。 “一头恶嗔阴胜魔,上佳的魔眷和法材啊,甚好!甚好!此物正合该为我司马灵真所有!” 绚烂华光忽得齐齐一敛。 只见着一个俊美的年轻道人一步跨至虚空中,将头顶的混元巾一掀,那庞然的“紫素八方宫”便顷时化作一颗盈盈星子,没入到了巾帻里内。 他身侧有五色的烟云满布,结成龙虎狮象等的种种兽禽形貌,好似万灵都在膜敬尊拱,气势慑人至极,勇猛夺烈,好似山岳崔嵬! 司马灵真先是淡淡扫了陈珩一眼,眸中精光略一吐露,好似若有所思。 顿过几息之后,旋即才又将视线投向怀悟洞主和他身后的恶嗔阴胜魔,微微一笑,面色颇是讥嘲。 “俚俗村夫,居然还同天魔结成了眷侣,倒也真是丝毫不挑,你若说是华珠魔、堕欲魔也罢,好歹也是有着几分色相。” 司马灵真嗤笑一声: “可居然是头恶嗔阴胜魔吗?你这一辈子,也是未曾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 怀悟洞主面沉如水,没有轻易接口。 金丹成就,仙道真人! 从恶嗔阴胜魔方才的惊叫声中,他已情知眼前这人分明出身显赫、来者不善。 这气象!又凝练出大道金丹的了!乃是个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 虽不知真切品秩,但哪怕是最低劣的九品黄白金丹,也远不是自己一个洞玄炼师能够抗衡。 若在应对时哪怕只有一处失了妥当,顷时间,便就是一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在眸光几次闪烁后,他猛得下了法坛,更不犹豫,当即便匍匐拜倒在地, “这位真人……我可否以钱财来赎命?” “郎君?!” 恶嗔阴胜魔见状惊叫了一声,怀悟洞主却并不理会,只继续匍匐在地。 “赎命?” 司马灵真也并不意外,笑了声:“你这区区散修能有多少身家,能够用来赎命的?莫要贻笑大方了。” “葵水真精,在下在一处暗室内储有一瓶葵水真精,可奉献给真人。” 怀悟洞主声音低沉: “我亦甘愿为真人驱策效劳,种下禁制,万死莫辞!” “葵水真精?是能够辅修出玄冥真水的葵水真精?可惜……可惜。我而今还正在参习龙变真火,法道贵精而不在多,这桩造化却是于本真人无缘了。” 司马灵真微微怔了一怔,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不过他虽是无意耗去心神,再增修出一门玄冥真水来,但葵水真精也是极罕见的一类法材,纵是不留作己用,拿去当个人情来赠予,也是好的。 而据司马灵真所知,如今派中的好几个弟子,都是急需此物来修炼神通。 若只是舍了区区葵水真精,就能换来他们的人情,令他们日后在争夺真传的席位上,援手相助一二。 这无疑也是一桩好买卖…… 见司马灵真虽未开口,但脸上神色已是微微有了些松动,怀悟洞主顿时大喜过望,又重重行了一礼。 “伱愿舍出这些,只是求个活命吗?”司马灵真笑道。 “并非是在下性命,实是在下夫人性命。” 怀悟洞主将头一低:“只求真人大发慈悲,宽恕夫人一条性命,容她离了此地,在下必铭感五内!” 恶嗔阴胜魔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喜不自胜了起来。 “倒是个痴情种子,确要如此?” “请真人开恩!” “可惜……” 司马灵真背着手,注目怀悟洞主良久,才慢慢地笑了一声,道: “只可惜,区区一瓶葵水真精,倒还是不够啊。” “真人——” “谢师兄正巧要炼一炉小五阴丹,你这夫人,合该入鼎炉中走上一遭,至于那葵水真精和你的家财——” 司马灵真眯眼: “杀了你之后,再搜个魂,不还是我司马灵真的吗!” “你!”怀悟洞主惊得勃然起身,继而大怒道:“你在耍我不成?!” “似你们这等出身低劣的散修杂道,个个都是畏威而不怀德,活在胥都天内,也是污浊了这世间的灵真本貌。在西素州的时候,本真人最喜欢先给你们留出一线生机,见着你们泪眼婆娑,摇尾乞怜的样子,再又狠狠破了你们冀望,如何,可是个好玩的吗?” 司马灵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拍: “只可惜在入派后,门规——” 话还未说完,怀悟洞主便厉喝了一声,从袖中飞出了一道凄艳的刀光,带起浑腥的血煞味道,直刺向司马灵真的面门! 而在他身后,恶嗔阴胜魔也仿是不约而同般,脸露狰狞之色,将魔气猛得一催,便有一道道幽影如群蝗般窜出,遍了漫空,争先恐后地撕咬上去,霎时阴风大作,满室都是鬼哭神嚎的尖啸之音。 司马灵真只笑了一声,也不闪不避。 怀悟洞主发出的凄艳刀光在斩中他面目顷时,便被一股法力兀自稳稳接下,任凭是如何地费力腾挪,也寸进不得。 见得这一幕,怀悟洞主亡魂大骇,正想使出其他手段,却见司马灵真突得敛了容色,舌绽惊雷,朝空便是轰然一声大喝: “咤!” 梁折墙摧,瓦崩殿沉! 这一声发出,那飞空杀来的千百幽影身躯先是齐齐一僵,然后猛得爆碎成一摊血水。 而非仅如此,宏翰的天音更是直接将这座偌大宫阙都震了个稀巴烂,一时间,烟尘滚滚腾空,浑褐一片! 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轰然狂震了一下,如同被人以一柄大锤重重击了顶门,几欲魂飞魄散,身躯也不受控制抛飞出去。 等到他七窍流血,从一片断壁残垣中凄惨爬起身时。 司马灵真指尖微微一动,便有一股细细白光飞光,只几个盘旋,就将恶嗔阴胜魔杀得步步后退,完全不能相抗,随后都会毙命。 “柳娘!” 怀悟洞主目眦欲裂。 这时,司马灵真淡淡瞥了他一眼,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一疼,又狠狠抛飞了出去,大口咳血。 慌乱之下,急切取出了一枚精丸祭起,护住元灵,才免去了颅脑迸裂的下场。 只听得精丸噗嗤乱转了几转,裂声尖锐,待得声响稍停后,怀悟洞主才敢骇然注目。 此时,这件用来护住神魄的秘宝已是缺失了大半,华光黯淡。 “金丹真人!金丹真人!洞玄和金丹的差距,怎就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老师也是金丹真人。我也曾见过他生前与人斗法,哪得这般的可怖?!” 还未等得怀悟洞主缓过神来。 司马灵真身躯不动,头顶便已浮出一层绚烂璀璨的神光,倏忽横跨过近百丈距离,兜头便朝怀悟洞主刷去。 等他手忙脚乱祭起一件鼎状的上品符器时,那神光只是轻轻一触,怀悟洞主便顿觉心头一空,失去与那件鼎状符器的心神感应,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 他心头大惊—— 在怀悟洞主这边使尽了浑身解数,以求挣扎活命时。 恶嗔阴胜魔那方,却比他还要来得更凄惨些…… 司马灵真发出的那道细细白光乃是他法力所化,其至金至锐,比一口飞剑,也差不到哪去。 白光每绕着恶嗔阴胜魔转上一圈,天魔的躯壳就要被平白削去一层,且白光越旋越快,不过短短数十息功夫,处在白光盘转中的魔类,就仅剩模模糊糊的一层虚影,连惨叫声也逐渐低弱了下去。 一身的手段神通都来不及运使。 每当要搏命之际,白光只是飞掠一绕,登时便破去了酝酿中的气机,只能束手等死。 …… “看来果然没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啊,只是一头寻常的恶嗔阴胜魔,虽是法材,却也算不得是上佳法材。” 见恶嗔阴胜魔的生机在逐渐消弭,司马灵真遗憾叹了口气,也终是收起了玩闹心思。 他起手一指,白光便霎时便做一条绳索,将奄奄一息的恶嗔阴胜魔捆住,收进了自家袖中。 怀悟洞主见得此状,一腔怒血都轰隆冲上了顶门,刚要不顾不管,直接自爆了怀悟洞这件下品法器,将这整片浮玉泊都炸飞上天时! 便已被司马灵真抖落出的一团龙变真火,给烧穿了层层叠叠的护体真炁。 只一沾身,连惨叫都未发出,就成了炭黑的枯骨。 “蠢货,你莫非不知修士与修士之间,比人与犬彘之别还要更大些?” 几息后,那枯骨中才有一条虚实不定的元灵跳窜出,想要遁走到虚空里去,只才一动作,就被司马灵真伸出两指微微捻住。 “我乃堂庭司马氏的族人,现在又拜得玉宸派之内,就你?一介南域野人!你怎配与我司马灵真来斗法?” 那道元灵正隐隐是怀悟洞主惊惶的面目。 司马灵真微笑斥了一声,便将他收进了一枚养魂古玉中,然后冷眼四望。 此时这座怀悟洞主所居的浦屿已是一片狼藉,遍地的断梁碎木,侍女和仆僮们争先恐后般,在驾着遁光逃远。 而远远,那个被转炼成了红妆魔的绿珠也在其内,她双手勾在力异魔脖颈,整具身子都黏附在上, 两头天魔吓得魂不守舍,发狂也似的在奔远。 “真是一座小魔窟啊,除去你们,去功德殿上记上一件小功,应是不难。” 司马灵真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铜铃,只震了三震,所有魔类都当即头颅爆开,毙命当场。 不拘是怀悟洞主的弟子、女侍还是子嗣或是其他魔眷,都悉数身死魂消。 至此。 偌大的一方怀悟洞势力,终是被司马灵真给斩杀了所有魔类,灭了满门…… 他负手向下看去,断壁残垣里,只见陈珩正挪开了压在身上的一根铜柱,在烟尘中起身。 在看见陈珩身上那层薄薄的护体金光后,司马灵真眉头皱了几皱,因到底是摸不透底细,终还是缓缓松了手指。 “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的符箓。” 他心头冷晒。 旋即将袖袍一抖,低喝了一声。 其声大而隆隆,如万马奔腾而至,在偌大浮玉泊之内,都久久回荡不绝 “玉宸派司马灵真除魔于此,所有炼师,速来此地见我!” 而在司马灵真出言的同时,远隔了不知几万里之外。 赤明派,鹿台山。 一个长眉老道停下了落子的手指,抬头,向对案那人微微一笑,道: “除魔已毕,看来道君的谋算总算是结了,师姐,之后又该如何,要将我派那位真传召回山门吗? 她如今,也该是时候闭关结丹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鹿台山中事 赤明派。 鹿台山。 势镇汪洋,威临瑶海。 在这座如是地脉源根、巍峨浩大,直抵得虚风罡云深处的大岳之内,正有两人在峰巅间闲坐弈棋。 长眉老道身披九色离罗之衣,戴七映晖晨之冠,佩摄神之佩,履黄日之靴,面发金容,项背圆光。 在其袍袖随风飘扬间,气机略一外泄,也是轰隆洞照了日月星辰元气,伏光流景,隐显莫测,如若一挂出入有无间的天河大瀑,涵卷了百山千川! 如今虽是隐而不发,但也给人一种好似能够弥天卷地,晃动数万里天象风云,将一切都击得粉碎坍塌的可怖观感! 若是有意针对,寻常仙道真人在其面前,都不能够持定心神,要露出汗流浃背之相,失了平素间的风采,大大失态。 在长眉老道身后,还有金童六人,绕之左右,为他辅真执箓,持宝焚香。 “结丹?那卫令姜不过一介真传而已,又不是道子,似这等小事,也要劳你长眉大真君费心么?” 与长眉老道对弈者,只是虚虚一道模糊人影,看不清眉目面貌,只从那婉转声线中,能辨出这乃是一名女子。 听得长眉老道故意拿话头来相问,她将持棋的手一停,不咸不淡开口道: “那拙静究竟舍了你什么好处,才将你拉得她那一方?且有了伱这位大真君还尚嫌不够么,竟把主意都打到我这山野闲人身上来了?我还说师弟今日怎会特意请我来弈棋,原来是不怀着善心啊。” “商师姐,言重了,言重了!” 长眉老道听出了这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讥嘲意味,连忙拱手起身请罪,摇头不迭: “师姐于我等恩重如山,法璋一脉上下,都是感念不已,片刻不敢相忘,商师姐——” “好了!勿要说废话了!” 那商师姐不耐烦开口,冷笑一声打断他:“我父已陨在了法圣天,我如今也不再是什么掌门之女,无谓的客套话便少说些罢,入耳便自觉生厌! 我还当你近几月来是发疯了不成,又是赠福地,又是赠符书的,连那座经营了近千年的白水泰乙地都肯相送,放置在了我的名头下,原来竟也是在打着这般心思,呵!” “师姐——” “你和拙静想扶那卫令姜当道子,是也不是?” 商师姐冷冷看了长眉老道一眼,道。 在她这目光逼视下,长眉老道沉默几息后,终还是败下了阵来,苦笑一声,点头应是。 “原来是想来烧我这口冷灶的,只可惜,我如今已是辞去了涿光宫主的位席,在派中权柄比不得往日了。你和拙静的这一番心思,只怕要落到空处。” 商师姐淡淡开口道。 赤明派共设有五宫七观,分辖派内大小事务,而七观又受辖于五宫的法印,要唯令是从。 是以五宫之主的身份地位极是高上尊崇,只在赤明派掌门之下,凌驾于众长老、弟子之上,甚是个超然。 就连正常的权位更迭替换,都甚至非得派中道君的手书法旨不可,连赤明派掌门都无权对五宫之主随意罢黜,否则便得遭来非议、失了人望。 不过在上代赤明派掌门坐化于法圣天后,派中很是动荡翻覆了一回,惹出了场颇大的风波,还是太文妙成道君亲身下场弹压,才将骚动的局势镇住。 长眉老道心知,自己这位商师姐虽在那场风波中败下一阵,不得不向太文妙成道君请辞了涿光宫主的席位,只在派中挂了个逍遥闲职。 但她毕竟是上代掌门的独女,莫说身世显赫,单是前代掌门生前留下的香火遗泽,就足以令派中诸人都对其相敬三分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长眉老道心忖,若非这位商师姐在自家生父坐化后,气急攻心,不顾众位长老劝阻,在未经得掌门法旨下,就点起兵将,私自奔袭了法圣天。 最后损兵折将,还连累数位长老和真传弟子凄惨身死。 以上代掌门的声望。 她纵是想要丟了执掌涿光宫的符诏,也只怕没那么轻易…… 在八派六宗内,寻常长老、弟子也就罢。 可每一位真传弟子,都是各派的正真心血,千辛万苦才能得来一位,是日后派中的柱梁,能争夺道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每失了一位,都几可算作是一回灾劫! 譬如胥都天和佛家的无琉璃天,两者你来我往,暗斗明争了足有万载,都不知死了巨万的道兵傀儡和金刚力士,尸骨足以填塞满一界了。 可就因新晋的一位大菩萨不懂规矩,也兴许是被打出了嗔怒心,竟纵容手下的护法虐杀了斗枢派参战的几位真传,还传书到了斗枢派本宗。 这举动,就甚至激得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亲自出手,斩杀了那尊新晋的大菩萨,攻破了祂所居了那座禅门净土。 尽夺所藏经典,擒了两百万孔雀僧兵,献俘于斗枢派山门,邀八派六宗都前来观礼。 只因着几个真传性命,斗枢派甚至和小半座无琉璃天都要打将出真火来,形同仇寇。 而在此之前。 纵是两方再如何厮斗。 胥都天的【丹元大会】,总会有几位菩萨大士携弟子前来观礼; 无琉璃天一方的【无碍大会】,也不乏玄魔两方的道君分出功夫,去净土内做客。 但在斗枢派那场献俘大典后,除去先天魔宗等几家魔宗还与无琉璃天偶有些交缠外,整个玄门八派,几乎都是同那座佛家天宇断绝了声讯。 两方的法会,也自是不会再相互遣使前去观礼…… 自己这位商师姐擅袭法圣天事败,还连带着折损了几位真传性命的惨事。 若非她父是上代掌门,在派中还留有不少余荫,让不少长老都向道君来说情。 只怕便不是区区卸位去职的惩处。 就能够了事了的…… 而在长眉老道心思电转之时,想再提出些什么条件,以换得她的助力时,商师姐忽得开口笑道。 “道子的名头,道君究竟属意谁?” 她问。 “道君?商师姐所说的……是我派的哪位道君?” 长眉老道先是闻言一怔,再苦笑摇了摇头。 赤明派中的三位道君中,太文妙成道君向来态度暧昧,也不甚爱管正事,只喜欢作乐寻欢,带着那方陵明金霞印四处地去看热闹、施善缘。 上次见得这位道君难得正容肃色,还是上代掌门坐化于法圣天,门中各方派系骚动的时候。 其余时候,都难得见祂有个正形,放浪形骸,处事荒诞非常。 不仅长眉老道,连带着五宫宫主,都被祂狠狠戏耍过数回,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只是因这位道君想要解闷,为了聊博一笑。 这话语自然不能当面说出,长眉老道只敢腹诽而已。 而除去太文妙成道君外,剩下的两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或在云中露一爪一鳞耳,已有数千载都未听得切实音讯了。 那两位心中只存着无上长生仙道的冀望,只求摘得一枚天仙道果,余下派中杂事,都漠不关心。 便是连册立道子这等派中大事,也是未有丝毫表态。 长眉老道揣测,恐怕唯有赤明派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位才肯现出来真形了…… “那两位祖师遨游宇外已久,早已是失了联系的,至于太文妙成祖师……” 长眉老道有些头疼,小心斟酌着言辞,几是一字一句都是思量着开口: “祖师的无上心意,又怎是我等小辈能够妄自揣测,商师姐怕不是说笑了。” “司马枋、谢坦、左彭宗、宋伦、阴娥姁、郭黛君……” 见长眉老道说得小心翼翼,商师姐用手指轻敲了敲棋盘,淡淡道: “除了她卫令姜,上面这几位,都是想争一争道子的位置,你说,我到底该应承哪一位才是呢?” “这些人都已来寻过师姐不成?”长眉老道脸色一变。 商师姐笑而不语。 “卫令姜,她天资毕竟不是那些人能比的,她……” “长眉师弟,你又说笑了,都是派中真传,司马枋和谢坦又能比她差了不少,更况且,卫令姜与当今的汜叶卫氏家主,可是存着杀父之仇的,甚是不睦。” 商师姐摇头:“十二世族而今虽不过是冢中枯骨,早晚要被扫灭的,但我也不愿平白无故,就与一个世家的主人成了仇敌。” “我若是应承了你的相请,帮了那卫令姜……” 商师姐故意低叹一声:“且不是就与汜叶卫家对上了么?” 长眉老道眸光微微一沉。 似他们这等大派长老,尤其掌过派中切实权柄的,对十二世族哪有如此忌惮的心思? 他这师姐面上说得虽甚是肃然,但内里念头,不过是坐地起价罢了! “那么多的福地丹书,都还填不满你的胃口?老夫可是连‘白水泰乙地’这方地陆都送了出去,还嫌不足?!你真以为你父还尚且在世吗?” 尽管心内忍不住要喝骂。长眉老道脸上仍不露声色,只拱手笑道: “恕师弟冒昧了,不知那司马枋与谢坦几人,是请得哪位师兄弟来同师姐分说的,又是怎般的条件?” 在商师姐淡淡说出一番言语后,长眉老道脸色便瞬得有些阴沉。 犹豫了好几转后,终还是狠下心来,加上了一回注。 两方又继续敲定了几个细微处,你来我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总算谈得妥当。 “商师姐,有劳了,待得令姜登得大位后,今日恩情,必不敢相忘!” 这时,长眉老道脸上又复挂起了笑意,恳切拱手称谢。 “此后便都是一家人了,何须分什么你我。” 商师姐声线也放缓了不少,似极是满意长眉老道方才允诺的条目,也难得和颜悦色开口笑道: “不过,道子的人选乃是关乎派中万年大计,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急切间可求不来,还需我等从长计较…… 并且,如司马枋、谢坦、阴娥姁等,他们身后也不是没人扶持,师弟和拙静可勿要因一时心急,却坏了来日间的好事。” 末了,商师姐又告诫了一句。 “怎敢,怎敢。” 长眉老道连连摆手。 两人随后又闲谈了一阵,说了些奇闻轶事和派中昔年光景,因好歹也算是站在了同一方,这回,倒是气氛极是融洽。 而在拱手辞别前。 商师姐似突得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 “听说卫令姜如今在南域,竟是倾慕上了一个凡俗的野道人,不知是也不是?” “这……” 长眉老道闻得此言,顿时脸上现出十足尴尬之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当他正要随意找个说辞搪塞过去时,商师姐又开口: “而且那野道人好似还是玉枢真君,陈玉枢的子嗣,这倒是有趣了——” “商师姐是从哪听来的?” 长眉老道沉声打断道。 “从哪听来的倒是无足轻重,我自有我的考量,师弟,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按理来说,这不是我该多嘴的事……可赤松宫的周师妹不同,她所修的乃是太上无情道,却未必能容下这颗沙烁。” 商师姐意味深长说了句: “若卫令姜真因男女欢爱而延误了道行,纵是有我说情,你们只怕也难得到她所在的赤松宫的助力,你方才说她快要结丹了么?那便在洞天内好生内炼三宝罢! 若是能够丹成一品,这五宫七观,对她上任道子的阻声,也会少上个不少。” 长眉老道心头一紧,还欲分说些什么。 商师姐身形便已一散,离了这处峰巅,不知投去了何处。 山风荡卷,罡云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长眉老道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如今那恶嗔阴胜魔已除,已是勉强还了艾氏赠法的泰半恩情,按着道君说出的天机运转,那恶嗔阴胜魔本该三百年后,成了艾氏的一小害,木元——” 在长眉老道身后,一个持宝扇的圆润童子拜倒在地,恭听领命。 “你将我前年得来的那盒混元珠子拿去,去上虞艾氏走上一遭,顺带将恶嗔阴胜魔的事由也说清,让那群蠢物趁早息了心思!真以为靠着昔日赠法的恩情,就能插手我派真传的道途了?愚不可及!” 那叫木元的童子应了声是,就驾着一朵青云,拜别远去。 “大老爷,那卫师姐和陈珩一事……” 见长眉老道眉头仍是紧锁不已,一个大胆的童子忍不住开口相询。 “什么男欢女爱?待得她丹成一品之后再来分说罢!” 长眉老道不耐开口,目光一沉: “那么多人都在为其奔波效力,这般时候,她怎么退?又怎能退!在汜叶卫氏里,她可还有一桩杀父之仇未报呢! 不成道子,要如何威临一州,又要如何才能报了父仇?!” 话毕,长眉老道又叹了一声: “不过此事,却幸好不必老道去妄做恶人,惹了她的不快……” “大老爷的意思是?” 童子不解。 “拙静师姐早已在南域浮玉泊等候了,傻小子,你莫非还不知吗?有她在,老道却是乐得清闲,也要省去一番得罪人的口舌了。” 长眉老道嘿嘿一笑: “能说得商师姐来投,今番已是事毕了!听说玉宸派的阴师弟特意花费八百载,酿成了一壶火宿仙液,那是极好的佳酿,正要去叨扰他一二,去休!去休!” 说完,峰巅便也顷时不见了他的身形。 岚雾拂过。 原地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 …… 而同一时刻。 南域,浮玉泊。 卫令姜正轻轻将茶盏放下,展颜一笑,眉梢都微微沾染了几分喜色。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从那头恶嗔阴胜魔挣脱了龙虎锁链的起始,到她与怀悟洞主的交谈,司马灵真的“紫素八方宫”突兀出现,撞碎两者联手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再至最后,无论怀悟洞主还是那头恶嗔阴胜魔,皆是被如砍瓜切菜般被除去…… 至此。 万里照见符的符力终是被彻底用尽,所有人脑中的声象皆戛然而止,旋即便没了声息。 “很好,魔类已除,也算是还过了一场艾氏那边容我观阅练炁术的恩情!接下来,就该回山门内炼三宝,准备结丹了……” 卫令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眼帘静默地垂下,低低搭着,白皙纤细的手指也慢慢从袖里放了下来。 在万里照见符发出了之后,究竟是否会引来人除魔卫道,那来人又能否擒杀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 她心内,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说玉宸派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便是近日,而浮玉泊不远,就分明存着一方玉宸派的道脉山门所在。 按理来说。 应当是无虞的…… 但这天底之下,又哪有算无遗策的说法? 只恐一个事急,就会突生了不测。 虽说有金光神符的护持,便是元神真人的攻杀,陈珩都能毫发无损抗下来一阵,卫令姜倒是并不担忧他的安危。 但她心底,实则也是做了最坏的打断。 那便是来除魔者,神通法力不足,让怀悟洞主或恶嗔阴胜魔侥幸走脱了,逃出生天去。 太文妙成道君给的卦算批文里,可是明明切切说过,要擒杀了那魔类,才能够还了恩情,又得到度过三灾的缘法。 而今总算见得魔类被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擒杀,一切皆尘埃落定,卫令姜这才放下心来。 …… “不过这来人,居然是堂庭司马氏的司马灵真吗? 在上虞艾氏借住的时候,我倒和此人还见过一面,骄矜自大,狂慢放荡,不料这么多年不见,居然还是这副秉性……” 卫令姜轻轻摇头。 她只听说司马灵真通过门第家世,入了玉宸派下院内修道,也不知是成了十大弟子,还是攒得了足够道功。 后来更是如愿拜进玉宸派上宗,在一位返虚上师的门下听讲。 但而今许久未见,他竟是已然领先了自己一步,结成金丹,成了正统仙道中的真人。 观其法力虽是高强,却也未高强到哪去,仅是丹成四品,至多丹成三品的程度,根基寻寻常常罢。 元神道果尚且还有一丝可能,但返虚境界,就非得搏命一番了,非要有大福运、大机缘存身不可,才能勉强成就。 但无论如何,司马灵真到底都已是金丹成就,比之自己的洞玄三重,终还是要遥遥领先了一步…… “我如今纵是强自开汞结丹,也仅是丹成二品的地步……分明十三味结丹大药门中诸长老已是都替我备齐,就连最难凝练的神符火,也已达了大成的至境,却还是隐隐差上了一线……” 卫令姜想到此处,便觉得颇有些头疼无奈,眉心微微一蹙。 转目时,就看见青枝正两眼眯起一条细缝,斜睨着自己,右边嘴角高高翘起,玩味非常的模样。 “又发疯?” 卫令姜见怪不怪。 “你没看见?没看见?!” “什么?” “那女天魔挑了他下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卫令姜总算肯侧目搭理自己,青枝双手一叉腰,忍不住开始桀桀狂笑起来: “连你都没有摸过陈珩,没有挑过他下巴,那个恶嗔阴胜魔居然就干了!小姐!呜——” 卫令姜飞快抬手,将两颊的肉用力捏得鼓起,堵住了她的嘴。 “青枝废话可真多。” 卫令姜面无表情,又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搓那张小胖脸: “错了没有?还知错吗?” “唔……戳……错了……” 整张脸像面团一样被随意搓圆捏扁,在一番挣扎反抗无果后,青枝泪眼婆娑,口齿不清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泡泡。 “很好。” 卫令姜点头。 “……错了?桀桀桀桀!青枝会错?!青枝永远都是对的!” 等到卫令姜刚一松手,方才还在求饶的青枝登时就变了脸,连滚带爬窜去了厢房的角落处。 见离得卫令姜远了,才敢得意叉腰,仰天狂笑道: “青枝说什么都是对的!青枝永远不会错!” 卫令姜唇角微微一勾,伸手一招,狂笑中的青枝又惊恐变了脸,身不由己朝卫令姜飘了过来。 在半空中瞪圆了眼睛,狠狠张牙舞爪。 “满身的都是反骨,一天不挨揍就浑身难受?” 又过了一阵后,在青枝的哭嚎求饶中,卫令姜才松开她的脸,笑道: “你当初之所以来投我,是害怕自己日后因为这张嘴而被人活活打死,所以想提早找个收尸的?” 青枝捂住腮帮子,不爽地从卫令姜身边跑远。 站定门前,刚欲故态复萌,就见得卫令姜带笑眯了眯眼,似是在暗藏着些不善。 身子便打了个寒颤,忙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觍着脸赔笑道: “我家小姐有大帝之姿!女大三千,位列仙班!以后大家都一起好好成仙!” “前言不搭后语的,又发疯?” 卫令姜有些好笑摇摇头,没有再搭理她。 “不过,小姐……” 青枝在门口踌躇了半晌,终还是纳闷挠了挠头,开口试探道: “伱真要舍了自己道功和颜熙真人留下的天外别府,来换一个入门的凭证,带陈珩一起回山门?” “怎么?不够吗?” 卫令姜闻言敛了笑意,表情淡淡地开口: “我已积了六十四件大道功,即便派中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真解》都能换来观览一回了,更莫说还有颜熙真人留下的别府……纵是派中再是如何的入门不易,换得一个下院名额来也应绰绰有余。” “可让出了那两座别府,丹元大会怎么办?” “丹元大会是整个胥都天,八派六宗所有天骄相互争雄杀伐的法会,似那等场地,想要决出输赢,又岂是一两座前辈别府能够干扰定论的?” 卫令姜摇头:“纵是有些牵扯,也不要紧,你勿要想太多了。” “行吧,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就当是真的了。” 青枝老成地叹了口气,走到卫令姜身前,看着她的眼睛: “但你想过他愿意吗?” “什么?” “陈珩只怕未必愿意跟小姐你回赤明派去,小姐话里意思虽说是要度他入玄门,要授他长生仙箓,可这小子毕竟以前被掳过,是当过面首的……” 青枝摊手,道: “这几日相处间,小姐也知道了吧,陈珩那秉性说好听些,都已算是油盐不进……我想,他只怕未必愿意跟你回山,未必愿意欠下小姐的恩情。” 卫令姜闻言一时沉默。 良久。 才淡淡垂眸道: “你并不懂他。” 青枝茫然挠挠头。 “你说的虽没错,他并不喜欠旁人的恩情,尤其……尤是欠我的恩情……” 卫令姜兀得顿了几息,才继续平平淡淡开口道: “但前去赤明派的提议,陈珩却未必会相拒……他想长生,也一直在用长生来搪塞,可这胥都天宇,想要摘得仙业入体,证得他所说的长生,唯有,也仅只有在八派六宗内能够做得到!” “万一他就是死犟,不肯去赤明派呢?” 青枝不依不饶。 卫令姜瞥了青枝一眼,竖掌成刀,虚虚望空一切,莫名一笑道: “他不会死犟,在等他回来,在我说出口后!也由不得他来做选取了!” 青枝见状脖颈莫名一寒,忙将脑袋往后缩了缩,心中默默腹诽: “打晕带走?看来果然还是用了我青枝大人的献计!不过小姐你现在只是具练炁灵身,可未必打得他陈珩……” 心头虽如此作想,但青枝还是又多问了一句: “就算这一切都妥当,拙静老妖婆似乎也不容许小姐这么做吧?” 卫令姜瞪了青枝一眼。 “拙静老……不管了!就是拙静老妖婆!” 青枝心一横,也瞪眼道: “拙静老妖婆这辈子都没有道侣!你是老妖婆的弟子,我想她也是见不得你找道侣的! 你就算带陈珩回了山门,老妖婆也不会容他在赤明派里舒服地待下去!” 这回。 卫令姜倒是真正沉默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 门外。 忽得便传来了一道异常平静冷寒的声音: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连太文妙成道君早年都曾耽于此道而不能自拔,又何况你我常人? 贫道心气却还未有那般狭窄,要盯着一个小小练炁士不放,去挑他的刺。” 青枝傻傻楞了楞,呆滞盯着面前的卫令姜看了半晌,似是疑惑这声线话音怎就突得截然不同了。 良久。 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门外开口。 霎时惊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若不是卫令姜伸手拉住,几乎要纵身跳窗逃走。 “拙静……拙静大真君……” 青枝欲哭无泪。 “师尊?!你怎来了?” 卫令姜则又惊又喜。 待她急忙分开门户,只见得廊道上,正站立着一个凤眉入鬓、目若冷电的中年道姑。 她手里捧着一柄三宝玉如意,柄身嵌有碧玺、水沙、黄烙、星精所雕琢的三龙二虎之形,华光璀璨,耀目非常。 见卫令姜欣喜迎出来,拙静真君微微一笑,满意颔首道: “令姜。” “徒儿拜见恩师。” 卫令姜放开青枝,俯身便拜倒在地,只是还未跪下身子,便被一股法力轻轻托起,不让她身触尘埃。 “还有如意童子,也是许久未见了。” 卫令姜被托起身之后,朝拙静真君手捧的三宝玉如意也是问候了一声。 三宝玉如意光华闪了闪,里内传出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笑声,也向卫令姜同样打了个招呼。 “令姜这次借力打力,倒是不错,如今恶嗔阴胜魔已除,你长眉师叔也遣童子去了艾氏那边言说,人情两清,日后纵是艾氏有了祸患,也连累不到你的功行。” 拙静真君点了点头,道: “今后你可安心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已候结丹了,再无虞外事的烦忧!” “此番能成事,全赖恩师的洪福。” 卫令姜将拙静真君请进室内,亲手奉茶,笑道: “不过道君所说的那桩能度过三灾的机缘,恕徒儿愚钝,却是还未见着踪迹?” 拙静真君举盏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眼底神色便颇多有些无奈。 三灾机缘—— 这是由两仪命盘推算出的,到底切实与否,眼下还终究是证不得内里实在。 莫说是她,便是道君亲临在此,只怕也得不出别的说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遁一又哪是那般好截取?以道君之尊,都未必能算得分毫不差。” 拙静真君淡淡摇头: “如今人事已尽,还是静听天命罢!卦象上所说的三灾机缘,多思也是无用,不如暂且放下。” 说罢,她将目看去青枝,示意她暂离此间。 在一旁冷汗涔涔了许久的青枝顿时如蒙大赦,像只炸毛的胖兔子般,咕噜噜地便冲将了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将门重重带上。 “师尊?” “动心了?陈珩?” “我……” 卫令姜一时慌乱,刚欲开口,便被拙静真君打断。 “长眉师弟已将商师姐拉拢至了我等一方,有她肯出面游说,五宫三观之内,不少长老都会倾向于你,将你视为道子的人选。” 拙静真君平平淡淡开口: “商师姐胃口可不小,为了她,长眉师弟和你好几位师伯师叔,都是狠狠出了一番血,这恩情,日后登位时可莫要忘却了。” “竟是昔年执掌涿光宫的那位商真君?!” 卫令姜神色一喜,又肃然道:“恩师,各位师伯的恩情弟子必铭感于心,誓不敢忘!” “那些长老的支持,于争夺道子上,还只是小道耳,更难得的是,商师姐和如今执掌赤松宫的周真君交情莫逆。 周真君,这位堂堂一宫之主,曾欠下过上代掌门一个大人情!” 拙静真君神色不变: “若她也肯下场助你,什么司马枋、谢坦种种,便都要落后你一截了…… 不过这位真君参习的乃是太上无情道……” 拙静真君目视向前: “徒儿,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卫令姜一张脸的神色霎时僵硬了下来。 “老师——” 良久后,她才涩声开口。 “为了你能争得道子之位,师门长辈已是四处奔走,欠下了不少人情,耗去了无数身家,这时候,你退不得!你又怎能退!” “更何况……” 拙静真君看着面前这张恍惚失神的小脸,心内也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近来还得了个讯息,一个对你而言,怕是不如何好的讯息。” “师尊请讲。” 卫令姜指尖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白,她却是怔怔捏着,只是下意识回了一句。 “卫家家主,卫卲,他已从虚皇天归来,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达成了一桩交易。” 拙静真君移开目光,也似是不忍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的复杂情绪: “卫卲,他现今已是拿到风火蒲团了……” “轰隆”一声,天际似有一道闷雷滚过! 卫令姜猛得抬起头,脸色顷时煞白! …… …… 晴空万里,风暖衣轻。 陈珩缓缓从那座深艳瑰丽的紫素八方宫中收回目光,神色若有所思。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二) 他原还以为自己会被盘问一番,无论万里照见符还是那张用以护身存命的金光神符,都不是他区区一介练炁士,在三言两句间,就能够辩解的通的。 而莫说盘问。 就连逼索、拷求种种,也不算出奇。 是以被司马灵真半是相邀、半是强迫般地进了那座紫素八方宫后,陈珩实则也是做好了心头打算。 不过司马灵真在召集了一众洞玄炼师之后,也并无什么多言,只是狠狠厉声训诫了一番…… 斥他们守土不利,有负了巡察除恶之责,竟让一头恶嗔阴胜魔在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了这般长久,残毁了不知几多人命,实是不知羞耻至极。 平素一众高高在上的洞玄炼师被司马灵真讥嘲的灰头土脸,毫无个体面可言。 连花神府的谢覃和五光宗那位炼师,也只是垂首默立,丝毫不敢多出一言以置辩,就更不必说那些小门派的洞玄长老和散修中人了。 这一番呵斥责问,直过了数盏茶才方得暂休。 司马灵真最后又令众修最近严加巡视,定要剿绝或还有遗漏的天魔苗头,才又不耐挥手,将众修都如驱蝇赶蚊般地逐了出去。 他这一番姿态虽轻慢骄矜至极,视众修如若家中长养的仆僮,招之则来,驱之则去,嬉笑怒骂,出言无状。 但众炼师皆是分毫不敢放肆,只是垂手恭听。 哪怕有几个性情急躁的,可还未等得他们露出不耐之色,出言来反驳,便已被身旁同伴提早暗中警告了一番,只能忍气吞声,低下头去,一张脸都几是涨成猪肝色。 按理说,他们这些宗门并非是玉宸派下属的道脉,更遑论还有几个无拘无束的散人炼师也同样在此…… 司马灵真终是手再如何伸得长,也是拿捏不到南域这一亩三分地来,更是无法如管束自家门下般折辱欺压自己。 但仙道修行,终也是达者为尊。 在一位家世显赫、又是大派出身的金丹真人面前。 哪怕他的言辞再是无状,几是在指着鼻子在厉声嘲骂了,众修也只能是默咽下这口恶气,反而还要笑脸相对。 哪怕是平素间再鲁莽桀骜者,此刻也不敢在司马灵真面前逞一时的血气之勇,只能在心头记下今日的屈耻。 连对洞玄炼师都是此般作态,无礼非常。 可驱走众修后,司马灵真在面向陈珩时,竟勉强敛了几分冷笑。 只在沉默几息功夫,上下打量了几眼后。 便抬手让他离了那座紫素八方宫…… …… “并不相询关于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种种,也不多管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的来头,只是让我见他了一回威风?” 陈珩心忖道: “想必是师姐同这位司马灵真通过音讯的?才省了我这一番麻烦?” 他又瞧了那座紫素八方宫一眼。 此时,这座飞宫已是又冉冉升上云空,荡开罡风气流,“轰隆”一声,如同霹雳发响,就朝冥虚飞御而去,声势甚为浩烈宏大。 遥遥抬首望去,就如若是见得了一颗紫色星子,正要归入万里的穹天画图,裹了满目的流景飞霞,绚灿至极。 引得浦屿上众人都争先恐后瞪大眼,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之声。 “如此胜景,才方是玄门仙家的气象啊,也不知我究竟几时,才能做到此番地步……” 直至那紫素八方宫没进天角云中了,再也不见一丝亮色。 陈珩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下叹了一声。 这时周遭仍是一阵喧哗声,久久不绝,还有几个眼尖的,认出了陈珩的面貌,也好事指点了起来。 在那张万里照见符下,不拘是怀悟洞主、恶嗔阴胜魔或是陈珩,都是清晰露了面貌…… 而陈珩也无意同这些人纠缠,只几个闪身,便避入一条窄巷,随意取出张面具往脸上一覆。便架起一道纯白遁光,直奔红叶岛而去。 小半炷香后,他便在一处栽植了密密红枫的浦屿上停下,按落云头,落在街道上。 抬眼一望,不远处便是他和卫令姜现下所住的那座“仙客居”,脚步一动,便也大步向其走去。 …… …… “虽说有万里照见符在,师姐应是知那恶嗔阴胜魔已除,但此事毕竟关系她的道法前途,还是当面亲口言说算了,让她安心罢。” 陈珩心下忖道。 虽说卫令姜这除去恶嗔阴胜魔的试法,在他眼中看来,颇多存着种种离奇之处,甚至可以说是荒诞不经了。 以一介练炁之身,却手握着两张符宝大箓,而到最后,除去那头恶嗔阴胜魔,靠得竟还是玉宸派司马灵真的外力…… 这其中深究下来,就便多少有些大材小用,如若牛鼎烹鸡了。 纵那头恶嗔阴胜魔是个阻路的道障,非得除却不可,才能够行道无碍…… 但为何不能径自请托一位金丹真人出手,以雷霆手段消去它? 若是如此,又哪来这般的费劲心思,苦心计较? 不过从脑中升起的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卫令姜所说的试法具细,终归是出自赤明派的法旨。 似那等仙门巨头在行事中究竟又内藏着如何深蕴。 以自己当下的道行,纵是想要揣测一二,也亦是如盲人摸象般,得不出真切实际。 在陈珩离仙客居已然不远,只剩着不到百步的路程时,路旁忽有一道招呼将他唤住。 抬眼一瞧。 只见一辆独轮花车正斜倚在路旁,车内约莫是数百根养在玉瓶净水的花枝,颜色明媚,如美人妆彩,极尽妍巧绚烂之事。 那独轮花车主人是一个刚及冠不久的小贩,唇下长着短短细须,一身简素的青色布袍,头戴巾帻,脚下一双皂色筒靴,相貌平平而已,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见陈珩略一驻足,目光从那数百花枝上一扫而过。 小贩心下大喜,更连忙卖力招呼了起来,恨不能扯住他袖袍,就拉来自家的生意场前。 “贵客!贵客!今朝乃是逢巳节,不如在小的这里买上束花枝,赠与自家娘子?尊夫人若是收得此礼,想必心下也是欣喜的!” 小贩满脸堆笑,道: “贵客可听说过逢巳节吗?实话说来,这节庆乃是旧时传下的古礼了,南域不少土地,都还流传有此说,听闻连曾经的颜熙真人在成道之前,便是通——”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节庆不会推后?” 正滔滔不绝中的小贩被兀得打断。 他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尊客莫不是在戏言?区区怀悟洞主和一头天魔罢了,纵是天要塌将了下来,日子还不是要照常过,岂有这等的说法……” 说着,小贩又痛骂起了怀悟洞主来,此人自己明明也是散修出身,却分毫都不体恤同道,这两百多年内装得倒像是个老好人,对散修中人下手时,却丝毫不手软,实乃是正真人面兽心之徒! 他只盼那玉宸派的真人不要让此獠死得太过轻易了,要让怀悟洞主尝遍世间酷刑,才容咽气魂消方好! 而在痛骂过后,小贩也不忘继续推销起了自家生意。 也兴许是话头方热,才正到酣处,那小贩狠狠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来,三言五语间,直是吹得天花乱坠, “贵客,不满你说,小的当年能成亲,可全赖这花枝……” 陈珩这回也不打断,只待得他意犹未尽停下嘴时,才轻笑问了一句: “分明道上的行人如此之众,为何就非要招揽我来光顾你这生意?” “看来,贵客果真是不知这逢巳节的习俗了……” 小贩有些奇怪地看了陈珩一眼,然后脸上又挂起笑,解释了起来: “这逢巳节当日,唯有眷侣在出游赏灯时,才会以面具覆了眉目,换做余者亲朋故旧之流赏灯,都并无此说,只当是在寻常节庆来过,也并不覆面的。” 他一指陈珩脸上的青玉面具,开口道: “贵客既特意覆了面,想必心头定是有中意的人了,要邀她来赏灯,而今纵是还尚未成亲,也应大差不差了…… 那小的这花枝,不贩与贵客,又该贩与何人?” “面具?” 陈珩目光一闪,怔了怔。 他方才覆了面,是不想自己面容被人认出,平白生出许久不必的纠缠来,而在往日,他也是惯常是掩了眉目才出行。 却没想到在逢巳节当日,竟是还存了这个风俗,一个倏忽忘却,以至于被小贩误认了,将自己给当成了主顾。 他沉默了片刻。 纵目望去—— 远远处,已有了几朵焰花轰然升空,炸出繁复瑰丽的颜色。 道旁的楼坊阁台,也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气象,虽才正在布置场地,却也是一派不同寻常的热闹。 “贵客,现下还稍早了些,若是看灯的话,还需等上小半个时辰呢…… 按理来说,以往这时候应当是赏灯的时候了,可毕竟今日出了怀悟老狗那等事,大家多少也是有些不安,便是周老叔领着我等一力操持,终还是晚了些时日呢。” 小贩惋惜叹了口气,又不忘继续推销自己的生意: “贵客,你看我这花——” “一枝作价几何?” 陈珩道。 小贩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过望。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贵客果然是好目力!好目力! 且看,这枝乃是僭素客,其一岁一生,日高日上,日上日妍,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佩系于身,霜香可透重衣,足足三月不散!” 小贩赔笑道: “不过僭素客培育甚是不易,小的也仅此一枝,是镇店的宝贝呢。” “价值不菲?” “的确不菲,需这个数……” 他讪笑摊开双掌: “十枚符钱,如何?” 见陈珩眸光淡淡,并不开口。 那小贩情知大概是这价高了些,也并不沮丧,搓了搓脸,便继续将这车内花枝依次点指介绍了一圈。 …… “最贱的都是两枚符钱?可惜,贫道着实囊中羞涩,今番倒是叨扰了。” 迎着小贩殷切万分的目光。 陈珩一时沉默。 片刻后。 才拱手致了声歉,敛眸走远。 “……贵客?贵客?” 小贩幽幽叹了口气,苦笑一拱手,也便重新回了自己的花车后。 生意难做。 着实甚是难做。 今日出摊许久,卖得的花枝却连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心里明知是定价太过了,寻常散修哪个不是恨不能将一枚符钱掰做两枚用,哪有多出的身家? 能为自家道侣买上这等于修道上全然无用的玩物? 就算是门派弟子,也未必能有这般豪奢…… 不过这生意归根结底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的,身后的那位大东主执意不肯降价,小贩也无可奈何。 在他心绪纷纷,甚至从袖中掏出一枚玉雕,慢悠悠盘将了起来之际, 下一刻,忽有一角雪白衣袂又现在了目前。 “呃……贵客还有何事?莫不是忘了物什,落了在我这附近周遭?” 小贩见得去而复返的陈珩先是犹豫片刻,才勉强赔笑问道。 “劳烦了。” 陈珩平平抬手,举了举宽大的袖袍,话尾处似是藏着一丝隐秘难察的沉顿: “还是将那枝僭素客替我装上罢……” “好……好!好说!” 小贩既惊且喜,忙不迭弹起了身。 待接得符钱在手后,他无意间瞥了眼那方乾坤袋散出的宝光,眼珠子便几是欲瞪出。 “囊中羞涩?这也叫囊中羞涩?托词吧…… 等等!这位方才怕不是在迟疑到底是否赠枝,心念转过几番,才终是下了决意?” 小贩好事地在心内暗笑一声。 而等他抬起头时,陈珩已进了仙客居,早是去得远了。 …… …… 廊道上,青枝卖力将耳朵贴在门缝处,两眼肃然眯起,专心致志。 虽是掩了房门,但因在阖上时故意留了一线,屋内那两人也并未掩饰谈话,故而多多少少,还是听得了个大概。 金丹……道子……涿光宫……三灾……太文妙成道君…… 正当青枝听得正兴奋出神时,忽见光华飞空一闪,门户一松,自己便兀得狠狠跌了进去,狼狈滚了几圈,直到撞至屋角,才勉强停了下来。 “听得尽兴吗?” 此时茶案处,拙静真君目光平淡冷寒,淡淡道: “你来的也正好,虚皇天的事,有关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正刚好还需你来出力。” “我……” 青枝才刚爬起身,闻言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叫道: “我?!”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若欲开天眼,须当灭世情(终) 出力? 让我出力? 我拿头来出力啊?! 青枝面容一阵狰狞扭曲。 过了好半晌,脑子猛得灵光一线,似想起了某种极难启齿的事情,眉毛用力一挑一挑,浑像是两条小虫在使劲耸动翻滚般,连带着整张脸都渲上了一股莫名神情。 “又发疯?” 卫令姜抚额,唇角轻轻地一扯。 但又很快敛了那一丝微含着的笑意,只是心不在焉强笑了一声。 若放在以往,哪怕是自家师尊就在身侧,看见青枝耍宝的怪模样,她都忍不住会去扯那张胖脸,跟女童玩笑起来。 但现在,她心里只有一种晃悠悠的、莫名怪异的沉重感。 像是身处在了一口黑暗水渊的最低处,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不是会想用美人计?这……不好吧?” 青枝还没什么察觉,只将自己脑袋转得飞快,龇牙咧嘴道: “你们想让青枝大人亲自下场,色诱虚皇天主宰,那个什么赤精陶……陶……” “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拙静真君道。 “对!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青枝一拍脑袋,挤眉弄眼道: “你们难不成想要我拿下这汉子?然后再跟他吹吹枕头风,收回了借卫卲的风火蒲团?!不可能!我告诉你们!绝无可能!” 她皱着两根蚕蛹似的眉,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大叫道: “我今年虽然已经快三百岁了,但还只是个小娃娃呢,你们真的是人面兽心啊!居然想要青枝去干这种事?!别想!想都不要想!” 话了。 她又斜睨了拙静真君一眼,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就算是真吹枕头风,我也是要让你这老妖婆去填海眼!第一個就填海眼!” 听着青枝在这里大喊大叫,饶是拙静真君眉心都微微抽搐了抽,忍下了将她扔飞抛远的念头。 只叹了口气,淡淡道: “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在自家道侣死后,并未再娶,一生也未有过妾室,你这脑子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再且——” 她瞥向胖墩墩,双手叉腰气鼓鼓,像只小冬瓜般的青枝,微微会心一笑: “那人既是神王之尊,又宰执了足有一天之广,纵然是真的失心疯了,也并非是个不挑的。” 青枝先是怔了一怔,不解其意,过了好几息才慢慢回味过来,随即气得跺脚,恨不能一头就撞上去。 却又不敢放肆,只将脸一垮,不爽地瞪了拙静真君好几眼。 “我要你去曲泉天一趟,真身出行,去拜会无色宫中的那位烛龙大圣。” 拙静真君不为所动,只道: “我会为你备上赤明派的车马依仗,乘大六庚九云车,八百黄蓬符甲力士开道,金女随行! 你便是替我派旷虚宫出使曲泉天的主事者,记得了,勿要缺了礼数,让众人看轻了我宫!” “出使曲泉天的无色宫?我吗?” 青枝吃了一惊。 顿时也不顾上生气了,犹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居然让我去拜会烛龙大圣?不好吧……要不,你们还是换一个算了?让那长眉毛的老头去?” “长眉师弟已是去玉宸派访友了,他素来贪杯,阴师弟花费了八百载才得以酿成的那壶火宿仙液,是能醉杀元神的,他这一饮,又必不会驱去酒力,只怕半年都难得醒转过来。” 拙静真君摇头: “再且,我方其他真君,都素与曲泉天没什么来往,唯独你,被烛龙大圣教养过一段时日,此次出访曲泉天,重任只能落于你身了。 切要说动烛龙大圣移步,让祂面见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劝得那尊神王收回心意,拿出来卫卲手中的风火蒲团。” “烛龙大圣乃是赤精陶镕万福神王手下的得意战将,二者出生入死多年,交情莫逆,神王能够伐灭五十五座神国,一统虚皇天的海陆众生,烛龙大圣是曾出过大力的,几次为了护驾,都险些身死魂消。” 拙静真君肃然道: “若有烛龙大圣肯出面说情,收回风火蒲团,定是不难的,无论如何,风火蒲团都不能够继续留在卫卲之手,记住了吗?” 青枝紧闻言张打了个嗝。 脸色也一苦…… 万天万道,有如恒沙无量。 烛龙大圣修行的乃是前古妖道,并已摘得了大圣果位,放在正统仙道内,也是能与道君之流比拟的无上大能。 这尊妖族大圣的确是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交情莫逆,甚至是能相托生死的,听说,当年陈玉枢从虚皇天逃来胥都天,还盗取了神王的“梵号万神尊拱幡”。 那时候,便是烛龙大圣亲自出手,要将陈玉枢擒杀回去…… 只是被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拦了下来,又不知是付了怎般代价,才平了烈怒,让烛龙大圣无果而返。 而自己也的确曾被烛龙大圣教养过一段时日,是住过无色宫的。 按理来说。 整个赤明派内,都没有比青枝更适合出使曲泉天的了。 只是…… “我当年在来胥都天的时候,可是偷偷把大圣藏着的那盒丽日珠都吃光了,脑子被塞得不好使,还发狠揍了大圣的几个儿子,让他们趴在地上叫我姑奶奶……” 青枝哭丧着一张脸,默默道: “这次回无色宫,不是羊入虎口吗?!大圣还不得把我的鸟毛都给拔光了!” 尽管内心是百般的扭捏不愿,最终,青枝还是视死如归般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给烛龙大圣的献仪我已备好,你便一并带过去吧,另外,在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那边……” 犹豫了一下,拙静真君目光一闪,淡淡道: “不拘那卫卲开出了什么条件,我旷虚宫都能加倍补偿回去,若最后仍是事有不谐,那就把我的那口五行相杀剑,也一并舍出去罢!” “恩师——” 卫令姜一惊。 “卫卲不死,你心难安,这我还是知晓的。” 拙静真君不容拒绝地打断道: “为了你能成就道子,旷虚宫上上下下,一半的长老都在奋进博命!无需再多说什么言语了,区区一口飞剑而已,舍了便舍了! 只要你能够登位,为师便是身死,也是值得的!” 卫令姜眼神复杂地望着她,默默垂首,又行了一礼。 青枝懵懂挠了挠脑袋。 只跟着点头应是而已。 “好了,我真身还尚不是回鹿台山的时候,稍后还需往南阐州一行,令姜,此间已然事了,你这具灵身留在南域也是无益。” 拙静真君抬目道: “你该回山门了。” “……” 卫令姜浑身一颤。 犹豫了许久。 终还是在那平静冷寒的目光中沉默垂首。 “在成丹之后,便一切由我吗?” 她涩声问道。。 “丹成一品之后!纯阳道果都已是在望!你若是再成了道子,这一州之地将来都是任由你来施为主宰!谁能违你的意?谁又敢逆你的心!” 话了。 拙静真君又放缓了几分语气: “你如今结丹在即,正是内魔扰道的时候,我并非要阻你,一切种种,在无上仙道面前,都应要放缓才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后。 她终是垂眉敛目,在向青枝传音几句,又反复叮嘱后。 身躯便不由自主溃散成一团清炁,然后被拙静真君用一张金符载住,须臾冲天而起,直奔鹿台山而去。 …… 屋内仿是霎时寂了下来。 冷风拂过。 青枝将脖子往后一缩,离拙静真君更远了些。 与此人共处一室,让她好像全身有蚂蚁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那个……不是还要出使曲泉天吗?莪也回山门?”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见拙静真君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坐在茶案边闭目不语,青枝忍不住搓了搓手,试探问道。 “令姜同你说什么了?” 拙静真君问。 “……” 青枝本不欲开口,却只被望了一眼,就不由自主的,全然吐露了个干净。 “如此做派,怎能得那赤松宫主的青目?你另换一套说辞,彻底绝断了两人间的念想罢。” 拙静真君也不理青枝那难看的面色,沉吟片刻,道: “你——” 话还没说完。 青枝转身撒腿就跑! 在即要跳窗的那刻,却被拙静真君抬指定住。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老妖婆!老妖婆你果然看我不顺眼,不怀着好心!” 青枝垮着张脸,欲哭无泪: “你要离间我和小姐?!我刚才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你要干什么自己做便是了,青枝和你才不是一伙的!” “你是青鸟,先天的神魔,令姜若要登位,自是少不了你的助力,此事又何必瞒你?当然,我最近还需你前往曲泉天去一趟,拜会那尊烛龙大圣,几年内都难回返,倒是无虞在令姜面前露馅了……” 拙静真君看着青枝扯着嗓子干嚎的模样,淡淡道: “我不瞒你,一来是到底欺瞒不过,二来,我也需你帮我遮掩则个…… 那个叫陈珩,他身上牵扯颇大,令姜挨上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青枝泪眼婆娑抬起脑袋,满脸不解。 “他是玉枢真君的子嗣。” 拙静真君淡淡道: “先天魔宗,陈玉枢的子嗣,你明白了吗?” “……” 青枝愕然瞪大双眼。 骇然之下,连打了好几个嗝,怎么止都止不住。 “真的?!” 她心底陡然一个激灵。 脑子里好似有轰隆隆的雷霆在乱炸,将一切都搅得浑浑不清,只呆滞地又重复了一句: “真的?” 拙静真君颔首。 她顷刻呆傻了下去。 等得好不容易缓下来,还未待她说些什么。 此时。 廊外长梯上,便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要不,你把我打晕吧?或者你随便变个小姐的模样出来,求求了!” 青枝恨不能腾出手来一拳把自己打死: “我要是说了!小姐会杀了我的!换个人吧!拙静大真君,我再也不敢偷偷骂你了!” “陈玉枢的事情不必我多言,你也是听说过的,青枝,你与令姜乃是一荣俱荣之相。” 拙静真君深深看了她一眼: “怎么决断,你心头其实已是有数的……” 言罢。 她身形一动,便已从原地不见。 只徒青枝一人留在厢房欲哭无泪。 而不等她懊恼多久,那脚步声也已是近了。 陈珩……陈玉枢……陈珩……陈玉枢…… 陈珩……陈玉枢…… 豢人经! 脑中仿是撞上了一道雷,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让她仿是豁然开朗了起来,接着便是后怕! 不行! 即便只是一丝可能! 也绝不能沾染上豢人经! “陈……陈珩!” 来不及再多想了,青枝心下一横,大叫跑去推开门。 她踉跄了几步,仰起脑袋。 几步远外,那白衣道人微微有些讶异,也停了步履。 他今日神情仿是不比往日,唇畔难得添上了一抹细微笑意,细看下去,似是还能窥见些窘迫和不安…… 但青枝此刻脑子里只有乱麻一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肚子咕噜发出了一声叫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力搓了搓脸。 “小姐托我带些话给你……” 她心里沉重苦笑一声,竟难得敛容行了个礼,将脑袋低下。 …… …… 日光仿是渐暮。 在斜照过来的晕光中,青枝忐忑不安停下嘴,缩着脖子去打量陈珩。 按着方才拙静真君几乎一字一句的传音,她原以为这人会惊疑、羞愤,以至于厌恶、发怒种种。 但一如既往的。 从那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看不清悲欢,也没有喜怒。 “原来师姐已是回山门了,却是还未曾恭贺她道行大进……” 陈珩眉目间一片平静,只笑道: “那你又该如何回返?” “应该,是由派里的人带我回去的吧……” 青枝尴尬低下脑袋,将脸偏过去,又忍不住道: “那个,你——” “不,没有,师姐赠我《散景敛形术》的恩情,我一直不敢相忘,今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请转告师姐……” 陈珩垂袖低眉,长身一揖。 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 “珩,必当效力奔走,莫敢推辞。” “你……” 青枝忽得有些难过。 她刚还想说点什么,抬起头,便正正对上了陈珩那双眼。 “不过,我还有一问。” 陈珩道: “师姐在临行前,可曾给我留下过什么话吗?” 青枝犹豫了片刻,还未等她出口,嘴里已是径自说道: “没有!” “是吗?” 陈珩眼帘一搭,只微微颔首,两人又相对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 他说。 “……” 在这难堪的气氛中,青枝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匆匆将脑袋一低,向陈珩告了个辞,便逃跑也似的钻进房门。 在心虚阖上房门的刹那。 青枝猛得想起陈珩方才在抬袖中,右手隐约是执着一根葳蕤花枝的模样,心下顿时吓了一跳! “……奶奶的!这是要让我去死啊!” 青枝肚子又恶狠狠叫了一声。 然后也不等她再犹豫分开门户了,随着虚空中突然一道清光照来。 顷刻功夫。 待得光焰敛去后。 整间室内,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再无了声息…… …… ……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人影幢幢,灯火煌明—— 浦屿上的无数行人如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街的钿车罗帕、暗尘逐马。 湖岸的一处阁子前。 陈珩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许久,又收回了目光,垂到右手执着的那枝僭素客上,忽得心中升起一股自嘲之感,轻笑了起来: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终是只唯我一人而已,倒也算有趣。” 他听出了青枝话语中的言不由衷,也猜测到了这里内或是存着隐情。 可还是有股麻木疲惫的感觉像是要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每走上一步,都要被繁密的绳索捆缚的更紧一些,让他微微生出了些眩晕感,像是刚来此世被关押在水牢中的那百日苦捱。 …… “如今前路都还尚未可知,居然便先是乱了念头,我变了吗?居安才过多久,竟已忘了思危。” 回想起自来浮玉泊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故事。 陈珩一时觉得荒谬,一时怅惘,又一时生出了些好笑之感。 他寂然了许久,忽得微微俯身松手。 面前是盈盈的湖波,岸畔还栽得几株垂杨柳。 那枝僭素客只随着涟漪几个起伏,便被吞浸了不见,压到了层水的最下方,不知飘向了何处。 岸上是笙箫鼓乐的声音,人来往去,灯影幢幢,好似流云聚散无定,平白给人一股如梦似幻的迷迷模糊感。 “众生心不尽。” 他敛了眸光,斜靠在身后的垂杨上,目视着这平湖风光和岸上灯焰人影,许久后,忽得平平道了一声: “大道理难名。” “若要开天眼……”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忽得拊掌大笑,将腰都狠狠弯了下来: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在反复心头反复诵了几遍后,陈珩忽得顿觉浑身一松,仿是去了一层什么枷锁般。 轻盈非常,酣畅淋漓,好似迈步就能飞腾于空冥之中。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这门神通也微微一动,金铨神室之内,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猛得睁开双目,发出一声霹雳暴喝! “仰观劫仞,俯瞰弥罗,竟是这般的成就了吗?” 陈珩察觉到体内这变化,一时哑然失笑。 “大道未成,又哪有暇分出心思去谋其他,倒是我的不是了。” 远远。 黑压的水波处。 僭素花的枝桠似在潮中一起一伏,几个起落后,又倏得不见了…… 陈珩抬眸静静望着这幕。 直至那花枝随水波逐月而去,再也不见了行踪,才收回目光。 “果然,还是心乱了……” 他不由摇头,在洒然长笑一声后。 将袖袍一振,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 …… 章节目录 推书《弥罗青卷》 正常向: 函夏大地之上,妙有宗弥罗道人,在筑基之时,觉醒前尘记忆,手持伴生之宝青卷、宝镜,追寻苍茫仙道。 诗词版一: 弥罗妙有转舟身。入道求真。手持玄箓青卷,乾坤鉴照心。紫烟罩体上苍旻。大罗天内一尊。绛宫高上帝,仙府玉皇君。 诗词版二: 弥罗妙有出函夏,苍昊云烟覆九穹。玄箓宝卷融万象,玉皇心鉴照寰中。 …… 一本很经典的仙侠作品,写得仙气飘飘,剧情精彩,文笔很好,大家可以去看看!(?˙?˙)? 《仙业》推书《弥罗青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地渊图卷 两日后。 浮玉泊,积岩岛。 一处茶楼的雅间,罗璋虽端了盏清茶在手,坐定在了一只素净藤椅上,可面上神情却甚是不安,时而低头喃喃自语,时而又止不住小声叹息,眉头紧锁,神色愁苦。 连带着那张本就黝黑的面庞,都苍老了不少,皮肉间添出不少皱褶细纹来。 过不了数十息功夫,罗璋终是忍耐不住了。 猛得便从藤椅上起身,探脑出了屏风,翘首远远望了阵,又失意将脖子一缩,继续唉声叹气。 而他这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动响,让这雅间的另一人看在目中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 “罗师弟,罗师弟,你勿要急躁,眼下是什么时候,午时,才方正到午时呢!” 照旧是穿了身的紫袍的郝庆延慢悠悠拨了拨茶盏,啜了一口,眼望罗璋,这才无奈开口说道: “陈师兄既是已应承了你,他如何身份?怎会平白来失你的约!伱这般心浮气躁,定不下神来,若让陈师兄见了,岂非是要看轻了你? 再且,这也是失了你平素间的身份……” “天降横祸,这事让人如何能够心安? 郝管事,你如今是在风波之外,故而可以悠闲自在,两袖轻轻,可小弟我,就是真正的在水火之中,一个不慎,就要被烧成灰灰。” 罗璋闻言苦笑一声,勉强镇定下来,摇头开口: “若非陈师兄仗义直言,小弟莫说积年身家,便是这条性命,都已被花神府的诸位大人顺手拿去了。陈师兄于我可谓恩同再造,见不到这位罗某的重生父母,不向他致意,叫小弟我如何能安下心来?” 这话说得便甚是谄媚了,极尽曲意逢迎之能。 饶是郝庆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自诩已是油滑无比,喜怒都不形于色,嘴角还是稍稍抽了抽,露出一抹嗤笑来。 忙将白瓷茶盏往面上挡了挡,凑到唇边,两只大袖低下,遮了那若笑神情。 “正主都不在此地,你这番伏低做小又有何用,岂不是把个媚眼抛给瞎子看?” 郝庆延暗自心道。 又啜了一口清茶,灵气顺喉滚落进了脏腑,随即在四肢百骸内化开,让人心头顿觉一阵安宁舒畅。 “再且……” 一旁的罗璋又沉沉叹了一声,意兴阑珊道: “如今师……怀悟洞主已然伏诛,被魔染过的师兄弟们当即就被玉宸派的那位金丹真人打杀,余下的,如我这种,都是些资质低劣之辈,哪能撑得起这片偌大家业。” “怀悟一脉,如今已是人人喊打,只怕再过上个几日……” 罗璋眼底忍不住浮出一丝悲怆来,沉沉举袖掩面,道: “就要风流云散了……” “罗师弟,何须如此!好不容易才活下命来,你只当复起振作才是,怎又能颓了心性?” 罗璋这一声悲叹让郝庆延也不禁动容。 忙将茶盏一放,缓声劝慰道,其心中也是不禁万千。 如今。 这怀悟一脉可算作是真正的完了…… 自司马灵真在两日前召了众洞玄炼师面斥,定要他们切要剿绝或还有遗漏的天魔苗头。 首当其冲遭灾的,便是怀悟洞主幸存下的弟子。 在花神府和五光宗的操持主事下,此辈中人一个不剩,尽数被关押囚禁了起来,哪怕有事发时并不在浮玉泊地带的,而是外出游历者,也无法脱厄。 据郝庆延听闻,真正天魔之类实则早已被那位司马灵真尽数打杀在当场了。 而今这般做派。 一来是谨奉那尊金丹真人的旨意,除去或有的漏网之鱼。 二来,也不过是诸派刚好借此由头,消去怀悟一脉的门人,名正言顺,瓜分了所有财货和浮玉泊这一片地界。 而至于那些被关押囚禁起来的怀悟弟子,先是被索尽了家财,再被各派中人搜魂拷打。 直至是真不知实情,才会被放出生天来。 不过等得过了搜魂检魄这一步,即便是被定做无罪释出。 一身家财也早已尽是丧失了,就连性命,都被夺去了大半。 伤了神魂,若不及时完愈的话,日后还想在修行上有所成就的话,那便无异是痴人说梦了。 但能够痊补元灵神魄的丹药法材素来都是至贵之物,也唯有紫府高功才能够有如此身家,寻常筑基、练炁,都是无可奈何。 罗璋虽资质不显,在怀悟一脉中并不被看重。 但归根结底,他也曾在怀悟洞主的坐下听讲过,是这位洞玄炼师的门中弟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脱不了此厄,正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意外无人来擒。 鼓足胆子去问询,才知是陈珩在花神府的谢覃面前提过自家姓名,因而侥幸得了赦免。 而在探听得陈珩曾来往过宝聚斋几次,跟宝聚斋的管事郝庆延勉强也算相熟,至少是认得名姓面貌的。 今日,罗璋便也邀了郝庆延来作陪,在这茶楼雅间特意来请陈珩,当面致谢。 …… 在郝庆延的一番好言宽慰后,罗璋终也是勉强收了面色悲色,拱手一礼后,又落座回了藤椅上。 “罗师弟这遭倒是狠狠出血了,茶水居然是难得的白毫茶,仅此一壶,都要足足十枚符钱了!好生舍得!” 郝庆延又啜了一口。 感受到其中灵气正奔涌向穴窍各处,以至有微微的刺痛之感,如若针扎,心下一喜,忙将玄功默默运起,开始炼化了起来。 一杯才刚见底,郝庆延又忙满上。 正当他正入神之际,几要浑然忘我了,忽有一只手伸出,按定了银泥茶壶。 郝庆延不明所以抬头。 只见罗璋此时也不长吁短叹了,只注目自己,讪笑了一声。 “郝管事,这茶水喝得多了,灵机充塞,只怕要将腹中涨得难受,不若暂缓个一二,尝尝别的?” 言罢。 他又招呼进来数名煎茶博士,将茶水另换了一壶。 “这小子!怎如何的悭吝?我老郝才多大的肚子,又能吃你的多少?!” 那另换上来的新茶虽亦有一股别样幽香,但其中灵气,却显是要寡淡浑浊上了多少。 郝庆延心中不忿腹诽了一句,手上动作却也不停,蚊子虽小,但那多少也是肉了。 只含笑点头,又举袖一饮而尽,嘴巴忍不住咂了两下。 正在两人对坐闲谈之际,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屏风处便转进来一个身量颀长,如带美玉颜色,极是卓尔不凡的俊美道人。 他双目神光湛然,隐若是噙着两柄锋锐利剑,只略望去,都叫人眼底刺痛,却在大袖飘飘,袍带招摇间,又另有一派天上神仙的姿态,渺然出尘。 “陈师兄。” 正闲谈中的郝庆延和罗璋见得他入内,都忙不迭起身相迎,神态恭敬非常。 “久候了,见过两位道友。” 陈珩也拱手一礼,淡淡笑道。 在招呼之下,三人分了宾主坐定。 很快茶楼的仆僮便将瓜果茶盏端了上来,还有两坛美酒,在郝庆延和罗璋的刻意恭维之下,气氛一时间倒也热闹。 宴席过半之际,已有些醉意的罗璋对着陈珩一举杯,诚恳言道: “若非陈师兄在花神府的谢覃炼师面前仗义执言,小弟绝不能够生还,小弟这杯敬你,先干为敬!” 在郝庆延的鼓噪声下,罗璋抬手将满盏玉液一饮而尽,等亮了杯底,又是一阵叫好。 “不知陈师兄究竟于花神府的那位炼师是何交情,如何能得他青目,真真令人称羡。” 郝庆延急不可耐将自己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后,连忙又接着满上,还不忘给陈珩斟满。 满脸都是在堆笑,试探问道: “莫非师兄是要拜入花神府修道不成?若真如此,那可就是天大的福缘了!师兄将来若是发迹,可别忘记却与老郝在微末时的交情了。 来!来!郝某再饮一杯,也先干为敬了!” …… 也不怪他和罗璋是如此做派。 如今的浮玉泊坊市生意,在怀悟洞主死后,便是被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两家庞然巨物瓜分了,余者宗派,只能跟在后头吃些边角料而已。 若是能攀附上这两家中的其一,不说一飞冲天,日后生意上,无疑是要顺畅些不少。 但同郝庆延想的倒是有些出入,陈珩虽得了谢覃相赠的折扇,但却还未有师徒之实。 这位炼师并不愿违了艾简的面皮,一切种种,还都要等他能从地渊活着出来了,才能做分说。 而顺手救下罗璋的事由,也是因着万里照见符的缘故,谢覃在这两日间特意召见了他,相询了一番。 在事毕后,陈珩特意提了一句而已。 …… 见陈珩只笑而不语,并不言明他和谢覃的关联。 郝庆延虽碰了上个软钉子,但也不沮丧。 只是不住地继续劝酒,如牛饮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看得罗璋眼角抽搐,一颗心都在滴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又过了一阵,见罗璋脸上已是有了五分的醉意,陈珩这才放下了茶盏,微微拱手一笑,道: “罗道兄,不知先前所言的那张图卷,可否容我一观?” 罗璋先是一怔,直到被郝庆延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后,才如梦初醒般,大惭起身。 “失礼失礼,小弟着实不胜酒力,见笑了!” 话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图卷,递给陈珩: “陈师兄,这正是家祖曾入地渊身还归来后,绘下的图样,正是要容师兄尊目来品评!” 陈珩伸手接过摊开,以目扫过,心下微动。 而随着时间推移,见陈珩脸上始终神色淡淡,一旁的罗璋便登时有些站立难安了,几乎忍不住要伸手要去拭汗。 他全赖陈珩在谢覃面前的那句话,才得以侥幸还生,是以一得知此讯,便托郝庆延相请了几次,只是屡被婉拒,不得相见。 直到郝庆延在一次言谈间,无意透了罗璋祖上也曾阔绰过,老祖更是出入了地渊一遭,还留下了图纸以做传世,这才将陈珩打动,也才有了今日的宴请。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张图纸仅是些描绘了些地貌形貌,间杂着罗璋老祖留下的一些旁白注解,只可聊做赏玩而已。 并无什么天材地宝记述其中,内里也不见什么夹层异样。 只是张寻寻常常的地理图,绝非什么贵重之宝。 因此见陈珩始终神色平平,罗璋实则已是慌乱了非常,唯恐他在大失所望下,心头不快,迁怒于自己,惹下杀身的祸患来。 在他正焦躁难安时。 陈珩忽得将图卷收入袖中,随即打了个稽首,笑道: “多谢罗道兄的这张图卷了,我不日就要入地渊,有此物存身,心里多少也添了几分底气,夺贵祖所遗之物,是珩失礼了,来日若能侥幸出离地渊,定双手奉还。” “不必!不必!” 罗璋又惊又喜,退后几步,连连摆手: “这图卷不过是寻常物什,又并非什么宝贝,当年也曾拓印过不少卖出去,师兄好生收下便是,不必——” 话到这时,郝庆延抬目狠狠瞪了罗璋一眼。 罗璋此刻也自觉失言,但话已出口了,只能讪笑以对。 “那我便无礼收下了,至于在谢覃炼师面前的言语,珩也不过随口一提,权且便是还了师兄当日赠我房所容身的恩情,无须太过挂念于心。 陈珩道: “酒宴已然尽兴,我在浮玉泊留驻了许久,也该是回返的时候了。” 说罢,他又与两人客套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郝庆延本还打着与其拉进关系的用心,苦苦相劝了一番。 不过离进入地渊的时日已近,陈珩早已是存了去意,要趁着这仅剩下的时日,回返到炀山潜修一番,以求功行再进。 若非是因着谢覃的相召,和罗璋手中的这卷地渊画图,他早已是驱云走了,哪还会再在此地空费功夫。 …… “看来这位陈师兄,口风倒是甚紧,居然没能探得他与花神府那位炼师的确切关系,可惜,可惜……” 茶楼下。 眼见着一道纯白色的遁光没虚而去,顷刻便入了高天,不见踪迹。 来相送的郝庆延叹息一声,将手一拍,又朝着茶楼折返回去。 “郝管事,宴已毕了,你又要回去作甚?” 罗璋拉住他。 “里面还剩了些灵酒果品尚未食尽呢,哪得如此豪奢,我去将它们收起。” 郝庆延抚须一笑: “留作晚间点心,那也是好的!” 罗璋一时瞪眼无言。 …… …… 而在不远, 一株垂柳下。 同样也有一个少年道人从云天上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枝僭素花,略摇了摇头,意态阑珊。 “如何?你也算看了此子多日了,可还入得眼么?” 这时,少年道人耳畔忽响起一道嬉笑声音。 “尚可罢。” 少年道人看着手中的僭素花,自顾自道: “只可惜,是与本尊无那师徒缘法了。”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终至 「又无缘法?又挑?」 听得少年道人的应答,那声音陡得便提了几个度。 沉默片刻后,才又大声叫骂道: 「你北极苑本就人数少,跟太符宫亦是大差不离了,一不立别府,二不开道脉的,还这般东挑西拣?到时候若大劫一至,你等又尽数寿元尽了,岂不是要青黄不接?! 再说了,你看不上便看不上罢,怎不早跟我分说?连累贫道这几日都在此处同你空耗功夫! 梁文显,你这厮真是好生不当人子!同当年般,满肚子还都是流坏水的,叫人见了便怄气!」 随着这叫骂声,一个手捧江山大印的玄衣男子便从玄幽混沌中现出身形来。 他一见着那少年道人,眉毛便恶狠狠耸了耸,似是想把手中的江山大印轰打在道人头上。 一印发出,就炸出个万朵桃花开! 「当年在丹元大会上你落败于我手,便是应承了我的条例,要替我梁文显觅得一个佳徒,一个日后能承我道统的佳徒,才能得自由。 正因此缘故,我才绕了你的性命。」 梁文显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杜师弟,莫非忘了不成?」 玄衣男子闻言脸色一僵,将手捧的江山大印悄悄一缩,暗自咬牙切齿。 他名为杜遨,乃是魔道六宗之一玄酆洞的长老,精通先天占验神算,也曾是玄酆洞道子的内定人选之一。 只是未曾在丹元大会上夺魁,还险些被这位北极苑出身的梁文显以大神通活活打杀了。 无奈之下,被迫与梁文显立下法契,答应以自家的先天神算替他寻得一个佳徒,这才侥幸活下一条命来,狼狈退了丹元大会。 也因此缘故,他被玄酆洞的道君所不喜,认为杜遨失了元门真传的风仪体面。 再加之后来又在宗门大比中,十战十败于贾戎之手,这才彻底失去了争夺玄酆洞道子之望,只能够以真传之身,继续攀索仙道路途。 不过这杜遨到底也是丹成上品的天才俊杰,纵是先落败于梁文显之手,又屡屡在贾戎面前失利,一身名头,几乎要被踏进泥里了。 但仍是不颓心志,在天外战场上搏杀生死了数千载后,一路精进勇猛。终是证了返虚。 时至今日,更是渡过三灾最初的风灾,摘得纯阳果位! 然而还不待杜遨志得意满,熟悉初掌的门中大权,梁文显便以一纸金契,将杜遨生生召来了助力,要他履当年在丹元大会上立过的约。 那法契乃是在丹元大会上,当着八派六宗的道君之面,亲眼见着立下的,更还有无数天外大势在旁观礼。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纵是杜遨有心想要毁约,也是违不得的,若真那般施为,自己便真成了个宇内的笑话了。 可梁文显此人眼界甚高,几是目下无尘了。 杜遨自诩也算是尽心尽力,在推算时,十分的力气不说,七八成,那总是有的。 可纵是这般的舍得费力,足足过了近三百载,梁文显还是没能觅得一个合他心意的所谓佳徒。 若非是切实的打不过,杜遨已经忍不住要翻脸,和他斗过一场再说了。 「这也无缘,那也无缘,你梁文显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遨也并不掩饰脸上的颓然烦躁之色,长叹了一声,道: 「这人虽出身有些麻烦,但你北极苑又不是不能消解?都已注目这许久了,事到临头,说弃便也弃? 你莫非是怕了陈玉枢不成,不敢得罪这位斗枢道逆?」 话到这时。 杜遨语气又添了些讥嘲,道 : 「你若是在这最后时日怕了那陈玉枢,早说便是,我又不会小觑你。 他可是我等那一届丹元大会上的魁首,要莫说我杜遨了,便是贾戎和你梁文显合力,也都不能敌,还险些连命都要丧了去呢。 这般人物,对他忌惮是应当的,你我兄弟之间,明说罢,并不丢人!」 —— 他说来实则也是满腔的怨气。 本就是陪着梁文显在扮无头苍蝇,于这九州四海内没个方向的乱转。 之所以来这浮玉泊,也是因拙静真君不慎泄了丝法威,被杜遨掐指推算到了玄数,特意拉着梁文显也过来凑热闹,看看这回到底是什么个场面。 而这一留,就是停了数日之久。 杜遨本以为梁文显终要是觅得个他所谓的佳徒了,不然怎就如此注目。 尔后又特意弄了辆什么独轮花车来,显是要用作试法,学玉宸派的火龙上人三试仉泰初一般。 等他收了徒,自己这苦日子便也终是到了头,可以安心回返玄酆洞,享娱声色,畅快极乐,静参那纯阳无极道果了。 孰料在即将事了的关头,梁文显却又偏生是给摇头否了。 杜遨闻得此讯,也是不禁心头火起,恨不能跟梁文显悍然拼个你死我活。 —— 「陈玉枢?他倒的确是个人杰,当年那次丹元大会上,我是曾惜败于他,成王败寇,这没什么可置辩的,但若要忌惮他,那就令人发笑了。」 梁文显瞥了杜遨一样,负手笑道: 「莫说派中的道君前辈,我派北极老仙可是已摘得了仙业入身的真仙人,他陈玉枢莫说还尚未合道,纵是成道君了,难道我北极苑,就要惧他如若狮虎了吗?」 「那你怎不将这陈珩收入你门下?之前分明不是还颇多青目?」 杜遨面无表情。 「此子……此子心性不类我这一脉,可惜了。」 梁文显沉吟片刻后,摇摇头,道: 「本还想效仿火龙师兄试仉泰初,但这样一观,却是并无必要了,我与他之间,并是无那师徒间的缘法。」 杜遨听得眉头紧锁,眼中几欲喷火。 似想到了什么,又复冷笑了一声: 「缘法?你梁文显多年不见,倒是愈发神神鬼鬼了!对了,你可还记得颜熙吗?」 「颜熙?」 「被东海龙君招婿,如今已掌了百万水族兵马的那个颜熙,听说在一群老龙的助力下,他已是辟出了个名叫「舜烈碧云源固」的洞天。」 杜遨道:「如今已是返虚境界,纯阳道果亦是在望,可还记得?」 梁文显颔首。 「三百年前,我才堪堪渡过风灾,初成纯阳,你就令我履丹元大会上的法约,那时我可算尽心尽力了,帮你好一番推算,才算得那个叫颜熙的。」 杜遨冷笑连连: 「可你梁文显因颜熙仅是得了颗九品黄白金丹,就先看轻了一番,后因他的行事不符你的脾性,更是彻底舍了收他为徒的念想。 但可曾想过颜熙竟有今日吗?说是返虚,可离纯阳也不远了! 当年被你弃若敝屣的小修,而今眼见着就要成为我辈中人了,可是世事无常吗?」 「我倒的确未能料到他竟能有那般的大运……是我看走眼了。」 听得杜遨的冷讥。 梁文显神色自若,略一沉吟后,才坦然道: 「不过天数难料,以我一介纯阳之身,又能怎尽知那玄机变化?」 「你先前便已是错看过一个颜熙了,视他如若无物 ,平白失了一大助力! 而今又自觉陈珩与你无那师徒缘法,岂非是重蹈覆辙吗?」 杜遨苦口婆心劝解道: 「你自己都说了天数难料,焉知那陈珩却不是又一个颜熙?就算比颜熙要差些,成不了纯阳,但好歹也是一颗苗种啊。」 「要不。」 他一摊手,道:「我替你将陈珩召回来,让他痛快拜个师,你带他开开心心回了北极苑,我也归了玄酆山,如何?」 「道友就如此思乡心切?」 「废话!谁乐意陪你在这空耗功夫?」 杜遨破口大骂。 他成了纯阳,好不容易才掌了门中权位,正是要逍遥快活、肆意施为的时候,却被梁文显的一纸法契约束,只能随着他来跑东跑西,好不狼狈。 而玄酆洞十战十败他的贾戎,也在天外的一次斗法中,被陈玉枢隔空出手,几乎活活打死。 如今只能在洞天中苟延残喘,将养活命而已,于玄酆洞内的威信可以算是一落千丈了。 如此大好时机,正该是他杜遨大展拳脚的时候! 放目望去,处处皆是用武之地! 可偏偏就是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跑,叫杜遨心头怎能够适意? 「莫急,不过才三百年而已,」 梁文显不以为然道:「自古以来,都是好事多磨,若是将来功成,自然也少不了杜师弟你的那一份酬谢。」 「你那酬谢能值几法钱啊?」 杜遨暗骂了一声,神色不快。 「既然事毕,我等也不必在这东弥州南域驻留下去了,此处地渊下的那尊尸解仙僵而未死,身在此间,时时令我有股如芒在背之感。」 梁文显摇头道:「师弟精通玄数推算,下一人,如今又是身处何处?」 「按你给定的说辞,隐隐约约,是西素州那一方,至于详尽方位,还是得入了那片州土,贫道才好做下一步推算。」 「不过……」 这时。 杜遨忽得多嘴一句,开口言道: 「你可要出手救一救陈珩,若无助力,我猜想,只怕再过上几日,他便难以得生了。」 梁文显闻言微微一怔。 法决一掐,将大法眼运起往冥空处一照,过了足足近两盏茶功夫,才抬手将双目一抹,缓缓收了玄功。 「原来竟是如此吗?杜师弟的先天神算果然了得,依我来看,只怕和陈玉枢的中天斗数相较,也仅是差了几分火候。」 梁文显敛了一身流溢的霄雿华光,轻笑道: 「不过,我为何要救那陈珩?」 杜遨注目向他。 「我倒不是惧了那陈玉枢,他的纯阳雷劫和我等不同,如今只能困守洞天内,半步不得轻出,虽然凶猛,却也只是笼樊之兽,伤不得人的。」 梁文显摇头: 「虽是如此说,但我与陈珩非亲非故,又何必替他挡上这一次灾劫?我能救得他一时,难道还能救他一世?」 「倒是你。」 梁文显莫名一笑,抚掌道:「你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想助陈珩一把,我猜想,是因为那个叫陈嫣的女子,她——」 「好了!梁文显你若还想让我帮你出力,就安分些!哪来这多废话?」 杜遨恼羞成怒打断他: 「不是要去西素州么?还不走?」 梁文显微露出几分笑意,打了个稽首,道: 「那为兄便先去西素州了,师弟想做些什么便尽情施为吧,莫要耽搁太久了。」 话了。 他将身一晃,便见一道亮光闪动,原地已没了行踪。 只剩下杜遨一人怔然负手而立。 遥望云天许久,也收回了目光,心下沉沉一叹。 「原还想着邀梁文显,借上北极苑的势,将你救上一救,可这人丝毫不留情面……陈珩,莫要怪我,只我一人,是万万不敢独对上陈玉枢,惹来他的不快的。」 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眼前也似浮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身影。 杜遨默然苦笑,心神微动。 「陈嫣,恕我再次只顾着护命存身了……若无意外的话,你弟弟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他缓缓闭上双目,等到再睁开眼,一张脸上的神色已是漠然无情。 随着一阵风动。 杜遨也自瞬时隐没不见,失了行踪。 两日后。 参合车甫一自高天中降下,便有光华如盖倾落。 几息后,见得陈珩收了这法器,从云中迈步而出,早已通过心神法契得了讯息的涂山葛,这才赶忙笑着迎上。 而不提两人之间的叙话,在问询过一番后,知他在浮玉泊这段时日,一切皆是无恙后。 陈珩便也启了山腹的静室,将袖一甩,就坐在了蒲团之上。 抬眼瞧看,这周遭陈设都与他去时一般无二,器皿桌椅素不染尘,显是被每日清扫过的。 也不知是涂山葛亲力施为,还是下面那群狐狸被分派干下的事。 「酒色财气四大关,意情灭尽出尘寰,丝毫莫向灵源挂,如挂灵源不结丹。」 敛了双目。 陈珩心中一声低吟,便也扫去了万般杂念,拂得灵台清明。 而正在陈珩握住取出符钱,将心神沉浸在练炁修行的同时。值此之际,不知距南域几十万里之外。 东海,临焦岛。 大浪排云,潮海拍天。 一头万丈长的巴蛇兀得从千丈高穹中电窜而下,厉啸一声,顷时便击得四方朔流崩碎!声震百里!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尧 「鹫渠公已死,岛上的猴子!速速出来见我!」 浑腥的蛇血如瀑倾落,哗啦啦,很快便将周遭海水染得一片赤红。 那万丈长的巴蛇又厉啸了一声,将尾重重一甩,已露出了不少白骨的狰狞蛇躯蜿蜒涌动,搅得云水翻覆,瞬时平地暴起惊雷! 巨量的海潮轰轰而动,如霹雳阵阵! 方圆数十里内的灵机紊乱无序,不知几何的鱼虾龟蟹被生生震毙当场,肚皮翻白的浮出海面上来,被滚滚潮波一刷,又几个起伏翻覆,就随着洋流朝四方扩去。 激浪澎湃,黑霭盖头! 在这混乱的天象威势下,巴蛇身下的那座偌大临焦岛,就如若是风卷中的一座松散沙丘,岌岌可危。 仿是只要风力再紧迫个几分,就随时会在雨打风吹下,弥散做为一滩埃尘! 在巴蛇越攸发怒之际。 只过得不久,便有一个身披金袍、手拿铜碟的童子脚踏着云光,慢悠悠从那临焦岛上迎了出来。 见此情境,他面上只微微露出一抹冷笑来,不慌不忙将手上铜碟一摧,口中诵了个法决。 一道弥华大光登时如伞盖般向外撑去,只几个呼吸间,就熄平漫天的风雨狂急,抚静了躁动海波,将方圆数十里内的紊乱灵机也强自压得温驯乖巧。 「越攸叔父当真是性子急躁,您老人家一发怒,可是害了这海中不少水族生灵。」 童子将铜碟一抛,仰口便吞下,又望了望脚下仍是深赤的海水,和潮浪间隙间,那密密麻麻的水族鱼虾尸身。 这才将目去打量那头盘踞在流云飞霞间,崔嵬高峻的万丈巴蛇,拱手一礼,嘻嘻笑道: 「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叔父日后还是少造些杀孽为好,多多静颂清净黄庭,若是日后因业力残怨有碍了功行,那便是不美了。」 「狗屁!你们临焦岛都是些猿部的出身,一群山里的猴子罢,哪得这些仁义道德?以为穿上件衣裳,学了些文字礼仪,就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不成?」 越攸不屑嗤笑了一声,将身一低。 那如两口小日头般的赤黄蛇瞳就迫进了些,直将周遭海水,都染照得妖异朦胧,只单望上一眼,便直叫人心底发怵,一股可怖寒意爬上肌表,惊得人汗毛倒竖。 「你们临焦岛真是好心机、好打算,你父袁矩,这头老猴子,也是个好志气、好气魄!不过你们不会蠢到以为除去了一个鹫渠公,今后在这东海地界,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吧?」 那盘蜒狰狞的蛇躯慢慢从云上划动下来,虽行动缓慢,但还是有一股无可言状的压迫之感、 仿是一根直矗得极穹至深处的蟠龙大柱,就在目前,一尺又一尺地缓缓倾倒而下,压得人胸闷气短,呼吸欲窒。 「就算今遭我替你们除去了鹫渠公,灭了他万鹫岛的满门,可你们临焦岛,便真能在东海这地界站稳上脚跟了?」 至此,那硕大无朋的蛇首也仅与童子隔了不到百丈的距离。 只看见蛇信喷吐间,如同一道耀目的赤霞在来回闪烁而过,口鼻间的腥风,熏人作呕。 「东海的那群老龙,若无缘由,可不会容许这海域里,诞上这么一个无法无天之徒。卧榻之侧,岂是容他人酣睡?」 越攸嘶笑开口: 「鹫渠公是三皇子的门客,你们临焦岛要我宰了鹫渠公,就是落了东海三皇子的面皮,打了他的脸!你父莫非也是投靠了哪位东海皇子不成?不然怎得如此大胆,不要性命了?」 这一声笑问直如雷云交汇,迸彻出大音作响来。 那脚踩云光的童子只权当做是没听闻一般,面上仍是嘻嘻带笑,嘴上却并不作答 。 「小小年纪,哪得如此油滑?看你这心地,将来也不是个良善人,定是满肚子的坏水。」 见童子笑而不语,越攸压下了心底那一丝好奇,也不多同他废话,开口便道: 「当初你父同我说好的,只要替你们临焦岛杀了鹫渠公,便将那枚「遁界梭」借予我一用,不知可还作数?」 「家父一言九鼎,自然是作数的。」 童子面向北面遥遥一礼,笑道。 「如今鹫渠公已死,就连他的那座万鹫岛,也被我一尾巴拍得粉碎了,满岛的鸟子鸟孙尽数死绝,全陷在了我腹。」 越攸道: 「若不信,你让这岛上猴子去上几个,一看便知,如今我已是屡约,到你们了。」 那脚踩云光的童子闻言深深看了越攸一眼。 那万丈蛇躯比之去时,已是添上了不少狰狞创口。 其中几处,甚至皮肉都还被破开,能够清晰看得里内白森森的骨茬,甚是可怖难堪。 「我听得父亲大人说,这越攸仅是道灵身来此,并非是真身出行,他如何能敌得过鹫渠公? 更莫说那万鹫岛上禁制阵法齐全,森严的紧,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的,我临焦岛和他家做了这近甲子对头,都未能打烂他家山门,这越攸一具灵身而已,哪得如此大神通? 莫不是看我年纪幼小,特意来话诓我?只要先骗得「遁界梭」在手,就要一走了之了?」 一念至此,童子也觉得自己所想的颇有道理,脑中直如云开雾散般,霎时清明。 他越攸真身可是在南阐州,在先天魔宗的「水中容成度命」里,就算是骗得「遁界梭」走了,难道自家还敢千里迢迢,跑去那片州土去找他的麻烦不成? 莫说临焦岛不敢了,只怕是南海二十四股妖修部族联合起来,再喂养上一百颗虎狼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 怕不是还在路上,就要被隔空被炼作尸身傀儡了。 求生不得,求死都不能…… 而想到了此处,童子心头也又再笃定了三分。 只觉得越攸这一身创口,分明是强攻万鹫岛不成,狼狈退了回来,又见只有自己一人留驻岛屿,欺自己少不更事,特意拿话来诓骗自己。 「我便说,你区区一介灵身,哪能得来这滔天本领?觉得小爷见识浅了,故意要孩视我吗? 区区蠢蛇,我哪是那般好骗的,你又怎知我袁平的通天智慧!」 童子心下不禁冷笑连连,他本就不喜越攸的跋扈放肆性情,甚是闷恶,只是畏惧他的本领,不敢发作。 眼下一番揣测,自觉是猜到了越攸的鬼蜮心思,无意拿捏到了他的痛脚,心下更是得意万分。 「叔父,莫非你真已杀了鹫渠公不成?」 尽管心头忍不住在发笑,童子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略一拱手,笑道。 「废话!都说了,你若不信,自己派几只猴子过去,一看便知了!」 越攸不耐道: 「速速将那「遁界梭」取来,我来去干大事,没空同你在此厮缠!」 「万鹫岛离我临焦岛地界可是隔了不少海疆,小侄和岛上的这些族人,并无叔父这般道行,是能够轻易来回的。」 童子笑道:「我父如今正是听诏外出了,叔父不如等他回返了临焦岛,再来做商议,如何?至于借一事「遁界梭」,此物干系可甚大,小侄这微末之躯,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袁平,你父外出时,不是令你全权行使?」 越攸皱眉。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哪处出了错漏,小侄这身小力薄 的,怎又扛得住?」 叹息一声后,童子嘴角微微一扬,笑眯眯道: 「不如,由我来给叔父想两个法子吧?」 越攸目视向他。 「这其一,便是请叔父于临焦岛上再做客享用上几日,待得我父回返了,你们二位自做商议。其二,便是由小侄我辛苦一趟罢,去那万鹫岛上看个实情。」 童子叹息道:「不过海上风急浪高,以小侄这点道行,只怕叔父也还是要在岛上待上个几日。」 「当然了,叔父要是真急着借用那「遁界梭」……」 见得越攸无言相对,童子心下更加得意,一摊手,道: 「只需拿出鹫渠公的脑袋来或他随身的法器,让小侄亲眼见证一番,那也无无碍了,如何?」 一阵寂然后。 童子只觉得越攸显是拿不出话来了。 面上毫不掩饰地泛起了一丝冷笑,随意拱了拱手,就将脚下云光一驱,也不再理会越攸,自顾自朝向临焦岛飞去。 「这个叫越攸的言行甚是无礼,屡屡轻视我猿部,将我等视作披毛野兽,可父亲却还是对他尊戴非常,叫人看了好不怄气! 如今欺我年少,还想诓我?做梦去罢!」 他一边心头得意,一边又暗地发了几份传讯,同岛中的几个亲信族人细细商议,预备好生给越攸一个难堪来看。 可还未等有个结果,忽见得天宇仿是猛得黯了下来! 「越攸……你怎敢?!」 童子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只一眼,便吓得魂不守舍。 高穹中风声暴起,只见一根蛇尾携着无与伦比的力道,自上空压将了下来! 罡云破碎,海潮分开! 尽管千钧一发之际,童子忙祭了一颗小舍利子悬在面门上,但还是被这一尾扫得身躯如断线风筝般,脚下云光溃散,狠狠跌入了海潮。 「他奶奶的!陈玉枢还等着见陈珩呢,放在平日间大爷兴许还有空同你玩玩,现在是什么时候?无脑蠢物!」 巴蛇微微将身一晃,随着一道灰光过处,登时便化作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将跌进海中,已昏厥过去了的童子自捞在手中,冷冷嗤笑了一声,抬头看去。 他这突然暴起,也自然瞒不过临焦岛的诸多猿猴。 未过多久,便是战阵滚动,喊杀声冲天,一道道妖光涌起,雄兵塞天!只是顾忌童子的性命,才没有杀将上来。 「我不管他现下有什么紧要事,叫袁矩速速回来,否则他这儿子就别想活命!还有,开了岛上禁制,老爷我现厮杀累了,要入内歇息一番!」 越攸不屑开口: 「你们这群披毛野兽,不会以为这阵仗,就能够挡住玉枢的斗箓吧?好言好语不听,惹得我急了,叫你们临焦岛都要粉碎!」 这一声叫骂,惹得一众性情暴躁的猿猴气满胸襟,双目都滚赤。 在云中上蹿下跳,恨不能一涌而上,将越攸打得稀巴烂。 「尊驾是何等的人物,何苦与一个小猴子计较?平儿他虽是无礼……」 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几头颇有道行的老猿驾云出了洞府,上前苦笑道: 「可尊驾这句披毛野兽,也着实太过分了,我猿部上上下下行教化、立法统,已——」 「谁要同你们掰扯那些?几日前我来了临焦岛,你们岛主袁矩便已是应承了我,只要替你们这群野猴杀了鹫渠公,就将「遁界梭」借我。」 越攸不耐将昏厥中的童子提了提,道: 「他袁矩如今奉诏外出,虽不知是奉谁 的诏,但老爷我也懒得去管。 可他明明将事务相托于这蠢货,这小猴子还推三阻四的疑难我,若非看在袁矩面上,我早已一口吞了他了!」 「尊驾——」 「速速让袁矩过来,或是你们几个猴子自家做主,将那「遁界梭」给我,少来些废话!」 几头老猿苦笑了一声。 在商议过后,还是将一众怒火冲天的妖猿呵退,随即开了禁制,将越攸请入了一座宝阁中。 令他据了主座后,又奉上香茗瓜果,还遣了一班鲛女过来献舞伺候。 「岛主已正在回返的路上了,不知尊驾可否放了平儿,小猴子少不更事,还望莫要再加罪于他了。」 在一阵殷勤讨好后,几个老猿终是忍不住持酒躬身,开口相请道。 越攸冷笑瞥了眼躺在自己脚旁,身躯虽动弹不能,但两眼怒气却毫不掩饰的童子,并不作答。 几个老猿心下无奈,但也不敢过多逼迫,只能讪笑一声,继续劝酒不停。 半刻钟后。 在越攸正喝得起兴时。 忽有一阵大风卷动,将四下的华幔轻纱吹得鼓动纷舞。 待得风止后,只见得一个做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了殿下。 「爹!」 越攸脚边的童子一见此人,就大喜过望,忙大呼出声。 只是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中年男子冷冷一眼瞪来,便令童子讪讪闭了嘴。 「来了?」 越攸放下酒樽,冷笑一声。 「小儿无状,让大人看笑话了。」 中年男子苦笑一声,伸手掐了决。 临焦岛的一处石室内,便有一道蓝光轰然震碎了匣封,只几个盘旋,便如倦鸟投林般飞向殿内,被越攸伸手一招,就握在了掌心。 「这就是遁界梭?好宝贝!」 越攸以指摩挲了那湛蓝宝光几阵,赞了句,才依依不舍收起,随即又从袖中扔出一个首级,掷向殿下的中年男子。 「你袁矩是个有脑子的,可惜生的儿子蠢了些,配不上你辛苦打下的这份基业。」 袁矩将那首级握住,只一望,面上便也微微露出了些喜色。 「鹫渠公!你这贼鸟!」 两人这动作让那几头老猿看在眼中,都是忍不住腹诽。 这越攸分明已是杀了鹫渠公,当初只要把这首级拿出来,让童子看看,不就无事了?又何须闹得这般不体面? 这蛇性果然是阴狠绝戾,叫人捉摸不透。 「大人替袁某杀了鹫渠公,着实是去了临焦岛的一大患。」 又深深看了那首级几眼,袁矩才将其收起,笑道: 「不如——」 未等他将话说完,突然大殿一阵晃动颠簸,似被巨人抓在掌指间,用力摇摆了起来。 而整座临焦岛也是随之一阵猛烈摇撼,不少山石簌簌滚落,激起尘烟大作。新 「这是?」 袁矩惊疑不定腾云而起,只向外望上一眼,便被狠狠震住: 「真人出巡?元神法相?可哪位元神真人的法相能惹出如此之浩大的动静来?」 他皱眉向身后去看越攸,刚想问询个主意。 可这一回头,只见得方才还骄横无比的越攸此刻已是化作了道灰光,正拼命向岛外天地飞去,脸上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惶急。 「君尧?他妈的君尧!」 越攸心头大骂: 「杀千刀的短命鬼,又来了,他妈的又要来坏玉枢的好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宇内第一元神 海辟空转,天地俱黯! 在轰隆轰隆的不停震爆声之中。 极目远眺。 袁矩只见得极遥远处的海天尽头,一尊巍峨笈業的极天法相正弄造出仿是要打灭一切的骇然动响,如天外流火般逼杀过来! 他勉强止住心头惊悸,将法眼运起望去,只见得那法相竟如是一团滚滚熠耀的混沌状雷霆,上接阳清,下系阴浊,生于有无形之间,夺浑沦之统帅。 须臾间,百里之内尽被法相的大光所遮,鸣音占据了所有生灵的耳目。 其声势之浩大,简直是袁矩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胜景! 「法力乾凿,光明四通,虚无自动,神明休定……这莫非,是元神法相中的至等法相?!」 眨眼间,那尊洪烈的雷霆法相便已距自己不过八十里之地。 按捺住转头便跑的冲动,袁矩情知在这等人物面前,若是不自量力与之对敌,自己绝是不能够还生的。 而纵然遁逃,也不过是再苟延残喘上几息罢。 「我临焦岛何曾惹上过这等人物?!这怕不是卷到越攸的恩怨上来了!本还想借此讨好先天魔宗的那位玉枢真君,羊肉还没吃着呢,却平白惹上了一身骚!」 在袁矩心头懊恼烦闷之际。 疾飞中的越攸突然也止住身形,散去了一身妖光,面色阴晴不定地立在云中,眉头紧锁。 「帝出乎震……这是玉宸派的「社稷众雷」法相,名列至品!袁矩,你不是想讨好我吗?你们临焦岛不是想重回南海猿部吗? 好!我替玉枢应承你了!」 越攸伸手一指那极天法相,冷冷道: 「拦下他!你们启了岛内禁制,替我将这个短命鬼拦下半刻钟! 我今番若是能够得生,你们临焦岛莫说是回南海了,就是让你们篡了袁公彻的位,让你们临焦岛一脉当南海猿部的国主,我也能说动玉枢出上几分力来!」 至品元神法象…… 社稷众雷?! 慌乱中的袁矩心下更惊,他骇然在脑中盘转了一圈,竟得出一个令他自己也不敢作想的人名。 「玉宸派,又是修成了「社稷众雷」法相……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与大人又是怎般的恩怨,可否出言相告一二?」 他颤声开口。 越攸冷脸不答。 「莫非——」 「是君尧!父亲大人!是玉宸派曾夺得上届丹元大会魁首的那位君尧真人!」 还未等袁矩说完。 临焦岛之内,那个被越攸打伤的童子已是忍耐不住,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 「玉宸派里丹成一品的,唯有他一人修成了「社稷众雷」法相!父亲,这位真人与越攸他们之间是仇深似海的,我们临焦岛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越攸眼中厉光爆涨,阴阴盯着云下的临焦岛,只后悔方才还多收了几分力道,没有将童子直接打得粉身碎骨! 「父亲!不要信越攸的话,蛇性阴诡无状,是最不足信的!你忘了吗?我们当年还曾被蟒部阴过一回呢!不然也不会从南海流落到东海来,落得个这幅模样!」 眼见这那尊「社稷众雷」距离自家道场已是越来越近,至等元神法相的声势之盛,几是如日临尘般,煊赫无比。 搅得百里海域翻覆无定,好似一锅即要炸裂的沸汤,随会都会煮得万象入寂! 临焦岛上的诸多妖猿在这可怖的动响之中,也是失了往日的桀骜难驯脾性,一个个在山林石柱间大喊大叫,惊得止不住在抓耳挠腮,沸反盈天! 「父亲!父亲!玉宸派就在这东域,可是 临着东海的!切莫要听了越攸的鬼话,连累得满门都灰灰了!」 这时,童子声音也带上了丝惊惧的哭腔: 「我还想在有生之年回返南海,当猿部的少主呢!临焦岛一脉,不能折在这里啊!」 袁矩闻言更是面色复杂。 他在片刻的沉默后,最后注目一眼那极天法相,又看向越攸,叹息道: 「大人,遁界梭便权且当做是袁某的赔礼了,恕在下身系一众性命,实是无力,也实不敢掺和此事……」 「甚好,老爷记下了,你临焦岛日后勿要后悔才是!」 越攸冷笑一声,情知已无可拉拢,也没再多费口舌。 而随着袁矩驱云落入岛内,将禁制齐开,隔绝了岛内外天地,摆明是一副两不相帮的态势。 那尊「社稷众雷」法相也终是迫近,往临焦岛上的云天一据,便浑浑占据了整片高穹。 瞬时电闪雷鸣,如是将偌大海疆,都全数拖进了霹雳大世界来! 「君尧!」 越攸脸色难看。 「越攸,怎不继续逃了?莫非是破不开我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随着一声漠淡无比的声音,面前雷光电霭徐徐开散,只见得一个容貌瑰杰、***若神的年轻道人就现出身形来。 他的神色极冷淡,眉目间一片料峭霜寒的孤峻颜色,身穿青衣,腰配玉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煞气腾腾。 在临虚而立间,四方灵机潮气都温驯如家犬,任他驱策施为,变化出玄异来。 至等法相! 社稷众雷! 昔年丹元大会的魁首! 而今宇内元神的第一!!! 在君尧的气象碾压下,饶是以越攸无法无天的脾性,也不由得生起一股绝望之望,竟有些生不起出手的念头,眸光灰败。 当他费劲压下这股诡异感触后。 高穹上,负手而立的君尧道: 「十一年前,让你侥幸在吞象府逃出后,我便又拜会了九真教的魏师兄,得他引荐,终是修成了这门「九垓咫尺」,今日观此成效,倒是不负我这多年的苦心了。」 越攸脸色难看。 早在感应到「社稷众雷」的瞬时,他便已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在往外飞窜逃脱。 只是愈遁离,愈是觉得身前空间如是无尽的,每一寸,都被拉得足有百千里之长,永远也望不见头,不能到达。 这才狼狈止了身形,想劝说袁矩与自己联手对敌。 但这头猴子也是失了当年在南海猿部时候的胆气,只唯唯诺诺,两不相帮。 「看来,是难以善了……」 越攸心下叹了一声。 「君尧,你倒是痴情,怎还未放下?」他抬头冷笑。 「放下?」君尧面无表情。 「好生生一个玉宸派的真传,丹成一品,在丹元上力压八派六宗的无数天骄俊杰,夺了魁首,又修成了玉宸派万载都无人修成的「社稷众雷」法相! 君尧,你本该是有个无量前途的!」 越攸摇头: 「何苦如今像个疯狗一样,死命的来同玉枢做对呢?你就算能救下五个、救下十个玉枢子嗣,又能拖延到几时?不过是白费工夫罢了。」 「玉枢成就道君已是必然的事,连八派玄门都无能轻易干预,又岂是你一个小小元神可以阻碍的?」 他眼中微微露出一丝讥嘲,道: 「你如今还能再活上几年?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真是可怜!也难怪你那玉宸派的众真都对你大失所望,这般心性 ,如何能成道? 说实话,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好生回山门将养几年吧!在这最后时候,为你家族留下个子嗣来,难道不好吗?」 「言语可救不了你的性命。」 君尧也不多话。 只将身后雷霆一铺,排开劫光灭世般的气魄,兜头便朝越攸打去! 「该死!」 越攸脸色狂变,厉啸一声,又现出了那万丈长的巴蛇真身,搅动重重妖气,无可奈何地悍然迎上去! 轰隆! 两者甫一相撞,只听得一声裂天爆响,便见血肉如雨般四散泼洒。 云空上,巴蛇悲鸣一声,就被撞打得骨断筋折,狠狠跌向了海面,激起层层叠叠的巨浪,向四方扩去。 「只一合?一合便败了?」 临焦岛上,袁矩看得目瞪口呆,心神都不能自持。 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君尧背上又跃出两转五色神光,耀照虚空,将重重海水悍然拨开,分别按压住巴蛇的首尾。 竟要如扯断一根软筋般,将他从中生生撕开! 「君尧?!」 越攸亡魂大骇,忙搏命将浑身妖气一震,涤荡周身,好不容易才崩碎了两转五色神光,却还未遁得多远,又被一枚无形气珠一落,生生化去了半截蛇尾。 这还是他见机得快,运转神通挡上了一挡。 否则,被气珠化去的便不仅是蛇尾,而是整整半截蛇躯了! 雷声洪烈不绝,阵阵发响。 至此,才仅过了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 越攸便狼狈已收了那万丈长的巴蛇法身,躲进一方十二层象牙塔楼里,不敢出面。 只操持数百头身披宝光,有着摇山动岳之能的六牙白象精魄,正舍命般向外飞冲,欲要逃离出生天外。 可每每冲不出百丈外,便被一道南方赤炁火雷凭空打碎,焚成了焦炭,徒费了一道精魄。 那十二层塔楼也在这火雷袭杀中,一层层被磨去,须臾间,就仅仅只剩六层,岌岌可危。 「该死!该死!」 越攸心头大骇。 这白象塔楼乃是一件陈玉枢特意赠他的一件秘宝,藏于其中非但可以护身,而且每一头六牙白象精魄,都可寄托神意,拥有挪移虚空之能。 但凡有一头白象跳脱了出去,他越攸便可运转秘法,将自己与那个白象易位移形,脱离此厄。 但孰料君尧的法力几乎是无穷无尽一般,所发出的南方赤炁火雷简直要铺天盖地了,密密如织网! 哪怕那数百六牙白象再是如何的挪移虚空、搬运肢体,也都逃不出百丈外,就要被一击毙命! 眨眼间,所有的精魄都成了灰灰…… 随着又一声轰鸣。 越攸心头一颤,只剩下六层的塔楼又被生生磨去一层,就剩了五层,而且华光也黯去了不少。 「只能……用斗箓来博命了!」 他心底长叹一声,索性在塔楼中下来盘坐,也不再管现下这座在雷霆轰击下,摇摇欲坠的法器。 只调养精元,力求在塔楼被君尧的雷法彻底破去之前,将心神状态调养到最佳! 如此—— 才能够打出斗箓中的惊天一击来! 他所持有的斗箓,和陈玉枢子嗣手中的斗箓,自然是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样截然不同的物什。 那些血裔子嗣手中的斗箓,大多只是封存着一道「斗罡落气」之术,只会在生死关头,自主摧发,护住他们一条性命。 他们并无法自行挖掘斗箓中封存神通的种种功用。 而越攸手中的斗箓,完全是可随他心意而动用,百无禁忌,操纵自如! 这趟出了南阐州,他一共也才只携了五张。 第一张。 被用来遮掩自身的行踪天机,用来断绝君尧的玄数推算。 这些年中,此人一直在坏陈玉枢的好事,阻止自己将血裔带回南阐州去,简直形同疯狗般! 不过虽然阻了几日,但今日君尧还是来了,显然那张斗箓没能尽到越攸的料想…… 而第二张,便是用在了万鹫岛上,一举打破了岛屿禁制,将鹫渠公斩杀当场! 其实那童子所想的倒也无差,万鹫岛和临焦岛斗了这么多年,彼此谁都拿不下谁,如此森严之守备,又哪是越攸区区一具灵身能够对付的? 在一番冲撞无果后,恼羞成怒下发了张斗箓,才彻底破去了万鹫岛的阵图,得了鹫渠公的首级来。 「剩下三张斗箓里,可惜唯有两张封存的是真正杀伐神通——冰魄真光,剩下那张「坐见八极」,却是杀不得君尧。」 越攸默然抬起头。 此时,他存身的这座十二层象牙塔楼,只剩了最后一层,还在死命强撑。 数十息后,只闻一声响彻数十里的喀嚓爆响声,象牙塔楼终是彻底被摧去。 然后还不待那密密麻麻的南方赤炁火雷落下。 便见越攸陡然大喝一声,将手一指,便有一道森白光气笔直冲天,迅快无比,瞬时便将沿路的南方赤炁火雷撞灭,以无可阻拦之势,将闪躲不及的君尧冻在其中! 如太阴坠地,整整半边天穹,都成了阴暮森白的一片,寒气逼人沁骨! 越攸脚下的海潮已成了坚厚的冰面,阴风一刮,连道行低弱些的修士,都要被冻死当空。 「父亲……」 远处。 哪怕有临焦岛禁制守护,童子还是面色青白,牙齿打战,他颤缩来到袁矩身畔,涩声道: 「君……君尧真人死了,那我们——」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而袁矩面沉如水,也没有接话。 「不对……」 越攸大笑两声,刚想一巴掌将被冰魄神光冻杀了的君尧拍碎,神色却突然一动,犹豫了一下。 「陈玉枢不至,以为凭一张斗箓就能奈何得了我?越攸,你真是蠢得令人心惊。」 这时。 君尧声音仿是在四方上下响起,天地之间,无所不有。 越攸略一慌乱后,运起玄功,在默默察定了一个方位,将手一招,便又发出了一道森白光气! 而在数十息的寂然后。 随着一阵雷光闪动,君尧手按腰间玉印,便面色漠然现出身来。 「你莫非修成了那门遁法?」 越攸心神大乱。 而他在一阵失神后,终还是冷笑连连,面上也露出了不屑之色。 「来!杀吧!左右不过一具灵身而已,死了就死了!玉枢一直不许我真身出行,想必也是此故了!」 他拊掌大笑: 「你就算今日救了陈珩,那又如何?你能救得尽所有玉枢子嗣吗?现在且容你这短命鬼跋扈一时,等玉枢成了道君——」 「不对。」 越攸一时哑然失笑: 「你这寿元,只怕撑不到玉枢合道的时候了,可怜!可怜!」 「这一个,原来是叫做陈珩?」 君尧神色淡淡:「但你方才说灵身死了便也死了,这倒也未必,且看。」 他微微屈指,捻定住一颗生有七窍,正在喷涂浊光的 丹丸,露出了丝冷笑颜色。 越攸一见此丹,便连话也不说,只顾着亡命奔逃。 但逃不出半里,便被一道澎湃法力横扫过天际,吐血跌落云头,连打了十数个滚,骨骼尽碎。 「昔年的仇,我奉还给你。」 丹丸从君尧指尖弹出,如流星飞火,眼见着就要凿穿越攸颅骨之际。 只见一道若笑声音突然响起,如就在众人的耳畔。 「贤婿,你真是愈发的好本事,数年不见,还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轻轻一叹,又道: 「听闻你因执意修行那道方术的缘故,已是寿元无多了,可惜,可惜……贤婿真是枉费了自己天资,叫我这个老丈人看在目中,也是不由得心疼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君尧冷冷看向前方,一身杀意滔天而起,五指死死捏住腰间玉印。 「玉枢?是你?你疯了不成?!」 越攸在片刻的恍惚后,则惊怒道: 「你怎敢再以神意出游洞天之外,不怕死的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若不死,我心难安 纯阳境界之内,共有三重阻道灾劫,分是风火雷之三等。 一旦发出,便是绝灭法性、摧折神体、断去根源。 无论是平日间怎般的道高德隆、水火既济之士,但凡身在此境中,皆逃脱不了这“三灾利害”。 渡过了,自然是功行大进,距离与道合真的至妙之境,又更得进一步。 而渡不过,也自然是一切灰灰。 五脏成空,四肢皆朽,其身自解,归还了天地间的万象,化作灵息,把万千年的苦行道功,俱做虚幻…… 能够修成纯阳道果的,个个皆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之辈,在这“三灾利害”发落之际,都必是提先有了感应。 有十成把握的,自是无惧,只需寻上一方道场,调集心身,便可从容应对。 而道行不足的,也另有他的去处。 那便是躲入一方洞天中藏骸匿形,以欺瞒天公交感,待得自觉火候已足,才又重新将身返了现世,再次应对渡劫。 这些遁入洞天中的纯阳真君,虽不能以真身行走世间,却也可以经由分化灵身、寄神于物诸般手段,来以此外见天地,行走于宇内外。 只要谨守心神门户,不泄了纯阳气机,让天公得了交感,便是无虞的。 但陈玉枢却不同…… 他的三灾利害,非仅比胥都天内所有纯阳真君的灾劫都要来得更酷烈些,连道君都不能轻易小觑。 且连神意,都不能够轻易现世。 否则顷刻便有劫灭降下…… 而在那一声笑后,越攸袖袍一动,就有一张宝光隐隐、金纹密布的斗箓,飘飘然飞出,临于当空。 那斗箓绽出一圈烨烨彩光,只一伸一缩间,兀自无火自燃。 其先仅是一点如炬明光,不过几息功夫,光炬就轰隆浮腾成一扇古朴门户! 门户上绘有着种种古怪星图,山岳湖海,鸟兽虫鱼,遍体宝光大放,如一团从自玄穹上被捉拿而下的煌煌大日。 耀得整片海疆如有两日并空! 天中似有万万道金光倾泻而下! …… 临焦岛上。 一群妖猿此时连呼喊声都不敢再发出,只瑟缩着双臂抱头,匍匐窜逃进山涧林溪中。 双目被灼得恍惚朦胧,刺痛非常,一时间竟不能视物,泪水不由自主淌下。 “父亲!父亲!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见得那座耀胜天日的古朴门户就凌空悬顶,离自家的山门道场也不算远。只在约莫百里之内。 童子骇得惊叫出声,忙一把扯住袁矩的袖袍,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无妨……那两位神仙打架,并不关我等事。” 袁矩脸色略微难看,在沉吟片刻后,温声出言劝慰道: “这几日里,我对越攸都是持礼甚恭,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连遁界梭都当做了赔礼。 玉枢真君应不至于屈尊降罪于我,而君尧真人——” 袁矩目芒闪动。 他自夺位不成,被南海猿部驱来了东海后,便暗中投靠向了东海的九皇子,当了这位的臣下。 袁矩心中打算,是欲要借着夺嫡的功勋,在东海这里混上些权位,日后才好借着这东海的百万水族之力,回南海再谋复国大事。 而越攸当时之所以在带回鹫渠公的脑袋后,却不见袁矩亲身来相迎,也是因他被九皇子急召,正是脱身不得的时候…… 袁矩心头晓得,东海龙宫在天尊还尚宰执胥都天的那个古早时代,就一向与玉宸派存着不浅交情。 不论其他。 哪怕是看在九皇子的这层情面上,自己这临焦岛也应是无虞的…… 心头虽这般作想。 但袁矩知晓这童子是自己独子,自幼便被宫人们宠坏的秉性,也不如实开口,只略劝慰了几句,令他暂且安下心来。 随即便深深吸了口灵息,有些惊悸又有些欣喜的将玄功运起。 一震元魄,法目睁开,两眼中瞬时游走有无数蝌蚪状的金光文字,小心翼翼打量着高穹上那两位对峙中的动静。 一位是玉宸派的高足。 丹成一品,更修成了近万载都无有人修成的“社稷众雷”法相,于丹元大会上夺魁,八派六宗都难有抗手! …… 而另一个,则是得了劫仙门下空空道人的法统。 弃玄入魔,累得八派六宗几乎做过一场,再演一次“中琅浩劫”的妖魔凶人! …… 这两者皆是世间最顶级的英才俊杰,无论陈玉枢还是君尧,都曾于昔年丹元大会上夺魁,力压一众八派六宗内的英杰! 同境之内,举世无敌! 虽然陈玉枢仅是分化了一道神意于此,连灵身都算不上。 但这两者间的斗法,仍旧是一桩举世都难寻的恢弘胜景,让身历此境中的袁矩心潮澎湃,血流都要狠狠加速了几分。 猿性本就是好战桀骜,尽管袁矩功行深厚,能压得天性不泄,甚至比之凡俗浊世内的大多读书人,都还要谦雅知礼些。 但骨子里那丝凶性,终还是抹不去的。 “我若是年轻上一甲子,以那时不知死活的脾性见着了此幕,恐怕早就抄上混元大棍,跟这两位讨上一招了。 纵是身死,也无怨无悔!” 袁矩心头沉沉叹了一口气,又将目瞥向紧攥着自己衣袖不放,双目涣散失神的童子,不由得一阵失望摇头。 “不过,君尧真人也就罢了,这位玉枢真君的三灾利害可是不同寻常,他将神意出游于洞天之外,难道不怕遭天谴的吗?” 袁矩压下对自家子嗣的无奈,又注目向极天之上,心内纳闷道: “这一仗,还能打得起来吗?” 而在这时候。 那扇浮腾于玄穹上的古朴门户终也是开始大放宏音,灼灼光量不断向外飞扩,所至之处,灵机皆被尽数抽尽,补纳进入了门户之内。 “你竟敢以神意出游,难道就不惧天击?陈玉枢,你今遭倒是够拼命的。” 君尧紧握腰间玉印,双目如一口渊潭般,沉深不见底,漠淡开口。 “贤婿,可听过这一番话么?有舍必有得,舍了些道行,与我而言,虽轻易间也能重修回来。” 门户徐徐一开,从里内传出一道轻笑声音,不紧不慢开口: “但同你相较起来,那便是不值一提了。” 轰隆一声。 门户已是全然洞开! 俄而。 天地寂然,万象无息。 那光焰之中,只见站立着一个紫衣金冠、神清骨秀的俊美男子。 他将袖一举,便收了漫天的瑰奇光象,将目看向与之遥遥相对的君尧,微微一笑,道: “贤婿,好生不知礼,岳丈便在此间,怎还不来拜见?” 君尧面无表情。 “剩下那张斗箓封存的不是‘坐见八极’?竟是你的一道神意?玉枢,你到底是怎么作想的?” 越攸不禁皱眉:“你以‘中天斗数’算到了君尧会过来截我?才留了这个后手,可怎么也不同我先说一声?” “不用算也知他会过来截你,十一年前,自你在吞象府避过一劫后,我的这位贤婿可是心心念念想着杀你,连秽变元丹这等事物,都不知从哪求来了一颗。 不过我猜也是从斗枢派讨来的,说不得还正是亲自出于我那位大师兄之手。” 陈玉枢拍手笑道: “而至于为何不告知你,越攸道兄,还不明白吗?你先前分明已用了一张斗箓来遮掩天机,却还是被君尧寻了上来,此子应是修成了玉宸派的那门掐算之术。 我若是告知了你,你却又是一个守不住心思的,岂不是轻易间就能被他推演出行踪来?” 越攸闻言吓了一跳。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不远处那颗已风化了大半的秽变元丹,又将目光投向君尧,瞳孔一缩。 “难怪玉枢说此子若是成道,便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敌手! 这才短短十一年,修成了九真教的‘九垓咫尺’也罢,竟连玉宸派中那门掐算神通也学会了?可怖!可畏!” 他定下心神,刚想问询陈玉枢今遭以神意出游,要如何遮去天罚。 却见那紫衣金冠的道人大袖一挥,淡淡道: “我的纯阳雷劫要来了,顾不上你了,先离远些罢。” 越攸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一声也不吭,就化作一道灰色气雾遁远。 只见。 天中隐有雷声宏烈,初始仅是几声霹雳爆响,然而只等上了数十息功夫,那雷声就像是一头巨灵神在用力擂鼓般,震得云霭散了又散,再无定形。 而在随着一道金色霹雳划破长空后! 眨眼之间,方圆数千里之内,更是霎时风云变色,汪洋翻卷! 再不见什么天日月星了,亿万万的金色霹雳充塞了眼前的一切,光芒炽盛非常。 好似把罡气层都打穿,正要随着这雷电霹雳一同沉坠下来,砸烂这片现世州土! 天地齐颤,理道变转! 一时之间,这仿是要灭世的雷灾让九州四海内的众真皆是心生感应。 玉宸派、血河宗、北极苑、斗枢派、神御宗、雷霆府…… 一道道或是冷然,或是嫌恶,或是讥嘲,或是好奇,又或是欣喜的目光隔空望来。 种种内里清晰,尽是不一。 …… 无尽东海碧波之下。 高足有千仞的玉台上,一个额生双角、眸色深金的老妪只抬头望了一眼,思忖片刻,便笑了一声,向四下吩咐道: “这两位到底是何意思?在东海就要做过一场了?来个人去向大皇子禀告一声,请将门户都闭上,勿要掺和此事。” 千仞玉台下,一头万丈老龙匍匐在地,应了声是,随即便分开重冥海流,遁入了其中。 …… 玉宸派。 一座孤悬天中的金紫宫观。 火龙上人突然叹了口气,摇头: “真愚!真愚!本就寿元无多了,还非要逞能?就算今遭杀了他,又能如何?左右不过一道神意罢了,九牛之一毛!” “那你又欲如何?” 虚无之处,传来一道清脆女声来应他。 “我能如何?我只是他师伯罢,又不是他师父!他师父如今为了给他寻续命之法,都跑去太素丈人那里求人参果了!” 火龙上人重重一击掌,怒声道: “我能如何?眼不见为净罢!好好一个丹元魁首,只为了个陈嫣便做这模样!可恨!可恨至极!” …… 南阐州,先天魔宗。 对镜描眉的庄姒放下铜鉴,她微微冷笑了一声,便转身问道: “给陈玉枢新儿子特意起的那座宫观,可建成了吗?” 她身后随侍着数百姿容妖冶的天魔女,听得问话,都跪伏在地,恭敬答了声是。 “连爹爹都说陈玉枢儿子,那个叫做陈珩,好似颇有些意思,只是推算不明。” 庄姒皱了皱眉,道: “我还原想等他被那条蛇擒回来后,朝夕相处间,看看是何等的有意思。 但如今君尧既出面,一时半会间,那陈珩多半来不了先天魔宗了……” …… 而在这九州四海众真侧目,无数人各怀着心思之际。 雷声洪烈! 纯阳雷劫劈落的顷时,陈玉枢冷淡将手一张,便发出一张紫符,迎面接上。 “吾奉劫仙老祖敇命,今书篆符箓,万圣助生,天丁助力,摄昭百真,速逞威灵,使劫消灾避,阴阳定序,不可不知,及时应验!” 他左手掐辰文,口中默诵。 只待那紫府转上三转,当空飞灰后。 俄而,那欲要斩尽灭绝诸般所有的雷灾,便缓缓一熄。 在一阵骇然的明灭不定后,终是无力消去。 转目间。 便又是天地清明,日月清朗。 然而只在雷灾消去的下一刻。 便有两道犀利无比的阴阳刀光割裂虚空,抓住着陈玉枢气机运转间的一个微小空隙,便朝他头颅劈杀来! “贤婿,你倒是抓得准战机,只可惜,仍旧是小道耳。” 陈玉枢微微一笑,扬手便将那两道刀光拍碎,可下一瞬,被拍碎的那两道刀光竟是又分化出了四道刀光来。 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 随着陈玉枢的不断破去,那刀光也是愈分愈多。 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是成千上万之数,且刀光中那股犀利杀意,也是愈来愈盛,仿是无物不斩一般! “这法门,是天外黄庭派的秘传?看来你果然得了那页地阙金章,倒是好运道。” 陈玉枢注目片刻,便不慌不忙点指化出一幢璀璨华盖,立身其中,纵是那阴阳刀光化分出千万之数,也只是斩得灵光摇曳,分毫寸进不得。 而这时,陈玉枢也终是双眸开阖射出神光。 在一动不动打量了君尧近百息后,缓缓拉起唇角,拊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真的,蠢货!蠢货!你真修行了那方术? 为了区区一个陈嫣?区区一个女人!你终是自毁了道途,哈哈哈哈!” 他将腰都狠狠弯下,笑声快意: “贤婿,你可知我今遭为何特意要神意出巡,还为此舍了一方劫仙老祖的符诏?” 千百阴阳刀光割裂虚空。 狠狠一撞,将陈玉枢立身的华盖打得狠狠摇撼! “是因你啊。” 陈玉枢丝毫不为所动,只叹息道: “虽然众人都传你因修行了那方术,命不长久,可不亲眼一见,我怎知那传言是否真切。” “如今,你是真的活不长了,我也总算能够高枕无忧了。” 陈玉枢仰天大笑: “你君尧的道性还尚在我之上,你若死了,这偌大九州四海之内,谁能敌我?又有谁还能配做我陈玉枢的敌手!” 轰隆一声! 裂地般的惊空大响,周遭光象顷是黯去。 只见得一尊“社稷众雷”法相撞出君尧身外,将千百阴阳刀光一合,就以无可抵挡之势震开狂澜海水,猛得杀来! “何必呢?就算有劫仙老祖的符诏,我也不过最多驻世一刻钟。 杀了我,也只是一道神意折在这里,无伤大雅。” 陈玉枢耸耸肩,将华盖消去: “不过,你既要玩,我便陪陪你吧。” 他一振袖袍,背后同样也浮出一尊极天高的庄严法相。 只顷刻间。 两尊巍峨法相悍然相撞在一处! 在一道无可言喻的大声响之中。 千里内云气光霭俱是一空,好似天崩了般,回声不断,直震得海水裂开,深不见底! …… …… 碧蓝海波上,越攸所化的那道灰光正在死命发力,听得后面那轰隆狂震之声,更是惊悸,连头也不敢回。 “务必要把陈珩带回先天魔宗,若不能生擒,就带他的尸身回来?” 越攸发力一催,遁速又快了几分,心中回想起陈玉枢方才对他的传音,心下纳闷。 “这小子不是寻寻常常吗?何德何能,突然就被看中了?玉枢出了洞天之外,没有天公妨碍,他方才又算得了什么?” 而不待他再作多想了,乍然之间,越攸猛得止住身形,惊移望向前方。 五十里外。 只见一个青衣挂印的年轻男子正在踏波而来,声势赫然,压得海波静若平湖,极是骇人。 “君尧?你不是在同玉枢——” 话到一半。 越攸便觉察到他的气机异样,显然只是一具灵身而已。 “灵身?只是一具灵身也敢来阻我?可笑!可笑!” 越攸狞笑一声,显露出万丈长的巴蛇真身,刚欲一口将君尧这具灵身吞下。 却见他伸手一抹,便握住了一柄如若赤光铸就的赤红长剑。 “元都斩魔剑?!” 越攸硬生生将身一折,刚欲回返。 而下一瞬,一道几乎劈开玄穹的剑光,就已经斩中了它的蛇躯,一分两断! “究竟是我分出的这具灵身太弱……还是君尧太强?” 血雨滂沱洒落。 在剧痛之中,越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玉枢,看来今番老爷是带不回那个陈珩了,还是留着以后,你自己再出手吧……” 在他的蛇瞳中。 又再次清晰映照出了一道犀利剑光。 霎时便将拦在面前的重云斩碎,携着森然入骨的杀意,接着一斩!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采药入壶 数月后。 东弥州南域,炀山。 初夏已是过半。 在炎炙的暑光下,只见山中草木正呈着一片葳蕤繁茂之景。 岩穴石隙处被日光烤灼得滚烫,依稀冒蹿出几缕微不可察的白烟来,又很快被风一拂,就消弭无形。 山腹静室内,陈珩正盘坐在蒲团上。 大袖自两膝处自然垂下,手中掐诀,以练炁法门水磨去怀悟洞瓷瓶中所剩得的最后一道精气。 这是一头可是堪比拟筑基二重的兽禽所遗下的精气,为秦宪等一众血莲宗修士所获。 若论其品秩,还尚在他所弑的那头蛊雕之上。 不过也正因其品秩不低,陈珩也别无他法,只能是以水磨功夫,来慢慢化去这道精气的外窍。 将它一点点碾磨成至粹元精,纳入到气脉中来。 纵有动静雷音导引术的相帮,这整个过程也并非一日之功,反复耗磨,繁琐非常。 雷音从脑神发起,下和六腑绍五宫,涤荡过全身的筋骨血气,整劲于一合,将精气不断荡震耗损。 这一动一静,一烈一寂间,正如阴阳二气一施一化。 天人合发,采药归壶—— 而过得两日后,山腹静室内,那涌滚的雷音鸣响才得一止,如潮尽退去般,再也低落不可闻。 此时,陈珩十指松了捏印,微微搭在膝头。 只觉得在这道精气被终于化去的瞬时,身躯都仿是一轻,飘飘欲升了般。 一股泊泊然的灵息化入体内,在四肢百骸中施施然流转了一转,搅得血气翻覆激荡,再与体内原本胎息一合,就兀自内外浑然,壮大了不少,仿是二者本就是同出于一源。 他的心神舒畅无比,如是在腊月寒冬被一从篝火围聚住,顿生暖意,不知不觉便心沉其中。 待得回过神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山间鸟语啾啾,声声清脆—— 「练炁七层,离下一层境界,也仅是一线之隔。」 陈珩摇摇头,注目不远桌案上,那方已空尽了的三寸高下的小巧瓷瓶,心下一叹: 「可惜,不管精气还是符钱,现下都已是用尽了……」 若不是为了地渊之行,他特意还购置了一些祛鬼却阴的宝材和小白阳丹,如今应是练炁八层的境界才是。.. 离练炁九返的大成至境,也仅只差一层的区分了。 「练炁九返后,只得浮出阳清三现的异象后,便是练炁功夫已足,可以行筑基一事了。」 陈珩起身,负手来回在室内踱步,眉头微皱。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此境界乃是将一身所修胎息转炼成为真炁,擢拔修士的灵机品秩,以洗练法性资质,筑下严实道基来,使得修士形体能够更为近道。 这也是此境名号为何被前古的仙真众圣定为「筑基」之来由。 炁海生化这一重境界。 非仅是要将胎息变作真炁,且一身虚荡游离的气脉,亦是要扎归于腹下,透窍汇聚,运炼攒聚成为「炁海」。 在成就此境玄通之后,举手投足间,在「炁海」的加持下,都能身有莫大的威能。 若非是如陈珩这般。 参习了上等练炁法门,胎息品秩亦是高绝者,绝不能够力敌。 而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也并无什么关隘诀窍,以至可以说是正统仙道修行之中,最能轻易成就的一个大境界。 只要练炁功夫已足,达了九返境界,就能落下玄根,运炼出炁海来。 「筑基第一重倒是不难, 而第二重的「大小如意」境界,也不过是水磨工夫,需得将细细真炁打磨。 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此境会耗去非常心力,浪掷光阴,但我有金蝉在手,一真法界内更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却并无虞此忧。」 陈珩停下脚步。 暗自心道。 而虽说事则便是如此,但眼下他的符钱都已然用尽了。 且符参老祖在临别前的那番话,显是让他不要急着筑基,将灵机先行耗在「太素玉身」上。 以「太始元真」筑下道基。 会惹出某些不可知的变故出来? 这其中似是还藏着一番波谲云诡。 而且,陈珩心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所料想的拜入花神府修道一事。 只怕。 也未必会如预想中的那般顺利…… 「事到如今,每一步落足,倒都像是在溯水行舟了。」 他沉默片刻。 目芒微微一闪,将机括一正,移开塞堵洞门的那方大石,便也走出了静室之外。 抬头看了眼天色,这刻正已是亭午时分,天光从林梢树隙间洒洒刺落,耀得人睁不开双目,璀璨非常,如一挂挂流金的瀑泉。 陈珩只向前几步,便停下身来,将脚定住。 在洞壁不远处,便是密密麻麻的蚊蝇尸身,薄薄铺盖了一层,甚是狰狞无状。 而在这群蚤蝇山蚊的伏尸处,还横卧着几头巴掌大的碧色守宫,也软趴趴倒毙于地。 陈珩以目望去。 见其口鼻淌出的污血都已黑浊凝结了,显是丧命许久,已然不得活。 「看来动静雷音导引术在行功时,倒算威势洪烈,只是平白震杀了这些生灵。」 满地的蚤蝇山蚊,和那几头碧色守宫,都是被鸣音的一烈一寂间,给生生震碎了体壳,随即丧命。 陈珩将眼帘一搭,微微敛了眸光,不再注目。 只眺望群山青苍一片,不由得沉思起来。 —— 若论修为。 他如今已是练炁七层的境界,身上的瓷瓶精气和符钱皆已用尽,纵有心想要再潜修一番,来增进功行,却也无能无力。 是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定居。 而于道术玄功上。 这几月间,他也已开凿出了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并由其内观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各自的真形。 将先天大日神光这门道术,推至小成境界。 至于先天大日神光的中成、乃至大成至境,现下仍是力有未逮,绝非是再耗去几月的苦功,就能轻易铸就。 而其余诸如小赤龙剑经、散景敛形术或是极光大遁等等。 要么便是功夫未足、火候不到。 要么便是已熟稔了个中的关窍运使,却苦于没有必须的法材来做为前引,仍旧是入门不得。 闭关潜修已是再增进不得道功,再加之地渊之行也就在近日不远。 念及至此。 陈珩心头已存了去意。 他运念默诵,在心神法契上与涂山葛沟通,而顷时,便有一照神光当空射来,罩定住他的身躯。 「看来,涂山道友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也不抗拒神光中传彻开的那股接引意念,只将袍服一理,身躯便不见了行踪。 而此时。 炀山神域内,跏趺而坐的涂山葛忙将手一拍,收了一定将她那些书信递给老爷,这才勉强搪塞过去。」 他龇了龇牙,心猛得一跳: 「可如今老爷连一封都懒得瞧看!这可如何是好?她下次若再找上炀山来,不会发怒要同我斗法吧?我这神道金身可是才刚弥合好的啊!」 在他心下纠结之际。 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嘤嘤痛呼。 涂山葛侧目看去,只见涂山宁宁一个失手,便狼狈从一颗大树上摔了下来,正在树下满脸不爽地抖着身上叶子。 「嘤嘤?」 见涂山葛目光看来,她张开嘴,嘤嘤大叫两声。 「老爷已走了,刚刚的事。」 涂山葛觉得有些好笑,摊手:「宁宁,你又跑到哪里野了?今天是逮去兔子玩了,还是撵麻雀?」 「嘤嘤!嘤嘤?」 涂山宁宁恼羞成怒,又大叫两声。 「没看书信,怎么可能看?老爷他这人是什么心性,还用我多说?」 涂山葛翻了个白眼,继续叹息: 「我现在只忧心那个叫祝婉芷的打上门来,那才真正叫倒上了八辈子的霉!」 涂山宁宁没有理会涂山葛的忧心忡忡,只乖乖蹲在地上。 闻言两眼若笑眯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几乎晃成了一团残影来。 「嘤嘤!」 她又兴高采烈大叫了两声。 「乐了?宁宁你到底有什么好乐的?在乐些什么?」 涂山葛嘴角狠狠一抽, 偏过脸去,不想再看这只蠢狐狸。 不过小半日功夫。 参合车便临近一条横阔山脉,而陈珩只向外一望,双目便微微一凝。 「难道,是因为道脉校考的缘故?」 他看着眼前这幕,心意一动,暗自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诉 纵目所见。 只见得是一家家玄门宗派的飞舟楼船,正停驻于玄真派的山门之外,摇光结彩、瑞霭飞霞。 白鹤洞、浣花剑派、炼岩山、水火楼…… 一层层宝光冲霄而起,氤氲灿烂,直将小甘山上的天宇颜色都渲得有若琉璃光转,迷离朦胧。 按着那些飞舟楼船的样式来看,这些应皆是各方宗派遣出的使团,其上隐约可见人影绰绰,似是为数不少的模样。 不过玄真派向来与周遭的玄门不睦,是曾有过血仇的。 哪怕后来艾简以一剑压得六国众修低眉俯首,丝毫不能相抗。 也是惊骇忌惮要压过了敬服。 内里更远不是一条心思。 只不过在逢年庆典之际,诸派会随意遣上一两位弟子,匆匆奉上孝敬。 示了请平臣服之意,便折身离去,连片刻也不欲多留。 而像今番这般的大张旗鼓,打着自家宗派名号,驾乘飞舟楼船,堂堂正正来请帖拜山的场面。 莫说亲眼所见。 纵连听闻,这也是头一遭。 若非还遥遥望见几个身着玄真派弟子服饰的道人,驾着遁光,正有说有笑地出入于那些别派楼船之内。 前呼后拥,周遭尽是陪着笑脸的别宗弟子,看起来甚得礼遇。 陈珩几乎疑心是附近玄门不堪艾简的淫威,终于合力于一处,杀上小甘山来,要灭玄真派的满门了。 不过。 似这般场景。 除了玉宸派道脉校考这个由头外。 陈珩也再想不到其他,能够令这些玄门不惜放下面皮,前倨而后恭的缘故了。 总不能是艾简丹成一品,又或是修成法相元神了罢? …… 陈珩注目片刻,面上微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但也不再多想,只绕开那些别宗的飞车楼船,在空中兜了几转,就向山门落去。 而临得峰头之际,又迎面有几个执事房的弟子离地腾空而起,验明他的身份后,便也挥手放行。 陈珩在玄真派内本就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在经了浮玉泊的万里照见符一事,名头就更被传彻开来。 几个执事房道人见他驭云车飞来时,眼底神色都是犹疑不定,只待他摘了面具,匆匆扫过几眼后,就拱手示意入内。 皆是一副按捺不住好奇,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陈师兄。” 一个模样只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突然开口,也不顾她身后师兄弟的惊愕,上前几步。 飞快瞥了陈珩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扭捏道: “师兄在浮玉泊里除魔卫道,真是好大的名头,好几位师姐都——” “铃儿!” 一个阔鼻深目,穿着身黄裳的年轻男子闻言瞪眼,怒斥一声,硬生生将少女未尽的话语打断。 “晏平师兄已修成了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之境,晏长老还将自己那口火鸦壶赐给了他,听说晏平在一次酒宴后曾放过话,要在地渊里将你剥皮剔骨,送到地下去陪晏蓁师叔呢! 火鸦壶中的火鸦精魄至阳至烈,除非生生以力压服,便非得阴浊气息,才方能破去不可。 陈师兄千千万万要小心晏平师兄,他这人一向是心眼儿浅,最是鬼头鬼脑不过,陈师兄在地渊的时候,可要防备一些,勿要中下算计了!” 那个叫铃儿的少女斜了年轻男子一眼,嘴角翘了翘。 嘻嘻一笑后,便连珠似炮的吐出了这一番话。 说完,她飞快一缩脖子,退至众人身后,离年轻男子躲得更远了些。 “好了,孙绣师兄,我说完了。” 她吐了吐舌头,满脸无辜摊手: “没事的话,我们就不多留了,该回去了?” “你——” 那个阔鼻深目,被唤作是孙绣的男子脸色一黑,恨恨将袖子撸起,似是想将少女教训上一顿。 孰料他才刚上前几步,就被执事房的一众道人东拦西阻,慌乱劝住。 等到好不容易挣脱,将眼一瞧,少女早就已跑得没影儿!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晏平自与和他斗,又关你甚事? 这话今番若是传出去,不提晏飞臣和晏平那个肚量小的,单是恩师的责罚,就足够我喝上一壶了!” 孙绣气得几乎胸闷非常,心里也不知将少女暗中骂了几百次。 再一想起自家老师源济上人的脾性,就更是眼前一黑。 “听恩师说,晏飞臣长老似是得了什么消息,跟师弟欲有讲和的意思。” 思来想去,反正都已是做得差了。 在片刻的缄默后。 陈珩忽听得一句暗中传音。 侧目看去。 只见孙绣面上还仍是一副大恼模样,气得咬牙切齿,连剩下那只袖子都被恨恨撸了上去。 那悄悄传音仍在继续,道: “不过火鸦壶是真切的,晏平恨你入骨的心思应当也是真切的,这人当年和晏蓁师叔……咳咳! 师弟曾跟在晏蓁师叔身边多边,此事自然比我这外人,要更深知内情些,师兄我便不再多卖弄口舌了。 总之,下地渊的时候,多个心眼防备他罢!” 那声音在说完后便再没响起。 陈珩朝孙绣所在方位深深看了一眼。 此人面上丝毫也不露声色,掩饰的极好。 思索了片刻后,便也将胎息一运,继续驱云朝小甘山内飞去。 …… 溪回壑转,群峰灌顶,云乱不飞,瀑危弗落。 小甘山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布。 在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四百名山之列,多少是一处地气勃发之所。 否则艾简当初也不会在一番挑挑拣拣后,才将此处选为了山门所在。 附近的几家玄魔道统亦不会因此山的归属,而同艾简起了争执,最后被杀得个人头滚滚,才方罢休。 陈珩一入山中腹地,便自觉有股元灵之机隐隐从群山万壑间冲起,腾空撞入体内。 但运起练炁法门将其化去。 胎息也仅增长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聊胜于无而已…… “南域的灵机不盛,看来已是个定局了……哪怕是在此处,也亦不能勉俗。 难怪如五光宗、花神府那等大派,虽说是南域本土的大宗,其山门却都离着南域的腹心地界相隔甚远。莫非是越深入南域,灵机便愈是匮缺?” 他暗自心道了一声。 只过不多时,待得到了落霞峰处,陈珩便按落遁光,落在一口洞壁岩府前。 “天色已暮,现在拜访,也是叨扰了,还是明日再去寻许稚师兄罢。” 他抬头望了眼头顶暗红的云气。 从袖中取出一张飞符,低语几句,便将手一扬,飞符啸鸣一声,直奔着许稚的洞府而去。 这张飞符乃是传讯所用,可以算做是修道人在日常起居出行时会用到的杂物。 诸如此类的,还有造食鼎、涤尘箓、化酒枝、美人笔等等。 正因价值不甚贵重,故而才会被归于到杂物一类。 在陈珩买了不少祛鬼符后,被店家大手一挥,也顺带赠了些,当做添头。 发出那道飞符后,陈珩便发力移了封石,进入自己的那口洞壁岩府内。 数月无人居住清扫。 不论书架、竹帘还是茶案等物,都已落上了厚厚一层灰埃。 不过也好在这居所内里甚是素简,并无什么陈设,只在用过几张涤尘符后,便已清扫干净。 陈珩最后四望一眼,从乾坤袋中重新取出一方杏黄蒲团,便端坐其上,默默远转起法决打坐调息来。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天中才跃出一轮奔冕,将淡白的山霭染成滚金微红的颜色,陈珩便已收了法决,架起一道遁光寻向许稚。 小甘山的十一处峰头,他所居的落霞峰和许稚所在的那座雄庆峰相隔也并不远,可等陈珩到达他的洞府时,却并无来应声。 “这洞府外并无飞符还留驻的痕迹,显然被人收走了,师兄向来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中炼丹修行,从不轻出,这又能去哪?” 陈珩微微皱眉。 在欲回转时,忽若有所觉般向下一望。 只见山腹中的一座梁阁里,正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闹声。 那些美貌女子约有数十人,个个都姿色妍丽,身姿婀娜,此时正团团围着一个背后负长琴的年轻道人不肯放,将山腹处的梁阁都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在那一阵嬉闹声中,年轻道人面容通红,甚是窘迫,死死将双手护在胸前,脑袋低下,忙欲冲出梁阁外去。 只几番动作,都被那些女子推搡了回来。 浑像一头双足被陷在泥潭里的牛,任凭如何发力,都出离不得。 陈珩看他额角已是冒汗,满脸通红,在众女的调笑下,只恨不能转身一头就撞死在梁柱上。 “许稚师兄?”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上前几步,这才真切看清那年轻道人的脸。 而似是若有所觉。 羞愤欲绝的许稚茫然抬起望了眼,便看见一个白衣大袖的道人正站立在自家洞府前。 他怔了一怔,旋即便露出狂喜之色。 “师弟!师弟?你怎么回山门了?离去往地渊不是还得几日吗?” 围住许稚的那群女修吃了一惊,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前霎时一亮。 “虽还隔着几日,但终也不远,总要早做些准备。”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哪里!” 许稚趁着周围女修愣神的功夫,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来拼命,才总算挤了出来。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 …… 得知是许稚因新炼出了一葫芦定颜丹,又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这才被一群女修缠上。 在几番许诺,定会再开炉几次,每人都能得上一颗后。 听得这般的赌咒发誓,一众女修才心满意足,结伴散去。 至此,许稚终是露出逃出生天般的表情,将陈珩邀如门内,奉茶以待。 两人对坐闲谈了一阵,聊起了些练炁具细和剑法心得等等。 许稚也显是听说过晏平那所谓的酒后狂言,忧心忡忡。 在这其间,还力劝陈珩辞了地渊的任务,但莫说艾简那一处便是不好分说的,他见陈珩只笑而不语,显然是心意已决。 在不耐其烦又絮叨半晌后,终也无奈收了劝说。 “不过,师弟既然执意要去地渊,又已是个辞不得的局面了,师兄我却有一物要借予你。” 两人又叙话一会后。 许稚忽得微微一笑,伸手一招,从壁上摘下一口剑器,横托在掌,递给陈珩: “此剑名为脉舍,取自‘心藏脉,脉舍神,神舍于其中’之意,虽为下品符器,却也是九道神宝大禁的级数,算得上是一口利器!” 他将掌向前一递,自得道: “此物便借给师弟护身吧,我自购得后,还未打上印记呢,师弟有这口利器来助力,活命的把握定是要再添上几成了!” 陈珩微微一怔,放下茶盏,道: “师兄莫非是卖去了炀山道人的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才购得此剑。” “你怎么知道?” 许稚吃了一惊。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却也有一口剑器要相赠于你,珩在浮玉泊内侥天之幸,也得上了一笔钱财。” 陈珩将从取自血莲宗秦宪身上的那口湛烛剑拿出,置在桌案上,拱手道: “自修行以来,师兄实助我良多,便以此物聊表谢意,还望切勿推辞。” “这——” 许稚脑中轰然一震,手颤了颤。 不可置信的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那口湛烛剑,眼神中露出一片骇然。 “你,不可——” 他怔然了许久,才苦笑一声,起身摇头: “中品符器,太贵重了,我不能厚颜收下,再且——” 许稚顿了顿,涩声一笑: “你就不怕我是个忘恩小人吗?我怯战而逃,害死同门,在这派内,名声可不算好听。” “师兄何必自轻,我在派中的声名亦是不佳。” 陈珩也起身道: “已是叨扰师兄多时,我便不再久留了,那口湛烛,师兄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权且当我是暂借罢,日后等得师兄修为有成了,还来便是。” 不待许稚再拒绝。 他又笑道: “不过那时,师兄可要多付些利息才是。” 许稚一时沉默。 怔然无言。 而待得陈珩已走出门户时,才忽有一道声音缓缓从内唤住他。 “古均长老的独子,不是我害死的……” 他脸上的表情像夏至急雨将临时的密云,急遽变化着,最后定格成某种苍然的悲戚: “师弟,我没有怯战——” 他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一颗心沉沉的撞,每一寸都跃得费劲。 那不堪的往事和哀伤像巨大的潮水,再一次从脑子回想起来,铺天盖地的,简直要把他吞没了。 “我——” “师兄,不必多言了。” 陈珩的声音突然打断他。 许稚抬起头。 陈珩偏过脸去,并不看那双赤红的双眼,只道: “我信你。” 许稚慢慢直起身,看着陈珩的背影。 直到已去得远了,已不知过了多久。 才再木然瘫坐于椅上,像是去了一身的气力,大汗淋漓。 他将头垂下,眼神复杂,沉沉以袖遮面: “多谢……” …… …… 数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即将出行地渊的时日。 午间。 陈珩正在蒲团端坐练炁,忽被一阵沉沉的叩门声惊动,起身一整袍服,将大门分开。 而一见门外那来人,他瞳孔便不由得微微一缩。 “晏长老?” 陈珩开口:“倒是稀客。”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情 来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目冷峻,长冠,手中按剑。 他穿着一身葛玄色的深衣,脚下一双流云飞履,冠袍服饰都是极为雍容华贵,肌表隐隐有一层金火颜色的光泽,在艳阳之下,火芒逼人。 洞壁外的山栈上。 晏飞臣将目瞥向陈珩。 此人一眸深紫,另一眸才是黑白分明的正常颜色,看起来倒有些诡异之处,若是初次见识,说不得还另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不过陈珩知晓,晏飞臣这模样乃是他修行一门灵目之术不成,在功行运炼时出了错漏,被煞气冲撞进瞳孔,才改换了目芒颜色,并非是什么天授异象。 “你倒是和之前不同了。” 他眼皮一搭,上下打量几眼后,才淡淡道: “你以往看我时的神色,都是恨不能将我剥皮食肉,连心思都不知掩饰。若非蓁儿宠爱你,依着本尊的性子,你哪能够活到现今?” 晏飞臣深深看了陈珩一眼: “可如今却是变了?看来是修为有成,连心性也大不同于往常?” “不知晏长老今朝来此是有何见教?” 陈珩神情自若,道:“出行的地渊时日将至,想必以尊驾身份,应也不会特意来此,只是为了逞一番口舌吧?” “我的来意你已心中晓得,又何必明知故问。” 晏飞臣冷哼了一声,那只紫眸死死盯了陈珩好一会,才道: “本尊虽不知你究竟是得了什么际遇,短短几月,先证了胎息,后成了练炁,简直脱胎换骨,浑像换了个人般!但若想与我斗下去,你陈珩只怕还未有这份体量在!未必能耗得下去!” “听说古均那老鬼很是看重你?这也就罢,还有花神府的那位谢氏炼师,他竟有将你收入门墙的意思?看来,恭喜了,在蓁儿死后,你倒是一飞冲天了去。” “往事种种我也懒得多提。” 晏飞臣淡淡道: “说吧,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消去这般恩怨?符钱、符器,还是道术神通?我虽不惧你,却也不愿再树个敌手了。” “左右蓁儿已是身故了,也活不过来。” 他面无表情开口: “无需因为一個死人的缘故,来坏了生人的修行,你说呢?” 陈珩在听完这番话后,将眉一扬,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虽并非是前身,只是在侥幸重活一世后,才得了这具躯壳。 但前身却是被这对父女狠狠折磨了不少年岁,直到咽气身死了,才方得个解脱清净。 不管是被强掳上小甘山,用假丹害死前身寡母,或是将前身视作笼中鸟雀,关押豢养了起来…… 这种种羞辱屈耻。 他晏飞臣终是有心想要开解,又哪是什么三言两语间许诺下的财货,就能够说分清的? 而不论前身同他的诸般瓜葛。 单是陈珩来到此世后,只因晏飞臣的迁怒,就在水牢内生生咬牙苦捱,几乎再次丧命的经历。 这个龌龊,就已然是存下了。 而晏飞臣见他久久不答,面上却更是显出了几分不耐,只觉得陈珩是待价而沽,想要索得更高的价钱。 “你虽是被掳来小甘山,但这几年内,衣食住行却并不少你的,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便连世俗内的那些富贵官宦人家,都远远比不上!” 他将目光瞥向陈珩洞府,见里内素简非常,并无他物。 忍不住哂笑一声,讥嘲道: “是你自己故作清高,辞了那些人间富贵,却怨不得旁人!蓁儿爱你非常,些许金玉财货,却还不被她放在眼中!” “无需因为一个死人的缘故,来坏了生人的修行……晏长老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陈珩淡淡道: “可先前,你心头为何不存着这番说辞?说到底,我其实还应谢你才是。” 晏飞臣一时皱眉。 “若不是惧怕晏长老的迁怒,我也不会才初成胎息,就急忙下山躲避,来逃你的威风。” 陈珩笑道: “而若是不下山,我也不会杀了炀山道人,得他的符器,更不会前往浮玉泊一行,参与什么怀悟洞的试炼,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秘谋。 更因此侥天之幸,得了花神府谢覃炼师的看顾。” “如此环环相扣,倒也是有趣。” 陈珩道: “仔细这般思来,晏长老却实是功不可没,助我良多了。” 晏飞臣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只是眼下终究是在玄真派中,有所掣肘,才不好发作。 事实上,若不是他与玄真派主艾简不合,这位屡屡在给他难看,想要拿住他的痛脚。 陈珩也活不到如今。 早在晏蓁死时,他就径自想将陈珩等一众随侍出行者都全数处死陪葬。 只是被艾简遣人以门规斥责了一番,才改为在水牢圈禁。 而在陈珩下山后,晏飞臣也屡屡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阑粱城和小甘山相隔也不远,否则当年晏蓁也不会只是偶然一次外出踏青,便撞见了同样是出游的前身。 以晏飞臣的遁速,至多几个时辰,就能摘下陈珩人头,往返从容。 但艾简也偏生盯着甚紧,简直如同一头觉警的豺狗般,隔三岔五,便召晏飞臣前去奏对,交由他一些琐碎杂事,令其分身不得。 这样一来,非仅是晏飞臣不能不离山门,连一众晏家人,都被绊住了脚,缠住了身。 而晏飞臣心知。 艾简之所以这般做派,倒也不是有多看重陈珩,要青目于他。 只是存心想给自己找不快罢了! 若非艾简多多少少,还顾念着几分昔年的情谊。 晏飞臣心知自己如今还力有未逮,也在刻意避让。 他们之间,早便已是做过一场了…… “你也不必来徒逞口舌之利,修道靠的可不是什么牙尖嘴利,本尊也不同你在此多耗精神。” 晏飞臣伸出一根手指,淡淡道: “你如今已是练炁境界,可在筑基之后,又需得一本紫府道书,才能开辟出那口身内外之府来,继续修行。” “我可给你一本中上乘的开府真法,来供你修真参玄,了道长生。” 晏飞臣意味深长道: “派中长老房里所收录的一众道书,都是些什么鬼模样,也不必本尊来教你了。我们那位派主的心思全然不在广大山门上,只一心想着能重回玉宸派,他可懒得管你们这些弟子的修道前途。” “如何,一门中上乘的开府真法,足够称得上是高明了,纵是在花神府之内,也并不多见!” 他盯着陈珩,开口言道: “你拿了这门道书,我们便自此恩怨两消,如何?” “晏长老是如何得来这门道书的?”陈珩问。 “我自有我的缘法!关你甚事!” 晏飞臣冷声道: “你究竟应是不应?!” 陈珩将袖抬起,只笑而不语。 晏飞臣一时勃然大怒,身上的金火颜色猛得一窜,内里实如一口即要喷出的岩池,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这时,云空中忽传来一声清越的啸空之音,及远而近。 晏飞臣闻得此音,便面容微微变色,凶气一敛。 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也不言语,只将身化作虹芒,便瞬时飞窜进了云天深处,似是并不欲与那啸音的主人打上照面。 而只过上了数十息,便自有道清光降下,如是一挂奔浪自天中刷落,甚是浩大的气势。 定睛望去,只见得是个粉雕玉琢,眉心留着一点的红痕的道童,正老气横秋负着双手,站在不远处的青岩巨石上,双眉不悦地拉起。 童子冷冷朝晏飞臣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将眼皮一搭,嗤笑了一声: “没胆子的货色,若非派主顾念旧情,又哪还容你在此飞扬跋扈!” 他又将目看向陈珩,趾高气昂叫了声: “你便是被花神府谢炼师看顾的那个道人,叫什么,陈珩?” “正是弟子。” 这道童甚是面生,陈珩摸不清他的虚实来数,只拱手见礼,口称弟子。 “派主见那个晏飞臣来寻你,怕他狗急跳墙了,故遣我来护住你。” 童子又将陈珩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眼,点点头: “你无事便好,派主想要见你,走吧,由我领你去入殿参礼。” 见我? 陈珩心头一讶。 这道童只突然露面,便将晏飞臣惊走,现又自言是受艾简的所托,要领他去入殿参礼,虽不辨真假,但此时也回绝不能。 在片刻思忖后,陈珩还未开口,道童便已拿出一枚大铜印,晃了一晃,道: “知你可能不信,我还特意从派主书房处取了印章来,如何?可是真的么?” 这大铜印乃是玄真派主的私章,非仅是印信,也是一件上品符器,一旦催开,打烂一座小山头,都并非是什么难事。 陈珩前身也见过此印几次,记忆倒还算深刻,一望之下,便也没有了疑窦。 “劳烦尊驾特意走上一趟了。” 他拱手道。 “走罢!走罢!” 童子从青岩大石上嘻嘻跳下,走到陈珩身侧,挽起袖子,踮起脚尖,单掌朝他肩上一拍。 也不见有如何动作,陈珩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瞬时地转天悬了起来,双目不能视物,待得重新睁开眼时,面前景色已是大变。 不知何时,他竟已立身在了一座大殿之中。 周遭是数根千载紫玄木雕琢成的梁柱,不远处的几步外,摆放着一只三人合抱的龙首大炉,正从龙口中徐徐喷涂出香雾来,玛瑙覆地,异花飞空。 站在殿中望去,正上方又是一排十丈高的玉阶,阶上被幔帐覆住,看不清具细物象,唯有一阵震音轰隆,在传彻开来。 那童子在送得陈珩来此殿中后,便不见了踪迹,唯留他一人在此。 陈珩也不多走动什么,只是耐心等待。 而过了小半个时辰,幔帐中的震音才方缓缓一息,从里内传出艾简的声音: “陈珩?久等了,勿要怪罪。” “弟子不敢。” 陈珩道。 “听闻谢覃这蠢物看中了你,有欲将你收入门墙的意思?倒是恭喜了……谢覃此人虽心智低劣,道性不全,但好歹也是个洞玄炼师。 你若能在他门下修行,倒是比在此地,要更适宜些。” 也不待陈珩回话,艾简又接着自顾自开口: “这蠢物既不向我求情,让我免除了你此先领下的地渊符诏,显是看顾了我的面皮,他既然投桃,我却不可不报李,来人——” 随着这一声喝。 便有一个美貌女侍从掀开幔帐,手上托着方玉盘,款款从玉阶上走了下来。 “地渊凶险,勿要深入丧命了,不然本座不好同谢覃那蠢物做交代。 予你三张武春烈雷符,用来护身,再赠你一斛大造元珠,用来练炁修行。” 陈珩微微一怔,随即称谢接过。 那貌美女侍在陈珩伸手取去玉盘上的物什时,凝脂般的素手忍不住一动,只是被陈珩闪得快,才堪堪避过。 她眼眉含着媚色地瞪了陈珩一眼,将腰肢一扭,故意娇哼出声。 “窗间走马,看来此女也到知慕少艾的年纪了……陈珩,莪将她赐给你,如何?” 幔帐中,艾简低笑了一声,道: “放心,此女还尚为清白之身,是被我从玉宸派带来这南域的,她体质特殊,你若能得了她的阴元,修为又必能更上一层。” “派主莫要说笑了,弟子怎敢如此放肆。” 陈珩恭恭敬敬一施礼,回道。 “这算什么放肆?” 艾简哈哈大笑。 而又劝了几番,见陈珩始终力辞不受,艾简才停了这话头。 之后又询了一番晏飞臣来找他的事由,陈珩也不迟疑,如实相告,在听得陈珩拒了那门开府真法后,艾简在幔帐里轻笑了一声,似乎甚是满意。 “谢覃既许了你入他门墙,那诸般道书,就不必用你来劳心。” 他道: “我便不多留你了,地渊中切勿要急功近利,保住性命,才能有日后前程。” 话了。 那貌美女侍便将陈珩请出了殿内。 而陈珩离开不久。 清光一闪,便凭空现出了童子的身形。 “派主,这美人计也不成啊,你可算是失策了!” 他大剌剌席地坐下,嘻嘻拍手笑道: “那个晏飞臣愈发桀骜了,依我的意思,不如在道脉校考后便除去他算了,如何?” “你当晏飞臣身后便无人吗?不然他怎敢来同我做对?” 幔帐后,过得许久。 才听得一声叹息: “再说了,此人虽凶顽,却也到底曾救我一命,我立过誓言的,他不动真切杀心,我便不撕破脸皮。” 童子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音讯了吗?” 艾简问。 “道脉校考吗?那个叫司马灵真的虽曾在浮玉泊现过一面,但在那之后,就再没声息了。” 童子摇头:“派主,他分明是负责此番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却迟迟不来我派,究竟是何意?” “派主在玉宸派上宗可还有人情?” 童子试探道:“要不,让本宗的人出面,总是好过我像个没头苍蝇般乱转?” 幔帐后只传来一声冷笑,便再不言语。 童子等了半晌,都不见应答,情知又是触霉头了。 只能无奈拍拍屁股,苦笑一声,也拱手告辞。 …… “本宗?我如今在那里又还有什么颜面?!如今只能看王述师兄了,这位师兄是恩师门下最有望丹成一品的,他若是结丹……” 幔帐后。 直过得许久。 玄鹤云榻上的艾简才发出一声叹息,心绪复杂。 倘使王述丹成一品,那时候,他自然便能光明正大的回返了玉宸派!谁也不能阻拦! 而王述若是生了变故…… 一想到最近数月,他已是传讯不到王述,艾简眸光便微微一沉。 虽说修道人参悟玄功,一连数月甚至数年,都无响动,这都是常有之事,但艾简还是心下难安。 “总不能应了那个叫陈婴的,跟他去先天魔宗吧?” 袅袅香雾中,氤氲成景。 他抬起头,又缓缓叹了口气,面色一时万分复杂。 …… …… 数日后。 在看得陈珩一众人登上那座去往地渊的“罗显铅舟”后。 晏平才收了眸光,对身侧众人道: “一日若不杀他,便一日难消我恨!要尔等置办的东西,可备妥当了么?”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雄鬼欢呼纣绝阴 「平哥儿,已备好了,皆是上佳的月石和红河砂,周围坊市里还不见这般的品秩呢! 是我特意往水火楼去了一遭,求见了几位老丹师,这才拿下来的。」 晏平身旁围聚着十数个男子,其身上皆是各色气机鼓荡流溢,如若是玄火耀空,别有一番亮目之景。 在他左手处,一个头戴玄阳冠,穿了身青蓝法衣的少年闻言一笑,得意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乾坤袋,不无自傲道: 「我晏杜做的事情,你难道还不放心么?」 一众晏家族人闻言皆是轻笑了起来。 唯独晏平始终面沉如水,眼神森寒。 那晏杜其人乃是个喜好耍闹的性子,本还想接着说几句俏皮话来,将自己吹嘘上一番。 在这目芒中却也败退,声音渐次一低。 最后将脑袋一缩,更不敢吭声…… 「拿来,且容我一观。」 晏平伸手,道了一句。 晏杜也不敢违逆,乖乖从腰间接下乾坤袋,恭恭敬敬便递于了他手。 「不错……此事你算是尽心了,理该记你一功。」 只从那乾坤袋中取出了一颗月石,便有股刺骨的森冷阴气如若小蛇般,欲破开掌上的皮膜,就顺着经络,往心脉处钻咬! 晏平将掌微微一翻,就兀自轻松碾碎了那股寒意。 他再略一注目那堆红河砂,鼻尖一动,吸了吸,在嗅到那股浑腥的血臭味道后,脸上便也露出满意之色。 「平哥儿,这些可够了么?」 晏杜在一旁赔笑道:「我当初是搜尽了水火楼那几位老丹师的私藏,一厘一毫都不剩,想着应当差不多了,这才没多索。」 「若是还不够的话,我——」 「没看得「罗显铅舟」已至吗?马上便要去地渊了,又哪容你再去耍什么名堂?」 晏平挥手打断晏杜的言语,面色一缓,轻笑了起来: 「地渊里内阴灵无数,这两样物什是用来招灵祭鬼的,你若再多备一些,说不得连我们也要遭灾。」 晏杜讪笑一声,不敢搭话。 「这些已绰绰有余,便是连杀陈珩百十次,都是足够的了。」 晏平将掌中乾坤袋重新掷给一旁眼巴巴的晏杜,四望周遭一众晏家族人,道: 「昨晚间,飞臣族叔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了吗?」 「平哥儿,放心罢!这可是家族大事,怎敢忘却!」 一个颌下留着三尺短须,也不知是修行了什么玄功,除了双眼珠子外,其余肌表都是暗金颜色的晏家族人笑了一声,小声应道: 「那陈珩不过是个面首罢,如今虽不知走了什么大运,但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 他既拒了族叔的那本紫府道书,便已是明摆着要同我们做对头,这般境地,又哪容还他再逍遥下去?必在地渊里杀了他!」 晏平微微颔首。 在玄真派中,有艾简故意来为难掣肘,倒是不便动手。 可到了地渊那等无天无日,阴鬼当道的场所,却正是一方能够埋骨的上好地界。 一剑杀了,再随手找个地界一扔。 不过一时三刻,只怕连尸骨都要被那些诡物啃食殆尽,吃得干干净净呢…… 念及至此。 晏平心头忽得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火热感触,直让血流都加速了几分,面皮通红。 「平哥儿,最好还是勿要亲自动手,你令我等备下的月石和红河砂,不正是用在陈珩身上的?」 一个老成的晏家族人瞥见晏平的手已是忍不住在颤了,不由 得皱了皱眉,小声传音规劝道: 「他毕竟被花神府的谢覃看中,那人又是长右谢氏的出身,似这等世族弟子,保不齐就有什么秘术手段,既然是要做大事,那还是稳妥些罢!」 「盛叔——」 晏平沉默片刻,将头一偏。 只红着眼睛,顿了顿,才低声开口: 「我知道了,只是心头着实很是不快……」 那被他称为「盛叔」的长衫中年人,默默将头一摇,没有再说话。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后,而这时,另一艘「罗显铅舟」也自一座峰头缓缓飘空而上,巍巍地立在弥天霞霭之上。 它甫一现出形体,便有不少修士脸上现出喜色,驾着遁光,往里内飞空赶去。 玄真派此番领下地渊符诏的,足有上百人,便是一艘「罗显铅舟」都乘坐不下,还非得再来一艘不可。 「别急,别急,再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在一众晏家族人也欲腾空而起,飞往那艘「罗显铅舟」时,晏平却忽得笑了一声,抬手拦住了他们。 「给你们看个十足蠢物,是要如何去地渊里赴死的,呵呵,还真是可怜!」 在晏平的冷笑声中,一众人不明所以,而随后数息功夫,便见得正是又有几道遁光落向那艘「罗显铅舟」。 定睛望去,其中一道遁光中的人影,赫然便是许稚! 「是他?此人倒是大名鼎鼎了,不过听说心性却是一塌糊涂……」 晏杜愣了愣,道: 「许稚哪来的勇气去地渊里?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莫要撞见了妖鬼,生生被吓杀才是。」 「我与执事房的张主事商议,骗许稚在「罗显铅舟」上干些杂事,回来便能领上一本丹书。那张主事在许稚发迹那时,就曾被他照拂过,且此人也颇有些心机,在许稚落魄后,也并未落井下石。」 晏平目芒闪动: 「那个张主事正巧要修行一门血气神通,我便用了两枚胎元丹,来买下他的一个人情,让他助我将许稚哄骗到「罗显铅舟」上。 届时,就一并在地渊里结果他!」 「这……」 听得这番话后,有晏家族人不解,疑惑道: 「平哥儿,这许稚似乎与族姐生前未有过什么交集罢,你——」 「他许稚既敢冒大不韪,违了我的心意,去跟陈珩交好!他便已是有取死之道了!」 晏平五指搭在腰间的白庐法剑上,微微拂过。 他面无表情开口: 「不单是这个许稚,等从地渊出离后,陈珩在阑粱城的那一族老小,也皆是个死字!纵是连一只鸡、一条狗!我晏平也不想放过!个个都要死!」 这话语中透着股森然入骨的寒意,让站着他身侧的晏家族人心头都是一冷。 好似脚下生生踩定了一条正在不断扭动身躯的活蛇,那股滑腻阴冷的触觉,直叫人头皮发麻! 「无量天尊!这晏平在晏蓁死后,果然已然是失心疯,不像是正常活人了!」 几步远外,晏杜将脑袋垂下,心底猛得打了个寒战。 而待得眼角余光瞥见晏平正轻轻用手指在摩挲,那柄可算作是晏蓁遗物的白庐法剑。 晏平指尖动作细腻又温存,一寸寸柔柔抚过,如是在划弄美人凝脂般的肌肤,不敢稍加上一分力,小心翼翼。 晏杜更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忙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再不敢多看。 罗显铅舟足有三十丈长,光色如若乌铁的颜色,给人一股坚固非常的感触,其内共有三层楼阁,足可容纳 下半百人数入住,还绰绰有余。 陈珩见得铅舟的四角分竖有一面丈许高的「玄皂虎神旗」,正无风自动,兀自飘摇招展着。 虽不明具体功用,可仅一眼望去,便给人一股凶煞非常的感触。 好似被一头扑食猛兽在近前给盯上了,心神摇曳,脑中也隐隐听闻了一声嘶吼啸音。 陈珩略驻足看了片刻,便在二层楼阁随意选定了一间舱房,推门进去。 而进得舱房之中,见内里洒扫的甚是干净,四壁无尘。 入目处便是一榻玉床和几个蒲团,左手不远处,还摆着一方紫檀木案几,其上齐齐整整的置着笔墨纸砚和几个杯盏。 这间舱室内虽然不大,前后左右不出半百的步数,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此时随着微微一阵颤摇,这艘「罗显铅舟」便继续腾云而起,直往地渊处飞驰而去。 陈珩将身后门户锁好,翻身在玉床上坐定,四望一眼,心神微微一动……中文網 地渊内的灵机阴秽污浊,便是修道人在其中呆得久了,也会被幽冥之精侵入脑神脏腑,最后只能无奈丧命,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这也是为何艾简会给众弟子分发下小白阳丹来,正是需以这等阳属大药,来平衡体内的清浊二气。 而非仅是灵机污浊,那里在积年累月,日久天长下,早便是生育出了无数阴神妖鬼…… 「虎者,阳物,乃百兽之长,能执博挫锐,噬食鬼魅……那几面玄皂虎神器,应当是为避煞而用的符器,只是不知品秩如何,还有这艘罗显铅舟的神异……」 他想到此处,略一摇头,遂也不再多做猜测。 只静下心来,调息了几个回合后。 待得气机圆融如一,才将袖袍一抖,取出了那斛大造元珠来,握定手中。 这斛大造元珠乃是艾简前日所赠,连着一起的,还有两张武春烈雷符。 那两张武春烈雷符的功用,倒和他从怀悟洞主处得来的「北斗剑箓」相差不多,同样是用来诛敌护命的。 若是被其打出的雷光径自命中肉身,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是要当即丧命,抵抗不能,可以当做杀手锏来使用了。 至于陈珩手中的这斛大造元珠,却是一味用来补益元炁的外药。 这一斛内里共有十二之数。 每一颗大造元珠都有鹑卵的大小,形体饱满,内里也不再见其他颜色,似只是一团清光攒聚。 仅仅捻在指尖,都有一股轻灵之气沁入了口鼻中,叫人顿觉气爽神清。 陈珩在用尽身上符钱和精气后,修为已是练炁七层境界,若是再汲了这一斛大造元珠,自己修为也必是能更上一层,功行再进。 艾简的这两件下赐,虽是看在花神府谢覃的情面上,却也实是助了他一把。 他念到此处,也不再迟疑。 只取出一颗大造元珠,在指尖微微摩挲了几下,便发力捏碎,徐徐逼出珠体中的那道青光,将它送入鼻窍内。 似是这等施为。 才方为大造元珠的服食之法…… 这味丹药的外壳并无什么滋养功用,只是为了封存内里的那道清光,非仅无灵,反而还存着剧毒。 若是将之吞入了肚腑,即便修道人自有玄功护体,也是少不得肚烂肠穿,即便最后逼迫吐出,余毒还是会在身内扎了根,事后少不得要大病一场。 默坐片刻,丹力便在胸腹处徐徐开散,陈珩一时精神大震,将被化开的丹力顺着气脉转动百转,使之全然融入筋骨血流中,以用来壮大胎息。 过得小半日,这颗大造元丹的药性终是被 悉数吸纳。陈珩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也不歇息,又继续捻起新的一枚,闭目炼化起来。 直至三个昼夜以后,陈珩的功行终是已踏入练炁八层。 而这时,那满满一斛大造元珠,也仅剩了最后两枚。 「这些数目,却还不够我修行到练炁九层的至极…… 不过晏平这些人应当会在地渊中对我出手,取了他们身上的财货,再四处凑上一些,应也妥了。」 他目芒微微一闪。 又捏碎一枚大造元珠,接着再次入定。 不过这一回,却还不等他将丹力吸纳完,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罗显铅舟便在一口幽邃地窟上空停下。 那地窟深不可底,仿是直通向阴间黄泉一般。 虽说窟口是并不甚宽大的模样,前后左右不出百丈,但从里内窜出的阴气,却都密密结成了灰厚云霭,直将正午时分的炙烈天光都严实蔽住,分毫不泄! 纵是身在罗显铅舟之中,还是有股寒气肆虐如龙。 直将舱室内的众多修道人,都冻得双眉耸起,袖袍飞舞。 「到了?」 陈珩从玉床上睁开双目,缓缓停下功行。 而这时,罗显铅舟内忽响起了一声清越的钟鸣,在钟鸣三声后,这铅舟忽得一动,绽出一丛丛灰黑的真火,填满附近虚空。 随即猛得一窜! 像条游鱼般钻进了那地窟之中! 嘭! 像是一层薄纸被戳破时的声音。 霎时之间,便是一阵狂暴的地转天悬,仿佛整个现世都化作一口庞然的旋涡水眼! 铅舟猛烈震荡摇摆,里内的所有修道人都是一阵头昏脑涨,有些心性不定的,还忍不住惊呼出声,冷汗涔涔而下。 不知过得多久,待得这震摇总算一停后,还不等一众人镇定下来。 远远处,又是一阵鬼哭之声。 阴气逼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 起初仅是依稀的几声惨嚎和阴风血煞,而只在眨眼间,那声音便愈来愈大!愈来越多! 好似他们已是撞入了一方鬼国内里。 上下左右,十方天地,都尽数是青面獠牙的剥皮厉鬼! 群魔乱舞! 地狱无间! 正是: 血花香溢芬陀利,雄鬼欢呼纣绝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阴鬼哭,夜雨血腥 浓浑的血臭味道和鬼哭声音奔涌了上来,如是将整艘罗显铅舟都拽进了黄泉幽冥! 铅舟外覆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尽管将偌大舟体都罩定在了一个熊熊火圈下。 但仍还是有不少阴灵悍不畏死般,拼着神魄被灼成飞灰的苦痛,也要饱饮上一口舟上生人的血肉! 一时之间。 各类的鸣响纷乱不绝。 鬼嚎声、火烧声、铁击声、惊呼声…… 好似一场雷雨突兀席至,直打得嘉木摧折,芭蕉叶落。 耳畔只闻猛烈暴音轰隆,震得人气血发麻!神魂懵懂! 而在地渊鬼物这般舍生忘死的扑杀下,纵然罗显铅舟发出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威能甚是不凡。 寻常魑魅魍魉但凡沾上一丝,身躯就会如豆腐般被轻松撕开扯碎,继而再烧成一缕飘飘鬼烟。 可似是这般蚁附登城,难免,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冲开了火圈,侥幸登临上了这座铅舟之内。 霎时之间。 腥血弥散! 恶风逼人! 一滩滩的赤红流质不知从何处淌来,将甲板、大堂都浸染成了一片悚然颜色,尔后如蚊蝇逐腥般,顺着廊道蔓去,去一间间破开楼阁中的舱室门户。 在一声短促的惊呼急叫声,罗显铅舟内也随之哄闹了起来。 一个個修道人各施手段。 有的口中吐火,手中符器飞舞灵光,径自将袭来的阴灵杀灭;有的口诵度亡消业道经,令阴灵惊惧慌乱,不敢近身。 也有的直接以祛鬼符箓贴附于过,罗显铅舟只将众人载住地渊浅层,便要飞遁离去了,半年之后,才会再回返接应。” 他心中不禁暗道: “已下沉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未到达地渊的浅层?且浅处的阴寒气机就已是这般浓烈了,连筑基修士都需要服用小白阳丹,护住内腑。 若是到了更深处,又是怎般的可怖景象?” 再想到他和许稚此前闲谈时,曾说到过一桩奇闻轶事。 古老时代,天外曾有一尊尸解仙在进了地渊后,便莫名身死,为此更惹得天公交感,东弥州足足降了五日的血雨来。 这地渊。 倒实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凶煞场所…… 在他脑中正思忖间,罗显铅舟忽轻轻一震,似是终于触到了什么厚重实物一般。 继而又是一声清越的钟鸣声音,响了三响后。 舱室内的众人便都逐渐从铅舟内下来,落到了一片辽阔无垠的深黑野原上来。 …… “派主有令,能为他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上不设限,多多益善!” 罗显铅舟中,传来一个执事房道人的大笑声: “诸位师兄弟,这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时机啊!若是在这里能够赚上一笔,下半生的逍遥快活,就已是无虞了! 纵是大伙不想再尝这寒暑往来的修行苦楚,得了这笔钱财,不拘是去水天云落,还是丹熏大渊,那都也是人上人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还望师兄弟们都提起精神来,奋进!奋进!” 这一番话被他说得甚是大声张扬,不无慷慨激昂的意味。 而野原上的一众修道人,除了几个性情浮浪些的,脸上微微现出喜色,龇牙笑了起来。 余者,尽皆是面沉如水,不置一言。 地渊的凶险自不必多提了,肯来这里的,都是在拼着搏命的心思。 玄真派主艾简许诺下的财货虽然好,但也要有命,才能拿到手来作享受。 如阴马、人面芝等珍贵外药,都只生存在阴气浓郁的地界。 他们这一众人如今立身的这片地界,虽说也是地渊,却还尚是外圈的浅层。 纵是刮地三尺来,只怕也寻不出人面芝的一片芝叶…… “吕胖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是老爷们自在这地渊中挣扎活命,又不是你?说的这般轻巧?!派主的下赐是那么轻易得手的?!” 一个赤眉的筑基道人冷笑了一声,沉声喝道: “惹得我使起性子来,你这厮也别想再乘什么铅舟飞出地窟了,同大伙一并在这苦捱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是哄笑了起来。 而罗显铅舟内,那个执事房道人本还欲再鼓噪动员一番。这时却也只能无奈讪笑,声音颇有些尴尬。 “既然诸位师兄弟心头都有数,那贫道便不再多费口舌了……半年之后,我会再驱策铅舟,来此地将诸位接引回宗。 切记!切记!千万勿忘却了时辰,一旦错过,说不得就要在这地渊里生生困上一辈子哩!” 罗显铅舟中最后传出一道声音,便缓缓飞空而起。 不过几息功夫,就往上钻破重重阴障,浮光一动,就再渺无踪迹。 而在这舟船离去后,留驻在地渊的一众修道人,皆是面色不一。 如那个被几头鬼物卷去了半身精气的练炁士,便是神色万分难看,两股战战,好似随时会昏厥倒地。 而一些自恃道法强绝的,只冷笑一声,眼中微微有些得色。 但不论心底究竟是抱着如何感触,一众人也皆没有久留的意思,很快便四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位遁去。 莫说修道人聚众一处,其身上的血气味道,难免会引来更强大的鬼物。 单是在这无天无日之所,除了真正的刎颈之交,也无人会放心与他人朝夕共处。 皆是忧惧在分神、争宝时,会在身后被人突兀来上了一剑…… 在婉拒了几个女修想要携他同行的请求后,陈珩也将遁光架起,随意寻定了一个方位飞去。 过得小半个时辰,才自一片嵯峨石林处停下。 将遁光按落,踩踏在一根居中的高大石柱上。 “果然是纣绝阴之所,一片寒气森森。” 他放眼望去,眼前俱是一片黑漆漆,如是被一池天墨重重涂抹了般,尽盖了去其余颜色。 更远处是宏翰巨大的地窟深沟,几乎容纳下一座小城池了,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里内究竟通往何方,甚是深邃邪异。 陈珩只看了一会,便将袖一挥,盘坐在石柱顶端,默默调息以待。 过得三四炷香的功夫,他忽然抬头望去,见十数道青紫遁光连在一处,正穿空破云而来,夭矫迤逦,如一挂虹桥铺展,声势倒是不俗。 “咦?有趣,有趣!” 在那些遁光中,晏平突然停下身形,又一挥手,示意他身侧的晏家族人也止住。 他看着石柱上的陈珩,观望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你情知我等要来杀你?为何不逃,莫非是自觉敌不过我的神通,要束手就擒吗?” “可惜……” 他冷笑一声: “我倒是不会给你留下全尸的!竖子!蓁儿尚在世时,我便一直想将你千刀万剐,今遭可算是容我逮着机会了!” “我为何要逃?” 陈珩闻言摇头: “不过,我却是心存着一问,你们能否答我?” “来,问罢!叫你做个明白鬼!”晏平目光森寒。 “你们这次身上……” 陈珩缓缓起身,笑了一声,月白大袖自然曳地轻垂,道: “带了多少符钱进来?”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吸功 「这是吃定我等了?你倒是好胆子!讲得一嘴好笑话!」 晏平还未开口,一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的晏族少年已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将脚下的明黄色真炁一踩,便排众而出,直朝盘坐于居中石柱上的陈珩飞掠过去。 此人唤作晏嘉,修为已是达至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之境,又兼得家财豪富,身上多宝,因此也算得上是个有战力的,在这一众人中亦是不俗。 陈珩仅是个练炁士,纵是再有手段,在晏平看来,让晏嘉这个筑基真修亲自出马来试他的成色,已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不知花神府的谢覃究竟给了他什么保命的手段,这点却不可不防…… 此时。 晏嘉已进入了那片嵯峨石林,四侧尽是如剑似戟的高大石峰,在野原上延展铺开了足足数里之远,冥密古怪,险恶幽深。 石林内里是黑黝黝的一片,再配着凄冷阴风钻过大小孔隙的尖啸之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叫闻者不禁后背狠狠发寒。 晏嘉从脚下的嵯峨石林上收回目光,眉头微皱,心头实则也是有些犯怵,总觉得下面似是寂寂潜藏着无数冤魂厉鬼般,随时会趁着自己一个不慎,伸出鬼手将自己拽进那片沉墨般的浓黑里。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强自压下心底那股没由来生起的惊悸。 想起身后就有一众族人在作接应,又摸了摸袖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眼神也是微微一厉。 「依着先前商议好的,先将此子打个半死,再洒些月石和红河砂于他身,招来地渊的鬼物结果了他!这事就算完了!」 晏嘉心中暗暗道了句,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来。 他脚下的明黄色真炁又继续向前飞了数十丈。 在算得与陈珩距离大差不离后,一仰脖,将口一张,便吐出一颗鸡子大小的晶莹宝珠,直朝陈珩面门砸去! 那宝珠通体蓝光灿灿,只被晏嘉吐出,就当空一闪,化作一道十丈长,三丈宽的深蓝水浪,如一条夭矫腾挪的巨大长蛇,甚是灵动。 这枚仿造「蜃龙珠」而成的「浮水蜃珠」,乃是他的得意符器,已被晏嘉自身祭炼了十数年,收发自如,大小随心,甚是灵便。 但凡修道人只要被这股水浪沾上了一丝,便会被水中的那丝蜃气生生摄定神魄,拖进无边的幻境里去,昏厥倒地,再醒不能。 那时候,他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生死都是操持在晏嘉之手。 而纵然是有些警觉的,在斗法时用道术、符器严实护住了自己,分毫不使水浪来沾身。 晏嘉却也自有他的法子。 方才这「浮水蜃珠」在摧发时,便已有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暗自浸满了大气,仿是寻常的湿气一般。 只要与晏嘉斗法的修道人在口鼻呼吸间,将这些水雾吐纳了进去,积少成多下,蜃气也便能自然而然,生生摄取他的神魄,使他陷入幻境内里。 这一招甚是隐蔽。 那弥散开来的水雾无色无味,即便用灵觉来细细感知,也亦是分毫察觉不到异样来,只会让人觉得,这只是符器催发时,正常搅动的紊乱灵机。 晏嘉正靠着这一手,在斗法时已是谋害了不少修士,纵是高出他一个小境界的修士,若是一时不防,说不得亦会中招。 滚滚水浪呼啸扑空杀来,将不少拦路的石柱都打得摧折粉碎,烟尘腾起,霎时间,便逼进了陈珩周身十丈之内。 「水气似是有些不同了……」 陈珩微微皱了皱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已让他脱胎换骨了,出离了寻常修士的范畴,几可比拟一些年幼的先天神怪。 这颗「浮水蜃珠」甫一被晏嘉吐出,化作水浪杀来时,强横的肉身体魄,就让他体察到了空中水气的异样变化,连忙闭了呼吸。 他将手一指,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发出重重火焰,将他周身罩定,同时又有一道道红白雷霆旋转射出,顷刻便迎上了那滚滚水浪。 轰隆一声! 晏嘉面色大变,只觉得那雷霆中的力道狂暴无比,简直不是人力所能敌的,只几个碰撞,便将水浪生生削了泰半。 眼见着就要被生生破开,打出了「浮水蜃珠」的原形来。 他连忙将掐了个法决,死命一催真炁,将水浪重新一个鼓荡,回复了不少,再重新横空隆隆一卷,险而险之拦下那些电射向自己的红白雷霆。 「他这是究竟什么品秩的胎息?参习的绝不是派里的「锭金真炁」!」 连绵不断的轰鸣声中,晏嘉只再挡了几合,也逐渐承受不了这等攻伐,面色殷红,被反震力道激荡得气血狂涌,喉咙间已有了几丝甜腥气息。 练炁士哪来的这般道行? 他莫不是已然修成真炁了?! 这一幕不仅是令晏嘉惊骇欲死,同样也令晏平一众人不敢置信,只疑心是被什么幻术魇着了。 在他们欲急忙援手相助时,突然间,只见得石柱上,陈珩身躯似乎微微一摇,雷火霹雳元珠所发出的那些炙烈光焰也是缓缓黯去。 「成了?!果然还是中了我的蜃气!」 险死还生的晏嘉心头狂喜。 他的手本已是摸到了袖袍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正待打出惊天一击来。 这时却也一顿,继而犹豫缩了回去。 他又小心翼翼探查了几番,终是心中大笑起来。 这桩魔道秘宝乃是唤做血河车宝轮,炼制起来殊为不易。 不仅易遭来玄门中人的敌视,且是有定数存驻的,用上一次,便是少上一次。 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如今到了晏嘉手上,至多也只能再催发个四五次,便就是一堆废铁,再用不能。 这时候能省下一次,自然是好的,说不得就能在日后斗法上,救上自己一命来…… 晏嘉内里心思百转,手上动作却不慢。 这「浮水蜃珠」虽然也能通过弥散水气,摄定修道人的神魄,但切实的沾附上躯壳,却是最直接、也见效最快的法子。 晏嘉飞身到了似是摇摇欲坠的陈珩近前,架起真炁直逼向他。 将「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猛烈祭起,欲要彻底毁去他周身那依稀几点护身火芒,将蜃气全然打进他的躯壳,将这人拖进无边幻境中去! 几乎是在晏嘉志得意满,才刚来到了陈珩十丈内时。 只见石柱上的那人眼中猛得精芒一闪,直如两照寒光迸发射出,将面前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不好!」 晏嘉心头剧颤,暗叫不妙。 刹那间,一道青光从陈珩袖中飞出,迅疾无比! 这时候以晏嘉同陈珩的距离,纵是想要闪避向别处,也是来不及了。 他心头大悔,下意识又想摸向袖中的那面魔道秘宝。 「噗」的一声,「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被一气斩开,晏嘉凄厉惨叫了一声,四肢尽被青律剑斩下,当即便从半空跌落,摔得个头破血流。 「你……」 他倒也算心志坚韧,纵然摔了个半死,还是扭动身躯,挣扎想朝远处逃去,不过眼中仍是一片骇然的不解。 分明在他的灵觉下,陈珩一身气机紊乱,血流也沉寂了下去,一副被蜃气所迷的模样。 这还是小心探查过几番后,才得出的定论。 可怎欺身到陈珩面前时,却又…… 这时只觉得耳后风声一紧,晏嘉惊惧回过头来,便见陈珩施施然伸手拿住了自他袖中跌落的血河车宝轮。 再一伸手,就隔空将自己摄过来,如抓小鸡般扼住了自己咽喉。.z.br> 「你方才分明已是被我的蜃气迷住了,怎会是一副全然无事?」 见陈珩眼中神色漠然,晏嘉不甘心挣扎大叫道:「你诈我?!」 「血河车宝轮,久仰大名了,没想到竟是在这里撞见……若非是为了它,我哪会同你来演这些戏。」 陈珩淡笑了一声,五指轻轻用力,就将晏嘉一把捏死。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无伦。 晏平等一众人只见得晏嘉方还满面笑意的迫近,下一瞬便被突兀削断了四肢,从半空跌落,落进了陈珩手里。 而在看得陈珩只嘴唇微微动了动,便将晏嘉生生一把捏死。 这甚是血腥凶蛮的一幕,令众人心头都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看来是不可力敌!顾不得什么借鬼杀人了,大家一起上!合力杀了他!」 晏平咬牙大叫一声,将腰间的白庐法剑祭起,卷动一阵阴风浊雾,就犀利斩向陈珩颅首! 他周遭的一众晏家族人也是纷纷各施手段,一时间各色的光焰大作,道术齐发,符器掠空。 陈珩只略瞥了一眼,将手指向青律剑,用心神一驱,飞剑便连连几个破空,将杀来的攻伐悉数挡下,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 嘭! 寒光凄凄照空。 在几个回合碰撞后,一众晏家族人心神大震,而晏平更是面色难看。 他驱策的这口白庐法剑乃是晏蓁生前的配剑,品秩也不低,在中品符器中亦是算得上佳了。 可陈珩手上的那口青律剑,品秩居然还在白庐法剑之上。 在方才那阵对斩相斗中,白庐法剑居然泄出了点点灵光来,发出哀鸣的声响。 「这泥腿子哪来这般骇人的胎息,又从哪得来的这口上乘飞剑?!」 在急忙将白庐法剑唤回后,晏平还顾不上心疼,就见得了几乎骇得他魂不守舍的一幕。 「你……这是修炼了什么邪术?还算作是人吗?」 晏平惊得后退几步: 「不对!你绝不是陈珩!那个怯懦蠢物纵然是有了这般神通,也绝无这般的胆子!你究竟是什么阴鬼邪祟附了他的身?!」 他双目死死瞪着前方,眼中血丝突兀暴起。 不远处,只见陈珩正将手按在死去的晏嘉顶门,残存的丝丝缕缕真炁,便从晏嘉的尸身内徐徐钻入他的体内。 过了数十息后,他才淡淡撒开手,而此时晏嘉的尸身已是皮包骨头了,丝毫看不出生前的模样来。 「真炁……以我现今的胎息体量,来吸纳一个筑基真修体内残存的真炁,倒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陈珩只觉得胸腹间似有一汪热泉在漾动,让心神都是一阵舒畅明快。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仔仔细细擦去掌指间的埃尘,低头微微一笑。 修道人在死后,一身灵息都瞬是要回归天地宇内,残存在体内的,只是为数不多的丝毫。 这个景状,他已是在容国童高路身上证实过的了。 不过这晏嘉毕竟是个筑基修士,体量远非童高路可比,哪怕是残存下的真炁,也让陈珩觉得微有进益。 「这个手段我深知是不能轻易示于人前,不能留下目见到这一幕的活人,否则一 旦事泄,便会惹来一些玄门中人的喊杀…… 在怀悟洞里,我杀了许多人,好几个筑基修士,都是一忍再忍,没有使出它来。」 陈珩看着一众如临大敌的晏家族人,轻声道: 「如今,在这等无天无日的场所,我总算是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上一场了。」 「陈珩!你滥施邪术……难道,难道不怕遭来天罚的吗?!」 见他含笑望来,一众人竟是不自觉后退一步。 一个肤色暗金的晏家族人色厉内荏,高声喝道。 「邪术?同此人的这面血河车宝轮相较,我这又算是什么邪术?」 陈珩伸手一招,将空中飞舞的青律剑收回袖中,缓缓上前一步。 「还有,多谢诸位用性命来襄助我成道,贫道请了。」 他略一拱手,微微笑了一声,体内胎息一并,便将先天大日神光倾力催起,使出了这门他唯一掌握,也是身上最具杀伐之能的上乘道术! 霎时间,只闻半空一震,好似一口天地洪炉满溢爆开! 自他身后飞出了一片金火光幕,浩浩荡荡,一层层将虚空轰然震爆,如有一轮日头自玄穹中天处轰隆坠下,以卷荡扫灭之势,湮灭所有,耀目至极,映得数里皆赤! 只在眨眼间,一众晏家族人匆忙发出的阻碍手段,便如沙烁般被轻易扫灭。 一道道人影似是纸糊般被轻易扫断、烧穿。 凄厉的惨叫声才刚响起,就兀得再没了声息…… 半盏茶后。 陈珩在把一众晏家族人的遗物和尸身真炁扫荡一空,将体内所剩不多的胎息亦做了回复后。 也不留恋,只腾空而起,便朝着晏平逃去的方向追去。 此人已是被先天大日神光射中了躯壳,即便用了几件护身秘器来逃得一命,但炎精入体,绝是没几月好活的了。 可不见晏平真切死在自己手上,陈珩却并不心安。 很快。 便是三日过去。 在一番追逃后,陈珩已不知深入了地渊几许,又钻进了几座地窟深渊之中。 终于,他在一座种满坟包的小山头处缓缓停下遁光,目视向前。 远远,是如死猪般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四肢尽被卸下,被钉在铁钩之上。 而在他周围,好似是村间赶集般,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朝欢扇 茶房酒肆,卖肉煮鱼。 黄泥道旁处的几间窄陋赌坊虽是污浊的很,却也喧哗非常,人挤人一般,密不透风,几个占不到席位的闲人浪子还用手臂攀附在窗棂上,争先恐后地探头去看。 在里内赌桌开出骰子的大小后,便感同身受也似,时而大叫,时而咒骂,意态痴沉。 挑担的、卖花的、编席的、吹糖的。 有货郎双脚踩着污泥,卖力叫卖着包裹里的胭脂水粉;草台班子在表演着落地生瓜的障眼戏法,引来一众人围观拥堵,叫好声不绝; 几个稚子和黄狗在村口的大垂柳下嬉戏,一身衣衫都尽是落得个灰扑扑。 簇簇拥拥,人声鼎沸…… 站在这满是坟头的小山包上望去,远远处就犹若是一方凡俗间的村落集市,老少咸集,热闹非常。 可莫说地渊中的阴湿气息之重,便是连修道人都难以常驻生存。 这派凡人村落的繁华之景,单放在这阴地内,就甚是格格不入,好似个水里纳瓜。 而注目看过去,在细细查验一番后,陈珩还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那村落集市中虽然热闹,人数众多,却每个人的面色都俱是凄惨发白,从袍袖中露出的肌肤,也隐隐现着紫红色的尸斑。 且眼底深处的神色,也是一派僵硬木然。 流露出的种种嬉笑怒骂,只是涂于表象罢了。 好似给一具泥塑木雕用工笔描上了种种面谱,看似是外在鲜活了,内里仍旧是那点朽木黄土的实质。 陈珩站立的这座小山包,离那处村落也并未相隔多远,可偏生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处,视而不见一般。 “看来是遇到一处鬼村了?” 陈珩心中思忖道。 地渊的来历不明。 有的说此地向下直通往无边幽冥,镇压着一截黄泉支流,是胥都天一应修道人的轮回转生之所,下有神兵天将驻守。 也有说法,言明地渊乃是前古时代,几州荒芜废土的冗沉,被堆砌于此。 毕竟仙道大能的神通无可估量,上可摘日星,下能移海岳,他们之间斗起法来,纵是把一州都打得粉碎,然后又再次造就生化出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不过无论是哪一类言辞,这方地界都是因着阴浊浓郁的缘故,从而滋生出了无数的阴灵鬼物。 愈是深入,便愈是凶险…… 晏平好歹也是个筑基二重的道人,已修至了“大小如意”之境。 纵然是被自己的先天大日神光所伤,尔后一路奔逃,来不及疗愈,可好歹也还是有几分战力存身的。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令陈珩足足追赶了三日。 可如今竟是像牲畜一样被捆在肉案上,四肢尽被卸下,连生死也不知。甚是个凄惨无状。 眼前形式不明,陈珩也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景状。 他抚袖沉吟了片刻,还是先自乾坤袋内取出了一柄颜色绮丽的折扇,将其握在掌中。 此扇名为“朝欢扇”,乃是花神府的谢覃在浮玉泊时所赠,虽是奇淫巧技之流,却也是位列于中品符器内。 朝欢扇的扇面上绘有十二美人,只要掐个法决,便能将其召出,变化与真人无异,在三个时辰之内,任凭如何折腾施为,都不妨事。 过得三个时辰后,才方会淡去形体,重归了扇面。 而纵是身死了,因始终有一团神元真印存贮在折扇内,只需过得三日,便又可消耗些胎息,重新将身死那美人显化出来。 这朝欢扇上的美人本就是做阴阳欢好所用,因修道人往往是血气体魄强绝,不同于俗流,恐在采战时会有不堪鞭挞的疏漏。 因而炼制这柄朝欢扇者,还特意将扇面十二美人的肉身,给额外增强了一番。 几乎每个美人的体魄,都坚硬似金石,却又软绵如云絮,即便是寻常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境界的修士,都尚远远不如。 这十二人若是骑马集阵冲杀,凡俗间再是怎般的绝世武将,都不是一合之敌。 哪怕并没有什么道术玄功来傍身,也是能轻易摧城拔寨,覆军杀将。 似这样的合用傀儡,正好可以替陈珩涉险,探一探前方鬼村的虚实。 他口中默默诵了一句法决,片刻之后,随意对着朝欢扇上的一人指去。 随着一阵妩媚的轻笑声,便有一道氤氲灵光飘悬于空,过了数息功夫后,那灵光才方缓缓落地一旋,化作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她俏然立于一颗老树下,花容袅娥,玉质娉婷,只穿了一身薄如蝉翼似的罗衣,衬得身段更是分外窈窕婀娜,凫臀纤腰。 叫人一见便忍不住心头火起,直想拥入怀中细细赏玩起来,再不管他事。 “妾身楚娘,见过这位老爷,不知——” “不必多礼了,前方那座鬼村颇有些古怪,烦请替我探一探它的虚实罢。” 陈珩一摆手,打断这个美妇人的欠身行礼,开口道。 “老爷?” 那自称楚娘的美妇人口中话语尚还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僵硬抬起头,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芳心砰砰乱弹。 过了好半晌,才古怪开口道: “老爷方才在说什么……是妾身耳背了吗?能否再开尊口,复言一次?” “替我探一探前方鬼村的虚实。” 陈珩淡淡扫了她一眼: “怎么?” “……” 楚娘一怔,小嘴微张,一时间,望向陈珩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此人自从得了朝欢扇后,一回都还尚未启用过,今日好不容易拿出来,楚娘还以为是少年人终于开窍,能够明个中滋味了。 没想到。 他把自己唤出来,竟是要让自己去送死…… 而见楚娘一时呆住,久久僵在原地,也不动作。 陈珩皱了皱眉,道: “为何迟迟不动身,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不,不是……” 楚娘摇了摇头,将樱唇一咬,左手将腮边的如云秀发捋至耳后。 她看了陈珩一眼,霎时晕满双颊,点了点头,娇滴滴道: “妾身省得了,一定尽心尽力,必不负老爷的所托。” “进鬼村后,若有可能的话,先杀了那个被捆缚在肉案上的人。” 陈珩对这种目光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并不动容,只道: “有劳了。” 楚娘香肩微耸,含羞带怯地颔了颔首,应承下来。 而她才只刚走进鬼村之中,那原本熙攘热闹的集市霎时便是一寂,仿佛清水中被滴入了一点浓墨。 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一群村人瞬得便成了厉鬼冤魂的样貌! 一拥而上。 顷刻间就将楚娘撕得粉碎! 莫说去杀死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了,她统共才走了三步不到,就已被群鬼扯了个粉碎。 那尚还胜过筑基二重修士的肉身体魄,也起不到什么功用! 而群鬼在将楚娘撕碎后,身上的种种凶戾之相相也是霎时不见,仿是若无其事般…… 摆摊叫卖的依然在高声吆喝,草台班子继续在表演戏法。 就连那几个方才七窍流血、肚烂肠穿的稚子,此刻也是双脸红扑扑的,接着跟黄狗滚做了一团…… “好凶戾的鬼物!” 陈珩心头一惊。 尔后与见他们仿是一具具傀儡木偶般,只会按着既定的指示行事,显然灵性蒙昧,心智未开,心头便也隐约有了个想法。 这时候,朝欢扇上,楚娘的形貌已然微微晦暗了下来。 纵是他试探地再次掐了个决,却也依旧是纹丝不动,唤不下来。 陈珩情知需过得三日之后,才能将她再次显化,在试一次后,便也不再管,只又随意选定了一个美人,将她召出。 依旧是走不过三步,便被群鬼轻易撕碎。 陈珩见状也不犹豫,又再次召出一个来,令她走入鬼村内…… 第四个。 …… 第五个。 …… 第六个。 …… 当朝欢扇上的十二美人死了大半后。 陈珩才将这柄折扇收起,微微敛眸,沉吟了起来。 这群鬼物甚是凶顽,便是他亲身进入,也绝讨不了好。 说不得这打斗的响动还会惹来更强大的魑魅魍魉。 那时候,说不得就真正有性命之忧了…… 而他方才驱策朝欢扇上的美人进入集市内,却也并非是要她们一味送死。 一来,是要试探鬼物们究竟灵智如何。 二来,便是欲摄取这些鬼物身上的一丝阴气,然后以“散景敛形术”模拟出气机,蒙骗过去。 …… “好在这些鬼物虽然凶顽,灵智却甚是低下,只会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甚至于只要是不进入村口,便不会遭来它们的敌视。” 陈珩手中捻着一丝被朝欢扇众女摄来的鬼物气机,运起“散景敛景术”,使了几番后。 待得自身气机已变化的和集市鬼物浑然如一,再无差异后。 才将袖一甩,大步朝群鬼走去。 才方一踏入村口。 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氛围,沉沉将他身罩定! 好似已落在了一头酣睡中的巨兽身侧,只要稍稍发出些动响,便能够将其惊醒,见得它张开血盆大口来! 阴风阵阵刮起,左右穿荡,凄清惨淡。 在他走近时,一个个原本热闹中的鬼物,都俱是微微停了刹那,鼻翼一动一动,好似嗅到了腥味的狗。 不过“散景敛形术”终究并非什么寻常玄功,它们在几个刹那的疑惑后,便也不再动作了,对陈珩不管不顾,继续做着自家的事。 “幸好这些鬼物灵智不高……对同类也不怀着敌视的心思?” 见得这一幕,陈珩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他朝着肉案上的晏平走去,沿路也顺便向几个鬼物搭话,可它们都并不理会,不闻不问。 “老丈?” 肉铺的主人是一个赤膊屠夫,年龄约莫六旬上下,膘肥体壮,颌下的花白长须几乎及胸,里内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猩红碎肉,甚是凌乱不堪。 听得陈珩的唤声,他也并不抬头,只依旧来回搓揉着两双手,口中喃喃自语。 “倒真是命大,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存着气息。” 肉案上,被卸去了四肢的晏平尽管被卸去了四肢,昏厥过去,却还有一息尚存。 此人身上备了不少护身的秘宝,便是靠着这些东西,他非仅亡命逃了三日,更是在此时,还硬生生吊住了一条命来。 在陈珩抬手欲彻底结果他时。 突然,一直木然的屠夫神色一动,迅捷伸出手,像护食一样虚虚圈住了晏平的躯干。 “山壶公的血食,后生……不吃!” 他嗓子里沉沉嘟囔一声: “府里小姐大婚,上好的血食,都是山壶公!” 他示威也似地大吼了一声,在这一声之下,群鬼都兀得侧目了过来。 丝丝瘆人的阴风不知从何处刮起,寒彻肌骨!直叫人头皮发麻! 陈珩眸光微微一沉。 而见得陈珩站在肉案处,并没有被自己吓退,屠夫喉咙深处又咕噜一声。 他伸出蒲团大手,僵硬了片刻,再缓缓从铁钩上取下晏平的左腿,掂了掂,随后掷向陈珩脚下。 “嗟,来食!” 屠夫低叫: “去!去!” 无数双森白的眼珠子猛得转过来,群鬼隐隐一阵骚动,转瞬之间,陈珩只觉得一股恶意笼在了他身。 好似他只要伸手去触向晏平的那只断手。 下一刻。 便会被群鬼撕碎分尸! “看来,只能杀出去了……” 面对这等突兀的景状,陈珩眼中也里流露出一股凝重之色,在他将袖袍抬起,刚欲强行出手时。 空中忽有一阵弦乐声轻柔响起,清鸣不已,又有阵阵馨香袭来。 “山壶公……” 屠夫嗓子里又咕噜一声,连忙以手掩面,低下脑袋来。 群鬼皆是震怖,呜呜乱叫,好似突然便灵智打开,多出了些惊惧来。 …… …… 一处延绵广阔的宅院里。 再次逃婚不成的宋如朴被几个大鬼死死按倒在地,团团捆住,连根手指亦是动弹不得。 “小姐可是山壶公的子嗣,姑爷真是不知好歹啊。” 一个穿着管事嬷嬷服样的长舌鬼嘻嘻一笑,飘至半空,道: “你已是将小姐惹得厌烦了,若再有下次,小姐可是让老身将姑爷放到朱砂鼎,炸上一炸,才再放出来。” “我不要成婚!我不要生孩子!” 宋如朴哭丧着脸,在地上死命蠕动挣扎: “大家分明都已经变成鬼了,怎么还有男欢女爱,这合理吗?这怎合常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幽冥鬼道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无色而曰夷。 无声而曰希—— 这实则也是幽冥鬼道中的一则修行途径。 世间阴鬼的来由,大多无非是三类而已。 一则是修道人的肉身破败,再不堪用,元灵却不欲投身于黄泉之中转世轮回,而是吸纳浊阴衰刑之炁,离元换质,将自己转炼成了阴灵鬼物。 以转修幽冥鬼道,再证一世长生。 此法在一些地陆、界空中甚是常见,一族一派之内,人鬼咸集同堂,鬼母与人子同处在一室之内,皆是不足为奇。 不过胥都天毕竟位列天宇之流,远非地陆、界空所能够比拟,而今又正值是仙道显圣之世,煌煌弹压诸余玄劫万道。 牢笼天地,含吐阴阳。 伸曳四时,纪纲八极—— 这座天宇内的修道人也皆是心高气傲非常,若是肉身破损,其元灵也大多会选择投胎转生,以期来世再入仙门法统,而非是将自家元灵转炼退堕,以阴鬼之身来继续修行。 二则,便是似地渊这等浊阴之地。 天时不正,轻清不发,阳气不至,龟蛇闭户。 积年累月之下,祟神动而无动,神元行而不徽,也同样是能孕育出无数天成的阴灵鬼物。 而最后一则。 便是这些阴灵鬼物相互交媾,生产出鬼子鬼孙来…… …… 宋如朴并非是什么修道人的元灵所化,也未有什么鬼父鬼母,仅是因着地渊内浊阴的造化,才侥幸诞生出的一条寻常阴魂。 起初只是懵懵懂懂,灵感未开,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年岁,才逐渐生出心智来,明了道德。 地渊虽对仙道人士们是处诡谲险地,但于如宋如朴这等鬼物来说,却是一处上乘的修行场所,几可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那些福地洞天之流。 在一路吸摄浊元,好几次被大鬼当做零嘴吞食了,却险而险之险死还生后,宋如朴也终是闯出了一点微小名头。 后来他还按着一本古籍,给自己取下了宋如朴这个姓名来,可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而他之所以会被擒下,也是听说山壶公的子嗣有意招婿,特地过来凑个热闹,想讨上一杯喜酒喝。 山壶公乃是这片地界上大名鼎鼎的鬼道长者。 幽冥鬼道的修行之中,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至于无形之后,又是另一番广阔天地。 此老儿已从“鬼”晋升至“聻”,在一甲子之前,又从“聻”攀升至“希”。 如今正是一头“大希”境界的厉害鬼物。 且山壶公的眷侣飞花婆婆,也亦是一头“聻”,战力同样不俗,不容小觑。 这二鬼盘踞称雄已是不知多少年岁了,号令群邪,子嗣数百,其麾下的灵鬼亦是不计其数。 尽管和地渊深处的那些古老阴神们远不能够相较,却也同样是一霸。 宋如朴本只打算过来看个热闹,再说上几句讨喜的奉承话,若是吹捧得那小姐开心了,说不得自己日后还能攀上山壶公这条人脉来。 那时候,便真正是前程无量了。 孰料仅是一个照面,那本已招得了夫婿的小姐便一眼相见了宋如朴自己。 为表诚心,她特意还将原本相中的夫婿一口给吞吃了,然后将反抗不能的宋如朴给软禁下来。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 看热闹的人变成了热闹。 一想到小姐的尊容,宋如朴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触,两股都在兢兢打颤。 那几乎是一座流脓发臭,长满了青霉黄斑,只是徒然会动的庞然尸山了。 从小姐口鼻间嘘出的腥臭恶风,都足以将宋如朴从庭院水榭吹去了中堂了,沿路滚得停也停不下来。 这绝非是什么成亲了,实是要害命! 宋如朴也锲而不舍地逃过几次,只是屡屡被一众仆僮拦下,都是脱身不得…… 这时。 长舌鬼看着被一众大鬼按翻在地,脱身不得的宋如朴,心头思索了一番,觉得像这般用强,并非是什么长久的和睦之计。 遂改换了一番说辞,软言软语相劝道: “姑爷怎就这般坚执,抵死不从呢?” “明知故问!你说呢?!” 宋如朴大怒注目,一双眼死死瞪着长舌鬼,若非是被一众大鬼拼命按住,恨不能让长舌鬼饱饱尝上一顿老拳。 “皮肉不过是外相罢了,无关紧要。” 长舌鬼嘻嘻笑了起来,不以为意开口: “在熄了灯烛后,不都是一个模样吗?” “真他娘的放屁!怎能一个样?熄了灯烛后,你家小姐翻个身就足够压死我了!” 宋如朴破口大骂,声如洪钟。 而那长舌鬼也并不恼,只耐心等他愤愤骂完了,干瞪着眼再想不出什么新词的时候,才笑道: “说一千道一万,小姐都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 姑爷你一无亲族长辈,是个孤魂野鬼,二来又无甚本事,神通鬼功都俱是不堪。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姑爷哪天被什么厉害大鬼当做干点心来生生嚼食了,都没个替你嚎丧的。 唯有傍上了小姐这条大粗腿,姑爷你才有翻身做鬼的际遇,似这般的执迷不悟,可不是太蠢了吗?” 大粗腿? 那体量又怎能叫腿?分明就是一根城槌! 便是被轻轻压一压,都得去了半条命! 宋如朴一时形似槁木,心如死灰,过得好半晌,才勉强开口: “我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了……你们小姐分明已选上夫婿,怎一见我,就急不可耐般,似是非我不可了?” 宋如朴木然着一张脸: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鬼,都没摸清自己身上究竟存着什么出众之处?你家小姐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自然是因为姑爷貌美非常。” 长舌鬼点头笃定开口: “姑爷生得好看,小姐心中倾慕,这有甚想不通的?” 好看? 盛怒中的宋如朴一时怔住,好似听见了什么离奇的笑话。 他默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自得了灵智这么久。 以他的中人之姿,还是头一遭,听得这等品评言语。 而长舌鬼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几个按倒他的大鬼也是颔首,让他几乎如是身在幻梦之中,只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 “我……美貌?听说山壶公有数百子嗣,你家小姐算是不受宠的那一流,今日听得,才知传言非虚。” 宋如朴心绪万分复杂,一半好笑,一半颓靡的道了声: “看来,你们是真没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长舌鬼使了个眼神,一众丈许高的大鬼都连忙会意,慌乱收了手脚,让面无表情的宋如朴自己爬起身来。 “按着旧例,不仅小姐,小姐那两个贴身丫鬟,小禅和紫莺,也是要给姑爷填房的呢。” 她煞有其事般凑到宋如朴的身侧,腥臭长舌在说话间一抖一抖,惹得宋如朴恶寒不已,连忙避开几步, “小禅也就罢,她是个大金刚力士的模样,姑爷你想必是看不入眼的,可紫莺却生得甚是貌美。” 长舌鬼说到此处,惋惜道: “可惜紫莺今儿带着小鬼们往了老柳村,向那群浊鬼收肉货去了,也不知是如何肉色? 人栏里的好肉货近年来都快被小姐吃尽了,如今连对配种的都寻不出多少来,叫大伙口中都是缺了些滑腻滋味,只盼是甲等的肉货,那——” “好了!谁要同你说吃人的事情?” 见长舌鬼说着说着,口中已是溢满了涎水,坠在地下,就发出噼里啪啦的滋滋声。 宋如朴冷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那个什么紫莺,也是吃血食修行的兆修?” “姑爷真是说笑了,我们这儿连人栏都有了,哪个不是吃血食的兆修?” 长舌鬼收了涎水,意犹未尽咂咂嘴:“似姑爷这等的景修,才是真正少见呢,我遇见了一千个灵鬼里,只怕都难有一个景修。” “不如,姑爷也尝尝血食的好滋味,来消一消心中火气?” 她甩动长舌,笑道: “正巧老身昨日刚从人栏里分得了一头好货色,年纪不大,皮滑肉嫩的,听说还是个正统仙道的练炁士,出身于地渊外边的什么玄真派里?” 宋如朴冷着脸不言不语。 转身就走。 “来啊!送姑爷回房!” 长舌鬼一拍手,几个大鬼连忙跟了上去。 “连血食都不吃,那这日子活得还有什么滋味……” 待得宋如朴去得远了,再望不见身影。 长舌鬼才将身一返,往人栏处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这些景修个个都是些呆子,和我等兆修全然不是一个路数的,也不知小姐婚后究竟是个怎般情形,又要如何对付他?” 心中想到此处,长舌鬼不禁暗自摇头,只将身一飘,化作一道森森鬼影,飞身上空。 在腹中饥渴下,她似是隐隐听到了远处人栏中传来的无数惨叫声,嗅到了血肉被大斧剖开时,弥散出的阵阵甘甜馨香。 心头一个火热,速度又更加快了几分。 …… …… 而另一处。 异香飘空,弦乐铮铮。 陈珩抬头看去,只见十数头青面獠牙的高大阴尸,正抬着一来也是惭愧、惭愧。 至于今番是在下静极思动,想出门游历一番,正巧见到这肉案上竟然捆了一位正统仙道的修士,心下觉得好奇,便过来细观,若有冒犯处,还容姑娘勿要怪罪。” “出门游历?” 紫衣女鬼点点头,笑靥如花。 继而道;“奴家唤作紫莺,公子这般叫我就好了,至于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开口:“说来巧了,近日里似是从地渊外来了不少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许多呢,我想想,都是什么玄真派的道士?” “哦?这些人哪来的胆子?来自投虎口吗?” 陈珩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 “修道人的血肉可是上佳的血食啊,不知姑娘可曾擒下一个来了?” “奴家哪来那本事,倒是小姐亲自出马,弄了几个上好的肉货哩,我跟他们闲聊,还认得了名字。” 紫莺兴高采烈,扳着手指开口: “虞婉绸、王英、许稚、还有一个赵什么的,算了,记不清了。” 许稚? 怎么是他? 他何曾又来到地渊了! 陈珩心头猛得吃了一惊,强自敛了眸光,将杀心一顿。 而这时。 紫莺突然转过身,然后一把便将自己脑袋摘下! “还不知公子名讳,对了——” 她阴恻恻开口: “妾身这副模样,可还好瞧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景修、兆修 紫衣女鬼将自己头颅抱在胸前,忽得仰天笑了起来,浑腥的鲜血从她的断颈和口鼻处泊泊涌出,如一汪裂地涌泉,怎么也止不住,煞是骇人。 这一幕只发生在瞬时。 她将自己的断首高高举起,猛得便贴近了陈珩面门! 脸上的一根根青筋蜷曲耸动,汇成了一副狰狞怨毒的表情,瞳孔只剩下一片森然的眼白,几乎要凸出眼眶来。 而同时,群鬼也从四周蜂拥而上。 一道道可怖的黑影,或扭曲,或憎恶,或血腥,皆是阴气森森,直叫人寒毛倒竖,头皮发麻! 「公子不是饿了吗?怎还不吃血食?!」 紫莺高声厉笑了起来,乌发如蛇狂舞。 四周的一众恶鬼张牙舞爪,卷起阴风浩荡,一片愁云惨雾! 「多谢紫莺姑娘的好意,不过在下是个景修,却是不用血食的。」 在这群冤魂恶鬼的围聚呼啸中,陈珩神情泰然自若站在原地,身形也并不动弹分毫。 只是淡淡凝视着面前的捧首厉鬼,眼神如渊潭古井,不生波澜。 一时之间。 紫莺竟被这目光看得心头有些发慌。 讪讪将高缩的双手一缩,重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紫莺姑娘丽质天成,何必以这种手段来自辱呢,叫在下见了,亦是不免惋惜。」 他微微一笑,道: 「小生可是个十足的怜香惜玉之辈,最是见不得美人这般作践自己,姑娘还是莫要这般淘气了。」 陈珩从袖袍中取出一个绢帕,若笑向前一递。 见得那张五官精致如画幅的脸向自己这处凑近了些。 纵是紫莺心头还是存着些犹疑,也不由得双颊滚烫,连忙将脑袋重新安回断颈上,讪讪接过了递来的绢帕…… 这世间鬼物,以有无灵智而言,又分为灵鬼和浊鬼。 灵鬼以守一真性为本,已然去其妄性,存其正性,合乎纯形。 能够识文字、懂教化、明风俗、知阴阳。 似这等鬼物,实则已然与生人无异了。 至于浊鬼。 则是如集市中的这群作村人打扮的鬼物一般,性灵未开,无本无心,智谋不显。 行事荒诞无常,状若禽兽…… 而在幽冥鬼道的修行之中,是存有「兆修」和「景修」之别的。 兆修喜好享用生灵血食,并能以此增进功行,滋养法力。 走的是聚三刑七杀之炁于一体,攒聚五恶,以达至元本真灵境界,修出无量怨煞大神通来。 景修则是恪守「危微精一」之理。 守三一,守庚申,含真含神,外采天地之精气,内敛先天之元气,是为炼气合形,无物无着。 最后以期修至无阴阳而形不拘,形不拘而形可忘也的大逍遥、大自在境界。 唯有诞了灵智的灵鬼才方能够修行幽冥鬼道。 从「兆修」和「景修」这两条路途中二则其一,由鬼至聻,由聻至希,再由希至夷…… 这紫衣女鬼自从下轿以来,周身便始终是一股缭绕不散的浑浊血臭,再兼得那圆盘中堆叠的心脏脾脏,显然是个享用血食的「兆修」。 陈珩本欲在杀了晏平后,顺手将此鬼也除去。 却偏偏听得了许稚这个名字,居然也在她所言的肉货之中。 尽管许稚似是并未进入地渊。 也从不存着什么以搏命来换钱财的心思。 陈珩还是暂且将杀心压下,同紫莺虚与委蛇起来…… 而另一处。 紫莺心头实则也是复杂万分。 陈珩身上的气机虽同是鬼物无疑,分毫察不出错漏来。 但这几日里,进入地渊中的正统仙道修士,可是为数不少,说不定就存着什么改头换面般的手段…… 便是人栏里内,也已逮上了足足好几只甲等的肉货了。 她方才之所以突然显化出厉鬼相来,去震怖心神。 便是因为在昨日就曾靠着这一招,将一个以符器遮掩了气机的筑基真修,生生吓得短暂失了神,再无从隐瞒行藏。 纵然心性再坚韧的人,突然见得一张泣血鬼脸就贴近面门,也是要微微一惊,而等得气机运转一顿,泄出了生人的味道来时。 哪怕仅是一丝一缕,也足以让鬼物们察觉到异样了。 可偏生面前这人的神色始终都是一派云淡风轻。 不仅不乱,还借机将自己调笑了一番,弄得紫莺手足无措,几乎芳心大动。 「公子,我家岳小姐行将大婚,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去府里略饮上一杯水酒?」 在思忖片刻后。 紫莺唇角微微一勾,开口笑道: 「公子既是初来这片地界,却是不能不去拜会两位鬼道长者,待得婚宴之后,奴家亲自向岳小姐请求,让她为公子牵线搭桥,引荐一二?如何?」 「不知贵小姐的婚期定在何时?」 陈珩思忖片刻后,开口问道。 「便在三日之后,断不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紫莺娇声道: 「不是奴家自夸,似公子这般的人物风流,山壶公和飞花婆婆见了,心下必定也是欢喜的。得了他们两位的看重,不敢说前程远大,至少在修行上,就不必再为来外物发愁了。」 「只是……在下身无长物,恐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贺仪,来献给岳小姐。」 故作犹豫了一会,陈珩才叹息开口道。 而他这一番话,倒也多少再消去了些紫莺的犹疑。 若眼前这男子真个是仙道人士,只怕绝不会轻易涉险,冒险进入府邸内参加婚宴。 而至于事后让岳小姐牵线搭桥,将其引荐给山壶公和飞花婆婆,那便无疑更是自寻死路,羊入虎口了。 「身家不丰,又面生的很,应当是错不了……这位只怕是浊阴造就而生,才刚刚显形不久的灵鬼了。」 紫莺心头思道。 而这样一样,陈珩自言是「景修」,不近血食的事,倒十有八九,不是一桩虚言了。 毕竟初生的灵鬼,大多都还未曾体会过血食的美妙滋味,便连她自个,在诞出灵智后,也是吃了好几年的素呢…… 见紫莺眉间神色微微一松,这番变化自然也逃不出陈珩注意。 他将眼帘轻轻一搭,心下微松。 关于浊鬼、灵鬼,和幽冥鬼道中的「兆修」和「景修」之别,这还是他从一本偏门道书上看来的。 不过能暂且将这头女鬼唬骗过去,终究靠得还是「散景敛形术」这门神通的助力…… 「也不知是同名,还是真正的许稚师兄……看来唯有亲身去探听一二,才能够解惑了。」 陈珩暗自摇头。 这时,紫莺已在指挥着一众鬼仆,将被削成人棍的晏平扛起抬走,习以为常般,像只是提走了一扇猪肉。 而晏平被卸下的四肢,也被紫莺面带嫌恶的分散给了村中浊鬼,引得群鬼哄抢争食。 分明这群村中浊鬼的实力远远是强于紫莺这群灵鬼,连陈珩都要忌惮。 紫莺却将之视为禽兽走狗,随意驱策、使唤。 可这群村中浊鬼却也是乖乖听命,将凶性收着压着,丝毫不敢违抗,倒也是一桩奇事。 见陈珩似乎有些好奇的意味,紫莺也不意外,但并不出言解释,只柔声笑了笑,便邀他一同入轿。 陈珩心中既已打定了要探明许稚生死消息的念头,自然也不会拒绝。 微微一笑,便携着紫莺一同拨开纱帘,落座其中。 随着众鬼齐齐一声吆喝,平地忽卷起一阵凄冷阴风,金丝软轿便飞腾而起,朝着地渊更深处掠遁而去。 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后。 金丝软轿还方未落地。 轿中的紫莺,却已是玉靥通红…… 连眼波流转间,都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态势了。 为了许稚的生死缘故,陈珩在这一路间也是勉强敛了自身在平素时的性情,佯装作出一副风流旷放的模样,来套她的话。 他此先虽从未尝试过言辞之能,但却不意味着,他并非就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话术了。 只三言两语,紫莺便被撩拨的脸红心热,神魂颠倒,吐露出了不少事情来。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在灵台谨守,只恨不能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悉数抖落个干净。 「这位公子生得甚是好模样,千万中都是出挑的,若能够与他燕好一番,便是再死上一回,好似也不算亏!」 她暗自心想。 而这时,扛轿的众鬼又齐齐一个吆喝,将阴风一平,欲缓缓从高处降下,显是离府邸不远了。 紫莺侍奉的那位岳小姐虽不甚受宠,却也终归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在她离家时,不仅有数十头的高强大鬼来充做护院家丁,还带来了一众仆僮小厮,来做洒扫使唤。 远远向下望去,只见得是偌大一片阴气森森的宅院,占地甚广。 廊庑平排,亭阁高耸。 篱笆院、石板桥、草本楼、钟鼓塔,一应俱全! 「等等!」 这时,紫莺出声,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将帘子一掀,对着扛轿的众鬼吩咐道: 「不急着回府,调个头,先带着公子去人栏里转上一圈!」 「人栏?」 众鬼都是瞬时将头望来,目光白森森一片,涎水扑腾从嘴角淌下,落了满身。 「这位公子似乎是景修,是不用血食的……」 一个袒胸露腹,头大如斗的鬼物嘻嘻笑了一起,大胆将身子凑到轿帘前,贪婪道: 「好姑娘,你莫不是怜惜我等平日奔波辛劳,要让大伙吃一吃血食了?听说最近小姐抓了不少地渊外边的仙道练炁士,叫什么玄真派?」 「分一个吧,给大伙分一个尝尝吧!修道人的皮肉是最酥脆弹牙不过了的! 好姑娘,若是你肯大发善心,俺们一辈子都记挂你的恩情呢!」 有了带头的,再加上修道人的血肉诱惑,众鬼皆是呼喊鼓噪了起来,凶相毕露。 紫莺软语劝慰了几句,众鬼却仍是不管不顾般,喧哗声反而更大,轰隆隆的将她的声音压了下来。 在几次之后,紫莺终是面色一厉,眼底神色冷了下来。 她猛得将手一伸,如闪电般揪住一个叫得最欢的厉鬼,五指一并,便将那厉鬼的脑袋轻松捏爆! 并无什么红白之物泼洒开来。 只是一团团阴气四溢,一个盘旋后,就弥散在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其中一缕散溢的阴气偶然落向轿中的陈珩。 他只略一感应,随即眼底漫不经心的神色便凝重了几分,微微露出些喜色来。 「原来还能如此吗?不对……果然应是如此才对!」 陈珩心道。 而在捏死了挑头闹事的鬼物后,紫莺面无表情从轿中起身,双眼淌血,刮着白惨惨的阴风,向扛轿的众鬼步步走近。 「你们是什么***胚子,也配来吃修道人的血肉?不要失了你们的时了!」 她厉笑一声: 「再敢胡乱吵闹,就把你们都当做待客的干点心,让客人们给嚼食了!正巧小姐的婚宴上,老娘还正发愁找不到足够的菜肴来待客哩!你们不要自己寻死!」 众鬼都莫敢仰视,直呜呜颤抖,直如一条条夹紧尾巴的狗。 而等紫莺回过头,见陈珩正含笑看着自己,登时脸上一红,忙拭去脸上的脓血。 「公子,我平素间可不是这般性情的,都是这帮鬼杀才……」 她声音愈来越小,最后直至细若蚊呐。 「看来是筑基二重左右,和晏平相差不多,亦是杀之不难。」 心中虽是这般作想,陈珩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怎敢,小生自是信紫莺姑娘的。」 紫衣女鬼嘤咛一声,以袖掩面,更不敢直视。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鬼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寒风滚滚,血水滔滔,剥皮露骨,断臂折筋…… 软轿在人栏中缓缓绕了一转。 见陈珩在一片号泣之声中神色自若,始终也未流露出什么物伤其类的情绪来,只是些寻常景修对于血食的厌恶。 至此,紫莺也总算暂时将心放了放。 她喜笑颜开将陈珩请入府邸,安置在一间僻静房屋中。 但饶是在这等时候,却也不忘该请了几个大鬼过来把住房门,名为护院,实为防备。 入夜。 人栏之中。 虞婉绸神智忽得一清,缓缓睁开了双目,眼前只是一片晃动的朦胧。 她低低惨笑了一声,想挣扎从地上起身,却发觉双臂都早已是断去,钻心刺骨的疼痛袭入脑中,泪水忍不住便夺眶而出。 「虞师姐,我才给你服下了养血丹,封住创口,眼下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这时,面前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幸好你已筑成道基了,体魄超乎常人,不然我也无计可施。」 「你……」 怔了许久,虞婉绸才发觉那声音似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是幻境,真实不虚。 「是你?」 她仰起头,又忽得流下泪来: 「陈珩,你怎么也被鬼物关进这人栏里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栏 腥臭扑鼻,脓血涂地…… 逼仄的石笼中,仅能勉强容下两个成人缩腿侧卧下来,下面薄着的一层已看不清颜色的脏污布毯,也是满布了大大小小的漏口。 许是积年累月的血水浇沃缘故,就连原本青灰色的大石,此刻也已被毛茸茸的暗红长苔覆满,足有两指长,甚是茂盛繁密。 被风一拂过,便簌簌摇摆发响。 仿是千百条暗红的蠕虫在奋力蠕动肢体,叫人一眼望去,心底也不由得微微生起一阵恶寒感。 在石笼正中处开了一个窄小的豁口,正好能容被饲养于里内的生人探出一只手,去将食盆取进来。 陈珩看去,那食盆中只是些野草和些不明来由的古怪浆糊,甚至还夹杂着几根被鬼物吃剩下的活人碎肢,也一并被胡乱混在其中。 浓郁的腥臊气一阵阵涌上来,再和着石笼里本身的凄惨状貌,令陈珩都是微微皱眉,心下摇头。 「陈师弟……」 石笼里,虞婉绸面色扭曲,泪水接连滚落下来。 她的双臂已然不见,从断口处可以清晰看见白森森的骨茬和已经灰败了下来的模糊血肉,煞是狰狞。 「王英已经被它们活活吃了,还有关静和周尓治,我的手……」 她奋力想要站立起身,却扯动了臂膀处的创口,撕心裂肺也似的剧痛传彻开来,让虞婉绸嗓子里闷哼一声,额角青筋乱跳,汗如雨下。 待得她颤缩看向自己破烂的袍袖时,那里内如今只是一片空荡荡,再移目往上,甚至还能再瞥见几条死去的肥白蛆虫正僵直趴在创口上,动也不动。 「我的手没了,道基也毁了……」 虞婉绸一时悲从中来,死死闭上眼,忍住泪水来。 她想要嚎啕大哭。 却猛得想起此时还尚是身处在人栏之中,强行忍住悲声,只从嗓子里低低发出来抽泣。 过得好半晌,才勉强缓过神来。 沉默仰首望向立在石笼外的陈珩,一时怔然无语。 一者是身陷囹圄,连肢体都不再全整,朝不保夕,一者则是衣冠服饰皆是干净整束。 方从昏沉中乍然惊醒过来。 朦朦胧胧间。 虞婉绸还以为陈珩亦是被鬼物所擒,被关进了这座人笼中,要来与自己做伴当,不觉绝望。 这时神智稍稍清醒了些,才察觉是自己想的差了。 一时除了自嘲外,心里头也猛得涌出了一股死里逃生般的窃喜,只盼着这人能助自己从这人间地狱中脱离,逃出生天去。 「师弟,我……」 虞婉绸道了一声,还未等把剩下话语说完,又是一阵垂泪凝噎。 「虞师姐,还请节哀。」 陈珩叹息一声。 他与虞婉绸之间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旧识了。 早在陈珩刚被释出水牢,还未证得胎息的时候,虞婉绸和他就曾有过一面之缘,还顺手带了他一程。 那一回,是正值是艾简在回月峰分发小白阳丹,施下众弟子们下地渊的卖命钱时刻。 当时陈珩还尚是肉体凡胎,气血比之寻常凡人都还要低糜些。 以他那时刻的脚力想从自己所居的落霞峰走到艾简发放下赐的回月峰,只怕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还是虞婉绸随手帮了他一把,将陈珩带至了回月峰。 那时候,此女才刚修成筑基不久,正是一派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劲头。 却孰料两人再一次相见。 虞婉绸非仅被鬼物囚禁在人栏中,连双臂都已不见,动摇本真 ,从此再与正统仙道无缘。 世事之无常变化。 倒实是令人无可捉摸…… 「不知自下了那「罗显铅舟」后,虞师姐究竟遇到了什么,又怎会落来这般田地。」 待得虞婉绸缓缓止住泣声后,陈珩才温声开口道: 「附近几只看守的鬼物已被我暂时迷惑了过去,师姐不必担心。」 「是因为人面芝,是我等自不量力了……」 虞婉绸心中又是大恸,红了眼睛,开口言道。 「人面芝?」 陈珩皱眉。 原来虞婉绸乘坐的「罗显铅舟」与陈珩所在的,并不是同一艘。 她在派中也并非是孤家寡人,自有一些闺中密友,几人在商议一番后,自然是决定一并同行,一起去采摘外药。 这样若是真遇上事了,好歹也是有个照应的。 而虞婉绸这一行人运气倒也不错,在几日苦功下,居然还真让他们在一座隐蔽山谷中,寻到了一株还尚未熟成的人面芝。 艾简的下赐不可谓不丰。 哪怕只是一株,也足够虞婉绸这一众人从中得益了。 不过在行将采摘之际,那动静却惹得阴气勃发,竟是搅动了数里内的地气幽精变化,造就出一片浓云惨雾的凄凉异景来。 这异景起初只是引来几头游荡小鬼的窥伺,虞婉绸等人也自不惧,轻易便将其杀退了。 将那株人面芝取了,匆匆掩了痕迹,便扬长而去。 却不想仅是半日后,居然就招来了一群群青面厉鬼的围剿,死命咬着不放。 虞婉绸等人且战且退,虽杀了不少,却终还是寡不敌众,一行七人,都被尽数擒拿了下来。 时至今日,七人之中。 也只剩下虞婉绸和另一个叫做施蛾的筑基真修,还尚活着,被关在人栏之中,预备作为岳小姐婚期时用来待客的菜肴。 而剩下的那五个练炁士,皆早已是被当做犒赏,给众鬼生生吞食了。 「是我们太小觑这群鬼物的灵智了,没有将最初那群来窥伺的小鬼杀干净,只以为它们和禽兽也无异,只会追逐血食。」 虞婉绸默默低头,声音中不无悔恨的意味,字字泣血: 「还剩一个小鬼逃了,也没有多管……现在想来,应就是它去通风报信,才引来了那群厉鬼……」 灵鬼和浊鬼之说—— 尽管在道书典籍上,都是有过记载的。 但虞婉绸这些人毕竟从未进过地渊,也未亲眼见识过什么鬼物,心里面终究还是存了几分轻视,并不将它们视为与自己拥有一般灵智的生灵。 而也正是因为这丝傲气,才让虞婉绸一行人落得个这般凄惨田地。 事实上,在被关进人栏后,虞婉绸也曾以秘术向派中的同门呼救过。 不过那些接到她传讯的。: 要么是珍惜身家性命,不肯涉险,只当做没听闻一般,不管不顾。 要么,便是被虞婉绸的美色所迷,血气上涌,倒是鼓起了心中勇气,杀过来了。 只可惜实力不济,来了也是徒劳送死。 非仅没能够力挽狂澜,博得美人欢心,反而还连累自己变成了众鬼饱腹的肉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众鬼一点点争抢分食,死不瞑目…… 「师姐实是太小看它们了,莫说灵鬼,便是寻常浊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完虞婉绸的一番话之后,陈珩目光闪了闪,缓缓开口: 「不过,我今日来此,却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虞师姐相助。」 虞 婉绸闻言一怔。 「就在今日,我曾听一个名叫紫莺的灵鬼说起过,这座人栏里圈禁了不少派中的修道人,听其名姓,有师姐,有王英,还有许稚师兄……」 陈珩目光一沉,道: 「可我方才在这座人栏中转了一圈,数百方石笼里,我都没有寻到许稚师兄…… 敢问虞师姐,师兄究竟还活着吗?」 「姓许?」 虞婉绸思索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这位师弟好似也接到了我的传讯,他倒是挂念同门情谊,在前日里独闯人栏,想将我等救出去,只是终归鬼物太多,众寡悬殊。」 虞婉绸歉然低下头,默然道: 「在一个时辰前,那位叫做岳小姐的灵鬼要用夜间点心,许师弟便被几头大鬼扭断四肢带走了,如今只怕——」 「你在说什么?!」 陈珩大惊。 一时竟少见地失了态,眸底戾气横生。 「许师弟……」 虞婉绸心里吓了一跳,声音犹豫道: 「许师弟他……」 「不对。」 陈珩这时猛得反应过来,眼帘一搭,将心底杀意压下,缓缓开口: 「这绝不是师兄,他没有这般胆气的!」 虞婉绸不解。 「许稚师兄或许会心存不忍,但绝然没有一人涉险,来群鬼之中救人的胆子,不是我小觑师兄,他……」 陈珩摇头,继续道: 「而且,虞师姐之前一直是称他为师兄,如何又变成师弟了?看来我们说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许稚?等等……你说的是那个曾拜在古均长老门下的许稚?」 虞婉绸面色古怪,过得片刻,才摇摇头,道: 「我所言的,是奉事房的那位许师弟,他们二位正是同名,如此说来,还真不是一个人。」 陈珩闻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而这时。 早已忍耐不住的虞婉绸抬起头,泪眼婆娑,终是开口言道: 「陈师弟,既然许稚无恙了,能否救我一命?我实在是受不住这等凄惶煎熬了!眼见着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被鬼物生食,我实在惊惧的紧!」 她的双臂被生生嚼食,一身符器手段都尽是被搜尽。 而地渊中的浊阴浓郁,本就不适宜修道人在此间长久留驻。 便是在虞婉绸道基未破前,都是需定日服食小白阳丹,护住内腑,来防备阴寒侵占体壳,最后杀灭脑神。 而今她道基破败,血气衰微,只比凡俗生灵要好一些。 纵是这些鬼物不来食用她的血肉。 浊阴接连入体下。 只怕也是没几日好活的了…… 「师姐放心,我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陈珩摆手,开口应了声。 他纵目四望,只见如虞婉绸这般的石笼,密密足有数百,里内都是饲养着生人,逼仄的空间只能让他们蜷缩起身躯,像犬彘一般吃着脏污的吃食。 那里内,甚至偶尔还会掺杂着些同族的血肉,被鬼物强逼着食下,用做取乐…… 这还尚是所谓甲等肉货的圈笼。 至于乙等和丙等,又更是一番无可言喻。 而最劣的丁等肉货的所在。 则全是现世地狱般的血腥景象了。 因地渊中的阴气浓郁磅礴,已是到了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凡俗生灵而言,无疑是一味烈毒猛药般,绝久居不得。 这些鬼物便常使用阴诡的 药物来饲养生人,使女子缩短孕期,一胎往往能产子不少。 这般生下的胎儿虽然天生性灵不全,活不过多久。 但与鬼物而言,血食是否存着灵智,却显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骷髅若岭,骸骨似林。 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饶是陈珩见了此状,心中亦是不免动容,杀意涌起。 「常言道除恶务尽,这府邸中上上下下的鬼物,便没有一个,是不应该死的。」 陈珩叹息一声,道: 「只是我现在出手,难免力有未逮,会逃窜出一些,那时便是不美了。」 「陈师弟的意思是?」 「待得那所谓的岳小姐婚期至时,我听紫莺说,府邸中的大小众鬼都会入宴,说不得还有一些宾客会来献礼。」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 「到了那天,才方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虞婉绸听得呆住,她见陈珩说的轻描淡写,心下慌乱,忍不住规劝了句: 「师弟莫要太过托大,那群鬼物可不是好对付的,你……」 陈珩微微一笑,只从袖中取出那颗「浮水蜃珠」,托在掌心,也不说话。 而虞婉绸在见得此珠后,瞳孔一缩,似想起了什么,不由怔住,便也闭上了嘴,脸上瞬得露出喜色来。 「师姐,还望再委屈些几日。」 在给虞婉绸服下几颗小白阳丹后。 陈珩一拱手,便也告辞,朝紫莺安置自己的那间僻静房屋走去。 几头看守甲等人栏的鬼物俱是昏昏沉沉,对其视而不见般,只是神情痴迷,似是梦见了什么。 直等到陈珩回了宅院安歇,才方回神惊觉过来,却也只是挠挠头,并未多想,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陈珩早已用「浮玉蜃珠」悄无声息的制住了这些鬼物。 这一次。 那个晏嘉手上的符器,却是立下了一功…… 而时日匆匆而过。 很快,便到了岳小姐成亲的婚期。 而在这期间,紫莺也屡屡来突然寻过几回,见陈珩始终是安分待在屋舍内,也终是放心,再不疑有他。 「今日倒是热闹,不知来了多少宾客?」 紫莺领着陈珩朝宅邸中堂走去,沿路只听得一片锣鼓喧天,甚是喜庆的模样。 「倒是不多,只请了周遭几位的几位老邻居,其实岳小姐并不算受宠……也不知小姐今日大婚,山壶公和飞花婆婆到底会不会派家仆来慰问。」 紫莺叹了口气回道,忧心忡忡。 在这几日里,她对陈珩的好感几是与日俱增,尤其是去了犹疑了,更恨不能黏死于他身,连一些府里的隐秘事由,也会出言相告。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而还未等开口,在转过一座小园后,便忽听得了一阵喝骂和追赶声。 风声突然一急。 陈珩微微侧身一让。 下一息,只见一道黑影远远飞来,重重擦身而过砸在了地,直如一口滚地葫芦般跌出了数丈外,才方止住。 黑影慢慢哀嚎着起身,那正是一个身着玄袍的年轻男子。 「兄台无事吧?」 见他目光恍惚望来,陈珩随口问了句。 「无……无事?」 宋如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他浑浑噩噩抹了把脸,转头看向陈珩,刚要拱手致个歉,神色便顿时狠狠怔住,随即面露狂喜! 「如何是姿仪绝丽?这便是姿仪绝丽!我宋如朴算什么,算个屁啊!府君 ,开眼了!今番总算开眼了啊!」 宋如朴声泪俱下,朝陈珩跑去,大叫道: 「不用成亲!总算不用成亲!终于有人来替我了!哈哈哈哈! 我一生积德行善,今天终于让我遇见你——」 「兄台说笑了。」 陈珩不动声色地将奔来的宋如朴踢开,淡淡道: 「君美甚,在下何能及君也?」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气彻骨,群鬼萃焉 宋如朴被踢开后脸色的喜色仍是不减,刚还欲上前再攀谈一番,但很快,又被小园中冲出来的几头青面獠牙的厉鬼逮住。 也不容他分说,上来便是狠狠一顿老拳伺候。 直将宋如朴打得双手凄惨抱头,连声讨饶后,才不耐烦将他提溜到腋下,浑像是抱住了一捆柴禾。 「懂了!你们不是没吃过好猪肉,你们是这辈子就没有尝过猪肉的味道啊!」 宋如朴看着立在几步之外,一脸平平淡淡,仿是事不关己的陈珩,心中大恸: 「珠玉在前,为何还要死缠我不放?就算现下是做鬼了,又何至于瞎成了这般模样?黑白都不辨的吗?!」 「是小姐自要同你宋如朴成婚,又不是老身……」 从小园中气定神闲,缓缓追出来的长舌鬼瞥了陈珩一眼,在一怔后,又注目向宋如朴,叹息道: 「姑爷,今天便是成婚的日子,府里大大小小的鬼物皆是盼着这一天许久了,都是等着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畅快吃上一番血食呢,你莫要再自误了!」 长舌鬼阴恻恻看着宋如朴,凶相毕露: 「小姐既看上了你,那便是你的福气! 你纵是不想从,想耍些鬼主意,也莫要选在今天里挑事,耽误了府里大伙的吃食!不然绝是饶你不得!」 擒住宋如朴的厉鬼们都应和起来,低头齐刷刷盯向宋如朴,神情中满是不善的厉色。 只待得宋如朴再敢出言辩驳,就仿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下去,吃个肚圆。 「我的本意,也不过只是想来讨上一杯素酒喝喝,何至于遭上此厄?」 宋如朴一时心如死灰: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缩在洞府中死活不出来,让你们这群奴材乞索儿寻上个百年,都摸不着门槛……」 长舌鬼冷笑不语,只一挥手,便喝令众鬼将其抬回房中洗漱打扮,换上新服。 陈珩看着宋如朴像头被捆住四蹄,即要被置在肉案上宰杀的猪,口中悲声不断,挣扎的也卖力。 但还是只过得几息功夫,便渐次远去,被一把扔进了厢房之中。 「这位是?」 陈珩问向身侧的紫莺。 「宋如朴,这次的新姑爷。」 紫莺不由地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将头一低,闷声道: 「这位同白公子一般,都是不食血食的景修,都是巧了。」 陈珩此番化名为白道全,自称是从一本古籍中取名而来,紫莺也便在以往的称呼面前,加了他胡乱编就的这个姓氏。 「这位宋姑爷好似并不乐意成亲,看他方才的模样,还有将我一并拖下水的意思?」 陈珩笑笑: 「敢问紫莺姑娘,这其中是存着什么隐情吗?」 「哪有什么隐情?无非是这小子心高气傲,还有小姐可能在形貌上……稍稍,只差上了一线……」 紫莺摇头,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也不欲再多言,只带着陈珩一路穿过小园、亭阁,步入宅邸正厅之中。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热闹场面。 而这座鬼宅的正厅虽然颇是宽敞广大,却也容纳不下如此之多的鬼客。 于是在正厅之外那片可以跑马般的白地上,又起了十二漏嘴了,忙尴尬偏过脸去,不敢再看陈珩。 「贤弟还年轻,是不晓得血食的美妙滋味呢。才会说出这等话来。」 长鬼也是急忙咽下一口唾沫,从陈珩身上收回目光,摸了摸脑袋,故作镇定道: 「如今上的菜肴还尚是「文吃」的把式,并不过瘾,莫说贤弟你看不上,便是愚兄,也是吃得味如嚼蜡,并不开怀。」 在长鬼说这话时,几个因为跟他争抢舔盘子不成,而被打翻在地的鬼物都纷纷嗤笑起来,往地上吐唾沫。 长鬼依然神色自若,继续道: 「接下来上的「武吃」,那方还是今遭真正的重头戏! 不是愚兄胡乱吹嘘,任凭你再是如何的景修,只是吃上一口,都要变上兆修!」 周围满是各种森怖鬼影在来回走动,喧闹嘈杂,闹腾腾一片。 桌案上断肢残骸的血臭和鬼物们身上的脓腥气味搅浑在一处,让人忍不住就要呕吐出来。 见那个岳小姐还迟迟不至,陈珩也只得压下心头杀意。 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便和身边长鬼搭起话来。 而这头鬼物在说起「文吃」和「武吃」之别时滔滔不绝,显是别有一番心得体悟,让附近几桌的鬼物都不由得聚集过来,滴答答流着口水,听得全神贯注。 文吃不过是将血肉烹熟,做成菜肴。 武吃却是生吞活剥,讲究一个全须全尾,惨叫和哭嚎声,皆是用来取乐佐酒的上佳调料…… 在长鬼绘声绘色的叙述之中,附近的鬼物们尽是食指大动,肚腑中的叫声轰轰隆隆,此起彼伏。 还有不少鬼物,阴恻恻将眼瞟向陈珩这个所谓的景修,目光中藏着厉色和饥色。 便是连长鬼。 也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鬼物之中居然还有相食的?而且看这态势,吃血食的兆修居然也会将景修视作食粮?世事玄奇,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珩目光微微闪动,心下暗自道。 这时。 长鬼才正讲到他第一次「武吃」时的经历,却还未等他津津有味叙述完。 只听得一声震天般的锣鼓发响,接着便是鼓乐齐鸣,彩带飘空。 在赞者的高声唱礼声中,穿着新服,面无表情的宋如朴率先在几个女侍的拥簇下,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转了出来。 他四望一眼,眼眶霎时便红了,久久站在原地并不动作,还是被几个女侍暗自推了一把。 才不情不愿伸出手,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折过身去,将岳小姐牵来了正厅。 地面微微一震,细小的土砾短暂滞空了几瞬,才扑腾着落地。 群鬼的声音霎时一寂。 便是连喧天的鼓乐齐鸣声,都被猛得压的一寂。 那撼地般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愈来愈大,最后竟有如雷击般,将房梁上的积年灰埃都簌簌震得抖落。 「这便是岳小姐?倒还真是名副其实……」 陈珩将目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章节目录 推书《我是阴间地下主》 地下主者,上古幽都冥主也。 唐平穿越仙侠异界,凭借古物《东汉告地策》,成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地下主。 妖邪滋盛,鬼怪横行。 此乃混乱无道的神话志怪世界。 不死羽人,山海异兽;志怪方士,巫觋异人。 身为上古地下主,大千第一个神职。 唐平带着提升熟练度的告地策,安忍不动,筑墙积粮,开神道,炼神通,书冥契,化神职。 花开日落,岁月幽然流逝,千古烟波浩荡。 吾为地下主,长生驻世间。 …… 老精品作者了,文笔和质量都绝对有保障,更新也稳!是新书榜上很靠前的幼苗,写的真的很精彩!推荐大家去看看(?˙?˙)? 《仙业》推书《我是阴间地下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倒!倒!倒! 不多时。 只见一道庞然的身影便巍巍然杵在了正厅,颅辞!” 正厅里,一头魁梧的赤眉厉鬼在犹豫几番后,还是愤愤将手中漆盘砸碎在地,抹了把嘴,冷声道: “岳小姐,我敬你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才在平素间对你这婆娘多加忍让,你今日这番行事,做的过分了!” “怎个过分法?” 岳小姐不以为意。 “你来请大伙时,说得可是敞开大门来,随意出入,尽情吃喝!并未提得什么狗屁贽礼!因此大伙才都愿意来捧你的场!” 赤眉厉鬼神色不善: “你而今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嘻嘻!天宫仙女的事你也配管?就是要强买强卖,你又欲如何?!” 岳小姐嘿然笑了一声,圆润的肚腑一吸一鼓,便吐出一股浑腥的黑烟,暴涨喷出,直如一道锐利的飞矢! 噗! 黑光一闪,嗖得便横跨过近十丈的距离,钉射向赤眉厉鬼的头颅,顷刻之间,就已是再避无可避。 赤眉厉鬼心头大骇,连忙将周身气息一逼,十指结印,施展出一门鬼法,汇成了一面面阴气森森的骷髅小盾,拦在面门前。 嘭!!! 接二连三的爆响声不绝。 岳小姐口中射来的黑烟虽是锋锐,一连撞穿了三面骷髅小盾,却终是后继无力,在第四面小盾面前挫败下来。 一个晃动,便也如轻烟般徐徐溃去,再也解体无形。 赤眉厉鬼这时才放下心来。 他面色万分古怪,怔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他娘的你这个死鬼婆娘!爷爷我几乎是被你唬住了!你是想学你老子山壶公那般发家吗?先把客人诓骗进来,再关上门来细细料理? 可惜,就你这点儿微末道行,却还远远比不得你老子,莫要出来打嘴现世了!” 他不屑道了一声: “爷爷是被山壶公吓破了胆儿,所以才连带着将你也捧高了三分,就这点本事,你也配吃什么血食?!” 见赤眉厉鬼如此悍勇。 群鬼士气皆是一振,纷纷呼喊鼓噪起来。 连同桌的膏肓鬼和长鬼也是手舞足蹈了,喜不自胜。 这群鬼物本就是派穷困潦倒之相,这次之所以咸集于此,全然是因为岳小姐先前隐隐许诺过的吃白食言语。 而现下这般翻脸不认账,无疑就是要他们的性命了。 见得群鬼都是纷纷来为自己鼓噪助威,赤眉厉鬼心头愈发得意,忍不住要摩拳擦掌起来。 而这副阴风凄凄,鬼哭嘶嚎的景状,也让紫莺一时怔住,面色万分难看。 “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双拳毕竟也难敌四手……” 她一边在心内痛骂岳小姐的贪婪无度,临时起意。 一边只能装作一副柔顺的模样,委婉规劝道: “还是山壶公他老人家已经派家将来了?可我怎没接到个讯息?” “我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哪得什么家将来祝贺?” 岳小姐阴阴笑了一声,双颊上垂曳下来的丰满横肉像豆腐也似,一颤一颤地: “对付这群墙头草似的腌臜货色,哪用得着双拳?一只手将那个挑头的锤得服服帖帖,剩下的,自然也就乖乖听命了!” 见紫莺还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不耐烦摆了摆手,冷声喝道: “我近年来食量又增,想来功行又是要有所精益了,人栏中所剩的血食,都是要留着配种下崽的,不能够轻易糟蹋! 不想办法来开源节流,府里这大大小小的近百张嘴,拿什么去养活?你割肉给他们吃么?少说些废话了!” 她声音冷如寒冰,转过眼去,肚腑再一吸一鼓,又接连喷出数道黑烟,嗖嗖破空,直朝正得意洋洋的赤眉厉鬼兜头刺去。 而这时赤眉厉鬼早是已有了防备,自也不惧。 只将一只眼珠子抠出,血淋淋地捏在掌心,默诵了几句口诀,便抬掌一放,扔出了一头赤红火鸟来。 那火鸟动作疾若闪电,几个闪烁,便悉数将射来的黑烟稳稳挡住,只用喙轻轻一啄,黑烟就登时要溃散开来,再无杀伐的功用。 岳小姐见状面色微微一沉,大喝一声,张嘴猛得一喷。 霎时间,平地如是刮起了一阵飓风,将众鬼都吹得东摇西摆,杯盘飞天。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从她嘴里生出,欲要将那头鬼眼所化的赤红火鸟吞进肚腹之中。 却孰料那火鸟竟是动作飞快,只一个振翅,就远远飞上高空,避过了这一劫。 赤眉厉鬼见状嘿了一声,拍拍尘土,从地上爬起身,道: “岳小姐,没招了吧,我可是还有一只眼珠子呢!” 他得意洋洋笑道: “仅我一头鬼,你都不能立马拿下,就区区这点本事,也敢来学山壶公来强买强卖?!” 嘭! 而这时。 忽得! 岳小姐双手向上一抬! 赤眉厉鬼眼角余光才刚瞥得这一幕,便有一道乌紫的光亮划来。 整个身子先是剧痛,随即整个身子便再无了知觉,眼前陷入漆黑一片。 群鬼顿时大惊失色。 顺着那道乌紫光亮看去,只见是一根九尺长的宝索在轻易抽碎了赤眉厉鬼形体后,又缓缓飞空,落入到岳小姐手中来。 “这是莫非是一根百炼过的阴斗索不成?好生凶横!” 同桌的膏肓者将脑袋慌乱一缩,连忙止了污言秽语,小声嘟囔道。 而在赤眉厉鬼身死后,群鬼正值惊惶之际。 又有一头同样是赤眉的大鬼突然掀桌,嚎啕流涕,冲上前就要与岳小姐搏命。 却战不过三合,也被那根阴斗索抽碎,凄惨身死。 “那是赤眉三鬼中的老二,好了,还差上一个老大,一家三口就是齐齐整整了……” 膏肓鬼见得这一幕,小声补了一句。 在他话音刚落,便又冲出了那个赤眉三鬼中的老大。 只是这一回,却没再上前搏命了。 而是望风而逃,沿路还撞翻了几个来不及闪避的鬼物,甚是狼狈不堪。 岳小姐也不拔足追赶他,只嬉笑一声,将阴斗索一抖,眨眼的功夫便破空沙上。 轻轻一触,便将赤眉三鬼中仅剩下的那个老大打得四分五裂,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就当即身死。 至此。 不过几息功夫,在周遭地界也算是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便已尽数归了天。 群鬼心头一阵惊慌,在岳小姐目光扫来时,皆是瑟缩后退,乱做一团,还有不少跌倒在地,被狠狠踩了几脚的。 “服不服?你们这群乞索儿,服气了便乖乖献上身家来!” 岳小姐捏着阴斗索,冷笑连连: “你们可是吃了老娘不少存货,若是拿不来钱财来,便乖乖在此卖命做工吧,什么时候赎清了,什么再出门!” “当然,若是不想卖苦力气……” 她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来: “诸位郎君若是有生得好模样的,也可以跟老娘来探讨房中术,只要让我尽兴满意了,这偌大的家业说不得都要来跟你姓呢!” 群鬼顿时起了一片哀嚎之声,久久不绝,只是顾忌于那根阴斗索,才没有当场作出更过激的举动来。 可饶是如此,在这番强索身家的途中,岳小姐仍还是发威打杀了几头阳奉阴违的鬼物,当着群鬼的面,硬生生将他们一点点嚼食了,才震住了一众不服。 在几个管事拿着纸笔,欢天喜地的唱礼声中。 陪衬的却是众鬼阴沉至极的面色,眼穿心死。 陈珩冷眼瞧着这幕,摩挲着藏在袖底的“浮玉蜃珠”,暗忖道: “婚宴都已是到这时刻了,却还并无什么山壶公来祝贺,看来这位岳小姐不受宠,倒是一件实事…… 这样一来,去了山壶公这桩变数,我倒是可以从容出手了。” 方才观岳小姐和那什么赤眉三鬼的斗法,左右也不过是正统仙道之中的筑基层级,还并未高到紫府境界中去。 唯一可虑的,便是她手上那根阴斗索,着实不凡,几可以说是擦着就伤,挨着便死。 不过他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修为,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容国童高路在尚是玄境三层时,便已是肉身的坚硬更胜过金铁,连当时即要寿尽的容氏筑基老祖都要迟疑,下不定决心除去他。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可在寻常筑基中称雄无敌! 玄境九层的太素玉身,更是紫府一境中,都难以寻到一个敌手! 至于元境三层的太素玉身,在洞玄境界中也同样如此…… 他如今的太素玉身虽还尚只是玄境五层。 但因参习的是“太始元真”的缘故,一身胎息,都可比拟寻常筑基二重修士的真炁了, 太素玉身和练炁道行…… 这二者相合,便是对上岳小姐这等鬼物,也是稳存着胜算。 而有“浮玉蜃珠”这件符器的相助,纵然是杀尽这满府的阴鬼妖灵,也有七八成可能。 七八成。 已足够他行险一次了……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心头一哂。 早在入座最初,他便已暗自催动了这颗得自晏嘉之手的“浮玉蜃珠”,造就出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来,化进了大气之中。 如膏肓鬼等少数几头鬼物,虽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却也并未多留心。 而等到岳小姐突然发难,直接施展辣手打杀了赤眉三鬼后,群鬼在心神震怖下,更是懒得注意这点小小湿气了。 到了此时,蜃气已是悄然盘踞了群鬼体内。 只待得陈珩一个念头,便能够将其拖入无边幻境中去,意识彻底沉沦。 在他心中盘算之际,几个负责唱礼的管事已是手舞足蹈地,来了陈珩的邻桌处,开始向这边鬼物凶蛮地索要买命钱。 膏肓鬼和长鬼等皆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两头鬼物目光闪烁不定,在几个犹疑后,忽得嘶吼一声,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陈珩。 “贤弟是景修吧?” 膏肓鬼厉笑一声,将脑袋凑过来。 “不吃血食的景修?” 长鬼闷声接口。 “正是。”陈珩笑道。 “景修和我等兆修不同,没什么浑腥浊气,正是上佳的干点心!虽比不得人肉血食,却也正是合用于佐酒的!” 膏肓鬼舔了舔嘴角: “老哥哥我都穷到卖屁股了,身上自也是没什么钱财的,不如贤弟舍两条腿给我吧,我好拿去献给岳小姐。” “我要贤弟两条手,还要些腰腹间的嫩肉。” 长鬼急忙抢着开口,又补了一句: “贤弟可莫要怪罪我,要怪就怪岳小姐好了,愚兄也不想宰你,都是无可奈何的!” 二鬼间的对话并不掩饰。 兀得,无数鬼物都阴恻恻望了过来,恶意不言而喻! “何止于此,小弟颇有些家财。” 在无数双森白瞳孔的凝视下,陈珩将手一拍,淡淡道: “便请容我替二位奉上贽礼吧。” 非但是膏肓鬼和长鬼大惊,众鬼失色。 连岳小姐也不由得侧目过来,一见他眉宇,便神色一呆,眼底霎时火热起来。 “贤弟说的是实话?” 膏肓鬼又蹦又跳,喜形于色。 “自然不虚……” 陈珩轻声开口: “债主和欠债的都死了,这笔烂账,不就自然两清?” 还未等膏肓鬼和长鬼琢磨过来。 他便施施然挥袖起身,衣冠胜雪,如一只白鹤于荷泽中欲飞振翅,缓缓漾开满池的细碎水纹,带着一股说不尽的清雅和从容。 在众鬼的环伺中,他若笑敛眸,缓举双手,轻轻击了三下掌。 “倒!倒!倒!” 陈珩道。 “什么意思——” 膏肓鬼不解其意。 下一刻,便兀得两眼一翻,直愣愣从桌上栽了下去。 嘭! 嘭!! 众鬼皆齐刷刷昏厥过去,再没发出别的动响来,像秋收后的苗禾,一捆捆并排着倒地! “你……” 岳小姐大惊失色:“你是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声色俱厉,一把握住阴斗索。 却同时,立足处似是有些不稳,眼前也微微一花。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食鬼 这时,她脑中似浮现出了一道道虚幻身影来。 有断首的,有无足的,有的拖着满地花花绿绿的内腑,有的双目只是两口深凹下去的血窟窿…… 种种诡异怖状,惨不忍睹的死尸兀得哭声震天也似逼迫过来。 在这其中,岳小姐甚至看见了昨日晚间被她生生虐杀,一点点用牙嚼碎了的那个男子。 「怎么?血食都变成鬼了?想同我来讨个公道?」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皆是死在了自己之手,在短暂的错愕后,仰天狂笑了起来: 「做鬼?就算是做鬼,你们也还是***胚子!拿什么来同我斗?!」 她手中祭起阴斗索,悍然化作一道乌紫光亮朝当先的人影杀去,轰的一声,便将其打成了粉碎。 还不等岳小姐暗自得意,逼迫来的森森人影仿是被这一击惊惧到了一般,都顷刻化作屡屡黑烟消去。 而在消去不久,眼前又换成了是另一副景状。 天花普散,金光显明,红焰辉煌,艳艳霞彩。 她仿佛突然又置身在了一座灵霄仙宫之中,周遭明光幌幌,瑞霞万道,来来往往的,尽是仪态曼丽的美丽男女,体表有无数彩蝶在旋回飞转,如梦似幻,异香远远弥散,让口鼻都是隐隐生香。 「这是……我成了?!」 在浑浑噩噩间,见得此状,岳小姐心中猛得泛起了一股大欣喜之感: 「我成阴神了?我要成道了?!」 她一把拍开凑上前行礼的天女,嘻嘻笑了一声,就信手逮住一个身着宝黄仙衣的美丽男子,三下五除二便扒光了他的蔽体衣物,咽了口唾沫,正待行床笫之事。 突然,心神内猛得有一股异样感触突兀生起。 岳小姐吓了一跳,呼啦站起,惊愕转目向后。 倏忽间! 一颗红白元珠正裹挟着重重雷火,以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一抹流光,就径自朝着自己面门射来! 「噗嗤」一声,光影破碎。 什么美丽男女,什么灵霄天宫,都再也消失不见。 在她面前的,唯有一颗凶威无匹的雷火霹雳元珠! 岳小姐心中悔恨,目眦欲裂。 却在元珠近身到了这等距离才察觉到,显是已然避之不及。 大骇之下就地闪身一滚,却还是被雷火霹雳元珠打穿了肩头,生生击溃了一部分鬼体,痛呼一声后,仰天倒去。 陈珩见此也并不罢休,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又一个盘旋,继续朝倒地的岳小姐落去。 只是这一回,却被这女鬼发出的一道赤光挡住。 仔细看去,那赤光乃是一颗泣血的骷髅头骨。 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和骷髅头骨来回撞击了数十次,擦出了一溜溜星火,大音震荡,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陷入了缠斗之中。 「紫莺!」 甫一从地上挣扎爬起。 岳小姐才见得眼前惨状,便瞳孔一缩,忍不住以手种种擂地,潸然落下泪来: 「他娘的,你怎么就被我杀了啊?你要是死了,我以后还怎么抢你的男人玩!这天杀的贼老天,待我何其薄也!往后这日子浑然无趣了!」 在岳小姐几步远外。 便是吸入蜃气后,浑浑噩噩中被阴斗索抽中,当即就身死魂消的紫莺。 她的道行本就比不得岳小姐,在吸入蜃气后,更是意识迷迷蒙蒙,根本出离不得,挣脱不开。 而这时候,岳小姐也被蜃气一时拖进幻境中,将她当成了讨命的生人。 阴斗索一发,自然便是身首两分。 岳小姐一时悲从中来,刚还想再嚎啕几句。 又有青律剑如电飞来,剑锋虽还未至,却已将肌骨刮得生疼,刺得双眼都是眯起,不能正视。 「一时不察,中了你的幻术,还真以为你小子就能够稳赢了?!」 岳小姐擦了擦眼角泪花,心内嗤笑一声。 身躯鬼光一摇,轻松闪过斩来的青律剑,挪移到数丈之外。 她再将肩膀一抖,便从背后飞出一片浊阴光幕,任由青律剑如何左冲右突,都不得进,只打出当当当的连响来。 有浊阴光幕护体。 岳小姐这才神情一松,目视向前,嘻嘻阴笑起来: 「牢牢实实吃了你一珠子,都未能够打杀我!虽不知你是怎么弄出我等鬼物气机的,但看来你的神通也不过如此!」 「等着罢!我要替紫莺报仇,一屁股活活坐杀你!」 她缓缓摸着肩上前后透亮的创口,哈哈狰狞狂笑了起来, 陈珩只置若罔闻,长袖一振,分心操持着两件符器,风火绞缠般继续同她斗了起来。 雷火霹雳元珠每一记打出去,都将屋梁震得颤裂发响。 青律剑散着阵阵寒芒,左右来回交斩,剑影叠叠,清越鸣声接连不断…… 在这般斗了一盏茶后。 岳小姐已是心头隐隐发慌,背后逐渐有冷汗沁出,再也不复先前那般骄狂之态。 她多少也算是出身名门,有几分见识的,非仅是幽冥鬼道,连正统仙道的道书,家门内亦是有不少收藏。 面前这人的胎息简直是浩瀚如海,磅礴无边,仿佛怎么使用都使用不尽! 即将是操持着两件中品符器,还依旧气定神闲,没有露出半分颓色。 反观她自己,却已然是逐渐气力不支,几乎被杀得冷汗淋漓了…… 「只能行险一搏了,先废他一条臂膀!」 岳小姐心头发狠,忽得仰天撮嘴一呼,喷出来一股呼啸狂风,卷向正斩向浊阴光幕的青律剑。 这风来得声势浩大非常,如是数百匹奔马践踏而至,顷刻便将屋顶打烂摧毁,无数砖瓦齐声粉碎,尖音刺耳。 连青律剑都一时被囚困在这阵狂风之中,左右飘摇不定,失了自由。 瞅准这个空隙,岳小姐更不迟疑,冷笑一声,便将阴斗索化作道乌紫光亮,朝向青律剑打去。 这桩鬼器乃是岳小姐在成长离家后,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特意下赐,令她护命存身的,可以说是这女鬼身上威能最盛的杀伐手段。 附近地界也曾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遇上了阴斗索,连一合都招架不下,便是身死。 而阴斗索不仅是杀伐厉害,也有一股极是可怖的污秽之能。 寻常正统仙道中的中品符器,几乎是只要略被它一沾染,就要灵光涣散,彻底废去。 以往几次,她也是遇到过想要来杀鬼卫道的仙道修士,被逼迫到下风时,就是靠着这一手,污了那些仙道修士的符器,才逆转翻盘过来。 阴斗索如长蛇飞窜而出,伴随惨光凄凄! 眼见着就要牢牢缠住青律剑,却倏而只听得剑吟大作,光影一颤,阴斗索便抽到了空处。 「怎会?!」 岳小姐心头吃了一惊。 打斗之中,她分明看得陈珩的剑道造诣还尚未入得门槛,连「十步一杀」这个最起始的境界都尚未证就,不过是仰仗符器之利罢了。 可这一番腾挪变化,纵然不是「十步一杀」,却也不远了。 陈珩在将青律剑收回后,见岳小姐身上气机一低,显是打出阴斗索这方 鬼器,对她而言亦是损耗不小。 在接着缠斗了数十合后,便也清啸一声,身躯一震,挥袖发出了先天大日神光。 只是晃眼之间,便见一道阳煌金光飞出,震荡虚空,遍照此间,耀得昏厥的众鬼身上都如是渲上了一层霞衣! 见这一道金光来得凶猛,岳小姐也晓得厉害,慌乱强提起为数不多的气力,再次祭起阴斗索,迎了上去。 先天大日神光对上阴斗索。 这二者只是甫一相撞,后者便登时败退下去,如烈日熔雪般,纷飞出无数黑烟。 眼见着平素间无往而不利的阴斗索居然敌不过,岳小姐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却也再来不及施展出别的手段。 她用来护身的那道浊阴光幕如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先天大日神光一刷,便登时化去了她的半边身躯。 尔后一个盘卷挤压,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直接身死,再无气息。 而失了主人的操持,与雷火霹雳元珠争斗的那颗骷髅头骨也再无抵抗之力,光华一黯,就直愣愣坠地,砸出了一个小坑来。 陈珩在将符器都收回后,伸手一招。 便如鲸吞海吸般,从岳小姐死后所化的那堆碎肉里,摄出了一道儿臂大小的灵息来。 他只略微注目片刻,便不再迟疑,将手一翻,就将那道灵息反手拍进了自己胸膛。 轰隆! 脑中似隐隐响起了一道洪音。 心肺处寒冷非常,缓缓散入周身血流之中,冻彻肌骨。 和吸纳修道人死后的灵息时,全然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触…… 若说修道人死后的灵息是一股裂地涌泉,桀骜不驯,躁动难安。那这些鬼物死后的灵息,便是一池寒水,自顶门轰隆浇濯而下,令每一寸毛孔都是在发颤,手足冰凉。 陈珩微微平复了气机,随意盘坐在地,调息数十息后才镇压下灵息中的那股阴寒意味。 这时,他身上衣物忽得微微一鼓,袖袍无风自动起来。 在那股阴寒被剥离开来之后,灵息所余留下的,便只剩了精粹的灵气。 所有窍穴都是贪婪吐纳,将之炼化成本真胎息,回复到体内。 片刻之后,感受到自身的胎息体量又是一增后,陈珩才睁开双目来,轻笑一声,拂袖起身。 他的「太始元真」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属相,是谓之「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不仅无虞寻常练炁士的采气烦忧,还可吸纳修道人死后残存体内的灵息,将之收作己用,炼进体内。 而既然可从修道人的尸身汲灵。 那么—— 这些幽冥鬼物又待如何? 这个猜想。 早在紫莺将陈珩带来这座鬼宅的最初,从她捏杀了一头鼓噪生乱的鬼物时刻,便已得了证实…… 「如此多的鬼物,倒是正能够解我的灵气之需,常言道,得失无常,祸福常依……看来这地渊,倒是成了我的一块福地了。」 陈珩注目这林林总总,被蜃气所迷,足有数百之众的大小鬼物,轻轻一扯唇角,带出一抹笑来。 若是在地渊之外,他为了从尸身上汲灵,而如此行屠戮之事,只怕会被群起攻之,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 而在地渊中。 他汲灵的对象又偏生是食人血肉的鬼物。 这事纵使是被传了出来,也只会被赞上一声除魔卫道,绝不至有多的苛责。 且地渊中,为数最众的,便是各等的大小鬼物,如若粘附在生肉般的密密蚊蝇般,到处都是,根本不必刻意去寻。 甚 至只要随意走上几步,便能够遇上。 在陈珩眼中,这便是一头头或大或小,会动会跑的符钱! 事实上。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吸纳地渊中的阴浊之炁,用来练炁修行。 不过人身与鬼物毕竟还是存着不同,地渊里内的种种刑煞幽阴之理,已是牢牢粘附在了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之中,密不可分。 对于鬼物而言,或许亦是大补之物。 但对于修道人而言,若是冒险将其吸纳进去,便无异于吞进了一味猛毒。.z.br> 在一真法界内试演了几番,得出的结果却皆是穿肠裂肚而死后,陈珩便也只能无奈弃了这一打算。 而至于为何不可吸纳地渊中的灵机,否则便有性命之害。 却可从生存于地渊的鬼物们身上,来摄取灵息,壮大胎息。 这个,便无异于世俗凡人不可饮食海水,否则便会呕吐流泄而死。 却可享用生存于海水中的种种鱼虾龟鳖,食之非但无害,反而还能够填满肚腑,活络筋血。 二者之间。 实则是同一个道理…… 「唔……」 这时。 一头长有四臂的大鬼突得闷哼一声,眼皮子颤了颤,似要随时醒来。 陈珩也不动容,只将「浮玉蜃珠」掷向半空,化作一条十丈长、三丈宽的滔滔水浪漫开,朝下轰隆一压。 水浪滚过之处,蜃气肆意挥洒,一头头隐有要苏醒迹象的鬼物又重新意识昏沉,被继续拖入到了无边幻境中, 他缓步走到最先出声的那头四臂鬼面前,注目片刻,便伸手扭断了它的脖颈。 五指一并,摄住了一道灵息。 「呼……」 灵息一进入体内,先是冰寒刺骨,继而,便是如饮甘露。 陈珩微微眯起眼,呼出了一口长气。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乙剑派 一个时辰后。 在捏碎一头浑身长满绿油油眼珠子的厉鬼,吸摄完它身上的灵息后,陈珩才再次睁开双目来,敛了双目的湛湛精芒,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他此时!」 咻! 青律剑穿空杀来,与龙头小盾硬撼了一击! 虽堪堪挡下,但巨大的反震力道却是让宋如朴几欲吐血,着慌后退了几步,几乎被门槛绊倒在地。 「小弟是个景修!与生人相善!从未享用过血食的!」 青律剑一击不中,便顷时远遁开来,化作一条青虹,在梭巡一转后,瞅准了一个微小空隙,又纵横杀来。 龙头小盾奋起上迎,却仅是一击便霎时被打得灵光涣散,而青律剑并不罢休,继续横空连斩。 在一连串刺音之中,才过得了数息,宋如朴便亡魂大骇,眼神闪烁,终是狠下了心。 「我有一桩大机缘要相告!」 他不管不顾般一挥手,索性将龙头小盾收回体内,再无防护,张开双臂,闭眼大叫道: 「是阴蚀红水——」.c 刷! 破空声刷得一止! 过得半晌。 宋如朴才敢颤巍巍睁开眼来,咽了口唾沫,手足都发颤。 只见得一口飞剑正抵在自己眉心距离三寸处,寒光凄凄,如长蛇吐信,让宋如朴后背不禁寒毛倒竖。 「阴蚀红水?」 陈珩开口。 「……的的确确是阴蚀红水,正是幽冥真水的子水之一!」 宋如朴如是从梦中惊醒,恍惚了一阵后,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 「小弟知晓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还请绕我一命!」 此话说出后,见陈珩却并不接口。 宋如朴愣了片刻,才一拍脑袋,猛得反应过来。 「那个,一时失言了……小弟知晓的阴蚀红水,乃是一处仙道高人所留下的传承。宋某福缘浅薄,却是并未有幸得见其中关窍,还口述不出……」 他陪着小心,道: 「不过那处传承却离我洞府不远,这位兄长若是有意,我也可领你前去。说不得,兄长便就是那个有缘人呢……」 「传承?」 陈珩目视向他,淡淡开口道: 「哪位仙道前辈,会在地渊这等地界留下传承来?还是阴蚀红水这等上乘法门?」 「中乙剑派!」 这时,宋如朴万分笃定,拍手答道: 「我曾亲眼见得这位前辈削山成柱,在其上刻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他自言是出身于八派六宗之一的中乙剑派,来此地是为了借无量阴气来修炼一桩大神通,小弟绝不敢诓骗兄长!」 八派六宗。 中乙剑派?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 这方玄门却是并不在东弥州之内,而是在远在东浑州,同太符宫和魔道的神御宗在一方州土上。 胥都天之内,若论剑修的人数之众,剑经之玄妙幽微,便以中 乙剑派做为最胜。 纵是放眼宇外,将附近几座天宇相加,也都无一门一户可及! 据道书中的言语,自从立派以来。此方玄门便是连剑仙,都曾出过不下于五指之数,可谓威名赫赫。 而中乙剑派中流传最广,也最为人称道的,却是那句「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即便是八派六宗内,中乙剑派也是收徒最为严苛者,未有之一。 不似玉宸派和先天魔宗那般,存着下院和诸多的道脉。 也不似阴景派,是几个家族轮番把持权位,往往父死子继。 太符宫和北极苑人数虽稀,却是极为看重缘法,好歹还有寥寥一丝可能。 而中乙剑派,你若是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 纵是再如何天资绝世,都不能够进得蓐收谷去,入门参玄…… 陈珩沉吟了片刻,半晌后,忽得抬袖收了青律剑。 还不等宋如朴惊喜,他再将手一指,却是弹出了一页契纸来,以胎息做笔,沙沙写就。 「该你了。」 陈珩将法契一递,目视宋如朴:「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吧?」 宋如朴僵硬伸手接过,只望上一眼,脸色便有些发青。 「等等,兄长莫非还信不过小弟的为人吗?纵然是在景修之中,宋某也是有名的诚信君子了!」 他后退一步,讪讪道 「这个,不签法契行不行……」 陈珩不言不语,只将长袖一抬,里内隐隐有一道青毫似虹,在蜿蜒虚浮。 「等等,签!签!我签!」 宋如朴吓了一跳,连忙将浮在半空的法契劈手夺过。 待得法契已成,心神中蓦然多出了一股仿是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古怪感触,才抹了把冷汗,心头稍松。 「如此,便请容尊驾替我解惑了,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和阴蚀红水之间,到底是怎一番来头?」 陈珩略一拱手,道。 「怎敢,怎敢。」 宋如朴心头苦闷,嘴上却并不耽误工夫。 不知过得多久,等他终是口干舌燥说完后。 这时刻。 陈珩面色仍是平平,可眼底细微处的神色,却平添出了几分异样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七大神水——幽冥真水 早于莽荒初开,万道式微,道廷治世,帝君定伦之时。 于世界之间,便遂有十类真火、七大神水,为天清地爽,日精月华之造物。 其有肃理清浊、万物发源、覆载群生之无边无量大威能。 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之毫厘。 典御十方,威灵无上,极难得见,甚是个不凡! 世间十大真火、七大神水,本相奇异,各有各自的修行之道,而此中的诸般关窍秘诀,在道廷一昔崩灭后,也向来是只掌握于几个有数的仙门古宗之中,从未外泄出过这些山门之外。 宋如朴方才所言的阴蚀红水,便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 而幽冥真水—— 则是赫然位列于上述的七大神水之列! 更隐隐被誉为是七大神水之首! 世间修道人若有缘能够集齐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阴蚀红水、罗闇黑水、往亡白水,并将之合炼蜕形,归根复命,便能修出真正的幽冥真水来。 此水蕴涵有无边无际、不可思议之神力,便是正统仙道中的真人真君之流,亦要渴求思慕。 而在法力强横之辈的手中,仅只一滴幽冥真水,便足以令他们衍化出重重阴间世界来,将一天无量众生都杀陷在绝怖之中。 而阴蚀红水虽非是幽冥真水,却也终究是三大子水之一,且是三大子水中最具杀伐破败之能的,自然也存着不凡之处。 污秽邪祟,极阴极恶! 寻常修道人只是沾上了一丝阴蚀红水,便登时就是个肉身腐烂、元灵灰灰的下场,连符器也丝毫不可与之争锋。 纵是青律剑这等中品符器中的至极,若是被阴蚀红水打中,也要灵光黯灭,性光大减。 若无特殊的养气护剑手段。 不出三日功夫,便是只剩一堆废铜烂铁。 岳小姐手上的那根阴斗索虽亦有污秽之能,却远远无法同阴蚀红水相较,令二者来相较,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阴蚀红水的污秽之能,在世间真水内,也仅是逊于七大神水中的黄泉真水,凶威赫赫! 不过。 阴蚀红水如此之不凡,却也并不易得…… 在方才的言语中,据宋如朴意思,那位中乙剑派的高人虽是削山成柱,在其上刻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却也实是存着考校的。 需得过了那重重关隘,才得够得见真章,修成真术。 那刻有阴蚀红水的石柱高约百丈,也唯有踏入石柱内的百丈地界,其上才会显示出金光文字来,不过那文字出现的却甚是驳杂无序,往往是容不得细细观看的,连个大概都难记下。 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经文,混淆于其中,极是考验修道人对玄理道论的掌握。 而若在原地停留超出了三息,止步不前,便会有一道剑气从石柱飞出,将观经之人斩杀当场。 这过程非仅艰辛曲折,且也是容不得回头的。 只此一次,唯有前行不能后退,再无旁的退路! 前去阅经的,要么便是功成身退,取了阴蚀红水的修行法门存身。 要么便是因阅经时的一个犹疑,误了步履,从而被石柱中的剑气斩得神魂俱灭。 倘使是施了取巧的法子,虽没能辨清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却也一路不停,径自走到石柱前。 这时,又需得口述一遍,若是与阴蚀红水的原本真经对不上号,哪怕仅是一字之差,石柱中同样会飞来一道剑气,亦是逃不出一死。 因此缘故。 宋如朴虽然得知石柱的具细方位,也知晓阴蚀红水乃是一门天大的 神通,极为罕有。 却也不敢拿性命涉险,去博个造化。 那近乎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 阴蚀红水乃是世间造化,天地神通,并不陷入仙道、鬼道或是武道、神道一家之窠臼,万灵若是有缘,皆可习得。 在这些年岁里,他也不知见得多少鬼物慕名而来,前赴后继般来到了石柱前,结局却皆是被剑气斩死,连一个还生的未有。 亲眼目睹了这一桩桩惨事。 若说宋如朴原本还尚存着一丝心思,现今却也是彻底熄去了,再不敢动作…… 「说了这么多,这小子应当也是怕了吧?若他还是执意要去阅阴蚀红水,自己死了倒是小事,连累到我,那可就是大不该了!」 这时。 宋如朴心头嘀咕。 他抬头瞥了眼面色平平的陈珩,又飞快收回目光,不自然搓了搓手,讪笑一声。 此人的喜怒皆形于色,还自以为极是掩饰得当,叫旁人都看不出端倪来。 陈珩看破了宋如朴的内里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微微沉吟,思索了起来。 毋庸置疑。 阴蚀红水这桩造化,他必是要去尝试一番的。 纵然被宋如朴说得再是凶险,也退缩不得! 莫说他现今只是个散修,对敌手段不足,和那些大派弟子存着差距。 高强的神通法门,自是多多益善! 而纵然是玄门大派中人,面对阴蚀红水这桩造化,亦是要眼热心动,不能自持! 「有「一真法界」在手,利用那「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我倒多少还是存着几分底气。哪怕有些凶险,却也顾不得了,修行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美事?」 陈珩目芒一涨,心头暗忖道。 仅只阴蚀红水就是一门大神通了,习得了这门真法,自身战力便不知能够提升多少倍,又有一个飞跃。 而若以后机缘足够,再寻得了罗闇黑水、往亡白水的法门,将三门子水合练出幽冥真水来。 那便无异于是多了一桩连真君都要眼热的大手段! 几是能够在同等境界之中纵横无敌了! 既然心念已定,陈珩便也再细细询问了几个繁枝细节,宋如朴听他这话里意思,显是决定了要去阅经。 一时间脸色大苦! 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哭丧着张脸,干咳两声,一一来做解。 「放心,我还不至于拉你一起去陪葬,若真到了力有未逮之际,我会解了与你之间的法契。」 陈珩在听完之后,笑了一笑,对满脸木然的宋如朴开口。 而不得宋如朴从狂喜回过神来。 他便又继续语气平静问道: 「你说自己曾同中乙剑派的高人交谈过几句,他还向你亲自出言相告了自己的来历? 那么不知这位高人来地渊之中,是想借这无边浊阴来修炼个什么神通?他又为何要削山成柱,特意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来?」 「……什么神通倒是不知,我与那位仙道前辈也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侥天之幸,才与前辈搭上了几句话。若非小弟是个不用血食的景修,一身阴气纯正,没掺杂着什么血煞之气,说不得就被前辈给顺手杀灭了。」 「不过……」 宋如朴犹豫刹那,还是开口道: 「那位前辈好似是有要收徒的意思?纵然不是收徒,也是个好为人师的长者。」 「哦?」 陈珩微微一怔,道: 「此言何解?」 「实不相瞒,在下曾认得一 个景修,他也是不用血食的,名为楼伏!」 说得此处时。 宋如朴微微将脑袋一缩,好似在这鬼物身上吃过亏一般,闷声道: 「楼伏虽是个鬼物,却也有一手精妙的好剑术,证得了「十步一杀」的境界,因此缘故,他常常被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召进洞府之中听讲,听说他如今已是剑道第二境了,叫什么——」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陈珩沉声开口。 「对!对!正是剑意化形!」 宋如朴叹了口气:「如今那小子可是趾高气昂非常,目中无鬼!哪怕是道左相逢,见着小弟这个昔日的老前辈,也是没一句问候话,浑然不像话!」 「而不仅是楼伏,周遭地界,但凡是有些剑道天赋的景修,都曾在前辈座下听讲过剑法,只可惜小弟对于剑道却是一窍不通,倒是从未有幸恭听前辈言出的大道玄理了……」 宋如朴一摊手: 「如此一观,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岂不是有要收徒的意思吗?至于阴蚀血水,想必也是试炼的另一环了。」 他在顿了一顿后,又补充道。 「不过据小弟所见,却是还从未有生灵能过得阅经这一步,得见那门阴蚀血水……」 听讲…… 收徒? 「只怕并不是收徒。」 陈珩思索片刻后,心下缓缓摇了摇头。 宋如朴终究是出身于地渊之中的鬼物,虽有些见识,眼界却也是局限在一隅了。 莫说中乙剑派的收徒最是严苛不过,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这个剑道第一境,绝然入门不得。 且整个八派六宗,无论玄宗还是魔门,大抵俱是排斥妖鬼异类入道的,只有寥寥几个,才不遵循此则。 但中乙剑派却非此类。 这方玄门自立派最初,从上至下,便尽是人修,绝无一个异类。 楼伏等鬼物虽是不用血食的景修,但若要拜师修道,却也无异是敲冰求火了…… 「收徒一事,倒是不实,应是那位高人在地渊中闲极无聊,所以生起了教导的心思?」 陈珩细思片刻,便也不再多想。 只再又随意问了宋如朴几句,见他肚中实是没什么存货了,才挥手示意他退去。 「宋兄已知我是人修了吧。」 临别前。 陈珩突然开口。 「知……知了。」 宋如朴才刚跨过门槛,又被唤住,他心下不解其意,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 「兄长!小弟从来不吃血食的!是个胎里素!自幼不吃荤,莫说人肉,连鸡鸭牛羊都未食用过,不然中乙剑派那前辈早就斩我了——」 「此言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是我既是人修,又如何忍心见同类被关于人栏中,如牲畜般惶惶不可终日?」 陈珩道:「这座宅邸中的大小鬼物已被我尽数吞食,还要劳烦尊驾去人栏中走上一趟,替我将众人解脱出来。」 「……些许杂事,怎劳得兄长记挂,小弟省得了!」 见不是要事后翻脸问罪,宋如朴才放下心来,又开口道: 「不过地渊里终究是浊阴浑重,并不适宜生人留驻,哪怕兄长将他们救护出来,只怕也不能够长久。」 「我身上备有一些小白阳丹,应能维系几日,但只怕他们长年关押在人栏之中,身衰血弱,已是连这等丹药的药力都承受不住了。」 说得此处。 陈珩亦是不禁皱眉。 人栏中关押的生人可是为数不少,也不知岳小姐是如何在 这等纣绝阴之所,弄来了这么多活人。 而出离地渊的「罗显铅舟」更是要在半年之后,才会从外界再来做接应。 他虽备有了不少小白阳丹,却也禁不住这等使用…… 「兄长,小弟有一计。」 宋如朴见状嘿嘿笑了一声,道: 「中乙剑派那位前辈在入得地渊后,便以一己之力,斩杀了无数兆修中的阴神,活人无数,尔后又特意创出下了一门术法,但凡修行此术者,便可从体内诞出一缕生阳之气,不虞有阴气入体之害。」z.br> 「竟还有这等法门?」 陈珩闻言一讶,将手一拱,道: 「尊驾还请细言一二。」 「此事说来也不出奇,那位前辈在扫灭一众兆修阴神后,虽一直在洞府内潜修,甚少外出,却也将那法门传给了在他门下听讲的那一众景修,令他们去继续行活人之事,杀灭兆修。」 宋如朴急忙道: 「楼伏在前辈座下听讲过,他必是晓得那法门的!小弟可修书一封,传讯给他,在言明实情后,楼伏必是会将那法门如实相告! 而且这人栏中的生人,他亦是会亲身出面来接应,寻一个妥善的地界来安置,不用兄长来烦心!」 「竟是如此?看来那位前辈果然是玄宗高人。教化异类,活人无数,颇有古圣贤的遗风啊。」 陈珩深深看了宋如朴一眼,道: 「还要多谢尊驾如实相告,实是解我心头一大烦忧。」 「怎敢,怎敢,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宋如朴被这目光看过来,心头微微有些慌乱,忙摇头摆手。 他尽管是个不用血食的景修,也和中乙剑派那位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却终究未在他门下听讲过,也因此对所谓的救人行善一事,并未存有多大的兴致…… 否则也不会静极思动,临时起意,想来兆修这里讨上一杯素酒喝了。 而眼下,也不过是被陈珩逼迫立下了法契,生死都操之于他手。 为了讨好此人,才苦心帮其画策罢了…… 「不知那位楼伏需得多久才能赶到此地?」 陈珩沉吟片刻,开口道。 他如今却还未身具什么内景洞天之能,人栏中足有近千人口,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无从遮掩。 若那个楼伏能寻到一处妥善地界来安置,实是再好不过了。 「那门祛除阴气的法门,待得小弟和楼伏传讯后,便能得手,而至于楼伏……」 宋如朴想了想,道:「少则三五,多则六七日,他便能赶来此处。」 「也好,那我便等他几日。」 陈珩闻言颔首。 而在宋如朴拱手告辞,去往了人栏后。 他也振袖转出了正厅,在转过几间房舍后,终也是在一处僻静小院,寻到了后厨的所在。 他将手一指,便有一道劲风鼓起,将那人头大的精铁房锁打得稀巴烂,霎时劈开了门户。 「找到了。」 迈步进入。 一见那里内景象,陈珩便心中道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晏蓁、假丹 浓浑的腥臊气息扑鼻而来,在满地已然乌黑干结的血块上,还能见得有几道深深的刀削斧凿的痕迹。 寒风飒飒,怪雾隐隐。 后厨里的锅碗瓢盆皆散着股腐臭的浓腥味…… 陈珩将目光望去,几条曳地的浊黄布帘将逼仄的后厨隔成了一块一块。 他破门而入的的响动引得布帘后的几人震颤,瑟缩探头看过来,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断去了双臂的虞婉绸。 「师弟?」 虞婉绸一见他眉目,便几乎喜极而泣,声音顿时尖利了起来: 「成了!成了!你果然是成了!那些鬼物已死了吗?」 「师姐久等了,如今已然无事了。」 陈珩将手虚虚一拭,便隔空崩碎了她身上的绳索,又接着如法炮制,将几个派中修道人身上的绳索同样解下。 这几人本是预留做婚宴上的「武吃」,也便是专给岳小姐用作生吞活剥,来尝个新鲜血肉滋味的。 因此才被喂养到如今,暂且存下性命来。 而今总算是逃得了一命,百感交集之下,除了对陈珩不住地躬身称谢外,便唯是以袖掩面、相对涕泗而已。 一时之间。 嚎啕震天,悲声久久不绝。中文網 虞婉绸忆起往昔,亦是情难自禁,只是在落下了几滴泪后,强自压下了心底的恸意,缓过神来。 这时,她猛得瞥见最左侧的布帘中,隐隐似有一道黑影在蠕动挣扎。 在想起那黑影的身份,他和陈珩平素间的恩怨。 以及陈珩手上的那颗本是属自晏嘉的「浮玉蜃珠」后…… 虞婉绸顿时了然,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明悟之色。 她将一众不明所以,还仍旧是在抱头痛哭的同伴劝出了门外,自己也同样不言不语,敛容退下。 「啪」的一声。 角落灶台处的人油灯突得火苗一炸! 在这一片森寂之中,显得分外刺耳,有一种别样的惊心…… 「你终还是来杀我了?我此生最悔的一件事,便是在三年前,见你的第一面时,偏生压了杀心……」 最左侧布帘里。 黑影咳嗽了两声,惨笑开口道: 「你的那些东西,本该都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所有,陈珩,你就是一个贼!你罪该万死!」 「原来竟还有人争着抢着,也想要去当面首?」 陈珩神色淡淡抬了抬眸,走过去,道: 「晏平,真是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啊。」 低头望去。 在那道布帘里内,唯有一条「人棍」在不住的挣扎蠕动,他的四肢尽是断去,创口处伤势凄惨非常,直叫人触目惊心。 晏平昂起头颅,死死瞪着陈珩,怒极反笑道: 「你莫非还觉得辱没了吗?能当蓁儿的面首,能与她朝夕共处,何其的有幸!这些本该都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东西,却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你该死!该死!该死!!!」 那张原本也算俊逸的脸此刻狰狞无加,形同恶鬼。 陈珩来此本就是想取了他的性命,斩草除根,自然也懒得同他多做言语,将手一抬,便在掌指间浮出了一层白光。 「等等,杀我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晏平见状,连忙大叫道:「听我说完,你再杀我也不迟!」 「现在才想起讨饶,只怕是晚些了,时至今日,你莫非还想搬出晏飞臣来压我?」 陈珩一笑。 「十四族叔,晏飞臣……」 晏平冷声道:「他同你说和的时候,就莫非不曾告诉过你吗?」 陈珩并不说什么,面容淡淡。 晏平讥嘲摇头: 「看来是没有了?真是好笑!让我来告诉你罢!当年你寡母服食的丹药,是被调换过的,正是晏飞臣令我在半途调换的,明白了吗! 蓁儿为你求来的丹药,是真正有补益元精功用的!是能够将你寡母那等凡俗老妇续上一命! 她是真心待你的!是我,是我和晏飞臣杀了你寡母,明白了吗?!」 归根结底。 前身和晏蓁间最深的心结,便是前身寡母因为服丹身死这事。 二人之间的所有不睦,都偏离不开此处。 「你想想蓁儿平素待你如何?她爱你,爱煞你了!若她真只是贪图你这副皮囊,你如何还能够保有元阳至今? 纵是有她修行的玄功缘故,可你就敢断言,这其中就没有她的一丝真心所在吗?」 晏平发狂大笑,状若疯魔: 「蓁儿是不是同你说过,说过不止一次?说她没有给你毒丹,她给你的是真丹!丹药是被人偷偷换过的,但也不对!」 陈珩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 「的确如此。」 「哈哈哈哈!就是这般,就是这般!只是你从来都不信她,只觉得蓁儿是故意要戏弄你,故意要触你的逆鳞!为此还屡屡争吵吧?」 晏平双目赤红,几乎笑出了眼泪来,道: 「可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已是来不及了,你又待如何呢?」 他嘴角愈咧愈大,笑意也万分的舒畅快意,死死盯着陈珩的面容,希冀能从上面看出一丝动容或是恍惚来。 可笑着笑着。 晏平的声音便渐次低沉了下去。 直至最后再无一丝声息…… 过得了半晌后,他才颤声开口道: 「你为何——」 「我又待如何?晏平,你当我是三岁幼儿不成?」 陈珩摇了摇头,微微一叹,道: 「你以为这般说辞就能够令我追悔莫及,在道心中留下道裂隙来,延误功行。 待得日后心魔一至,这点空门处便就成为我的死节了,是也不是?」 晏平被说了心事,面色登时一僵,恼羞成怒开口:「你——」 「人死犹是灯灭,那颗丹药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在我眼中,却并未有你所想的那般牵肠挂肚了,而至于晏蓁,莫说已死…… 纵是她再复生了,又能如何?」 陈珩打断他,垂眸注视着晏平此刻红白相间的面色,声音淡静道: 「只要挡了我的路,不必徐愢再代劳出手了,我自会亲自杀她! 如此应答,你可满意了吗?」 这番言语虽然平静,如若一汪平湖般不起波澜。 里内却实藏着股沛然无加的杀意! 仿是要将拦截在面前的一应事物都斩得粉碎! 晏平心底一时生起了股森然的寒意,继而便是羞愤、不甘、惊栗和悲哀一齐涌了上来!他之所以在人栏中苟延残喘至今,没有自行了断,便是算准了陈珩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为了能够同他说出这番言语。 而今一切谋算成空,让他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在大吼一声后,便意态癫狂般,朝陈珩猛得一头撞来! 陈珩摇摇头,将手一拂,登时便有胎息化作一道白光飞出,当即将一心求死的晏平打得头颅爆碎,毙命当场。 看着那具无头尸身只在地上颤动了 两下,便失去了气息,再不动作。 连肌体都被阴气卷席上,一点点僵硬发黑,如碎炭般做龟裂状,彻底身死魂消。 陈珩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走出了门外。 远远。 虞婉绸和几个玄真派的道人皆是立在廊道上,垂眉低眉,不言不语,被地渊中浓郁的阴气冻得瑟瑟发抖。 见得陈珩事毕后,皆是不敢怠慢,纷纷迎上前,稽首行礼。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诸位太客气了。」 陈珩看着这些道人或断足,或是无手的种种惨状,皆是神态萎靡不振,叹了一口气,道: 「地渊中阴气深重,我身上还备了一些阳属的丹丸,还请服食罢。」 「陈师弟,晏平的事公道自在人心,他因痴恋晏蓁不得而迁怒于你,纵是身死,也怪不得旁人,还有那一众晏家族人,也都是自己寻的死路。」 为首的虞婉绸并不急着接口,而是先郑重其事道: 「我等定然是守口如瓶,绝不外泄,若违此言,叫我等天诛地灭,神魂两消!」 话音落后,一众玄真派的道人也是忙不迭赌咒发誓,一个个都屏气凝神。 陈珩见状笑了一声,神色淡淡。 此事是否守密,对他而言实则并无多大影响,地渊的凶险不必多言,死上几个人,再是正常不过了,晏飞臣也奈何不得。 而纵是他想要追责,碍于家族利害,只怕也不得不在心中隐忍一二。 毕竟有花神府的那张虎皮在,虽还未披覆于身,却也足以令晏飞臣顾彼忌此了。 「而至于阳属丹药,这个……」 虞婉绸抿着唇角,良久后才苦笑一声,缓缓道来: 「陈师弟,方才我等几人在商议后,已是决定舍弃这具破败肉身,转修幽冥鬼道了,却是再用不上什么阳属的丹丸了。」 陈珩微微一讶,道:「诸位想好了吗?」 虞婉绸怅然道:「肢体不全,肉身衰朽,已注定是在正统仙道上进无可进了,与其做个废人来苟全日后的性命,还不若行险一搏,在幽冥鬼道上闯上一闯,说不得就有一番新天地呢?」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之中,肉身肢体乃是有着「渡世宝筏」的美誉,轻易损毁不得,否则便无望大道。 尤是在金丹境界之下,这一点更是尤为显著。 莫说肢体被毁去,便是肢体先天残破,也是要失了那一口至关重要的「先天至神之性」,于修道上万分艰难。 再是如何卖力,也至多是下三品金丹,元神终身无望。 若是虞婉绸这一众人的断手断足尚存,并未腐败遗失,说不得还能用宝药接续,断肢重生,慢慢孕育那一口「先天至神之性」,还有成道之机。 但他们的断去肢体乃是被鬼物生吞活嚼的,早早就化作一滩血水了,哪还能够续上? 这时。 虞婉绸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道:「陈师弟,我等就算是转修幽冥鬼道,亦然是走景修之路,前尘人身,必不敢相忘!」 陈珩点了点头,温声笑道: 「地渊中浊阴浓厚,倒也的确是鬼物修行的一处福地。既然诸位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劝,只祝道途顺遂,仙福永享。」 虞婉绸等人拱手称谢,相望一眼,便相互扶持着,走进一处屋舍中。 门户一闭,随着几人开始施术蜕形,便登时有狂风大作,隆隆轰响。 那间屋舍三丈之内,皆是气旋狂舞,震动耳膜,阴流肆虐。 陈珩在一旁负手观望。 过得半炷香后,随着一道闷声迸发,在虞婉绸一众人 闭关的屋舍内,便缓缓有几道模糊不清的幽微鬼影,飘空飞出。 观其眉宇面貌,赫然便是虞婉绸等人。 「陈师弟,大恩不言谢,今日解脱苦海,来日必有厚报!」 虞婉绸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是隔着层层帷帐传来: 「我等的乾坤袋已尽数被鬼物们收缴了,只藏在这府中,师弟还请取用了罢,便权且是我等聊表寸心了!」 言罢。 她无限眷恋地看了看下方僵硬不动的肉身。 以手掩面,叹息一声,霎时便化作一道黑烟滚滚而走。 其余几人在向陈珩致意后,也皆是跟着离去。 「幽冥鬼道……」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 而这时。 宋如朴也将人栏中的那近千人口带来了正厅处,凄凄惨惨,放眼望去,每人身上都俱是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 陈珩询问了一番,除了寥寥六七个修道人还尚存着清醒神智外,余下众人皆已是痴痴傻傻,伤了性灵。 「兄长无须烦心,前辈创下的那法决甚是简易,不过十六字口诀而已!只要口诵出来,就能自生感应。」 宋如朴见陈珩一时无言,连忙机敏上前,赔笑道: 「这些琐事便交由小弟吧,不劳兄长费心!楼伏已得了传讯,他在五日之内,便能够赶到此地,还要劳烦兄长在此等候一番了。」 「五日而已,我倒还等得起,麻烦尊驾了。」 陈珩又看向那几个还尚存着神智的修道人,言道: 「几位师兄若有旁的去处,自去即可,而若想留在此地一并等候楼伏,贫道也不至见死不救。」 那几人俱是躬身行礼,连连开口称谢。 在将一些小白阳丹散下了,以用作不时之需后。 陈珩便将宋如朴唤至了一旁,出言询问相询如紫莺这等灵鬼,是如何能使唤村口集市那些浊鬼的。 在得了宋如朴的解惑。 沉吟片刻,又同他吩咐了几句。 陈珩才径自进入一处僻静房舍打坐调息起来。 约莫两个时辰后。 他已是精神完足,神采奕奕。 这时。 才清喝一声,离地飞起,化作一道纯白遁光瞬息掠空而去。 章节目录 请假一天 祝大家疯狂星期四快乐。 《仙业》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太素玉身、楼伏 依旧是那片阴风飒飒的凄惨场景。 过不多时,陈珩便在一座鬼村前停下,降下来云头。 村口集市仍是熙熙攘攘,挑担的、编席的、卖花的、吹糖的……林林总总,摩肩接踵。 那几丈远的肉案上,已然又是捆缚上了几个修道人,四肢尽被血淋淋卸下,气机全无,显是在重伤后又捱不过浊阴侵蚀,脑神被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肉案后立着的那个赤膊屠夫鬼物,眼珠子都饿得发绿光了,污臭的涎水如泉瀑般一股股往下淌,怎也止不住。 可就是这般。 面对近在咫尺的血肉吃食,它还是不知为何强自忍耐了下来。 只低头一个劲地搓揉着两只手,口中喃喃自语,直到掌指间都现着森森白骨了,也不罢休。 陈珩看着面前这群毫无灵智,像线抽傀儡般的浊鬼,心下笑了一声,朝前几步,便走进了其中。 顷刻间,便有股令人心寒胆裂的阴气裹缠上身。 一时,原本各是无知懵懂,如杖头木偶般的浊鬼们,皆生动了刹那,纷纷狰狞侧目看来。 但见陈珩身上同样也是鬼物的气机,又飞快缩回,继续转成了先前那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陈珩见状,从乾坤袋中缓缓摸出了一个小鎏金铜铃,微微摇了一摇。 并非是什么干脆利落的叮咚清音。 铃内珠子撞在凹凸不平的铃壁上,再沿次滚过一转,发出的竟是一声有如鸡鸣,又似女人尖利啼哭的刺音。 古怪的音律大作,顿时便响彻了整座鬼村。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村口集市处的这群浊鬼。 一头头鬼物不约而同般将脑袋僵硬扭过过来,脸上神情似哭似哭,扭曲异常。 陈珩并不停下,又将铜铃继续一摇。 终于,在三声过后,随着一声痛苦嘶吼,肉案边上的赤膊屠夫第一个跪伏倒地。 零零星星。 又接着有鬼物用力叩首。 直至数息后。 便再无一个还能挺身者…… “山壶公。” 陈珩听见了这群浊鬼齐声的呼喝。 他微微一笑,将铜铃翻掌收回了袖中。 此铃名为役魄铃。 根据宋如朴的言语,如岳小姐那等的灵鬼,之所以能掌控这群毫无灵智的浊鬼,乃是用了一桩不属于鬼道的秘术。 其需先将活人血肉用炉鼎文火祭炼一番,烙下咒文,炼做药人,尔后再把药人当做饵食掷出,任由这群浊鬼来分吃。 而浊鬼本就是性灵未开,哪能识得出此中潜藏的谋算?自然是来者不拒。 眨眼之间,就哄抢一空了。 浊鬼每食用一个被精心炼制的药人,体内的咒力就如一锅热釜下被添进了根柴薪,就更要鼎沸一分。 往往只需食上二三十个药人,这些浊鬼便会被体内堆积的咒力操持把控,沦为提线傀儡,只会惟命是从。 陈珩手上的役魄铃,便是驱使浊鬼们行动的中枢关键。 此物只要附上一点灵气,就能够掌控自如,并不拘是幽冥鬼道的鬼力,或是正统仙道中的真炁、胎息。 若要探寻,这实则是山壶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桩左道法门,并非正经的幽冥鬼术,流传甚广,名声亦是大 在听得宋如朴说完这桩秘闻故事后,陈珩从岳小姐和紫莺身上遗物搜检一番,果然是寻得了此物。 岳小姐炼制役魄铃,控制浊鬼的本意,是想要将它们编整成军,炼成护道的鬼卒鬼将,以供用作斗法拼杀。 至于搜寻新鲜的修道人血肉,以供紫莺等带去府中,不过只是顺带之事。 但陈珩却并无掌控这班鬼兵的意思。 与其依仗外力,还是月月需供上药人血食,以稳固咒力,见不得台面的外力。 还不若将之转成修道资粮,用来供养己身! “自尽罢。” 他对着一头俯身在地,做货郎打扮的浊鬼轻声开口。 那浊鬼挣扎了几息,瘦长的身躯抖糠般颤了颤。 最后,还是缓缓伸出了双臂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像陀螺像奋力一扭! 随着一腔污血高高喷起来数丈。 那鬼物身躯突兀僵挺,也随之身死。 噗—— 一道儿臂粗的灵息从它身上飘出,被陈珩大袖一挥,就摄进了自家窍穴里,来回翻涌乱滚,一时冷寒之余又有些畅快,如是浸泡在了一泓清冽的山泉水里。 他闭目凝神炼化,辅以动静雷音导引术,直过得半晌,才将手一拍,若笑叹息一声。 浊鬼虽性灵蒙昧,在智慧上同灵鬼是个天壤之别,却已因这浑源之性尚还未分,反是因祸得福,空寂自然随变化,阴阳二性任为之。 通常而言,倒比得开了灵智的灵鬼,本事还尚要深厚几分。 否则那岳小姐也不会放着宅邸内的一众灵鬼不用,而是煞费苦心,又是药人、又是役魄铃的,百般计较,都想要炼出一班如臂指使的浊鬼道兵来了。 而陈珩也不会在追杀晏平来此时,都要小心翼翼,用朝欢扇来做试探,又用散景敛形术来收摄气机。 若是直接强杀硬闯,惹得这群浊鬼一涌而上了,便是连他都讨不了好,要落得个灰头土脸。 仅是方才那头浊鬼的灵息,便足抵得半百符钱之数了,要胜过他了今日所吞食的近八成鬼物的灵息! 比之岳小姐。 也只是差上一筹! 而这鬼村中,被役魄铃所操控的浊鬼又何止百余? 如此想来,这地渊之中,于陈珩而言倒真切是一方修行福地了…… 他如法炮制,便又有一头浊鬼在几瞬的犹豫后,选择自戕。 第三头。 第四头。 第五头…… …… 到得最后。 源源不绝的灵息如天河之水决堤,一刻也不停歇般,从浊尸鬼上轰隆隆倒灌进了他的躯壳。 而如此这般,又不知过去多久,陈珩终是感觉到周身穴窍传开的饱胀感。 他将太素玉身的玄功一运,下意识沉声低喝,如是运起了一道雷音,从内而外震动,将血流脏腑、皮膜毛孔,都如电光涤了一遍! 霎时间。 神魂都猛烈一个震荡。 只见他顶门爆射冲出一道璀璨玉光,巍巍然,高乎哉,将虚空之中映照得有如琉璃净洁,夺目非常,尘埃不染。 太素玉身——玄境六层! 这时刻。 陈珩凝神一辨,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躯又轻盈了不少,似乎只要意念一动,哪怕不用什么胎息来施展道术,都能够随时旋空飞舞,如一片灵巧的落羽。 精、气、神三宝无一不完足。 筋肉骨骼、五脏六腑,此处都存着一股说不出的安闲。 他又细细体会了这番肉身变化,才敛去玉光,熄了身上外显的所有异象。 此时。 这村口集市处,只还存着那个赤膊屠夫鬼物了。 陈珩向他发出一道自戕的意念。 可那屠夫鬼物在几息的犹豫后,居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岳小姐所炼的这班鬼兵只是勉强可堪一用,并非就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否则也不会被放置在此地慢慢培育。 而是早就调遣去了宅邸中,贴身护卫了。 便是有不听号令的,亦是常事。 在方才汲灵修行的过程中,陈珩遇上的,也不止是三五之数了。 他又催促了几遍。 而这次,屠夫浊鬼竟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嘶吼,眼珠子空洞转了几转后,就如豺狗般纵身跃起,两掌狠狠撕扯向陈珩咽喉! “看来这班鬼兵还是未炼到家……凶顽难驯。” 陈珩见状一哂,也不施展什么道术,只将手轻轻一拨,登时就有股沛然无加的大力发出,如是山崩一般的轰然响动。 只顷刻,屠夫鬼物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如离弦之箭般,口鼻都淌血,跌了个骨软筋酥…… …… 太素玉身共有玄元始三层大境界,每境界又各有九层。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这已然是放眼天下的筑基真修,都难觅得可堪一战的敌手。 他如今的肉身体魄,纵然是站立在原地不做动弹,寻常的筑基真修使劲浑身解数,都难以损伤到他的皮膜筋骨。 唯有此般殊世的大神通—— 才能够被载入地阙金章之列! 才方是仙道巨头太素丈人的得意之作! 不待那屠夫鬼物艰难爬起身,陈珩龙行虎步,瞬息横跨过重重距离,五指随意箕张,向下拍落,如是一团乌云盖头。 “咿呀呀啊啊!” 生死关头之际, 屠夫鬼物发出一阵怪异的叫声,口鼻中下意识喷出了一股污秽的浊气,护住脑袋,却被掌中所裹挟的滚滚风流一击而散,四散无形。 嘭! 一掌悍然下压,屠夫鬼物的身躯好似平白就矮了三寸,地面炸出无数细细的凹痕,向远处肆虐扩去。 平地中似陡然发出一声雷音,宏音震耳! 见它耳鼻污血狂喷的模样,陈珩将袖一甩,又是一掌压下。 这一回,只听得轰隆一声,屠夫鬼物的身躯就如流沙般倾塌溃去,兀得爆开,一道灵息摄出,被陈珩张嘴一吸,就吸进了肚腑中。 玄功一转,便尽数被太素玉身如长鲸吸水般汲尽,丝毫不剩。 只是这一回却没什么躯壳的饱胀。 甚至连满足感,都只是略微的一丝。 他方才已是突破到了玄境六层,而若想再做擢升,证就玄境七层。 那所需的灵机,便无疑是个真正的海量了…… “地渊中鬼物无数,既然不能轻易筑基,那我便索性将这门神通提至升无可升之境! 玄境六层就足以在筑基称雄,而玄境九层,哪怕是对上紫府境界的高功,都是难以损害这具宝体! 等到那时候,多少就有了几分护道存命的底气!” 陈珩心念一转,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将长袖一甩,便大步朝向村落深处走去。 有役魄铃傍身,这些食过药人的浊鬼,多少都是受制约,等若是平白就被削去了三成凶焰。 而岳小姐自从山壶公手上得了那门炼浊鬼为鬼兵的左道之术后,更是卖命一般施术,大肆扩众。 如这座鬼村般的鬼兵养炼场所,还存着两处,皆在宅邸不远。 若是尽数吞食了。 说不得玄境七层的灵机所需,能够填补上半数,也未可知。 他面上微显出笑意。 目光所及,只在百步开外。 就有一个身姿窈窕、头戴簪钗的红衣女鬼正在一个小圈子中来回踱步,眼神空洞,仿是画地为牢了般。 这时。 女鬼突然抬头,正正对上陈珩眸中的那丝冷意。 …… …… 三日匆匆而过。 一条浊黄的阴水畔,黑云肆虐,滚滚而走,黏湿腥甜的水汽只在扑面之间。 陈珩闪身避过一口喷来的血烟,任凭它势若奔雷般,将身后的巨石蚀得滋滋发响。 只一运胎息,伸手出去,一片先天大日神光如长龙般,狂扫而过,将身前十丈内的鬼物刷得骨烂皮开。尔后又是一盘一绞,彻底将鬼物们碎尸万段! 他张嘴一吸,便有十数道灵息似倦鸟投林,没入体内,滋养了太素玉身去。 这时,原本群鬼熙攘的阴水畔,只余着水声呜咽。 在发出先天大日神光后,空气温度都仿是升高了不少,甚是还能隐隐看得一些暗红色的星火久久不熄。 “连小成境界的先天大日神光,都是如此,若是到了中成、大成,又是以真炁来催发,说不得还真有焚山煮海之能。” 陈珩对这门自己唯一掌握的上乘道术甚是满意,除去太素玉身不论,这已是他如今最强的一手杀伐术。 只是这上乘道术修行起来颇是不易,哪怕在一真法界试炼无数次,还是不能协调神意,存思和睦。 距离中成境界,仍还是差了一线的距离…… 此时。 他神色一动,忽得转目向西北处看去,以他的肉身修为,却是感觉到了一股锋锐至极的气味,正在割裂大气。 而果不其然。 在数十息后,便有一道精纯剑光飞掠而来,如是一道匹炼般,以刚猛犀利之势,顷刻横贯了数十丈虚空,直直擦过陈珩耳畔,将他身后那道不甚宽阔的阴河都几乎一劈为二! 而在斩分了阴河后,那剑光又一缩,瞬息遁去了远远。 “你就是那个陈珩?” 一道身影抬手,将剑光收起,缓缓赞道: “果然有几分胆色,是我辈中人!” 章节目录 血压上来了,请假 没什么意思了,跟一纯正低能five铁沙口对线,当然,也不算是对线,他是如愿以偿被永封了,我也如愿以偿血压上了。 不是全职,更新就这样,你说水,随便了,那也就这样,有很多好书,请不必执着这一本。 我去小红书和贴吧练一练抗压,明天可能更。 《仙业》血压上来了,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请两天假 调整作息。 《仙业》请两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符诏惊变 “尊驾便是楼伏?” 陈珩转过眼去,一拱手,道。 那抬手收了剑光的,正是一名穿着绿袍的阴冷少年,他面白如纸,唇色淡似若无,身量瘦削如一根生于岩隙间的孤竹,好似积年困顿于卧榻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可此人双目却偏生又亮若明辰,炯亮有神。 精芒在其内喷涂流转,如是一口已然出鞘的宝剑,锋锐无当,不动则已,动则便要杀人! “临危而色不变,有这般的胆性,难怪敢亲身涉险去兆修那处救人,兄台果真是高义。” 楼伏上前,同样拱了拱手,回礼道: “幸会,在下便是楼伏。” 陈珩微微一笑,道:“同是一族,怎忍心见他们沦为被兆修豢养的牲畜血食?不过是应有之意罢。倒是楼兄,虽是阴灵之体,却是在做着救苦的善行,令人敬服。” 楼伏听得此言面容正色,微微敛了眸光,朝北面遥遥一拜后,才方道: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虽未能够拜入乔真君门下,却也是蒙真君教导,在门下听讲的,真君使我明道德,又授我剑术招法,实是恩重如山。 我做这些,也不过是图个心安而已,实当不得这般夸赞。” 陈珩知晓他口中那位乔真君,应就是中乙剑派那位削山成柱,于其上留下“阴蚀红水”修行之道的前辈高人,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须知在正统仙道之中,非仅等第清晰,便连各境界所加之的尊号,也皆是循着道廷的传统旧制,高下分明。 胎息练炁并不入流,姑且不论。 筑基可称真修,紫府洞玄是为高功、炼师,金丹元神是真人、法师,返虚、纯阳被冠为真君。 至于合道这个道中称尊,离真仙仅是一步之遥的境界,又有道君之称。 楼伏所言的那個乔真君,纵不是三灾成就的纯阳,最次也是返虚了。 在仙道之中,亦然是一方大能! 这时。 楼伏腰间悬着的一方玄龟状骨饰突兀弹起,发出一声如钟磬也似的颤音。 他挑了挑眉,掐诀念咒,将手一点,玄龟空洞的颅首处便有一粒豆大的金光生起,再倏忽一闪,就缓缓遍流过周身,像渲上了层极浅薄的焰霞。 见陈珩看过来,楼伏淡淡笑了笑,主动出言解释道: “这乃是乔真君指点我练出的一桩鬼器,其名唤作小六合龟,能有内景之能,莫看现下只是巴掌大小,其实里内却甚是广大,方才是里内的人不小心触到了禁制,已被我闭了门户…… 对了,在来寻陈兄之前,我已去了那宅邸一趟,将里内的近千生人都收进其中,接下来的琐事,便交由楼某做安置吧。” 陈珩目芒一闪,拱了拱手,道: “倒是桩好宝贝,如此倒是多谢楼兄了,我并无此等物什,在这地渊里,带着近千人赶路着实不便,而且也寻不到什么合适去处来安置,实在劳烦了。” “此类事由与我而言已然是轻车熟路,算得上什么? 不过恕楼某冒昧了,不知陈兄接下来欲做如何打算?” 楼伏上下打量陈珩一眼。 面上忽得窜上一股轩昂战意,似是见猎心喜,欲与陈珩先行打上一场再说。 “若是无事的话,不若你我二人同行?待楼某安置好了这些人口后,你我间论剑比斗,互证所学,岂不是一桩美事?” 陈珩眸中微露讶异。 不过想起剑修增进功行的法门,也大多是四处来寻人斗剑试法,以此来磨砺神念,便也一时了然。 他的剑道境界尚是不如楼伏的。 不过若论起一身战力,两者间对上,那就未可知了。 甫一碰面,楼伏便觉得面前这人透着股异常危险之感,仿是在那天人般的皮囊下正藏着一头会扑噬食人的凶兽,叫人浑身寒毛都忍不住要乍竖而起。 纵然距陈珩已隔了二十步外,楼伏却还是感觉胸闷非常,像是被一块巨石盖压了住,忍不住要挪步远离。 不过,愈是如此,他心中战意便愈是高昂!愈是洪烈腾起! 若非身上的鬼器还携着近千人口,只怕早已不管不顾,先拔剑了再说! “我听闻乔真人曾削山成柱,在其中留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正要前去一观,撞个运道。” 陈珩摇头言道:“至于比斗之事,在下虽亦是心向往之,却也是容后再论了。” “等等,阴蚀红水?” 楼伏皱了皱眉,竟是一时无言,良久后才叹了一声。 “想必是从宋如朴那处听来的罢?那陈兄也应知晓个中风险,我便不再赘言了,不过,你若真能得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说不得连乔真君都会亲身破关而出,见你一面……” 授他剑理的乔真君在斩尽了方圆十万里内的一众兆修阴神后,便甚少再亲身出面了,连讲道的次数亦是缩去。 若是能蒙真君召见,说不得,到时又是一桩好处。 这时。 楼伏也似是失了谈兴,只略再言语了几句,就飞身而起,没入了上空的无边冥冥阴云中。 “兄台若是取法功成,有空暇时,可来龙侯原寻我,届时楼某必扫榻来相迎!” 他笑了一声,腰中长剑亦是清吟一声。 尔后,只见阴风轰隆一滚。 上空便已倏而不见了楼伏的身形,也不知是借助流风遁去向了何方。 在楼伏走后,陈珩也不动作,只立在原地。 他从袖中摸出金蝉,将心神浸入一真法界后。 便略一挥袖,就召出来了楼伏的心相。 “果然可行……看来他的幽冥鬼道境界,竟是和我的正统仙道境界相差无几?” 见着前方光影交织,随即便缓缓现出身着绿袍的楼伏身影,陈珩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而以【摩诃胜密光定】照落,看了楼伏一声神通手段所显化的那页“摩诃金书”后。 这一瞬间,纵是陈珩,也是心中一叹。 “剑道第三境——炼剑如罡……竟不止是剑道第二境?难怪宋如朴说楼伏是真君坐下最为受器重者,原来是这般缘由。” 而楼伏自浊阴中生化出来,也不过五十年左右…… 这般年岁,这等成就,着实是不凡。 这时。 陈珩忽想起了许稚。 他虽后续颓靡了修行,却也亦是个不折不扣的剑道天才。 这二者,实是陈珩生平所见的天资最过出众者…… 虽同样有些见猎心喜,陈珩却未急着在一真法界中,同楼伏比斗起来。 而是退出了法界,随意不远处寻了方大石,于其上坐定,止念调息起来,似是在等待什么。 而果不其然,只在半盏茶后,便见鼻青脸肿的宋如朴驾着阵阴风落地,一瘸一拐走过来。 “你这是?” 陈珩问道。 “兄长竟是无事?” 宋如朴语气中的惊异还要更多些,大叫道:“楼伏没找你的麻烦,那疯子莫非转性了不成?” “你这一身伤势,是他留下的?” 宋如朴咬牙,目中几欲喷火般点了点头。 方才他本是在宅邸中高卧休憩,却突得被一道剑光斩来,削碎了半边房起过?他是要我转告你的。” “你且说来。” 宋如朴将脑袋一缩,小声道: “楼伏在赶来的路途上,遇上了山壶公和飞花婆婆麾下的几个家将,这两个大鬼已是得知岳小姐死了,正要过来擒杀你,为女报仇呢。 不如我等还是走罢,地渊里甚是广大,暂避一二,也不失为是方妙策。” 陈珩听得此语,倒也不意外,只是颔首。 他留驻此地,也不过是为了等待楼伏将生人接走。 而今事毕,纵是山壶公不遣家将来捕杀他,也该离去了。 岳小姐养炼的浊鬼道兵,这几日间也皆都被他食尽,虽还未将太素玉身的进境推至玄境七层,却也满了泰半的灵气所需。 左右定下的念头都是食鬼修行,而地渊中最不缺便是鬼物,更兼得岳小姐宅邸中的一应财货私藏,也都被搜尽。 既然如此…… “那便走罢,劳烦尊驾领我前去观经了。” 陈珩挥手一道白光,便裹着肉身,率先破空飞去。 宋如朴一时大喜,他原本还忧心陈珩是少年意气,偏生要留在此地,同山壶公的家将们来斗个你我我活,才方肯罢休。 似这般施为,才正合他保命存身的心意,放下心来。 便也连忙唤起一股阴风,离地腾空,朝前方那道白光追去…… …… …… 半个月后。 一处长满了古怪枯藤的红沙山谷中。 陈珩伸手搭住宋如朴的肩头,同样以散景敛形术遮去了他身上的气机,好似只是两块寻常可见的山石般,分毫也不显眼。 一人一鬼藏身在谷中的凹陷处,面前尽数是密密麻麻,如人肠般的狰狞枯藤,遮得严严实实。 “总算是走了……” 不知过得多久。 见覆在谷口的那片浓浓黑云终是飘走,黑云中无数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猛鬼在探寻无果后,亦是随之离去。 宋如朴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神意稍安。 他脸色惨白,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陈珩,一时不由得叹服。 早在最初瞥见零星几头鬼物的身形时,他就想给顺手宰了,还是陈珩出言制止,并将他拉至了谷底处。 初始还不解其意。 可只过了数十息。 在见得了阴云团团笼覆住谷口,群鬼嘶叫的惊怖景状后,宋如朴才会意过来…… “兄长当真是灵觉机敏,小弟远远不能及也。” 宋如朴由衷赞了一句,接着道: “方才那云里,当先的是山壶公手底的教头,高辟!那老鬼可凶顽的很,听说连正统仙道中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他吞杀了不是一个两个,若是对上,那可就麻烦了!” “此地离那石柱还有多远?” 陈珩问道。 “不算远了,至多还有半日的脚程,石柱所在的五云野地界乃是一位景修大鬼神的势力范围,他和楼伏一般,亦被中乙剑派那位前辈召见过,高辟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过敢去五云野撒泼,否则山壶公便第一个要杀他。” 说到此时,宋如朴也是纳闷。 分明岳小姐是个不受宠的。 可她死了,高辟竟是千里迢迢,几乎追杀到了五云野来? 这是个什么章程? 还等他再想出个分明。 陈珩忽若有所觉,将乾坤袋一把打开,掷出了里内的一根红线! 而那红线在弹出后的瞬息,便爆出炙烈的龙虎元真,如炸起一团星火!顷刻间便将一人一鬼的所立之处都灼得炭黑,连枯藤都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何物?” 宋如朴被这惊变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离远了,目光骇然。 “艾简下赐的地渊符诏,里内有他的一丝龙虎元真,寄形于其上,号称能让地渊的寻常阴鬼都畏惧三分……” 那红绳中寄形的龙虎元真须臾便燃尽。 连带着红绳也焚毁。 只余下浅浅的残灰…… 陈珩心中暗道,眸光一低: “我分明还尚未摧发,这红绳却自己动作了,莫非是艾简那处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而与此同时。 地渊内的玄真派道人,身上的红绳符诏皆是自主催发,爆出焰光来,惹来一阵大呼小叫。 “怎么回事?派主的龙虎元真怎失控了?” 一个相貌老成的玄真派道人瞳孔猛缩,显然深知些内情,倒退了几步。 他和身旁几个同伴对视一眼,惧是心头骇然: “派主伤了?谁能够伤他?莫非晏飞臣反了不成?!”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 小甘山。 玄真派。 艾简血气都涌去了脸上,他惊悸从玄鹤玉榻上起身,只感觉面前地转天悬,好似落足不稳了般,要一把倒下。 “陈婴,你说谁死了?” 他目眦欲裂,死死瞪着一人,语气中带着颤音: “王述师兄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玉宸旧事 华殿之内,在除去艾简外,便唯有一个年轻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手上端着盏清茶。 他穿着一身素简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左脸被一张墨玉面具遮去了泰半,只露出眼睛。 而那睛瞳也不知为何,全然是赤红的一片,里内封有着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 正在睛瞳之中来回冲荡、游走不定…… 若是陈珩在此,便能认出这人赫然就是半年前,来寻阴天子那美妇人身边的面首。 正是他一番暗中言语指点,美妇人才熄了心中欲念,让陈珩脱了一劫。 此时。 听得艾简的斥问,陈婴不紧不慢拨了拨茶盖,悠然啜了一口后,润润嗓子,才淡淡开口道: “没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故去岳真人的大弟子,你的大师兄,也是你们这一脉最有望丹成一品的王述,已是在南阐州采药的途中身死了。” 他的声音在华殿中朗朗回荡,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说是为了一味上佳的“天游泥”,和神御宗的朱灵斗上了,最后技不如人,输了几招,只能将‘天游泥’拱手让出来。结丹也时正因缺了这味大药,只能凑合寻了方品质中等的‘天游泥’,或许再加之炸汞的时候出了错漏,因此只是丹成四品,连个上品金丹都算不上。” 这世间修士但凡欲要炼就金丹,便需得整整凑齐十三味大药了,缺一不可。 神符火是其一。 天游泥亦是其一。 而玉宸派向来有出外采药的门规,派中并不供给这些灵药。 一来,是因为弟子众多,灵药又着实珍贵。 纵是从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古老仙门,再如何的家大业大,也实是经不得这般糜耗。 二来,也便是借此出外采药的机会,来磨砺众弟子的道心,使之圆实完满,不纳杂尘。 毕竟修道一途中,道心最重。 其次才是机缘、根性和资粮种种。 金丹只是漫漫修道路途的起始—— 汤室中的堂花,再是如何的盎然春融,摇光照眼,也只能当个样子来看,经不得风雨摧折。 难堪大用,不如不用! “什么?王述师兄竟只是丹成四品?说什么玩笑!” 艾简神情狂震,强忍住脑中接连不断的晕眩感,十指握拳,又连声问道: “他死了,那又是如何死的?” “自尽。” 陈婴神色淡淡,放下来手中的茶盏。 他将眼瞥向手足无措的艾简,突然意味深长一笑: “纵然‘天游泥’不是上佳,但以王述流传在外的天资,一品不成,丹成二三,修出个上品金丹来,应也是有四成可能,他的大名,连我这个别州修士,都是听闻过。 如今一观,确是名过其实了…… 他的死讯被告示出来后,乃是心中有愧,无颜回宗面见同门,遂而自尽。” 艾简闻言眼前一黑,心头逆血冲腾,气得双手哆嗦: “自尽?自尽?!以王述师兄他的性情怎会自尽?胡扯!简直是一派胡言!” “据我所知,王述后背足有七处剑创,最后更是被人直接以剑气雷音斩首而死,只是强按上了自尽的名头。” “……” 听得此语。 艾简面皮一阵抽动,终是再也忍不住,连连呕出了数口鲜血,一把就向身后的玄鹤玉塌上栽去,浑身发抖。 他胸口传来一声“咔嚓”,似是某物碎裂开来,将原本的明媚晴空搅得风云卷荡,雷音四起,轰隆不绝! 而同时。 地渊中所有玄真派道人,其身上的红绳符诏皆纷纷自燃起来,寄形的那一缕龙虎元真威能大放,惹得人人惊疑! 而在艾简倒下后,便有几个道童连忙奔进殿来,也顾不得同陈婴见礼,哆哆嗦嗦从琉璃净瓶中拿出丹药来,就要给他服下。 “等等,他这是在摄取五精时,取用多了金火之性,却还未五行调和生养。怒急攻心下,将体内的龙虎炉鼎都打了个缺漏。” 陈婴本是笑意盈盈,在看一出好戏。 但见取出来的丹药,便眉头一皱。 尔后见那几个道童更忙不迭要将丹药化开,终是看不过眼,忍不住出言提点了。 拉拢艾简,可是关乎他今后的一桩大计,草率不能。 “前……前辈……” 抱着琉璃净瓶的童子骇得几乎哭出声来: “那该用什么丹药才好啊?” 陈婴见状不禁扶额,缓声道: “无需什么丹药,他好歹也是个洞玄二重,这世间又何曾有过被气死的洞玄炼师?哪怕一时心绪激荡,走火入魔了,过得一时半会,也能神智清明,自行醒转了。” 他在说完这番话后,那几个道童仍旧是泪眼婆娑,不住叩首哀求。 陈婴无奈之下,只能耐着性子,将手一按,度过一道如重水般深邃寒湿的气机,在艾简体内化开。 在那道气机发出后。 一时之间,整座殿宇都是冷幽入骨,水湿气绵绵遍布,寒冽非常,将几个道童冻得肌体发青,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 饶是以陈婴的阴沉心性,还是觉得今日这幕真个是开眼了。 忍笑抬起一指,将弥散流转在外的寒气收了,这才让那几个道童免于冻死在场。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 “你们主人虽被玉宸派驱逐,流放到了南域,但好歹也是大派弟子,更是上虞艾氏的出身。身边莫非就没几个可堪一用的使唤童子吗?你们几位的修为,也太低弱了些,也是丟了艾简的颜面。” 那几个道童脸上都纷纷现出愧色,支支吾吾。 还是一个胆大的站了起来,咽了口唾沫,拱手施礼,苦笑回道: “让这位前辈见笑了,在仆等头上,实还有一个大管事,平日间都是他随侍在老爷左右,只是近日大管事出了山门,分身乏术,才……” 陈婴打断他,道:“艾氏可有仆僮、侍女随艾简来了南域?” 道童呐呐无言,只低着脑袋而已,不敢接口。 陈婴一时心下了然,笑了声。 “看来艾简破门而出的传闻,倒是有几分可信,如今都还未同族中释怀?” 他用手指在椅面上轻轻敲了敲,暗自道: “可如此一来,才方有我的可乘之机,拉拢艾简的把握,倒是又要添上几分了!” 这时。 得了陈婴的气机助力后,艾简也悠悠转醒。 他咳嗽两声,推开了一众围在身侧的道童,面沉如水,静下心来调息了几个回合后,才神色稍松。 “王述师兄……是谁杀的?” 几个道童对视一眼,识趣地走出华殿外,又将殿门掩了。 在沉默许久后。 艾简才方勉强压下满腔怒气,挥袖将禁制齐开,掩了殿中所有的动响。 做完这一切,他一字一句开口言道:“是谁能以剑术杀了他?是谁竟修成了剑气雷音?!” 陈婴并不急着接口,道:“你如今正是洞玄第二境——摄取五精,还是要将心性定下方是,否则成丹时刻,便是难了。” “陈婴,哪有空同你来谈玄论道!你既已知实情,又何苦来同我遮遮掩掩!你来此处,不就是想拉拢我?” 艾简冷笑连连,道。 陈婴微微一笑:“不错,我特意来此便是拉拢你,而至于是谁杀了王述,是谁不想让你重回玉宸派…… 你实则心头已然是有名字的了,不是吗?” 艾简闻言一怔,目光一厉,沉声开口: “是谷昭这老匹夫派人下的手?” 在见得陈婴颔首后。 艾简心头怒意更盛,嘴唇都有些哆嗦,新仇旧恨一齐涌了上来,让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谷昭和艾简故去的师尊岳真人,同为玉宸派的长老,且皆在玉宸九殿中的玄教殿供职。 二者为了争夺玄教殿的权位,屡屡多有不睦,明争暗斗多年,便是门下弟子,亦从不来往,可谓是泾渭分明。 而艾简被玉宸派驱逐,赶至了南域,也同谷昭脱离不了干系…… 在一次同朱景天的宇外征伐中,谷昭和岳真人主持同一战阵,事后,虽是击溃了朱景天的宗派势力,斩首无数,夺回了一方界空,但岳真人却也因此莫名身陨,魂归太虚。 岳真人同谷昭本就多年不合,这次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由不得他的门下弟子不做他想。 在几次状告无果。 又眼见着谷昭毫不留情地夺了原本是属于自家老师的权力,打压异己,在派中风头正劲的模样,艾简终是忍耐不过了。 他虽不能杀了谷昭,替师复仇,却也有其他法子。 在一番商议后,便伙同师弟万松,二人以一桩法器做饵,将谷昭的独子诱出了山门之外,随即合力伏杀了他。 这一桩谋算自然瞒不了多久,况且二人在怒火攻心下,布置的手笔也算不上多精妙,明眼人一看便知,简直是错漏百出。 同门相残向来是各派明面上的大忌,即是魔道六宗也不例外,只是要宽弛一些。 很快,未出几日,逃去天外的艾简和万松便被道纪殿的一位长老擒回,等候门规发落。 若是个死无对证,兴许还能再斡旋几日,看看有无可为之处。 但谷昭独子的元灵竟是凭着一门秘法,硬生生逃回了玉宸派中,未被杀灭干尽。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实是百口莫辩,证据确凿。 连几个同岳真人生前交好的宗门长辈,都不好下场相帮。 万松当即便被道纪殿处死抵命,以正门风,只容下一条元灵去转生,未得接引,也不知下一世是否还有修道之机。 而艾简则因母亲再嫁族人,继父乃是艾氏的实权族老,修为亦高强莫测,各派都结交有好友。 在艾氏几番恳请,又舍了番大代价,来同谷昭说和,艾简终是侥幸免去一死。 关押进饥馑苦境三年,受足刑罚后,艾简又被驱逐出了山门,让他来南域这等穷土创立道脉,宣扬教化。 虽是体面无存,却也到底保下一条性命来。 而岳真人门下统共也仅三位弟子。 艾简和万松知晓王述这位大师兄的性情,认定他绝不会首肯,又不忍耽误王述的道业,故也没有串联,只是私自起事。 在一死一逐下。 岳真人门下便只剩一个王述仅以身免,还尚留于派中,却也是个独木难支之相。 在南域的这几年中,艾简的道行进境微乎其微,已是将深恨谷昭入骨。 他只盼望着王述能够修成上品金丹,成为真传弟子,将自己解脱出苦海! 而若是侥幸丹成一品了—— 莫说真传,连道子的席位都能争上一争! 以道君之尊都要从无边太虚之中分神出离,亲自为其阐玄讲法! 若是到了那般境地,区区一个玄教殿的谷昭,又能算什么东西?又能够阻些什么? 他艾简重归玉宸派山门,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届时想将谷昭揉圆捏扁,不必亲自出面,自有无数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会争抢着代劳。 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 如此—— 才方是大丈夫的所为! 便是心存着这念想,艾简才忍辱负重,在玄真派一日又一日的苦捱了下来。 可王述仅丹成四品,又一夕身死。 这则讯息便无疑是打碎艾简的所有野望…… 他颓然箕坐在地,两手握紧成拳,一时竟无措地失了神智,久久都未缓过来。 陈婴见他这般景状,心下一哂,默默摇了摇头。 他此次不远万里,从南阐州赶来东弥州,虽是为了地渊中尸解仙身上的那桩大造化,却实则,也是存了网罗各州人杰,扶植羽翼,好方便与陈祚、陈道正等人相争的心思。 这艾简,便是他预选中的其一。 不过观其心性,嬉笑怒骂,皆是形于声色。 这般的人物,纵是要收得麾下,也需经得一番调教不可,否则难成什么大器。 …… “艾兄还是节哀顺便方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皆是天道定数,违逆不得。” 过得半晌。 见艾简依是面沉如水,一言也不肯发。 陈婴无奈,只得率先出言,随意挑了个话头: “上次我假做面首游戏,随贵族的艾媛来此搜寻阴天子时,曾见得一个流落在外的弟兄,他名为陈珩,不知现在何处,可否唤出来一见?” 艾简闻言吃了一惊,终是从那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而等他说完陈珩的去向后,陈婴亦是微讶。 “竟是地渊?过上不久,待我和怙照宗的一众长老引动了浊潮,地渊里一众血肉生灵都要灰灰,他又哪得命在?” 陈婴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可惜,可惜,却是要误杀陈珩了。 原本还想顺带将他送去陈润子和陈元吉那处,换来郁罗仙府的一个添头人情,而今却是可惜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陈润子和陈元吉…… 郁罗仙府? 饶是艾简再是如何的意志消沉、心如死水,这时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将面容一凛,皱起一双眉来。 他知晓陈婴乃是那位在九州四海都凶名赫赫的玉枢真君的子嗣,而陈润子和陈元吉亦然。 不过二方却绝然不是站在同一处立场。 若说陈婴已是投入了陈玉枢麾下,俯首帖耳,甘愿为陈玉枢所驱使。 那陈润子和陈元吉这一众人,则是因着阻道杀身之仇,对陈玉枢深恨入骨,又仗着有郁罗仙府在手,和空空道人的看顾,屡屡来坏陈玉枢的好事。 二方早已是个不可调和之相。 尤是在八百年前,陈玉枢和陈象先互换一招后。 前者被折断了龙角大杀剑,失了随身的剑器; 后者更是被当即打灭了肉身,被陈润子和烛龙大圣等人匆匆救走,再不曾现世,也不知是否还存着性命。 就更是形同仇寇、不死不休了。 这些谈论,在各派各族一向都是个奇闻异事,艾简也从来只是听听就过,并未有多留心。 却是想都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被卷至其中。 一时之间。 连王述身死的哀恸都被勉强压下,只觉得心下骇然,惴惴难安。 陈婴向来是陈玉枢这方的人物,在陈玉枢被困于洞天,画地为牢时,代替他办了不少事情,也因而与陈润子等人多有不睦,甚至还大打出手,以命相搏过。 而今听得陈婴竟是想将陈珩交给陈润子,以换得郁罗仙府处的一个人情…… 艾简只觉得像是听得了一个惊天大秘。 一道彻骨寒意从脊背升起,浸入脑神,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你……” 他猛得起身,以手指向陈婴,面容来回变幻了几番,竟是说不出话。 “陈珩竟也是玉枢真君的子嗣……这可真是……” 艾简最终还是颓然放下手,将袖一甩,语气莫名道:“这么久了,身边竟是存有着一个大人物?我却还浑然不觉,倒是可笑。” 再一想起花神府的老友谢覃,竟是自不量力,还想将陈珩收入门墙内。 艾简更是心中百感交集。 只觉得在真正的仙道大能面前。 他和谢覃,皆是渺小如蚊蝇一般,微不可道,不值一提。 陈婴淡淡道:“陈珩的资质不显,你看不出他的真正来历,也实属是正常,连马匹都有上驷、中驷和下驷,又何况人乎?” “莫非是和玉枢真君互换一招的陈象先已然伤势尽复?” 艾简忽然言道。 陈婴皱眉,摇了摇头: “他陈象先现下是死是活,乃是一桩万古悬案,我亦是不知。” 艾简目视陈婴,道:“你向来是站在玉枢真君那处的,替他办了不少事情,而今却要拿了陈珩,送给陈润子和陈元吉,卖郁罗仙府的人情?除了陈象先破关而出外,我实想不到你陈婴为何会这般施为。” “向来站在父亲那处?只此句,便实是真正的妄言了,再说你也猜错了。” 陈婴道:“我先前为父亲所做的那些,不过是顺手施为,好方便讨要一些好处罢了,和陈润子等人的不睦,也不过是虚应故事。 无论父亲还是郁罗仙府,都并非什么善类。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我若是不改心志,只选取一方而从,若是败落了,那事后又哪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唯有四处摇摆,左右逢源,才方能在这步步杀机里,觅得一线生机,成就我陈婴一人的无上大道!” 艾简被他的言语震得失神,瞳孔紧缩。 而话毕。 在沉默良久后,陈婴才方又幽幽开口,怅然拍手道: “不过先前那般两边讨好的心思,已是再做不得,而今,我却是只能始终一贯,站在父亲那处,同郁罗仙府来做割舍了。” “此言何解?”艾简问。 “在离了南阐州前,父亲曾将我召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让我见识了一些隐秘。有那等的神通威能,等扛捱过最后一重的纯阳雷劫,过了这命定的天地灾数,郁罗仙府算什么?陈象先纵是伤势全复了又能如何! 整个八派六宗,又有几人能阻父亲的道途?纵是开宗立派,称尊做主,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亲眼目见了,我何苦还同郁罗仙府不清不楚,早便应该弃暗投明了!” 陈婴笑道:“原本还想将陈珩也送去陈润子那处,顺便最后给郁罗仙府卖上的人情加个添头,好聚好散。只可惜陈珩竟是去往了地渊,如此一来,还真是天道自有定数,却怪不得我陈婴了!” 说完之后,场中一片沉默,艾简脸色阴晴无定。 过得半晌。 他唇角才泛起苦笑来,叹了一声,道: “你竟把这一番话都说了出来?看来我若不随你同去先天魔宗,只怕今日是难以善了……” 陈婴玩味一笑: “艾兄,你是个聪明人,心气也高,自当年破门而出后,便是宁死也都不肯重回艾氏,纵然艾氏出言救你一命,也视为是终身的屈耻,还跑去上虞大闹了一场。可而今王述又是凄惨身死,玉宸派你也同样回不得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缺一都不可。 你莫非真就甘愿在南域这等穷土蹉跎岁月,最后落得个碌碌无为一生吗? 于我同去先天魔宗罢,那里有上乘道书,上等的福地洞天,丹药灵机更是一样不缺!先天魔宗更是魔道六宗之冠冕,不比玉宸派要逊色。 我可立誓,只要你签下法契,我便从父亲那将《琅嬛秘笈》的副册讨要过来,允你一同修行。” “……什么?真个是《琅嬛秘笈》?!” 饶是艾简一直举棋不定,此时也是狠狠犹豫了,目芒一阵闪烁。 世人皆知,陈玉枢只是显在明面上的,便足有三桩稀世奇珍。 其一,是空空道人留下的《豢人经》传承。 其二,是他从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那处,盗来的“梵号万神尊拱幡”。 而其三,便是陈婴方才所言的《琅嬛秘笈》。 此书分为正副两册,号称妙法无边,能够穷尽天地宇宙之间的一切大道至理,衍变无量生灭合化。 上能够牵引日月星辰、风云雷雨,下能够驱策山岳湖海、飞潜动植,真个是形神俱妙,通玄得道的仙家宝经! 而《琅嬛秘笈》的正册除去陈玉枢外,也唯有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曾经观阅过。 还因此略有所得,创出了一门造化清浊的大神通,传给陈玉枢,让他在丹元大会上打出了赫赫威名来。 纵然陈婴所允诺的不是《琅嬛秘笈》正册,仅是副册。 也足够令艾简心驰神往,几乎难以自持了。 见得他神色动容。 艾简又笑,道: “除去《琅嬛秘笈》的副册外,若你日后在办事时立下了功勋,便是先天魔宗的五帝大魔擒拿、火府内铸六丁法、丑伯食生术、伏刃法种种,我也皆可做主传给你,让你习得。 而我父学贯天人,精通百家之术,斗枢派、阴景教、血河宗、雷霆府、鱼龙道、南海二十四部妖修的秘法…… 艾简!你不来投我,却又能投谁?!” 这一声叱问如是雷霆霹雳般,骤然炸响! 直震得人耳膜刺痛非常,五脏六腑都砸跟随着一齐颤动! 艾简也是吃了一惊,心神恍惚。 好一阵后,才咬牙开口: “请陈兄说个内里实情,莫要诓我,王述师兄真个已死了?他怎会死得那般轻易?” 若有可能。 他实是不想弃了玄宗,投身魔道中去…… 玄门八派中虽有内斗,而其中又以玉宸派闹得厉害些,但终究是不会涉及本根,在可控的范畴内。 可魔道六宗便不同了。 明面上虽颇有克制,可据艾简平素间的听闻,那私底下近乎是百无禁忌。 而这点也罢。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欲掺和进陈玉枢和郁罗仙府的争斗间。 诚如陈婴所言—— 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步步皆是杀机! 若到时有个什么不测,莫说成道,只怕连元灵都要灰灰,转世投胎都不能够。 陈婴显是知晓他的顾忌,只轻笑了一声,面容平静开口: “在被神御宗的朱平斗败,失了‘天游泥’后,王述于南阐州的安阴泊龙虎交汇、丹成四品,在他成丹后,谷昭的徒弟和立子仗剑出手,有心算无心之下,用剑气雷音斗败了王述,斩了他七剑,最后直接将其一剑削首。” 和立子…… 剑气雷音? 艾简一时皱眉茫然。 他因自身的阴戾性情缘故,除去师门之外,在玉宸派内就无什么人脉了。 尔后在饥馑苦境关押三年,被驱逐来了南域这等穷土后。 往日间碰面还有几句言语的同门师兄,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彻底无人来烧这口冷灶。 对于和立子这个人名,艾简实是甚为陌生。 而有关“剑气雷音”这个剑道修行的第五境,纵然是他艾简自持甚高,剑道天资不俗,往日在宗门间也曾被长辈夸赞过。 却也并未修至此境…… 如今,连他都仅是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堪堪能够使用出剑遁而已。 就这还尚是在南域含辛茹苦,苦心多年才得来的成就。 因而乍一听闻和立子这个陌生的人名,居然修成了剑气雷音境界!更是凭此生生斩杀了王述! 艾简一时唯有默然而已。 “和立子是谷昭悉心教养的徒弟,这么多年藏着掖着,便是害怕被人给害了,你不知晓,也实属是正常。此人乃是个真正的人杰,洞玄境界就修成了剑道第五境——剑气雷音,同中乙剑派的弟子相比,亦是丝毫不逊色!” 陈婴先是赞了一句,然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不过,你们玉宸派里虽然内斗,但也真是讲究,不坏本根啊。 非得得到王述结丹后,和立子才肯飞剑杀他? 可惜了,但凡王述是结出了个上品金丹,都不至于遭上此厄,只能是怪他技不如人了。” 艾简面皮一时涨红,羞愤交加,无言相对。 金丹对上洞玄,虽是一个修成了剑气雷音的洞玄,却竟是落败身死。 这事若是被传出去,王述生前所积的大名,都要成了和立子脚下的阶石了。 艾简心下盘算了一遍,半晌后,却是不免绝望。 王述已死…… 而和立子是堂而皇之,待他凝练出金丹了才仗剑出手,将他斩杀,并未坏了王述的成丹时机。 洞玄杀金丹! 似这般的剑道天资—— 纵是不做任何遮掩伪饰,宗门中也会有人看好和立子的前程,提前下注,替他说情。 哪怕有门规责罚。 在各方斡旋下,也绝不至死,不会坏了道途。 这个仇,怕是难报了…… “谷昭!和立子!” 艾简大叫了一声,怒发如狂:“先害我师,又杀我兄!此恨纵是倾尽四海之水也难洗尽,我与二贼必不干休!” 见艾简双目几欲滴血的狰狞模样,陈婴连忙温言劝慰了几句,心下对于王述,实则也是觉得荒谬。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也不知王述生前的大名,究竟是为了在派中自保,才联合人造势做出的; 亦或是在成丹时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才落得个无可挽回的下场…… 毕竟他的师尊岳真人突然兵解,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缺了长辈教导,一些结丹时的隐秘关窍、行气术语,只怕都是一知半解。 而金丹品秩,人力七成,天数三分。 可谓渺茫难测,险而险之,是一道生死玄关…… 陈婴脸上微微一笑,淡然开口道:“八派六宗,唯有真传弟子,才算得是门派根基了,残害不得。倒是可惜王述,没得到这层皮,倒是栽了。 艾兄,你如今不能重归玉宸派,又不愿回返艾氏,若想有朝一日替师门复仇,便唯有借我之力了。” 这话倒是实情了,而艾简此时仍是存着顾虑,心思重重,只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在闲扯了一些各派的秘闻琐事后。 陈婴也失了耐心,将茶盏一放,拱手便要告辞。 “陈兄,此事着实干系不小,请容我再思虑个几日。” 艾简连忙起身相送,低头言道,直到陈婴微微颔首后,才放下心来,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亲自去地渊一趟,将陈珩接引出来?” 见陈婴神色淡淡,艾简情知自己的首鼠两端,已是让这位魔道的真人有些不喜了,自感失了颜面。 正要想着找补,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开口道: “陈兄既想最后卖一次郁罗仙府的人情,缺了陈珩此人,却是未免不美,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陈婴闻言止步,负手在后,稍稍挑起眉头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索人 迎着艾简的目光。 在短暂的无言后,陈婴还是摇了摇头。 「又并非是一母所出,他陈珩的生死,又于我陈婴有什么干系?再且,地渊可是广大非常,不是我小觑艾兄,以你的本事,想找到他,只怕来回一趟,都非得两三月不可……」 而地渊中的阴神鬼物无数,陈珩死活都尚未可知。 若下去只是寻得了一具尸身。 那也是白费气力! 「方才你也听得了,我近日和怙照宗的几位长老,要以他们宗内的「元磁金光球」,颠倒地渊内的两仪元磁,将浊潮给吸附上来,震动地膜,那可是一桩大动作。」 见艾简似还有要开口的意思。 陈婴淡淡一笑,道: 「你莫非以为自己的那点洞玄修为,能够在「元磁金光球」下幸存下来?浊潮起时,地膜震动,一应血肉生灵都要被悉数杀尽,难以幸免,还是莫要去自讨苦吃了。」 元磁金光球? 艾简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此物乃是怙照宗的一件道器。 怙照宗的几位道君花耗了不少苦功,在天外宇宙四处采集地心元磁之力,以此为主材,辅以万年玄铁、罡煞之炁、五精真形等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辅料,才得以炼成。 在此宝成就后,怙照宗为此还大庆了一日,众真欢腾。 这元磁金光球含有莫大的威能,一旦放出,光凭借自身重量,都足以将一方界空压得塌毁崩陷。 所至之处,一切有无形之物,不拘是什么银山铁壁、前古神怪,都要被消融成灰,不能抗拒。 更兼得此宝还能够借地心元磁之力,颠倒两仪,就更是个不凡了。 听闻陈婴居然向怙照宗借得了元磁金光球,艾简在讶异之下,对陈婴的敬畏又更深了一层。 不过地渊可是胥都天的命脉所在,里内至深处的阵法,关押着一群自前古时代存活下来的神怪、菩萨、大妖、魔王…… 更莫提还有一尊尸解仙在里内借着秘法苟延残喘了,可谓是一座阴气森森的天地牢笼! 旁人或许是不明真相。 但艾简毕竟是十二世族的出身,又曾在玉宸派修道,自然是知晓这些内情。 陈婴和怙照宗的人敢对着地渊动用元磁金光球? 就不怕动摇了牢笼,就那些凶神放出了生天来? 对艾简的疑虑,陈婴却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只笑了笑,道: 「我纵是想同郁仪罗府那处好聚好散,陈珩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添头,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关键还是在于陈宣武那处…… 元磁金光球近日便要启用了,已是算定的时辰、方位,更改不能,你纵是想讨好我,要下去寻人,也是自取其祸,并不值当。 更改门庭乃是件大事,我容你些功夫来思虑,在此期间,你随时能够签下法契,落下姓名。」 他施施然取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契纸,伸手递给艾简。 而艾简在接过后,只是看了一眼,面容便微微色变,几欲发作,只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待得他一行行看完后,额角已是隐隐青筋迸现,压抑不住怒火。 「陈兄是把我艾简当成了仆僮吗?哪怕如今是虎落平阳了,又何必欺人太甚!」 他冷声道。 「谁家的仆僮能进入先天魔宗修道,享有福地洞府?又能够观阅《琅嬛秘笈》这本宇宙奇书?艾兄,非是我要苛待你,实是你眼下已然别无他处,只有我陈婴这一条退路了。」 陈婴笑意自若,直视艾简双目,一字一句道: 「当然了 ,你若是甘愿在东弥南域这等穷土了此残生,能将师门仇恨置之脑后的话,那便当本真人只是递了张废草纸过去罢。 想不通的话,等过上月余,再给我答复罢,陈某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艾简的肩,若笑开口言道: 「我知你还心存着顾虑,可过上个数十日,负责玉宸派南域道脉校考的司马灵真和侯温,便会来这小甘山见你,届时他们也会一并带来王述自尽的死讯。 到了那时候,何去何从,我想艾兄应当便能够下定决心了。」 艾简瞳孔猛得一缩。 心念急转。 也便明白了过来。 分明司马灵真和侯温是负责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可却迟迟不来自己的玄真派勘定。 这个中缘由,只怕皆是因为王述师兄了。 若王述能够凝练上品金丹,莫说是丹成一品了。 派中玄教殿的一应长老投鼠忌器下,也要看顾王述的面皮,给自己玄真派的评定,绝然不会低。 上考不敢断言,但一个中上考,必然是少不了的。 可而今王述仅是丹成四品之相,还被谷昭的弟子和立子以下伐上。 洞玄杀金丹。 威名尽失。 那一个下下考,必然是逃脱不了的…… 「难怪这二人迟迟不肯来玄真派见我,分明司马灵真还在浮玉泊露过面,除去了一头恶嗔阴胜魔。这些人竟是在等待王述师兄的丹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到此处。 艾简只觉得仿是一片阴云被扫去,心头再无困惑了,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怆然之感。 师尊被害,师弟被杀。 而今被王述师兄都被除去。 这偌大玉宸派内。 看来实是再无他艾简的立锥之地了…… 看得艾简眸光一阵闪烁无定。 陈婴已是知晓他的心思,缓缓笑了一声,也不多言,就纵光离去,瞬息飞掠出重重关山之外,不见了行踪。 而艾简在瞥见陈婴墨玉面具下,睛瞳中封存的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后,亦是一时默然无言。 直到陈婴已离去后不知多久。 他才伸手一招,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口银芒四射的锋锐飞剑,将之握在手中,摩挲几阵,低声道: 「银目,你方才都听得了吧……我该如何才好?」 他手上这口银芒四射名为「银目剑」,为法器之属,已是孕有了器物元灵的了。 银目剑是岳长老生前亲自施为,呼朋引伴,用玄中银精为母材,神水浸泡,天火炙烤,三千大匠锻打磨炼,埋藏于万古铜山之下,尽汲英气秀华,算定时日后剖山为两半,才方成就。 此剑只放在半空中,便如是一尊银目大神明睁目,耀得方圆数十里皆是亮如极昼,不可视物,因此得有了这个名号。 银目剑与艾简朝夕共处,情谊深重,远非他人能比。 听得艾简的问话,银目剑先是微微颤了颤,发出一声高亢剑鸣,尔后剑身内才传出来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女声: 「小简,你如今正是在「摄取五精」的时候,要持定心神,若是走火入魔了,日后道途上可怎么办?」 艾简长叹一声,声音微有些哽咽: 「王述师兄死了!他死了!你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他的天资可是连火龙上人都称赞过的,如何才只会是丹成四品?! 定是恩师死了,无人可以依靠,在门中被谷昭那老匹夫明里暗里打压,才延误了功行,落得如此下场!」 此处再 无旁人。 艾简也终是眸光赤红,举袖掩面,几乎潸然泪下。 他的师门关系甚是和睦异常,兄友弟恭,相处数年间,都并未有过丝毫的不快。 而早在艾简破门而出,孤身一人前往玉宸派修道时,也是岳真人怜惜他的处境,将他收入门墙中来教导,可谓是师恩深重。 正因此缘故,在岳真人被谷昭暗害后,他和万松才会不顾门规,对谷昭的独子施下死手,来个以牙还牙。 而今。 在王述被和立子攻杀后。 除去他这个戴罪之身外,岳真人一脉已算是尽数绝了,风流云散! 念及至此。 艾简只觉得心似刀绞,愁绪万千。 「方才那个陈婴,好似只是一道灵身分化而出,并非真身亲至?」 银目剑亦是深深叹了一声,道:「观他左眼中那道血魄,必是修行了什么魔法邪术,你在同他打交道时,只怕要小心一些。」 艾简苦笑一声,摇头: 「他方才的言语中,说要同怙照宗一齐向地渊打出元磁金光球?想必真身应是在怙照宗的山门内了……」 「你要应了那个陈婴的法契?」 银目剑忽然开口。 艾简反问:「我已听得了他的这么多隐秘,你觉得陈婴是个善类?我能逃脱不成?」 银目剑半晌无言,剑身摇了摇,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艾简仰起头,看向天边聚散无常的流云,目光满是复杂。 仔细想来。 早在艾媛自作主张,来南域寻照阴天子时,陈婴便已是顺带盯上自己了。 那时他用一门惑心的幻术,让艾媛误以为陈婴也是自己男宠中的一员。 而艾简在几次照面下,居然没有看出艾媛是中了幻术,没有察觉到分毫迹象…… 「他陈婴同我说了这么多,若是回绝,只怕顷刻间就会迎来杀生的祸患。」 艾简怔然,将袖一摇,道:「连王述师兄都死了,谁又还能庇佑我呢?九州四海虽然广大,却再没有我艾简的去处了。想继续修行,想为师门复仇,看来只能投向陈婴麾下,甘为鹰犬,令其驱使……」 他手上的银目剑微微闪了闪,将光华一收。 一人一剑皆是久久无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山秀奇,林麓幽深。 离了小甘山后,陈婴将云头按落,在一处清净地界停下。 他将手一指,便从半空扎下来几根旗幡,起了一片法阵,如罗盖般罩住群山万壑,将之笼定在了一片深白的稠云中。 尔后又放出一座约莫亩许大的精致宫观,上下皆由乌山金铜铸就,窗柱门户浑然一体,皆在灿灿射光。 陈婴径自登入殿中,坐了主座,随意取了***书在手翻看起来,意态闲舒。 而在翻看时,他睛瞳中的那道血影几个冲荡穿梭,却都是冲不出来,终是不耐言道: 「你在此地作甚,不回怙照宗去了?」 「怙照宗自有真身在主持,我去作甚?」 「那你将我放出来,或是把我弄去怙照宗,让我好生吸食一番血气、阴煞气!囚困在你目中不得自由,这算是个什么模样!」 血影叫道:「好端端,怎突得把我带来你的这具分身上,你小子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陈婴头都没抬一下,只将手上书页翻了翻,道: 「你也知晓,我真身尚在熟悉元磁金光球,脱离不得。而艾简若是迂腐不堪,觉得我是个魔门贼子,不欲同流合污,将司马灵真和侯温串联起来,届时,便是你的用 武之地了!」 他这一说,血影登时了然,嘻嘻发出怪笑声音。 「明白了,你是觉得这具灵身打不过他们三人联手?要我给你当护道人来了!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真是举世无敌啊!」 那血影似是畅快至极,在陈婴睛瞳里飞速游走了几转,道:「那艾简可会签下法契?」 「他还有别的后路不成?」 见陈婴语气如此笃定,血影反是不解了:「他好歹也是上虞艾氏的出身,就算重返玉宸派无望了,难道就不能回族中修道?」 「你是没听过艾简的境遇,此人纵是身死,也不会愿意回返艾氏的。」 陈婴莫名一笑,却并不细谈。 将艾简收归己用,便无疑是在未来收服了一尊杀力无穷的剑修。 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纵是不如修成了剑气雷音的和立子,也是个人物了。 而陈婴既决意以陈玉枢为马首是瞻,便是要全力以赴,网罗羽翼,为他办事,还要办得漂亮! 须知在陈玉枢麾下效力的,可不仅仅是他陈婴一个。 陈祚、陈缙、陈道正、陈婵…… 这些皆是同他争功的! 在此般景状下,他又怎能不收罗各州人杰,壮大势力? 这就犹若是世俗间的诸皇子夺嫡般—— 唯有广结党羽、选爪牙之士,才能用之争斗,不在半道为人所害,方便蓄积大志! 在陈婴暗自思忖之际。 忽听得一阵飞空声,然后便是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气直冲鼻端。 「主上,郁罗仙府那处有传讯来了。」 有女声开口言道。 「是谁?」 陈婴挥手:「又是关于陈宣武和那个袁扬圣?」 女声又道:「这一次不仅于此,还添了个人名,郁罗仙府要主人将一个叫陈珩的,同样送去天外来。」 这一句终时让陈婴皱眉。 他阖上书中书卷,抬头问道: 「等等,陈珩?这倒奇了,他们是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郁罗仙府 抬头时。 立在殿门外的,正是一个美艳妩媚的鲛女。 她身着一袭彩衣,腰间佩着环形的玉玦,闪耀五色光,纤长柔美的鲛尾从裙摆下窸窣探出,正轻轻一摇一摇。 鲛女整个人都被一股湛蓝色的哗哗水浪托在半空,身不染尘,如是一尊雍容的飞天神女。 见陈婴皱眉发问。 她低头,不解道: 「奴亦不知,或是郁罗仙府中几位擅天机数术的陈族人,算得了那陈珩的姓名?方才陈议潮传讯过来时,再三要求将陈珩也一并送出天外,否则他必不与主上干休。」 「将陈珩一并送出天外?」 陈婴冷笑:「这群郁罗仙府的蠢物们何其不知足也!将陈宣武和那个什么袁扬圣送出胥都天,便花已是费了本真人偌大的人情!以为瞒着父亲做出这事,我很是容易吗? 陈议潮还不与本真人干休?就他那点微末道行! 当初若不是为了卖陈润子、陈元吉的人情,这鹿豕哪能得命在?早便被我送去转世轮回了!如今还在此大言不惭,倒是好笑!」 见得陈婴面上微现出怒色。 鲛女讪讪将头低下,不敢轻出一言。 而陈婴睛瞳中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亦是吓了跳,停了穿梭冲荡,将身影乖乖定在原处,不做动弹。 待得半晌,陈婴眸底寒光稍稍敛去后。 鲛女才大着胆子,小声道: 「主上,那郁罗仙府的传讯,可还理会吗?」 陈婴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言语。 他早先在陈玉枢和郁罗仙府处左右逢源时,陈润子、陈元吉都卖了他不少人情,赐给好处。 不论丹药道书,还是阵盘符箓,皆是不缺的。 就连结金丹时的十三味大药,郁罗仙府都帮陈婴凑齐了三味,可谓是厚爱了。 而陈婴自诩是个知恩之人。 虽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亲眼见识了陈玉枢的底蕴,决意彻底倒向他这一处。 但郁罗仙府。 尤是陈润子和陈元吉两人的恩泽。 这个,却是不能不回报…… 陈玉枢欲将血脉子嗣搜罗进先天魔宗,纳入掌指之中,以供他来分化天数,脱劫合道。 而郁罗仙府。 则是将那些流着相同父血的弟兄,聚集在一处,教导他们如何来入道修行,孕养出真实性灵。 二者本就是个水火难容之相,为着此事更是起了不少冲突。 而这一次。 在得知陈宣武竟原是大智若愚,弃了仙道的果位,去转修罡煞武道,而且还寻到了袁扬圣这个罡煞武道的好苗子。 不过养血境界,就已开启了连武道巨擘们都要眼红心热的「武道天眼」!实是有着尊者之姿! 陈润子便请托了陈婴,让他将这二人送去胥都天外,届时自会有郁罗仙府的人来做接引。 虽说此举无疑会得罪陈玉枢。 一旦不慎泄出,同他相争的陈祚、陈道正皆要喜出望外了。 但在几番思虑下,陈婴终还是咬牙,应承下了这桩苦差。 这时。 略犹豫了一会。 陈婴叹息一声,到底决断道: 「本就是要卖一次好,同郁仪仙府做个好聚好散……再且,陈珩本就是打算拿出来做添头的,虽不知郁罗仙府的人,是怎算到了陈珩的名姓,但也不出我的意料。」 鲛女抿嘴道:「那老爷是要应了陈议潮的请求?」 「陈议潮?那蠢物算什么东西,土鸡瓦狗尔 !本真人是为了还陈润子的恩情! 只是陈珩如今身在地渊内,我却又要催启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了,将地渊浊潮牵引上来,震动地膜,这倒实是个不小麻烦……」 陈婴眼神闪烁不定,拍了拍手,无奈道: 「还是拿来罢!」 鲛女有些不解其意,懵懂道:「主上要奴拿什么过来?」 陈婴大笑了一声,道:「整日在湖河中休憩,莫非把脑子也泡坏了不成?自然是将符诏拿来,郁罗仙府的人不是要见我陈婴吗?那便开诚布公谈谈罢!左右在今日之后,这符诏便是要毁去了,我也不愿同这些人多有瓜葛!」 鲛女连连颔首,施施然将腰间那枚亮着五色光的环状玉玦取下,双手托举,递给陈婴。 陈婴抬袖接过后,沉默无言,感慨莫名地摩挲了一阵。 起手一指,往玉玦轻轻一点,将法力注入其中。 霎时间,玉玦上便有一道道绚光流转,如虹彩交织,几息之后,就朝向陈婴身上一扑,发出潮浪的轰隆水声。 「我神识要进郁罗仙府了,你来替我护法。」 陈婴在对鲛女说完这句话来,顶门便窜出一道玄色的神光,自上而下,护住了整具肉身。 随即便闭上双目,将手按于膝前,气息也霎时消失了个干净,仿是原地只剩了一具不会再动作的肉身。 鲛女来到陈婴身侧,轻车熟路翻出一口古钟,轻轻一晃,便放出来无数的金光文字,贴附在了整座宫观内。 然后便警惕立在陈婴周遭,凝神以待。 烟霞光耀,祥瑞蒸熏。 楼台重重,宫殿巍巍。 在一阵熟悉的恍惚后,陈婴已是又立在了一方高达千丈的白玉阶梯下。 白玉阶梯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缥缈云雾,仿是一个失足不慎,就会跌落进宇宙虚空的裂隙,再也寻不到形骸。 种种龙吟凤鸣之声,在云雾的至深处悠扬传彻开来。隆隆发响,震得人心神不宁。 在白玉阶梯的顶端,是一座共有三十三层,比山岳还更要巨大的日精宫殿,正放着一片灿灿芒光,将深不见底的云海都渲上一层辉光,如是天日雕琢而成。 陈婴沉默翘首望去。 见了半晌,他才把袖一挥,化光飞遁,将宏深浩瀚的宫门抬手推开。 里内本是有着丝竹弦乐、吹箫弄笛,还夹着嬉笑声音,颇是热闹。 可在陈婴进入后。 一应响动就戛然而止。 场中气氛顷刻就有些压抑紧张了起来,显出沉闷来。 「陈婴?你这条陈玉枢的走狗,怎还有颜面前来郁罗仙府,难道面皮不羞吗?」 在这微妙的局面中。 只过得几息,便忽有一人将酒樽狠狠掷地,声音讥嘲。 「陈议潮,我来或不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陈婴看向出言那人,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蠢物再敢聒噪,我现在便杀了你!」 在金殿内。 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七色天花氤氲坠空,一落地便不见,化作至精的灵息,让口鼻呼吸都为之一畅,气脉流转都要加快几分。 满目尽是珍玉涂染,耳畔是清平妙乐。 此间的仙家庄严风景,着实不足以言语道耳。 两侧的仙台玉案上,那数百陈玉枢子嗣本是在其中饮酒赏乐,交谈玄理。 此时,却都寂了下来。 有仙、有佛、有妖、有圣…… 迎着那一道道或讥嘲、或冰冷、或不屑、或感慨、 亦或是不忍的诸多复杂目光。 陈婴神色自若走到了一张仙案之后坐下,将袖一招,取出一只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诸位弟兄,想必大家心中已有数了,今日一别,再见时便是仇寇。」 陈婴遥遥举樽,对着众人叹道:「你我而今各为其主,若是有朝一日对上,往日间的交情,可是难以再护诸位一命了。」 「譬如你,陈议潮,仙道不成,又转修神道的废物。」 他看向一个金盔金甲,履狮头靴,腰间悬着诛魔双鞭的高大神明,微笑道: 「下次若是再撞在我了陈婴的手上,你必难逃一死!」 陈议潮闻言大怒,脸上腾地一下就涨红了。 他猛得起身,背后爆出百丈光亮,每一口神窍都在喷薄炽霞,里内隐隐传来无数的祈祷膜拜之声,让人难以正视,若一片火流冲奔! 而在陈议潮欲抬掌出手的刹那。 倏尔。 却有一座八角舍利塔飞来,横亘在了他与陈婴之间,仿佛一面金刚壁垒,结结实实拦住了那滔天杀意。 「阿弥陀佛。」 陈议潮转头,怒目而视。 一个红衣僧人施施然起身,合掌叹息道: 「二位兄长纵是多有不睦,又何苦偏在这仙府中大打出手呢?同室操戈,便是已避无可避,也还请暂缓些罢。」 「你——」 一个额生双角的龙女皱眉道:「你什么?以为两位兄长不在,就在这里撒野了?陈议潮,休得放肆,快坐下来!」 「是极,是极。」 又有人应声接口。 被龙女叱责了句。 又见得那八角舍利塔仍是悬在当空,放射华光。 纵然陈议潮心头有百般不甘,还是压了怒火,轻哼一声。 「听人劝,吃饱饭,竖子看来是学聪明点了。」陈婴见状微笑。 场间闻言微哗。 一些与陈议潮相善者皆目光冷淡,只觉陈婴身在此处,却还这般狂妄自大,真个是不知死活。 「那位陈宣武兄长和袁扬圣的事,眼下可有进展。」 见气氛又有些不对,一个高冠博带,做世俗儒生打扮的男子忙主动出言,举樽笑道。 「汝砺兄。」 陈婴打了个稽首,道:「袁扬圣倒是好说,白身一个,将他送出天外轻而易举,可陈宣武……」 「陈宣武如何?」 陈婴左手上位,一个身覆明光,脑后悬有一轮皎洁净月的天人开口。 「陈宣武毕竟见过父亲,想将他送出胥都天外,并不容易。」 「父亲?」有人不悦道:「你居然称那腌臜老狗为父?」 「在郁罗仙府这里都是叫父亲,若是回了先天魔宗,又该称什么?好爹爹吗?」 陈议潮挑眉接口,拍手笑道:「不过可惜了,陈婴,你那好爹爹可没把你和陈祚、陈道正几个当儿子看,只权当是养了几条狗!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将你们剥皮食肉!」 这话在出口后,顿时便惹来了一阵哄笑声。 有一个白眉少年隐隐有些不悦,想要劝阻,但见这形势,嘴唇翕动了几下,竟然没能说出口。 但在他旁边,另一个白眉少女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拉了把,将他袖袍强拽着坐下。 这时刻。 陈议潮端坐在仙台上,十指交叠,脸上现出一股冷冽杀意。 而陈婴同样将手微微按在腰间,身侧隐隐有两道金红光华围绕,心中同样是杀意涌起。 红衣僧人和龙女见得这 一幕,皆是无奈,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而随着这两人下场,也各自有人从仙台上站起身来,神色各异。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紧要关头,只忽然听得一声轻轻磬响,如在是耳畔敲动。 众人皆是惊异,转目看去。 只见主座处。 不知何时,竟有一个丰姿伟岸的道人坐于了其上。 他周身都被灿烂的星斗离烟所笼罩,如是一尊高大古老的神像,看不清楚衣冠、面目。 只有那一双眼睛,晶亮如星,透着股温厚仁爱之意,如淳淳长者,叫人不由自主便对其心生好感。 「兄长!」 和尚与龙女率先回过神,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几步,施礼道。 殿内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躬身,不敢轻慢。 便连桀骜不驯如陈议潮,或是陈婴,也毫不例外。 「我才去了牯劫天几日,你们火气便旺盛如此?只是一言不合,便起了阋墙之争?」 陈润子目光朝殿中打量一转,突然笑道: 「看来,是该将陈涓从黄庭派唤回来了,让他来整肃一下风气,你意下如何呢,议潮?」 被点到名姓的陈议潮将头一低,讷讷无言,只唯唯而已。 「好了,都下去罢,让我同陈婴说两句。」 陈润子并不多言,挥手道。 众人应诺,各自敛容离开。 那个白眉少年在经过在陈婴处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陈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示意无需在意。 「陈婴……你看这些人里,有仙道、有人道、有神道,参禅的,练武的,修妖的。 为了让他们活下命来,我和元吉可谓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可纵是如此,殿中的人还是一年比一年要少了,纷纷死在了天地劫数下。」 在众人退下,殿中只余陈润子和陈婴二人时。 在短暂的沉默后。 陈润子开口道: 「某在前去牯劫天前,曾请托你的事,不知而今可见眉目了?」 「袁扬圣倒好说,可是陈宣武……」 陈婴双手一拱,面露难色:「还有陈议潮所言的那个陈珩,他——」 「并非是陈议潮所言的陈珩,而是我。」 陈润子摇头。 陈婴不免吃了一惊,脑中瞬息闪过无数个念头,微微皱眉。 「而仔细说来,却也不是我。」 迎着陈婴投来的目光,陈润子微微一笑,淡淡道: 「那以先天神算,测出陈珩名姓的,是大兄,我不过只是一个代人传话的。」 大兄? 陈婴将首一低,目光真个是有些骇然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或跃在渊、阴蚀红水 陈婴心中知晓。 这普天之下,能够让陈润子自愧不如,做如此称呼的,便唯仅有一人而已。 陈象先—— 那个八百年前同陈玉枢互换一招,折断了龙角大杀剑的陈象先! 八百年前。 那时的陈玉枢才刚叛出斗枢教,被玄冥五显道君接应进了先天魔宗,碍于天地劫数缘故,只能够在洞天里画地为牢,寸步不能轻出。 便是在那时刻,陈象先径自杀进先天魔宗,攻破了陈玉枢用以栖身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在洞中之内。 同陈玉枢以命相搏,做过了一场! 先天魔宗的势力被陈象先特意请来的几位仙道巨头拦下。 而同样被陈象先请来的,还有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麾下的几位得力战将。 烛龙大圣,赫然正在其中! 那近乎是陈玉枢在踏入修行门户后,所面临的最为凶险的一场危局。 一个不慎,便要当场凄惨身死! 而先天魔宗。 甚至整个魔道六宗。 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为了试试陈玉枢的真正成色,只虚应故事,并未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来应敌。 竟是放任陈象先杀进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容他同陈玉枢一对一,决个胜败。 若非是拼着龙角大杀剑被折断的损害,险胜了一招,率先将陈象先的肉身打灭。 陈玉枢早便死在了八百年前了,哪得今日在九州四海的赫赫凶名? 也正是因此胜局—— 陈玉枢也才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成了六宗道君都要庇佑看顾的人杰,从此魔焰更盛,风头无两! 早在陈玉枢开坛说法时,陈婴便曾不止一次,听得了陈象先这个名字。 虽是陈玉枢曾笑言过,君尧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难以高枕安眠。 但陈婴晓得,在里内实则。 相比于君尧。 陈象先—— 才是陈玉枢真正的那个生平大敌! 此人在杀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后,曾将陈玉枢一度逼迫进了绝境,几乎要不管不顾,弃剑而逃了。 忆起当时在说出这段往事时,陈玉枢面上虽是微微带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当个旧闻奇事来取乐。 但陈婴还是听出了陈玉枢话语内的那丝凝重和杀意,显然印象深刻,忘怀不能。 不过陈象先在棋差一着,被打灭了肉身后,虽是被烛龙大圣等匆匆救起元灵,却也是受了重创,尔后再无现过行踪。 可而今居然再听得了陈象先的音讯。 他竟还以先天神算,测得了陈珩的名姓? 陈婴在骇然之下,心下也是一阵苦涩。 「陈象先已然伤势大好,能够再度现世了?而兄长居然肯同我一介家贼说这些……莫非,是存了杀我的心思?」 陈婴苦笑一声。 这时刻。 他终是体会到了同艾简方才一般无二的心绪。 连脊背都窜上了股森森寒意,在手心捏了把汗。 若陈润子真个动了杀心,哪怕自己只是一道神识进入了郁罗仙府,他都自有办法,来慢慢炮制。 毕竟此人和陈元吉可谓是精通百家之术,巫蛊、诅咒,自然也是有所涉猎。 连空空道人都怜惜他们的修道天资,誉为是「神水真金,妙绝仙种」! 陈润子摇头道: 「大兄醒转过来的讯息,欺瞒不过旁人的,尤是陈玉枢。我纵然是不同你说这些, 待过上不久,你也能从陈玉枢那处听闻。」 「那个陈珩究竟有何神异?竟是让陈象先都施展先天神算,测出了他的名姓?」 陈婴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陈象先认定此子是个修道种子,前程无量,因而才让兄长率先拉拢,不使之落入到父亲手中?」 陈润之不置可否道: 「大兄醒后算得了一卦,同正如日中天的陈玉枢相较,而今我郁罗仙府一方,正是「或跃在渊」之相。兴许那个陈珩,就是日后的一大变数,也未可知。而纵然他道性不显,哪怕日后并无个什么成就,见着流落在外的弟兄,也终究是要把他接来郁罗仙府的。: 即便陈珩注定会死在陈玉枢带来的天地劫数下,最后时日,也该让他来过上些安生日子,不可沦为陈玉枢合道路上的薪柴……」 陈婴闻言一时默然,久久无言。 他嘴唇张了张。 最后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叹息了一声。 「你在东弥州?」 陈润子突然开口。 陈婴吃了一惊,虽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但还是颔首。 「赤龙道人身上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得手,不管是那口无形剑,还是他留下的无生宝鉴……据我所知,若不是身负赤龙许家的血脉,不论无形剑,还是那无生宝鉴,应都难认同你。 虽不知你从何处竟寻得了那道无生剑派根本法决来,但也不过至多三成可能,莫要竹篮打水,最后落得一场空了。」 陈润子在淡淡说完后,又劝了一句: 「而你纵是侥幸得手,也会同前古的无生剑派,同赤龙许家扯上干系,欠下无生剑派的因果。这方前古玄宗的覆亡,幕后可是存有不少黑手,是个大秘。 陈婴,以你如今的修为来做此事,还是草率了些。」 这话在说出后。 陈婴更是惊疑不定。 只觉得自己的所有谋算心思。 在陈润子那双眼中,皆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无处遁形! 「兄长,你——」 他涩声开口。 「我并非是到了什么神而明之的境界,所学的先天神算,也算不至此处。只是另有来路,偶然听闻了此事,」陈润子摇头。 陈婴闻言心头稍松,刚要开口。 却突得想起一事。 便不由得微微踌躇起来…… 赤龙道人许元化当年因为伤势积重难返,无力回天。 因而将无生剑派的两桩至宝,无形剑和无生宝鉴,在托付给了他挚友元岱后,便坐化身死。 而元岱—— 正是地渊中那尊尸解仙的本来名姓! 此时。 这两桩仙宝与尸解仙皆同在地渊内沉眠,借助自然浊阴来安置形骸,封存道果。 而陈婴也因得了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法决,已与怙照宗的几位实权长老议好。 正是要借用元磁金光球颠倒两仪,将浊潮牵引上来,震动地膜,以惊醒那随尸解仙一同陷入沉睡中的无形剑和无形宝鉴。 尔后。 便是由陈婴出面,诵出那道法决,看看能否得到无形剑或是无生宝鉴的认可。 此法子实际上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地渊广袤非常,而以一尊尸解仙的无边大神通,他若是想藏匿的话,谁又能够找得到? 唯有借用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震动地膜,来强自将这两桩仙宝进行个呼唤…… 不过借用元磁金光球来震动地膜,亦是要掐算准时机、方位,分毫草率不得。 须知地 渊不仅关押着一众从前古道廷时代存活至今的大凶,是一方不朽的天地牢笼;也同样,是胥都天所有修道人的轮回转生之所。 若是元磁金光球一个不慎。 无论是震塌牢笼,放出来了几头大凶,亦或乱了轮回转生的定理。 那便真个是滔天的灾劫! 怙照宗和他陈婴,都是要担上大罪! 可而今陈珩竟是身在地渊里…… 若只是陈议潮要人的话,那倒还好说。 陈婴非仅不做理会,还要奚落一番,狠狠削他的面皮。 可这竟然是陈象先的意思,由陈润子来做个传话的。 这倒令陈婴一时踌躇,颇有些举棋不定了…… 「催动元磁金光球的时辰、方位都是被精心计算过的,更改不能,而我的真身又尚要熟悉这桩道器,却是分身乏术。看来只能是欠下人情,让怙照宗的长老出面相帮,将陈珩从地渊捞出来了……」 陈婴暗自心道。 而有那等神通法力,能赶在元磁金光球催发前,进入地渊将人接出。 又与自己是相熟。 能够应承下这一桩苦差的? 陈婴心念电转。 很快,便在脑中浮出了一个人名来。 阴公皓! 此老在成就返虚境界后,便已然是一尊仙道大能了! 且在这大半年的相处间,与自己也算是脾性契合,相处倒也和睦。 请托他去地渊一趟,将陈珩带出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正当他面上微现喜色,想向陈润子说出这番言语时。 陈润子却淡淡挥手,好似猜中了陈婴心思,率先言道: 「我已知晓陈珩现正在地渊内,也知晓你们那元磁金光球,亦是要算准时辰,多上一分,少上一分,都做不得数,因而我早有安排了。」 「兄长的意思是?」陈婴问。 「你来此可见着元吉了?」 陈元吉? 陈婴一怔,犹豫了一下,慢慢摇头。 陈润子和陈元吉得了道廷的古仙传承,因为二人是共同执掌这座郁仪仙府。 往常前来仙府时,倒是常能够见到陈元吉的身影。 今日还以为他是有要事在身,或是去往空空道人的居所,听讲纯阳道果去了,故而不见。 听陈润子这特意一说,才得知这其中原是存着蹊跷。 「在从大兄那处得出陈珩的名姓后,元吉便向空空老师讨要了「廓虚宝船」,而今已是在去往胥都天的路上了,在一月之内,便能够进入那片天宇。」 陈润子笑道。 廓虚宝船…… 一个月之内吗? 陈婴在心下盘算了一遍,微微颔首。 「原来兄长早已有谋算,倒是小弟庸人自扰了。」他道。 「届时,等元吉到了胥都天后,却还要劳烦你出力,将他引进罡气层内,陈宣武、袁扬圣和陈珩之事,便是拜托了。」 陈润子从坐上缓缓起身,朝向陈婴长揖及地,敛容一礼。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陈婴不敢怠慢,慌乱退开了几个身位,连连摆手,并不敢坦然受之。 「今日呼唤你,除了此事外,却还有一句话要交代。」 陈润子道:「听上次聚会时的言语,你似是已决意投向陈玉枢那处,不再犹豫了?」 见陈婴讷讷无言的模样。 陈润子也不动怒,微微一笑,开口: 「陈玉枢,世之虎狼也,刻薄贪鄙,忌害才能,不足以信! 不过你既心中存了念头,我纵然是再多言语,也倒显得是个怀险巇之谋的小人,非洁白之士。」 他嘴唇翕动,便诵出了一篇法决来。 而陈婴在听得后,又细细琢磨一番,心头却有些惴惴不安。 「兄长——」 「你既甘愿冒着被陈玉枢所厌的风险,来替我等办事,却是应有赏赐才对。这是大兄曾在胥都天北戮州留下的一座别府,你既得了这法决,便去将别府启了,拿了里内的宝贝罢!」 不等陈婴出言推辞。 陈润子将袖轻轻一挥,闭上双目,露出送客之意。 而直到面容复杂的陈婴即要走出殿门时。 他才叹息一声。 轻声开口: 「既已是下定决意,回去后,就把郁罗仙府的符诏毁去了罢。留着它,非仅是陈玉枢不喜,仙府中的这些弟兄,同样会深厌你。」 「兄长!」 陈婴手心微微一颤,叫道。 「做事最忌是首尾两端了,修道路上,需得一颗坚心,才能走得长远,你如今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陈润子道: 「去罢!」 「……弟明白了。」 陈婴再无言以对,只俯首拜叩。 待得起身时,他身躯瞬间溃去,将神识从郁罗仙府抽离回了现世。 一时间。 殿中便只余陈润子一人而已。 他负手在后。 良久都沉默无言。 「现下是个「或跃在渊」之相?也便是说,日后对上陈玉枢时,竟还有转机吗?」 不过—— 谁又会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大兄陈象先? 陈元吉? 他陈润子自己? 还是修成了《黄庭经》,被黄庭派的几位道君亲自敇封为道子的陈涓? 亦或…… 是那个被大兄陈象先特意提到的陈珩? 「也不知陈珩的天资究竟如何,只盼元吉能速将他接来仙府之中,「或跃在渊」,这个变数,若无意外的话。只怕是最后的翻盘时运了!」 望着殿内的空荡荡的一片。 陈润子眸光闪了闪,倏忽架起一道星光,身形不见。 另一处。 胥都天,地渊。 在穿过一口阴邃漆黑,仿是深不见底的地窟后,眼前突得光明大作,像是他已经来到了地面世界,得见天日了般。 「阴蚀红水,终是到达了。」 看着眼前的景状,陈珩轻叹一声,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观经 纵目望去,前方是一片浩浩荡荡的青色原野,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五朵硕大无朋、灿灿晶莹的罡云,像华盖天罗也似,将整片原野笼罩怀抱在其中。 远远眺望,便是云野相接,颜色妍丽鲜艳,锦绣奇辉。 风光无限,直叫人叹为观止。 那五朵罡云,纷呈着木青、火赤、土黄、金白、水黑的片片华光,相映成辉,如是将整座原野表面覆上了一层琉璃霞晕。 五云野—— 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据宋如朴所言,此地先前本也是派幽暗阴森,浊气横流肆虐,似是要倾涌一切之景,并不见什么柔和鲜艳的光亮。 同地渊里内的其他地界,皆是一个鬼模样。 还是那位乔真君于此削山成柱后,见这地貌景状着实不是个参玄的好道场,便遂以大法力改天换地,生生造就出了这五朵绵延无际的巨大罡云来,上盈千丈,耀照虚空。 而在乔真君离去,于地渊的更深处开辟洞府修行后,这五云野地界也便交由给了景修丁庚来掌管。 只见在五朵罡云围簇的正中,赫然是一根千丈高的石柱,石壁表面光洁如洗,平滑似镜。 陈珩一见之下,目光便不自觉凝起。 中乙剑派的乔真君正是在那石柱其上,留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不过而今并无生灵踏入它的百丈范畴,进行观经的事宜,因而柱身上也不见显露出半个文字,沉寂得很。 在他翘首眺望向石柱,微有些出神之际。 身下的那口黝黑地窟中,过得数十息,宋如朴便驾驭着一阵阴风,发出呼啸之音,气喘吁吁地窜了上来。 他咳嗽了几声,将脊背狠狠佝偻。 好半晌后,才渐次缓过来一口气,脸上颇有些后怕之色。 「我没想到那高辟竟是这般的胆大包天,都差点要追进五云野来了!他是和那头岳小姐有私情不成,这般的疯魔吗?!」 宋如朴惊悸往脚下的地窟看了眼,见并无鬼怪在紧追不舍,方心下稍安,对陈珩颤声言道。 地渊广袤无比,里内的界域,且是由密密麻麻的大小地窟连通而就。 这其中的种种弯绕曲折,非是生存地渊中的积年老鬼,不能够通晓。 若无宋如朴的引路,陈珩想来到五云野,只怕也是要花费上不少的功夫。 而在来到这片五云野前。 山壶公的家将,被宋如朴唤作是高辟的那兆修。 在一番搜山检海下。 竟是真个误打误撞,寻到了陈珩和宋如朴的行踪。 不过陈珩那时距离连接五云野的地窟,已是近在咫尺。 高辟虽凶名在外,在陈珩等进入地窟后,还紧咬不放追赶了一阵,却终究是不敢冒犯忌讳,未经通禀,就私自侵入景修丁庚掌管的道场。 在进入五云野的最后关头,还是猛得驻足,只能放任陈珩离去。 而宋如朴因遁速比不得陈珩,要慢一些。 在被追赶途中,几乎是要被吓得肝胆俱裂,面容失色。 「那高辟不过是做个样子,并不敢真正临近五云野,你没见他身上的气机,都是暗藏了三分不止的吗?」 见身畔宋如朴仍是有些气喘吁吁,陈珩转目看他,问道: 「我今日前来五云野观经,可需先拜会此地主人,递上名刺?」 宋如朴脑子一时还未转过来,直愣愣瞪了一回眼,才会意过来道: 「啊?兄长是在说丁庚?不妨事的……唯有兆修进入五云野,才需事先做个通禀,否则便是视 为在无端寻衅,我等景修却是不存着这个规矩,这也是中乙剑派那位前辈的意思。而兄长既为人身,同前辈是一族,那便更无什么规矩约束了!」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规矩,贫道明了。」 陈珩对着石柱沉吟片刻,这才看向一旁眼巴巴的宋如朴。 他正紧张搓着一双手,目光闪烁不定。 虽是刚从被高辟一路追杀的慌乱缓过神来,但此时面上,却也平添了一种新的紧张之色。 见陈珩看过来。 宋如朴讪讪笑了声,欲言又止。 「尊驾无须如此,我已知你的心意,先前既已应承过,而今自也不会违约。」 陈珩一笑,从袖中摸出宋如朴同他签下的那张法契金纸,两手一分,便将之扯了个粉碎,纷纷无火自燃起来。 只须臾间。 就焚了个干干净净。 在法契被毁去后,宋如朴只觉得浑身一轻,像个卸去了压在肩头的某种重物,枷锁崩碎。 顿时喜笑颜开起来,忍不住连连拱手称谢。 那种生死都***之人手的感触,着实算不上是什么美妙体验。 而若陈珩在观经时候身死,被石柱中飞出的剑气一削成了两段。 因着法契约束的缘故,他宋如朴纵不会跟着陪葬,至少也得去了半条性命! 一念及此,宋如朴心中竟莫名有了些感激。 原本还以为是要绞尽脑汁,花费上一番心机,才能说得陈珩毁去法契。 没想到竟是这般轻易。 连言语都还尚未出口,便已然功成了…… 「兄长,不是小弟要多话,要轻视你的本事。」 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拱手上前,态度诚恳地劝说道: 「这「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云野快足有一甲子,足足一甲子,都无一人一鬼,能够最后近得石柱,将传承取在手中! 兄长方正是大好年华,又何必急于求成呢?好好享受年岁不好吗?这里一步出错漏了,顷刻就是杀生的祸患临头,还请再思量则个,不要误了日后的前程才是!」 这一番话实是推心置腹了。 迎着宋如朴的目光。 陈珩慢慢摇头,莫名道: 「日后?若是不做奋进一搏,我只怕自己,便无什么日后了。」 但凡是修持了太素玉身的修士。 哪怕只是童高路那般浅薄境地,都能触碰到冥冥中的一丝天机远转,心血来潮,感应到自家的吉凶祸福。 在陈珩预备和容氏等人行伏杀之事时,童高路在宅邸时,就是一阵莫名的肉跳心惊,气血浮动。 只是那时童高路自持肉身修为高强,不以为意,并不将这警兆放在心上,仍执意要进宫上朝。 这才被陈珩等人斩杀,自取其祸。 而在进入地渊不久,陈珩也时常会生起一股不寒而栗之感,扰得心神不宁。 他情知这是在修持太素玉身发出的异兆。 虽不知究竟是祸从何来,但若能够得到「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自身战力就能陡然再登上数个台阶,迈入新的境地。 不提那虚无缥缈的「幽冥真水」。 单是为了那或是要临头的大祸。 陈珩也必要将「阴蚀红水」这桩神通传承取到手中! 「多谢尊驾提点,贫道便先告辞。」 他洒然一笑,拱了拱手,飞身一纵,化作一道白光起在空中,未过多久,便落入在了石柱的百丈范畴内。 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也似宏音! 陈珩身躯被一股宏翰莫名的力道,生生从空中压落! 而同时石柱表面。 也有无数的金光纹路勾勒,缓缓浮出了几十个巨大的蝌蚪文字,满布了柱身!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合安……」 他睁目向前看去。 才刚记下,而脑中却突得一阵尖锐刺痛传来,让陈珩都不禁一时皱眉。 而在这剧烈刺痛中,那方才记下的文字,竟是要渐渐遗忘。 如若日光下被晒干的水渍,从他记忆中褪去不见…… 「不好!」 陈珩心头微微一惊,自知现下处境不妙。 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 耳听是虚,眼见方实! 这「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被乔真君留下了五云野,时日将近一甲子,却并无一个生灵能够得到这桩造化,果是存着个中缘由的。 纵是只能在原地停留三息,便必须向前移步,才能不被石柱中的剑气斩杀在场。 可三息功夫…… 对于修行有成的生灵而言,莫说只是在三息间记下这区区十数文字。 便是三息内记下一篇汪洋恣肆、藻饰华丽的长文,对于他们而言,也并非是个什么难事,轻而易举。 实是这些蝌蚪状的金光文字,在那位乔真君的刻意布置下,会给神智带来极大重负。 若想强自记下,非仅是个砭肌侵骨的痛楚,还难以避免忘却文字的本来形体。 「倒是怪异的试炼,似这般的为难,普天之下,只怕也没有几人能够功成,得手「阴蚀红水」……那位中乙剑派出身的乔真君究竟是何用意?」 在心念电转间。 陈珩还发觉自己身躯也被某种无形之炁固缚住,施展不了道术,也无法打开乾坤袋,用符器将脑中的金光文字记载下来。 这似是一方不折不扣的死地了。 但凡入场—— 便唯有前行,再不能够后退! 寻常生灵只有亲自下场,才能真切体会到这一局面是何其艰难。 不过等到了那般地步。 纵然想要反悔活命,也再是无回转的余地了…… 「天赐弗取,反受其咎!有金蝉在手,看来这「阴蚀红水」,正是合该为我所有!」 陈珩心下暗道,用心神沟通金蝉,瞬息进入到一真法界之内。 待得在法界内,以指成笔,将脑中记述下的金光文字细细写在地面后…… 他才大笑了一声。 一挥袖袍,回返去了现世。 此时。 正恰是三息功夫将至! 石柱中隐隐有一股犀利剑气在逐渐凝实,即是引而不发,也弥散着一股好似能够斩分开天地的无铸杀意!叫人心神战栗! 陈珩神色自若,向前踏出了几步。 待得上前约莫走出了丈许后,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微微一暗,又再度一变。 「使悬黍珠于空玄之中,握固不动,飞神沉下海底,不可蹉过天机,炼精化炁,追逐上南宫,补离做乾。」 又故技重施,在法界地面中将这句文字留下后。 陈珩目光一凝,再度上前一丈。 「以精为民火,气为神火,心为君火,和于丹田,运于一气。」 「守时温养,脱胎换鼎,成药入腹……」 在陈珩正一丈又一丈,朝向着石柱接近时。 在外等待,还并未离去的宋如朴,手心却是捏了把冷汗。 他并看不见石柱上显露出的蝌蚪状金光文字。 五朵罡云各自分出来一缕,翻涌下垂,如是簇成了一口五色烟罗,自上而下,牢牢实实地遮住了石柱百丈范畴内的所有。 定目望去,也只能看得是灿光刺眼,异彩缤纷,若虹涂地一般。 瑰奇的天地异景远远传彻出,引得五云野内的一众景修侧目,纷纷指点言语。 这时,头顶风声一紧。 宋如朴吓了一跳,急瞪眼去看,只见一辆由六匹蝠兽拉拽的飞天车辇,正稳稳悬停在当空。 车辇正中坐着一个头戴王孙长冠,面白惨白如雪的年轻修士,手里正捧着一盆七尺高的血珊瑚。 数百名的阴兵鬼卒分成两班,将车辇拱卫在正中,个个披坚执锐,气机迫人,显然皆是精锐之士。 「二公子?」 宋如朴目光一触到车辇中那个年轻修士,便明了他的身份,忙躬身行礼道: 「许久多见,今日看这场面,是刚外出游猎归来了?怎这般凑巧碰上,倒是小鬼的荣幸了!」 「今日倒非是游猎,只是偶然听闻乔真君的一位家眷,似是想捕捉一头荧雀,用来当做灵宠,才这般大作阵仗,可惜……」 那年轻修士名为丁韪,是五原野主人丁宪的第二子,平素间也省得宠爱,只可惜并没什么在剑道上的天赋,未有缘去真君坐下听讲。 他苦笑一声,将捧着的血珊瑚随意放至一旁,便下了车辇,将仍是在躬身中的宋如朴抬手扶起。 「可惜,早年前间曾探得的那口荧雀洞,而今却不知是已搬了还是死了,里内空荡荡一片,白跑一趟,好不可惜!」 丁韪摇头,又话锋一转,问道: 「是谁在观经,好生的厉害!」 「这……」宋如朴不解其意。 轰隆! 此时石柱又是一声发响! 柱身上迸现出的金光文字也愈发显目。 几要刺破了遮蔽掩盖的五色云霭! 「等等,已近得五十丈了?!」 丁韪更吃了一惊,问道:「实话说来!这究竟是哪家的子弟,你莫非认得不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功成 峰柱似插天画戟,光摇片片烟霞,照出一片显明通透来—— 丁韪嘴唇微微翕动,一时正色。 这个年轻修士侧过身躯,目光死死黏在了石柱上,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又兀得止了。 “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云野将近一甲子,却无半个生灵能够取得在手,这個中的巨大风险,自然无需多言。 而莫说最后功成了。 哪怕只是近得石柱范畴内五十丈者,细细数个遍,都绝不会超乎十指之数。 那些无一不是幽冥鬼道内天赋异禀,百十年都难得一见的逸才、俊杰! 自视甚高,凭着一口不甘屈于人后的心气,兴冲冲来石柱处观经,满怀期冀,自觉能够修成这门天地真水,将造化取得傍身。 可这些修士的下场,无一不是被剑气斩杀,神魂两消,凄惨身死,只落得个外界的嗟叹声名。 见得而今石柱大发雷霆宏音的景状。 丁韪既是震愕,又是感慨莫名,心中莫名生出了些惜才之意。 他乃是五云野主人丁宪的第二子。 而丁宪与中乙剑派的那位乔真君,自然也是多少存着几分情谊。 否则乔真君也不会在斩杀黄脓大神,将这尊兆修大阴神的万里鬼国一番洗练涤荡,重新更名为金鼓洞,入驻了其间后。 却是将五云野这块上好地皮,施给了丁宪,让他来做道场主人,顺带将“阴蚀红水”做个看管。 因着这般缘故,相较于宋如朴等寻常景修,丁韪也更是要深知石柱的内情。 在他看来。 能近得石柱五十丈范畴内,已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天资了,殊为不易。 若是不半道身死,将来的成就想必也不会逊于其父! 而若是将“阴蚀红水”这桩传承取得在手…… 丁韪暗暗皱眉,眉宇间神色颇是复杂,最后在心中怅然长叹了一声。 这时,被问话的宋如朴也连忙将陈珩的来历一一说清。 丁韪听完后,目芒闪烁不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人身? 那岂不是与乔真君同是一族? 只是不知那玄真派究竟是何等来历的玄门…… 正在丁韪念头电转之际。 在被五色烟罗所遮蔽的石柱内,陈珩的进展却是愈来愈顺畅,步履也愈渐加快。 甚至不需三息。 往往只待得石柱上浮现出新的金光文字,一眼过后,他便振袖上前。 虽说脑中记述下的经文会被磨去,难免会忘却。 强撑不过几息功夫,就只余了空荡荡。 但既已在一真法界内刻下了痕迹,那便是现世的文字一时会消弭形体,倒也不妨事。 …… “仙人杖脑,交头合足,使锁若无匙,器如无柄。” …… “水字之形,以物象字,释亥释水……” …… “夫门,可开可闭,犹若冬令,天地闭藏如门之闭,进出不通,若交春令,万物萌芽似门之开,往来甚通,以此推之。” …… 不知不觉中。 陈珩距离石柱,也便仅是剩了最后一丈的相隔。 只要振袖探手,再上前个几步,便能亲身触碰。 他脸上见状微微一笑,忍着脑中接连不断,如若针扎般的犀利痛楚,最后一次伸手入袖,将金蝉握定,心神往其中一沉。 这时刻。 一真法界的地面上,已是齐齐整整写有了两篇经文,密密麻麻不下有近千字,如一群群虫蚁簇聚。 “两篇经文,孰真孰假,究竟谁才是那个真切的?” 他呼出一口长气,俯身望向地面,略沉吟起来。 于石柱上所显现出的金光文字,非仅是“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一类,还会掺杂些旁的经文,混淆其中,极是考验修道人对于玄理道论的掌握。 陈珩虽分出了两篇属相迥异的经文来。 但若让他二择其一,从中选中真正的那篇“阴蚀红水”来,却不是急切间就能够做到的,至少得六七日不可。 这期间还需翻阅无数道书,引经据典,才能实有把握,所治必中。 而眼下他仅有三息功夫。 虽说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陈珩所拥有的时日,要比其他前来观经的生灵,充裕不知凡几。 但这个充裕,却也并非是不存着限度的…… “看来唯有亲身试法了,看看这个,能否辨出真假了。” 陈珩不再犹豫,先行盘坐在地,摆出一个“五心向天”的姿势,挑中第一篇经文,按照指引,胎息倏而一动,将气机运转起来。 可过得半晌,身体却并非有丝毫的反应,各处的穴窍经脉皆是沉寂,一动也不动,没个响应。 虽是讶异,但此般情境,也容不得陈珩再做什么深研了。 “再来试试第二篇……” 他一边思索,一边停了法决,重新将心神调息的圆融合一,这才又默默运起第二篇法决。 只是刹那。 第二篇法决才刚运起,心口便猛得一疼,然后整具身躯便酥麻起来。 先是头顶、再是眉目、手臂、胸腹,最后蔓延到双足处。 这时刻,纵使陈珩已合指止了法决的运转,却也是个天河决堤般的汹涌之相,根本难抑,无法违抗。 起先只是皮膜的异样,但过不久,那怪异的酥麻感触,就也传入了脏腑中。 他身躯微微一摇,一块块的皮肉如纸糊般从骨架上轻易脱落,紫红色的脏器和血流哗哗而坠,落地就稀碎成为腐臭的脓血,秽不可闻。 而这时,陈珩的盘膝处,只剩下一具惨白的骨架。 那骨架颤巍巍屈身,从地上艰难爬起,缓缓未走几步,却也轰然塌下,化作一滩骨粉,随风消去。 “第二篇法决原来是自尽兵解用的?可看其中的玄门术语,倒是和第一篇法决颇有相合之处,乔真君为做迷惑之用,还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光影一转。 陈珩的心相又重新在一真法界内复生。 他微微一笑,将第一篇法决重新默诵了一次,便将心神回转了现世。 拔足越过最后一丈的距离后…… 石柱上便传来一股偌大的吸力,让他不得不将大袖扬起,合掌一拍,落于了其中。 “轰隆”一声! 整片五云野似是都震了一震。 山峦发响,河湖起波! 五朵上盈千丈、耀照虚空的罡云更是滚滚而动,好似即将天崩也般,发出无数的雷霆霹雳之声,放出无尽无穷的五色芒光! 与此同时,石柱上递来一股清晰意念,催促陈珩将法决完整念诵出口。 他试探性往后一退,可手掌却是死死粘附在了石柱之上,分毫不动…… “看来即便是削去这条臂膀,还是脱离不得石柱。” 默默体察了一番,陈珩心下笑了一声: “看来诵出‘阴蚀红水’的全篇经文,便是这传承考验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他顿了顿,嘴唇翕动,便将第一篇法决悉数道出,一字一句,清清晰晰诵了个干净。 有一真法界在手,根本无虞有只字的倏忽遗漏。 而在法界地面记述下的那两篇法决,第二篇乃是兵解自尽的法门,亲身试验无疑了。 二择其一。 剩下那个,自然便不必多言了! 随着最后一段念诵出口后。 在陈珩注视下。 石柱表面忽得绽放出了道道血光,仿是里内在藏着不断跃动的一物,正待要破封而出! 而下一刻。 那几是有插天之势的石柱便突兀炸碎! 一挂猩红血河哗啦啦从石柱内冲出,重重叠叠,以狂澜拍岸的势头,只一个荡卷,就将陈珩兀自裹在了其中。 “……” 这一霎。 只在电光火石间! 被卷入血河中的陈珩还不及做出什么动作,脚下的百丈地面,也瞬时轰然塌陷,显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暗空洞来! “哗啦”一声。 血河带着陈珩往空洞一钻,就不见了踪形! 而不远处。 还在与宋如朴攀谈的丁韪见得这突如其来一幕,肉跳心惊,狠狠怔了怔,才忙不迭驾着阴风,亡命般远远遁开。 那护卫丁韪车辇的数百鬼将,也皆个个失神。 “这……这……” 等到足足退去了十里外,胆气才方稍稍又一足,骇然回头望去。 却见血河钻进的那口幽暗空洞中,不知何时又升起了一圈光晕,化作禁制,牢牢实实将洞口封住。 两鬼骇然相视了一眼,皆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如朴哆嗦了几下,浑身都在颤,一脸苦相,道: “二公子,这石柱怎就突然碎了?你家学渊博,见多识广,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观经一事,究竟成还是不成?” 丁韪皱了皱眉,苦笑一声,道: “若是观经出了错漏,那位陈兄,只怕早已被剑气斩杀当场了,而今,应当……是成了吧?” 两鬼四目相对,又是一阵无言。 在彼此都惊疑不定间,天地间忽而一阵宏音发响,血光大作! 在千丈石柱碎裂的断块内。 一道模糊不清的瘦削人影似在石柱崩碎,血河出现后,也挣脱了某种束缚,悠悠扬扬升起来。 其身侧伴随着冲霄的森厉魔气和密密麻麻的狰狞道兵,若隐若现,景象凄怖,如是一尊九幽深处的大魔冲破幽障,降临于了人间! 群山震荡,千峰发响。 回音久久不绝于耳,直叫众鬼双耳欲聋! 而那道如日临尘,声势赫然的人影在显世后,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举动。 他只向西望去,怅然长吟了几句,身躯便如山雾般消散,彻底兵解而去。 “日落三杯无事酒,人闲八句自然诗,来朝云过青山外,回首空闻猿鹤悲…… 乔玉璧,多谢你留我传承,是我输了你一招,技不如人,无怨无悔!待我转生过,再来同你清算这桩恩怨!” 整片五云野的山石草木皆被震得隆隆而动,响彻长空! 一时之间。 众鬼皆是惊骇,手足无措。 而远隔数百里外。 一座孤寒高峰之上,面白无须的丁宪正在阖目静坐,头顶悬放着三朵璀璨金莲花,焰火流离闪烁。 突然。 这位五云野主人心有所感,率先腾云而起,将目光望去,正巧望见那人影消失的一幕。 尔后便是宏音大放,饶是以他的鬼道修为,都被震得半边身躯酥麻非常,心头惊慌。 “这莫非……就是乔真君提到过的那位阴兴老祖?有人在取出‘阴蚀红水’的传承后,也解脱出他遗留石柱中的最后一股神念了?不过这老魔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脱身……” 丁宪瞥见断裂的石柱,和那被光晕封住的幽深空洞,心下一沉。 他想了想,自觉以自己的修为,却还是难以包揽此事,若是出了什么错漏,只怕这微末之躯,却还难以承载。 遂掐了个法决,头顶悬放的三朵金莲一收,就化作一道湛湛黄光裹住身躯,掠空而去。 过得小半刻钟后,丁宪突然在一座高耸灵峰前降云停下。 他翘首望了一眼,先伏地叩首拜了三拜,礼数周全。 尔后才是一步步拾阶而上,并不是直接化光而走,登进山头,丝毫不敢怠慢。 在那灵峰的顶上,存有一座红顶红瓦的简朴道观,并无什么华贵装潢,也未有什么住持、道童在其间居住。 唯有在殿上塑着一尊庄严神像,约莫丈许,高大非常。 那神像的双目处虽无点睛,只是空白一片,却也给人一股犀利锋锐,仿是无物不斩的姿态!叫人望之生畏! 在丁宪一步步虔诚登阶上山之际。 那庄严神像霍然一动,眼眸中霎时精光大作,直将整片天光都压得一黯,不敢争辉! “这是……” 丁宪先是一惊,旋即大喜。 然而还未等他多做动作,耳畔忽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道: “丁宪,那阴兴老怪已去转世了,方才不过是将死时的言语罢,你不必忧虑。” “原来如此,真君果然神通广大!”丁宪闻言停了脚步,将头一低,恭恭敬敬开口道: “不过,那取了‘阴蚀红水’传承者,他——” “他唤作陈珩,东弥州人士,生父乃是陈玉枢那邪魔,同某是多年的仇寇了。” 那淡漠声音打断了丁宪未尽的言语,话语中并未流露出什么感情来: “在陈珩修成‘阴蚀红水’后,你命他来金鼓洞见我。”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密山乔氏 话音落下。 丁宪忽觉一阵地转天悬,眼前霎时恍惚。 待得再睁开眼,神智清明时,自己已被一股大法力施以虚空挪移,兀得搬运到了道观之内。 「小鬼丁宪,拜见乔真君!祝真君仙业早成,万福无疆!」 供桌面前,那尊庄严神像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左侧蒲团上,一个面如冠玉的俊朗道人。 他身着一袭深青宝衣,头戴元阳大莲宝冠,腰间以七彩丝绦系着一柄三尺剑。 只剑身偶尔流泄出的一丝犀利锋锐之气,都透着似是要斩遍诸天神鬼,撼山削岳的无匹气魄! 直叫躬身行礼的丁宪忍不住汗毛倒竖,肉跳心惊。 恨不能将头低了一低,再低又低……俯进埃尘里去,才好避过那澎湃杀天的凛冽剑意! 「你近年来于剑道上的修行却是懈怠了,丁宪。」 见丁宪两股战战,几乎汗流浃背,心神不能够自恃的狼狈模样。 乔玉璧面无表情抬眼,微微屈指,在腰间三尺剑上弹上一弹,消去了那股恣意的剑意后,才叫丁宪如释重负,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来。 他淡淡道: 「这么多年,自我从削山成柱,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后,时日已将近过得了一甲子,你还未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 丁宪才稍松,这时心下又狠狠提起。 他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方好,当即便面露愧色,只唯有苦笑而已。 「权位资材种种,皆不过是身外之外,看来当初命你丁宪掌管五云野,反而还是害了你的修行。」 乔玉璧道: 「早年间于我开坛讲法时,你与楼伏,便是那千百之众中剑道资质最为出众的二者,切记,切记,勿要忘却当年的一片向道坚心了。」 「真君……小鬼省得了,定铭于心中!」 丁宪闻言更是羞愧万分,一咬牙,当即拜倒在地,重重叩首。 「碍于中乙剑派的门规所在,我虽不能将你和楼伏收入山门来教导,但却并非不能给你们二者一个用来容身存命的道场。」 乔玉璧平平道: 「丁宪,你若能在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我便赐你一枚万象宫的考校符诏。 那方天外玄门素来奉行「有教无类」的法规,对妖魔人鬼,皆是一视同仁。万象宫即要履职的副宫主乃是我四族叔,若是由我亲自出面,他老人家应当会卖我乔玉壁一个薄面。」 丁宪听了这一番话,如是被雷霆霹雳在耳畔震了震。 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洒,立足不稳。 万象宫—— 这方位于了明天的高上玄宗,他也曾在乔玉壁讲道时的闲谈间听闻过。 万象宫虽是比不得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却也是存有一尊道君坐镇于山门的,宰执阎浮众生,声名显赫! 而他不过是地渊的一介微末阴鬼之躯…… 若是真个能够拜入这方天外玄宗中修行,那纵是修成阴神境界,都能奢望一二! 「此事我已同楼伏言语过,只是见你心性不定,才暂且搁下,日后还需勤勉修行,勿要自暴自弃。」 乔玉壁也不多看丁宪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在出言教导过这名弟子后。 便伸手入袖,取出一枚兽头令牌,递交给丁宪: 「那陈珩既得了「阴蚀红水」的传承,便是同阴兴老怪结下了因果,在他修成出关后,你代我将这枚令牌给他。」 「这是?」 丁宪虽有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接过。 他好奇看了几遍,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便问道:「敢问真君,这是仙道的法器还是什么秘宝?」 「不过是阴兴老怪的遗物罢了,要交代的事已然说尽,我便不久留了,于修行上,你应该好自为之方是。」: 乔玉壁在淡淡说完这句后,身躯就化作一道剑光溃散,映得四壁亮若水银。 剑光飞落到了供桌面前,就重新化作一尊庄严神像,肃穆不动。 「小鬼恭送乔真君!」 丁宪见状,连忙行大礼参拜。 直待得乔玉壁将念头隔空抽回,神像重归了那副泥塑木雕的姿态,才缓缓抬起首来,神色却也万分复杂, 自从乔玉壁斩杀了黄脓大鬼神,开辟出金鼓洞后,便甚少再开坛讲法,连面也不曾露过。 而似是今日这般,将念头隔空映照,显化于世。 还得再追溯到三十年前,楼伏在演法时,一剑便斗败了十六个敌手。 「万象宫……我道乔真君先前在闲谈时,为何屡屡会提起这方天外玄宗,原来那时真君便有了腹稿,定下了我等的去处? 只是楼伏这小子既然知晓内情,为何也不对我明言相告?害我妄自蹉跎这许久岁月……」 丁宪心下怅然长叹一声。 想到乔玉壁对自己那句「心性不定」的评价。 沉默片刻,便唯有苦笑一声。 乔玉璧出身于密山乔氏, 而密山乔氏乃是胥都天十二世族的其一,自然枝繁叶茂,根基深种。 乔氏的族人远赴天外修道,并成了一方玄宗道统的主事之一,也倒并不罕见,是件常事。 似是这般名流世族,向来便是秉承多方下注,以绵延家运的谋算。 以世俗俚语而论,便是好不使鸡蛋都打碎在一个篮子内。 往往一族内的子弟同席宴饮,若论起出身来,甚至能够凑集胥都天的整个八派六宗,都算不上什么新奇故事。 不提以乔玉壁的纯阳真君之尊,自然是口含天宪,金声玉言。 单是他出身于密山乔氏,仅凭这份显赫家世,要来一份万象宫的考校符诏,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以拿到一枚万象宫考校符诏……虽不难,却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够做成的事。 真君待我如此恩重,为我悉心打算,看来唯有发奋出一番振作之志了!我若是再自伤身世,因着阴鬼之身而自轻自贱,那便是真正无有颜面再存活于世!」 丁宪心思转了又转,长叹一声,将足一顿,就化作一道长虹破空飞去,不见行踪。 而另一处。 幽邃的空洞内。 被血河将浑身上下包裹住的陈珩,正安闲自在地盘坐其中,双手按于膝前,眼眸微闭,好似空游于虚冥,无所依凭,要随水波流转而去。 那从石柱上得来的法决正自然而然,循着血河传来的一股冥冥指引而催动,不断将河水炼化。 一点点,欲要在胸腹中凝成一滴真正的「阴蚀红水来」。 这阴蚀红水若是需迈入门径,非得要巨量的阴蚀灵机做辅,才方能够成就。 而先前在一真法界内,又哪得什么阴蚀灵机? 也无怪苦心运使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不见丝毫反应。 如今这如天瀑般汹烈的血河,整整一条,皆是阴蚀属相的灵机所化,任由陈珩来做取用,毫无顾忌! 如此一来。 又何愁不成? 他的胎息在胸中徐 徐转动,向外扩出一团皓白柔晕,将周身所在的血水一片又一片刷去,捉拿进入穴窍内,按照阴蚀红水的修行法门运转,双目都一时呈出鲜艳赤色来,如若血滴。 这阴蚀红水的法门若是初次得见,少说也得花费上苦功,细细研读一番,才能够烂熟于心,去放手施为。 而陈珩一边在血河中汲取灵机,一边却在一真法界内不断运使,熟练个中脉络。 在这般的分心二用下,虽是在一真法界走岔了几处关窍,不慎呕血几回,却也是进境飞速,很快便了若指掌。 在气脉穴窍间上下运行无碍,好似圆融如一了般,再无什么凝滞顿挫…… 时日匆匆而过,到了第七日后,陈珩忽得收束了一身气机,脑中传来一声猛烈炸响,一股莫名难言的感触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大笑一声,将手一翻,掌心便缓缓浮出一滴阴蚀红水,红彤凄艳! 这滴真水甫一显化出,便展露出无边的凶戾阴晦之意,将周身的血河都牵引得一时动荡,喧哗声大放! 「阴蚀红水,总算是炼出来了一滴,入得门径了。」 陈珩凝望着悬放掌中,寂寂不动的那滴阴蚀红水,心中感慨万千。 继修成了「先天大日神光」这门上乘道术后,他总算又是得了一门强绝的杀伐手段。 而上乘道术虽是道术的极致,再往上一步,便是列为神通之属了,极是个不凡。 但若是真论起来。 「先天大日神光」与「阴蚀红水」相较,却还是要差上了一筹。 此水毕竟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是天地奇珍。 常言道: 法分三乘,而仙有五等。 在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中,凝练出一滴阴蚀红水来,只能算得上是初入门径。 一旦用去,便唯有重新寻觅得一方绝地,将其中的阴蚀灵机采用,才方能又重新练出一滴来。 而小成境界,则需是练出足足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 中成是需将法决悉心参透,以一方名为「三素炁」的宝药为引,将那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上下洗练一番,才方能够再做突破,炼出整整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暗合大周天之数。 至于大成至境。 则是要与「罗闇黑水」或「往亡白水」这任意一门子水同修,将气息相合,方够证就,修出一枚法种存身。 这法种一旦凝练,便不只拘于阴蚀灵机的一门一户,且威能几是可以翻天覆地,与先前不可等量齐观! 这世间真水、真火,本就是数量愈多,威能便愈是不凡,阴蚀红水自然也不例外。 一滴阴蚀红水,便足以腐绝修道人的宝体,将之生生毙命。 而百十滴齐聚,若是一个不慎,说不能连法器都要被污秽,生生打落一个品阶,沦为滩废铁烂铁。 至于千滴发出,那更是个万军辟易,无人能及! 足以横扫拦在目前的一切敌手了,占魁称雄! 陈珩自忖,有眼前这挂阴蚀血河在,他凝练出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将这门法道修行至小成境界,非仅不难。 观这庞然的灵机总量,应还绰绰有余才是…… 「只可惜,现下却是缺了那方「三素炁」,若有它在,将阴蚀红水洗练一番,离元换质,说不得连中成境界,都能觊觎一二。」 陈珩将虚悬掌心的那滴阴蚀红水收回,望向周身奔涌的猩红血河,心下暗叹。 也不知这血河布置,是否是那位乔真君有意为之。 其中所蕴含的充沛灵机,显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令陈珩在阴蚀红水 上的修行再做精益。 若有那「三素炁」在,哪怕是修不出三百六十五滴的大周天之数,但凝练出个二百余数,也应不难。 不过而今…… 陈珩微微摇头。 将心神一定,继续沉浸在法决之中,不断将血河中的阴蚀灵机掠为己用。 就在他周身气机鼓荡,似奔流冲飞不止时。 五云野不远处,一口逼仄的阴潮河谷内。 几个玄真派的道人战战兢兢,合力撑起了一片光罩,笼住身形,直待得头顶那片漆黑幽冷的鬼云远去后,才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收了符器。 「那个叫做高辟的老鬼,怎一直在五云野周边打转,他究竟想干些什么?给自己寻个好坟包不成?」 一个颌下长着山羊短须的干瘦道人小声骂道,擦了擦额角冷汗,手心仍是在发颤。 周遭几个道人也都纷纷附和骂了起来,显然心有余悸。 在这片嘈乱声中。 最角落处。 提着一把铁剑的许稚更是面无人色,直将背脊死死倚在岩壁上,才没有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有鬼!有鬼!这地渊里实是太多阴鬼了,比黄泥道上的蚂蚁还要多,一见便是一群群的,会死人,再待下去,一定会死人的……」 许稚内心狂叫: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师弟!有他在旁边照拂,我才能存下这条性命!只是师弟究竟去哪了,他不会已经被鬼吃了吧?!」 在许稚心绪翻腾之际,却未察觉到,不知何时,周遭的嘈乱声已是渐渐停了。 他吓了一跳,忙转目去看,正对上了几双隐隐透着寒意的眼。 「许师兄,方才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道人皮笑肉不笑,道: 「眼下这般危局,不知师兄你又有何良策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赤龙 此一举动,让许稚心头一惊,唯支支吾吾而已,说不出其他言语来。 面前这为首的,蓄着山羊短须的干瘦道人唤作焦吉仲。 在许稚尚未失势前,两人因为都好丹鼎黄白之术,倒也算存下了几分情谊,彼此交好。 可在传闻许稚因怯战而逃,害死了长老古均的独子后,声名一朝尽丧。派内踩低捧高的,也纷纷落井下石。 焦吉仲也正是在那时候,同许稚暗悄悄断了交情,不再往来,生怕触上霉头。 「我……我……」 在焦吉仲一众人的咄咄逼视下,许稚自觉当下处境恐是不妙,正待勉强开口. 一个绿衣少年却突然冷笑一声,打断道: 「许师兄,我等敬你入门时候早,辈分高!才对你一路庇佑有加!但这般的劳心劳心待你,向你索要些人情回报来,应也是不难罢?」 「应有之意,应有之意……只是张师弟,你这次又看上了许某身上的哪件物什?」 许稚硬着头皮,拱手回道。 「听说师兄为了下地渊,特意卖去两件符器,购得了一口名为「脉舍」的飞剑?不知可否割爱则个?」 绿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霎时周围几个玄真派道人皆是会意,心中嘿嘿笑了一声,拔足上前,不动声色,就将许稚围在了人圈中。 「脉舍剑?张师弟你怎会知晓此事?」许稚一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自有我的门路!那口飞剑落在师兄手中,也算是明珠蒙尘了,不若献给焦师兄,也算是师兄聊表寸心。」 绿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若没有焦师兄仗义出手,师兄只怕昨日里就没性命在了,又哪还能同我在此地辩驳呢?这份恩情,不可不回报啊!」 饶是以许稚的好脾性。 听得这言语,心头都是生起了股怒气,不禁皱眉。 昨日间。 分明是这焦吉仲一众人被阴鬼追赶,偶然瞥见了正一人独行的许稚,将他也顺便拖下了水,抓了壮丁。 似是这般。 又哪来什么恩情? 「……早知会是如此,下地渊的时候,我就应当跟师弟通个讯息!令他帮我来拿主意,悔不该轻信他人了!」 面对这般景状。 许稚心头大惭,暗自扼腕痛惜。 归根根底,许稚之所以流落到地渊,倒也是一桩道听耳食的糊涂事。 早在「罗显铅舟」进入地渊前,派内执事房曾与许稚相善的张主事,就深夜拜访,言说有一桩好差事要交予他。 那差事非仅简易。 而且事成之后,还能得手一大笔符钱,用作修行之用。 穷困潦倒已久的许稚听闻了此事,自然喜出望外,无有不从。 细细询了一番,许稚才知晓。 那张主事给他筹谋的差事,竟是随着执事房的道人们,驾驭「罗显铅舟」,将一众同门送进地渊之内。 这事倒的确不是什么苦差,相反还是件美事。 不须同阴鬼们搏命,也不须多卖力。 只要将胎息注入这件秘宝中,就再无其他要看管的了。 至多,也不过是要在铅舟上多耗上些时日罢…… 虽也疑惑过这等美差怎会轮得到自己。 但张主事言辞恳切,念及他与自己也算是多年相善,还不至于诓骗,许稚便也兴致勃勃地应承下了。. 可也正因此事是桩美差,饶是在执事房内供职的道人,亦是在争着哄抢。 若是泄出,难免会平添些波折。 在张主事的再三嘱托下,许稚也守口如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连陈珩也并未相告一声。 可许稚不知,晏平早就以一本丹书,买通了那与他相善的张主事。 那什么驭使「罗显铅舟」的差事,自然也是一句妄言。 至于真实景状,不过是将他唬骗到地渊内,然后再趁机一剑将之结果了罢。 虽是张主事最后犹豫再三,还是顾念了旧情,没有亲手取下许稚性命。 但也是将他逐下了「罗显铅舟」,任其自生自灭…… 在一路的颠沛流离中,许是运气好,他竟东躲西藏地活到了现今。 许稚知晓陈珩如今便在地渊之中,自然是想要早日与之会面,可地渊又是何其的广袤无尽? 辛辛苦苦寻觅下来,非但没有找到陈珩,反倒是在昨日间撞见了焦吉仲这群凶人,被裹挟着同行。 可谓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脉舍剑……我还另有他用,诸位同门可否换上一个?」 许稚后退一步,可四下都是将他簇拥正中的道人,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他犹豫了片刻,无奈开口道: 「我想以符钱来做孝敬,不知可否?」 「符钱?许师兄,不是我等要小觑你,就你现今乾坤袋内那三瓜两枣的!又够甚么?拿去喝碗灵茶都尚还没个席位坐哩!」 一个穿着杏黄衣衫的矮胖男子嗤笑起来: 「昨日间在阴鬼追赶下,可是焦师兄力排众议,救下了你的性命!师兄你这人怎知恩不报,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径啊,妄你饱读诗书了!读进狗肚子里了?」 「你……」 许稚眸光一沉。 自昨日被焦吉仲这一众人裹挟同行后,他们便以救命的恩情为缘由,向许稚大肆索要乾坤袋里的钱财。 眼见形势比人强,许稚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来施为。 自己本就不富裕的身家,在被一番搜刮过后,就更是一穷二白了。 「人心不满,欲壑难填!早知如此,我昨日一见他们,就应该扭头便跑的!」 许稚心思一阵电转,却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见他沉默无言的样子,绿衣少年挑了挑眉,面上顿时生出了几分怒气。喝骂道: 「许稚,敬你身份,给你面皮,才叫你一声许师兄!不给你面皮,你又算什么东西?焦师兄当前,还敢执拗吗?」 他把袖一拂,寒声道: 「我且问你,那口脉舍剑你到底是给不给?若是敢再推三阻四,婆婆妈妈的,莫怪老爷不客气,现在就给你一个好瞧!」 他袖中似扣定了一物,飘散出丝丝青色焰光来,其中一股炙热之感,虽还未放出,却也令人肌肤烦躁。 见有绿衣少年当先,一众人都纷纷鼓噪起来,各自伸手入袖,目光极是不善。 在这群虎狼环伺之下,许稚大惊失色。 一时不知是该出言讨饶,还是应当杀出一道血路来,竟是猛得怔住。 正在这时。 一直冷眼旁观的焦吉仲微微一笑,忽道: 「放肆!你们就是这般相待许师兄的,还不速速赔个礼!」 「焦师兄……」 绿衣少年茫然将首一转,对上焦吉仲脸上那抹莫名笑意,眨眨眼。 片刻后似是明悟了些什么,唇边也泛起冷笑来。 「许师兄,我等性格粗莽,勿怪,勿怪……」 稀稀拉拉的致歉声音响起来。 见着这群人突然恭顺下去,许稚还未会意过来,焦吉仲已拨开 众人,来到他身侧,笑道: 「师兄,常言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切勿要留心!这地渊如此凶险,还正需你我师兄弟并力齐心,才能从这死地中觅得一条生路来,你说是也不是?」 焦吉仲话语中隐含威胁之意。 而许稚即便听出了,却也只能故作不知,连连颔首应是。 见他这副怯懦无胆的模样,毫无修道人的骨气。 焦吉仲更是心生轻蔑,眼底的不屑又浓了几分。 「师兄从前就是聪明人,现在也不差,好事,是桩好事啊!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长久!」 焦吉仲用力拍拍许稚肩头,尔后也不理会满脸尴尬的许稚,只向众人吩咐道: 「从其他游魂那里拷问得知,那个唤作高辟的老鬼甚是凶顽,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宰了不止一个二个,幸亏今遭遇上的只是这老鬼部众,本领有限,否则便是坏了。」 现先寻个场所歇息下。 我不信高辟还能日日夜夜守在五云野的入口地窟不成!待得他疏忽大意了,我等便并肩子上,杀进地窟里内!」 他们通过拷问地渊的游魂孤鬼,也得知了五云野主人丁宪乃是一尊景修,非仅不享用血食,反而还对地渊外的仙道修士,多存有庇佑之举。 对于血肉生人而言,实乃是一名善士。 在地渊这等步步杀机的绝地,这五云野无疑就是活命容身的场所! 只可惜进入五云野的地窟,已被高辟领着一众厉鬼怨魂把守住,铁桶也似。 焦吉仲领着众人强闯了一次,非但没能功成,反而还险些将高辟也惊动,累得全数覆亡。 听焦吉仲这般出言,绿衣少年等皆是齐声应是,显然他在其中威信甚高。 「走罢,事情急不得的,那高辟总不能守在地窟一辈子!」 焦吉仲笑了一声,架起一道遁光,直投西南方而去。 「走了,许师兄!」 绿衣少年嘿嘿一笑,将手一指,就与一个圆胖道人,一左一右将许稚夹在正中。 「地渊如此凶险,我等师兄弟理应同舟共济才是,对也不对?」 「是,是……」 许稚脸色一黑,无可奈何应是。 「真是废物!就这副模样,也能修成「十步一杀」?老天何其不公也!」 绿衣少年心下叹息,招呼一声,须臾也化作飞虹而去,紧跟上了焦吉仲。 半个时辰后。 一道道遁光便悄然落在了一座接天高的漆黑山壁前,其林木葳蕤的底部,存有一座座临时辟就的石室,显就是焦吉仲这一众人的栖身之所。 到得此间后。 绿衣少年等也不再多管许稚,只自顾自朝向自家石室走去,入内调息起来。 「……前狼后虎,这是个什么局面!师弟你究竟又身在何处啊?」 许稚不由怅然长叹一声,立了半晌,也进入一间石室,沉默阖目静坐。 地渊中本就没有阴阳晦明的变化,连天光都不见丝毫,自然是漆黑幽邃的一片。 过得约莫一个时辰后。 静坐中的许稚忽得耳朵一动,似听得了什么异样。 他默默俯身,起指掐诀,屏息起来。 起初只是听得几声嘈乱无序的响动。 几息过后,那入耳的声音就渐次清晰起来…… 「焦师兄先前为何要阻我,那许稚不过是一条断脊之犬,连龇牙都不敢的!怕他作甚?!」 许稚听见绿衣少年开口。 「他虽然无胆怯懦,却好歹也是个修成了「十步一杀」境 界的剑道奇才!狗急了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亦会咬人! 若是用强,难免会折损几个弟兄,需缓缓图之。师弟方才的举动,也太莽撞了!」 焦吉仲一笑,道: 「我觊觎他那口脉舍剑已是许久了,早在派中时就存了心思!放心,明日我等置办些酒菜,以说和的名义,请他来赴宴,届时……」 「可是要在酒水中下些毒药,害了那厮?」 绿衣少年道。 「师弟果然懂我!」 接下来的话语,尽是如何筹谋算计。 听得他们在商议该如何害自己性命,许稚手心微微发颤,青筋凸起,面上血气上涌。 不知过得多久。 许稚忽得散了法决,猛然提剑起身! 「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杀之又不平,杀尽不平方太平!」 想起在同陈珩宴饮时,他曾无意间说起的这句言语。 这时刻再细细嚼一遍,许稚只觉得大彻大悟了般,心下一阵轻松开朗: 「师弟,你说的言语,我先前还觉得太过酷烈,只恐怕有伤天和,现下才方是明白了!」 念及自己本与焦吉仲等人无冤无仇。 被裹挟同行,索要钱财这些也就罢,忍忍也就过了。 可而今。 竟是还想谋害自己性命…… 许稚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在半晌的犹豫后,终是咬牙提剑,悄悄走出了石室外。 阴风飒飒,昏天黑地的一片,仿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僵滞压抑的气氛沉沉铺开。 走出石室外。 被那彻骨凄凉的寒气一拂,许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头刚涌起的沸腾杀意,也缓缓要熄去。 「不行……」 他用力握紧剑柄,心底大喝一声来壮胆,还是强自将眸光一厉。 过得两炷香的功夫。 当焦吉仲等人心满意足商议完毕,正分散离去时。 突然,绿衣少年将眼瞥去一方,怪叫了一声,声音惶急。 「你们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许稚所居的石室,已是空荡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于石壁上,还用剑器削刻上了几行文字。 「今朝谋害我性命,既往不咎,再有下次,莫怪许某不客气!」 在众人的惊疑中,焦吉仲缓缓踱步向前,念诵出削刻下的文字。 他脸色一番变化,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道: 「逃了?什么时候?居然连我都未察觉的,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啊!」 「焦师兄?」 绿衣少年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既然撕破了脸,那就把他杀了,夺了他的飞剑!」 焦吉仲哂笑一声,讥嘲道: 「既然都已察觉到了异样,却还是不敢犯险动手,真个是无胆鼠辈!连拔剑杀人的胆气都没有,不过是方软柿子罢了,还不是任我拿捏!」 话了,他足下生起一朵黄云,就托住身躯飞高。 「找到他!把他的首级取下来!」 绿衣少年等哄然应诺,化作一道道遁光,朝向四下寻去。 而就在这一众人搜山检海的同时。 另一处,狂奔中的许稚却突得被收摄一处奇异虚空内。 日色光明,星芒如昼—— 「自从你进入这地渊起始,我便一直在关注你。」 「……啊?」 正惊恐中的许 稚听得了这莫名声音,更是吓了一跳。 「赤龙许家代代英豪,个个都是顶了天的仙葩英杰,连太子长明在位那时,都不能够以力来压服……」 在短暂的低闷无言中。 那莫名声音又终是响起,自暴自弃大叫道,还隐约带着丝哭腔: 「可怎传到了你这一代,就变成这副鬼模样来?!老天爷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求求你,别告诉我!你就是那颗独苗了?!」 「什么?」许稚一时茫然无措。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仙宝 灿灿的晶莹虹光闪烁不休,烨芒点点,亮云纵横飙溢—— 他此刻竟是虚悬在冥宇之中。 空空荡荡,并无一丝着力之处。 许稚惊异抬头看去,四面八方,只见得是日月周游,诸天星象。 在这穹天星海当中,不知何时竟又添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镜,镜面一闪,从里内就钻出来一个双眉高耸入鬓,身着滴血赤衣的古怪童子。 童子不耐烦地看了许稚一眼,手指一点,隔空摄过许稚的一滴精血,又耗了数十口仙灵之炁喷去,眸中忽得艳红一片。 一团赤色罡云也飘飘然跃出他在那场动乱中,八派六宗的老怪们莫非就没有坐视许家被牵连覆亡的心思?方才我耗去仙真,以许稚的精血做引,倒是瞧看出了些端倪。这其中一些手笔,颇像是先天魔宗那位‘玄冥五显道君’的做事痕迹”。 “只因为八派六宗没有援手,遭了池鱼之灾,你便要向这些仙门寻衅?你自己寻死也就罢,莫要将元岱仙君也连累了。” 霎时间。 这“璇光都录域”内的周天日星,都被一股无形力道徐徐分开,豁出一条通道。 一个白衣高冠的道人轻轻晃身,袍袖飘摇,就现身了出来。 他目视满面阴鸷的无生童子,道: “元岱仙君自当年重伤后,至今还未全愈,这地渊中的浊阴可方便祂施展仙术,封存尸解仙的道果,裨益不小。你若同八派六宗起了冲突,又置元岱仙君于何地?” 这一番话说得无生童子眉头微微皱起。 无形剑继续道: “以往无生剑派尚在时,你肆意妄为也就罢,总有照拂,可而今连许元化都已入灭身死了,还是暂熄雷霆烈怒罢,为将来做长久计。” 古早时代。 在无生剑派覆亡,末代宗主许元化也随之身死后。 便是元岱不辞辛劳,亲携着无生宝鉴、无形剑这两口仙兵,杀出了一条前来胥都天的血路,向八派六宗求个庇佑。 两方在秘议一番后,达成了一致。 那覆亡了无生剑派的幕后黑手被拦挡在罡气层之外,说和罢休。 两口记述了无生剑派根本传承的仙兵,也被得以保全。 而元岱则是在以大法力捉拿域外日星,将之熔炼聚化,开辟出名为“璇光都录域”的秘境,以供两口仙兵温养性灵后。 便借由秘法封存了受损的尸解仙道果,陷入地渊沉眠,再不显世。 这一路的血战,非仅是无生宝鉴和无形剑元灵受损。 连元岱都险些从尸解仙的果位上,被打落下来,可谓九死一生。 而既是存续道统的恩泽,又是护命的施为。 饶是赤龙许家被中琅州的浩劫波及,几乎累得阖族覆亡,现今只余下许稚这一根独苗来…… 无生童子念及至此。 心头怒火便是高炽难熄,恨不能同当年袖手旁观的八派六宗拼个你死我活。 却因尸解仙元岱的缘由,还是只能强压下满腔愤恨,勉强镇静下来。 见无生童子阴着脸,不言不语。 无形剑知他心内实则已是打消了去同八派六宗搏命的心思,摇了摇头,道: “当初说好留下赤龙许家的血裔,胥都天的人倒也不算违约了,这个叫许稚的,不是还存着性命吗?” “哈?就他?” 无生童子本是心火微熄,闻听这言语,顿时大怒,叫喊道: “他若是破不了心障,就这副模样,活着倒却还不如死了好!” “敌众我寡,又是个抱团之势,以那个许稚的微末道行,若是只逞一时的血气之勇,那才是真个送死。” 无形剑淡淡道:“故意在壁上刻字,引起轻视心肠来,待得敌众分散时,再仗剑而起,击而破之,可不也是一桩良策吗?” “……” 无生童子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你说的这法子,倒像是许元化脾性,不像许稚了,他真有这个胆子吗?” “那我如何又知晓?他不是才刚走出几里,就被你无生童子摄到‘璇光都录域’里来了?” 无形剑声音中隐隐带着几丝讽意: “不提远处,单是头顶这八派六宗的道子们,哪个又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你若真依靠他来复兴赤龙许家,还是少些菩萨心肠为好,死了便死了,命数天定!若真个赤龙许家合该要败落,又岂是你一件仙兵,能够力挽狂澜的?” 无生童子缓缓皱眉,久久没有言语。 过得半晌。 他才复杂言道:“你一向寡言少语,而今却肯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有要助我兴复赤龙许家的意思?” “此言大谬,赤龙许家同你无生宝鉴有再造恩情,因而你才要关照许元化的血裔,可我却不曾受过他什么恩惠,赤龙许家的兴亡,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谁能够重建无生剑派,我才会认他为主! 而今出面,不过是惧你脑子一热,同八派六宗寻衅,连累了元岱仙君,才做这些言语罢!” 无形剑淡淡一笑,漠然打了个稽首,身形一转。 就消失在这洋洋星海内,不见了行踪。 只有声音还余在原地,道: “你才刚醒转不久,这诸天寰宇,却已然是换了个模样,勿要再怀抱从前执念,若真事不可为,及早弃了,才方是最好选择。” 听完之后。 无生童子默然半晌。 当年那一战的杀伐可谓惨烈,两件仙兵几乎崩碎,元岱更是险些连道果都要被打烂。 他是因感应到许稚的血脉,才从沉眠中挣脱。 满打满算,也不过数月而已。 但无形剑…… 却是在六百年前,就已愈足了性灵,从“璇光都录域”里醒转过来。 六百年前。 纵使那时道逆陆羽生早已将中琅州搬离出了天外,赤龙许家的主脉遭了池鱼之灾,悉数死绝。 可在其他九州,应也是存有一些旁支族人。 怎也不至于是而今的景状,仅剩下来许稚这一根独苗。 “也对,赤龙许家是无生剑派,无生剑派却不仅是赤龙许家……无形剑这厮六百年前就醒转过来了,却只是冷眼旁观,目见着许家一点点败落。” 无生童子颓然长叹一声,道: “六百年前就不曾助力,而今我醒转了,他只怕更是懒得添光!许元化,你这一脉的起复,归根结底,还是落在了老爷头上啊!” 他砸吧砸吧嘴,意兴阑珊将一颗天星挪来面前当座椅,将手朝天一指,又随意起了几卦。 闷闷得了几个无足轻重的结果后。 待得再次起卦,无生童子却突得笑了声: “许稚这厮竟将《小赤龙剑经》外传了?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让我来瞧看番,此人能否做我赤龙许家兴盛的助力?” 顺着这脉络,再次掐算。 只这一回。 未过多久,无生童子神色就一变,缓缓皱起了一双眉来。 …… …… 九日后。 盘坐于血河中的陈珩忽得清喝一声,陡然睁开了双目,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内,此时竟来回起落着如血的冷冷赤光。 其中的阴晦森寒之意,腾腾涌跃。 如若是一头血窟里居住的积年凶魔,要上岸食人了般! “功成了!” 他长笑一声,将脊背一抖,周身就缓缓现出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凄艳夺目!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气血盈虚似月魂 每一滴阴蚀红水都灿灿晶莹,赤光潋滟,在陈珩周身悬放绕转,如是一颗颗细小天星,在围着天宇做游动。 将四景都映照得凄光熠熠,内外通透,平添了一股惨怖气氛。 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 小成境界—— 陈珩望向身下这条阴蚀灵机所化的猩红血河,还剩下了足足泰半,也兀自发着撼地雷霆也似的奔涌 《仙业》第一百四十二章 气血盈虚似月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遥遥,先是见得在前领路,身形被一道凄凄阴风包裹住的丁韪。 继而。 便是一道白昼流星也似的夺目遁光掠破重云,驰动间芒光璀璨,烨烨生辉,刺啦一声,霎时就转过了里内距离,在眼前缓缓降下,落到小山腰处。 “……什么?” 看清那皓白遁光中的人影时。 饶是以丁宪的甚深城府,也不由得 《仙业》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行 在一阵窸窣的裙琚曳地声响中。 不多时。 便从那扇孔雀屏后,转出来一个云鬟雾鬓、脂粉薄施的美貌女子。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譬如秋日之白芍,眉弯目秀,顾盼神飞。 她先是移步至主座处,朝丁宪万福一礼,盈盈拜下。 继而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 “父亲大人心中既然有数,又 《仙业》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巴蛇越攸 浊风飒飒劈面。 黑雾朦朦…… 近百头狰狞可怖,显露着腐尸、血身、脓体、蓬头等等凄惨形貌,令人望之便是生畏的幽冥兆鬼。 此刻。 正团团将方才出言的那高瘦无眉修士围在正中,显是听他号令的做派。 见得蛟车在云中停驻了约莫半刻钟。 随即丁韪便驾着一道阴风出了车厢,一声轻叱 《仙业》第一百四十五章 巴蛇越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俗缚人如网罟 庞然无匹的巨蛇在云雾的邃深处缓缓扭动着身躯,向地面投射下一片森然的影来。 风雷骤急。 如若霹雳发响! 一声要高过一声—— 那修伟如奔涌长河的蛇尾只一个晃动,就凭空弄造出了一口小小风眼来,搅得周遭灵机翻涌呼啸,紊乱不宁! “这莫非……” 山壶公怔怔看着这头盘卧于虚空 《仙业》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俗缚人如网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天下为之笼 陈嫣。 祸罗。 从山壶公中记忆中遍搜得出。 黄泥海下沉眠的那头先天神怪,并非生来就居于地渊内…… 而是在数百年前,突兀从天而降,且带来了一身的凄惨伤创,甚是狼狈。 再一合计那祸罗出现于地渊的日期,正恰是与陈玉枢分化神意,亲出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捉拿陈嫣之时,相差无几 《仙业》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天下为之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命数于今知倚伏 虚皇天故人? 越攸微微皱眉,听出来了这遁界梭似是和陈玉枢存着什么渊源,一时心中不解。 “虚皇天……那不是玉枢生父宰执的道场吗?说来也怪,玉枢好似从未对我言语过,他是如何从虚皇天逃来胥都天的,只依稀听闻,当初他被大敌逼迫,是舍了妻子,才换得一条生路的。 这遁界梭,不会是和他尚在虚皇天 《仙业》第一百四十八章 命数于今知倚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身后尽是奔流浩浩之水,俨如一道浑黄的匹炼,搭横于虚空之中。 阴风逼人,寒气透骨,腥风扑面,恶味钻心。 在波翻浪滚中。 还隐隐可见无数爪牙尖利、形貌凶顽的水中精怪,正一个个跃跃欲试,目放邪光,迫不及待想将半空中的车队拖拽进泥海里。 却又厌憎那股悬在蛟车上的那朵奇花,闻之欲呕。 《仙业》第一百四十九章 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以饵取鱼 风声飒然。 黑烟深处的万鬼哭嚎和怒吼、打斗声喧腾响起,似上似下,忽东忽西。 其方位飘忽无定,仿佛洪流冲奔,激荡四方。 陈珩与越攸对立场中,目视彼此,一时之间,谁都未曾率先发难。 “也幸好是炼成了一面蟠烟飞节幡,不然有那两头冥蛟来做护持,只守不攻,以我当下的这凄惨景状,纵使见得 《仙业》第一百五十章 以饵取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玉碎 武春烈雷符! 其名取自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春雷乍起而蛰虫惊而走也之意。 春雷一动,上元甲子,太平春霁! 在进入地渊之前,艾简曾召见陈珩,并赐下了三张武春烈雷符和一斛大造元珠。 那一斛大造元珠自是用来增进功行的珍贵外药。 而三张武春烈雷符,却是同从怀悟洞主得来的那张北斗剑 《仙业》第一百五十一章 玉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滚滚黑烟中。 气势如山岳崔嵬的巨蛇一个摆尾,又重新显现出了人躯,他冷眼观望着仗剑起身的陈珩,不禁一皱眉。 越攸听出了那话语里破釜沉舟的意味,虽想不出陈珩到底还能怎般施为,心底却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事态超乎掌控外的不妙之感。 “你眼下胎息已尽,施展不出什么道术来,而纵是回复,单凭你的练 《仙业》第一百五十二章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剑斩得愁根断 嘉树葱茏,彩萼交辉。 此时正见是衔山夕阳,彤红的火烧颜色,映照得满林俱是金红两样,鲜明好看。 矮胖樵夫闻言大笑摇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涉过没膝蓬草,将手中的短斧随意掷下,满意倚坐在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微微眯起了一双眼来。 “请求你自家老爷不成,居然一路辗转,寻到老道的头上来?也是难为 《仙业》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剑斩得愁根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流不断鱼龙舞 洞壁如洗,明光潋滟。 道人本是闭目端坐在一只玉台上,被四根龙朔九色锁链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固缚住身躯,隔绝于天地之间,自成一景。 气机空冥如无物,不沾点尘。 但随着他把袖一抬。 顷刻,群山齐动,云层荡开。 一道剑光如神龙夭矫也似,于袖中倏尔一闪,就斩破了万千虚空,腾霄而 《仙业》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流不断鱼龙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乔蕤 五里雾中,渺渺茫茫—— 仿是在透着层层纱帐去观物。 除了那只煊赫洪烈的六龙宝鼎外,余着皆是透着一副朦胧模糊之相。 陈珩听得那人声音似在自己身后响起,刚欲转头,就被一只手慌乱按住肩头,急声劝止道。 “勿急,勿急,好不容易才将兄台肉身拼凑的齐整!你这一动,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要叫 《仙业》第一百五十五章 乔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再请两天 中午摸鱼两个小时,写了删删了写,也只凑了几百字,最近真的累炸了,感觉心态都要崩了,容我休息一下,调节一下状态吧。 后天更新,谢谢大家。 《仙业》再请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奇怪的尴尬,颇为微妙。 这般景状下,饶是以陈珩的今日心境,也是微有些无奈之感袭上了心头。 片刻的寂然后。 他唇角轻轻扯了扯,眸光一敛,道: “贵女见谅,今日之事实在事出有因,贫道并非登徒子,此——” “我知道啦!” 未等陈珩说完。 镜中的明媚 《仙业》第一百五十六章 《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外丹黄白之术 古仙真曾言: 不死之药,道在神丹。 金液还丹仙华流,高飞翱翔登天丘,黄白之物成须臾,当得雌雄纷乱殊…… 釜中大药郁勃九色,和合阴阳,含云华龙膏之八威,可使玄气徘徊为之用。 水银铅锡,千变万化。 至于上圣还丹之功。 又为玄神洞高,冥体幽变,龙华灵照。 可令食丹 《仙业》第一百五十七章 外丹黄白之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约 龙洞松涛,长虹秋霁。 高崖插天,古木蓊蔚—— 自出离那座崔竟中所居住的那座大殿后。 陈珩沿行所见,便为一派丹崖翠阁、茂林修竹,望之如若国手图画的秀雅之景。 正恰是: 黄花红树谢芳蹊,宫殿参差黛巘西。 殿阁群落错落交致,深穆庄严,抬头遥望但见石台高爽,凡烟光树樾,皆 《仙业》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真派崩灭 与崔竟中大惊失色,乱了方寸相对的,却是乔葶那一张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脸。 “山野之人,还真是粗俗,平白糟蹋了一盏好茶。 但想来你纵是喝下去,也不过是牛嚼牡丹,品不出什么滋味,这样,倒也仿佛是无差了?” 乔葶秀眉微蹙,道: “绕开我平素学琴的小梅山,往白阳瀑这边行走,你要是 《仙业》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真派崩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法山寂 艾简深知那头血魔的可怖。 一个道法通玄,几近是修成了天地十大真火中“龙变真火”的司马灵真。 一个穷研先天神算,功参造化的侯温。 二者皆是玉宸派的高足。 皆是从四大下院,近万英才俊杰内一步步,硬生生厮杀上来! 据了“十大弟子”的高位,曾经夺魁占首的强势人物! 尤其司 《仙业》第一百六十章 法山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张 无形埒剑洞 红烟滚荡弥散。 浑腥的血臭味四处肆虐鼓荡,秽不可闻。 举头望去。 只见半边天宇都被那赤光映照得彤红鲜艳,如欲滴血,醒目非常,令人见之心悸。 “……” 在艾简的戒备逼视中。 只见得山岗之下。 司马灵真口鼻间先是幽幽钻出几缕血光,再慢慢,那冒蹿出的血光就逐渐多了 《仙业》第一百六十一张 无形埒剑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世 地渊,金鼓洞。 一口外圆内方的赤红大鼎前,陈珩将太始元真飞空分出数十束,慢慢围绕着大鼎做盘转。 其二者在相触之际,不时会迸发出滋滋的尖细声响,如是水液泼置在了烧得正炽的火炭上,烟光汹烈腾起,响声大放。 他手心虚虚托着一斛鸡卵大小的红慈砂,色泽鲜明盈亮。 在晃动时,隐隐还能望见 《仙业》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自陈玉枢拜入斗枢派,一步步于派内崛起,得授中天斗数,丹元大会上夺魁称雄。 再至他是如何暗中以《豢人经》将人炼做人傀,搅弄风云。 尽汲了两位同门师妹的命数,反身一搏,在先天魔宗接引叛弃道。 最后参习方术,斗败亲子陈象先,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成为魔道的巨擘大能,未来注定的道君人物… 《仙业》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答案 进入郁罗仙府避祸。 入赘密山乔氏,以此为依托。 亦或是。 去谯明峡走上一趟,去拼搏那或可能的三成冀望? …… 陈珩眸光一闪,心中虽已存有了定计,但还是长揖一礼,向殿中正位处拜倒,言道: “珩厚颜,个中利弊,还请真君再教我一回,为晚辈指点迷津!” 玉台上。 《仙业》第一百六十四章 答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目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 殿中左处忽分开来一扇隐蔽暗门,一个肤似玉雪的貌美女子冷着脸从里内走出。 她深深望了正位处地窟一眼,眸光闪烁,透着些许的复杂之色。 在一阵寂然的沉默后。 乔葶才怔然抬起头,开口道: “我今日才知那陈珩竟是如此身世……可我父当年的死,难道不是因他祖父 《仙业》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地渊 “此子心性果决,杀伐不二,实是我辈剑修中人! 虽已年过十六,修不成派中的三大剑典,但这宇内有数的剑仙大能,观其生平,也并不全是在十六之前,就修成了‘十步一杀’境界……” 在矮小道人面前。 乔玉璧难得叹息一声,正色恳切道: “他若能够从谯明峡中走出,必然是个虎入山林,龙游大海之 《仙业》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地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无烟爨 暑光温煦—— 即是在金船中。 都隐隐有股热气透袭而上,让肌肤微微发暖,心神一时放轻。 在地渊中久不见天日,乍一触进这自然生气。 陈珩不禁眯起双目来,胸肺间为之畅然,如饮食甘露,有清霖降顶。 但未过几息。 便有一阵滋滋声尖细响起,如是两柄锈迹斑驳的刀刃相互摩挲间擦出 《仙业》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无烟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推书 1.《拥有等价天平的我不是妖魔》 简介:时孽异,数孽诡,命孽不可名状;仙孽成劫,众生荼毒! …… 想知道修仙界的人口红利是咋样的么? 本书告诉你答案! 2.《仙笼》 简介:这凤池龙阁林,我曾做黄粱梦,将五千年兴衰看饱。 那烂桃山不姓孙,福陵洞猪彘叫,人参果树栖枭鸟。 西山日落,牛马蛇神,少年郎吟而成癖,胡诌一段诡话连篇,说什么长生不老。 ………………………… 修真授箓,服食登仙,一介道童羽化飞升的故事。 3.《我有一个修仙世界》 简介:陈莫白,仙门高三学子,正在努力复习准备考取大道院,本来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筑基成功,直到他能穿越到另外一个修仙世界,然后,梦想就变了…… …… 这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修仙世界与古典修仙世界的理念碰撞…… 4.《杀生道果》 简介:“九天垂下不死树,塚中掘出仙人骨;道尊啧啧饮血浆,老佛津津啖肉脯;六畜五牲敲法鼓,城狐社鼠锅中煮;长生酒里冤魂腥,杀生宴上道果苦!枭神墓、盗天机、采珠术、圣婴丹、尸骨俑、阴神龛、人化妖、不死药、红线蛊、血仙虫、人鱼肉、金缕玉衣、五毒元神、七星延命...他们杀生害命,只为盗取那一颗“不死树”上结出的【杀生道果】! 5.《我,截教大师兄,加入聊天群》 简介:李长生穿越洪荒,拜师通天圣人,成为截教大师兄。 两千余万年后,他终于踏入准圣大圆满,圣人之下我为尊! 就在这個时候,诸天聊天群才姗姗来迟。 6.《从聊斋开始做狐仙》 简介:做人难,做狐更难。 宫梦弼只好抱紧泰山娘娘的大腿,考上仙官再说。 狐狸嘛,要的就是广结缘才好修仙。 只是人们后来才发现,怎么天下之大,处处都有这狐狸的影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生不测 这声低喝发出,如若一道霹雳炸响在当空,震得云霭碎开,久久回音不绝。 陈珩眼目向下看去。 见得的也只是一片荒芜破落景貌。 四下林木摧折,狼狈不堪,还隐隐可见零星几点干涸已久的暗红血渍。 炀山道人生前所布置的那几座宫观,如今俱是墙倒屋塌,倾颓一片,还冒蹿出来了些短浅的灰白荒草…… 《仙业》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生不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玉宸派、宵明大泽 云气解离,青霭奔散—— 但见一架六角云茷顷时横于长空之上,藤影花光,璎珞四垂,周沿围以金钩彩铃近百只,不为风动,只徐徐自鸣,清音甚是动听娱耳,婉转悠扬。 在那六角云茷上,布有一方丈许宽广的狮子床。 一个身穿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冠,腰悬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正手持一册金卷,冷淡箕坐于狮 《仙业》第一百六十九章 玉宸派、宵明大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山色远含空,苍茫泽国东 东域,玉宸派。 宵明大泽—— 一方苍茫无际,仿若聚八极之所有灵秀幽姿的广袤泽国中,正有一道道接天连地的雄浑气机,巍巍然超拔而起,在吞吐无量灵气,互通有无,同宇宙交换体悟感应。 此时正值水中潮气盈而渐升之际。 须臾 云气四合,白昼为之晦冥,沸涌声大作。 浪翻时。 《仙业》第一百七十章 山色远含空,苍茫泽国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诸真同降,不宁不令 “王师兄……” 荀长老见那金衣少年一踏得殿内,目光便死死定于了陈珩身上时。 清矍面容就猛然一变,眉头不禁皱起。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放了茶盏,从座上起身,疾走几步,不动声色将陈珩护至了身后。 尔后。 才含笑打了个稽首,热情道: “师兄来何迟也,倒是令贫道好生苦等! 《仙业》第一百七十一章 诸真同降,不宁不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张 多方措置 中霄风动,虚谷云开—— 冰轮欲动摇星佩,琼阙徐开散桂香。 万里穹天星云之上。 忽得虚空一凸一陷,便赫然呈出了一派全然陌生之景,如是生生被嵌入了一卷绮丽画图。 只见桂花浮玉、绿云剪叶、蛟龙偃蹇,霜华涂地—— 水晶宫中,一个高卧在玉床上的紫衣少年忽掷了手中书卷,若笑将眼看来 《仙业》第一百七十二张 多方措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形殊于外,道合其中 随着窸窣一声响。 于栾朔袖中便缓缓爬出了一条小墨蛟,约莫三寸长短,通体犹若一快墨玉,光洁无暇。 墨蛟自爬出栾朔袖袍后,便摇头晃脑道: “你这厮的性情虽然仁厚,浑像个老好人般,但也不过至多在旁规劝几句便罢,怎会想方设法,也要帮那个叫陈珩的来出谋划策?” “莫不是郁罗仙府暗中收买 《仙业》第一百七十三章 形殊于外,道合其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宸派 筑基一境,共分有三重小境界,分是炁海生化、大小如意与龟蛇相抱。 “炁海生化”自不必多言,练炁九返后,扎落玄根,运炼出炁海,便可成就此境。 而修出真炁来,便等若是奠定了大道长生的第一块基石。 筑基之义。 也是由此衍生而来—— 而至于筑基第二境“大小如意”。 此境则是 《仙业》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宸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蔽亏 于米景世手中的,赫然是一页未曾被拆开过的书信。 而印封、印戳尚在。 分毫不损—— “怎又是如此?” 见了这一幕。 米景世神色便微微一凝,眸中颇有不可置信之色流出。 他将书信牢牢握在了手中半晌,最后终还是无奈叹息一声,两眉一耸,将之信手抛开。 “不对,不对,我 《仙业》第一百七十五章 蔽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生一死浑闲事 此时。 赫然有一道悠长星烟不知从何处兀得冲天而起,迎了上来。 这烟光气势磅礴,迷离惝恍,如是一挂从银汉深处流泻而下斑斓星流,轰轰然滚落进了尘世。 其光色之迷离,荡人心魄—— 而于星烟之中,正站着两个高大道人。 一个是羽衣星冠,色如童子。 另一个是九宫衣服,三柳长髯 《仙业》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生一死浑闲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章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月余后。 东弥州,玉宸派。 希夷山的一间静室中,蒲团上静坐的陈珩周身隐约可见絪缊缭绕,共会相合,给人以自然得一,变化精醇之感。 他的眼帘低垂,气息音声甚微,犹若不存,已是一番凝神入定,妙想自然的奇异气象。 身躯虽僵死如槁木,一动不动。 其心神却仿若是月池浸色,空而不着。 《仙业》第一章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这卷道书托在手中,如是有万钧之沉重,而在陈珩心中方生出此念头时,却又骤然一轻,重负悉数消去,仿若他只是虚握着一团空有形而无质的云光,分毫不显体量。 以目看去。 只见正册上赫然镌有几个龙飞凤翔、变移无常、穷综幽微的大字。 其清光溢壁之状,夺人目睛,煞是皎洁明净—— 如若玉田湛湛 《仙业》第二章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太素丈人 “人参果,太素丈人吗……” 此时。 风拂襟袂,也卷散了殿内的一角烟光。 君尧以指轻轻敲了一下桌案,面上神情并没有什么欣怡或惶惑,只是略浮上了几分思量之色。 以玉宸道子之尊,他的身份还在诸位殿主之上。 某些时候。 甚至能够与掌门至尊平分秋色、分庭来做抗礼。 而 《仙业》第三章 太素丈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章 下院、陈元吉 随着冯管事一并走出希夷山后。 抬头。 便见云中有一架飞舟横空,舟上正站着两个头戴黄冠,身着黄衫的道人。 “珩公子应当还记得下院故事罢?” 在见了飞舟之后,却并不急着登云而上。 冯管事反悄悄将陈珩袖袍拉住,目光闪动,低问一声。 “管事不是早已同我说过了么?贫道却还未 《仙业》第四章 下院、陈元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地膜震动、浊潮起时 那物掠空时色呈五彩,如若一抹斑斓小虹,迷离满目,颜色煞是鲜艳明丽。 通烜道君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后,便拿到目前一观。 只见于他掌指中的。 赫然是一块形质呈环形的玉玦,闪耀五色光,玄奇高妙,观之甚为幽微神异—— “只是郁罗仙府的符诏?我还以为元吉你会拿出些前古时代的神兵、利器来, 《仙业》第五章 地膜震动、浊潮起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长嬴院 但见圆窗之外,赫然是一片正浩浩卷动着的呼啸罡风。 吹乱青天,升腾高举—— 遥遥望去,如若一条长龙据于了丛霄,弄造得乾坤暗暗,气光萧森。 连百里内的云雾都卷拂成为浑浊混沌之相,旋动周流,再不辨形质—— 陈珩自舱室中起身后,见得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眼下身处的飞舟虽是仙家符器 《仙业》第六章 长嬴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海底洪波驾法船 数日后。 金庭山,灵隐峰。 一方精舍内。 随着兀得一声琉璃碎裂也似的噼啪脆响—— 入静中的陈珩亦缓缓停下来吐纳,收束法决,将行功止住。 他周身本是有黑白两色的雾云在冲腾飞举,结成混沌相,玄微高妙,深远幽渺,看似变化莫测却实则空虚无形,给人一种周行不殆的神异感触。 《仙业》第七章 海底洪波驾法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杀气凌穹苍 晴霁光开,花树芳菲—— 金庭山共是有三十六峰,十四处崖岭,渊洞九口,潭瀑二十二处,可以谓之是风景繁华,山岳奇秀。 此刻。 于第九峰石鼓峰的一处宫观中,赫然汇聚了长赢院的二三十名入室弟子。 这些旁人眼中的奇才俊彦此刻皆是正襟危坐。 有的人面庞上分明带着一丝忧色;有的人眸光 《仙业》第八章 杀气凌穹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风驱急雨洒高城 倏尔案几摆簸,酒杯倾覆,屋瓦大震,噼啪有声。 劈空惊雷像是一面偌大的夔牛皮鼓,在被擂打时所倏尔迸发出的轰然巨响,轰轰烈烈。 震得四方云翳爆碎,林鸟惊惶乱窜…… 而这往日间听惯了的天地洪音。 今日再入耳时。 却颇有几分叫人心惊肉跳的感触…… 米荟下意识微微后移半步, 《仙业》第九章 风驱急雨洒高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沈爰支 在陈珩问出此言后。 遁界梭略沉吟了片刻,似经了一番思忖,才答道: “固有七八成,若无意外,你当稳胜!” “哦?前辈竟如此看好我?” 陈珩神色微微一动。 “便不说什么更上一层的大派了,只单言世族和寒谱之间,为何世族子弟对上寒谱出身者,十战之中往往能够有九胜?因他们参习的玄 《仙业》第十章 沈爰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沈爰支的语声渺似尘烟,却清而不浑,仿如两枚胎质细腻的水沉玉在轻轻撞击于一处时,所迸发而出的悦耳交响。 陈珩眼帘掀起,将目光微微一扫。 却见这殿中几个稍青涩些的入室弟子,此刻面上皆是带有些倾慕或赧然之色,并不敢正视沈爰支,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只强迫着将自己视线死死压低,不敢稍有 《仙业》第十一章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比斗 金庭山,白石峰。 草木昌繁,无数鹅卵大小的白石细腻如牛羊的乳膏,在日光之下,正兀自散着盈润的晕光,恍惚迷离,乱人眼目。 乍一眼望去。 叫人如是置身在东海的大贝场。 满目所见,皆是些润泽的皓白法珠,璀璨放光。 此时。 在白石峰山巅的一处十丈高的法台下,正立着数个穿着 《仙业》第十二章 比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连战 法台之上。 此刻。 正有两道光色迥异的真炁在半空中不断交击碰撞,竟打出了雷凿电击般的动响,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震得台下一群修为低弱的执役道众,都不得不伸手掩住耳孔,神色痛苦。 “该死,太始元真便真个如此的不凡吗?除去那个废物刘权外,此人已是接连斗败了六人,怎还会有这般浑厚的 《仙业》第十三章 连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清响破空冥 一道金色焰光冲霄腾起,转瞬便冲至了天中,旋即向下一落,停在了法台之上。 四周尘嚣腾起,百千点晶莹火屑飙射散溢,如一颗开得正繁的明亮炬树,将附近五丈方圆,都是照彻得煌煌耀耀,熠熠夺目。 这噼啪的隆隆动响直过得数息后,才方暂且止去。 此时。 王典的身形缓缓现出。 他冷眼看着 《仙业》第十四章 清响破空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灵通法珠—— 这是王典隐藏的暗手,也是一记真正的杀手锏! 眼见着这枚碧绿法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将下来。 一路排开大气,穿霞荡云,声势迅猛无比! 王典目光阴鸷森寒,仿是迫不及待就想看到陈珩头颅被贯穿打碎,万点桃花开的凄惨场景! 孰料下一刻。 陈珩目光含笑,仿是早有 《仙业》第十五章 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世族 自道廷突遭罕世剧变,一昔崩灭,太子长明也被祟郁魔神等一众逆党逼迫进入幽冥深处,生死不明后。 众天宇宙纷纷自立,前古时代自此彻底宣告终了—— 而胥都天做为宇宙十六处大天的其一,在此狂涛惊浪下,亦难独善其身,一成不变。 旧日安稳之格局被破去,变动陡生。 因失了背后道廷的助力,胥都 《仙业》第十六章 世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龟蛇 他运起心念,往身内上玄穴处一察。 见这口穴窍之中,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正放射出烨烨芒光,如若流火神精,潋滟明煌。 而刹那间一个跃动。 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便结了一口形质饱满的大圣胎,虚悬在上玄穴的正中,似是一颗炎日落尘而来,透着金芒焰花,缤纷艳丽。 陈珩凝意探去,见圣胎中隐是存有一 《仙业》第十七章 龟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只争朝夕 金殿之中。 此刻。 沈爰支眸中微有一丝憾色流出。 她是小世家的出身,千年的门第,虽远比不得十二世族般显赫,但也并非是真正的毫无跟脚之辈。 多年前,在沈爰支还尚未被长老看中,进入到下院修道时候。 她族中前贤所遗的青玉丹书便曾被百渚嵇氏的一个族老看中,强取豪夺,也为此,给沈 《仙业》第十八章 只争朝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陈珩的语声虽是平淡,如波澜不兴,却内蕴有一股冲天的豪勇之气,无物可以阻拦,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缓声开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归于原先旧址,应还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赘言了,唯愿你能够得偿夙愿。” 话了时。 微微寂了几息。 《仙业》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陈珩的语声虽是平淡,如波澜不兴,却内蕴有一股冲天的豪勇之气,无物可以阻拦,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缓声开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归于原先旧址,应还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赘言了,唯愿你能够得偿夙愿。” 话了时。 微微寂了几息。 《仙业》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姜道怜 数日过后。 金庭山灵隐峰中。 陈珩盘坐蒲团上,头顶处有一团霹雳雷芒在滚荡不休,照得满室大放威光,纤细毕露。 而其身形亦在这隆隆响动中模糊不清,好似风中摇摆的炬烛,甚是明灭不定。 半个时辰过后。 他倏尔一掐法决,将霹雳雷芒收摄入体。 旋即不假思索,拿住袖袍中的金蝉, 《仙业》第二十章 姜道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缘由 花树繁盛,如霞似锦—— 光色随风旋扬流转,氤氲满目,缓缓向着穹宇驰去,如是一挂莹绚彩河欲与星汉相接,观去壮丽浩瀚非常。 不多时,陈珩缓缓在这座峰岳中按下云头,落在了山中,沿着林中小径一路行走,朝向青岩崖岸畔,一座若隐若现的小亭信步而去。 “良宵美景,无心睡眠,这是要夜会啊?不过,老 《仙业》第二十一章 缘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南明离火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 南明离火! 其乃神发离明之炎,据八卦之离位,含先后天互生互克之至妙,能破诸魔邪异,无物不可焚,是十大真火中的至阳至烈之炎! 但似此等宇宙奇术,却偏生是被王典所占,为他所有。 不提王典本人的心性气度。 是否称得上是那个命定有德之人。 陈珩今日之所 《仙业》第二十二章 南明离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四院之冠冕 山中岁短,晃眼便是三月过去。 这期间,姜道怜邀战陈珩的讯息在她有意之下,早已是被远远传开。 闻得竟连她也是凄惨落败。 世族中人士气又挫,心气更损。 连平素间的跋扈嚣狂态势,都是微微敛了几分,举止变得谨慎小心了不少,惹得不少寒谱中人纷纷于暗中弹冠相庆。 而此事一传开后。 《仙业》第二十三章 四院之冠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壶觞法会 陈珩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在屏风左处设的那几把椅子上坐下。 同是长赢院为弟子布下的洞府,方便他们打坐栖身之用,相差无几。 陈珩倒是懒得过多装点。 而姜道怜这处。 却是布置的堂皇华敞,朝丽非常。 放眼自窗外观去,前环疏竹,右结松盖为亭,树影花枝,翠色欲滴,甚是萧雅有致。 《仙业》第二十四章 壶觞法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压倒千竿竹 烟霭散彩,日月摇光。 千株老柏,万节修篁—— 石鼓峰作为金庭山第九峰,本就多是世族中人在此间居住,如鸟集鳞萃,向来布景华彩,尽显富贵逼人之态。 而近日为迎这壶觞法会到来,又被这些世族中人特意多做了些装点,景色绮丽如画,豪奢非常。 放眼观去。 恰是一副门悬金玉,地衬锦绣, 《仙业》第二十五章 压倒千竿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气兵 少女头戴花株冠,眉描花钿,一袭黛色并墨的织金烟笼罗裙,外罩一件石榴红的氅衣,绣缠枝花纹。 臂上挽着的披帛随意被托在毡席之上,如云若絮。 皓齿朱唇,鲜艳明丽—— 就如若从古老壁画上面走下来的姑射神女。 让殿中不少人都在暗自打量她,忍不住盯着她看。 “嘿嘿。” 听到陈 《仙业》第二十六章 气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固所愿也 “……” 米荟眉头耷拉。 在不尴不尬笑了一声后,见诸人目光一时皆是齐刷刷汇于他身,终是知晓推辞不得。 只得缓缓从席上起身,走到了殿中,对着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和明幽真人无奈俯身一拜。 “你这小子,心气还真是毫无半分的长进!就算争不得十大弟子的席位,入不得玉宸派。可在这下院期间, 《仙业》第二十七章 固所愿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斗法胜 在司马权通目芒的逼视下,陈珩神色不改,缓步行至殿中。 先是对霍长老和明幽真人两位上真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遥遥一点韬光衍神图,脑中霎时便得了一道法决。 他将目微微一眯,消化了法决内里的讯息,心中暗道: “三门道术,一件下品符器……这筑基气兵的道基倒是平平,炁海不甚广大,看来在施术时候, 《仙业》第二十八章 斗法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人傀 蹈万死一生之地,而无悔惧之心,拔剑争先。 凡所至之处。 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谋无不臧,以一当万,体元御极,神而明之。 由于,便可谓之“斗法胜”! 能够得此般名头者,皆是在斗法致胜上的天才种子,以弱胜强,以一敌多,皆是常事。 不提诸余玄宗和魔门。 在玉宸派内,上一个 《仙业》第二十九章 人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白散人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李飞白。 【功法】: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大成)、合聚鱼龙(大成)、摩照法(大成)、北斗玄枢罡雷(中成)、婆缚印(中成)、二景印(小成)…… 【法宝】:妙林金桥(上品符器)、青蚨环(中品符器)、小真一袋(中品符器)、石景玄衣(中品符器)、…… 【道行 《仙业》第三十章 白散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果然是无差,今日这一叙,倒是令我微生起了些惜才之心……” 陈玉枢淡淡一笑,道: “不过,招揽一事终还是急不来,需得缓缓图之,今日为见这小子一面,害得我道行略折,还真是可恼呵。” …… 人傀虽然隐秘,绝难被窥破,但也并非是天衣无缝般的造物。 《仙业》第三十一章 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东海 盖清净体中,空空荡荡,晃晃朗朗,一无所用,一无所住。 而学者欲得紫府玄道。 必静之又静,定而又定,其中浑无物事,是为无欲妙观,此一玄也! …… 所谓从筑基三重境界再到紫府成就。 也无非是使得体中的龟蛇两相凝为玉匙,勘定天关门户,再打开那口身内外之府,便可算是是完满功成了 《仙业》第三十二章 东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龙宫招婿 “东海?” 陈珩闻言一怔,脑中思绪飞转,一时微有些沉默。 在中琅州被道逆陆羽生搬运至了天外太空之后,原本的十州四海天地,便只剩下九州四海。 而这四海中。 又是以东海的地位作为最尊最胜—— 其地气充沛,灵化丰饶,远胜于诸余三海,供养龙君帐下的千百亿水族精怪都是绰绰有余,并 《仙业》第三十三章 龙宫招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渡劫 宝书玉帛,霞岚放彩。 在这间布景清雅的茶室中。 与度师谢羽隔案相坐,却是一个面如满月,双目晶莹的童子。 他头戴山河冠,青衣布袍,腰间却是悬着一支小金箭,约莫三寸大小。 箭头作燕翼翱翔态,顶角细小如针,几乎细不可察,而箭杆则是极尽妍巧,通体光华散溢如水,氤氲涂地。 “不是 《仙业》第三十四章 渡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 清心节虑,无念无思—— 凡所修行,需先定心气,心气定则神凝,神凝而心安,心安则气升,气升而境空,境空则清净,清净则无物。 到得此般火候了,便可唤作是“无欲妙观”! 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有曰: “心通,万法皆通;心静,万法皆灭,凡修道者,先修心定之法,即得定法,紫府不远,金液 《仙业》第三十五章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道子 此刻,于他紫府之中。 只见不知何时,竟是存有了一口两指长宽的赤红小剑,在冥空当中晃晃悠悠,透着一股凌厉的剑意和杀意! 仿是随时会破体而出,将他和着眼前的天地,皆统统劈裂作两半。 锋锐犀利,无物可当! 而起心念往剑身上一触。 赤红小剑除了传出“无形埒剑洞”这个名姓和开启之 《仙业》第三十六章 道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阿鼻剑 常言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辈新鲜一辈陈。 君尧固然是假死脱身,不过用寿尽坐化来作名头,掩他去天外寻访道廷太史令枚公兴的真正实情。 可在这不明内情的天下旁人看来。 却难免会认定他是真正身死,再不存于世。 而玉宸派的几位祖师或为做遮掩,或了为宗派的大计,也难免要从诸多真传 《仙业》第三十七章 阿鼻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试取鸳鸯看,多寸应断肠 晚风连朔气,月挂天中—— 待得君尧躬身施礼已毕,抬首时候,目光触到青岩大石之上那个矮胖樵夫的形体时。 饶是他身为道子,早已是听得了不少关于这位祖师的隐秘之事。 可当亲眼见证的这刹,目瞳还是微微一闪,心下不禁思忖起来。 诸般桎梏,仙道艰难—— 自金丹之后,便是元神返虚。 《仙业》第三十八章 试取鸳鸯看,多寸应断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