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称圣》 第一章 山中恶霸 西北天极,鹰击长空;山脊托其身,金阳镀其甲。 鹰目所映,乃是昆虚山脉之西段,大梁朝西北方与突句汗国的边界;鹰身所向,则是追踪日余的猎物方向。 层叠的林木之中,一位年约十五六的少年猎户正循着天上猎鹰的指示一路疾行。他背着猎弓以及一根葛布包裹的长棍,清俊的面容虽然稚嫩,却带有不合年纪的沉稳。 他叫风云游,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是。 两日前,他沿着兽径上的大量狼粪第一次摸到了这群野狼的踪迹,开始了这场漫长的狩猎。 经过约摸四十个小时少有歇息的长途跋涉,猎物的距离终于被拉近到了二十里内,是故目如利剑的猎鹰阿雕接替了主人来完成剩下的追踪工作。 “大约会在傍晚遭遇。”按照猎鹰的盘旋高度,风云游作下判断。 少年稍稍慢下脚步,轻松地单手拗断了面前横斜而出的树木枝干,开始适当的舒缓长时间奔波下有些僵酸的肢体。 就在十六年前,他还是地球上一位二十四岁的风姓男子。在经受了良好的教育之后,被挂上价签的他一头栽进了熙熙攘攘的魔都,然后便与众社畜同路,乘着名为996的破船,在焦虑的驱动下尝试驶向故事里“财富自由”的彼岸。 个中经历,如同日狗,毋需多言。 几年跌打滚爬,终于学会了妥协受气的时候,他却被一道莫名而来的诡异漩涡送入了这无电无网的落后异世界。 对一个现代年轻人而言,从现代回到不知是哪个位面的古代“类中国”,本来是一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作为穿越者,你不仅失去了亲人,还永别了手机、电脑、互联网,甚至连抽水马桶都再也求不得——光是想一想就悲从心来…… 譬如当下,风云游隔着兽皮靴踩着的树枝着实硌人,边上的环境也潮湿得过分。 但如今的他已甘之若饴。 十六年匆匆,却可以冲淡许多;昔日种种,恰如云烟,早就随那几千个昨日般死去了。 ······分割线······ 在浩瀚的昆虚山中,不论是谁,都总是不断的在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中流转。 秋日的太阳略有懈怠,刚是傍晚的时候,便将橙色的下颌支在了远山的肩膀之上。 顺着猎鹰的指引,穿越林边最后的灌木,少年的视野终于开朗。 这是昆虚山在怀抱中私藏的平坦草场,两山的围抱之中,密植的牧草高及人腰,在斜阳的温暖眼光下,泛起柔和的金色波浪。 美景入眼,但少年的鼻端已嗅到了血腥。 唳! 猎鹰尖锐的鸣叫洞穿大气,将猎物的动向告知了主人。尖锐的声浪在两山间空洞的散漫开来,最后融入了悠扬的山风。 譬如汇聚支流的长川,风息开始只是喑哑,但越是奔跑越是茁壮,最后却是在平整的草毯上吹出了澎湃的海啸。 正如风云游的杀气。 风过草堰,猎人望见了山谷地中心正撒欢休憩的狼群,数头肥壮的羚羊倒毙在地,尸骸之残缺如同血肉泼出的写意画。 正如所料,这是一群青狼,有四五十只。平日成群结队流窜在这山脉之中,少有能撄其锋者,可以称得上是一方恶霸。 少年的面色平静如常,锁定目标后,他的思绪收束,便连原本的些微兴奋都再也不见——仿佛扑面而来的不会是大战,而是一场稍激烈些的郊游。 解下猎弓,风云游大步流星地朝草场正中迈进;狼王亦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不速之客,霎时,狼啸拔地而起,充塞了这片山谷。 围绕着狼王,数十只青狼已行动起来,好似准备冲击的重骑兵,相对风云游缓缓地加速。 狼群与猎人,正如对垒的两军,皆蓄了满力。 数十秒后,狼群的前锋已近在眼前,风云游闪电般的拉弓三次,三支自制的木箭精准的射倒了当先冲至的三头青狼。在狼群阵前受阻的瞬间,达到极速的少年如礁石破浪般的斩入了阵中。 面对飞扑近身的第四头青狼,长棍的第一记问候,是堂皇正大的直劈。 七十斤重的兵器毫无锋刃,却轻而易举地打碎了青狼的天灵盖。 狼尸还未落地,与其错身而过的猎人已然旋身挥出第二击。 风雷声中,横扫的长棍击飞了三头青狼。除去首当其冲者脊柱断裂横死当场,其余两头也被余势击断了骨头,一时委顿在地,无力再起。 前锋崩溃得太快,让本意合围的狼群错失了机会。两端侧翼还未到位,猎人已经突入阵中。风云游棍交左手,右臂一曲一格,准确的将侧面扑来青狼扫开,然后顺势左肩一沉,便用几层兽皮鞣制的肩甲撞开了狼王最后的卫士。 电光石火间的几次交锋可谓干净利落,依靠着毫无花俏的精准动作,少年便将狼群看似坚实的围猎突破——但坐以待毙者,绝对成不了狼群的领袖。 沉肩冲撞后的风云游还不及调整姿态,下一刻,獠牙森森的血腥狼吻已就在眼前了。 依照它多年来的经验,这个有些面熟的幼年人类马上就会被撕开喉咙,痛苦的死去。 可惜,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 毫厘之间,少年不退反进,沉着的矮身低头前迎,竟是直接撞在了巨狼的上颚——这一下,不仅脆弱的狼鼻瞬间变形,便是那狼嘴里的白牙,也被生生撞断了两颗。 灼热的鲜血溅上了猎人的脸庞,点缀了他成竹在胸的笑容。 被撞飞的青狼王落地吃痛,只觉得鼻子里进了一团浆糊,嘴里不由呜咽,似想翻身起来逃窜。然而风云游仿佛未卜先知,身子一翻,长棍点出,就隔着皮毛点中了这畜生的肩胛骨。 骨头与兵器轻轻一触,粉碎的声音便已连绵。被摧枯拉朽击败的狼群本就有些踌躇,眼见狼王重伤注定无法生还,这下再也支持不住,只得悲鸣着狼奔豕突而去——残了腿脚吊在末尾的那几只更是夹着尾巴,连尿都溅了出来。 在这山间,野兽们虽然愚笨,却最是实用主义。通常,不计代价的复仇,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狼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想想三年前我刚刚进山的时候,还曾被你领着全家老小围在树上,那时你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风云游架棍上肩,抹了把额头上溅着的狼血,有些感慨地看向面前的猎物——这头格外健硕的青狼还不认命,不断尝试撑起倒伏在地的身子,朝着猎人龇牙。 “放心吧。我风云游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今日你以皮肉赠我,我们的仇怨就算一笔勾销。之后我再不会找你妻儿的麻烦。 少年轻声说道。 说来也怪,这狼也不知是临终开悟还是自暴自弃,终是停下了那些色厉内荏的威胁。 长棍再挥,风云游干净利落地折断了狼王的脖颈,然后拔出短刀开始处理其他几头狼尸;他的动作熟练利落,很快就将四张完整的狼皮捆扎,背在后背。再对着唯一完整的狼尸弯腰单手一引,两百斤重的青狼王就被其扛在了肩上。 这次的猎获身长过两米,肩高也有一米,对比起来,一米八高的猎人反而像是个孩子——但负重前行的少年依旧健步如飞,好似扛着的只是一床棉被。 战斗之后,风云游只觉全身的肌肉胫筋骨都被活跃的血气所浸润,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增强,他知道,这是那重生后得到的神秘功法正在起效。 “这次的猎获,估计能卖上小几十两,足够给我这风拓棍,打上最后一个寒铁箍了。” 他说着,踏上了返程的路。刚刚饱食了狼肉的阿雕飞上了他的左肩,眯起眼,打算美美的小憩一顿。 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代替夕阳驻在了山头,月华洒在摇曳的牧草上,在风稍的触碰下溅起了圈圈的涟漪。 长风吹过,才见证了惨烈厮杀的谷地,平和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章 力士移山经 风云游单独出猎两年余,凡是长途追踪的旅途,回程总是比去程来得快。 这其一是猎物行踪曲折,常有迂回;其二则是去时唯恐不测,总需留力保证休息,而回程轻车熟路,安步当车即可。 此次猎狼,去时两日不止,而回来却只用了一日不到;当然,这是依靠着风云游肩抗两百余斤还能长途行进的非人耐力。 那两山环抱的谷地距离风云游所居的山村,大约有一百五十里的山路,便是寻常驽马负重之下,也决计达不到少年的脚程。 以我如今的本事,双臂挺举足有六七百公斤,就是与前世漫画里的蝙蝠侠打无甲肉搏战,怕也是能够五五开了吧?风云游自忖。 也正是因为如此神效,他才会坚持修习脑海里的神秘功法近十年,每日勤练不辍。 这功法名曰“力士移山经”,不知来处;但自穿越后,就像石刻般拓印在风云游的脑海。其全文总共有四个部分,名为四神力。 具体而言,四力分别是“移山之力”、“神足之力”、“智慧之力”,以及“意行之力”。 按照经书的教授,风云游也是将四力修了个遍,但是除开第一力乃是水磨工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余三力却是连门槛都没摸到。 这移山之力大约类似于炼体,常年运转气血打熬筋骨之下,风云游的身体素质确实大有进步,及至两年前,突破“炼筋”关卡之后,一身皮肉虽然白皙细嫩,但防御力却如同皮甲,纵催使一双肉拳击打巨树,也能不损分毫。 神足之力虽名神足,这“足”却是指代,实际上则是运使能量的法门。其修习过程专注于提炼真气,贯通经脉,乃至于最后运使先天自然之力。可惜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多年来不论风云游如何认真努力,至今也不过有了气感,还未练出真气。 好在,虽然没能修成高手,但这肉身上的进益,也让风云游成了大风山七八个山村间最为优秀的猎人,不过十六岁,便能一个人纵横山间,如履平地。 或许是在这山间已经混出了威名,肩抗新鲜猎物的风云游,没有遇到任何不开眼的畜生,只有几只吊在树上藤间的马猴,远远地见了他,就迅速地嬉闹而去。 举目远望,风云游已经看见了自己生活十六年的山村。许是为了应对大风山内骄横跋扈的狂风,山村的房舍都很低矮,远远看去仿佛是趴在地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但在此刻少年的眼里,那垮塌着的房舍上袅娜的炊烟,却显得那样的可爱。 日暮西斜,一人一鹰终于回到了山村;不过往常都会一狗当先在村子门口迎接主人的大黄却不知在哪潇洒,反常地消失无踪。 “大伯,大娘,我回来了。” 扛着狼王的少年推开篱笆门,朝着院内喊道。 风云游此世父母早亡,三岁时就没了爹娘,全靠这无儿无女的大伯和大娘养活长大,一身狩猎本领也是继承的家学。至于“风云游”这个名字,也是他后来按照自己前世的名字改的——毕竟村中皆是白丁,长辈们取的名字大都过分简陋。 仅仅依靠大伯一人狩猎,原本三口之家的生活并不容易,但自从两年前少年的炼体功夫有所突破之后,日子就过得越来越好了。 凭借移山之力,莫说些许肉食,便是寻常虎豹皮毛,风云游要寻得也是等闲——他用长棍作为兵器,一是为了发挥力量的优势,二也是方便保留皮毛的完整。 “阿游回来啦?” 一位有些干瘪的老妇从土屋中探出身来,看到侄儿归来,连脸上的沟壑里都装满了喜色。 “哎呦,这么大只的青狗子,阿游你没受伤吧?” 一看到少年肩上扛着的硕大青狼,大娘先是一惊,然后便转为了担忧——作为猎户家的女人,她对狼群的团结与凶狠一清二楚,知道这种级别的狼王手下至少有几十只能打的族人。 要论正面搏杀的难度,这比猎老虎还要难。 “放心吧大娘,我没事,身上都是畜生们的血。” 风云游把猎物卸下放在院中,爽朗说道。 狩猎归来,他全身满是干涸的兽血,透着一股腥气。 “你这妇道人家,就知道瞎担心。” 风云游的大伯也从院后绕了出来,嘴里嫌弃地说道,但眼神却是仔细地端详着自己亲侄子的面容。 看到少年气完神足的面色,他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位身材瘦削却依然筋肉虬结的老猎人刚刚正在后院劈柴,此时出来的急,连斧子都还在手里提着。 “阿游,这次去得有些久啊。” 大伯看着地上捆扎好的四张生皮子还有那体型骇人的狼尸,面上也不由露出了喜色。 青狼可不是体重二三十公斤的土狼,一张熟狼皮卖出去就有三两银,单这四张皮就顶的上一户务农的四口之家两年多的收入,更别说那头狼王了。 寻常猎户,可没本事猎到这等猛兽。 “是啊阿伯,这次遇到的狼群很是能跑,便跟得久了些;不过也是得了些好皮子。” 少年笑了笑回道。 “我们家大黄呢?平日我还没到村子那惫怠货就循着气味和动静迎过来了,今天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影子。” 风云游对着两位长辈问道,他肩上的猎鹰阿雕一张毛脸上也满是奇怪。 自从风云游实力渐长不再需要猎犬的辅助之后,这条黄狗就再没机会出去撒野,所以每次回来,小气雕都会趁机好好炫耀一番。 “诶,你说的是啊,这狗死哪去玩了?” 被侄子一说,大伯才反应过来——他从刚刚见到风云游开始就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才意识到是自家大黄欢快的犬吠。 风家村是个靠山吃山的猎户村,基本家家养狗,且都是在村中放养。这些土生土长的山犬虽然行动自由却很有规矩,按理说从来不会自个出村浪荡。 “这,该不会被阿皮叔他们家抓去了吧?” 大娘思忖了会,最后才略有踌躇地说道,似乎是不好意思随便揣测别人。 “昨天你俩不在,春生来家里想把大黄要去。他说冬天要来了,他爹阿皮叔想要个狗皮护膝暖腿,他小儿子阿南想吃狗肉暖身子。而我们家反正现在也不用猎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见家里两位老爷们的脸色陡然黑了下来,赶忙补充道。 “我当然是没答应,毕竟大黄都跟了我们七八年了,还替你俩受过伤。今儿一早大黄就出门了……” 这风春生家算是风家村里的大户,不算叔伯兄弟,家里五口人就有四个男丁。其中还不到六十岁的风阿皮,四十上下的风春生还有家里的大儿子阿青都是利索的猎人,在村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家。 当然,风云游家也不差。 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小时起,风云游的沉着与镇定就显得尤其与众不同。在诸多大人眼里,当别家小孩还在嬉闹天真的时候,风家小子已经完全按照一个成年人的视角看待问题——从小到大,甚至没有人见到过他有哭闹耍赖的时候。 这使得在幼时起,众人便公认他有早慧,不将他当孩子看。 及至风云游扛起了家里的大梁,这两年甚至能独立猎回猛兽;在这村里说起话来,更是极有分量。 “先去他家看看再说。” 没等大娘说完,风云游就拿定主意,衣服都没换便转身出门而去。 第三章 泼妇 风家村总共就是四五十户、两百余人,就是要横穿整个村子,也用不了多久。 不多时,风云游带着两位长辈便寻到了风春生家的院门口。 风家村中,绝大部分人家的院墙都是低矮的篱笆,男丁充足的风春生家是少数糊起了黄泥院墙的人家。 今日也不知为何,天色还没见晚,他们家就关上了院门,很是反常。 风云游几人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院里响起了熟悉的犬吠声,正是耳朵灵便的猎犬听到了主人的脚步声,开始玩命地求救。 被绑架的大黄此时叫唤得凄惨非常,几乎都嚎破了音,完全没有平日的闲适劲儿。 这一下,风云游心中的怒火霎时烧了起来。 “娘亲,好了没有啊,我要吃狗肉!” “老幺莫急,娘亲这不是在磨刀吗,马上来给你杀。” 风云游走到门口时,正听到内里一位中年妇女与小男孩的对话,当即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 嘭! 少年疾步赶上前去对着关好的院门就是一脚,只听一声爆响,不仅门后的木栓被直接崩断,木门的左扇更是从院墙上撕开了一半——然后他就见到了被拴在树上一脸苦相的大黄。 这一脚来得突然,把院内风春生的小儿子阿南吓了一大跳。 “你们干啥,谁让你们进我家来的?” 风阿南转头看见进来的是村上人,心头的惊吓顿时转为了怒意——作为自家幺子,他本就受到溺爱,再加上兄长阿青非常护短,在村里可谓是最熊的娃儿。 “喂,你干啥呢,我和你说话呢!” 他见到风云游进门后冷这张脸对他毫不理睬,熊孩子脾气当即发作,冲上来拦到风云游面前,对着他的胫骨就是一脚。 作为一个身高一米四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子,风阿南这一脚虽然无法对修习有力士移山经的风云游造成什么杀伤,但却把打算上前救狗的他拦了下来。 “我和你说,我哥和我爸就在……” 阿南看风云游停下脚步,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住了,正要继续招摇,就被风云游一个巴掌甩在脑侧,往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下,正被从后堂冲出来的妇人看见。 “阿游,你这小子干啥呢!” 这位中年妇人看着四十出头,身材矮壮,脚踝几乎有半个脚掌粗细,看着就像是一个顶着小南瓜的大南瓜往自个儿四边接了四条小冬瓜。 “老幺,你没事吧?” 矮壮妇人迈着两条粗短的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自家小儿子身边,一边疼惜地把他扶起来,一边侧首对着站在身边的风云游骂道。 “你怎么敢对阿南动手啊?要是把他打坏了,我……” 这山中泼妇本就嗓门巨大,此时刻意叫骂起来,声音洪亮的简直就像是前世的扩音喇叭,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 但她说道一半,就不得不刹住了嘴。 因为风云游把身上挂着的猎刀拔了出来。 这刀自处理完青狼皮之后还未曾保养,此刻一出鞘就透出阵阵兽血的腥臭,激得她心头一跳。 “你偷我家大黄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家人会挨打?” 风云游面无表情地寒声说道,好似是今年还未来到的凛冽北风,刀子般割在妇人的耳畔。 “谁说我家偷了你的狗,明明是阿喜嫂子同意的。” 她不假思索地张嘴说出一句谎话。 “阿青娘,我可是人就在这,你说话可得凭良心,我和你家春生说了不同意的!” 听到对方居然把责任推到了自己头上,风云游的大娘当即从自家男人身后闪了出来,驳斥道。 风云游的大娘阿喜性子本来就软,对自家男人是又敬又畏;她虽然不是很想因为一条不太用得上的家犬和人家正面冲突,却也怕因为这个恼了丈夫和胜似亲子的侄子。 两家妇人当面对质,风云游瞅了一眼就知道是阿青娘在扯谎;他懒得再听,抬手就把手中的猎刀掷了出去。 只听清越的破风声响起,锋锐的猎刀轻松斩断了拴着大黄的绳索,然后“笃”的一声钉在了拴狗的树干上。 大黄脱出牢笼,当即连蹦带跳地窜到了小主人的身边,把自己的狗头往他的手掌里挤去,一根大尾巴摇得好似电风扇。 这时,托阿青娘大嗓门的福,四邻的许多村人都闻声赶过来看热闹;不一会儿,不仅院内涌进来不少人,连墙头都窜上了些好事的半大小子。 她年近六十但身子还很利索的公公风阿皮也提着小酒壶从里屋赶到了前院。 看到围观的村人一多,阿青娘的胆气又壮了起来——虽说最近的一两年风云游好几次猎回了猛兽,但在她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有些本事运气不错的猎人罢了。 你家就两个猎人,一个还已经不出猎了;我家可是有三个半。 看着作为主人的风春生和阿青也穿过人群挤回了家中,阿青娘马上找回了泼妇的本色。 “现在村里大家伙都到了,那我就当面说道说道。” 她按住了本想爬起身来的阿南,然后扯着嗓门说道。 “我家阿皮公一直有老寒腿,老幺他身子也弱,这些大家乡里乡亲的都知道。正好他阿贵家现在用不上狗了,我家春生就想着把这条大黄狗要来,给阿公做条裹膝,然后帮老幺补补身子。” 阿青娘本就是人越多越来劲的性子,在她的即兴发挥下,在村里偷鸡摸狗霸凌别家孩子的风阿南好像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这不,昨儿阿贵和阿游都不在家,我寻思乡里乡亲的一条狗也没啥,就先做主拿了回来。结果你们看看,阿游这小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欺上我家来,不仅把大门给踹坏了,还恶狠狠地把我家老幺打翻在地!” 若不是被按在地上的阿南眼珠子还滴溜溜地转着,光听着阿青娘瞎扯,大伙还真以为风云游已经把人家打了个半死。 “阿游,这人可真是没良心啊!你小时候,你阿皮公和春生叔可都是抱过你的。现在就要吃你条狗怎么了?” 阿青娘编排完故事,走到风云游面前就叫骂起来。 “你现在居然为这点小事打坏了老幺,真是白眼狼,欠爹娘教……” 见到围观的村民们也叽喳起来,矮壮泼妇兴头更盛,不仅走到风云游面前,还用萝卜般粗短的手指指着他的脸,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可惜,她一门心思发作,却没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耐。 第四章 压服 啪! 阿青娘正说得起劲,众人却见风云游右手扬起,反手闪电般就抽在她的右脸上,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将场间所有村人的嘈杂全部打断。 以风云游修炼力士移山经后超过寻常壮汉六七倍的力量,全力出手甚至能将普通人用耳刮子打死。此刻,他当然是收着力,但这一下也把阿青娘直接抽到在地,整张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别停,继续说啊。” 风云游收回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泼妇,冷笑着哂道。 在原始野蛮的山林中生活久了,少年的性子也变得直截了当,凡是能动手就不爱废话。 吃了这一下,阿青娘的脸颊上好像被点了把火,火辣辣地疼痛不止,心中的羞恼蛮横就要一股脑儿宣泄出来;然而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少年葛布衣衫上的斑驳血痕,再被其冰冷的目光一刺,不知怎的就泄了心气,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但泼妇怂了,她的大儿子阿青却是站了出来。 虽然样貌一般,但阿青这人也算是有些天赋,原本可谓是风家村新生代最优秀的猎手,但及至风云游完成了“炼筋”,气力大进战绩彪炳之后,在村人眼中他就只能屈居第二了。 这两年,别说村里的大姑娘们都以风云游做准绳畅想未来,便是邻村的媒婆提亲也都是往风阿贵(风云游大伯名)家里赶,搞得不愿低配的阿青这把年纪还是孤身一人。 “你敢打我娘?!” 新仇加上“旧恨”,阿青怒不可遏地喝道。 “谁到我家做贼我就打谁,我管她是阿猫的娘还是阿狗的娘。” 风云游只是平淡回道。 当着这么多村人的面,自觉受到轻视的阿青被心头怒火一冲,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对着风云游就是一记炮拳。 重拳当面,众人只见风云游右手一闪,都没看清什么动作,就见到阿青的手腕已经被风云游横臂抓住。 手臂被锁,阿青当即发力回撤,可不论他怎么挣扎,却不能撼动分毫。 “蚍蜉撼树。” 风云游冷哼一声,发力一拽,使阿青失衡前扑,然后顺势反肘就垂在了他的鼻梁上。 吃了这一记,阿青脑中嗡鸣一声,第一时间也没感到疼痛,只是觉得鼻间开了染坊、眼前现了银河;这位年轻猎人捂着面堂踉跄着后退,最后还是保持不了平衡,横身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围观的村人又热闹了起来。 “阿青不是自诩和阿游五五开吗,这简直是不堪一击啊!” “上回还说自己就是缺点运气,呵,这身手也差太多了……” 自从移山之力小成之后,风云游从来都是单独出猎,村人只见到他不时带回了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却从未见过他真正出手。 此刻见到他闪电般地放倒对手,众人都觉得开了眼界,几位年轻姑娘更是一双眸子都黏在了少年俊秀的面容上,一秒都不舍得移开。 但要论情绪最激动的,还是阿青的亲爷爷阿皮。 看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孙子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阿皮心疼不已,怒火更是中烧;但他看到风云游战力过人,身后一脸阴沉的风阿贵手上还提着把明晃晃的单刃斧,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动手。 “好啊,阿贵,阿游,乡里乡亲的,你们就是这样做人的?让大家来评评理!” 既然靠武力不行,在村上辈分靠前的阿皮自然就开始拉辈分,扯声势。 “我可是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的,阿贵,你爹以前遇到难处好几次都是我去帮忙的,结果就为了一条畜生,你们今儿就这样欺负我老人家?” 这招一出,阿皮公满意的看到风云游的伯娘二人有些难堪起来,擎在手里的斧子也往下落了落——风阿贵虽然性子刚硬,但也注重辈分脸面,见到同村长辈当众卖惨、狗又救了回来,心中怒气当即衰减。 不过这种招数,对于穿越而来的风云游自然无效。 不管风阿皮腆着老脸卖弄嘴皮,少年只是信步上前,走到之前拴着大黄的树边,利索地拔下了没入过半的猎刀。 不过是一个动作,就逼得风阿皮把话噎回了肚子里,性子本就偏软的风春生更是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咱们风家村里世代都是猎户,每位男丁从小就开始背着角弓提着刀叉在山中与野兽搏命,风阿皮你但凡还有点血性,就省省你那套倚老卖老的恶臭玩意。” 转身面向众人,少年将猎刀插回刀鞘,一边朗声说道,一边解下了背后包着葛布的长棍。 “大黄在我家多年,曾经在野外救过我和我大伯的性命,你风阿皮家背着我们要取他的命,那就是要把我的脸放在地上踩。今日,你们要不就给我家大黄一个交代,要不……” 风云游持棍在手,舞了一个棍花,然后手臂沛然发力,展臂一振,就把长棍重重顿下。 轰! 闷雷般的轰鸣中,众人只见棍首猛然砸在了其下的石墩子上,竟然把整块数百斤的石头劈成了两半。 “要不,你们几个就赶紧拿好家伙,上来与我分个生死。” 借着沉棍断石的霸气,风云游寒声喝道,实质般的音波好似冰流般瞬间盖压全场,所有村人一时间都不敢大声喘气。 少年横眉怒目,衬着浑身干涸的狼王鲜血,透着无边煞气;他依次用目光扫过对面风阿皮家的五口人,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 威势煊赫,竟至于斯。 全场仿佛被凝固,好半晌都无人敢说话。之前还无法无天的风阿南更是两腿战战,裤裆中黄水汲汲,被吓得尿了裤子。 风春生此时心中叫苦不迭——原本就是想给亲爹和亲儿子弄只狗来,谁想到惹到了这么一位煞星。 别无他法,风春生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院门口站着看戏的老者风阿公。 风阿公年轻时也是狩猎的好手,如今更是活过了七十,乃是村中最年长者,在这连善终都颇为不易的山村里已经称得上是人瑞了。 作为村老,他向来受人敬重,处事也很公平,颇得村人信赖。 今日这风阿皮家整出来的狗屁倒灶的破事,风阿公原本不想管,但此刻被风春生惊慌恳切的目光盯着,他终究还是不忍,决定出来打个圆场。 第五章 仲裁 “咳,咳……” 风阿公虽然年老,却无病无痛不需要拄拐,他轻咳两声稍稍缓解了气氛,然后走到了院子中央。 “今天大家都在,事情的起因也清楚,就是你们阿皮家偷了阿贵家的狗。干了做贼的事,偷的还是自家村里人,这可是要绝户的。你们犯错在先,阿游和阿贵就算对你们动手,你们也得捱着。” 大梁朝九州武风盛行,虽然唯中州皇室萧家独尊,各地却都有世家郡望傲立一方。类似于日常的纠纷与仇杀,很多都是由当地的宗族与门派来仲裁调解。 风家村也是如此。 是故,此刻村老风阿公一开口,阿青家里人哪怕心中再有不服,也只能认了。 “不过阿游啊,阿公知道你年轻气盛,这狗又救过你,有火气是正常的。不过毕竟乡里乡亲的,既然狗没事,你也不要抓着不放,喊打喊杀的,多伤和气。” 老人仔细端详了会大黄,见它咧着狗嘴乖巧地坐在老主人边上,并没受什么伤,见状劝到。 “这样吧,春生,狗是你家偷的,你出来给阿贵家道个歉。你家不是还有养鸡吗,你去抓两只肥的过来,算做给人家的赔礼;然后你们俩家这次的嫌隙,就算揭过了,如何?” 听到这儿,阿青娘心头又有些不服。她做人本就爱占便宜,抠门小气,要不然自家也是猎户,要裹膝根本不需要偷人家的狗。 在她想来,自家人挨了打,把狗还给人家已经算是扯平,现在不仅自己男人要当众道歉,还要赔上家里养的两只鸡,简直是亏到姥姥家了。 但风春生可没他婆娘那么浑,他只要一瞅那块被砸成两半的石墩子,心头就发颤,现下能有这个台阶,已经很满意了。 “那个,阿游,阿贵哥,这狗确实是我家婆娘拐回来的,我给你俩陪个不是。待会我给你们抓两只鸡送去,你们消消气。” 他说着,弯腰给做了个长揖,倒是显得真诚。 “就凭阿公安排。” 有村老仲裁,对方又已认怂,风云游也不必死磕到底,他点了点头说道,算是接受了道歉。 见到村里年青一代最有本事也最有主意的猎人给了面子,风阿公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威望增长,当即又叮嘱这赔罪的鸡一定要选最肥的拿。 日头西坠,热闹又了了,村人们便准备各自散去。风云游带着大黄往院外走去,心中却有所感,一回头正看见阿青还有他的母亲满是怨恨地怒视着自己。 “呵,心里还不服气?” 风云游微微摇了摇头,回身几步就走到几人对面,手中长棍探出,准确地抵在了风阿南的下颌。 “为了你们好,也为了以后省点麻烦,我今儿就和你们把话说清楚。” 少年用刀子般的眼神逼得对面想要炸刺的泼妇住了口,然后迆迆然地说道。 “你们这次偷大黄,我已经记住了。以后不管是我家狗也好,我家鹰也好,反正只要是在村里莫名其妙受了伤,我就当是你们做的。 他俩少了哪个部件,我就从你家小鬼身下卸下哪个部件。要是丢了,呵呵……” 风云游说到最后,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森然笑道,吓得风阿南瑟瑟发抖。 说完,他再也不管这些人难看的面色,与两位长辈一起扬长而去。 ······分割线······ 火焰在火塘里的干木柴上噼啪作响地烧着,将过分活泼的光色投射到四周的墙梁上。不断升腾的热气,在陈旧朴素的房舍内弥散出了温暖的味道。 刚刚用了半缸泉水洗去了全身血腥味的风云游坐在火塘边的矮木凳上,正眼巴巴地等着那两条被烤得滋滋冒油的肥厚狼腿——秋日的野兽已积了不少肥膘,如今都要便宜了他。 少年身侧,大难不死的大黄卧在一旁,一对狗眼也牢牢地盯在肉食之上,好似知道那里头有他的一份。 至于阿雕,作为猛禽,他通常三天吃一顿,一顿顶三天,故而显得兴致缺缺,只是垂着脑袋站在自己的鹰架上打盹。 火塘上方的陶锅里,正煮着混着菜叶的稀米粥,这也是今晚的配菜。 至于下午收到的两只肥鸡,则被暂时圈养在了后院——在青狼王贡献完所有的余热之前,家中所养的禽畜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风云游的大伯揭开锅盖,用大木杓搅了搅内里的菜叶粥,浓郁的米香顿时散布开来。 “阿游啊,就在前天,东面那个山坳村的梅婶可又来帮人说亲了,据说是村里最标致的小娘,还很会操持家室,正小你一岁,要不咱考虑考虑?” 风云游的大娘开口问道,她从墙边的木架上小心地取下了一个布囊,从里头捻了些泛黄的粗盐,撒在了两条狼腿上,脸上笑出的褶子上都带着自豪。 “也怪我们家阿游出挑,村上一表人才的未成家小伙好多个,可是那小娘却指明让梅婶来咱家。” 妇人将盐包放回原位,然后用小刀割下了一片肉尝了尝火候。 “别啊阿婶。梅姨那张嘴里,母猪也很标致,马猴都会持家,我信她个鬼哦。” 少年笑骂道,作为一个心理年龄甚大的少年人,和素昧平生的未成年山民少女发展超友谊关系,显然不是一个可选项。 当然,这也可能和附近山风打磨下生长的小姑娘们实在不够水灵有关系。 作为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天才猎手,加上身材长相也是高大秀气,这两年媒婆可是踏破了这老风家的家门槛。本来两位长辈也有心思,但奈何风云游自己总不松口,也就听之任之。 青狼王一双矫健后腿,在火焰下被烤至金黄,虽然只配了少许粗盐,那浓香也是让人食指大动。配合上滚烫的菜叶粥,不多时少年便生生吃掉了整整一只半的腿肉——这是两位长辈食量相加的三倍。 至于带着些残肉的两条腿骨则全部便宜了等候多时的大黄,喜得他左蹦右跳,尾巴几乎都摇出了残影。 虽然肉食消耗甚大,但伯婶二人却看得很是欢喜。在他们眼里,自家亲子般的侄儿可是天赋异禀——既然有非人的力气,自然也会配上非人的食量。 美餐过后,火塘一熄,世界顿时被月华接管。风云游盘坐在木床之上,按照神足之力的经文,尽力排除杂念、斩断烦恼,观想血气中有真气化生,沿着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组成的经络周天游走。 一夜很快过去。 第六章 古月 星河隐去,月下山头;雄鸡一声,天下大白。 风家村中,按照力士移山经上移山之力的练法图谱,风云游完成了每日的晨功。在特定动作的锻炼之下,少年四肢百骸的血气活跃非常,将全身烘得甚是暖融。 庭院里,猎鹰阿雕和土狗大黄正在嬉戏;这大鸟张开翼展两米余的翅膀一次次地从屋顶往下扑击,每次都必定驾着朝阳的阳光,让大黄纵然狗眼晃瞎,还是被扑倒在地。 “好个小气雕,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风云游舒展筋骨,打开了院门,这山中九月的空气微凉,呼吸起来甚是爽利。 这院门一开,不过少倾,便有五六个村中儿童从各处围到了风云游的身边,其中有男有女,俱是热情洋溢。 “阿游哥,你都出门三天了,快给我们讲故事吧!”孩童们欢快叫到。 自幼时起,风云游就常常将前世的那些故事讲给村内的孩子听。从漫威到西游,灭霸与孙悟空,如今这山村内的孩童们都最是耳熟。 这时间一长,便是成了定例——若非现在是宝贵的清晨,村内许多十几二十的半大小子也要腆着脸凑到跟前来。 拗不过听众的热情,少年往院口的树桩上一坐,临场瞎编起来。 “话说有一日,斗破世界的绝顶高手萧炎与武动世界的王者林动相约赏景。两位强者斗气化马,漫步于群山之间,遍览那自然之色。” 风云游章口就莱。 “当时那景色可谓绝美:平湖如镜,浩空朗朗;大日映水,煌煌泱泱。” 要水字数,景物描写当然是不二之选。 “然而风云不测,霎时天变。风于无所有之乡来,气自归虚空之处起。黑云成城,摧杀山峦;周流如刀,凌迟铁木。白日入夜须臾间,群星嬉笑鬼哭中。昏风胡飙,夐不见人。水起狂澜,接天蔽日。末日之景下,纵然是萧炎林动,亦面露惊色。” 风云游绘声绘色地说着,把身边的小孩都吓得面色青白——常年听故事的他们当然知道萧炎和林动是什么级别的角色——那至少是好几个恐怖如斯的水平! “天崩地裂时,萧炎慨然发问:‘呜呼噫嘻!此何由哉?’” “林动面色青白,回曰:‘君岂不闻天外有网文世界,其间强者如云,霸王如雨,战神多如狗,法圣遍地走。吾观此间天地色变,即与之相关。’” 有几个孩童面色不虞——他们的偶像林动那是哪般的人物,怎么可能面色青白——但是心中的好奇又让他们对这故事的发展欲罢不能,不愿打断。 “愿闻其详,萧炎说道。” “林动回道:如是我闻,网文世界至强者名龙傲天。其人慷慨伟丈夫,身高九尺腰八围。后宫遍及三界,威风镇压九州。霸气一发,强者纳头便拜;眉头一皱,天地勃然作色。龙傲天更有绝技,能惑人心智,使东洲之众夙兴夜寐,西方之人忘却毒瘾。此间情景,乃其绝技发动之异象!” “萧炎若有所思,问:绝技何名?” ······分割线······ “沈叔,这些山间猎户自己也都未曾进过那生林子,又未练过功夫,能派上什么用场?” 身段玲珑的少女与身旁的汉子轻声说道,线条轻柔的眉眼一蹙,好似蝶翼扇动。 “小姐,这山间危险,可不止那些猛兽,那些虫豸毒物,更是防不胜防。这次我们私下出门,人手又是不足,一位经验丰富识得方向的向导真的是不可或缺。” 壮汉身高一米八出头,一张紫色的国字方脸上满是岁月风霜,但说话却显得甚是温和。 两人跟随在一位长者的身后,快步穿过这贫瘠单调的山村。少女举目四顾,目光却不屑在这里的房舍村民上停留,只是那出挑的面容,使她便是平常的行走低头,也显得特别的生动。 “古大小姐,前面被孩儿们围着的那户,就是阿游家了。”老人提醒道,说话中气十足:“他正好昨日回到村里,赶上巧了。” 对面,正当被“龙傲天、网文世界”吸引的众人屏息以待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横插进来。 “阿游,有位城里的大小姐有事寻你。” 故事被打断,不满的孩子们却做不得声,原来来人正是村里的村老风阿公。 老头说着,引出了身后的一男一女。 这当先走来的是一双十年华的少女。她长着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身穿月牙白色的武士服,腰间佩了把精致长剑,乌黑的长发在头上结了个发髻,露出了天鹅般的优雅脖颈。 那男的则已过中年,粗壮的脖子上接着猪腰色的国字脸膛,一身劲装打扮。他行走间落后女子半步,背着一个皮质行囊,显然是保镖护卫之类的角色。 风云游自院口的树桩上站起身来,眼睛一抬便对上了少女满是打量的目光,而那大家小姐标配的自矜,也是扑面而来。 作为跟班的男子衣着锦绣,而少女的衣衫材料更是历经山路纤尘不染,再配上两人腰间制作精良的佩兵,显然其背后的家世绝非普通。 “我是风云游,姑娘寻我有什么事吗?”少年说道。 听到少年平淡的语气,少女微微抬了抬下颌,让本就纤细的颈项更显修长。 “我姓沈,名有司;我家小姐是赤沙城狂沙古家的大小姐古月。这次进山有要事,需寻一猎户引路。” 少女没有开口,却是她的护卫上前搭话。 东土天下之大,大梁朝占据三分,而梁朝版图又分有九州四十九郡。这赤沙城便位于定州平沙郡内,是距离大风山最近的郡城——至于赤沙武胆狂沙门,说是占有赤沙城半城亦不算太过分。 “两位贵人放心,你们别看小老儿村上的阿游小哥年纪不大,但他乃是这附近百里公认最好的猎手,我们这里的穷山恶水,他可是早两年就全趟平了!” 面对郡城来的难得贵客,风阿公可是全力推销,好似要为村上挣一份脸面。 “你们要去哪儿?”风云游问道。要说起来,古家小姐哪怕是放在风云游的前世,也绝对算得上是位高傲美人,然而看似年轻的少年,却早就过了“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年纪。 “我要去寻白蛇神。”少女抿了抿本就单薄的嘴唇,傲然说道。 要说这大风山里最让山民们害怕的猛兽,便要说起这“三位大王”。三位大王分别是白蛇神、赤虎君和紫猿王;其中赤虎君以力称霸,紫猿王猴多势众,但都还是在猛兽的范畴,唯有这白蛇神神神道道,可以说是山民们的禁忌。 其实真的说起来,村内连同村老在内,怕是都没有人亲眼见过这“白蛇老爷”;只有在雾气蒙山的时候,老人们会教育自家的孩童回家躲避——因为这是白蛇老爷出洞巡山了。 故而,当少女脱口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全场仿佛都喑哑下来,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风阿公嗫嚅了下嘴唇,想要开口,但被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大话堵着,连面上的褶子都僵住了。 正踌躇间,风云游回道。 “只是寻到那白蛇对吧?报酬怎么算?” 声音清亮,平静如故。 在此前经过的几个村落,那些对着古月满心殷勤的少年郎在听了白蛇老爷的名头后莫不是惊慌失措,便是有心逞强的,言语间也俱是心慌意乱。 这让风云游的沉着显得很是特别。 “只需你带路,事成之后许你五十两银子。”古家大小姐很是满意,开口许诺到。 然而这个报价却是让风云游嗤笑出声。 大风山附近的山野被山民们分为生熟两种。熟林子是山民们赖以生存的老地,最险不过毒蛇,最凶不过大虫,总还是人力和经验能够应付的范畴;但是在村子东北方的生林子则常有异兽出没,完全没有人迹。 在这山间刨食许久,风云游确实自恃勇力曾深入生林子寻过白蛇神的踪迹,最远的一次,他沿着东北方向走了三日三夜,虽然最后也没能得见白蛇老爷的真面目,但是蛇蜕他是亲眼见过。 虽说那蛇蜕残缺,但无论怎样估计,也是个远超森蚺的庞然大物。哪怕只是带路去远远看上一眼,五十两也决计担不过这风险。 “阿游哥便是去随便猎张虎皮也能卖个几十两哩,那可是白蛇老爷。”却是风云游背后的孩子里有人说道。 对于猎户而言,五十两决计是不少了,寻常种地人家,一年花销也不过五两银(猎户高风险,收益也高于农民)。以青狼皮计,便是完整无瑕的,鞣制好后卖给赤沙城里收皮子的商号也不过几两银子,那山中大虫寻常猎户一辈子也没有胆子去碰。 但对于风云游而言,这山间除去少数凶物,还真没有他不敢猎的。 第七章 夏虫语冰 出身豪富的世家小姐在山民面前被嘲讽了报价,这让古月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她虽然萌荫家世,但却自小习武,当然不是那些不知市井物价的深闺小姐。寻常猛虎,只要是成年的,便能抵上一位內视境的武者。此次随在她身边的沈有司不过是贯通境初阶的战力,但二阶修为在狂沙门已经是堪用的中坚力量。 此方世界中,天下武道分为两途。 其一是炼体,主修搬运血气强化肉身,在经过凝血炼体的“筋骨皮”三境后,便寻求血脉返祖(对应炼气先天境)以更进一步。 其二则是炼气,有力气意三大境界七重位阶;力境三阶分别是內视、贯通、浑然,此后寻求天人交感,引先天之气入体,登上天梯之后,便是足以坐镇一方的四阶先天(气境)武者。 由于人族在炼体到了血脉返祖的境界之后,缺乏兽蛮神威无穷的蛮荒本相,故而大梁之内全是气修,几乎没有依靠炼体出名的门派世家。 猎杀昆虚山脉中的成年大虫,古月自忖只有到了沈有司的水平才敢言“随便”。孩童少不经事,想来也是听这少年在面前胡乱吹嘘——眼看着相貌俊秀清朗,没想却是个胡吹大气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诚不欺我。 “那你想要多少?”眼见自家小姐沉默不语,沈有司知道她是不屑说话,便接口问道。 “若只是寻路避险,不需要我保证你二人的安全,那就一百两吧。”风云游好似没有见到沈有司脸上的不满,径自说道,“但是那白蛇危险非比寻常,我们有命去未必都有命回来,这一百两你们需要先付给我。” 眼见着少年言之凿凿,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古月再也忍耐不住。 “大梁九州四十九郡,你去过几个?”她眉毛一挑,质问道。 “我自出生起便只待在这大风山,便勉强算上这定州平沙郡吧。”风云游猎物猎了不少,但是具体销售都是村里的阿土伯来经手,他自己却是连郡城赤沙城都没去过。 “你可曾练武,现在到了什么境界?”古月再问,傲气更甚。 “未曾练武,不知境界。”力士移山经这等要事,风云游自然保密。 “呵,未曾出山,未曾练武,怎生了这样一张嘴,就会瞎编乱造?”古月昂着脸,话语中的鄙夷简直肉眼可见。 “猎大虫?一百两?先付?”古月的大小姐脾气攒了很久,此刻一经宣泄,更是滔滔不绝,两张柳叶唇片子舞成了一对双刀:“原以为这山中民风淳朴,没想却遇到了你这般货色。想要钱?你怎么不凭你这嘴皮子去你们大风山三位大王那化缘啊?” 古月一通话语如同疾风骤雨,连带着村内山民们也喷了进去。 “习武练气一道,于人这血肉之躯,乃是超凡脱俗的变化。纵是真气初生的內视境武者要对付未修功法只有技击的武士,也是轻而易举。” 说到此处,古大小姐微微摇头,只觉何必浪费口舌。 夏虫如何语冰? “村老说你是个好猎手,可能你弓刀陷阱的手段确有可取之处,但是未修武道,终究也只能是个凡夫俗子罢了。” 言至于此,古月性子去了泰半,反倒是有了些感慨。毕竟这少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山中猎户罢了,知晓了更多,不过是多了些求不得的苦楚。 “人生从不公平,生既如此,命也就如此了。” “可是,阿游哥就是猎了好几条大虫啊。” 村老年纪大了,知道这狂沙门的了得,但躲在风云游背后的儿童却不识趣,依然小声反驳道。 这孩子本想再说,但一看到古月雪白面容上的冷淡眼神,就被吓得说不出话,只得低声嘀咕些什么斗帝、化马、你懂个屁之类的奇怪物什。 大小姐发泄一通,原本舒畅了许多,但是一见到对面少年脸上还是无羞无恼的平静样子,顿时又觉得发堵,便即刻转身,再不愿多留。 这倒不是风云游刻意嘲讽——他一个心理年龄四十往上的大老爷们哪会和小姑娘置气,无非是觉得这美丽小娘一通气急的样子还挺有趣。 其实这百两银子风云游并不在意,他明知危险愿意去,也只不过是对这白蛇老爷心中好奇罢了。 这白蛇能长到这么大,说不得边上就长满了血兰花呢?到时候摘个一麻袋回来和大伯大娘还有好兄弟分一分,岂不是美滋滋? 此刻,贵客要走,风阿公也不知该怎么挽留——阿游的本事做不得假,但这城里来的大小姐不相信那也没辙啊。 “我引你们去!” 一片沉默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 正是在旁冷眼旁观许久的阿青。 “你?” 古月停下脚步,转身用充满审视的眼神打量着这位自告奋勇者。 “我进山打猎有八年了,那生林子也不是没进过。五十两,我引你们去找白蛇老爷。” 阿青握着双拳站得笔直,脸上还有些得胜的意气。 自从昨日被风云游轻松击倒后,他的心中就充满了羞怒——同是村中的新生代猎手,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比风云游差了多少,之前的失利只是自己愤怒大意下的一时不察。 今日风云游因为狂妄失了古大小姐的青眼,正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风阿公眼见阿游换了阿青,哪不知道这后者的心思,不由得想开口再劝——这可是白蛇老爷,你们这以为是进山打野猪吗? 然而心中不耐的古月已经下了决议。 “行吧,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就你吧。” 古月对身边的沈有司点了点头,再次说道:“我们事急,你现在马上回去准备,收拾好了下午我们就启程出发,如何?” 雇佣关系一成,大小姐就更是颐指气使起来。 这般匆忙倒是让阿青有些意外,但是难得胜了风云游一筹的他志得意满下自无不可,立刻应了下来就回去准备。 经过两位不速之客的闹腾,孩童们也没了听故事的兴致。 风云游得了解脱,与两位亲人共用了昨晚剩下的碎肉与残粥作为早饭。 饭后,长辈二人准备好了所需的兽脂,点起火塘,开始鞣制侄儿昨天带回的五张狼皮;而无事在身的大风山第一猎人则打算出门访友。 第八章 紫猿王 顺着村人踩出的小道,背着长棍的风云游一路下山。清晨的阳光普照,却被致密的树叶层层裁剪,落到满是落叶的林地上,便只剩下了稀疏的光斑。 绿的绿,黄的黄,着色颇像是前世的油画。 不过少年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不知见过几遍的山间景致,而在于之前古月提到的那些武道境界。 这力士移山经确实神异,但可惜的是内容极素。除了功体修炼上层层递进的方法陈述,全然没有其他的相关知识,甚至连打杀法门都是欠奉。导致风云游虽练了多年,但在武学知识上还是个武盲。 他现有的棍法与身手,也都是按照前世学得的现代搏击训练方法结合血腥实战练出来的。 下回阿土伯再往赤沙城去卖皮子,我也该跟去瞧瞧,他心中想道。 大风山内风景秀丽,空气也是纯净怡人,但是唯有这赶路最让人无奈。对比前世高铁地铁的追风逐电,如今这以“半日”为单位的速度简直无法接受。 左脚接右脚,很快便是两个时辰迈过。及至午后,风云游终于赶到了位于生林子中的目的地。 穿过密植如墙的灌木,一片宽敞的空旷山地展露在了少年的面前;空地之上,数十上百只马猴各自聚集,居中簇拥着一头身量高大的紫猿。 “悟空,你大哥我来看你了!” 风云游笑着朗声说道,随意自然地朝猴群走去,好似回到了自家一般;而见到了他的身影,极度排外的猴群居然也并无惊诧,反而喜气洋洋地喧哗起来。 “吱吱!” 见到少年,原本百无聊赖的紫色猿猴急忙长身而起——这猴王的体型坐着时不显夸张,但一站起来就尤为骇人,从头到脚有两米三四的身高,浑身披散的紫色被毛光滑鲜亮,依稀可见其下虬结的肌肉。 这紫猿风悟空自成年起便是大风山出名的土匪无赖,方圆百里内大小猴群莫不尊其为王,便是身边跟着随时听用的直属猴群数量怕也有上千。虽然这猴头不似那赤虎君肆意杀生,但天性贪玩好动之下也常常骚扰附近十数个山头间的山民与猛兽,威名远播之下便被列入了“大风山三大王”之一。 几年前,风云游开始独立进山打猎,便与它的猴群打了不少交道——这猴王生性聪明,智慧不下人类,偏是与风云游直截了当、恩仇必报的脾气相投,后来竟混成了异族兄弟。 不仅这风悟空的名字是风云游取的,两年前,少年更是把移山经内“移山之力”的部分尝试着教它——没想到这生来自带的神功居然是人兽不分,这猴子上手后进境也是飞快,加之天生禀赋,同境界下一身蛮力岂止风云游十倍。 这下好,原本紫猿王只是“势大”,学会炼体后更是“力沉”,顿时搞得百里内山精野怪们鸡飞狗跳、兽不聊生。 有这言听计从的把兄弟在大风山界帮衬,风云游自认便是等闲冷兵器时代的大军前来,也未必就能在这山野间将他如何——这也是他面对古月以及其背后的赤沙城古家依然不卑不亢的底气。 眼见异族小老弟迎了上来,风云游亲热的拍了拍这马猴的肩膀——只是猴王身形太过高大,让他的动作有些滑稽。 将自己包袱里带来的几个新鲜果子分给一旁嬉闹聒噪的其他猴子猴孙之后,少年旋即被请进了猴群的洞府。 “你看,这洞内卫生情况不是保持的不错嘛,我早说了,你花点力气总是教得会的。” 空旷而干净的石洞中,检阅完了猴群生活空间的风云游与风悟空比邻而坐,欣喜说道——自从修了移山神力,紫猿王与风云游就好似心中通了灵犀,即便不懂言语,沟通起来亦甚是轻松。 如今风云游身处的石洞正是紫猿王的巢穴。这洞穴地处山脊高处视野良好,其天顶上还有几个自然形成的空洞,让洞内勉强有了些光照。 几年前,初识猴王的少年便被邀请进这山洞做客,那时的风悟空还没有接受穿越者先进文化的熏陶,那个猴窝可以说是恶臭至极,屎尿横流。 之后,随着风云游的不断引导,如今的猴群已经过上了“文明猴”的生活,不仅洞**严禁拉屎撒尿,更是每天都有地位低的马猴负责清扫——这儿虽然没有水帘洞的别有洞天,但洞底也有水系穿过,极大的方便了猴群们的生活。 由此,洞穴才勉强能“进化”为洞府。 “前几日我追着西北边那群青狼往北去了上百里,总算报了当年一箭之仇。” 风云游与风悟空坐着闲聊,话正说到一半,就见猴王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往自己的床榻内一掏,便把两根上好的山参献宝似的托到了风云游的面前。 “这人参品相不错啊,专门给我留的?” 风云游见到这难得的宝材也不客气,伸手取了一棵在身上的葛布衣衫上擦了擦,不嫌脏的将之塞进了嘴里,随意咀嚼两口就吞了下去。 “吱吱!” 紫猿王见到大哥笑纳了自己的好意,毛脸上挂满了喜意,便也有样学样,把猴爪里剩下的那颗人参扔进嘴里。 “这一年多来,附近山头被你的猴群们掘地三尺各种搜刮,要找到些增补的药材可是越来越难了。” 风云游说道。 人参下肚,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气逐渐活跃起来,一顿饭的功夫就又可抵数日的苦修。 自从发现了山中天地生养的那些宝材能够助长炼体之后,风悟空便招呼群猴们漫山遍野大肆搜刮,甚至去其他野兽的地盘中巧取豪夺,很是寻来了些好货,最后都落在了兄弟二人的肚腹内。 依靠着大量药材,只有粗浅猎户功夫的风云游才能不惧受伤流血,不过两年就在这原始天地间练出一身精炼直接的搏杀功夫。 若非他俩不懂炼药只知直接服食浪费了大部分的药性,恐怕炼体功夫早就突飞猛进。 可惜,类似老山参、百年黄芪之类的药材成材艰难,附近地域经过猴群的糟蹋,已经很难再有所斩获了。 第九章 巨熊 同日,午后。 风家村口,背上角弓行囊,腰跨猎刀的阿青向前来相送的风阿公辞行,在他的身后,古月与沈有司二人正抱臂等候。 “阿公留步,阿青此行必然小心谨慎,不会给村上丢脸。” 阿青做了个揖,严肃说道,但脸上依然有克制不住的兴奋,至于村老脸上的担忧,他完全没往心里去。 闲话叙完,三人正要启程,却听到远远有呐喊自村外传来。 “这不是几日前出猎的阿哲吗?” 风阿公年纪虽大,眼睛倒还好使,第一眼就认出了沿着小路往村子跑来的人的身份。 “阿公,阿林他,他没了……” 阿哲仓惶地跑至风阿公身前,脸上六神无主,只知道重复着嘴里的半句,话都说不囫囵。 风阿公见状,知道他是被恐惧迷了心智,一手按住阿哲的肩膀,另一只手甩手就扇了他一个耳光。 “都到家了,还慌个啥?!” 吃了村老一打一喝,阿哲总算是回复了点生气,他稍稍顺了顺呼吸,就急忙说道。 “东北边的生林子窜过界来一头体型骇人的熊瞎子,我和阿林没有防备,正与它打了个照面。我俩心知不敌,转头就跑,我侥幸逃得性命,但阿林他…… 唉,我可怎么和他婆娘交代……” 说到此处,这位三十好几的猎人好似才被内疚和悲伤扯回了魂魄,一张脸上不再是茫然无措的样子。 众人见阿哲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衫上满是肮脏破损,连脚下的草鞋都跑丢了一只,都了然他这番话必然不是虚言。 “你确定那是生林子那边过来的?” 听到噩耗,风阿公强压住心头的悲痛,连忙追问道。 “阿公,那头熊罴人立而起有四米高,体型比一般棕熊大上一倍有余,绝不可能是咱这边的寻常野兽。我好歹也在这山林间耗了十几年日子,这我决计不能认错啊!” 受到质疑的猎户额上青筋绽出,说话间面上还浮现出了之前生死未定时的惶然。 昆虚山脉中地广天高,各种神异走兽飞禽不可胜数。在这原始野蛮的地域中,所有“强者”都会划下领地宣誓主权,所谓的“熟林子”实际上就是人类聚落所占据的猎场,其余的“同级别”的异兽轻易不会踏入。 “那熊除了体型大,还有什么特点吗?” 却是站立一旁的沈有司出言问道。 阿哲虽然不认识沈有司与古月,但也能一眼看出两人出身非凡,加上风阿公神态之中对于这二位甚是敬重,便没有隐瞒。 “见那猛兽冲来,我与阿林逃跑前也曾全力射出数箭,但那熊罴一身皮毛好似铁刺,不仅箭矢难入,交接时还有金铁之音。” 阿哲稍作回忆就说道。 “这恐怕是头成年的‘钢鬃暴熊’,这等异兽身长四米体重过两千斤,战斗力远超寻常虎豹,其一身熊毛之坚韧几可媲美铁针。” 沈有司闻言说道。他作为狂沙门中资历甚老的门人,在受重伤前原本有着二阶巅峰的修为,在江湖中游历已久,知晓许多奇闻异事。 所谓异兽,乃是实力与灵智超群的野兽,实际上与炼体炼气的武者走的是殊途同归的路子。 与人类依靠功法转化血气不同,兽类多是误打误撞的吞服了天材地宝,或者在长年累月的生活中本能性的悟得了感应吸取先天之气的方法,最终得以脱胎换骨、超脱愚痴。 不过,战力达到力境武者水平的异兽或许不少,但晋入先天境的就属凤毛麟角,以沈有司的阅历也从未见过。 “沈叔,这熊罴很厉害么?” 见到沈有司皱着眉头,古月忍不住问道。 “成年钢鬃暴熊据说能有二阶的战斗力,而且由于体型优势,寻常刀剑都难伤害,若是正面搏杀,我未必是其对手。” 紫脸汉子沉凝说道。 不过纵然他自承不如,古月脸上却没有什么忧色——这位大小姐此次乃是偷跑出来,知道被自己硬拉作共犯的沈有司心中是一万个不赞成,说不定这时他就是在夸张危险,想激自己回去。 “老人家,这熊罴害了人命,接下来可是要聚集人手将其除去?” 思及此处,古月不再与沈有司搭话,向风阿公问道。 “古大小姐不是我们这些山中的苦命人,不知道这些异兽的厉害。自老朽晓事以来,凡有异兽越界,最后能够不添伤亡的将其赶走,就已经是莫大的造化,哪里还敢说什么‘除去’呢?” 风阿公或许是想起了往事,苍老的面容上不由得有了几分苦色。 “古小姐、沈师傅,我们山中野人无甚见识,但原始森林的险恶,那真的是做不得假。大风山这些村子里出猎为生的汉子足有数百,除去阿游,我再未听说有第二人能够多次出入生林子还不出事的。” 风阿公看着一旁放松下来后暗自抹泪的阿哲,再次劝道。 “据老头子我所知,在东北边的林界往外,比这暴熊还要厉害的野兽不知凡几,还请二位听我一言,莫去寻白蛇老爷了!” 他这番话乃是自然而发,没有顾及到听者的感受,其中过于直白的褒贬让边上的阿青心中发烧,好容易才压住了脸色。 “多谢您的好心,但我自有苦衷,此行却是非要找到白蛇神不可。” 古月见老人家说得恳切,微微颔首表示承情,但心中的想法却丝毫没有改变。 “阿公,寻白蛇老爷一事既然已经定下,自然就得算数,只是那只害死了阿林的熊瞎子,您打算如何应对?” 看到村老总是说些“胡话”,阿青连忙转移话题。 “上次有异兽犯境,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村上为此死了好几个好手,你爷爷想必也和你说起过。这么大事,轻举妄动便是作践人命,正好阿游出门了,总要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风阿公说道。 目前的风家村中,只有风云游一人能够独自猎回虎熊一类的猛兽,故而风阿公对他倚重非常。 老人家这番举措可谓老成持重,但听在阿青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阿公这说的哪里话?难不成村上几十位猎手,少了他阿游就没人能指望的上了?” 按捺了半天的阿青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阴阳怪气地质问道。 当着古大小姐的面,自家村老张口闭口就是阿游,这位年轻气盛的猎人只觉得自己受了轻视,连对长辈的尊重都抛在了一边。 “古小姐,我爷爷曾经也和我详细说起过当年驱逐异兽的经过,阿公他是关心则乱,言语有些夸张了。异兽体格强壮凶悍异常,确实不能硬来;但若是找对方法,也不是不能应对。” 阿青转身朝着赤沙城来的二位贵客自信说道。 “希望二位能够宽限一日,容我替村中赶走这头熊瞎子,也正好让大小姐看看我们吃饭的本事。” 第十章 驱兽 第二日,上午,风家村猎场边境。 茂密的原始森林中,数十位全副武装的猎人分成了数个小队,人人手持火把振奋精神,按照既定的阵型向前推进。 “那熊罴在左前,左队鸣锣,向前行进!” 身处猎队中阵的阿青高声指挥道。 当即,左侧十数位精干猎人当即大声的鸣锣吆喝,一齐朝前方的暴熊逼去;而明亮的火光与穿林过野、响彻天际的锣声也发挥了作用,把落在包围圈中的野兽往后逼退。 “左队止步,中队与右队前进。” 阿青命令道。 见到布置起到了效果,猎人们士气更盛,协同之下,几乎有了些军队的气势。 风家村中,村老风阿公虽然有威望,但是毕竟年老身衰,不再有临阵指挥的能力;在阿青的推动下,村中大部分的青壮猎人都认为早日驱逐异兽恢复猎场太平最为重要,不能再让村人重蹈阿林的覆辙。 大计一定,作为风云游之下村中的第二猎人,整个驱熊行动的指挥权自然落在了阿青的肩上。 “这熊罴如此凶猛,居然能被明火锣音驱逐,当真出人意料。” 沈有司看到钢鬃暴熊再次后退,不禁出声赞道。 “沈大人有所不知,世人皆道人怕野兽,实际上野兽也会怕人。我的这番布置便是利用了此点。” 听到了狂沙门武者的称赞,阿青如饮醇醪,脸上满是自得地恭敬回道。 “与寻常猛兽相比,我们人族体型并不弱势,加上弓刀犀利,不让爪牙分毫。如果不是绝境,寻常兽类并不愿与我等性命相搏。” 几句话间,又有几位猎人射出了兽骨所制的鸣镝,尖锐清越的哨音将暴熊逼得再次退却。 “独居的野兽不比我们,没有同伴照顾也不知积存余粮,一旦受伤,哪怕伤口本身不致命,也会因为丧失了捕猎能力,最后活活饿死。故而若仅仅是为填饱肚子,哪怕凶悍如虎豹也是不会将人当做猎物的。” 阿青一边向古月、沈有司二人解说,一边指挥猎队继续朝前收拢包围。 “熊罴虽然愚痴,却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此番只需将其赶出我们的猎场,让它明白地主不可轻侮,它便自会寻找其他去处。” 数十人的猎队相互配合步步为营,不多时就将暴熊赶到了边缘处的山脊,只需将之赶过山去,便能大功告成。 “大伙再加把劲,这熊瞎子熬不住了!” 阿青喊道。 众志成城下,诸位猎人不自觉的就对暴熊起了轻视之心,两位情绪尤为高涨的猎人甚至端着长枪大声吆喝着逼到了它的近前。 “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小兄弟今日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沈有司真诚赞道。 这位狂沙门门人十年前就是二阶巅峰的修为,但后来身受重伤修为倒退,尝尽了世间冷暖,反而炼出一副淡然质朴的心肠。 这也是狂沙古奇的独女古月偏偏最为信任他的原因。 但正在这最后关头,从一开始就只知咆哮后退的熊罴却在山脊上梗住了脖子,再也不肯后退。 好似它身后的广袤丛林里有着什么不得不避让的危险。 “好畜生,还要犟?” 阿青以为这是野兽在承认失败前最后的坚持,当即张起角弓朝前射出一只鸣镝。 “大家伙再给它加把力!” 号令之下,猎人们纷纷动作,然而诸多威慑性的射击之中,却有一箭生了差池,正正射在了暴熊的脑门上;这一下,要害吃痛的野兽再也绷不住神经,大吼一声就朝着最近的两位持矛猎人凶猛扑来。 文斗当即转为血腥武斗。 钢鬃暴熊这一击如同山岳倾倒,两支木柄长枪被其瞬间折断,巨大的熊掌余势不衰,将打头的猎人轻松拍飞出数米之远。 连绵的骨折声中,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还未落地,便已命丧黄泉。 直到此时,几十位新生代猎人才真正感受到所谓“异兽”非比寻常的威势。 “大伙快放箭,掩护阿哲!” 大好局面一息崩殂,阿青强行按住心神,大声指挥道。 霎时,角弓放弦之声响成一片,爆射而来的箭雨将异兽压得蜷身后退,让被仇恨与愧疚驱使冲在第一线的阿哲暂时保住了性命。 然而兽骨磨制的箭头根本无法洞穿钢鬃的防御,熊罴在意识到到这一点后,瞬间了然了对手浩大声势下的外强中干,自觉受到了戏弄的山中霸主爆吼一声,直接撞断了身侧数十公分粗细的树干,再次朝众人扑来。 这一下,猎人们真的技穷了。 组织性不足的猎队只能打顺风仗,此刻到了生死关头,许多猎人干脆抛下火把角弓,转头就开始逃命。 混乱之下,阿青看着暴熊往踉跄奔逃的阿哲追去,自己却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作为驱兽行动的推动与指挥者,此番他哪怕能逃得性命,头上也要落上好几笔血账,在风家村中,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大小姐你先走,我去阻拦那畜生!” 绝望中,阿青听得身旁沈有司喊道,话音未落,身影已经狂飙而去,几息间就越过了数十米外的阿哲,逼至了钢鬃暴熊的对面。 狂沙门的武者前脚一探,便撬起了一块土壤,长刀再引,竟是将其瞬间风化成了细沙。 “割沙!” 沈有司爆喝出声,真气驱使下,死物竟像是活了过来,在其身前聚成了一缕丈许长的锋刃。 气贯风沙,化作了先锋,与钢刀一先一后的斩在了横档的熊爪之上。 摩擦声的刺耳与斩击声的清亮几乎同时传入阿青的耳朵,这化腐朽为神奇的刀招让他目眩神池;但飞蓬的熊毛散开后,一道入肉寸许的创口就是这一击仅有的战果。 这等伤势,对于暴熊而言,不过是疥癞之患。 出手无功,沈有司心中暗道不好——对手铁针般的毛皮组成的叠层铠甲,最克制的便是切割,而刚刚与熊爪的对捍,甚至让他的爱刀上崩出了一个小缺口。 紫脸汉子志在必得的一击未能建功,局面急转直下。在其背后的,正是瘫软在地的猎户;此时,失了先机的武者已退无可退。 但与一头成年钢鬃暴熊正面角力,可不只是以短击长这么简单。 “吼!” 暴怒的熊罴人立而起,蒲扇大的熊掌高举,就要朝着沈有司砸下。 恰是紧要关头,密林的树冠层中却传来了巨兽突击般的声势;粗大的古木枝干被踩踏摇晃,茂密的枝叶则接连扯断,不过数息,一道风驰电掣的身影就由远及近的驾临战场。 下一刻,风云游雄浑的长啸席卷了整片林野。 “熊大,尔敢?!” 第十一章 救场 少年的长啸一发,居然压倒了钢鬃暴熊的嘶吼,一时间仓惶撤退的古月与风家村的猎人们都不由回头。 在木质纤维撕裂声的指引下,古月等人马上捕捉到了树冠上高高跃起的身影。两米长的棍身被来人拉至头顶,仅是目视就知道其威势石破天惊。 居高临下,身负骄阳;恍如天神下凡。 长棍的棍头砸在了猛兽的背肋,按照手中的反馈,风云游知道自己至少打断了暴熊的一根肋骨。 全无防备之下中招,暴熊后背剧痛,震耳欲聋的咆哮脱口而出。怒火中烧下,它不管不顾的就是反戈一击。 “小心!” 来人一落地,沈有司便认出了身份,此刻见巨熊暴怒一击,心中甚是急切——虽然少年刚刚的出场方式证明了其有业艺在身,但要要与这头异兽正面角力,在他看来依然是以卵击石。 挥掌断树的蛮力,绝非普通人所能当。 但风云游知道,这一下他退不得。 与人相比,野兽对气势的直觉更加灵敏,若是此次退让,这熊大势必更加张狂。 风云游踩实双脚,斜握棍身,借着长棍尾端拄地的力道,硬是与熊爪直接对抗。 刮骨般的摩擦声中,包裹长棍的葛布被寸寸撕裂,棍头的六个寒铁箍与熊爪间火星四溢。 即便有所借力,风云游也被推出了米许,双手虎口酸麻得几乎就要握不住长棍——但无论如何,他成功的挡下了钢鬃暴熊全力攻击。 一攻一守,就在这兔起雀落间的一瞥,沈有司与古月便知道此前被他们嘲笑的吹牛少年着实有着近乎于贯通境的战力。 “熊大,你越界了,还不快滚!” 风云游站直身子,抖去棍身上的碎布,朝对峙的猛兽暴喝出声。 “瘦小”的人类少年对着庞大的熊罴咆哮,这一幕在猎人们眼里,说不出的震撼——他们的眼眸中映出风云游狰狞的表情与森白的牙齿,仿佛见到了另一头占山称王的异兽正在宣誓主权。 不知为何,正眼瞧见了少年年轻过分的面容,暴熊反而冷静了下来,原本肆无忌惮的咆哮也转成威慑性的低吼。 “这,这是阿游?他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不可力敌的异兽居然被同村的伙伴一人抵挡,猎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头巨熊,这是在忌惮阿游?” 风云游对面,钢鬃暴熊虽然依然不肯退却,但明显有所顾忌,不再如之前那般气焰嚣张。 “阿游小哥,它既然不肯退去,看来我们得并肩作战了。” 一人一兽对峙中,沈有司上前两步与风云游相向而立,将暴熊围在中间,提刀说道。 原本沈有司打算尽量拖延时间帮助猎人们撤离,但现在有了战力不俗的风云游相助,他自觉能和这头钢鬃暴熊一争长短。 “你们都先撤远些,这里有我和沈老哥顶着!” 听到沈有司的话,风云游微微颔首,长棍一横,对着后方停下步子的村人们命令道。 见证了刚刚风云游从天而降击退暴熊的场景,原本还对少年不以为然的部分村人们如今是心服口服,听到其喝令,俱都景从。 这番场景,尤其是古月锁定在风云游身上的目光,让阿青心肝上如有虫蚁爬行;他虽然知道自己靠着对方才挽回了部分局面,但还是耐不住妒火高涨。 “吼!” 脊背上的痛楚让暴熊的耐心很快消耗殆尽,它嘶吼一声,按捺不住就要再次出手。 就在此时,熊罴耸动了下鼻头,好似嗅到了什么气味,身上倒竖而起鬃毛迅速的低伏下来,一对黑豆般的熊眼左右探看,转身就想退走。 当众人疑惑时,山脊上一阵枝叶摩擦声作响,灌木丛中居然冲出了一头虎背熊腰的紫毛巨猿。 正是紫猿王风悟空。 之前风云游与猴王在晨练之时,恰好听到麾下马猴耳目回来汇报,同时得知了钢鬃暴熊越界与风家村大批人马出动的情报。少年立刻猜到了事态,旋即向猴王告辞,兼程赶来。 只不过他未曾想到风悟空担心自家兄弟安全,紧随其后跟来,身边还带着数百只壮年马猴。 “完了,紫猿王来了,这下遭了!” 见到那猴王毛脸上满是怒气,二话不说的从山脊上冲杀下来,猎人们纷纷面如死灰——光是看巨熊此刻的狼狈逃窜,就知道列名大风山三大王之一的紫猿王要远为强势。 “此前阿游加上沈大人不过与钢鬃暴熊勉强相持,要对上猴王绝对是力有不逮,阿青,他俩都是为了救我们而身陷险地,我们是不是……” 阿哲双拳紧握,咬牙说道。 “不可,对付异兽,寻常刀箭无甚效果,我们就算回头也帮不上忙的。而且,若是我们都折在这儿,村中的老弱如何是好?” 生死关头,阿青终究是自保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抑住心中的羞耻说道,话一出口仿佛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这番话实际上说出了许多村人的心声,但显然古大小姐并不做如是想。 恶化的局势下,少女并未选择独自逃命,只是拔出了腰间悬着的佩剑,看也不看阿青一眼,反身朝风沈二人行去。 “你们自去逃命吧,能活一人也算一人。” 古月清冷刻薄的声线奏响在众人耳侧,其中虽然毫无讥讽之意,却让心存退缩念头的猎人们羞愧难当。 数十人中,终究还是有几个热血男儿,他们握紧手中家伙,默默的跟在古月身后,上前助阵。 林木之中,巨熊似乎是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并未撒开四足狂奔,反而是蹑手蹑脚的想要隐蔽溜走。谁知它不论溜到哪都有马猴在头顶上的枝叶间探出头来,吱吱吵闹着泄露它的行踪。 很快,气势汹汹的紫猿王就寻到了熊瞎子的面前,一记老拳砸在了它的胖脸上。 受此重击,吃痛的熊罴居然不敢反抗,只是身子一趴,毛屁股一撅,便双爪抱头一副不敢还手的雌伏作态。 大风山中的猛兽,大多受过紫猿王的欺负,故而皆知他轻易不作杀戮,只需服软,最多也就是挨一顿胖揍。 打服了钢鬃暴熊,猿王好像是风云游前世考了高分的小学生一般,故作矜持的朝兄长走来,毛脸上露出了“请狠狠夸奖我”的神态。 但风悟空的这副样子,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就完全成了邪性暴戾。 “大小姐,阿游小哥,等会我一出手,你们就赶紧走,我便是豁出性命,也不会……” 沈有司双手持刀,决绝说道;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身边的风云游收起长棍,一脸笑容的迎上前去。 第十二章 善后 “小哥危险!” 看到之前还神武飞扬的少年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被这壮硕马猴一个笑容就勾走了魂魄,沈有司着急不已;他脚步一错暗运真气,心中的警惕已经升到了十分。 “好你个猴头,居然还知道随在为兄身后以防万一,真不愧是我的小老弟!” 眼见熊罴趴伏在地,只敢在爪缝里用一双黑豆眼偷瞄的可怜样,风云游也是忍俊不禁。 虽然猎人们的表现让古月明白“大风山第三大王”的实力非比寻常,但直到紫猿王走到近前,古月才真正对“肌肉怪兽”这个词有了些概念。 此刻站在风云游身边的异兽足有常人一个半高,一对锋利的獠牙暴凸在唇外,厚实的紫色皮毛下,依稀可见钢铁般坚硬的肌肉块——活脱脱就是欺行霸市的黑恶势力头目模样。 “呼,熊大一般都在北面几十里外的山头活动,也不知是追什么东西昏了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危机解除,风云游舒了口气,一边笑着对三人说道,一边仔细检查自己长棍顶部的寒铁箍。 好在这寒铁贵有贵的道理,除了能摸出一点点凹痕,并没有什么大伤。 “你们几个没事吧?” 经历了刚刚的场面,随在古月身后回来的阿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风云游说话——他曾以为风云游此前猎虎靠的是精湛的狩猎技艺,现在看来那些大虫怕不是都是被眼前这重棍活活打死的? 这让他甚至生出了一种恍惚感。 “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真不敢想现在该是怎样的惨剧。” 沈有司第一个开口说道。 以他的实力,要说杀败这野兽确实力有不逮,但护卫本就身怀武艺的古月逃得性命却是不难;但他依旧表示承情。 “小哥你这是,天生神力?还有你这兵器,那般大力冲击下丝毫不损……” 习武多年,别人有没有动用真气,他自然是感受得出;而这炼体功法兴盛于兽蛮部落之间,在大梁本就极其稀少,这山间猎户几乎不可能获得。 “是啊,我生来就与常人不同,这些年吃的也多,力气便也大了些。毕竟人生从不公平,生既如此,命也就如此了。” 风云游将兵器背回背上笑着说道,这似曾相识的台词听得古月面上一红。 “这棍子是用附近的风拓木做芯,桐油浸透的老藤为皮,再配上寒铁箍当刃做成的,也没别的神异,就是牢固些。” 少年说得轻松,但古月却知道这把看似粗犷的棍子或许已经够到了玄级兵器的门槛。 风拓木乃是昆虚西段部分极高耸的悬崖峭壁之上生长的拓木,经过罡风常年切削,剩下的树芯精华;莫说其数量稀少,光是那出产的极限地形,就绝非等闲力境武者能够达到。 要雇佣这样的猎手冒着送命的风险走一遭,百两银决计是不算贵了;古月想到此前自己的“表演”,只觉得脸上发烧。 “沈老哥、古小姐,我这兄弟生性良善,为猴在这大风山有口皆碑,最是急公好义。若是他今日不来,我们与这熊罴恐怕少不了一番恶战” 古月眼见风云游把着紫猿的肩膀,一脸自豪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最后便学着边上老于江湖素有急智的沈有司,朝着猴王作了个长揖。 猴王见此,心中很是受用,毛脸上更是得意万分。只见他伸出猴爪挠了挠头皮,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机,回头走到了暴熊身边,拎着它毛茸茸的耳朵一路拖到了几人近前,拳打脚踢地硬是逼着这熊罴也双爪合十作揖才作罢。 这大概算是礼尚往来? 古月心道这猴王的处事,与赤沙城里下九流的血煞帮混混简直毫无区别,实在没见着丁点良善。 不过,少女却是不敢说出口来。 看到事态已经平息,诸位猎人也重新围了上来,只是他们终究对风悟空畏惧甚重,不敢太过近身。 “阿游,紫猿王和你乃是旧识?” 两天内连续两次直面生死的阿哲此刻反而最是冷静。 “嗯,我和他相识有小两年了,他就像我的亲弟一样;我之前出门行猎,也常常受到他的帮助。” 风云游乃是从地球过来的穿越者,虽然此世是在风家村中长大,但三观上的差别让他始终对于风家村没有很强的归属感,故而关于自己的经历,也从不在村人面前提起。 只不过他一向认为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故而现下也未做隐瞒。 “我说这两年那些调皮捣蛋的猴群怎么再没有骚扰过我们风家村了,原来是托了阿游你的洪福!” 有猎人恍然大悟道,看向风云游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一些谄媚。 在这些靠山吃山的村人眼中,大风山三大王的威力比之号称“赤沙武胆”的狂沙门主,也是不遑多让。 众人一番叙话,风悟空依然老老实实站在风云游身后没有丝毫不耐,这让村人们彻底放下心来。 到了这时,才有人壮着胆子走到了之前被暴熊打死的村人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三郎他,他没气了……” 探看者颤抖着话音说道。 驱兽失败,又损了人命,若非有风云游神兵天降,恐怕风家村新生代都要元气大伤。 诸位猎人现在回想起来,心头都是一阵后怕,不少人不自觉的就把埋怨的目光投向了阿青——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想方设法堵回了村老风阿公的意见,强势要求尽快行动。 被诸多尖锐的目光扎在身上,阿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感觉自己好似站在了火山口,被强行背上了所有的责任。 若不是你们之前也都赞成,若不是有人射偏了那一箭,若不是三郎和阿哲冲得太前…… 他银牙紧咬,心中满是愤懑。 若不是你风云游不早说紫猿王对你言听计从,我怎么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丑样?! 阿青知道大伙的怨气需要宣泄口,村子的损失也得用实物来补偿,当即就把注意打到了服软的钢鬃暴熊头上。 “三郎他是为了村子牺牲的,还有阿林,他们都是死在这头熊瞎子手上。阿游,你让紫猿王打杀了它,到时候让阿土伯卖了熊皮熊掌,给他俩的家人作为抚恤;若还有剩,便分给此次出力的弟兄们。” 村人本就最是势利实际,阿青自忖自己出头提出了这个方案,众人得利之后,想必也就能把过失抵过去。 第十三章 理论 听到这个建议,猎人们的眼光都热切起来——把这头两千斤往上的熊罴从上到下拆开了卖个一二百两怕是不难,哪怕是去掉“抚恤”,每个人也足以分到一笔巨款。 可惜,阿青自恃携裹众意,想慷他人之慨,却是没有这么简单。 “这头钢鬃暴熊的实力在北面生林子里也是排的上号,属于三大王之下的强者,真打起来哪怕是我这老弟也不能说必胜。” 风云游直接否决了阿青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命令”。 按照风云游的估计,猴王与熊罴的实力分别相当于二阶高与二阶中,虽然有差距,却也不算悬殊。 面对紫猿王,钢鬃暴熊虽然表现出了一副顺服的模样,但这只是因为受过好几次戏弄的它知道自己实力不敌对手,同时服软后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若是真的要取其性命,作为能在山林中占下一方领地的异兽,它的拼死一搏绝对也够风悟空喝上一壶。 虽然风家村死了两位猎手,可是这两人本就与风云游没什么往来,更谈不上有交情。为了替他们报仇,就要让自家兄弟冒重伤的风险,少年怎么也是不愿意的。 毕竟,山野之间只认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下本就没有“只许你杀他,不许他杀你”的道理——哪怕是当初险些断送了风云游第二次人生的青狼王,他也未曾想过让风悟空来替他报复。 人生在世,自己走的路犯的错,归根到底只有自己来买单。 “阿游,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头熊瞎子见到了紫猿王手都不敢还,这还不能必胜?” 阿青被驳了脸面却不见丝毫沮丧,反而兴奋地质问起风云游来。 “你可别说自己使唤不动这猴子。平日你带回村的那些猛兽,想来也都是找它帮你猎的吧?合着到了替乡里乡亲报仇的时候,就不愿意出力了?” 在他想来,只需抓住风云游的痛脚,众意汹汹下,便能逼得少年服软。 “我刚刚这处置,也是大家伙的意思,你一个人总不能和大家对着干吧?” 几句话说完,阿青自觉占住了“民意”,整个人的气势又升了起来。 “刚刚阿青说他的话是大家伙的意思。” 风云游闻言面无表情,只是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村人平直问道。 “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少年的语气不善,但财帛诱人下,还是有些读不懂氛围的猎人出声附和。 “阿游你就帮帮忙吧。” “反正也不用你自己出手。” “毕竟也是帮村人报仇,大不了你到时多分一点嘛……” 一时间,这些在贪欲下暴露出来的嘴脸让一旁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古月心中鄙夷不已,只是想到这些都是他人的家事,这才让她压住了开口喷人的冲动。 “行。熊现在还趴在那,你们这几个要分钱的,还有阿青你,自行上去动手便是。” 风云游冷晒道,然后侧身让出了路。 这帮村人熊肉想吃,银子想挣,但亲手去杀熊自然是不敢的。 “阿游,你这不是和叔叔开玩笑嘛?要不是紫猿王,我们现在命都不知道在哪,怎么还敢与这头熊瞎子动手。” 一位三十好几的猎人强笑着说道,话中还不忘扯上辈分。 “是啊,你也知道这条命是别人救的。现在恩情都没报,还想着让别人卖命替你挣油水,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风云游微微摇头讥讽道,然后给了风悟空一个眼色。猴王会意,对着熊罴吱吱叫了两句;一直撅着毛屁股在地上装死的巨熊赶忙生龙活虎地站起身来,如蒙大赦地窜回了山脊的另一侧。 眼见本该到手的横财自个儿长腿跑了,阿青可谓是气急败坏。 “好啊,好啊。阿游你小子有本事,攀上了这毛猴作靠山,就不认村里人了。” 盘算半天最后还是一场空,阿青发挥其母家传的绝学,言辞开始没边了起来。 “看这头熊瞎子对你们言听计从的样子,谁知道当初是不是你把它故意搞到咱这猎场里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云游闻言扬了扬眉毛,负手走到了阿青的面前。 “怎么,你还管得了我说什么?” 被少年逼到身前,想起对方与巨熊硬悍的场面,阿青心里不禁有些发毛,自己也反应过来刚刚那句戳脊梁骨的指控很是过分,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不愿意低头。 “阿青,你嘴皮子这么伶俐,何必拖着大伙过来行险,直接一个人去和那头熊理论不就得了?” 风云游嘲讽道。 “畜生听不懂人话,那不是白费口舌。” “是啊,你说得真对。” 风云游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抬手一耳光抽在了阿青的脸上,把他整个人抽倒在地,嘴里还飞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 见到少年突然强硬动手,猎队里好几位与阿青穿一条裤子的伙伴当即变了脸色,立刻要开口斥责。然而他们被风云游的冷眼一扫,再看到边上双手抱臂虎视眈眈的肌肉马猴,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 被现实的冷水当头一浇,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敢站出来多嘴多舌。 此间事了,风云游与风悟空也是各回各家;至于钢鬃暴熊为何会反常的离开自己的领地,也无人深究——少年心想这头笨熊今日吃了一通教训,以后想必也不再敢进入风家村的猎场。 ······分割线······ “这天下兵器,上有天地玄黄四个级别,其下的则均为不入流。这黄级兵器都是各州郡上等工匠配上优质材料所铸,对上寻常武夫士卒所用的制式兵刃都能轻松毁其锋刃而自身不损。我的这把佩刀为赤沙大匠沙莫邪所铸,便是黄级。” 沈有司一边展示着刀身上漂亮的云纹,一边自豪的说道。只是每当眼光瞟过刃口上那几个参差的缺损,这壮汉猪腰子色的脸就更紫了一分。 向导“意外受伤”,这寻白蛇神的事自然要耽搁。沈有司与古月二人也只好先随风云游等人回风家村去。 路上无趣,风云游就打听起了山外江湖的见闻。这沈有司本就感恩其仗义出手,此刻自然知无不言。 反倒是一旁的古月仿佛是霜打了的茄子,一直沉默不语。 第十四章 难以拒绝的价格 “到了玄级,这兵器在材质和机巧上必然有一项达到了凡俗的顶点,说是百兵之王也不过分。像是千机百变、暗藏杀器,或者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便是玄级兵器可能具有的素质。” 说到这,沈有司便不自觉地望向了风云游的风拓棍:“小哥的长棍所用的风拓木便是玄级的材料,配上欠于锋刃长于坚固的寒铁,我看已经超出黄级兵器的界限了。” “至于天地二级,可谓是神兵的范畴。地神兵含有先天宝材,能够引动先天自然能量;而传说天神兵更是执掌权柄,威能无穷。” 沈有司说到这,也是满脸向往。 “可惜这等神兵利器,都是掌握在宗师武圣的手中,我等俗人是无缘得见。” 壮汉还刀入鞘,有些唏嘘。 “我听闻贵门门主也是先天高手,更是赤沙武胆,他也没有神兵吗?” 风云游问道。 这个问题沈有司没有答,反而看向了自家小姐——作为狂沙门门人,他一向敬古奇如神,不会随意褒贬门主。 “我爹确实是先天武者,但这先天不过是气境的第一个阶段,后边还有元磁境与天人境。便是天人之上,更有破了天门关的武圣。纵览江湖传说,先天不过是配角,也只有在我们这武道凋敝的定州西北……” 说起自己的老爹,古月倒是有了些兴致,但正当她故态复萌,习惯性地想要居高临下抖擞大小姐见识的时候,却又不经意间对上了风云游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是一种,怎么说呢,类似于长辈眼看着后辈作妖的慈爱眼神。 一想到习有武艺出身不凡的自己刚刚就是仰仗这一问三不知的山里毛虫才脱了险,古月就像是开了口子的充气皮囊,迅速瘪了下来。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众人终于赶回了村中,听到又有一人丧命,村人无不唏嘘,但好在最后驱兽获得了成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至于风云游硬悍异兽,能够使唤紫猿王的事,不多时后也传遍了整个村落,两百多位村民这才知道自家村中出了这么一位“手眼通天”的后生。 这下,一向独来独往的风云游可就成了香饽饽,许多村民已经想着筹备些礼物好好的找风云游的二位长辈拉拉关系,好让对方知会紫猿王多照料照料自家猎人。 满头白发的风阿公,听闻这消息后还取出了珍藏多年舍不得喝的米酒来到风云游家庆祝。 “哎呀,阿贵;我十来年前就一直说阿游他不是凡人,唉,老头子我果然还是有点眼光的。呵,这以后咱风家村可就不一样了。咱村子上头,那是有罩着的!” “来,干了!” 小木桌旁,风阿公吹着胡子,伸手朝上指了指,脸上泛着的红光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兴奋。 “从今天以后,我看看隔壁那几个小破村还敢不敢和我们抢水源、争猎场。要是老余头,老贾头以后还敢带人和我们炸刺,倒时就让阿游领着猴大王往他们村口一站,看不把那几个老货吓进棺材!” 风阿公畅想着未来,只觉一片大好,好似连腰酸腿疼的老毛病都得到了缓解,自忖至少还能在村老的位置上再战十年。 至于挨了打背了锅的阿青,只能缩在家中舔伤口,哪里还敢到风云游面前放肆? ······分割线······ “小姐,刚刚遇到的那头熊我便是单对单遇上,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若是我们俩直接进山,我这条老命也就罢了,但若是你出了万一,我如何与门主交代?” 风阿公的院子里,暂时落脚的沈有司对着古月劝道。 “再走下去太过凶险,不如我们先暂缓进山,回去门中再做绸缪?” 这说是暂缓,但古月心中清楚,这要是回了头再要偷跑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作为致力于摘掉头顶上纨绔帽子的赤沙城纨绔代表,如此灰溜溜的结束是古月难以接受的。 “沈叔,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古月说着,脸上也配上了百试百灵的哀求神色。 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沈有司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若有那阿游小哥相助,我们小心些或许还能往里走一走。”汉子说道。 经历了驱兽一战,风云游展露的“实力”和“势力”都让两位郡城来客心中凛然,即便是心气颇高的古大小姐也再没有轻视之意。 日落西山,鸟兽归巢,前来拜访的风阿公已经回家去;风云游则在自家院子里逗弄豢养的鹰犬打发时光。 大黄吐着舌头,不断地左右横跳然后尝试用脑袋往风云游身上撞去,然而每次不是被主人躲开就是被单手按住了脑门。 而正当黄狗在正面吸引注意力的时候,狡猾的阿雕已经绕至背后,猛的往风云游后颈扎去——这小游戏也算是寓教于乐,少年倚此来训练自己的感知反应和出手的精准。 随着力量速度的增强,阻挡对风云游而言已不是难事,反而是在高速之中控制住力量不弄疼自己的宠物显得更加困难。 但这大黄的狗头还没摸热,访客便又上门来。 “阿游小哥。” 风云游转过身去,塞进眼帘的就是沈有司的大脸。这汉子老脸通红的卖着笑,一副被迫接客的囧样。 “这寻白蛇的事,不知你还愿不愿接?” 自打耳光的事,便是沈有司这样的老江湖来做也是为难半分。也难怪古月不仅站在那院门外,连身子都背了过去。 你们昨日若是直接答应我的开价,这差事我也就接了;但是回绝了我一次,难不成还想我吃回头草不成? 风云游心中想到,他摇头笑了笑,正打算回绝,却被沈有司打断。 “三百两官制银票,现付。” 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三百两。 这可是整整三百两,堪比风云游自出猎以来两年内挣得的银两总和。 如此夸张数字让院子里忙着的两位长辈都忍不住惊呼出声——自家阿游打猎确实了得,这两年来,附近几十公里方圆值钱又省事的猎物几乎都被他薅了一遍;但其大部分所得都换来了风拓棍上那十一个寒铁箍,其余的积蓄,不过也就是十几两碎银。 但就这十几两已经是绝大部分务农的人家难以触及的巨款了。 风云游很想摆个冷脸给对面的莽撞大小姐一个教训,但是他们的开价实在是太高了…… “有司老哥,实话实说,这银子和白蛇我都感兴趣。但是今日之后,你们想必也知晓了那深山老林里的危险。古大小姐千金之子,身边也没有足够护卫,为何还要往这山里去?” 面对巨款的诱惑,风云游总算是保住了基本的矜持,没有马上应诺。 这下子饶是古月本想装聋作哑,也得回话了。 “那个,风先生,之前是我不识好歹,我向你赔个不是。” 这赤沙城的小公主年方十九,这辈子便是在其父狂沙古奇面前都极少服软,眼下能开口向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风云游道歉,已经是穷尽了洪荒之力,巴掌大的小脸都拧巴起来。 “我听别人说,凡是兴风作浪的精怪身边往往都有灵宝生长。尤其是这大风山的白蛇神,巢穴附近很可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朱果。” 说到这朱果,少女也严肃起来。 “我这次进山来,我父亲与宗门是不知晓的,只有我最信得过的沈叔一人追随保护,但这山野之中的凶险超过预计,实在需要先生相助。” 听到此处,沈有司的紫脸上也显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苦笑——显然要当这古大小姐最信得过的人颇为不易。 “若是就这样一事无成的被他们找着,到时候爹爹又要说我眼高手低瞎胡闹了。” 古月颇有不甘,一双水剪的眸子也黯淡下来。 “不过你放心,我们狂沙门最讲道义,即使我们这次行动有了偏差,到时也绝不会有人寻你的麻烦。” 眼见这狂沙门的大小姐情真意切地说着些幼稚话,风云游觉得有些好笑。 他当然听说过狂沙门的威名,但这却绝不会成为他寻白蛇与否的考量——就算你“狂沙”古奇乃是条过江猛龙,来了大风山未必就能压得过地头蛇。 说来也怪,在前世风云游虽然不是什么无胆鼠辈,但自认也绝不算悍勇;可如今来了这大梁,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起作用,反而是越来越有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心性。 古月还想再说,却被风云游摆手制止。 “古小姐两次相请,足见诚意,这事我应了。至于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就按刚刚沈老哥的开价即可。接下来这一路,还请沈大哥和古小姐照应了。” 主仆二人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倒是喜出望外。 “如今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实在是不好出门。我们不如养足精神,待明日出发。” 第十五章 卷沙 低矮的灌木丛中,一只长耳狐不安的踩踏着前爪,正小心的四处观望——它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抖动狭长如兔的双耳,以机敏著称的小兽几番找寻却都无法发现危险的来源,最后只得继续自己回家的行程。 依沿着林间的阴影,长耳狐一路疾行,但正当它的巢穴就在眼前的时候,危机却突然降临。 却是树冠上跟了猎物许久的风云游。 老练的猎人跃下枝干,抬手碎石射出,封住了猎物逃窜的方向,及至落地时单手一卷,那毛茸茸的小兽已被他拎在手里。 “找着了,过来吧。” 少年往后喊道,便见到一壮实一苗条两道身影从数十米外的树干后面探出身子,然后快步跟了上来。 正是沈有司与古月。 自出发后,三人一路往东北行进,已又过了一日。 “这长耳狐性子机警,等闲猎人还真逮不住。它的皮子也算值钱,不过今次运气好,可以逃过一劫。” 风云游笑道,然后单手一扬,就把小狐狸扔到了古月的怀里。 这小东西身子窄小,偏是一条尾巴颀长,配上那蓬松的尾毛,如同一个大扫帚。小狐狸在风云游手里还是一副绝望待死的模样,及至被古月双手托着,却又霎时灵动了起来——湿漉漉的鼻尖轻触少女的双手,再加上自带眼影水灵灵的双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古月捧起手中的小兽,甚至生起了将之带回狂沙门的念头。 “你别看这小东西现在乖巧,养着可不是个安分的主。那尿骚味和吵闹的劲儿,一般人可支持不住。” 风云游正在长耳狐的巢穴边寻找蛇嫌香,眼看着古大小姐一副爱心泛滥的样子,便提醒道。 “我之前养过,可惜它自己不惜命;没多久,就被我大娘做成了汤。你别说,肉质细嫩鲜美,味道还可以。” 古月闻言,一双眸子难以置信的瞟了少年一眼,一副“狐狐这么可爱,你怎么能吃它”的样子。 倒是一边的沈有司偷偷的咽了口口水——几日来,为了赶路,三人基本都是啃的干粮,可怜他威武雄壮的一条汉子,嘴里都淡出了鸟。 不一会儿,风云游便采了一大把狭长碧绿的草叶,小心的捆扎好,放入了自己设计的皮背包。 “长耳狐在这生林子里,凡是带毛带角的,基本上都打不过,能活下来就是靠的机灵。它们建巢穴的地方往往都有蛇嫌香之类的东西,可以避过那些爬虫。” 风云游走回二人身边,突然伸出大手揉了揉长耳狐的脑袋,让本已对着古月卖起萌来的小东西又僵住了身子。 “这些蛇嫌香对白蛇神能有用吗?”沈有司问道,一双大眼还在不自觉的往这长耳狐身上瞟,好似在估量这小东西能出几斤肉。 “这蛇嫌香对蛇无害,作用类似于蛇难以忍受的臭味之类。对普通蛇的驱赶效果很好,但是对那白蛇老爷就不知道了。” 风云游从古月手里拎过了小狐狸,轻轻一抛,将其扔回了巢穴边,然后便一马当先继续开路。 “猎人出猎,讲究万全的准备;搏杀野兽,赢了不过生意,输了却是性命。” 少年扯了把单方面依依不舍的少女——至于刚刚还对她一见倾心你侬我侬的长耳狐早就钻入巢穴深处再不出来了。 “我们早点走,这小东西还能多点时间换个巢穴;蛇嫌香一去,这儿对它可不再安全。” ······分割线······ 日头将尽,昏黄的暮光给林间挂上了帘幕。 倦鸟归巢的时候,总让古月最是沉醉于这山林间的神秘气息。 但今日却大不相同。 就在离三人数十米外的树间洼地上,上百条长短不一的毒蛇组成了几个蛇团,正不断扭动翻滚。 “白纹蝮、花景缎,这两种蛇都是秋日发情冬日下卵。它们乃是剧毒,你们可小心。” 横断于地的朽木之后,风云游解下背后的角弓,并从背包的侧袋中取下自制的木箭,一支支倒竖着轻轻按入面前的腐木里。 三人所站处乃是下风口,穿林而过的长风将蛇群的嘶鸣与蛇鳞的摩擦声原封不动的带至他们身边,再配上蛇腥草本身邪异的腥甜味道,让古月浑身汗毛竖立。 “这蛇腥草类似蛇类的催情香气,每到发情时节,大量毒蛇就会循着气味汇聚到草堆附近交尾。你看那些蛇纠结成团、挤来挤去,可不是在干别的。” 风云游左手持弓,声线平稳淡漠如故。 “发情的蛇群最是癫狂敏感,我一出手,便会引得蛇群来袭,到时还得沈老哥配合。” 话音未落,少年已长身而立;角弓拉满,利箭上弦。 随着身旁猎人逐渐细微的呼吸声,古月原本不安的心境居然也平静下来。 风声轻啸,箭中目标。 箭离弦。 最大的蛇团中,猛然刺入的利箭没入半身不止。随着大量血幕散入空气,中创的毒蛇们暴动起来。 瞬间散乱的蛇群中,古月甚至看到三四条被利箭截断的毒蛇不管不顾的咬住了同伴。 混乱之下,少年引弓再射;一发如令,再发如雨。 不过几息间,十余支木箭飞射,每箭都将至少一条蛇钉在地上。 “来了。” 箭雨过后,数十条毒蛇已辨明了搅惹是非者的方向,朝着三人扑来。 风云游抽出风拓棍正要上前,却被沈有司按住:“小哥稍作歇息,总不能让你全部包办了。” 大汉翻过横木,信步前趋,长刀出鞘,铮鸣如风雷做声。 刀尖捶地,沈有司贯通十二正经的狂沙门流沙劲发动,瞬时分离了身下土壤的水分,在身后拉出了一条细长沙河。 数十米距离转瞬即逝,蛇潮扑面而至;只见武者手中刀面一转,上撩斩劈出之际,身后黄沙形如海浪,竟然也朝前飚出。 “风小哥,我这招卷沙如何?”激战之中,沈有司豪迈笑道。 一刀之下,上百沙矢袭如飞蝗,近百条毒蛇组成的密集阵型刹那间便被打的千疮百孔,再不复之前威势。 卷沙势尽,沈有司长刀横举,又是两记割沙挥出。 真气灌注下的沙刃对付轻甲目标可谓势如破竹,砂砾流转的蜂鸣声中,凡所当者,皆披靡肢解。 前后不过三刀,蛇潮已被瓦解。 这是风云游第一次真正见到练气功法的威力——若是换做他自己,凭借过人的感知与反应,自认也能平定这蛇潮,但要像沈有司这般轻松快速,却是绝不可能。 眼见这总是沉着不似少年的猎人小哥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讶,沈有司总算觉得一番表演没有白费。他此番坚持独自出手,一是不希望队友看轻了自己二人,二也是刻意炫技,以期引起风云游的好奇。 但凡天生神力者,如若不是天生生机极端旺盛,就是从先天境界的父母处继承了特异之处。但不论如何,都是习武的天骄种子。 这种人,不论哪个宗门都是缺的。 第十六章 跟踪 杀戮过后,风云游小心地漫步过这血与沙画作的残卷,间或长棍点出,轻巧地碾碎某些恋栈不去的爬虫头颅。 蛇蜥之属,生时生机不显,反倒是死后,却死而不僵。 “把蛇腥草与雌蛇的体液混合,再与宁木胶一块儿点燃,便是非常有效的诱饵。” 风云游一边说道,一边将古月护在身后,防止有未死透的家伙决死一击。 “这诱饵在我们这叫做蛇引子,其妙处就是只会引来周遭自认为最为强大的雄蛇个体。” 少年掏出猎刀,在回收木箭的同时,也开始处理钉在地上的蛇尸——沈有司这才发现那十几支箭射死的居然全是雌蛇,顿时对于自家向导的敏锐感知有了全新的认识。 “古月,去把那些蛇腥草齐根割下,然后装进这个皮囊里,记得裹得紧些,否则可要多上不少不速之客。” 危险过去,风云游开始分配任务,浑然将大小姐当作了一个普通队友指挥;而古月小嘴一瘪,居然最后也老老实实地执行起来。 这在沈有司看来说不出的别扭。 几日的相处下,风云游早已将“门主之女”之类的头衔抛到了九霄云外——性格三观早就定型的他虽然来了异世,但潜意识内依然没有所谓的尊卑贵贱概念。若说行程刚开始时还有些乙方对土豪甲方的天然礼让,及至现在,也只余下内行对外行、高玩对萌新的理直气壮。 对古月而言,若是在赤沙城里,有同龄人在她面前当仁不让地做起了领头羊,她恐怕早就发作;但是与风云游相处越多,她心底越是明白自己在各个方面都不如这“弟弟”老道成熟。思及自己还有着出身所带来的资源与见识上的天然优势,她自己也觉得没脸做主。 荒莽古拙的深山老林里,人在社群中披着的身份、地位等等外衣都被扯去。 在这儿,说话响不响,全凭功夫硬不硬。 ······分割线······ 草皮被掀起,灌木被碾碎,腰身粗的树木横断于地,便是那树龄怕有数百年的巨木,也被擦下了一整片树皮。 好似一个流干了血的惨烈创口。 “都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白蛇老爷出门怎么说,前呼后拥?敲锣打鼓?” 风云游左手轻轻抚摸树干上留下的伤口,仿佛感知到了肇事者的雄浑力道。 自出发起,六日已箭射而过,而三人也终于追踪到了所谓白蛇神的踪迹。 “这儿是一个完整的卧压痕,算上抬起的蛇首部分,这大家伙从头到尾差不多得有二十米。你们看这地面都被压得,体重怕是五千斤不止。” 从木质撕裂的创口来看,白蛇经过此处至少已经数日,但是那张狂肆意的气息却仿佛还有残留,让所有的其他生灵都绕道而行。 置身于此,一种玄之又玄的危险感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三人,让他们如芒在背、汗毛竖立;但就在压迫之下,风云游体内的血气却自动运转,将他的肌体调整至最佳状态。 不知为何,少年竟生出了“如此异兽值得一战”的念头。 “古月,下一步如何?” 风云游回首问道,却见这大小姐一副叶公见了真龙的样子,颇有些手足无措。 在古月心里,“寻白蛇找朱果”的行动更像是一个突然浮现在天际的梦想,而非落在实地的计划。十日前,古大小姐头脑一热拉着沈有司便钻进了这昆虚山脉,却从未思考过这最后一步的走法。 或许,潜意识中她也从未想过能走到最后一步。 “如你所见,白蛇老爷不是个故事,而这畜牲能长到如此体型,那朱果想必也不是无稽之谈。凡事预则立,总要有个章程。” “若要取朱果,是偷还是抢?若是正面遭遇,是战还是逃?” 风云游连珠炮似的提问,把古月逼得小脸通红,却也让她暂时忘却了萦绕不去的恐惧感。 “你是向导,就,都听你的吧。” 话一出口,连古大小姐自己都觉得自个儿怎么变得这么好商量? 风云游倒是没有谦让,略一点头就开始布置,显然早有腹稿。 “我们的目标是朱果,所以能兵不血刃的拿到自然是最好。按照我的经验,异兽常常喜欢把巢穴筑在灵药宝材的边上,我们先跟着这白蛇寻到它的老巢,然后趁它出门觅食的时候再当一回梁上君子,便能轻松得手。” 这所谓的经验,自然来自于大风山管理员风悟空先生——凡是哪个山头有什么山参灵芝、上品野果之类好吃好用的成熟了,这猢狲必然带队清场入住,待到吃干抹净了才会离开。 作为这头马猴的好兄弟,风云游也没少蹭吃蹭喝,若不是有那么多山珍进补,他的移山之力绝没有如此进展。 面对白蛇神这般异兽,若能不动手自然是上策。三人对于计划俱无异议,便立刻开始执行。 ······分割线······ 白蛇行于这林间,如同老牛犁地,痕迹分明。众人隔着老远尾随其后,倒是不怕跟丢。 可一路走来,这白蛇老爷除了捕食了几只零嘴,似乎没有回家的意思。 “风小哥,我们已经跟了这白蛇两日,但它就是这样漫无目的的乱窜,会不会这蛇压根儿就没有筑巢?那朱果可能也早就被它连根嚼了?” 沈有司问道。 三人之中,最厌恶风险的便是沈有司,他甚至比古月自己还在乎她的安全。若不是知道自家小姐偏撞南墙的性子,他也绝不会陪她一路闹到如今。 但眼下尾随这白蛇许久,却毫无进展,那朱果仿佛真就是个传说,连个影子也不见,在他想来,也是到了该回头的时候。 “阿游,没办法了吗?” 百尺竿头,只差一步却又打道回府,古月却是不甘心。 风云游也是。 这大风山里,越是强大的异兽越是有地盘意识,按理说不会漫山遍野的流窜。但这白蛇体型超常,按照前世高中生物学的知识,会不会是对生态圈造成了太过巨大的承载压力,故而不能长居一地? 风云游一通长考,念头从什么生态位宽度一路跑到了资源利用谱之类,最后却还是一团浆糊。 好在武者有一大优势,那就是脑子不够,蛮力来凑。 “还有最后一招,正面做过一场,打伤它。”少年略一沉凝,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有灵药,白蛇受了伤,就一定会寻去。” 风云游抬手止住沈有司的反驳,继续说道:“若论蛮力,白蛇老爷怕是这山中第一,勒死之前那头钢鬃暴熊也是等闲写意。但野兽终究是野兽,我们三人配合再加上陷阱,也未必伤它不着。” 少年话语铿锵,显然已下定决心。 “到时古月在边上激发陷阱,沈老哥从旁策应,我来正面牵制。若有意外,我便将这白蛇引走,之后再与你们会合。此等冷血爬虫不以行进速度见长,至于耐力更是其最大的短板。” “即便计划有失,我自认也有万全的把握逃得一命。” 第十七章 伏击 星垂天野,月挂银河;森林里的空间黑魆一片,却好似真正地活了过来。 明火被夜风吹灭,被捏成蚊香状的蛇引子上只余暗淡的火线,逐渐地往下侵蚀。 火一隐去,腥甜的香却上来,乘着月华,袅袅地不知飘向了哪。 一面陡峭的岩壁上,风云游倚坐着嶙峋的山石。他的面前是一片格外高大的乔木。烟气正穿过繁茂枝蔓间的空缺,一步步爬上了天阶。 崖顶之上,被沈有司禁止上第一线的古月垂下了一条老藤,一直延伸到少年的身侧——若是几环陷阱均不奏效,这树藤将是最快的逃生通道。 作为体重论吨记的巨兽,几人料定白蛇神极难像它的纤细同类一样轻易爬上这几乎垂直的矮崖。 这里就是最后选定的伏击场——陡峭的石壁可以限制白蛇神的来路,而少年安坐的位置恰好也比周遭的树冠层稍高一些,在保证视野的同时,亦方便他往各个方向迅速移动。 白日里,依靠风云游来自移山经的蛮力与沈有司流沙劲的锋锐,再配合上树藤制作的简易滑轮,陷阱布置得非常顺利,不过大半日,这片窄小的林木间,已满布杀机。 眼下,三人各自就位,只等待注定到来的大战。 ······分割线······ 月至天顶,夜已过半。 虫鸣之中,漫长的等待消磨了紧张,让本来全身僵硬的古月逐渐放松下来。 但不知不觉,所有繁杂的吵闹都逐渐消逝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 鸡皮疙瘩先恐惧一步,上了少女的身。 林风悄悄止息,只有噼啪奏动的脆响由远及近,萦绕在三人的耳畔。 这是地面上干枯的枝叶被蛇躯碾碎的声音。 来了。 风云游心头一震,于岩石上立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角弓。 白蛇的降临,没有预想中的磅礴,但于无声处却显出了其支配者的威势——沈有司的头顶,原本隐伏在树梢的树蜥只是嗅到了白蛇的气息,居然就浑身僵死地摔了下来。 冰凉的月光下,风云游清楚地望见对面的树枝垭口,探出了一个成人腰身般宽阔的蛇首。 蛇引子的烟雾萦绕不去,却挡不住白蛇的凝视,当那双黄质黑章的冷漠竖瞳映入少年眼中,后者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结上了一层霜雾。 好似陷入了死亡的泥沼。 深吸一口气,风云游竭力运转体内的血气,移山经中意行之力的经文在心中自然浮现,刹那间,便将灵台恢复清明。 眼见白蛇吞吐的蛇信,以及脸颊处的颊窝,风云游知道具有热能视觉的蛇王一定发现了身侧不远处埋伏的沈有司——但它依然毫不在意,只是瞥了眼风云游,便依然向眼前散发出诱惑香味的蛇引子探去。 咻。 但快要燃尽的香线却被一只木箭精准地射断。 “无视我?” 风云游轻声哂笑道。 刚刚送出一箭的惊弦还未停住,便又被少年修长的右手挽开。 然后,第二箭便崩断在了蛇首的硬鳞之上。 纵横这片山林不知年月,白蛇还从未见过敢当面挑衅的异族。 被蛇引子愚弄的烦躁和被人类挑战的愤怒混合翻涌,顿时化作了必杀的意志。 血吻大张、獠牙毕露,巨兽迅速从眼前的两棵巨木间穿过,向石壁袭去。 来者不善,但猎人却现出了得计的笑容。 “动手!” 随着风云游的指令,一记锐利的沙刃切断了系死在树干上的数根藤蔓。 四层楼高的树冠层上,隐藏在枝叶之后的木耙犁当即落下。 这块耙子由三根一人合围粗的树干合绑而成,总重近两千斤。其阴面嵌满了锐利的短竹矛,一击之下,足以压杀巨象。 在不过一秒多的时间窗口下,白蛇来不及反应,背部便遭受了重创。 菱形的蛇鳞被撕裂,凄厉的嘶鸣声中,大量血肉之花在蛇身上绽开。 但这不过是第一环。 在耙犁高悬处的两侧,两棵木身笔直的杉树早就被砍开了大半,再被机关一带,此时就如交叉的斧戎,对着耙犁的阳面直斩而下。 本已入肉的竹矛,顿时又深了一大截。 潮水般的剧痛不断地侵袭白蛇的心智,已经遗忘了痛苦滋味的林间霸主狂暴地尝试转动身子,却只带来了更强烈的折磨。 从陷阱的设计之初,风云游就知道粗浅笨拙的重力机关最多只能给目标带来些皮肉伤,却绝不可能造成无法自愈的重创。 这加起来近万斤的负担,目的也只是为了限制白蛇的行动。 意识到蛮干只会带来负面作用,白蛇扬颈回头,打算为自己除去枷锁,然而铺垫了许久,风云游等的就是这一刻。 斩断固定的藤条,早在第一时间转移完位置的风云游乘着巨大的木柱,就如前世游乐园里极速俯冲的海盗船一般,压杀而至。 风驰电掣间,风云游最终校准了木柱的方向,然后高高跃起,身子如同吃满了风的船帆,将擎在手里的风拓棍拉过了头顶。 身后的动静瞒不过白蛇的感官,但是巨木的冲撞破坏了白蛇上半身的重心,毁去了它最后的躲避可能,下一秒,映着月华的寒铁箍便轰中了它的左眼。 血肉在钢铁的碾压下溃败,原本冷漠的竖瞳,只余下一团红白混杂的浆糊。 从出生起,没有眼睑的白蛇就从未闭上过眼睛,但在今日,它永远的失去了左半边的视力。 “阿游,接着。” 触发陷阱后便已转移的沈有司运劲在手,将准备好的藤蔓直射而出。风云游单手一接,猛一借力,便如张翅的雄鹰,滑翔到了十余米外。 他的身后,被陷阱与痛苦拘束在原地的白蛇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理智。 二十余米长的巨兽狂暴地翻滚,不计代价地将背后的耙犁与杉木全部甩开,冰凉的血液溅撒,竟是染红了整片草地。 横扫的蛇尾过处,所有的灌木草皮都被掀飞,而蛇吻中喷射的毒液更是将坚实的木质都瞬间腐化,岩壁之下的林间,仿佛凭空生出了一场风暴。 然而,无论如何,它的视野里也不可能捕捉到那两个始作俑者的方位了——就在方才,风云游与沈有司已经沿着树藤攀上矮崖,远远逃脱开去。 第十八章 朱果 天光破晓,金色的晨曦披撒而下,化去了秋夜的寒凉。 “自负伤后,这白蛇一路行去皆是直线,再不复之前的兜转无序,看来是有的放矢。” 风云游一边说道,一边咀嚼着冷硬的风干肉。扎实的肌肉纤维被少年的牙齿嚼碎后,在唾液里微微化开,泛出了丝丝甜味。 算上重创白蛇后整整半夜的追踪,三人已经近乎二十四小时没有入眠——但随着最终的目标越来越近,心中的亢奋却将疲劳完全压倒。 即便是最娇生惯养的古月也没有露出颓意。 古大小姐虽然一向骄纵自我,但却也识得好歹,一路行来她自知未能帮上什么忙,不拖后腿便是她给自己的底线。 “这白蛇到底不是凡俗猛兽,寻常冷血爬虫,可绝对无法数个时辰连续行进。” 沈有司说道。他长饮了一口水囊里的泉水,然后喷湿了手掌抹了把脸。 沉默之中,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清晨的白色日光将林间照得更加明亮,然而风云游却觉得身上泛起了些微凉意。 不知何时,繁茂的树木间,飘起了白雾。 白蛇蜿蜒留下的印记,最后截断在了一座山谷的门口。 “痕迹到这停了,它看来是进去了。”沈有司说道。 山谷之内,雾气越发浓重,视野大幅下降,让古月眉头微蹙——人看不见时,却不代表蛇也看不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见众人踌躇,风云游却是低声喝道,止住了有些滑落的士气。 “你们跟在我身后,小心些。” 受人钱财,忠人之事;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风拓棍,一马当先地步入石谷。 ······分割线······ 顶着雾气,三人小心地深入谷中。山谷两侧不高,虽是有所遮挡,顺着起伏的惨白岩石依然能够勉强望见谷顶的隐约轮廓。 谷地之内草木不生,一路行去,竟然见不到任何生机,除了曾路过一把半埋半露的锈蚀短剑,便尽是砂石。 蛇首吞口的剑格,看形制像是对剑中的一支,这里之前曾有人来过,风云游心道。 此时正是白日,但谷中的阴冷却无孔不入,砭人肌骨。风云游双手攥紧长棍,凝神静气之下,耳畔却依然只有自己的心跳以及沈有司古月二人的呼吸,哪里还寻得着白蛇神的踪影? 视野之外,风云游只觉影影绰绰的有人窥伺,行进不过数百米,背上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湿。 无形的负荷让少年仿佛行于深海,周遭没有止境的死寂正将他慢慢窒息。 “那半空中的石块,怎么好似在动。” 却是古月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莫名的僵持。 众人抬头,正遇上从谷底吹来的微风搅散了雾墙。风云游定睛看去,瞬间被骇得无法呼吸——那虚悬在半空的哪里是石块,分明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狰狞蛇首! 这一刹那,沈有司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成为了之前那被活活吓死的四脚蛇。他的身后,古月本能的想要尖叫,却叫不出声——在那从血脉深处升腾而出的恐惧之下,少女竟是连神智都恍惚起来。 风云游勉强镇定心神,回首一瞥,顿时发觉之前经过的哪里是什么起伏的山岩,却是蜿蜒了近百米的粗大蛇身。 “这才是白蛇神。” 风云游心里一个激灵,顿时醒悟这雾气中不见首尾的可怕怪物才是那神乎其神、浓雾随身的白蛇老爷。 之前瞎眼的那条,哪里是老爷,撑死了就是个大侄子。 然而,重伤的白·大侄子·蛇苦苦行了半宿,最后却是自入死地——在白蛇神的蛇吻边,还垂有几米长的蛇尾,刚刚被古月注意到的晃动,便是这同类相残的怪物正在无声地吞咽。 无视那蛇尾的最后挣扎,不过一会儿,白蛇神已然将新鲜的血食吞入腹中。 正在此刻,峡谷之内忽然又有长风生出,自谷底最深处一路席卷而来,将阴湿的雾气一扫而空。 清越的风声召回了沈有司的魂魄,汉子的第一反应,就是确认身后古月的情况。他一转身,便瞥见了白蛇的身躯之上,有三个发白的巨大伤口,其上皮肉无存,直接露出了下面的骨骼。 “它受了伤!”沈有司喊道。 这一刹那,风云游终于将诸多线索连成了线——重伤癫狂的白蛇老爷逼得白蛇大侄子不敢回白蛇谷,只得到处“借宿”,机缘巧合下,钢鬃暴熊被惊得南逃,这才栈恋风家村猎场不去。 众人还在凝视着这头恐怖巨怪身上的伤痕,便见到那一对正对众人的巨大蛇眸里,突然升起了人性化的滔天恨意。 白蛇神不管缺失了许多肌肉无法动弹的蛇躯,只是竭力地扬起脖颈,回头向山壁上生着的一丛翠绿探去——那草叶虽是长在光秃的石壁,却甚是生机勃勃,在茎秆的顶端还生着几串朱红色的果子。 “那一定是朱果!” 自受到惊吓后一直神思不属的古月,在见到朝思暮想的朱果之后终于回过了神。 这白蛇光是蛇首的宽度就堪比成年男子的身高,对比那赤红的果子,简直就是大象与老鼠的区别。然而越是临近,这巨兽反而越是小心,只见它蛇信探出,轻轻地卷入了一串果子。 朱果虽小,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蛇身巨大的创口之中,原本已经流干鲜血的惨白皮肉霎时间又充盈起来。暴露的骨骼两旁,嫩红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交织,竟是将断裂的肌肉组织再次接上。 伴随着伤势的好转,白蛇神却好似元气大伤,连续的痉挛之后,看起来远比之前萎靡。 “朱果生于奇山之中,能肉白骨;然性极阳,体阴寒者服之易暴毙······” 古月喃喃道,在此绝境之中脸上居然泛起了笑意:“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相性相冲之下,粗暴服食朱果的白蛇神虽然虚弱,但却恢复了行动能力。粗大的蛇尾一转,其下的粗粝山岩已然被蛇鳞压成齑粉;而那原本倚靠在山谷侧壁上的蛇身甩落谷中,竟凭空生出了地震,让猝不及防的三人站立不稳。 白蛇神似慢实快的一番动作,已将三人的来路堵得严严实实。 “我们往谷里去。” 风云游一声急喝,一手拽着四肢发软的古月,便往谷内冲去。 第十九章 葬沙 古月从来没有这么快地奔行过。 呼啸的疾风与身侧模糊的景物将她的空间感混淆,只有被风云游攥紧的手腕上,那剧痛是如此的清晰。 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紧咬着嘴唇,体内流沙劲全力运转,想要离身后的死神再远一点。 狂风吹散雾气后,日光再次降临这块死地,在砂石之上投下了巨蛇的阴影。 白蛇神虽然不在状态,但体型优势之下,依然缓缓追了上来。 “速度劣势下,一味逃跑不过是慢性死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风云游暗暗心焦。 狂奔之中,少年突然摘下背后的角弓,双脚一踏,便是一气呵成的腾空旋身瞄准,闪电般对着白蛇神的眼睛射出一箭。 然而对方不过微微一侧,就用蛇鳞轻松接下。 自移山之力入门后,风云游从未有过如此一筹莫展的时刻,他所拥有的所有进攻手段都无法对白蛇造成伤害;而对方只需要抓住三人的一个错误,便能轻松夺走他们的生命。 除了绝望,少年的心里甚至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此时,巨大的破风声从脑后逼来,白蛇神的攻击未到,蛇首投下的黑影却已将风云游与古月二人笼罩。危急时刻,风云游将古月抛向了侧方的沈有司,然后再一个前滚,逃脱了从天而降的噬咬。 轰然巨响中,蛇首砸中地面,溅起无数碎石;就在刚刚,风云游甚至闻到了白蛇神血盆大口里的恶臭腥气。 “阿游,谷底是死路!” 听到沈有司的高喝,风云游才发现原本浓雾中不知其深几许的山谷不过一里来长,其两边的山崖逐渐收窄,最后在尽头处汇聚成了一道。 唯有高出地面的石壁上,生有一个狭小洞口。 “我们往那石洞去。” 风云游开口喊道,嘴里却是尝到一股咸味,这才发觉前额上被之前劲射而过的石棱拉出了一道口子。 顺着少年的脸颊,鲜血汨汨而下,但他却无暇擦拭。 借着白蛇神一击落空的迟滞,三人再次拉出了二三十米的距离——随着众人越发深入山谷,白蛇似乎更加焦躁。全长接近百米的蛇躯狠劲一发,便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再次猛追上来。 不过数息,进入进攻距离的白蛇神再次出手,一对足以将寻常猛兽扎个对穿的毒牙追着风云游直索而去。 “快躲!” 沈有司鼓动流沙劲,对着蛇首便是一掌——然而掌力催发,却是直接散入风沙,平地卷起了一道沙岚。 风云游意识到这是队友在遮蔽白蛇神的视野,立刻大幅度变向,于间不容发之际逃出生天。 白蛇神獠牙斩下,满以为会是血肉的甘美,谁想到只有黄沙的干涩,顿时怒不可遏。 几次三番的无功而返,追逃之下,数百米距离转瞬即逝,山谷尽头已然近在眼前。 眼见生机在前,白蛇神却再不愿给他们机会。 只见白蛇蜷身一团猛然发劲,竟然跃至空中。雷鸣声中,风云游回首一望,便见到蛇身上那三个尤未长好的伤口中血液飙射而出,竟如前世所见的水刀一般,打得两侧岩壁支离破碎簌簌而落。 巨兽凌空,如泰山压顶,若是三人再往前冲,注定就是变成一滩烂泥。 可此时若是停下,便会被白蛇神拦住去路,亦是有死无生。 “别停!” 千钧一发之际,沈有司吐气开声。生死之间,风云游亦真的拉住古月,不管不顾地继续加速。 相处不过十日,这紫脸汉子已然成为风云游能性命相托的队友。 拔刀在手,沈有司目露精芒,双手握持的长刀仿佛担着山岳,艰难地向上撩斩。 “阿游,这是我们狂沙门狂沙三式中的第三式,葬沙!” 长刀为引,真气如令,沈有司前方的砂石沸腾汇聚,瞬间凝成了一道沙墙,滚滚向前。 卷动的沙浪追上了风古二人,一股柔力托出,竟然将二人推出了死地。 下一刻,蛇躯压下,将整个山谷震得地动山摇。 葬沙这一刀,乃是狂沙三式中的最终杀招,需要三阶浑然境才能全须全尾地用出。若是十年前二阶巅峰之时,沈有司用完后还能留有战力。但如今的他仅剩下二阶初的修为,纵然只是取巧使个雏形,依然被霎时抽干体力。 眼下,被白蛇的身躯前后包围,心知绝无幸理的沈有司却如释重负。 最后时刻,深陷绝境的武者挥刀再斩。 面对压来的蛇首,砂石组成的防御如同薄纱,碰撞声中,血色的尘埃飞扬而起。 虽然被蛇身遮挡了视线,但风云游和古月知道,就在刚刚,沈有司死了。 这位不善言辞、温和包容的汉子,没有死在当初的谢家叛乱,亦没有死在修为倒退后的十年服役,却由于自己的叛逆,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远离尘世的荒山野岭。 谷底的石壁之上,古月依然默不作声地攀爬着,她的十指因为过度发力而关节清白,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十数年来,古月从未如此明晰地感知到这世道上有些东西一去,便如同在这山石上摔碎的眼泪,再也无法还原。 终于得手的白蛇神转过身来,蛇眸冷冷地锁定了石壁上的两条漏网之鱼,正当两人心生死志的时候,巨兽却谨慎地停下身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似乎在那石洞之中,生出了什么让白蛇亦感到畏惧的威胁。 然而再三踌躇,终究是蛇类报复的天性占据了上风。不敢再向前行的异兽拉直颈项,蓄力之后,蛇吻之中竟然射出了一股霜白色的冻气。 霜白寒气甫一及体,古月全身的肢体就瞬间失温。肌肉僵直之下,少女再无力攀附岩壁,十指一松,便要坠下山岩。 但风云游抓住了她。 寒气侵袭之中,少年压榨出最后的体力,顶着白蛇神的吐息将古月掩在了怀里——不过片刻,风云游身上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就尽数结冰,原本体内活跃的血气也如风中烛火,逐渐暗淡。 就在快要丧失知觉的时候,风云游听到上方的山洞里,传出了一道苍老但傲气十足的男性声音。 “你这孽畜,长了偌大的身子,却是一副小肚鸡肠。” 声音入耳,风云游便听出了说话之人甚是虚弱,然而不知怎的,这音波却穿风不散,嘈杂之中亦清晰如同耳语。 须臾之间,暴烈的风息在这峡谷之中无源而生,洞中一道虹光激射,贯穿了白蛇的七寸。 在少年最后的感知里,猩红的蛇血漫天洒落,好似下了一场雨。 第二十章 后知野 安宁的睡眠褪去,风云游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背靠石壁,斜卧于一个狭窄的洞穴之中。 洞中昏暗,没有光照,只有十数米外的洞口有幽幽的冷光射入,略微映出了四周的形状。 那是月光。 已经入夜了么? 极寒带来的休克让少年的意识中断,如今断弦再续,那些飞扬的沙尘、蛇吻的腥臭顿时纷至沓来,连带着神经里残留的情绪也似被再度激活,让他忍不住全身紧绷,闷哼出声。 记忆的尽头,是那漫天的血雨,彻骨的冰凉,以及飘飞四散的血沙。 沈有司死了,为救我和古月而死。 风云游想到此,心中苦涩交杂,再回忆那白蛇神的滔天凶威,便只能恨自己太过无力。 思及此处,他惊觉古月并不在身边,正想要起身搜寻的时候,便听到一苍老男声于洞内响起。 “小姑娘就在你右侧,她性命无碍,只是被先天寒气伤了腑脏,需要好好休养。” 少年循声望去,就见到不远处的石壁上靠着一个人,视线再回转,发现古月确实安然卧睡在他身边。 “倒是你,承受了大部分的寒气,却仅用半日便能醒来,倒真是让我意外。” 男子继续说道,语气颇为讶异。 “是前辈救了我二人?”风云游本想挣扎着起来,却发现全身无力,只得卧着问道。 “那白蛇天性记仇,见我替你们驱散雾气,便硬是反其道而行,拼着本源不固,也不愿让我如愿。” 那男子却不理会风云游的问话,只是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倒也是我害了你们。不过你也不必再担心,那畜生又被我打伤,短时间内不敢再靠近此处了。” 听到这里,风云游脑海里顿时回想起那道轻易洞穿白蛇的炽烈光虹,以及随其而生的蜂鸣。 “前辈如此武功,怎会隐居此处?” 少年不禁问道,却见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 “隐居?我后知野岂是隐居山野之人。我是被人追得如同落水狗般,一路东躲西藏才流落至此。” 虽是自嘲的话语,但在此人嘴里说来,依然满是自傲与不羁。 “前辈如此武功,居然也会被人追杀?” 在风云游眼里,此人能够轻易地重创白蛇,其武功已然到了他不能理解的境界,便是此刻说是天下第一,他也是信的。 “你不知道我目无余子后知野?”这男子却是答非所问,语速有些急促。 少年一脸茫然,正要回答,却又被他打断。 “追杀我的乃是天榜第三,森罗万象辛天极。”后知野顿了顿,复又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辛天极。” 他的语气好似舒缓了些。 在这昏暗的洞穴中,目力出众的风云游只能见到此人的大致轮廓,但他似乎仍能清晰看见风云游脸上的表情。 “我后知野二十五岁入先天境,三十二岁晋元磁境,四十五岁成就天人境,如今在地榜宗师中列第三十六位,毕竟是大器晚成,算不得特别惊才绝艳;常人若记不得名字也就罢了。” 自夸“大器”的男子嘴里说着“罢了”,语气却甚是不渝。 “这连天榜与森罗万象的名头你都没听过,你这修习的炼体功法难不成是做梦得来的?” 此话一出,风云游却是心里一惊——这力士移山经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故而之前都是假托天生神力掩饰,没想到却是被此人一眼看了出来。 “老夫对你的功法毫无兴趣,你也不需废那力气,编个由头来搪塞。” 少年对面,后知野眼见风云游面色一变,便似已看穿他心中所想,又抢先出言。 “我大梁练武成风,唯独这体修无人问津,千人里也未必有一个,没想到今时今日偏让我遇上。” 后知野说着便站起身来,略显蹒跚地走到了少年对面。借着些微月光,风云游才发觉这身材高大的老者腰腹之处有一个成人手掌大的贯穿伤口,透过它能直接看到其后的石壁。 “你这伤势,怎么......” 如此重创,等于是直接失去了好几个重要器官,但眼前这人还能如常人般言行,着实让风云游难以置信。 “什么怎么?怎么还活着?”后知野闻言反问。 震惊过后,风云游当即想到了白蛇守着的朱果:“前辈,那白蛇睡卧的地方生有朱果,其肉白骨的造化之功乃我亲眼所见!您若是取来……” 谁知后知野闻言,却是嗤笑一声。他伸出右手随意地撩起残缺的衣摆,轻轻一拂创处,那血肉便顿时放出赤芒,一时间,伤口周遭灼流四溢。 “这辛天极化生的大日明轮真气,若是区区朱果就能治好,岂不是成了笑话?” 赤芒一现即收,却是让风云游瞥见了后知野右手的残缺——这手掌之上四指断去,只留下了孤零零一个拇指。 “前辈,您这手?” “老夫为了持续压制这大日明轮掌留下的伤,全身真气枯竭,只得运使一门燃烧血肉化作真气的秘法,以四根指骨为箭,换了外头那畜生身上四个窟窿。之前我激发食指箭时,你想必也见着了。” 后知野随意说着,仿佛只是掉了四根头发。 “几日前,我逃至此处,便遇上了外头入了先天的白蛇。这畜生见老夫受了重创,觊觎老夫的遗蜕,纵是被这右手的尾指箭射穿也不肯退,满心以为老夫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 说到此处,后知野一脸狠色:“老夫当时就舍了这无名指与中指,好叫它知晓,虎落平阳,也不是野犬能欺的。” 嫌弃完白蛇神,后知野又开始嫌弃风云游:“你这小儿也真是婆妈,这伤又不是长在你身上。我辈武人,白刃托身,红尘逆旅,就是求一个念头通达,胸臆直抒。要想赖活,不如藏进山里当个猎户,还练个什么武?” 说完,他也不管风云游膝盖中箭、面皮发烧,直接在少年的身边坐下。 “老夫救下你们二人,其实也是有事相托。”说到正事,后知野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前辈但说无妨。”受人救命之恩,风云游自无二话。 “我有一物,需要小子你送至具州后家。只要东西送至,我家中必然会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后知野转过头来说道。 “后前辈放心,我一定送到。”风云游勉力转过脸,却看见老者的脸上双目紧闭,右眼角处还有一道干涸的血痕。 “呵,什么又后又前的。”后知野嘴上调笑,左眼猛然睁开,正与风云游对视:“我要你送的,便是我这只眼睛。” 在视线交叠的刹那,少年只觉得那只黑白分明的独眼如同漩涡黑洞,要将他的精神灵魂尽数吸入,仅仅是对视,一股阴森寒意便从他的尾椎骨上生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挖眼 就在风云游感到天旋地转的时候,后知野再次将眼睛闭上。 “我们后家乃大梁朝四大世家之一,保有大梁十三经之一的《三界遍照经》,能够修得观天神眼。” 说到自家绝学,这位地榜宗师语气中满是自矜。 “观天神眼双眼各有神通,一眼观形,一眼观气。观形之眼远近皆能视域极广,气入先天之后更有透视异能;观气之眼则能见真气行踪,先天之后更能觉察他人情绪。江湖之中,被天下人尊称为天下第一瞳术。即便是如今塞外狼主与鹰王并称‘鹰视狼顾’的‘照蜮狼眼’与‘无极鹰眼’,相比之下也不过尔尔。” 双目紧闭的后知野“见到”风云游脸上的震惊之色,兴致更浓。 “若是能意破天门,达到我那位列天榜第九,人称‘宙光洞照’的兄长后知秋的境界,一双眼睛更是能预知未来,提前看到对手的动向。” 一双肉眼便能看到未来?风云游心中骇然,只觉得超过了自己对武道二字的理解。 “可惜,我只剩下了这观形之眼。辛天极那厮得了老夫修至天人极限的右眼,一身战力怕是又要突飞猛进;即便还不是那兽蛮战神巴耶的对手,却说不准也能盖过修罗道的不死斗帝屈处士了。” 老者叹息一声,言语间却并无哀意。 “这观天神眼乃是修习武道所得,难不成那辛天极抢了后还能换上自用不成?”风云游问道。 他虽然没有出过大风山,却也能从许多侧面了解到这个世界人道的发展程度。这完整的眼睛移植,便是前世都未曾听闻,在这个落后的世界,更是难以想象。 这“神眼”总不能也像火影中的写轮眼一般,像U盘一样随插随用吧? “你这小子有所不知,我们后家观天神眼之所以神妙无穷,便是在于其修持之法不仅仅落于真气。三界遍照经中所谓‘目中存神’,便是说要将这一对神眼当作活物来修。” 不知为何,后知野耐心解释道。 “神眼有成之后,便如同寄体而存的灵物,虽然平日完全由武者支配,却也有着自己的灵性。我这左眼刚刚对你发动目击之术,便是其自作主张。” “呵,毕竟这残躯已然油尽灯枯,神眼寄生其上,自然有些反应过度。”后知野按了按自己的左眼,自嘲道。 “所以这眼睛是活的?”风云游望着老者紧闭的眼睑,心中居然生出了那只眼睛正隔着眼皮与他对视的感觉,不由得毛骨悚然。 “哼,活人的眼睛自然是活的。” 眼见少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后知野冷笑着打了个哈哈。 “这观天神眼要想移植也得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这眼睛需得是来自于先天武者,只有达到气境的武者,其眼睛灵性方才成形,能够在移植之后自行接驳经脉。第二则是受者需要有修自三界遍照经的真气,如此才能操控自如不受排异。” “寻常人抢了我这眼睛自然无用,但魔门门主辛天极那厮号称森罗万象,一身万法化尽天罗经登峰造极,能够化生出任何曾经接触过的真气属性。他要用我这眼睛,却是不难。”后知野用健全的左手轻轻拂过右眼的伤口,好似在缓解那里的疼痛。 几次提到这重创自己的辛天极,后知野用词虽然鄙夷,但在少年听来却只有佩服而无恨意。 “我后家虽然贵为大梁四大世家之一,但兄长之下却只有我这一位地榜宗师。如今我时日无多,但若是这只左眼能够回到家族,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知野说到这,语气有些愧疚。 “前辈放心,我必然将您的眼睛带回去。”老者的话语让风云游想起了沈有司,然而斯人已逝,想要报恩也不知从何报起。 只能先将古月安全地带出这蛇谷,再做打算。一念至此,少年心中只想速离此地。 “可是具州遥远,您这眼睛晚辈该如何带回去?” 风云游话一出口,却见到老者转过脸来,再次睁开了左眼,静静地望着他。 “观天神眼离体稍久即死,若要带回,只得先寄在你的身上。” 被观形之眼那漆黑的瞳孔一照,风云游顿时遍体生寒,如临深渊。 “寄在我身上?前辈,您可别开玩笑。”少年相由心生之下,只觉得对面那眼睛就像是在打量自己未来的寄体,一时间,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对不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的观天神眼一旦入体,便会自行吸取你体内的精血维持生存,以你的体格应该能够支持。只是其散溢而出的极阴真气与你相冲,每日都会有几个时辰让你生出刮骨般的阵痛。” 老者嘴上说着对不住,但语气却极其刚硬,毫无转圜的余地。 “若要早日摆脱这种痛苦,你只能尽快地赶到具州,将这眼睛交与后家。彼时,你唯一失去的,只不过是左眼,而他们将会给予你原本遥不可及的一切——无论是传世财富,还是上乘武功,亦或是绝色美女。” 后知野站直身子,平静地叙述道,仿佛是高高在上地恩赐着一个机会。 直到此刻,风云游才发现眼前的老者已经将正反两面俱已想到——不论是痛苦的折磨还是利益的诱惑,都会保证自己成为完美的工具人,将观形之眼尽快地送回后家手里。 两世为人的风云游早已不再天真,他深知对于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草芥般的普通人而言,这或许真的是个机会。 但此刻,他只觉得万分羞辱。 来自地球的风云游,终究不是那些习惯于匍匐在世家门下摇尾乞怜的可怜人。 “呵,我有资格选吗?”风云游轻声哂笑道。 少年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此前白蛇的寒气将他透支太甚,无论大脑如何发出指令肌肉亦无法执行。 “不必如此。”后知野单膝跪地,在风云游的边上低下身子,“即便你此刻状态完好,又能如何呢?” 风云游的左脸被老者伸手按住,只得愤恨地望着对方,但被观形之眼中的无形波纹一扫,便立刻感觉天旋地转,思绪模糊。 还未等精神回复,风云游的左眼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就在刚刚,趁着少年肌肉松弛,后知野左手压实,右手拇指一剐,已将他的整颗眼球掏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移植 啪嗒。 剧烈的疼痛让风云游碎散的意识猛然聚合,然后,他便听到自己的眼球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少年想要咒骂,却虚弱得出不了声。 “记住了,无论如何,要将这颗左眼送回到后家。不要想着去找魔门,那些修习天罗经的魔头掠夺惯了,可不会想着老老实实地与你交换。” 后知野收回左手,略一沉凝,便用二指刺入左眼眶,将观形之眼取了出来。 饶是这地榜宗师纵横一生鏖战无数,也不由地闷哼一声。 风云游用仅剩的右眼望去,只见老者手里的眼球浑圆光洁,如同玉质,竟然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自挖眼目之后,后知野已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凭借记忆,他依然精准的将观形之眼压入了少年的眼眶。风云游原本还在心中叫喊着方向反了,谁知这眼睛一入新家,便自行转动矫正位置,甚至连大小都有所变化。 新鲜的撕裂伤口被冰冷异物入侵,让少年疼得浑身战栗。在他的知觉里,观形之眼上好似探出了无数冰凉纤细的触角,正顺着血肉四处蔓延扩散,然后和自己的血肉接驳在一起。 “待这观形之眼完成经脉续接之后,极阴真气就会渗入,那排异之痛将会第一次发作……” 后知野说到一半,却突然被剧痛打断。风云游转眼看去,便见到这身披无数重创都面不改色的老者委顿在地,浑身筋脉虬结暴凸,极其可怖。 他的腹部创口上,赤色的毫芒亮起,如同檀香上的暗火,正逐渐侵蚀血肉。 “修习三界遍照经者,除丹田外,双目也是额外的真气本源;老夫本来还能勉强压制这大日明轮真气,如今失了左眼的支持,却是不行了。” 此刻,失去封锁的大日明轮真气不断地侵入老者的浑身经脉,让他如同受全身炮烙之刑。但即便如此,后知野依然容色冷峻,不见一丝软弱——如此铁骨硬气,让风云游也忍不住对这位人称“目无余子”的宗师心生佩服。 忍着痛楚,后知野伸手入怀,摸出了一粒朱红色的果子,然后竭尽全身的力气,塞进了风云游的嘴里。 “有这朱果补充生机祛除寒毒,等你熬过了第一次排异,也能有带上那女娃从这谷中山壁上爬出去的余力了。” 话一说完,后知野仿佛完成了所有的使命,终于无法坚持,佝偻着靠在了石壁之上。 另一边,风云游朱果入口,如同在嘴里含了一篷火。这火流沿着咽喉一路烧下,最后停在腹中,好似一个熊熊燃烧的炉子,将生机不断的输送至他的全身各处。 蓬勃的阳气在少年的四肢百骸重新升起,将所有残余的寒毒俱都排出体外——风云游身下的岩石上先是寒霜凝华,然后又被迅速地融化。 在朱果的帮助下,左眼的伤口几乎是瞬间就被治愈,异物入体的感觉逐渐消失,寄体而生的观形之眼终于与风云游血脉相连。 完成接驳的左眼散出了一股微弱而阴郁的真气——风云游知晓,真正的折磨就要开始了。 正在此时,少年的灵台之中,力士移山经的智慧之力经文突然浮现,如同庖丁解牛,将观形之眼中流出的极阴真气分解明晰,复又还原——须臾之间,风云游体内的部分经络莫明微调,如同自适应的导轨,居然载着极阴真气一路顺顺当当的下行,最后汇入了丹田。 也不知是怎样的机缘,风云游自然而然的按照神足之力的观想法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借着莫名归化的极阴真气突破了炼气一阶。 “怎么了?神眼完成寄体了吗?”按照预计,此时的风云游应该正在经受排异之苦,但后知野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由地心中焦急。 他于必死之境中百般拖延,不是为了苟且偷生,就是为了这颗眼睛。 “我看见了。” 回答他的是风云游平静的声音。 “我看见七百二十个穴道落位周身,真气穿过如同繁星闪烁。” 进入一阶內视境,武者能够依沿真气运转,由灵台內视遍身经脉与穴位。 至此,与凡俗两分。 “怎么可能?” 后知野不是没有见过出了意外的族人之间移植神眼,但移植的双目终究不是自己修得,哪怕是同为三界遍照经的修习者,跨境界之下也只能勉强驱使,几乎不可能再提升眼睛的境界,更遑论用灵觉已生的神眼补益自身。 “七百二十个穴位?我后家的三界遍照经只记载了五百一十二个穴位,你修的是什么功法?” 焦急之下,后知野连家族机密也阖口脱出,他想用残缺的右手支起身子,但诸多经脉被烧毁的老者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风云游平躺于地,对身边之人的挣扎充耳不闻。他看到自己的丹田之中,神足之力修出的特有真气逐渐成长,然后沿着第一条被打通的手少阳三焦经在肢体与眼目之间循环。 说来也怪,这神足真气坚韧绵长,但是每当行至接近目外眦穴位“瞳子髎”之处,就会按照智慧之力之前给出的法门自动转圜,化作与极阴真气一般,再被观形之眼纳入。 真气走完一个周天,少年的灵台之中便有灵机自现。风云游尝试着在脑海中发出指令,观形之眼便如长鲸吸水般开始取用真气,霎时,前所未见的宽广视野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来。 依然是躺卧于地,依然是双目紧闭,但是风云游却看见了上方的石头天顶。他眼眸右转,端详了会古月毫无血色的面容,再一左转,就看见了后知野剧痛下狰狞的容颜,以及披散的白发。 此刻,老者腹腔上部的创口已经长到了人头大小,整个身躯几乎就要断成两截。 “我看见你的丹田已被焚毁大半,可惜,你的衣物之内并没有第二颗朱果。” 风云游略显惋惜的说道。他打开观形神通不过数秒,真气就已被用完,本来似乎无所不见的视野顿时重归黑暗。 濒死之际,后知野的灵觉依然能够感应到风云游的躯体位置。他知道,就在刚刚,这位被他安排好的工具人使用了观形神通。 “这不可能……你是魔门的人?这是狗日的辛天极的阴谋?” 丹田损坏、双目尽失,再无真气可用的地榜宗师走到了末路穷途,整个身子开始自腰腹间碳化。 “我确认过,你明明没有修习真气……” 随着最后一句话脱口,天下闻名的武道宗师目无余子后知野已灰飞烟灭。 第二十三章 改变 椭圆形的巨大石柱上,风云游正如同壁虎一般努力攀爬。从极西之地吹来的狂风从他的身边嚣狂驰过,吹得少年的衣衫猎猎作响。 在气流的撕扯之下,风云游只得将身子尽可能地贴近山壁。他驱动观形之眼的透视神通,试图在头顶上的石面寻求合适的抓手点,但却一无所得。 这指天峰说是山峰,不若说是长在山峰上的一块巨岩。光是其立足的基底,已是附近山脉间海拔有数的山头,而指天峰本身更是孤峰突起,直指天穹——风云游自己的那根风拓木就产自其上,是紫猿王风悟空亲自爬上这个山顶,替他取下来的。 指天峰的最高处,在大风山间堪称大多数生灵的绝地。其原因之一自然是因为岩壁陡直,毫无曲线;其二则是越是靠近山顶,这罡风就越劲,便是寻常飞鸟也难落足。 在风云游停驻的最后一程,山峰四壁被罡风无数年的打磨下早已毫无棱角,几无可抓握用力的地方。 喘息之中,少年抬头望向东方天际,此时日头虽还未出,但天幕已被烧得红热。 “哈!” 风云游吐气开声,将右臂的肌肉纤维压榨至极限,再配合上真气加持,终于在一处稍有不平的岩面上稳住右手,将身子再向上拉起了半米。 顶着罡风附身绝壁,少年早已到了极限,但他还是凭借意志不断地往上攀爬,及至距离峰顶还有两米处,其全身筋骨之中的血气都已活化如沸腾。 但这最后的一步却最难跨越——峰顶四面,山壁如水磨石般光滑,完全无法借力。 罡风的呼啸充斥风云游的耳际,他自知体力已完全透支,便是此刻要放弃,要安稳的下山,也是千难万难。 这是进退维谷的绝境。 死生之际,少年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此刻,他所有的精神信念都汇聚在右手之上,五个手指如同钢钉,死死地往上方的岩面里扎去。 风云游体内,瓶颈开始松动,蓬勃血气顺着经络流入骨骼,将其锤炼的越发坚韧。 持续施加的指力下,坚硬的石质松动,粉碎声中,风云游的五指竟然生生贯入其中。 随着一声暴喝,少年搏命般一跃,终是翻上了这指天峰。 无尽的疲惫里,风云游瘫倒在山柱之顶,伴随着浑身骨节的噼啪作响,他知道自己终于借助刚刚的难关突破关口,进入了体修二阶炼骨的境界。 回过神来,风云游这才发觉夜色已被晨风吹散,星月也为晓光隐去。 日出东方,天色大白。 ······分割线······ 此时,距离风云游背着古月逃出蛇谷,已经过去十日。 自从服下朱果,风云游的血气便充盈至前所未有的地步。最近几日,他每日都竭尽全力的推进移山之力与神足之力的进度,务求在效果褪去前最少地浪费天材地宝的效果。 依照移山之力特有的法门,他可以在特定的姿势下同时控制相反发力方向的肌肉收缩,故而不需要剧烈的运动就能在自身的静力对抗之下将血气完全活化,不断地加强自身。 但如此秘法却不能包办一切。 这两日,风云游自觉达到了炼筋的极限,可仅凭移山之力中姿势固定的练法,依然欠缺突破所需的纯粹心境。他左思右想,最后就决定用登山攀岩的手段,完成最后的突破。 说来也怪,风云游前世之时性子也算得上是谨慎,凡事务求避免风险。可到如今,便是这种堪称作死的绝境历练,他居然也没有二话的所说干就干. 峰顶之上,少年仰望苍穹,却又想起十数日前的那些经历来。 无日无夜的衔尾追踪,高如山丘的白蛇老爷,还有那被目无余子后知野挖去的左目,以及这阴差阳错之下成为身体一部分的观形之眼…… 如今思来,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他还能清晰记得,古月醒来之后抱着膝盖无声的垂泪,以及在出谷之前顶着对白蛇神入骨的恐惧在沙石之中翻找着沈有司的尸骸。 然而最终所得,不过是几片带着褐色血迹的布片罢了。 他也还能记得,当他背着少女翻上蛇谷,最后一次回望数百米外重创萎靡的白蛇,观形之眼中映出的满是恶意与狠毒的竖瞳蛇眸。 考虑再三,风云游还是没有将古月失去意识后的经历和盘托出。虽然不知道这后家与魔门的详细背景,但是光是这天榜第三与第九听起来便不同凡响。 狂沙古奇不过四阶先天境,已然是赤沙武胆,镇压一城;那后知野可是堂堂六阶天人。若是不慎之下让人知道了自己身上带着后知野的眼睛,这伴随而来的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事。 死里逃生之后,古月与风云游的关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疏远之中稍稍有些尴尬,总算是变得亲密起来。回程之中,少女有意无意的几次提起狂沙门每年开门收徒的时日就在十月初,也即是十几日后,其中之意,不需言表。 对于十九岁的少女而言,小她三岁的风云游已经用事实证明自己是可靠的伙伴,是绝境中足以性命相托的战士。 失去了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沈有司,古月好似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出了生林子之后,她虽然身子还显虚弱,却倔强地要先回赤沙城去。 风云游心中明白她是想早些回去与门中亲友报个平安,故而也未阻拦。 不过休憩片刻,风云游的体力便恢复了不少。他于指天峰的绝壁边沿坐起身子,昆虚山脉蜿蜒自天际的起伏山峦便尽收眼底。 那蛇谷距离村子不过不到十日的脚程,便能孕育出白蛇神这般超出想象的怪物,这昆虚山脉绵延无尽,其中又有多少光怪陆离的生物生存其中呢? 风云游原本制霸十里八乡,心中还沾沾自喜。直到见到了濒死之际也能轻易杀败白蛇神的后知野,才知道这大梁朝中顶级的强者,是哪般的风采。 指天峰顶,少年迎着日光而坐,远望天穹之上祥云舒卷、瑞气垂悬,心中生出了想要去见识这广阔天地的念头。 上天将我接至此世又授我神功,想来也不是为了在这大风山间多培养一个顶级猎手。 第二十四章 切磋 “那大蛇足有近百米长,一根毒牙有半人高,你之前说的那条白蛇最多就算是个子侄辈。至于你这种自以为强壮的猴仔,也就能算是个调味的零嘴。” 洁净的洞穴之中,风云游佐着猴儿酒,与自家猴王老弟讲述着之前在白蛇谷的见闻。 根据风云游此前替风悟空的估算,这紫猿的年纪差不多在十一二岁,从生长发育来看还不算完全成年。不过仗着块头大、路子野,风悟空在三四年前就已经当上了大风山的新任猴王。 不过这位年轻的猴王毕竟阅历尚浅,虽然平日想着法子调皮捣蛋,倒也从未折腾到白蛇神的地界。 “百米是啥你还不知道?妈耶,你这蠢猴,洞口那棵你特别爱在上头午睡的老杉树差不多是三十米,那蛇有三根老杉树连起来那么长,懂吗?” 猴群数目庞大,分布也是极广,故而这些年马猴被白蛇神的“大侄子”吞了的事情也常有发生。不过猴群本身欺软怕硬,风悟空知道自己都还不是那“小”白蛇的对手,故而从未尝试过去找回场子。 “我们这一次去,只回来了两个。那日你见过的沈有司,就死在了白蛇的手里。”不知不觉,少年的叙述的经历已走到了尾声。 “吱吱吱?”风悟空当然不知道哪个是那劳什子沈有司。 “对,就是长得像你但小一号的那个。” 提起逝者,风云游有些悲伤,但被风悟空一阵插科打诨,倒也很快释怀。 “这后知野虽然不算什么一般意义上的好人,但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 将手中木杯里盛着的猴儿酒一饮而尽,风云游望着石洞的天顶,有些出神的说道。 “我辈武人,白刃托身,红尘逆旅,就是求一个念头通达,胸臆直抒。” 风悟空眼中,少年玄如浓墨的瞳孔之中映着光,好似有火在烧。 “既然选择走上这超凡脱俗的道路去争那一线天机,所谓生死,自该置之度外。” 风云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风悟空慎重说道:“悟空啊,为兄打算离开这大风山,到赤沙城去。” 风悟空虽然是大风山最聪明的马猴,却也不知道赤沙城是什么东西——但离开大风山这五个字,他还是听得懂的。 “吱吱吱!” 在风悟空心里,他和他的大哥就是这大风山间第一和第二聪明的家伙;如今兄弟要是走了,他以后便只能和麾下那些愚蠢马猴为伍。 想到这里,猴王只觉今后猴生一片灰暗,哪里肯依? “悟空,我这个决定,乃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你若是不让我走,岂不是扯了自己人的后腿?” 眼见紫猿王不愿,少年开始循循善诱。 “为兄做下这个决定,也正是因为有你风悟空这般有担当有才能的兄弟。我知道,我走之后你一定会照顾好为兄的两位长辈,护我村中老小安全。再说了,我也只是去那赤沙城学武,定然会常常回来。” 听闻兄弟要走,猴王甚是悲伤,但这紫猿毕竟生性乐天,被少年几番忽悠安慰,就又喜笑颜开起来,甚至还当即拍着胸脯承诺以后每周都会给风云游家送些野羊野鹿之类的补给。 “悟空,我寻思去到赤沙城之前,还要先准备些启动资金,否则人生地不熟的,终究不便——我堂堂大丈夫,到时候缺了钱总不能找古月那小丫头化缘吧。” 风云游继续说道,他已打定主意将之前古大小姐给与的三百两银报酬留给两位长辈,以保他们生活无忧。 “至于目标的话,我看盘踞在北边的那头红毛老虎的皮毛就很合适。” “吱吱?” 风悟空听得少年的豪言壮语,顿时大惊。 大风山三位大王中,赤虎君排行第二;虽然不似真正的白蛇神般已踏入血脉返祖、运使先天寒气的境界,却也是啸傲数百里方圆无敌手的存在。单论一对一,紫猿王在力量上或许能勉强与其抗衡,但毕竟猴类在敏捷上先天就弱于大猫,再加上爪牙的劣势,总体战力上完全不是对手。 以风云游估计,赤虎君的战力或许已经达到了三阶浑然境初段。 到了钢鬃暴熊之类的异兽层次,寻常马猴就是再多也派不上用场——那皮糙肉厚一身钢毛的蠢物只需往地上一团,就是让十只马猴穷尽体能扔上一天的石块,也伤不到分毫。 “悟空,依靠后知野给与的那颗朱果,我如今已经实力大进。你我二人联手,那赤虎定然不是对手。” 风云游眼看猴王还是不愿,便继续劝到。 “这些年来,那老虎活得自在逍遥,行事毫无顾忌。这山间莫说马猴,便是山民遭了毒手的也是不少,这个头我们急公好义两兄弟不出,谁来出?” 少年厉声说道,一副“以德服人”的模样。 “你若不信为兄我如今的战力,我们现在就来比过一场,也好叫你这目无兄长的猴仔开开眼界。” 风云游撸起袖子,却是叫起阵来。 打一架,永远是猴群里解决问题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如今风云游主动邀战,猴王断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偌大猴群平日除了吃喝玩乐,最喜爱的就是角力斗狠,只不过由于实力差距,从来就没有马猴敢与风悟空放对。此刻眼见两位大佬要现场来一套武行,洞中的大小马猴都霎时兴致昂扬,吱吱叫好。 风悟空幼时与其他猴子搏斗,都是抓挠拉拽,弄得急了就上牙齿,全凭一腔悍勇和过人蛮力。直到遇到了自家大哥,才知道什么叫做“现代化的”针对性搏击训练。 虽然由于身体比例与人类稍有不同,紫猿无法照搬风云游的抱架与打法(主要是腿法,紫猿相对腿短),却也是学会了许多出拳与砸击的发力技巧。再加上努力学习了针对关节与要害的破坏手法,一身战法在这猴群之中不夸张地说,至少领先了几千万年。 借着天顶的照明,一人一猿活动开了筋骨,于洞中空地上相对而立,开始对峙起来。 第二十五章 虎死骨立 猴王长于机灵,却欠于耐心,略一周旋便按捺不住。只见他撒开膀子前窜两步,甩手就是一记右手大摆拳。 这一拳虽然只用了七成力,但风悟空料定自家大哥只能躲避,心中已经开始计划起了下一步的应对。 然而今次却非同以往。 风云游扎实架子,左臂一支如同老树生根,上身略一卸力就将进攻挡下,再顺着猴王的中线硬顶硬进,一记右手炮拳就猴脸上炸开。 进入炼体二阶之后,风云游的骨骼强度今非昔比,连带着肌肉力量也能够完全释放。单说力道,少年已足以与那刚鬃暴熊分庭抗礼。 风悟空全无准备之下生吃了自家老哥一拳,脑子里瞬间星移斗转,连眼神都游移起来。混乱之中,只得依靠本能后退两步以免遭受连击。 借着些许空隙,猴王意识刚刚略复清明,就见到风云游上步提膝,后脚侧踹当胸飚至。 悟空依照以往的经验,稳住重心绷紧胸腹,对着来袭的踢击直迎而上,企图利用体重与力量的优势硬吃一招,反过来破坏对手的姿态。谁知这甫一接触,就感觉到超出预计的巨力压来,竟是吃不住劲,蹬蹬蹬倒退数步后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这场切磋虽不过两三招,却是见了分晓——虽然身体素质上风悟空比风云游依然强出一截,但实际战力却只是仿佛。 自从换眼之后,风云游便发现观天神眼在神通之外,于一些基础性能上也非同凡响,整个视野如同关闭了动态模糊,在显示质量上有了质的飞跃。现在的他不仅常态视域堪比阿雕,即便是面对飞速射来的利箭,也能捕捉到其每一帧的清晰画面。 依靠着如此目力,风云游刚刚的出招要远比以往精准。 眼见自己在切磋中迅速落败,风悟空稍有失落,但旋即又兴奋起来——自家大哥有了如此实力,要击败那赤虎君就不再仅仅是个梦想。 当下,紫猿王就把身旁围着的大小马猴尽数驱散,与风云游商量起来。 ······分割线······ 正午过后,阳光晒得最烈,唯有山间的长风还不知疲倦的往来穿梭,在树海上拨弄出层层碧浪。 一颗参天巨木的树冠之上,风云游抬眼眺望这对面的山脊。意念一发,数千米外随风摇曳的树叶就在他眼中陡然放大,便是叶脉也清晰可见。 正当少年想要尝试下视界的极限之时,远视神通却被切断——原来是丹田之中,神足真气已被消耗殆尽。 风云游回想当日,后知野曾说这观天神眼乃是三界遍照经修习者的小丹田,甚至能提供真气帮助他镇压创伤。可如今到了他身上,神眼对真气可谓是只进不出,浑然便是个貔貅。 不管风云游如何在识海中下令,左眼就是岿然不动,一副“没真气你看个屁”的模样。 目前,以风云游一阶內视境初期的真气量,只能驱使先天级的透视神通五秒,透视半径达到三米,远视神通也不到十秒。想到天人境的后知野能够在战斗中常态化地同时使用双眼神通,少年不禁望洋兴叹。 正在此时,林间一阵窸窣声响由远及近,风云游转头一看,便见到晃动的枝叶间钻出了个马猴脑袋。 却是风悟空麾下的猴子猴孙终于锁定了赤虎君的位置,急急忙忙地前来报信。 ······分割线······ 午间的热风散去,一头格外健壮的老虎正懒散的侧躺在山岩之上,舔砥着自己前爪上的皮毛。 正是赤虎君。 这头老虎不算尾巴身长就有四米,肩高更是到的了成人肩膀,一身玄黑兽纹配上赤红毛皮在林间格外醒目,即便是随意顾盼也能生出凛然的威势。 此时,用完午饭的赤虎君刚舔完左爪,打算接着舔右爪,却被一颗数十米外射来的石弹击在了前额。 这石弹射的很准,威力也是不弱,不过对于异兽而言,勉强也只能带来些许刺痛。赤虎君原本舔毛舔得津津有味,猛然间被坏了兴致,便不爽地抬起毛绒脑袋探看。然而就在它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又有三颗石弹接连射来,精准地打在了它脑门的王字之上。 敢当着自己的面大口喘气的生物,赤虎君已经好些年没有见到了。眼下被这几颗石子一打,它一下子还有些脑子发懵,及至看见远处林间风云游那嬉笑的面孔,这怒火才如同被风暴卷起的狂澜,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它已经是出离愤怒了。 山野之间,狂野的虎啸霎时拔地而起直冲青冥,将数百米内的飞鸟尽皆惊起,连天上的行云都被遏住。 赤虎君撒开四足,就朝风云游追去。 猛虎下山,风云胁从;虽然风云游自入了炼体二阶之后也是手接飞鸟、足追奔兽,但要与虎君比速度依然是力有不逮。 好在,少年较轻的体重让他能够迅速的窜上树木,在树冠层中腾挪飞跃。赤虎君虽然也能爬树,但毕竟体重有小两千斤,等闲树枝压根支撑不了它的体重。 虽然怒不可遏,但大猫毕竟没有长性,几次追上风云游都被其借着地形再度甩开之后,就想打道回府。然而每当这时,那可恶的人类又会用一颗颗石弹射击赤虎君的屁股,如何能让它忍得了。 老虎屁股也是你配打的?狂燃的怒火中,赤虎君不知不觉就追出了几十里地。 久追不至,虎君渐感烦躁,谁知这人类少年慌不择路,竟然冲进了一片林木稀疏的空地。眼见猎物死相已现,赤虎君心中杀意顿时满盈,它全力加速几步,猛然前扑而出,却感觉两条后腿上突兀传来拉拽的巨力,将它的去势止住。 赤虎君回头看去,便发现自己的两条后腿竟在刚刚接连踩入了三个绳套陷阱,被三条浸油暴晒后的老藤将三截数百公斤的木柱牢牢地栓在了背后。 木柱虽重,对赤虎而言却算不上禁锢,只是每次移动之时,后腿的负荷就如同恶心的牛皮糖,拽得它再也提不起速来。 大猫几次挣扎,见都无法将腿上的绳扣解脱,当即就旋身回首,打算将藤蔓咬断。但刚要动口,背后便是风声呼啸,还未来得及躲避,已被一条长棍打在了侧背之上。 剧痛之中,赤虎君回身一爪,却见到那人类小子一击得手便已退开,此刻正隔着数米虎视眈眈。 一步踏错,猎人与猎物已然反转。 当初设计陷阱之时,风云游不是没想过把陷阱连到巨树之上以求得最强的束缚力。但思及赤虎君暴力蛮横,怕是连粗韧的老藤也能挣断。几番思量,就换成了这吃不住力的木柱,眼下一看,效果果然大好。 身陷囹圄之中,赤虎君终于冷静下来,它微一蓄势,就是凶猛的几段扑击,想要将风云游迫开之后再图解脱;但前趋之中,身后却有恶风袭来,虽本能地避让,后腿处依然遭到了重创。 老虎回首,正见到自己以往瞧不上眼的紫毛马猴正一脸恶意地站在身后,那猴爪之中紧握着一根一丈长的镔铁长棍,显然后腿上的重击正是出自其手。 风悟空手中的长棍,乃是风云游出了银子让阿土伯自赤沙城中带回来的。其重一百三十斤,表面生有漂亮的芝麻雪花纹,除了结实就是一个沉字。 面对紫猿王的偷袭,老虎扬爪就要反击,可身子刚一动弹,背后的风云游便又欺进。 在一人一猴的前后夹击之中,赤虎君不住遭受钝击,内伤叠加之下嘴角已经鲜血淋漓。打不过,逃不得;进退维谷之中,它心中生出明悟,知晓这空旷林地,就是此生的死地。 临终将至,身披重创,虎王却毫无瑟缩。摄人心魄的低吼声中,它再不顾及那些伤筋断骨,只是决绝一扑,竟是挣断了树藤,将始料未及的风云游压倒在地。 少年用风拓棍格住锁喉而来的虎吻,竭尽全力下,依然抵挡不住赤虎君的炽烈凶威。正要支持不住时,风悟空却抡圆了镔铁重棍,狠命劈在赤虎君的脊柱之上。 骨骼的粉碎声中,虎君背上大龙寸断,口中鲜血狂喷,当即魂归天外,只余那一双圆睁虎目之中,残存有不甘的狰狞。 风云游爬出身子,翻身站于虎尸之前,眼见威名赫赫的赤虎君最终力战而死,心中也升起了复杂滋味。 大战落幕,风云游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尽数为虎血浸湿,此时被林风一吹,顿时腥臭不堪。 呵,果然原始资本积累都是血腥而肮脏的,少年想到。 第二十六章 赤沙城 大风山中,秋意渐浓,露气逐渐深重。 天蒙蒙亮的时候,风家村口已聚了不少人,村民们将捆扎好的兽皮以及成筐的草药兽骨小心地搬上两轮骡车,然后反复地细致检查,直到阿土伯挥手驱赶,才朝旁边退开。 “阿土伯,这些山货皮子可就拜托你了,路上要小心啊!”阿青的家母揣着手,有些畏惧边上站着的风云游,但还是忍不住再次嘱咐道。 “你这妇人,忒得啰嗦。” 裹起厚衣裳的阿土伯没好气的回道,他将心爱的健骡挽上车,开始最后一遍检查。 “这次有阿游跟着,能有什么事?连赤虎老爷那般大虫,都被阿游打死扛了回来,我倒巴不得路上有什么不开眼的畜牲送上门来。到时被阿游打死了,我也能来个见者有份。” 确认完挽具,老山民挺直脊梁,回给送行的众人一个满是褶子的笑脸。 “瞧我这说顺口了,啥赤虎老爷,搁在跟前一看,也就是头大点的红毛大虫。不过它这身皮子,我看至少也得几百两银子。” “阿游,它这皮子不一般,可不能直接卖到徐家的老铺去,那里的老货们杀价太狠又做不得主,给不出什么高价。到时我领你去集市上摆个摊子,保你卖出最好的价来!” 阿土伯回头对身旁的风云游说道。 自从见证少年“驯服”了紫猿王,又猎回了赤虎君,他对这同村的年轻小子已经是服上加服,若不是没有女儿,说不得死皮赖脸的也要混个老丈人当当。 “阿游啊,你这去了赤沙城,可要自己保重,有啥好吃的千万别心疼钱。要是花销不够了,你可一定要传信回来,我让阿土给你捎去。你之前给的那些钱,我和你大伯可都还存着呢。”临别之际,风云游的大娘心中不舍,便絮叨个不停。 她还想说,却被自家丈夫打断:“阿游去那赤沙城,是大丈夫立业去了,就你个老婆子唠叨个没完。” “阿游,等你入了赤沙城里那些大门大派,可一定要努力修行,让那些城里人知道我们风家村也有好汉。” 大伯豪气干云的说着,但以风云游的目力,却依稀可见他眼中的湿意。 几番叮嘱,骡车终究还是上路,那趴伏在山脊上的小村落,不知觉间已藏在朦胧雾气之后。 山道转圜,颠得骡车起伏,车辕上坐着的风云游忽觉身上微冷,原来是山间起了小雨。 雨水打叶,莎莎奏响;风云游似有所感的回首望去,却见到对面山峦上的大树枝头,有只醒目的紫毛猿猴正冒着雨,朝他不断挥手。 这般时候,穿越者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梦到上一世的生活了。 再不管身边阿土伯的惊讶,少年猛然在骡车上站起身来,也朝着风悟空奋力挥手致意。 笑泪掺杂,何事驰骋? 梧桐叶上深秋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分割线······ 骡车颠了三日,风云游才离开昆虚山脉的地界,正式上了驰道。大风山虽然郁郁葱葱,但山麓以南赤沙城北的地界却是一片了无生机的戈壁。 这是平沙郡边陲赫赫有名的“无生沙海”的延伸。 午时之前,赤沙城的城池终于在望。骡车悠悠地驶近了城下,车辕上干坐许久的少年便兴致勃勃的四处探看。 作为大梁朝西北边疆的一郡首府,赤沙城的城墙老朽斑驳,除了城门处有一队士兵懒散地站岗,城墙之上居然无人执勤。阿土伯常年往来,与那城门卫兵也极是熟稔,熟门熟路地稍作打点,骡车就顺利入城。 “阿伯,我听闻这赤沙府乃是毗邻突句汗国的边疆,怎么武备如此懈怠。”离了城门,少年疑惑地开口问道。 听闻此言,阿土伯沙皮般的老脸一笑:“如今世道武道昌盛,凡人在武宗面前战力还不如猪狗。我听那些老行伍讲,一只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百人队,根本就不是一位三阶浑然境高手的对手。若是死战不退,就是被杀个精光也只是时间问题。” 阿土伯扒开水囊灌了口水,继续说道:“据说中古时期的上三代夏商周之时,我们华夏对抗那些狄戎与兽蛮还是依靠着弓弩、战车与城墙。不过自百家争鸣之世武道大兴后,这些老黄历都已经翻篇啦。” 根据风云游的了解,此方中土的朝代沿革也是夏商周秦汉,之前为光怪陆离的神话时代,之后则是覆灭距今还不到六十年的前朝大齐,以及如今的大梁。 “就那些高来高去,一眨眼就拉着残影飚出去十几丈的大高手,你就是让一千个老弩手来瞄,那也是瞄不着的。”阿土伯还比划了起来:“你想啊,那寻常人能拉开的弓弩射出去的箭矢就那点速度,人家真气一使能和你的箭跑的一样快,你怎么玩?” “也就是我们赤沙城历史还算悠久,这祖宗留下的老城墙既然还在,也就将就用着。我听说东南边好多新兴大城,可都是没有城墙的。”难得能在风云游面前卖弄些见识,阿土伯显得很有兴致。 “至于这武备松弛,还得说到十年前的谢家出塞。当时定州谢家反了朝廷,我们与突句汗国也是狠狠做过一场。自那以后,我们这平沙郡就承平至今,现下每年还与塞外互市,自然边防不严。” 在两人的一路闲聊中,前面的骡子倒是自顾自地拉着车前行,不多时,已经到了阿土伯常年合作的徐记皮坊门口。 这徐家乃是城中大户,世代经营皮货,几乎垄断了赤沙城附近的皮毛生意。 商坊的年轻伙计显然认得阿土伯,骡车还未停下,就已经挂着笑脸迎了上来。 “阿土叔来了,山高路远的,真是辛苦啦!” 伙计嘴里热情,眼睛已经往两人身后半掩在油布下的皮货看去,眼见成捆的熟皮子高高堆叠,脸上笑容更甚。 “阿吉,你们掌柜在吗?我这里头有一张青狼王的皮子,品相可是上等,得与你家周掌柜单独谈价。”阿土伯跳下骡车,将油布掀去,就开始把皮子往商坊里搬,风云游和阿吉也急忙上前搭手。 “在的,在的。掌柜的,风家村的阿土叔来了。”伙计一边帮忙,一边赶忙高声吆喝。 在大梁朝中,赤沙府与大风山都是边陲恶地,居民们性子也极直爽,不一会儿,此间皮毛销售之事,就已妥当。原本拥挤的骡车,现在也只剩下草药与那卷赤虎君留下的皮毛。 徐记的掌柜和伙计,眼见骡车上仅剩下的这卷底子朝外的厚重皮毛,俱都心动,然而不论他们怎么说,阿土伯也不松口。 又花了些力气在隔壁李家的商铺处理了草药,两人坐回空车之上,阿土伯便吆喝起骡子,往城内市集的方向行去。 第二十七章 血煞帮 “阿游,这城里不比我们山中,人多了,规矩也多。你别看这里无人在明面上管辖,但你不管卖啥都有指定的区域,摊位的位置谁好谁坏也都有说道。” 赤沙城内的市集上,阿土伯寻了个偏僻地,在油布铺开的垫子上小心地将虎皮摊开。这虎皮不算尾巴也有四米长,若不是油布宽阔还真摆放不下。 “我们这种临时来的,虽然市集里不禁,但也只能寻些最差的地方落脚。还好这赤虎老爷的皮毛红似焰火特别扎眼,不怕别人瞧不着。” 管好了陈列,阿土伯便拉着风云游在摊子边的骡车上坐下,顺便给辛苦半天的骡子喂了把豆子。 赤沙城虽然不够繁华,但也是一郡之首,人口不下二十万;故这市集之中人流也很是可观。普通的虎皮这儿虽然也不是日日都有,但终年到头谁都见过几回,可这赤虎君的皮子足有寻常大虫的两倍多面积,那一铺开可谓蔚为壮观。 不一会儿,风云游身前的摊子上就聚了不少人气。 “老丈,你这虎皮可不一般啊,这般大小品相,打算卖多少银子啊?” 有看客问道。 “五百两。” 阿土伯瞄了眼问话之人的衣着,就知道不是出得起的主,故而回话有些冷淡。 “五百两!” 围观的众人听了这个数字一阵惊呼,但却没有人不识货的说不值这个价——寻常的虎皮也要个四五十两,物以稀为贵之下,这张火红的皮毛卖个十倍并不过分。 众人看得热切时,集市的另一端却走过来五个吊儿郎当的青年,有眼尖的看客刚一瞥见,就好似老鼠见了猫儿,马上敛住表情低头走开。风云游抬头望去,便见到这几个青年敞着衣襟胸口上纹着血手,一副左顾右盼流里流气的模样,其中一个还顺手从经过的摊位上顺了个苹果,吃得汁液四溅。 看着阿土伯陡然难看起来的脸色,少年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些地痞无赖之类的角色。 还没等这几人走到近前,摊子边上围着的百姓已经都散了个干净。 青年之中,有一人衣着锦绣而邋遢,丝质的长袍上腰带也系得歪歪扭扭,貌似是领头的人物。这人远远瞧见了风云游摊位上的惹眼虎皮,顿时眼睛一亮,紧接着左右吆喝几句,不一会儿就和同伙一块站在了风云游的摊前。 “哎呦,今儿是个什么风,把安乐哥的大驾也吹了过来。”青年还未开口,阿土伯已经迎了上去,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你这老头挺眼熟啊,是叫什么来着。”领头的青年却不接茬,只是一脸傲气地问道。 “安乐哥,这老头是大风山里风家村卖皮子的,叫阿土。”青年身边,刚刚啃完苹果的家伙回道。 阿土伯正要说话,就被青年打断:“你来这摆摊,例子钱交了吗?” “都已经备好了,就等您来取。”青年话音刚落,阿土伯就自衣襟里掏出了一包铜钱,看着得有个一两百文。 这可足够一户节省人家过上一旬日子了。 掂了掂手中的例子钱,安乐哥故作派头地点了点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老儿卖的虎皮不错啊,是你们自个猎的?” “是,是我家侄儿亲手猎的,阿游,来给安乐哥问个好。” 阿土伯将犹自坐着的风云游拉起身来,不过少年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付过去。 “我这侄儿啥都好,就是性子比较冷清。” 老人知道自家子侄是能与赤虎君性命相搏的人物,心里未必看得起这些地痞无赖,但眼前这陈安乐乃是血煞帮帮主陈平之的独子,说什么也不能得罪,故而赶紧赔笑解释。 “嗯,你这虎皮打算卖多少啊?” 面对风云游的冷淡,仗着血煞帮的势力一向飞扬跋扈的陈安乐却没有发作,阿土伯心中暗道不好。 “打算卖五百两。” 阿土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五百两?” 陈安乐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摆出了一个夸张无比的表情。 “阿肆,我们以前见到的虎皮都卖多少?”他向身旁之人问道。 “四五十两吧,没见过更多的。”那人回道。 “我说土老头啊,你这做人不厚道啊。这一张虎皮,就稍稍大了些,你就要卖五百两,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陈安乐冷笑着,眼里满是贪婪。 “我看你摆了半天摊也卖不出去,不如我帮你一把,你这虎皮我要了。阿肆,你拿五十两银子出来。” 说着,青年就伸手朝油布上的虎皮抓去。 风云游看了陈安乐半天的表演,心中厌烦至极,正要出手,却见到阿土伯已当先拦了上去。 “安乐哥,这虎皮是我家侄儿拿命拼来的,你看这大小品相,可绝不是一般货色。” 老人用青筋满布的手掌将陈安乐伸出的手腕一把抓住,话语间也再不复讨好味道。 “这玩笑可开不得。” “老头,我什么身份,和你开玩笑?”陈安乐被人阻住,心中顿时怒极,双手发力,一把就把阿土伯推飞出去。 “老头,这赤沙城,我陈安乐要做的买卖没有做不成的,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青年高声暴喝,满脸的嚣张跋扈,一时间,整个集市内无人敢吭声。 眼见四下落针可闻,陈安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弯腰伸手就向虎皮抓去。 但他用力一扯虎皮却没有扯动。 陈安乐一抬眼,就见到阿土伯的那个俊秀侄儿正一脚踩在这虎皮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地瞧着他。 血煞帮的少帮主正要发作,却被风云游冰流般的话语打断。 “此虎身长丈半,重两千斤,因一身火红皮毛得名赤虎君。多年来,虎君横行山里,百无禁忌,爪牙蛮力之下,无一合之敌。” 一众泼皮耳中,风云游冷硬的声线如同雕錾金石,字字分明。其言语之中煞气扑面,配上眼前虎皮,让人脑海中不自觉的就浮现出赤虎君昔日啸傲山林的威风模样。 “虎君与我决战,身陷囹圄,凶威不减;骨断筋折,不知回头;身死魂消,尸身不倒。” 眼见众人面现瑟缩,少年轻声反问。 “你们也配碰它的皮?” 然后,是闷雷般的咆哮纵横全场。 “尔等鼠辈,知道畏虎,怎不知畏我!?” 第二十八章 掌武院 风云游的低喝声量不高,却如同钟磬余音,入耳不散。陈安乐迎面受他一喝,再见着少年刀片般的眼神扎来,顿时应激起身,未曾站稳之下,还踉跄退出几步。 眼见自己气焰被压,身旁帮众又一副鹌鹑模样,陈安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丢了大脸。 “你奶奶的,小爷今天不打死你……” 这血煞帮的少帮主知道眼前的是个硬茬,但恼羞成怒之下却浑然不顾,上步就朝着风云游一脚蹬来。 陈安乐这下含恨而发,但在风云游的眼里却是稀松平常。少年进身前踏,左脚提膝一踩,就后发先至地将对方右腿踹回,再左手反手一甩,一记耳光就在陈安乐脸上炸响。 “家养狸猫,也装悍勇?你们这一套也就能欺负欺负老实百姓。” 吃了风云游这人形凶兽一巴掌,陈安乐的左脸高高肿起,长上了一个五指分明的通红手印。他捂着火辣的左脸,再听见少年的不屑,怒火刹那间烧光了理智。 “都愣着干嘛,给我上,砍死他!” 这血煞帮作为赤沙城第一大帮,帮众谁的身上没几道刀伤,听闻少主喝令,虽然心中打鼓,却也都从衣襟里掏出了尖刀,朝风云游围了上来。 “不知好歹。” 少年冷哼一声,回身起脚一勾,就将横斜在侧的风拓棍取至手中,单手持棍的左手手腕再一甩,闪着寒光的寒铁箍便砸在了最右侧帮众的胫骨之上。 这打虎的棍子打在了人身上,效果自然拔群。 当先断骨之人的痛呼还未出声,风云游的转身后蹬腿已如毒蛇出洞,印在了第二人的胸口,将其一脚蹬飞两米远。 电光火石间,血煞帮两人倒地,不过借着这档口,第三人正好趋近,手中砍刀朝着风云游的脖颈重重砍去。 刀风及体,来人正以为得手的时候,眼前却是一花,但听得砍刀崩断的一声铮鸣,肩窝就被自家刀片的上半截扎穿。 须臾之间,徒手断刃,反伤对手,这是怎样的眼力和手力?落在最后的苹果仔见此心中发怵双腿一软,竟是动弹不得。 “你!” 不过一息,手下四人一人丧胆,三人伏地。陈安乐额间冷汗涔涔,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作为血煞帮的接班人,陈安乐自小接受黑恶势力价值观熏陶,心知手下负伤后做老大的绝不能逃跑。他咬紧牙冠鼓荡余勇,终究还是杀了过来。 此刻,安乐哥再顾不得什么行事规矩,丹田真气一催,一只右掌霎时漆黑如墨,家传的煞血手已然出手。 这煞血手乃是血煞帮帮主陈平之早年游荡江湖得到的武学。凡被击中,中掌处血管皮肉都会被掌力摧毁,肌体糜烂一片。 这功法虽然不算高深,但却阴损狠毒,陈平之早年立业之时,多有依仗其力。 以观形之眼的目力,风云游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对手出手的异常端倪。 陈安乐虽然身负武学,也有內视境的功力,但作为黑二代,亲临砍人一线的次数还真的不多。此时他心中愤恨,却是犯了用力用尽的毛病,全力出掌下再也做不得变换。 上步侧身让过煞血掌后,风云游顺势起膝,用一记高位膝击终结了对手。 眼见刚刚还招摇过市的几位泼皮翻手间被少年击倒,市集中的商贩们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高声叫好,只有阿土伯快意之余还有所隐忧——老于世故的他知道,血煞帮在赤沙城能成气候,可绝不是因为他们有最大的拳头。 风云游撇了眼兀自颤抖的苹果仔,从辗转呻吟的陈安乐身上跨过,拾起了地上的风拓棍。当他打算呼喝那仅存的泼皮赶紧把地上的四人拖走之时,却有一道声音响起。 “少年郎,好俊的身手。” 风云游转头望去,看见街口之处有一位长袍广袖、高簪长须的清矍老者,正带着一位玄色武服的威严官人往他这走来。 “如此年纪,不仅能猎得这般异虎,还能取了风拓木作兵刃,当真了得。” 这老者虽然瘦削,身形却很高大,即便不着锦绣,也透出身居高位的气势。他先瞥了眼地上那张巨大的虎皮,然后视线就转到了少年手中的风拓棍上。 “李观鱼,你在他这年纪,可有这本事?”老者微一侧首,向落后半步的官人问道。 “下官惭愧,少时开窍的晚,只知道斗鹰走狗,哪有这猎虎的本事。” 李观鱼面上苦笑,转而向风云游问道:“少年郎,你居何处,这虎皮作价几何?” “我叫风云游,乃大风山中的猎户,这张虎皮乃是赤虎君的皮子,要五百两。” 听闻两人对话,风云游估摸两人该是大梁朝的官员,但少年心中坦荡,虽然被打成重伤的四个泼皮还在边上东倒西歪的起不了身,依然据实以告。 大梁朝武风盛行,朝廷的集权也不如原本历史上的中国远矣,对于江湖上的复仇虽然也有立法,但向来形同虚设。 “这是赤虎君的皮子?”李观鱼闻言讶然:“你这皮子我要了。我李某人乃是平沙郡掌武司的武监,不占你便宜,五百两银一言为定。” 李武监略一转头打个手势,隔了十几米处立马有一平平无奇的路人快步上前,掏出了五张百两银票,交给了风云游。 “掌院有所不知,这赤虎君乃是大风山内有名的异兽,单论战力或可比得上一位浑然境的武者。您事务繁忙,如今正好又快要入冬,这虎皮便转送于您,若能抵御些风寒,也是物尽其用。” 李观鱼刚刚重金出手,却立马把这虎皮送了出去。 “你这厮,有这心思,不如都用到白狼卫与黑狼卫的身上。”老人笑骂一句,却未推辞:“若是到时被那谢经国在这赤沙城里造出了事端,这张虎皮可帮不了你。” “少年郎,我观你血气旺盛气神完足,正是心气高炽,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时候;但我等习武之人,却要知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的道理,千万莫要为了一时争强好胜,做出有违初心的事来。” 老人敛去笑意,复又对少年说道。 “我身旁这不成器的,就是赤沙城的武监,你以后若遇不平之事,可至赤沙掌武司寻他。” 说完,老者也不待风云游回应就自顾自地带着李观鱼穿过市集而去。 自始至终,都无人看那地上的陈安乐一眼。 第二十九章 报复 “阿游,今天你虽然把陈安乐打发了,但这血煞帮的纨绔衙内可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土伯把折叠整齐的油布放上了骡车,然后依次抬起骡子的四蹄,检查每个脚掌的蹄铁——不管风云游怎么劝,老人家就是坚持要马上启程回去,说是不能让村里的大家苦等。 “阿伯今日就回山去,再来就是两个月后,倒也没啥;但你一旦在这落脚了,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搅得你不得安生。” 检查完毕,阿土伯还是显得忧心忡忡:“还有几日就是那狂沙门的入门考,这几日你可不能出什么波折。我听说那城内的风雨楼虽然价格贵些,却从没有人会去那儿闹事。阿游你不如就去那儿要间下房住个五日,等你之后成了狂沙门的弟子,他们便奈何你不得。” 长辈叮嘱,风云游自然应是。 日头刚刚西垂,少年目送阿土伯架着爱骡远去,便回头往那风雨楼寻去。 风雨楼楼高五层醒目非常,位处赤沙城的中心区域,是这边疆郡城之内最为富丽堂皇的客栈。这酒楼对面,就是挂着金漆牌匾的“赤沙掌武司”,也难怪无人敢来这撒野。 就在刚刚,被阿土伯科普了一顿的风云游才知道,这大梁掌武院,乃是朝廷针对各地武事专设的部门。其职权范围从监察门派,收集见闻,到派遣缇骑追索以武犯禁者均有涉及;在各州府之中,掌武院还会每年开办府学,为各州武道种子的培养助一臂之力。 据说,脍炙人口的天地人榜,就是由掌武院评定发布。 步入风雨楼,风云游便知这所谓的富丽堂皇,也是按照定州的标准;那些飞檐漆柱、西域挂毯在见识过前世许多五星级酒店的风云游眼里,大抵就是个不过如此。 回想前世,少年住过的一些酒店光是大堂挑高就有十数米,堪比这风雨楼建筑高度的大半了。 “我要一间客房。” 柜台之前,风云游背着行李,朝掌柜的问道。 风雨楼的掌柜平日接待的多是富家子弟、达官贵人,眼见葛布麻衣的风云游跨进门来,还以为是要上门求活计的;但是再见着这俊俏少年昂首阔步,对楼里的装修布置一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样子,心中一凛,赶紧换了一副面孔。 “我们这的客房有三种,今日都有空置,不知客人要哪一种?” 掌柜挂着职业假笑,闻言说道。 “这甲上的是套间,三两银一晚;乙上与丙上俱是单间,乙上宽敞些,分别是一贯与半贯一晚。” 最便宜的丙上,一两银子也不过能住两日,这最贵的果然贵的离谱。 风云游此生虽然托生在穷苦人家,却没有心疼钱财的习惯,再加上刚刚用赤虎君友情赞助的皮毛换了五百两巨款,现金流更是充裕。在确认狂沙门的入门考是在五日之后,当下就预付了甲上房五日的房钱。那一副挥金如土的模样,让掌柜心中笃定这是哪户大家子弟离家出走,出来追寻侠客梦了。 “小翠,甲上三号房,快来领客人上去。” 应着掌柜的呼唤,一位豆蔻年纪小脸俊俏的少女就从边厢闪了出来,殷勤地将风云游引上楼去。 ······分割线······ 骡子一路颠簸,阿土伯很快就望见了城门,心中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然而,他却放心得太早了。 “就是那老头,给老子打!” 一道嚣张的男声从街边传来,阿土伯转头一看,发现是之前逃过一劫的苹果仔阿肆。 此前,阿肆叫人把陈安乐几个送回去后,思及在风云游面前的畏惧模样,越想越觉得糟糕。他害怕等陈安乐缓过劲来要找自己的麻烦,赶忙拉了几个兄弟,打算先来个戴罪立功。 “血煞帮办事,不想惹事的都给我躲开。” 眼见三条壮汉窜出街角弄堂,呼喝着朝着自己追来,阿土伯赶忙驱策拉车的骡子,可是还未来得及起速,就被身后赶上来的阿肆一把揪下了车。 “你这老头,让你躲!” 阿肆面对风云游时乖得像一只老鼠,此刻却凶悍无比,朝着被摔在地上的老人家,上来就是当胸一脚。 阿土伯吃他一摔一踹,差点没背过气去,好在经验丰富,赶紧双手抱头蜷起身子,只留下四肢和后背承受三个泼皮的攻击。 “住手!” 正当三人施暴的时候,却有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疾冲上来,一把推开围殴的众人,把阿土伯挡在了身后。 亮出帮派身份之下居然还有人出头,原本让阿肆有点紧张;尤其是见到那人身上穿着赭褐色的狂沙门弟子服,几个泼皮更是心惊肉跳。 但等到阿肆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和身上衣衫的补丁,以及手上刚采买的杂物,放肆而自信的笑容顿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哎呦,我说是谁这么古道心肠,管我们的闲事,原来是狂沙门的‘杂役弟子’莫询莫少侠。” 阿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脸的嘲弄。 “少侠今天敢出这头,是终于修出了流沙劲了?” 莫询听到阿肆的问话,顿时握紧双拳,惨白的面容也绷得死紧,但终究沉默不语。 “我们帮主威名赫赫,就是你狂沙门的薛、甄两位师兄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莫以为你穿了这身皮,我们就不敢动你。” 阿肆一边满脸凶狠地说着,一边还伸手捏住了莫询的脸,直到见到对方目中的畏惧神色,才得胜般的松开了手。 “罢了,今儿也就是给这不知好歹的老头一个教训,既然你要替他挡灾,我们血煞帮也卖你狂沙门一个面子。” 说完,阿肆呸的一声往莫询的衣摆上吐了口唾沫,便领着兄弟晃荡而去。 ······分割线······ 风雨楼内,风云游正坐在房内,准备享用晚餐——甲上房房费贵,不过三餐倒是免费,省去了少年觅食的功夫。 “公子,请净手。” 小翠端着一面铜盆,盛着温水,端到了少年的面前,就在侍女的身侧,已摆满了两荤两素一汤的丰盛菜式。 在风雨楼做过几年侍女后,有几分姿色的小翠自觉见过了世面,还识得礼仪,心气便涨了上来。再受那楼中女侍间流传的爱情话本影响,便一心也觉得自己配得上个富家潇洒公子哥,再也不愿意去那些泥腿子中间将就。 风云游刚入住时,小翠还以为来了一个离家出走的贵公子,服务可谓是殷勤备至。但眼见少年对于礼仪之类却是一窍不通,她才晓得这确实只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山中猎户”,态度也一下子平常了起来。 正在此时,房门口却是传来了叩门声。 “公子,外头有一个老人家找您,说是您阿土伯。” 第三十章 定点打击 风云游拾级而下,第一眼就看到阿土伯正被一位陌生青年搀扶着,身子佝偻地坐在大堂中的木椅之上。 眼见老人家的衣衫灰尘仆仆,面上泛着几块青紫,风云游当即运转观形之眼,视线透过衣衫,看到了他身上各处的青肿挫伤。 “阿伯,谁干的?” 风云游含怒问道,话语间暗含风雷。 “哎,阿游,我这是被血煞帮的那群人埋伏,打了一顿。”阿土伯叹了口气,似是说话时牵动了痛处,不由得咧了咧嘴。 “还好,蒙这位小哥仗义出手,帮忙把那些人拦住,我也只是受了点轻伤;这次换得的金钱,也都还在。” 说着,老人拍了拍一直揣在怀里的碎银包裹,显得很是宽慰。 这倒不是阿肆那帮泼皮不起贪念,而是血煞帮帮主陈平之治帮极严。在收例子钱、经营赌场当铺之外,陈平之严禁帮众在这赤沙城内做偷抢银钱、骚扰妇女之类的绝户勾当;若是今日阿肆犯下了光天化日抢人钱财的事由,说不得当夜就得被打断条腿逐出帮外。 血煞帮虽然有的是敢做刀尖上买卖的匪徒,但若是把山民们的卖命钱夺了,说不得过个半月就得被风家村几十号男丁带着弓刀过来堵门,拼不拼得过先不说,若是惊动了“狂沙”古奇、“鸣鹤剑”张鹤卿,或者掌武司武监李观鱼,那可真是灭帮的惨祸。 风云游闻言,强行压下怒气,这才来得及端详边上救下了阿土伯的青年。 这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体型消瘦,身高比风云游稍矮些,面上鼻梁高挺、眉黑如墨,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他眼中毫无自信,全无年轻人该有的飞扬意气。 “这位兄台,多谢相助,今日若不是你,我阿伯还不知要被伤至哪般境地。”风云游真诚感谢道,说着还肃容作了一个长揖。 青年自走进这装饰豪华的风雨楼,就是一副拘束模样,现在受了风云游一礼,更是不知所措;每当少年望向他,都不自觉地转开视线,不敢与人对视。 风云游见状,再看到此人身上衣衫的补丁,心中猜测他定然是城中穷苦人家的子弟,心中更感慨其见义勇为的不易,马上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要塞到他的手里。 少年的慷慨让跟随下楼的小翠和边上的掌柜(掌柜类似店长,不是风雨楼东家)心中惊讶。任职于此,富家公子的极致奢华他们见得多了,但能为了“一点小忙”就掏出了百两银作为报酬的主,还真是不多见。 这位公子倒是有些重义轻利的侠士作风,掌柜的想到。 不过,青年虽然穿着寒酸,却死活不肯受风云游的谢银;到了最后,风云游也只是问到了他姓莫名询,其他一概不知。 莫询走后,风云游将阿土伯带回房内安置,又让小翠帮忙唤来了郎中。好在老人自我保护到位,受的也都是些硬伤,问题倒是不大。 只是这晚饭之时,阿土伯的教诲就没停过。 “阿游,阿伯有一句劝,你可要听进去。我知道你年纪轻火气大,但是老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阿伯我挨了这顿打,这事到了这就算是完了,你可别再去招惹人家。” 阿土伯拉着风云游的手,一脸严肃。 “那血煞帮帮众数百,都是狠辣之辈,你能打一个打五个,还能打一百个,还能天天打吗?当务之急,就是进了狂沙门,其他的你就听你阿伯的,都别往心里去。” 最后,在风云游的再三保证之下,阿土伯才愿意回房睡觉。 是夜,少年努力地观想风平浪静与海阔天空,尝试从各个角度辨析自己应该忍气吞声的理由,最后却是难得失眠了。最后,直到风云游反复观想意行之力以一念代万念的法门,运转神足之力数个周天,才终于得以平复心情。 ······分割线······ 第二日,待用过早饭,风云游将阿土伯陪至了城门口,目送他消失在视野之后,却未回往风雨楼。 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风云游心中又退又忍了一夜,最后还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亏,今早差点连移山之力的晨功都练不下去。 为了在阿土伯面前装个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样子,他几乎用出了洪荒之力。 “市集,当铺,妓院,赌坊……” 趁着老人家不注意,风云游今早就把血煞帮帮众的几个出没之地从风雨楼掌柜那问了过来。 掌柜还以为自家客人是不想去有泼皮混迹的地方,自然知无不言,浑然没看出风云游眸子里那猛兽捕猎的犀利。 城北,赤沙城集市。 每日清晨乃是赤沙城集市最为热闹的时候,各种肉饼小吃的香气弥散,勾引着过客的馋虫。 风云游迎着人流迈入其中,刚开始搜寻着仇家的身形,就锁定了四个汉子——也怪血煞帮那百无禁忌嚣张不羁的气质在众多平民之中恍如夜中星火,太过夺目。 毫无犹豫,风云游大步流星地朝几人径直迫去,左眼透视神通一开即关,就通过几人胸口的血手纹身二次确定了身份。 四个混混刚刚在隔壁小吃摊吃了顿霸王餐,此刻正倚着街边打量着来往行人,享受着他们的畏惧,风云游那目的性极强的行为马上就被几人发现。 “小子,你TM看什么看?” 四人中一个身高一米六的矮子一脸狠厉地喝到。 风云游闻言面无表情,快步不停地行至此人面前,伸手将他的面门一把按住,大臂发劲一摔,就把这矮子糊在了地上。 青砖脑门一碰,只听咚的一声,这厮当下不省人事。 “你要干嘛?!我们可是血煞帮的人……” 眼见平时砍人最凶的同伙屁都没一个就生死不知了,甚下三个血煞帮众一下子有些懵——他们这些好勇斗狠的泼皮平日结仇太多,一下子都还不知道是哪一路的恩怨寻了上来。 “是血煞帮的就好。” 就这一句话的当口,风云游再进一步,右手闪电般前扣,将第二人的头顶锁在掌心,下一刻,肩臂力发沛然,把这人硬生生地压得双膝跪地。 咔嚓声中,也不知碎了的是骨头还是砖头。 风云游伸手轻推,把惨号的第二人拨到一边,再大步一跨,就站在了第三人身前。这人慌忙之中还未自腰间掏出刀子,已被风云游左手大耳刮子抽得吐血横飞。 同伴的惨叫声中,仅存的血煞帮帮众对上了风云游森然酷厉的眼神,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记住了,揍你之人叫风云游。” 少年眼见这人两股战战,裆中黄水滴溅,登时被恶心得下不去手。心中不想打出人命的风云游思及剩下三人也需要及时的救治,便放了他一马。 话一说完,风云游就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市集里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几位凄惨的血煞帮帮众指指点点。 第三十一章 倒贴 赤沙城北的绿柳巷,乃是城内出名的烟花之地。 绿柳巷说是巷,这些年在巷内一众生意红火的青楼众筹之下,倒是路面越来越见大气宽阔。 此时正是中午时刻,大部分的风尘女都在午睡补觉,整个巷子里没有华灯初上时的繁华,只余几个生意实在不好的老鸨还在街上揽客。 小婵楼的婵娘正倚着楼门发愣,百无聊赖中却见到巷子口进来了位容貌俊秀器宇轩昂的年轻后生,这位近日生意不好的老鸨连忙迎了上去。 在婵娘眼里,虽然这位年轻人的穿着朴素,但干她们这行的,客官的样貌才华和银子一样也都是硬通货——凭着那张俊脸,就算是打个一折楼里的姑娘们也会愿意做次生意。 正好也是借这光改改连日来的晦气。 “呦,这是哪家的俊哥儿,要不要来我们小婵楼里坐坐,喝杯热茶?” 婵娘热情地说道,她对面的自然是一路问询找过来的风云游。 “多谢大娘,今儿就不必了,我有要事。” 被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鸨一拦路,风云游顿时鼻子里都塞满了脂粉气。 少年的一句大娘如同一支利箭直插在婵娘的心脏,气得她眼皮直跳。 若非你生得俊,我不把你的皮撕下来,老鸨心中想道。 “呵,来咱这绿柳巷子,还能有啥要事啊?小哥儿这是和哪家的姑娘有约了吗?” 她还不死心。 “抱歉,我不是来找女人的。” 风云游礼貌地说道,一双眼睛却越过婵娘,开始在巷子里搜寻起来。 “对女人没兴趣你来这条街?哎呦,小哥,在姐姐这儿不用这么多遮掩。”婵娘做作地一捂嘴,咯咯笑道:“男人嘛,来这就是个嫖,要不,姐姐给你个便宜价?” 说着,婵娘还送了个大大的媚眼。 “大娘,我不嫖你,我嫖他。” 话毕,风云游已越过拦路的老鸨,朝着二十几米外一个身高近两米体型如牛的汉子走去。 这俊朗小哥是啥口味? “哎,小哥,那是管街的佟哥,他不卖的!”虽然心头又被捅了一刀,但眼见少年径直朝前行去,婵娘还是出言提醒道。 这话却是被那大汉听见了。 “怎么的,小子,皮痒了?” 大汉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敞开的马褂中间露出了一个深赭色的手型纹身,巨大的身形仿佛是头人立而起的灰熊。 顿时,街上众人都看了过来。 当初血煞帮做大的时候,就是佟城凭借过人的体格和一股子凶性带人抢下了绿柳巷的地盘。如今的他乃是血煞帮在绿柳巷的管街,负责摆平此地所有不服,也是陈平之座下的几个话事人之一。 “皮没痒,拳头倒是痒得很。” 风云游不屑笑道,脚步不停,神情轻松得如同去自家鸡圈里抓只鸡。 “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和我这么说话。”汉子气极反笑,当即动手。 婵娘看见佟城拉开胳膊,抡圆了就是一个耳光朝着少年的俊脸甩去,心中不由得默哀这世间又少了个美少年。 但这一巴掌却是被挡了下来。 围观者们眼前一花,没看见什么动作,就发现佟哥的右手手腕被那少年擒在了手里。汉子那常人大腿般粗细的胳膊上肌肉条条束起,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竟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下一刻,风云游右手握拳,浑身如同长弓张满,力量的美感一闪,就随着那山洪崩泄般的拳头贯入了大汉的小腹。 望着少年出拳刹那,那翻卷的葛布衣衫下隐见轮廓的肌肉线条,婵娘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青葱少时,不知不觉霞飞双颊。 “嗬,嗬。” 一击之下,佟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然后软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蜷缩成了一副婴儿模样。 此时的壮汉,一张满是横肉的宽脸上只剩下茫然,好似回到了刚出生时的纯洁,再无一丝凶戾之气。 “还有谁……” 风云游转身,环视了街巷中的看客一眼,然后视线停留在几个泼皮身上,云淡风轻地问道。 “是血煞帮的?” 被这俊俏煞神看着,那几个血煞帮帮众吞了吞口水,双手不自觉地掩住了胸前的衣襟,当起了缩头乌龟。 “听我一句劝,出来混别怕死,怕死的,就千万别出来混。” 风云游嗤笑一声,旋身信步,就往绿柳巷街口走去,说不出的从容潇洒。 “小哥!”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人追上叫住,少年转头一看,正是之前拦路的婵娘。 “小哥,你这事儿也办完了,要不要来我小婵楼坐坐?” 三十好几的老鸨细声说道,却是面目含羞、两颊生靥。 好似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娘。 “姐姐,给你免费。” 风云游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 “多谢大···姐姐的好意,还是下回吧。” 少年说完,便疾步而去,徒留身后婵娘什么“倒贴少些也行的”的呼唤。 ······分割线······ 血煞帮帮众数百营生不少,但要数来钱最多最稳定的,还是赌场生意。 赤沙城南,分布着血煞帮经营的三座赌档,其中规模最大赌客最多的,就属这鸿运斋。 斋名鸿运,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当然,这彩头从来就不是为赌客讨的。 午后,时辰还早,但这鸿运斋里已经挤了不少赌客。他们之中许多人一早就来此,便是午饭也是在这斋内用的。 “大还是小,买定离手啊。” 赌桌上,荷官将手里混着三枚骰子的骰盅扣下,高声叫道,霎时,大小筹码被各位赌客抛入场中,押大押小的呼喝此起彼伏。 “我押围四!” 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瘦弱书生咬了咬牙,猛然将自己手中最后的百文钱筹码放入了赌桌正当中的红色漆格之内。 在骰宝的玩法中,三个骰子出的四至十点为小,十一到十七点为大。三个点数一样则称围骰,大小通杀。 这围四,就是押三个四。 “厉害了啊钟哥儿,围骰那可是一赔一百五,你这要是翻了,就是整整一十五两银啊!” “有魄力啊钟哥儿!” 赌桌边上,顿时一阵叫好之声,那火热的声势,仿佛为他注入了能量,让原本脸色惨白的书生稍稍回复了些血色。 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的错觉。 骰盅一开,三枚骰子乃是一一五,便是连个四的影儿都没有。亏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钟书生心气一泄,晃着身子差点就要栽在地上。 “哈哈,果然是小啊!老子这手气硬是要得!” 再度沸腾的气氛之中,自有随旁站立的女侍为赢家派彩,哪还有人记得输光了的钟书生呢。 第三十二章 连胜 当风云游走入街口的时候,一位身穿长衫的书生正垂头丧气的走出鸿运斋。 显然这是一位被赌桌吞掉了所有银钱的可怜人。 但奇怪的是,这书生脸上瞧不见什么悲哀,只余些许麻木,好似一走出了人声鼎沸的赌档,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由——便是午后的暖阳,照在这人身上,也只透出了股阑珊腐朽的味道。 风云游见他神思不属的往外走去,行至一半却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伸手从衣衫最底下摸出了一个挂在胸口的玉佩,眼中挣扎神色不过一闪,就被无边的贪婪碾过。 呵,一场纵赌百家贫,后车难见前车覆。 看着书生毫无犹豫的走入了鸿运斋对门的当铺,风云游心中知晓,这已经是个不值得帮助的活死人了。 鸿运斋前,有两个血煞帮的帮众倚着石貔貅分立门口,眼见生面孔过来还艰难的给出了一个“和蔼”笑脸,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 没管他们,风云游径直入内。 一入赌档,少年耳边各种喧闹杂音顿时蜂拥而至,细细分辨,其中有开骰前疯狂的吆喝,赢钱了歇斯底里的狂喜,还有赔光后万念成灰的哀鸣。 赌场排场不大,还算宽阔的门厅里挤了七八张赌桌,可以同时供几十个人上桌参赌。风云游扫视一眼,发现大部分赌客是在玩骰子,仅有的两张牌九和麻将桌边,墙上还挂着“大杀三方”的条幅。 作为第一次来的生面孔,风云游一入门就有一位侍立的小娘上来将其引到柜台处换筹。鸿运斋中玩的不小,最小的牙筹也是二十文(近似理解成二十元)。风云游掏出十两的官制银票,换成了一竹筒的各色牙筹。 一手提着筹码,少年晃晃悠悠的也混入了一张玩骰子的赌桌旁——牌九、麻将都是赌客对杀,只有这个骰子乃是赌场坐庄。 “骰子落地,买定离手啊。” 荷官右手执盅,将桌上散着的三个骰子一把抄起,然后在一阵清脆的碰撞声中,复又扣回桌上。 “我押大!” 当了家传的玉佩换来了三两银,钟书生在这赌档里说话声音又大了起来。 “我觉得这把是小。” 风云游轻声说道,将一支百文的牙筹压上了桌,无人注意到他左眼中无形波纹闪过。 骰盅一开,果然是小。 桌上赌客输赢各有,容色冰火两重。 收筹派彩之后,又是第二局。 “各位客人请下注。”荷官说道。 “我感觉这把是大。” 抢在众人之前,风云游率先说道,然后再次将百文的牙筹放上了桌。 “你觉得大有什么用?我觉得就是小!” 或许是看到风云游赢了一把,连续押错的钟书生针锋相对道。 骰盅一揭,风云游又胜了一局。 “呸!我这是什么霉运?” 一位光头短赌客输光了手中的银钱不满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引得身边之人都面现厌色。 “小哥,连赢两把手气不错啊,能不能借点筹码给老哥?” 光头赌客看到少年年纪小,手中又擎着满满一筒牙筹,便挂上个假笑,一副社会人的样子空口化缘;可风云游只当是充耳未闻,连一眼都懒得瞥。 眼见风云游施施然的把赢来的筹码收回,光头顿时觉得受了轻视,正要发作的时候,便见到了赌档内那些血煞帮帮众冷冷的视线,只得收回脾气,默默的下了桌。 骰盅吞下三枚骰子,在荷官的手上凌空舞了起来,好似又过了一个轮回。 “二、二、四,小!”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风云游这已是押中了第五轮。 连中三轮在这赌档内的老赌客眼里,那是稀松平常,连中四轮则不算多见,但是连中五次,可就很是稀罕了。 “嘿嘿,小哥,看你这面孔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吧。这新人的运气果然是红火啊” 一个自来熟的圆脸赌客胳膊扬了扬,似乎想搭到风云游的肩上,但是与少年静如止水的眼神一对,就讪讪的放了下来。 “还好老哥刚刚这一把跟着你押,总算是开了张。” 另一边,与风云游对着押大小的钟书生连输了五把,当来的银子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这小子怎么能连赢了五把?这不是有鬼吧?”他抓狂的吼了起来。 “你都能连输五把,怎的别人就不能连赢五把?”却是刚刚跟着赢了钱的圆脸老哥揶揄道。 荷官手腕一振,骰盅左右翻飞,这是第六把了。 这一次,一桌赌客都没有急急忙忙的押注,反而是等着风云游开口说话。 “这把,我压全围。” 众目睽睽,风云游依然云淡风轻,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整个筹筒压在了全围的漆格上——这全围乃是说三个骰子的点数全然一致,若是中了,能赔二十四倍。 霎时间,众人哗然。 “小哥,你这可使不得啊,老哥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这赌博大忌就是脑热上头一把压下去全部身家,而且,这可是全围啊!” 圆脸赌客好心劝到,但风云游却是神色不变,不为所动。 “跟,老子跟了,你小子运势这么旺,说不得就有了。”也有赌客面上一横,便也抓了个牙筹下在了全围的漆格里。 最后,十几个赌客,却是有了五六人决定跟着风云游毅然下注。 “开,荷官,快给老子开!” 听到有人下了十两多银子的全围,好多别桌的赌客都围了过来,把风云游这桌包得水泄不通。 随着荷官的手按上了骰盅,赌客们俱是牙关紧咬、屏息以待。 盖子一掀,众人定睛敲去,这三颗骰子依次而列,正是三个五。 十两一把就换成了二百四十两,这种事便是经年的老赌棍很多也未见过;瞬间,整个赌档沸腾了。 “这,这真是……”此前跟了风云游一注的圆脸赌客这次也下了半贯,眼见自己中了,只觉得一股子热流从心脏涌到了头顶,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一把就帮我滚了十二两,小哥,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一把之后,跟注的赌客们喜不自胜,犹豫了没跟的则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而就在场中众人宣泄情绪,两位女侍分别收筹派彩的时候,那荷官却已慌慌张张的直奔赌档后厢而去。 第三十三章 捉千 赌档后厢之中,鸿运斋的镇场大手子“耳通灵”申屠囚正靠着竹椅磕着新鲜炒熟的瓜子。 “申屠师傅,不好了,前面来了个少年,已经连赢了六把了。” 荷官一路疾跑进来,人还未到声已先至。 闻言,申屠囚却是眼皮都懒得抬:“瞧你那样,不就六把,急什么?” “不是啊师傅,那小子第六把中了个围骰,一把就提了二百四十两银,算上跟注的,我们一把要赔三百多两银子!” 听到这数字,申屠囚这才知道不好,双手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鸿运斋虽然赌客众多,但每日赌桌上的总流水也不过几百两银,最后落进血煞帮口袋的不足十分之一,这三百多两可抵得上半个月的净利润。 申屠囚从后厢出来,便见到赌档内的气氛火热,赌客们就算是没赢上的,也为这“杀庄”事儿感到兴奋,更有许多人正吆喝的赶紧开下一把。 “呦,这不是申屠大师傅吗?”有相熟的老赌客唤道:“怎么还惊动了你的大驾?” 申屠幼时就在这赤沙府街上厮混,最后却是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学成了一门听骰辩音的本事,靠着赌场攒下了不小的身家。可惜这赌博终究不是靠规矩与技术就能稳吃的地方,为了能保下齐全的四肢,申屠囚不得不投身帮派门下,兼着这大师傅的位置,偶尔也弄些手段宰几只肥羊。 “我在后面听说有位客人连赢了六把,心中惊讶,这不得出来探看探看。”申屠说道。 “行啊,那你看着呗,来,快开下一把。”之前赢了十二两的赌客颇有些急不可耐。 “诸位先别急。”申屠两手下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顿时,有几个赢了钱的赌客不干了:“怎么?你们鸿运斋只让输,不让赢啊?” 事实上,赌场当然是只让输不让赢的,但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哪里来的傻子上门送钱。 “各位,我申屠囚忝为地主,自然要保证我们鸿运斋这场子的公平公正。” 申屠囚一副一心为公的模样说道。 “小兄弟这连赢六把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且容我确认过没有问题,我们再继续如何?” 虽然靠着风云游赢了钱,但在在场的老赌客看来,连赢六把且每把都在开盅前发出“预报”,这也是有些匪夷所思。 “那你要如何确认?” 风云游饶有兴致地问道,好似在看一场表演。 “不如小兄弟与我单独赌上三把?”申屠囚说的是问句,但人已经走上了赌桌,显然没有留下选择的余地。 在风云游无可无不可的表态下,赌桌马上被清空,只余下申屠与风云游两人。 “阿伦,取一枚新骰子过来。”申屠对着荷官下令,很快,四枚骰子在桌上一字排开。 “小兄弟,我们两人成局,就改完‘骰子格’吧。” 这骰子有六面,其中一点和四点漆为朱红。骰子格乃是四枚骰子的玩法,总体原则是浑花(四枚同点)为贵,浑花之中又以红色为贵。四枚四点称为“满园春”,又叫“堂印”,为最高之彩;其次为四枚一,称“满盘星”;以下为四枚六,叫“混江龙”,四枚三,乃“雁行儿”。 在申屠囚看来,风云游连赢六把,就是靠着听骰的本事。申屠囚从小就修习听骰之术,最高极限就是能听出四颗骰子的点数,心知要听清四颗骰子可以说比三颗难了数倍,便以此反制——作为边陲之地小赌坊的大手子,他只知道手法、机关与听骰,哪里还能知道世上有无形透视、真气遥控之类的招数。 若是九泉之下自矜世家豪门的后知野知道了自家左眼被用在了这般行当上,恐怕要气的还阳。 申屠囚居于赌桌后,与风云游相向而立,立足如生根,起手如游龙,将桌上的一列骰子尽数吃入骰盅,繁复而利落的动作一起,骰子们便如乡间民乐般热闹起来。 片刻后,只见申屠囚翻手扣腕,叮当声霎时被杀尽。 “小兄弟请下注。”镇场大师傅五指一并,邀请到。 “我押大。”风云游云淡风轻的说着,就将手上共两百五十两带半贯的牙筹全部推到了桌上。 此时,赌档之内已无赌客游玩;所有人都围在两人的赌桌边,见得风云游这般豪气,亦是一声惊呼——这下,不少人都回过味来,意识到这少年就是冲着这鸿运斋来的。 申屠囚见风云游听骰下注面色不改毫无犹豫,心道这小子的功夫不下于己,若是不用点盘外的招数,恐怕难以全胜。 “十九点,恭喜小兄弟又中了,派彩吧。” 骰盅没开,申屠就面带笑意的说道,显然也是听出了点数,他一掀盖子,果然四颗骰子是四四五六,大。 见着两百五十两半贯,又变成了五百零一两,不少人眼中都放出了绿光,但也有心思缜密些的赌客心中暗叫不好——就冲申屠囚那沉稳的样子,要把这五百两带出鸿运斋的门,可不那么容易。 铿声脆响,骰子落地,这是第二局。 “小兄弟,这把如何?”申屠囚看着老神在在,身子却悄然靠在了赌桌之上。 “这把也是大。” 左目波纹一闪,风云游便知骰子点数乃是三三四六,押上筹码,买定离手。 “哦,我看这把是小。” 申屠囚一边说着,伸手在赌桌背面边缘的隐蔽处轻轻一摸,骰盅之下的四个骰子就轻巧的翻了个身,那极轻微的声响,正好被他的话音遮掩。 话一说完,申屠右手一揭,就现出了一一二三点数的四个骰子;赌桌边上,霎时吵闹不堪,遗憾者有之,像钟书生之类的幸灾乐祸者也是不少。 “阿彩,收筹吧。” 申屠囚直起身子,嘴角挂上的不屑的笑意。 “少年人,这江湖之中水可深得很,别有了点本事就到处晃悠,说不得就得淹死。” 申屠说着,抬眼想欣赏下对手输光筹码后的绝望表情,心中还期待着他做些垂死挣扎的戏码——在鸿运斋,从前也有输光了的赌客不服闹事,但最后就没有能囫囵出去的。 可惜,在风云游的脸上,他只见到了玩味的笑容。 “你们这,出了老千是个什么说法?” 风云游一句话出口,场中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老千,这可是赌档中忌讳里的忌讳,一家赌档要是被证实出千,那就是完了。 “小子,说话小心些!”一听这话,场中冷眼旁观的五个血煞帮帮闲中立刻有人出声喝道。 “唉,别吓着人家小朋友。” 申屠囚却是摆手挥退了那人。 “小伙子,我劝你愿赌就要服输,老老实实学了这一课,赶紧从这门出去,省的待会现了血光,坏了大家的手气。” 赌档镇场师傅看似和气实际上高高在上的说道,眼里尽是嘲弄的目光;风云游的身边,那个跟着挣了钱的圆脸赌客也私下拉扯少年的衣摆,示意不要再接话。 但风云游却没理会,只是再问:“我问你,出了老千是个什么说法。” 这小哥儿怕不是个愣头青?圆脸赌客心中叫到。 “呵?小伙子还挺倔啊。”申屠囚眼中恶意隐现:“我们鸿运斋里要是抓着出千了,怎么也得断只手脚吧。” 望着风云游,申屠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心中天真的以为本事和规矩最大,最后却被血煞帮的恶汉莫须有的绑了,毒打了两天两夜。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这世上本事和规矩都算不得数,只有这拳头,才是最大。 等会,这少年也会知道这一点,他想着。 第三十四章 百倍收益 “一只手脚,行。” 风云游分开身边挤着的赌客,走到骰盅边上,两指捻起了一颗骰子,放入手掌一撮,就把其碾成了两瓣。 “那烦请申屠先生解释下这好好的骨骰之内,为什么要嵌进去根铁芯?” 风云游嘴里说着,就把手中的骰子递给了身后的赌客,然后双手并用,又将剩下的三颗骰子尽数压开,递给了旁观的众人。 看到风云游压开了第一个骰子,申屠囚就心道不好,但是还未来得及阻止,四颗骰子已尽数到了赌客们的手中。 “还有这木桌之内,为何要掏空了装上个裹了油的磁石?” 正当申屠囚面色铁青僵在原地的时候,风云游左手握拳食指骨节微凸,又一拳轰在了红木赌桌的桌面上。 木屑飞溅之中,众人望去,正见到桌内被掏出了个矩形空槽,里头嵌着块方形磁石。 实际上,在风云游一开始进门的时候,他的透视神通就发现了桌子里的玄机,正是凭借于此,他才会坐上这赌桌——反正不管来者赌技如何,他只需在关键时刻打破桌子,那便是个黄泥糊裤裆的局面。 果然,机关一现,赌客们当即群情激奋,各种辱骂都响了起来。 此刻的申屠囚再也不复之前的洋洋得意,他不知道待会儿这少年会如何,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这张赌桌以及这些骰子,都是申屠囚找的外地的工匠匿名定做运回赤沙府的。桌子的做工极佳,木材之间几无缝隙,外头再用厚漆一沏,不可能有人能看出端倪,而骰子则经过严格的测试,保证其内的铁芯不影响重心,没有大次数的投掷,几乎天衣无缝。 赌桌与骰子设有机关一事,就算在这赌档之内,也只有申屠囚一人知晓。这面生少年看着是第一次来,怎么可能对这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有知情者告密? 申屠囚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理不清思绪。 “好你个鸿运斋,好你个申屠囚,好你个耳通灵,原来是用这等下作机关坑害你爷爷,我今儿……” 出千的道具赤裸裸地摆在面前,钟书生顿时觉得自己屡战屡败之节就是落在此处,拍着桌子便大喝出声,可吼到一半被边上血煞帮的头目两眼一瞪,就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鸭子,喑哑了下去。 就在刚刚混乱的当口,血煞帮众有几人已经悄悄守住了鸿运斋门口,显然是不想把场中之人放出去。 “这位小兄弟,鄙人血煞帮管街赵甲,刚刚这事有些误会,我们不如到后厢细谈?” 这血煞帮的领头汉子刚刚还对着钟书生恶行恶相,转个身就换上了一副笑面,对着风云游邀请道。 赵甲多年来分管血煞帮鸿运斋的地头,心中知道这出千之事有多么关键——只要今日这赌档内的境况有鼻子有眼地传了出去,莫说鸿运斋,便是血煞帮剩下的两个赌场都要元气大伤。 “铁芯磁石物证俱在,哪里来的误会?”风云游嗤笑道:“刚刚申屠先生自己明明白白地说了,鸿运斋中若是被抓住出千,怎么也得卸下条手脚来,你这个管街的怎么还不动手?” “小兄弟,这人在江湖混,话可不能说绝,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赵甲一听,就知道这少年不欲善了,言语间的威胁之意立刻溢于言表。 “做我们血煞帮的朋友,要说就能趟平这赤沙城可能有些勉强,但若是成了我们的对头,那可绝对是无路可走。” 汉子说着,一双肌肉虬结的胳膊就朝着风云游的手腕抓来。 “嘿,我这人,还就喜欢在没路的地方趟出条路来。” 风云游放声笑道,胳膊一支,把侧面迫来的赵甲推飞出去,再疾行两步,就把欲往后躲的申屠囚擒了回来。 “你是选手还是选脚?”风云游揶揄道。 肩膀被风云游抓着,申屠囚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上了个几十斤重的枷锁,再被这少年清冷的话语一问,整个身子都筛糠般的抖了起来,哪里还能利索地回话。 “你不选,那就这只左手吧。” 说话间,风云游右手沿着申屠的肩膀顺下,钳住了他的手腕拍在了桌面上。还未等这老赌棍的求饶声音出口,少年的左手已如锤头般砸在了其手背之上。 木断骨碎的声音中,申屠囚的左手和其下的红木桌面都一片糜烂。 申屠囚的哀嚎一起,旁观的钟书生浑身就是一个激灵,作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连只鸡都没杀过的读书人,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红白惨相,现在想起自己之前还与这狠人争锋相对,顿时后悔不迭。 事实上,只有风云游自己知道他这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申屠的左手看着虽然唬人,但只要好生休养就不会落下残废,只是康复以后,这只左手就再也玩不了那些精巧的千术手法了。 “好好好!”横飞出去的赵甲才被手下搀扶起来就见到了这般画面,脸色紫得就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他双臂一挣站直了身,当下就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刃含杀气的短刀。 “小崽子,今儿爷爷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犯了血煞!” 战端一开,赌客们就如同畏缩的牛羊一个个的都往赌档的边缘躲去——大门口那儿被两个血煞帮的帮众持着明晃片刀堵着,没人敢去用身子试试那刀利不利。 赵甲前冲几步,反手一刀就向风云游扎去,那力道与手法,浑然就是要命的样子。 辣手取命,杀鸡儆猴;这就是事急之际赵甲想出的办法——只要把这软硬不吃的刺儿头宰了,到时血涨人威,再撒点银钱,剩下的逐利之徒不难打发。 至于范命案的风险,他此时已顾不得。 刀光如刺,刀风如割;赵甲此刀不留余地务求夺命,气势与风云游昨日所见的泼皮出手大不相同。 但在观形之眼看来,还是太慢。 当风云游一记正蹬轰中赵甲胸口的时候,那刀尖离它的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 中了这一脚,这条小两百斤的汉子好似纸糊木雕,整个倒飞回去,硬生生砸塌了一张硬木赌桌。大量的血沫自他嘴里涌出,洇湿了前胸的衣衫。 这一下,赵甲却是有人搀扶也站不起来了。 “这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楞头青。”圆脸赌客望着这一幕喃喃道,“这奶奶的是条猛龙来浅滩戏王八来了。” “你才是王八!”钟书生听见了身边的话语,不服回道。 你们这帮白丁算个王八,那我怎么也得算条乌鳢吧?他想道,小爷可识字呢。 赵甲这管街一倒,手下那七八个喽啰拔了刀便冲上来报仇。但这些技法生疏未曾习武的泼皮表现更是不堪,几息之间就被风云游抽陀螺般的挨个抽倒。 一面倒的搏斗落幕,赌档之内的狼藉桌椅间,只剩风云游一人站着。 这天下果然拳头最大,只是没想到,这少年两只拳头却比这赌档内所有的血煞帮帮众加起来还大——心中这般想着,申屠囚却是痛昏了过去。 “七局七胜,共一千零二两。” 少年拾起木桌上倾倒的牙筹筒,信步走到柜台前,对着双手抱头躲在木柜之后的几位女侍说道。 “一千两就行,那二两你们拿去当赏钱,回头就说都被我拿走了。” 眼见少女们都是一脸惊容,风云游还体贴地给出了一个微笑。 只是他虽然笑得和煦,但映着周遭那些倒伏昏迷的汉子,怎么也没法让姑娘们觉得宽心。 第三十五章 噩耗 一下午的功夫,十两变成了一千两,这买卖可硬是要得。 赤沙城的大街上,风云游披着晚霞走着,心口被那叠凭本事赚来的银票烘得火热。 青狼皮就三两,狼王才三十两,就算是我豁出性命拼得的赤虎皮也才五百两。少年想起自己这两年的打猎生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心头颇为那些逝去的豺狼虎豹们不值。 也难怪后家能成为这大梁朝四大世家之一,就凭这眼中的神通,岂不是人均赌神,怕是满门上下都没人识得“穷”这个字。 在今日连挑了血煞帮三处地方之后,风云游终于觉得心头的恶气出尽。但一家黑帮就能在这赤沙城中有这偌大的威风与气焰,也让他对这武道昌盛之世朝廷控制力的虚弱有了更多的认识。 只是不知道那日对阿土伯动手的三人今日有没有逃过一劫。风云游想到这儿略微有些遗憾——此前阿土伯为了熄灭阿游报复的心思,刻意没有透露那日打他之人的容貌。 “狂沙门的入门考还有四日,我明日先去那匠人处把这风拓棍的最后一个寒铁箍给打上。” 隔着几条街,风雨楼傲视赤沙城的五层楼顶已历历在望。 ······分割线······ 赤沙城陈府坐落于城东,乃是四进四出、二跨并联的大宅。这座宅邸不仅仅是陈家老小的居住地,也是血煞帮的帮派总堂所在。 陈安乐所在的偏跨院落内,一位苍老的郎中正佝偻着身子坐在矮凳之上,给木床上的壮实大汉诊脉。 “曲叔叔,佟叔他怎么样了?” 木床一旁,陈安乐焦急地问道,而床上卧着的,正是午间被风云游一拳打翻的绿柳巷佟管街。 “佟城他是下腹内受了震荡,脏腑受创不轻,不过倒不碍性命。” 郎中抚了抚灰白夹杂的长须,转身说道。 “不过这脏腑的伤势最伤元气,佟管街本身又是日中则昃(太阳偏西)的年纪,恐怕就算静养后身体痊愈,健康也不复旧观了。” 这郎中乃是陈平之的老友,血煞帮的“御用”大夫,陈安乐对他的话语自是信任万分。一听之下,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就在一个时辰前,院子的前厅里,阿肆还在对着陈安乐吹嘘自己是怎样机智敏锐地堵到了出城的阿土伯,然后把他一顿好打。 “若不是狂沙门那个废物点心莫询出来横插了一刀,那老头现在都可以入土了。”当时阿肆一口把手里的苹果嚼得汁液横飞,一边得意地说道。 今日午饭前,陈安乐听闻手下来报,说市集处有几个帮里的帮闲被那风云游打了,他那时还没有当作什么大事——毕竟那猎户愣子昨天连他这少帮主都说打就打,又被阿肆这家伙寻机报复,多少总要闹点事出来。 没想到这午时没过多久,肚里刚下去的面汤都还没消,这不省人事的佟叔又被人抬了进来。 离开厢房回到前厅,忍耐许久的陈安乐终于爆发了,把会客厅内的两对花瓶连带着桌上的玉石摆件全部摔了个粉碎——这一通摔,就是去了小百两银子。 弯着身子陪在旁边的阿肆看得是心惊肉跳,心中隐隐感觉闯了大祸,连忙一个劲儿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撞上了少主的霉头。 “这个风云游,简直是欺人太甚!” 陈安乐巡视了一圈,发现能摔的东西已经被摔了个遍,只得一拳砸在了木桌上。 “从来只有我们血煞帮寻他人的晦气,这小子仗着有把子力气居然敢对我们打击报复,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正当血煞帮的少主与狗腿寻思着如何报复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呼喝。 “不好了安乐哥!”院门之外,一位帮众人还没进来,大嘴巴已经吼开:“安乐哥,鸿运斋出大事了!” 鸿运斋一个月能净赚五六百两白银,乃是血煞帮各项营生里的顶梁柱,听闻鸿运斋出了事,陈安乐心里咯噔一下,眼皮更是跳个不停。 “鸿运斋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他冲上前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喝问道。 “午后来了个少年,连着赢了六把不说,最后还拆穿了申屠囚的出千手段。”帮众一边说道,一边还喘着大气,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这少年废了申屠囚的左手,甲爷还有斋里的其他兄弟便与他动手,结果都被打成了重伤,尤其是甲爷,现在都还没醒。”帮众急切地说道:“听醒来的兄弟说,在场的赌客都看到了申屠囚出千,现在全散了出去,恐怕这事儿已经传开了!” 听了这一顿连珠带炮,陈安乐仿佛置身冰窖,浑身连脚指头都凉个透彻。 血煞帮家大业大,损几个人算不得什么,但伤了鸿运斋,那可不只是个伤筋动骨。 “安乐哥,您看佟赵两位管街都被人打了,鸿运斋里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通知下帮主?” 阿肆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些年,随着血煞帮在赤沙城的帮派里没了对手,帮主陈平之似乎一洗曾经的戾气,开始修身养性与过去切割,帮内的一众大小事务,也都交给了几位元老辅佐下的独子陈安乐。 前些年,他先是想尽办法在这大户人家汇聚的东城置办下了这家宅院,然后严禁帮众像过去那般肆无忌惮的行事。别说是抢劫强暴这等,就是市集的例子钱他都曾想一股脑儿的停了,只是因为帮内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多,才一时间没有执行下去。 陈安乐虽然人有些浑,但也知道这次风波的起因是自己犯了老爹的忌讳,耐不住贪心在市集上企图强取豪夺那张虎皮。 再加上如今佟叔赵叔两位帮中元老的重伤,鸿运斋也被折腾得一塌糊涂,他身为血煞帮的少主,日常事务的实际话事人,如何能把这个烂摊子直接甩回陈平之的手里? 犯事时敢为人先,救场时不见人影,他陈安乐以后如何在帮内立足? “不急,这事先不必知会帮主,我自有章程。”思及此处,陈安乐摆手回绝了手下的提议,眼见他还想再说,还狠狠剐了他一眼。 踱步寻思片刻,陈安乐定了定神,面色严肃地嘱咐道:“有三件事立刻去办。第一,把鸿运斋今日所有的损失还有之后每日减少的进项都统计好,报到我这来,我会出银子把这账补平。” “第二,赶紧让兄弟们去把今日在场中赌钱的赌客一个个的敲打好,别在乎钱,给我想办法把这出千的事打成谣传。” “第三,把斋里受伤的弟兄都安排好,请最好的郎中,赶紧把甲叔送到我这来,我要亲自照料!” 陈安乐下完了命令,微一沉凝,脸上又现狰狞。 “阿肆,你安排人,把风云游这小子在城内的落脚处给我挖出来。最迟明早,我要得到消息,不然小心你的皮!” 第三十六章 莫邪制器 赤沙城中最为有名的制兵之所当属大匠沙莫邪开设的莫邪制器。 沙莫邪原本只是个铁匠学徒,但是机缘巧合下学得了一门火属性武功的残卷,刻苦钻研之下也打通十二正经晋入二阶贯通境。 虽然受限于武功和天资,沙铁匠无法再进一步,但依靠功法带来的对身周物体温度的精准感知能力,依然成为了平沙郡首屈一指的大匠,连名字也自信地改为了沙莫邪。 清晨,赤沙城西,风云游背着自己的风拓棍,找到了莫邪制器的门口,打算打上最后一个寒铁箍。 寒铁矿石出于酷寒之地,乃是铁矿石受先天寒气浸染之下形成,冶炼为寒铁之后质地坚硬超越寻常镔铁,乃是黄级境界的材料,因其价格昂贵寻常,铁匠铺不会常备。 此前,风拓棍上的十一个寒铁箍也是风云游托阿土伯在此处定制,然后再带回风家村。 “有人吗?” 风云游走入制兵所宽敞的大堂,只见到墙面与几张武器架上整齐摆放的各式兵器以及一幅“制器先制德,锻铁先锻人”的横幅,却没有见到人影。 与寻常小铺子不同,莫邪制器坊的两个烘炉都布设在院落的最后,来客不仅见不到火光,便是连打铁之声都渺不可闻,只有周遭明显升高的温度,让人知道这是融铁铸钢的制兵所在。 “来了。” 听到风云游的问话,有一身着黑衣挽着袖子的壮实汉子从后堂出来。 “客人想要买点什么?这堂内摆着的兵器都是完成了淬火回火的成品,只是没有开锋。” 汉子看着风云游对堂内的兵器很是好奇,便解说道,言语间倒不是特别热情。 “哦,我不是来买兵器的。”风云游说着,解下了背在背上的风拓棍,揭开了缠着的葛布:“我想给我的棍子打上最后一个寒铁箍。” 寒铁价格不低,汉子一听稍稍有了些兴致,他上前双手接过风云游的长棍,却是差点端不住手,仔细一看倒是露出了笑颜。 “哦,你这根缠实了藤的铁棍我知道,之前一个老头带来过很多次了,你这上边的十一个寒铁箍,还有三个是我给你打的。” 汉子摸了摸当头的铁箍之前被钢鬃暴熊爪击之处的凹痕,皱了皱眉,显然对金属表面的光滑度非常敏感。 “你这一把子力气可真是非比寻常,这般重的铁棍能够当作兵器来耍,若是得幸拜在我老师门下,将来挣个体面谋生当是不在话下。” 汉子提到自己的老师沙莫邪面色稍显倨傲,显然得意非常。 “之前虽然来的都不是你,但我也算你是熟客吧,这个寒铁箍一个差不多一斤重,我收你三十两银,你明天来取,如何?” 他将风拓棍竖起,拄在地上。七十斤重两米长的棍子他虽然不是拿不起,但搬弄起来却没有风云游的举重若轻灵便迅捷。 风云游自无不可。 “行,你叫啥名?我得把你的名字、事项、价格都记下来。”汉子将风拓棍靠在大堂里的木柱上,去柜台边取了账本记道:“我叫高胜,明儿你这个时间点来寻我取即可。” ······分割线······ “安乐哥,不负您所托,我找着那风云游落脚的地方了。” 晌午时候,阿肆凑到了陈安乐的面前,一副谄笑邀功的模样。 “他住哪儿?” 陈安乐昨日刚刚拨出去两千两私房钱,补上了鸿运斋的损失,正是心意难平,此刻听得仇家的消息,立马来了精神。 “那阿土老头乃是贩皮子的,我就从那徐记皮子铺查起,那边的伙计说风家村的在城内可没啥亲戚背景,我这就找人翻遍了城内的酒楼客栈,当时······” 阿肆说得唾沫飞溅,一副费尽周折的模样,却被陈安乐一巴掌扇在了脑门上,顿时焉了下去。 “别TM这么多废话,他在哪?”血煞帮的少主现在显然没啥耐心。 “他这小子卖了那虎皮行事倒是阔气,居然住在那风雨楼的甲上三号房,那儿一晚可是三两银子。” 说到这风雨楼甲上的房间,阿肆还颇有些艳羡之意——作为一个泼皮,他这辈子还没能踏进过这家赤沙城最为奢华的酒楼。 “风雨楼?你小子怎么搞到的消息?”陈安乐好奇道:“那儿的掌柜可不怎么买我们的面子。” “我也是问了楼里的伙计。”阿肆嬉皮笑脸道:“后来我找上了这两日招待甲上三号房的小翠,很是使了几两银子,可惜除了知道这小子是来赤沙城里参加狂沙门入门考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行了行了,花了多少银子我给你补上。”陈安乐一眼就看穿了手下的那点小心思。 这阿肆虽然没啥血性悍勇,小聪明倒是有些,故而倒也能时刻跟在陈安乐的身边混个常随的位置。 “这小子虽然是个山沟里的毛虫没练过功夫,但是那身蛮横勇力着实是有些无耻,若是让他三日后入了这狂沙门,我们还真就未必奈何得了他了。” 陈安乐心中思忖,顿时有些着急上火——若是寻常客栈,他当下就能纠集人手去把风云游抄出来;凭着人多势众再上些弓弩,也未必就拿不下他。但这掌武院对面的风雨楼他着实是不敢下手,更别说那狂沙门了。 这时,门外有喽啰来报,阿肆认得是自己派出去盯梢风云游的尾巴,连忙出去问话。 “可是那风云游又搞出了什么乱子?” 被几波坏消息接连轰炸,陈安乐现在见了帮众上门眼皮就跳个不停。 “风云游那小子一早就去了城西的莫邪制器,下面人见他背了自己那根铁棍去,却没有再背出来。”阿肆回来汇报道。 “那根棍子。”陈安乐回想起了被人暴揍的画面,脸上又是一阵火烧。 “阿肆,你还记得那日李大人陪着的那个老头说的吗?”陈少帮主却是想到了什么:“他是不是说风云游那根棍子是用风拓木做的?” 风拓木作为玄级的材料乃是量产的极致(天神兵与地神兵的材料环境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又是昆虚山脉在赤沙城段的特产,在兵器界内也是负有盛名。可惜这种木头一棵要成材需得百年以上,多年来被人取用,已很难见到。 一根两米长的风拓木棍,陈安乐随便估计也要值个几千两。 这样一笔钱,搁到赤沙城的两大巨头狂沙门或者张家身上,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今日下午,随我去沙老匹夫那走一趟。” 第三十七章 表演 十月之初,自西北方来的寒潮如期而至,将秋凉彻底化作了冬寒。 清晨的赤沙城中,冬风不辞辛劳地走街串巷,往青砖窗棂敷上了白霜,路上讨生活的行人们呼吸间也都可见白气。 一大早,风云游就顶着晨露往城西行去——多年来的山间猎户生涯,已让他彻底忘了睡懒觉的滋味。 少年行至莫邪制器坊,却未感受到昨日般的热流,显然,坊间的烘炉还未开火。 “高胜在吗?” 风云游跨入莫邪制器的大堂,没见着高胜,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学徒在给陈列的兵器上油。 “你找高师兄吗?我帮你叫去。”学徒很是热心,闻言窜进了后堂。 不多时,依旧是黑衣挽袖的高胜就从后门走了出来。 “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汉子脸上挂着笑容,语气有些刻意的热络。 “我来取我的棍子,寒铁箍帮我打好了吗?” 风云游问道。 “什么棍子?客人有兵器放在我们这打造吗?”高胜闻言,却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就昨天早上的事,你和我交接的,这也能忘?” 风云游觉得有些好笑,这做生意的这般差的记性,他还真没有见过。 “客人你确定是我与你在昨日早上交接的?昨日我明明回家办事去了,没在坊内啊?”高胜一脸的困惑:“您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是别人与您交接的?” 望着这汉子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风云游心中莫名其妙。 “就是你,就在这张柜台上,你还记下了我的名字和事项。风云游,打制寒铁箍一个,三十两银,你自去查查。” 听到少年言之凿凿,高胜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是走到柜台边,取出了账本记录翻找起来。 对着账本随便扫了几眼,高胜就回头对风云游说道。 “客人,我们这一天接不了几笔生意,都是清清楚楚的。您不信自己来查,真的没有您说的这一笔。昨日我也确实不在坊内,这几笔生意后边署的都是我师弟的名。” 这下子,风云游心里才咯噔反应过来,这莫邪制器怕不是要黑了自己的风拓棍? “我来看看。” 见风云游走到柜台边,高胜却是落落大方地让出了账本,只见那标明了昨日的纸页上总共有四笔生意,其中确实没有风云游与寒铁箍的事项。 风云游见状,想要往前翻页,查找自家阿土伯当初来时留下的记录,但却被高胜一把按住了账本。 “客人,这账本事项都是我们坊内记录用的,我是为了您的方便让您看一眼,这之前与您不相关的部分,您可就不能翻了。”高胜将账本取回合上,脸上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客人要在我们这打造些什么,可都是客人的私事,我们是没有权利泄露的,请您见谅。” “所以,你们这是要黑了我的风拓棍?” 望着高胜信誓旦旦的样子,风云游只觉得荒唐莫名,有些可笑。 “我知道风拓木挺稀有,但难不成有那么值钱,值得你们沙莫邪放着赫赫名声不要,也要从我这污了去?” 在风云游眼里,风拓木应该能值个几百两银,但别说这木头,就那是十一个寒铁箍加起来也得小几百两银,故而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出。 “哎,你可别乱说啊!”高胜闻言,脸色却是一沉:“我师父乃是赤沙城第一大匠,怎么可能贪图你的一根破棍子,你说话注意点!” 这黑衣汉子高声喝到,言语里还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 “行了,你别演了。口舌再利有什么用?” 风云游懒得再与这人纠葛,迈开步子就往内堂走去。 “你不肯还,我就自己进去找吧。” 眼见少年要闯,高胜哪里肯依,身子一横就要上来阻拦,但被风云游随意一推,整个人就踉跄倒地。 “你看着也就是个听令行事的,就别在这折腾了,省的挨打。” 风云游俯视了跌坐在地上的汉子一眼,摇头不屑道。 “我就长得这么好相与吗?净往我头上拉屎?” 风云游抹了把自己年轻俊秀的面庞,一边怀疑是不是自己长得太帅,一边抬脚就入了后院。 高胜被风云游一劝,也是想起了昨日少年单手擎着那总重七十斤的风拓棍时轻松写意的样子,脸上不由的有些畏惧,但思及师父沙莫邪平日的厉色,心中又是凛然,连忙从地上爬起,一边往少年背后追去,一边高声示警。 “来人啊,有人闯进来啦!” 风云游入了后院,却没有一间间厢房的翻找。他意念一发,丹田中的神足真气就迅速沿着经络而上,化作了极阴真气后灌入了左眼,开启了三界遍照经的透视神通。 刹那之间,所有的院墙在他的眼里尽数消失,畅览无余的视野下,房舍内有无两米长的风拓棍,他只需要一瞥就能厘清。 ······分割线······ “师父,前厅有客人来找高师兄,估计就是昨日那个风云游。” 沙莫邪的书房之内,高胜的师弟苏洛正坐在茶桌边泡茶。 “嗯,苏洛,账本那块都检查过没问题吧?” 宽阔的书桌之后,赤沙大匠沙莫邪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的面前,摆着的赫然就是风云游的风拓棍。 “都妥当了。”苏洛说道,又将空了的茶杯满上。 “昨日陈安乐那小子说过,这风云游虽是个猎户,性子却刚烈,很有一把子力气,把他的手下都伤了好几个。待会儿,说不得他就要生些事端。” 沙莫邪说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桌面上有着十二枚寒铁箍的长棍——昨日陈安乐走后已是傍晚,那时手脚伶俐的高胜已将第十二枚铁箍打上。 这根长棍在莫邪制器的几个徒弟手中来回走了十一次,居然愣是无人识得,一是怪这外头细密的缠藤,二是风拓木远超寻常木头的密度。 他沙莫邪虽是大匠,却从未能制出一把玄级的兵器,如今有了这根上好的兵刃主材,他却是心中浮想万千——能做出“百兵之王”的大匠和只能做些黄级精品的大匠,那可是云泥之别。 “老师您放心,我已经让坊里的十几个学徒今早都戒备着了,若是那小子闯将进来,定能将其降服。” 年轻人轻声说道,语气倒是自信非常。 正在这时,两人耳边就听到了前院高胜的警示。 “老师,我去去就来。”苏洛说道,便起身出门。 第三十八章 一箭还一箭 看来不在这第一重院子里,风云游心道。 他刚刚对着两侧的厢房扫视一眼,发现是堆着杂物的仓库,便脚步不停,直入了第二重院子。 第二重院子乃是沙莫邪平时起居待客的处所,中庭的四角草木亭亭净植,雅观别致,浑然没有寻常铁匠铺的烟熏火燎之气;但风云游甫一踏入雨廊,就见到了十一名持械青年立于院中,似是提前在这等他。 “此处乃是我师大匠沙莫邪的私宅,你这歹人怎敢乱闯,还不速速退去!” 这十一人俱是身穿玄色衣裤一副学徒打扮,看起来年纪从十六七岁到二十出头不等;除了前排的五人手持钢叉铁棍,站在台阶上的后列居然还端着两把长弓三把弩机。 刚刚喊话的领头青年背负双手立于一旁,正是苏洛。 “呵,你们这是早有准备,在这等着我呢?” 风云游瞧着这一群半大小子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禁有些莞尔。 “我这人最是宽宏大量,只要你们把我的风拓棍还给我,我自当离去。” “不管你来寻什么,这儿都没有。”苏洛冷笑道:“我们也不是在这等你,只不过坊内弟子本来就打算在今日操练,你运气不好,正好撞了上来。” 沙莫邪贪墨了风云游的风拓棍一事,除去高胜与苏洛两大弟子,剩下的学徒是不知晓的。今日这十人在这摆阵,乃是奉了苏洛的指令,眼下见了这一出,心里顿时各有想法。 “你这说辞,骗得了你自己人吗?一个铁匠铺操练学徒,还需得带上强弓劲弩?” 见了苏洛这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样子,风云游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我看你们操持弓弩的手法也算娴熟,应当知道此等利器,如此距离下,发则杀人。你们都是些良家子弟,来这不过是想学门手艺,今日难不成为了他人的私欲黑心,就愿昧着良心脏了双手,摊上杀人的勾当?” 风云游对着十名学徒说道,到了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沙莫邪行事不正,并不代表手下的学徒也都是些肮脏之人;面对一群受人驱策的半大小子,风云游心想总不能像打击血煞帮那样简单粗暴地尽数撂倒。 果然,听了他的话,对面的学徒大半都眼中闪烁心生犹豫——沙莫邪自视甚高,平日收的学徒也都得是正经人家的子弟,要一句话就让他们取人性命,苏洛还没有这样的威望。 此时,从后面追来的高胜也站在了第二重院子的门口,正好听到风云游的一席话,一时间脸上青白变幻,原本准备好的劝告也说不出口了。 “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苏洛左手边的学徒放下手里的长弓,面带瑟缩地嗫嚅道。 “这事和你们没关系,都闪一边去,我自找沙莫邪分说。”眼见不战而屈人之兵,风云游抬脚正要上前,就被一支插在身前的利箭阻住了脚步。 “风云游,我警告你,再往前一步,下一箭就是冲着你的头颅了。” 一看自己人心生动摇,苏洛心中恼怒,当下就从身旁的学徒手中抢过了弓箭,悍然发了一矢。 “你们平时吃的睡的学的,都是师父给的;这歹人三言两语挑拨是非,你们就连师父和师兄的话也不听了?!” 苏洛口中厉喝,又当先开弓做了表率,顿时让学徒们心中一凛,手中垂下的家伙,又都提了起来。 “我可没告诉过你我叫风云游,狐狸露了尾巴,还装不装?”苏洛心急之下口不择言,立时被风云游抓住。 看着苏洛面上的窘迫,学徒们心下知晓对面的少年所言应是不虚,虽然手中未曾缴械,但眼中再无战意。 三言两语间瓦解了对方的战意,风云游举步前趋,催鼓神足之力,打开观天神眼,将身侧的厢房一一查过。然而,念头一闪,就听见前方弓弦铮鸣,一支飞矢直奔眼眸激射而来。 学徒人心已散,风云游显然也不愿退走,事急之下,莫邪制器的二师兄下了杀手。 苏洛还记得一年前有一根完整的风拓木被带出昆虚山脉,最后辗转至内地,在竞价之下被卖到了四千两。当时,沙莫邪也不是没有想法,但不论是关系还是财富,这位赤沙大匠的积累都还不够,最后只能遗憾收场。 此次,天赐风拓木至坊内,沙莫邪乃是志在必得,甚至不惜赌上自己多年来经营的名声。在此节中立下功劳者,说不得就能得传沙莫邪的“炼铁手”,成为赤沙城未来的又一位大匠。 欲念驱使下,苏洛弓挽如月、心横如铁,出手就是必杀。 昨日,陈安乐已将风云游的背景以及与血煞帮的仇怨向着沙莫邪全盘托出。在两家势力的帮衬下,射杀一位“强闯莫邪制器偷取配方”的山民,完全算不得什么大事——苏洛心中想道,脸上已然挂上笑容。 想法很好,只可惜,箭没中。 在跨入二阶炼骨境之后,风云游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电影中的美国队长,全力奔行之下速度可以达到八十公里每小时以上。苏洛此箭的初速不过四五十米每秒,完全在风云游的动态视觉覆盖范围内,而两人相距十数米的距离,也足够他完成肢体反应。 眨眼间横跨庭院的锐矢,在风云游的手掌间戛然而止。 “徒手抓箭,这怎么可能?” 必杀一击以这种方式落空,苏洛的额头上霎时见汗,而他身边的学徒们更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好,既然你要不死不休,我也还你一箭。” 风云游回身走回雨廊之下,起脚就把一根三米高的廊柱踢歪,然后双手一拔,竟把整根木头扛上了肩膀。 待他回身走出几步,那结构受损的长廊已在轰隆声中倒下了半段。 如此木柱,少说有几百斤,要是被这样的“箭矢”射到,哪里还有命在? “风少侠,我看我们可能是有些误会。” 生死关头,苏洛哪里还有原来的脾气,瞬间就服软求饶,心中将那陈安乐大骂不止。 山中猎户,性子刚硬,没练过功夫,有一把子力气。苏洛回想起陈安乐的描述,心情如同连御数犬——这没练过功夫能徒手捉箭,一把子力气可以倒拔庭柱? 眼看着风云游站定步子,托举木柱,即将出手,苏洛终于抑制不住恐惧狂呼起来。 “少侠饶命,您的棍子就在书房之中……” 话未说完,苏洛就见到被风云游推射而出的“木箭”在眼中不断放大,最后隔着他支起的双手撞在了胸膛之上。 一“箭”下来,苏洛被轰飞倒地,生死不知。 第三十九章 羞辱 在风云游用夸张的手法把苏洛打得生死不知之后,场中再也无人敢出头阻拦,随着他迈步走来,所有学徒都僵在原地,只怕动弹一下就要惹到这猛人的怒火。 “呵,藏也不藏一下,是以为我没能耐进来?” 风云游运转透视神通,按照苏洛所言的书房位置望去,立刻就看到了那张书桌上摆着的风拓棍,以及其后的一位中年男子。 这人一身锦袍,满脸阴云的坐在太师椅上,正是沙莫邪。 隔着窗墙,赤沙大匠还是依稀能听到庭院里的动静,虽然不晓得具体的过程,但耳闻苏洛高声求饶之后,他就知道事情的进展不妙。 可惜,风云游并没有留给他太多筹谋应对的时间。透视之下一览无余的少年直线行进,完全忽略了庭院、中堂、书房的动线,只是走到书房之外,微微蓄力,抬腿就轰在了墙上。 坚实的墙面被击中,如同沙雕一般轰然碎散;连带之下,半面砖墙亦即崩毁。好在这建筑的梁柱结构结实非常,方才没有全面坍塌。 太师椅上,正欲起身出门的沙莫邪眼见对面的墙壁突然爆碎,吓得心头一梗;待灰尘散去后见到少年缓缓收回的右脚,更是震惊非常。 当年建楼之时,这自用的第二重院落里所有砖墙都是用的糯米灰浆砌成,质地坚硬得便是寻常人用镐子都敲不碎,可如今居然被人一脚踢爆——这种破坏力,已经超过了寻常二阶贯通境的武者了。 想到昨日陈安乐那句“只有一把子力气”的评价,沙莫邪心中把那位少帮主不知骂出了几个窟窿。 这倒不是陈安乐有意蒙蔽。养尊处优之下,陈少帮主武艺本就稀松平常,便是对上持刀的佟城,搏命之下都还说不清胜负。在他看来,只展现出常人顶点战力的风云游就是“只有一把子力气”。 “偷了我的还不是得被我拿回来,现在开心了?”望向一脸震惊神色的沙莫邪,风云游嘲弄道。 少年迈开步子,几步就站到了书桌之前,伸手按住了桌上的风拓棍——看到其上规整的第十二个寒铁箍,他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云游正欲提起自家兵刃,却见沙莫邪鬼使神差地伸手,也按在了长棍上。 “沙莫邪,你这爪子是自己缩回去,还是我帮你砍下来?” 看着沙莫邪的动作,风雨游冷冷说道,眉眼之间满是煞气。 “风少侠别误会,沙某是在想,这个误会是否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听到风云游满脸不耐的威胁,沙莫邪连忙收回手,站起来赔笑道:“昨日碰巧见到少侠的长棍,沙某就喜欢非常,今日之事,也是下面弟子为讨我的欢心,犯下了大错。” 沙莫邪之前思量许久,原本还想着出去先摆摆架子,压一压风云游的气焰,但现在站在这缺了墙面抬眼可见天光的书房内,哪里还敢给风云游脸色看。 风云游将风拓棍插回背上的皮套,冷笑着听沙莫邪瞎扯。 “不知风少侠是否愿意忍痛割爱,沙某愿出一千两收购这根长棍。” 沙莫邪一副豪爽的样子,心中还有风云游见识不足的侥幸。 “一千两银我也出得起,要不你卖我一根?”风云游不屑地说道。 虽然不知道风拓木的市场价,但他也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愿意用千两银子买——毕竟自家小兄弟风悟空手上的还只是一根镔铁棍。 风拓木作为材料声名远播之后,当年大风山中的山民甘冒奇险去发这笔横财的人不少。接连砍伐之下,本就数量稀少的风拓木逐渐绝迹,风云游这根也是风悟空花了不少力气才最终找得。 好在,风拓木少只是成材几率低,需要时间长,这大山之中拓木极多,倒是不虞这玄级材料在世间绝迹。 此时,沙莫邪一听对方口气,就知道很难通过银钱打动对面的年轻人。他自立门户多年,手上也很是出了些黄级的精品兵刃,积攒下的身家足有近三千两银,但无论他如何眼馋这根风拓棍,也不能在这一根兵器主材上就把积蓄花销殆尽。 “少侠有所不知,这风拓木能位列玄品,就在于其同时拥有着百锻钢的坚硬与白蜡杆的韧性;如今这根成材的风拓木只是被细藤札敷,镶上了几个寒铁箍,实在是暴殄天物。” 沙莫邪说到这儿,言语里的惋惜倒不似作伪。 “既然风少侠不愿割爱,那不如这样,少侠将此木寄放在我这,由我负责重新设计制造,待脱胎换骨成就了玄级的百兵之王,再以所花材料与人工的成本价重新购回,如何?” 这个方案是一方取名,一方得利,原本最是双赢;然而风云游如今见识了他赤沙大匠的德行,哪里还会与其合作——若是到时真的出了把百兵之王,说不得沙莫邪就会高价售与世家高手以最大化利益,到时候,风云游岂非为之奈何。 思及此处,风云游都不屑回话,只是冷笑以对。 “既然风少侠不愿割爱,那今日就是沙某唐突。第十二个寒铁箍已被我徒儿打上,少侠自便,沙某就不送了。” 心知自己已被这少年在心里看扁,沙莫邪只得拱手认栽。 “呵,沙莫邪你这是做春秋大梦呢?”听到沙莫邪一句轻飘飘的唐突就想把这事揭过,少年不免觉得可笑。 “费尽心思给我来了这一出,现在偷鸡不成,打个招呼就想算了?”风云游说道,转身走到书房的破墙边,把外头站着的学徒们都招了进来。 “沙莫邪,当着你这些学徒的面,你把你今日干的好事说清楚,把该认的罪都认上,我就放你一马。” 风云游抱着双臂,睥睨着下达了最后通牒。 闻言,看着眼前站了一屋子学徒的赤沙大匠,面色顿时铁青。 “风少侠,今日之事乃是个误会,不如我在风雨楼……”沙莫邪脸上强撑起了一个笑容,勉强说道。 “休得废话。你不动口,我就动手。赶紧的。” 话没说完,就被风云游截然打断。 这一刻,被平日由自己随意喝骂指使的学徒们盯着,赤沙大匠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游街一般,但他双拳捏了又松,最后还是不敢与风云游动手。 沙莫邪虽然修习内功残卷至贯通境(自命名为炼铁手),打通了十二正经,然而却是有功无法,除了最基本的将真气运至四肢百骸提升体魄,再无其他杀伐法门。当然,若是对付寻常百姓,他那一手能将手掌升温至数百度的炼铁真气也有着非凡的杀伤力,但面对人形猛兽般的风云游,伤人足够,若要致命却不可能。 就像常人手持一根烧红的烙铁,却也绝无可能是搏命猛虎的对手。 沙莫邪心中自忖,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这崩碎一地的砖墙,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面对风云游不善的眼神,赤沙大匠终究还是低头服软了。 第四十章 入门考 取回风拓棍后的两日,风云游总算过得安心,陈安乐与沙莫邪仿佛已经认栽,再没有抢在赤沙门入门考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入门考日一早,风云游换上了在裁缝铺子花了半贯银子新买的宝蓝色武士服,过肩的长发没有再拢成发髻,而是用一条布带简单地束在背后。 风云游原本就长相俊朗,如今用这精织的染色棉布换下那葛布衣衫之后,就更被衬托得潇洒精致,让进门来端送热水的小翠看得眼前一亮。 “客人这般长相人品,若是家世再好些,那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小侍女两颊酡红,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玩意。 收拾妥当,早餐后,风云游出门。 狂沙门虽是平沙郡最大门派,却没有寻个灵山大川作为根基,反而将驻地一直设在赤沙城内。近十年边疆承平,门中人数与规模亦不断膨胀,如今面积差不多占据了城内大半个西北角。 等风云游赶到狂沙门时,这大门口的长队已如长龙般延伸到了街上。眼看着身后街道里还有源源不断的来人,风云游赶忙快上几步,跟在了队伍的末尾。 好在,队伍虽长,前头登记得也很快。前庭之中,三张案几并排工作,让风云游很快就随着队伍步入了狂沙门内。 “师兄,我真的是十八岁啊,求你让我进去吧。” 正在风云游转头四顾的时候,队伍的排头却是传来一阵哭求。 “行了,过了就是过了。你如今年过二十,这我用真气一测你骨相便知。” 一位狂沙门的门人说道,脸色有些不耐。 “这年岁的要求乃是门中定下的规矩,你再胡搅蛮缠也无用。” “我是真的心慕狂沙门啊师兄,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此人还不愿走。 “心慕我门,不知道早两年来?” 眼见门人不肯通融,青年也终究没有撒泼打滚的勇气,最后只得悻悻然走了出去。 “这入门,居然还有年岁要求?”看见了这一出,风云游惊道。 他倒不是在乎这年纪要求,而是听到这丹田要让人查验,心中起了些波澜。 自莫名其妙完美接收了后知野的遗产之后,风云游虽然打定主意去狂沙门修习历练,但心中实际上自负神功与实力,并没有把这区区入门考放在心上。 “这狂沙门只收十二岁到十八岁的少年,老哥你都来参加入门考了,连这也不知道?” 却是排在风云游身后的少年说道。 这人身高大约一米七五,看上去与风云游差不多年纪,虽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能看出满身的腱子肉。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叫风云游,多谢你告知。”风云游回头见着此人虽然衣衫简朴,但脸上笑容倒是阳光大方,让人不生恶感。 都说练武越早越好,狂沙门招生还有年龄下限要求,倒是让风云游意外。 “客气啥,我叫钱雄飞,说不得以后就是同门了。”见到风云游主动通了姓名,钱雄飞面上更是灿烂。 “唉,哥们,你叫啥名,这身体格,真的是没到十八岁?”钱雄飞再次开口问道,但却是对着风云游身前之人。 这人身高一米九不止,身形强壮得几乎赶得上血煞帮的佟城,即便是一米八的风云游站在他异常宽阔的肩背之后,也感觉像是在面壁。 “啊,你问俺吗?俺叫周忠,今年十七。”这条“年轻的大汉”声音虽然沉闷,但说话倒是和气:“俺就是这两年吃得多长得快,就被爹娘硬是拖来参加这入门考了。” 周忠人虽然高大,却有些羞赧,说话间还伸出长着黑毛的手掌挠了挠头。 还真和那钢鬃暴熊有些神似,风云游心想。 “雄飞,这入门考考的啥,你知道吗?”排队毕竟沉闷,狂沙门的院落看起来也普普通通,让风云游起了些谈兴。 “呵,你连考啥都不知道,就来了?心这么大吗?” 钱雄飞还没开口,却是排在周忠之前的人抢答了。 这人身形与钱雄飞差不多,面上细眉薄唇,此刻斜着眼睛说话,很是有股刻薄之气。 “每年秋末冬初来这的少说得有个大几百人,最后得幸入门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我看你还年轻,今年跌个跟头,以后还有机会。” 刻薄青年说道,轻视地瞟了风云游一眼,只是目光瞥到排在他身后的周忠之时,眼中还有隐藏不住的警惕,显然是把后者当成了入门的重要对手。 狂沙门的入门考年年人数爆棚,也是因为将时日定在了初冬的苦寒时候,让郡内想要来参加的年轻人不会与家里的农忙时节相冲。 被人一顿抢白,风云游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转头探寻地望向了钱雄飞。 “这第一轮考试主要就是些基本测试,大约就是举重,负重前行,梅花桩之类,每年都没多大变化。”钱雄飞倒是没有藏私:“说来惭愧,我去年就来参加了考试,但是那时身子贫弱,竟然连石锁都举不起,这就回去练了一年再来。” 不过一年时间,就从身子贫弱练到了这般健壮,这钱雄飞虽然看起来出身贫穷,但倒是不服输的性子,风云游心道。 无聊等待下,风云游和钱雄飞两人就聊得热络起来,周忠倒是想参与,奈何口舌笨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只得从旁听着。 至于那刻薄青年,虽然背着身,却也是支着耳朵,一副探听情报的模样。 很快,队伍就排到了几人。 “下一位上前。姓名、年龄、籍贯,还有家庭出身都说清楚,别想着隐瞒。你要是被录取了,今日所言真假门内一查便知。” 听到狂沙门门人的喊话,那细眉薄唇的青年赶忙上前。 “周琦,年龄十八,籍贯就是这赤沙城内,我爹是徐家皮铺的大管事。” 这周琦此刻说话带着一副笑脸,浑然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昂,但提起自己的爹爹,还是有些止不住的自矜。 “俺叫周忠,今年十七了,家里在城南,是种田的。” 两人过去,下一个就是风云游。 “风云游,十六,大风山风家村人,父母早亡,与伯父打猎为生。” 风云游站至案前,看着桌后之人运笔如飞,将他的信息一式两份分别记下 “手伸出来,不要乱动。” 门人面色冷淡,伸手握住风云游脉门,显然是要确认年龄。 虽然狂沙门未必有带艺投师的忌讳,但风云游依然不想透露四神力的存在,只得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真气全部排出丹田,免费送给了左眼的貔貅——有的白吃白喝,观形之眼总是来者不拒。 门人掌中真气一吐,便沿着风云游的经脉长驱直入,沿着手掌手臂上的经脉周游。 “嗯,确实是十六。”他点点头说道。 风云游此刻虽然丹田空空,但依然能够內视到入体的流沙劲真气,略一对比,就知道其相较于神足真气以及三界遍照经的极阴真气,不论是纯度还是坚韧都远不如。 门人完成验证,真气一发即收。然而这异种真气一入体,风云游脑中移山经第三力智慧之力霎时就又被激活,竟然偷偷从侵入的流沙劲当中薅下了一缕存入了丹田。 智慧之力自行其是,风云游顿时大惊,生怕被看出端倪——好在这狂沙门人只当是真气自然散逸损耗,竟是毫无所觉。 几乎是瞬间,陌生真气就被智慧之力分析透彻。 风云游心中微微一动,丹田中新生的神足真气便按照解析后的法门化作了流沙劲;少年稍作驱使,就引得脚边的砂砾尘埃无风起旋。 这羊毛简直薅得一本万利…… 风云游面上不动,心中却是暗喜——当初学了极阴真气,还以为是什么莫名巧合,谁知道这智慧之力竟是台正儿八经的复印机。 我未来怕不是一代真气博士? 风云游一边想一边站至一旁,给身后的钱雄飞让出位置。 “我是钱雄飞,刚刚十五,家住赤沙城南,爹爹平日打些短工,我娘做些针线。” 钱雄飞本来见风云游一身不错的衣衫还背了根长兵刃,以为他定是出身中上,没想到却是父母双亡比自家还不如,心下更生亲近。 不一会儿,三张案几旁就聚了十几位登记后的考生。 第四十一章 初试 边上等着的领路门人正要将众人领往初试场地,就见到一位衣着锦绣的公子哥被专人带着,越过了长长的队伍,一路就走到了案几之前。 “刘师兄早。” 这位一身墨绿绸缎长衫的公子哥显然与狂沙门负责登记的门人熟识,上来就毫无生疏地问好道。 “李公子来了。甄师兄早就打过招呼,公子就不必登记了,正好跟着他们几个一块进去吧。” 这位刘师兄见到来人,也自座位上站起身子,换上了副笑脸,浑然不似刚刚面对风云游等人的冷峻模样。 “过了今日,以后可就得称呼李师弟了。” “到时思邈还需师兄多多照拂。” 两人旁若无人地寒暄道,言语之中似乎都不觉得入门考对于这公子哥是个问题。 客套几句后,李思邈也与风云游等人一道,被领着去了狂沙门的演武场。 狂沙门的演武场作为一派之中使用最为频繁的场地,配置很是精良。 演武场分为露天与不露天两部分,俱是夯实的黄土地。露天的部分比四百米大操场略大,侧畔立有数十个满是伤痕的硬木人靶、繁复的练力器械,以及一片下覆沙地的梅花桩林,校场尽头还有一座五米见方离地米许的石头擂台。不露天的部分比篮球场稍大,配有木柱撑起的天顶,方便雨天使用。 此刻,露天的黄土场上初试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风云游抬眼望去,就见到三个半大小子正拎着两个石锁满头大汗地蹒跚前行,额上青筋暴绽得就要炸开。 “薛师兄,人带到了,这是名单。”领路的门人将众人领到一旁伫立的三名考官身边,恭敬地向为首之人递上了记着各人信息的名册。 “嗯,你回去吧。”主考官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身边两人说道:“你们看着点漏刻,这三人里有超时的就不让过。” 吩咐了一句,他就转过身子,站到了众人的身前。 此人年约三十,身形不算魁梧,但站姿却是昂藏挺拔,双眼之中神光内敛,看似敦厚,但目光扫过如同风沙席卷,让面前的考生们无不绷身肃容不敢造次。 “我叫薛赤,乃是狂沙门的大师兄,门主的入室弟子,今日也是这初试的主考。”这大汉一边端详着眼前的考生,一边说道。 “看到那边的三个石盘和三对石锁了吗?初试分三步,从那开始,先把三个百斤重的石盘从地上抓起举过头顶三次,这是第一步。” 薛赤刚说完第一项,风云游就见到有几个考生脸上现出难色——这些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有些体重都还未过百,要举起这个重量,着实是不容易。 “然后,双手拎起那对总重百斤的石锁,行至三十步外的白线再回到原位,这是第二步。” “最后,跑到演武场那头的梅花桩林,从一头上桩再从另一头下来,这是第三步。” “在漏刻里的水泄完前完成整个过程,就能进入第二轮复试。” 听完薛赤口述规则,风云游环视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发现钱雄飞一脸跃跃欲试,周忠则盯着远处那片两米高的绵延十多米规模的梅花桩林面现难色,反而是看起来文弱的李思邈一脸轻松最不在意。 “对了,思邈你就不用参加这初试了,但下午甄师弟负责的二试还是要去。” 薛赤出言把李思邈留下,然后也不管众人面色,就让身边的门人领着众人去了出发点。 “凭什么那个富家子就不用排队和初试,还说什么规矩……”等到薛赤离得远了,周琦仿佛又喘上了气,嘴里嘟囔起来。众人之中,有些少年虽未出声附和,但从表情看显然也是不满。 相比之下,风云游心中倒是释然。一是从初试管中窥豹,这入门考对他而言毫无难度;二则是前世也在职场跌打滚爬,知道这公平的规矩从来就不意味着平等。 上一辈子,魔都各大投行里混吃等死的各类二代也是很多,他们不需要讨好上级和客户,不必劳心劳累就能坐享高薪——但对比他们所能带来的资源,这本就是应有的回报。 说不得这李思邈就是个带资进组的,风云游心道。 “时间到,褚荣、李阳没过,车瀚海进入下一轮。”众人刚刚在起点站定,就听到另一头薛赤中气十足的话音。尘埃落定后,除了成功的车瀚海如释重负,其余两人都垂头丧气,褚荣甚至抹起了眼泪。 “下一轮,周琦、周忠、汪华准备。” 待身旁的门人自备好的水缸中舀水将漏刻再次灌满,薛赤当即下令。 “开始。” 一声令下,考生当即行动起来。 三人之中,周忠块头最大,只见他弯下身去腰胯一沉,就将百斤重的石盘捧到了胸口,然后稍稍蓄力便闷喝一声将其高举过顶。 显然,百斤重的石盘还远未到周忠的极限,只见他扎稳马步,几息之中就将三次托举完成,那干净利落的动作看得身后的众人忍不住叫好。 此时,同组的二人还未完成第二举。 周忠身高一米九出头,再加上虎背熊腰,体重决计不下两百斤。这第二关里的两只石锁合起来也不到其体重的一半,自然无法带来任何困难。 提着石锁,这看似二十七的十七岁少年依然健步如飞,等到组内第二个完成托举的周琦进入第二项时,他已行至白线,开始回程。 “厉害啊忠哥,稳了!” 见得刚认识的同伴表现出众,钱雄飞一阵兴高采烈,真心实意地为其喝彩。 但这一路领先的“壮汉”,却是在梅花桩上遇到了难题。 攀上了离地两米的梅花桩,原本沉稳扎实的周忠好似旱鸭子上了船,莫说前行,便是站直身子都有些难。 这高大汉子每次起身迈步都摇摇晃晃,看得风云游几人捏了一把冷汗,几番拖延,却叫第二的周琦追了上来。 好在周忠这家伙有些急智,眼见平衡困难,竟然四肢并用,整个人如同一大只螃蟹在梅花桩上横行起来,虽然提不起速度,却胜在一步一进极其稳当,最后与周琦一起抢在漏刻滴完前摸到了终点。 “时间到,周忠、周琦通过,汪华失败。”随着薛赤的高声宣布,又是一轮结束。 周忠通过之后没有马上离去,又回到了初试的起点,显然是想看看两位新交的好友表现如何,而那周琦不知怎的,也跟了过来。 第四十二章 锋芒毕露 “恭喜啊忠哥,我就知道你肯定稳当!” 就在钱雄飞说话的档口,下一组三人的初试已经开始。 “俺是运气好。刚刚俺一上那梅花桩,就感觉天旋地转的,若不是想到俺家的牛四个蹄子走得稳,准是到不了了。” 周忠听到夸奖,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 “呵,我刚刚看到你趴下身子撅着个腚,居然在梅花桩上四脚并用,也是为你捏把汗啊。”跟在后头的周琦也是开口,只是嘴里说着捏把汗,语气却总不是那么个意思。 “好在监考的师兄放得宽,没直接把你判作不合格。”安稳的过了一试,他又恢复了之前高高在上的刻薄劲,天然地对周边这些农猎子弟有些看不上眼:“这练武的事,可不是光有一把子力气就行的。” “你这人咋回事,舌头上是长着刺,就不能好好说话?”钱雄飞听了周琦的阴阳怪气,不悦地质问道,倒是周忠自己反而是点点头,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 虽然没有开口,但风云游倒是觉得哪怕周忠最后没有按时完成全程,也未必就会被淘汰——就在刚刚周忠展现过人的力量之时,他清晰地看到了薛赤脸上的满意神色,显然对这少年过人的体格满意非常。 “嘿,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这人就是直,有啥说啥。” 周琦见周忠自己都没有反驳,气焰更盛;在他眼里,未来可能会是同门的周忠还算有些分量,至于风云游与钱雄飞,那不过就是个同程一段的过客。 几人一通叙话,又是一组比试结束,却是三人全军覆没。 “该你们上了,不用太大压力,你俩年纪小,今年不行,还能明年再来嘛。” 周琦貌似和气地劝慰道,瞟着风云游的眼色却不太友善。 从一开始,周琦对这毫无准备的少年就不是很看得上——为了这入门考,他已经反复准备了三年,可前两次还是功败垂成。风云游那对考试明明一无所知却又混不在意的表情,在周琦眼里看来,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一个山中猎户,居然还穿了一身棉衫,什么玩意儿。”周琦心中想道。 在这大梁朝中,蚕丝织出的绫罗绸缎那是上层阶级的专属,类似周琦这种小有积蓄的人家则会用舒适的棉料,像周忠钱雄飞之类的普通人家,就只能穿粗糙硌人的麻布衣衫。 而先秦时代普及如今已被逐渐淘汰的葛布,也就是边陲地区的山中居民才会使用。 从一开始,冷眼旁观的风云游就注意到了身边各人的态度,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钱雄飞、风云游、聂明轩,三人准备。” 薛赤高声说道,他身边的漏刻里已经装满了水,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会拔开插栓开始计时。 “周忠,帮我拿一下棍子。” 风云游将背上的风拓棍解下,递给了身后的周忠,然后转身预备——无人注意到接过棍子后周忠突变的脸色和前臂上拉紧的肌肉。 “开始。” 漏刻中水声一响,三人当即出动。 风云游健步向前,微一弯腰就双手握住了石盘的两侧,动作之随意,就像是要拾起一个布袋。 见了他的动作,旁观的考生顿时嗤笑出声。 “用出这种姿势,这是脑子缺弦吗?举不起也就罢了,要是硬来,说不得就被那百斤的石盘伤了身子。”周琦心中已经笃定这少年过不了初试,顿时肆无忌惮地说道。 但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大约就是一次深呼吸的功夫,也没见风云游有什么发力的迹象,这百斤重的石盘就像是上头吊了根绳索,直上直下了三个来回。 边上的聂明轩第一举正到了紧要关头,看见风云游魔鬼般的表现,差点就散了心气。 放下石盘,风云游稳步前行,在经过石锁时双手随意一勾,就把两个各五十斤的负重提起。整个负重来回转眼间就被他走完,轻松地就像是拎着两个空菜篮子。 “这是石头换了木头?” 旁观的考生有的不敢置信地抹了抹眼睛,甚至怀疑就在刚刚有人给负重掉了包。 “就是石头啊,你们看地上的脚印。”却是周忠说道。 众人一看,风云游留在黄土地上的脚印轮廓清晰,下沉明显,显然就是负重的样子。 “嘿,俺一开始看着这根棍子就觉得沉,但没想到这么沉。” 周忠两手一松,手中竖提着的风拓棍就垂直下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声闷响。 “俺娘一直都说真人不露相,今儿可是见到真人了。” 这大黑汉子咧开嘴,面向周琦憨笑着说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在进入炼体二阶之后,风云游的身体素质已经达到了美队的水平。现在的他单臂至少能有两吨的静力输出,拉个直升机也不在话下,全力狂奔能够有八十公里每小时以上。若是在地形复杂的山地林间,即便是回到前世科技发达的地球,也绝不可能有什么机械车辆的速度能够与他相比。 这种超人般的身体,对付初试这百把斤的水平,实在是割鸡用了牛刀了。 说起来,风云游如今也是有功无法,但炼体本就是锤炼自身,功法从来都是一体。只需要会发劲,炼体高手就能打出百分百的伤害,不似炼气武者,有了功体还需要学会相应的杀招来配合真气特性。 此前,风云游也曾想过是否将实力完全隐藏,搞些什么扮猪吃虎的戏码,但是思量之后还是否决。 两世为人,他都是坦率直白的性子,最不喜欢的就是阴阳怪气笑里藏刀,尤其是这辈子与山间猛兽们相处久了,做事更是单刀直入,连口舌都不愿意多费。阿土伯整日挂在嘴上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吃亏是福”之类的人生哲学,他是真的半个字儿都不信。 自从炼筋小成出猎山中,少年的“朋友圈”里就多是大虫熊罴,它们规避风险都是靠着锋芒毕露——不论是蹭树还是撒尿,都是为周遭有实力的对手划好红线,告诉它们,踩了红线即分生死。也只有这样把开罪于我的后果赤裸裸地放出来,才能让这些山中霸主们在这野蛮的丛林法则中谋得一片清净。 而来到这赤沙城,风云游先被血煞帮豪夺,又遭沙莫邪巧取,便都是因为被这些没有眼力见儿的蠢材看作了无力自保的羔羊。 不论是山中还是人世,只有亮出爪牙和利齿,豺狼们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第四十三章 试探 当钱雄飞提起石锁努力前冲的时候,风云游正在往梅花桩赶去。 虽然没有刻意示弱,但他也没有全力以赴——风云游心中知道,初次亮相,超越常人几倍的天生神力是惊讶,而超过几十倍可能就是惊悚了。 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逝,风云游行至梅花桩前不见减速,只是轻巧一跃就升上了两米高的桩头,足尖轻点飞起三大步,浮光掠影地横跨了整个桩林。 薛赤转眼一看,漏刻中的水流才走了四分之一,脸上阴晴不定。 很快,漏刻中的时光流走,最终钱雄飞顺利通过桩林落地,而聂明轩则未能达标。 “你有拜师习武,这是带艺投师?” 薛赤见三人比完,没有马上宣布结果,而是走到风云游的面前问道。 “未曾,我从小在山中长大,这是第一次离开大风山,只是天生力气大些......” 风云游按照想好的台词回道,但话没说完就见到这主考官蓦地欺身前探,流沙劲勃然而发,当胸就是一拳。 薛赤这一击乃是由流沙劲驱动,浑然不似纯靠肉体力量的体修有着明显的发力预兆,再加上风云游毫无准备,根本来不及反应。 躲避或是格挡的念头还未厘清,这一拳已命中了风云游的左胸。 风云游本能的绷紧肌肉接下此拳,正要摆出自卫的架势,却发现薛赤已然收手归位。 “你过了。”薛赤点点头,然后高声宣布:“风云游,钱雄飞通过,聂明轩淘汰。” 就在刚刚,薛赤本欲震散风云游的身架,然后用柔力将少年推飞出去,以试出其真气的应激反应。然而他一拳击出,却如同命中了钢板,微一听劲,就知道这少年真的是筋有千钧力、骨似百锻钢,刚刚那超人的表现,显然还不是他的身体极限。 天生神力,确实不是虚言。 在江湖之中,要鉴别一人是否为炼气武者有两种方法。第一种为运使真气深入其丹田,感知之下一清二楚。 不过,第一种办法虽然究竟,却很少被采用。上中下三丹田(分别为泥丸宫、绛宫、气海)乃是武者的命门气根,若是被人用真气制住,不仅所有秘密无所遁形,连性命都操持在他人一念之间,若是遇上某些特殊功法的修习者更是可能被留下暗手受制于人。 这般行为如同逼人下跪,极具侮辱性;面对大概率会成为师弟的风云游,薛赤自然不取。 第二种则是采用各种手段逼受试者自己露馅。 武者积年累月修习武功,运使真气就如同操纵肢体一般成为本能,除非长年累月地经受特殊训练,断无法在下意识时控制。刚刚薛赤偷袭风云游,一是测试后者的肉体强度,二便是看看他在意外遇袭失去平衡之下是否会露出功夫。 听到薛赤终于一锤定音,风云游虽然未能在电光火石间悟通关窍,但心中知晓,自己过了狂沙门大师兄这一关。 小插曲一过,众人的喜悦霎时涌了上来。 “风哥,你这可真是……” 钱雄飞本想绞尽脑汁地想个出彩的夸赞,但奈何他下等出身大字不识,乃是个一句牛bi行天下的文盲,最后也只得悻悻地比了个大拇指,放过了颈上那颗空空如也的脑袋。 “兵器还你。”另一边,周忠扛着风拓棍也凑到了风云游身边:“你这棍子可真是沉,要是俺来用,瞎挥两下准就没力了。” 风云游将风拓棍插回背后,正想着谦虚两句,却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 “风老弟,你这表现也叫没准备过?这就一场比试,也没必要糊弄大家吧?” 看了风云游比完后,众人连带薛赤都是一脸赞叹的模样,周琦心中酸味泛个不停,这嘴里的话语也愈发不中听起来。 “哎,你这人不会说话能不能闭上嘴,自己讨不讨人厌心里没数吗?”钱雄飞性子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此刻又是第一个出言反怼:“风哥这般本事,对上这种连你都能过的关卡,哪还用得上准备?就你这点斤两,风哥还得专门费心思糊弄?你配吗?” 被钱雄飞一顿抢白,周琦挂不住脸面,当即就想上前发作,但他一瞥见风云游眼里的玩味神色,就如同被一盆凉水浇个透彻,心头什么阴火阳火的都霎时缩了回去。 风云游这一波过来的,除去李思邈外,一共十二人,如今全都考试完毕。最后入了第二场的五人中,便包含了他排队时的一串四人,也是很巧。 每年狂沙门入门招收弟子,从郡中其他城池赶来的也是不少,是故门中都会安排简单的食宿。风云游三人比完初试又都顺利通过,便顺势前去饭堂,至于周琦,在与钱雄飞撕破脸皮后自然也没脸再凑将过来。 虽然目前还算是外人,但狂沙门的招待倒也没有缺斤少两,完全是按照外门弟子的标准,不仅面食米饭管够,每人都还能分上一份肉蛋皆有的荤腥——对于大梁的底层人民而言,除了猎户,要天天吃上肉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午后,便是由狂沙门排名第二的入室弟子甄英杰负责的二试。 未时(下午两点),通过第一轮的考生在演武场上齐聚,等待着比试开始。 “各位,时辰到了,请站至我面前。” 演武场顶端的垒石擂台上,一位身着明黄色武服的青年对着三三两两而立的众多考生喊道,他身材修长,剑眉星目,单论外貌,甚至不比风云游逊色。 “我是甄英杰,狂沙门入室弟子,今日的入门考二试由我监考。” 午饭之时,风云游就听人说起了狂沙门的内部架构。除去狂沙古奇作为门主之外,其弟烈沙古河则任副门主,与两位长老一道负责门内大小常务事宜。弟子之中,最为出众的两位便是今日所见的薛赤与甄英杰,前者负责外务堂,后者则统领传武堂。 对于狂沙门的外门弟子而言,不论是功法、津贴,亦或是考评基本都在二师兄甄英杰的职权范围内,故而此刻校场上的许多考生都昂首挺胸打起精神,希望获得这位未来“顶头上司”的青眼。 第四十四章 二试 “第二轮也是最后一轮,每位考生需要与考官在擂台上进行一对一的比试,我有言在先,这可不是切磋。” 看到众人就位,甄英杰开始叙述二试规则。 “凡是上台的,胜负生死伤残全都自负。我作为考官,会在擂台上执裁,若是有致残致死的危险我会尽力制止,但刀剑无眼,既然选择上台就要对自己在比试中受到的所有伤情负责。” 这位主考官环视众人,面上的冷漠更胜穿过校场的寒风。 “每场时间为一炷短香,如有一方出言认输,比赛即刻终止。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希望各位都不要逞强,该认输就认输,量力而行并不丢人。另外,唱名不立即上台,也算认输;不想参加的,可以随时离开。” 一炷香的时长按照所燃香的不同长度,从五分钟到半个时辰不等,不过看到擂台旁的计时台上被整齐锯短的线香,风云游估计一场切磋的长度不会超过三分钟。 按照目前场中百多人算,今天的比试怕是一直要比到晚上。 “上场顺序按照上午通过一试的顺序排定,上台前,诸位考生可在擂台两边的武器架上自取一把兵器。待会钟响后薛子明第一位上场,可以开始热身了。” 甄英杰说完,就走下擂台,与另外三位狂沙门弟子一道,在旁坐下,没有理会场下掀起的议论声。 “胜负伤残自负,这是啥意思?合着等会入门没选上,回去还得少条腿?” 有人不敢置信道。 “没听甄师兄说了他会制止危险吗,招人而已怎么可能来真的?” 议论纷纷中,百多名候选者无人退场,显然并不认为考官会在比试上真的下狠手。 很快,热身时间过去。 “薛子明上台,下一位宿昊天准备。”甄英杰话音不响,但声音却凝而不散传遍全场。 “和同师弟,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师兄放心。” 擂台之下的三位狂沙门弟子中,一位身穿赭色弟子服的门人起身说道,他在擂台两侧的兵器架上取了唯一的一把木质长剑,跃上了擂台。 这人名叫邓和同,在狂沙门外门弟子中排行前列,一身狂沙劲修为达到了一阶巅峰;此时他立于擂台之上,一手背负、长剑斜指,很是有一派高手威风。 “师兄,请指教。” 他的对面,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薛子明手中擎着一把亮银柳叶刀,恭敬说道。 “你出招吧。”邓和同对于师兄的称呼不置可否,只是淡然出言。 薛子明看着不大,但却有些刀术经验,他前手持刀稍作试探,见到邓和同完全不为所动,干脆就迈步前冲,辟出一刀斜斩。 他当然砍不中。 一刀不中,薛子明立刻收刀退守,却见对手未曾反击。 “这是只守不攻,考校大伙的本事?”场下有人猜道:“我就说这选弟子怎么可能下狠手。” 台上,薛子明也如是想,这让他的进攻欲望大为高涨,略微调整呼吸,就是连绵三刀递出。但他刀速虽快,却比不上邓和同的步法,即便竭尽全力地后招追前招,还是无功而返。 正当薛子明身形微顿,打算换气调整的时候,邓和同却一改防守姿态,悍然反击。 木剑钝笨,相比起薄锐的柳叶刀沉重许多。此刻邓和同闪电上步,运剑如棍,精准地砸在了薛子明的刀格上,竟然一击就把对方的武器击坠在地。 兵器脱手,薛子明正要应激退后,却比不上对手的迅速追击;下砸的长剑去势未尽,就好似没有惯性般被再度拉起,重重地挑在了他的右腿弯。 膝盖关节处受创,薛子明当即站架被破立足不稳,被邓和同接踵而至的贴山靠撞得倒飞出去。 人未落地,杀机已刹那追及。 电光火石间,薛子明望着破风而来在视野中不断放大的无锋木剑,只觉得杀气扑面,割体生疼,鼻端好似嗅到了鲜血。 这一剑下来,我会死,他在心中喊道。 “我认输!” 呼喊声一脱口,那柄破风而来的木剑瞬间就横置于半空,薛子明眼耳边一清,这才感受到腿上的痛楚,与胸腔里心脏的狂跳,而他的面颊不知怎的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正汨汨地渗着鲜血。 不过四招,他后背上的衣衫竟然全部湿透。 “下一个,宿昊天。” 直到甄英杰淡漠的话音想起,薛子明才反应过来比试以自己认输结束,心中顿时满是羞耻;但他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狼狈地爬起身来,将甩飞在地的柳叶刀送还刀架,再站回到擂台下的考生之中。 此时,无人注意到校场边高两米有余的围墙上,探出了一个圆圆的小姑娘脑袋,好似一头机灵的小兽,眼光一转就悄悄地往擂台这边窥视。 “路凌川,邓和同这用的是什么招啊?” 小姑娘一眼望去,正见到薛子明被木剑逼得认输,便向身旁同样攀上墙头的青年问道。 “这是灼沙掌的第一式荒沙刮骨,是用真气催使风沙进行切割杀伤的技法。能将掌法化作剑法使出,和同是将这一式修到了无招之境了。” 姓路的青年说道,显然对这灼沙掌非常了解。 “小锁儿,你寻我来帮你攀这墙头究竟是干嘛呀?虽然这是演武场不是传武阁,但要是被甄师兄发现了,少不了又得挨训。” 江湖之中,功法武技向来是法不传六耳,故而演武场之类都会设上围墙防止随意围观,虽然今日这演武场中没有传功,但攀墙头终究算不得什么好事。 “我这是要帮小姐找个人,你放心啦,你要是为了帮我被甄英杰骂了,回头小姐肯定去帮你找补回来。”小姑娘头上梳着个包子头,一边努力踮脚一边随口回道,显然下头垫着的米许高的桌子还不太够用。 “路凌川,等会我找到了人,你就是帮了小姐的大忙了,等小姐过两天出了冷宫,一定有你好果子吃的!” 听着小姑娘用宫斗小说的语句说着不着边的话语,路凌川只能无奈地笑笑,对身为内门弟子二阶贯通境巅峰的他而言,擂台上的对决不着四六,完全谈不上精彩。 “路凌川,我要找一个叫风云游的,他身穿葛布衣衫梳个发髻,个头和你差不多高,你也帮我看看。” 小锁儿小脚踮起,手上使劲,发力之下,连圆脸上的两根小眉毛都倒竖起来;可惜她终究身矮力弱,虽然勉强露出两只眼睛,却无法得到稳定清晰的视野。 第四十五章 心性 擂台之上,宿昊天提着白蜡木制的大枪,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然后便沉腰坐胯,将两米多长的大枪束在了腰间。 他是有学过把式的。 所谓把式,就是使用武器的技巧,落到长枪身上,无非就是扎、刺、挞、圈、拦、拿、扑、点等等,看似能把手中的百兵之王舞成一条大蟒,但没有功法的支撑,终究还是凡人的境界。 此前上台的薛子明不过出了四刀,就被邓和同以泰山压顶的态势击败,整个过程仅维持了两个回合。前车之鉴在先,宿昊天认为最重要的是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显出自己的功夫,方能得到考官的青眼。 是故,少年吐气开声双臂翻飞,刹那间便用手头的大枪泼出了一片银芒。 单论枪技,宿昊天已有所小成,枪头伸缩中每一秒都能点出数朵枪花,若是对上寻常人,一个照面就会被扎出成排的血洞。 果然,面对密集的枪击,邓和同没有硬拆,而是顺势后退。 迫退对手的宿昊天自以为得计,更是穷尽浑身解数,一点烂银枪尖好似被舞成了漫天飞蝗,于厉啸风声中向前罩去。 “花里胡哨的可不管用。”台下的风云游出言评论道。 邓和同几次退让,终于反戈一击。众人只见沉重的木剑劈斩而出,正中藏身红缨残影中的枪头本体,刹那间便让宿昊天的凌厉攻势如水中月般被搅个粉碎。 一击建功,邓和同剑交左手,右手又是一掌拍出,真气牵引下,擂台石面上的沙尘凌空悬浮,以宿昊天为中心化作了游动的沙团,遮蔽了他全部的视野。 飞沙蔽目,宿昊天丢失视野,心中战意顿时受挫。 “左手。” 慌乱之中,听得邓和同冷硬的声音响起,宿昊天刚要反应,左手背就是一阵剧痛,手中长枪提拉不住,当下脱手。 “右腿。” “右臂……” 众人眼中,邓和同言出剑随,指哪打哪,仿佛是在攻击一个人肉沙包,完全没有留手;而目不能视的宿昊天于混乱中接连受创,心智已然濒临崩溃。 “左眼。” 及至进攻宣言从肢体移到要害,宿昊天终于承受不住,完全崩溃。 “我认输!” 众人眼中,高速前刺的木剑从极动瞬间转为极静,剧烈的反差让人好似置身幻觉。 狂沙散去,大汗淋漓的宿昊天便见到木剑顿挫的剑尖悬停在自己的眼眸之前,好似刚刚晚认输一秒,就会真的废去他的一只眼睛。 直到邓和同收剑转身,大脑一片空白的考生才晃动着透支的身体,顶着几处挫伤的剧痛,蹒跚地走下了擂台。 “这到底是考试还是殴打?” 原本一片喑哑的演武场上,霎时沸反盈天。 “甄师兄刚刚说了通过条件是什么来着?”钱雄飞问道,面上满是焦躁:“难不成是打赢那个考官?” 宿昊天那手枪出如蛇探、一招之内点出漫天银芒的手段,刚刚钱雄飞看得是目眩神池,心中自认不及。眼下见到他也被不留情面地击败,一下子就有些乱了阵脚。 “擂台旁的两排武器架上,却是只有一把木剑,其余全是真家伙,显然考官们对于这位‘和同’师兄压倒性的实力很有信心。” 不同于钱雄飞的焦急,风云游冷静地分析道。 “场上众人,都是没有练过武的,本身也缺乏搏杀经验,对上能运使真气的对手,根本毫无胜算。所以,这对决的关要,显然不是落在胜负之上。” 被风云游气定神闲条理分明的思路一带,钱雄飞和周忠也逐渐平静下来。 “这类压力测试下,要考的无非就是韧性、勇气、性格之类,我猜若是刚刚那个宿昊天最后咬紧牙关不认输,估计就能过了,总不可能真的废了人家一只眼睛。” 如果每年招生收徒都要考出几十个残废来,别说狂沙门以后该如何招人,单是掌武院想必早就找上门去了。 远处的墙头,努力露出大半个脑袋的小锁儿也鼓着小圆脸向着身边的路凌川发问:“邓和同这家伙怎么这般欺负人,我看那个被打的都快站不起来了。” “你不知道,先上来的这两人是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鸡了,和同这小子就是用这种压迫式的胜利来在这些考生面前立威,去了他们心中‘不是真打’的侥幸。不过,我听说邓师弟本就有施虐的恶癖,为了得到这个光明正大折磨人的机会可没少在甄师兄那儿花力气。” 路凌川小声说道,一副热衷传谣的八卦姿态。 “甄师兄设计此试是想测试他们的心性,从这一群小子里把不服输、骨头硬的挑出来。你也知道,门主宁愿收不知进退、死不悔改的下愚,也不要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上智。” “可我看话本里头说,修炼最重要的不是资质吗?资质不行怎么逆天?”小锁儿眨巴着眼睛,还是有些迷惑。 “武道资质这个东西又不是上街买菜,新不新鲜指甲一掐就知道。大智大勇能够成就武道极意的豪杰,可不一定就是真气练得快的。否则谁上天榜就成了老天摇骰子,岂不让真英雄扼腕?” 面对与古月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路凌川显得非常耐心。 “我听说我们大梁最强的五大门派确实从六七岁的孩子开始培养,先通过教授打基础的基本功法来判断资质,然后择优真传。但那是中原武道辉煌之地才能有的玩法,我们赤沙城这凋敝边疆,哪有这么多好苗子可以挑选。” 听了这一席话,小锁儿恍然大悟,频频点头,却也不知到底懂了没懂。 不过,路凌川也有些话未说——流沙劲虽然是平沙郡有名的武道功决,却最高止步先天境界,故而也不似那些经、典级别的武道传承,需要从小择徒,最大化成就六阶天人七阶武圣的可能性。 “下一位,侯飞白。” 內视境的邓和同连败两人,总共也没出几招,脸上连滴汗都没出,自然不需要休息,故而甄英杰待宿昊天下了场,就直接唱名。 这一次,上来的却是个衣衫褴褛、稍显瘦弱的半大小子。 侯飞白身高不到一米七,身上的麻布衣衫上满是补丁。如今入冬的天气,他脚上却是穿着一双草鞋,看得台下的考生们都霎时觉得冬风呜咽得更响亮,冷得更刺骨。 第四十六章 叠甲 “师兄,请了。” 侯飞白在台上站定,抱剑草草行了一礼,显然心中对于这位“恃强凌弱”的师兄没有多少亲近的意愿。 “递招吧。” 邓和同见状心中略有不满,面上却无表现——待会,他手中的家伙自然会传递他的真情实感。 侯飞白双腿分立,横成一字,一把单手长剑居然双手握持,剑锷立起,颇有些用刀的模样。 “他没有使用兵器的经验。” 台下众人中,精通把式的也有不少,马上就看出了这少年对于手中的利器,怕是没有半点理解和把握。 众人却是不知,这小子家中贫穷,一家五口连顿顿果腹都有困难,哪里能拥有什么金铁用具,平日他打熬力气的用具,也不过是河边捡来的沉重石块罢了。 侯飞白本就不通兵器,什么佯攻周旋、试探破绽也是一概不知。比试一开始,他疾冲两步就是劈剑如刀,莫说速度力量,便是动作都有些滑稽。 面对空档如此大的进攻,邓和同完全不需要格挡。他微微侧身让出中线,避过了这记劈斩,然后双手斜提,木剑的剑身就狠狠地撞在了对手的小腹。 这第三场的考生,居然是连第二招都未出就已经扑倒在地了。 毫无保护的腹部被木剑砸中,侯飞白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被打成了几段,在肚里揪成一团痉挛打滚。他双臂肌肉束紧,几次发力想要起身,最后却都是颤抖着软倒下去。 “剑都不会拿,你凭什么入门?” 邓和同单手柱剑而立,冷笑着嘲讽道。 “认输吧,你不可能过的,早点下台还能少受些苦。” 考官的声音尖锐锋利,好似往棺材上钉下的铁钉。 但倒在地上的侯飞白充耳不闻,他咬紧牙关伸出右手,想要去抓落在身边的长剑。 一时间,演武场上的冬风也悄然止歇,氛围有些令人窒息。 “听不懂人话吗?” 邓和同起脚踢出,踏在侯飞白的肩膀,一下将他踹得翻滚出去。 在参与比试前,邓和同就专门练习了特殊的击打手法,可以用流沙劲最大限度地制造疼痛,同时尽量少的伤害到考生的身体。刚刚这一击虽然是踢在肩膀,但入体的灼热真气却如同风沙般反复刺激神经,让侯飞白直觉得肩骨被巨石碾过。 然而疼痛带来的也不总是屈服。 冷汗把侯飞白披散的头发打湿,紧贴在他的头脸上,但隔着发丝,邓和同依然能看到其后充满愤恨的眼神。 这种眼神,让今日自觉高高在上的考官很不喜欢。 “不认输吗?还不够痛?” 邓和同单手提起木剑,瞄准了侯飞白的肋下直插而下——这一击若是命中,将直接冲击没有肋骨保护的肝脏部分,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能够令一位硬汉直接休克。 “好了,侯飞白通过。” 笔直下刺的木剑被甄英杰的喝令截停,邓和同收剑回身,面上似乎还有些戛然而止的遗憾。 连续三场,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成功入门的考生,这本该炒热全场的气氛;但刚刚侯飞白所遭受的“酷刑”历历在目,让这些年轻考生都如鲠在喉,心中战栗——演武场出口处,还能见到几位考生头也不回地弃考而去。 “呵,这考试可真是……” 钱雄飞见氛围压抑,本想说两句玩笑话,但瞥见风云游面上阴沉的表情,就又把话语吞了回去。 从一开始,风云游就能猜到考试的用意,但刚刚邓和同的表现与其说是考试,不如说是施虐。他那种沉浸于角色并乐在其中的样子,让向来反感恃强凌弱的风云游有些不满。 向弱者挥刀,酗霸凌如酒,这种行为少年最看不得。 “下一位,游立辉;石保准备。” 看到已经升级为“师弟”的侯飞白被门人小心地带下台去,甄英杰给了邓和同一个“火候够了”的眼神,然后继续唱名。 …… 二试的进程,要远比风云游预估的快。申时未到,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有四五十人完试,通过者大约占到了四分之一。 进程快速,一是因为部分考生弃考,二也是大多数考生没有等到一炷香烧完就已经出了分晓。 虽然从侯飞白开始,考生们就大概知晓了秘诀就是坚持,但落到自己头上终究是艰难。除去疼痛和死亡的威胁之外,还有十几名考生受不了众人旁观下邓和同的羞辱,被激得下台放弃。 “下一位,李思邈;周忠准备。” 擂台上人来人走,终于要轮到风云游几人了。 好在侯飞白之后,邓和同的压力尺度有所减小,更多的是依靠杀意来培植恐惧,而非单纯使用疼痛进行折磨,让各位考生的信心有所回升。 至于李思邈,他显然不需要如同普通弟子一般备受考验。甫一上台,甄英杰与邓和同就对他点头微笑示意,等到公子哥流程性地挨了几下,就放他过去了。 擂台下依旧在等待的周琦见此,顿时又愤世嫉俗的讽刺个不停。 终于,随着钱雄飞激情洋溢的鼓劲声,周忠上台了。 这条年轻的猛汉提了一把关刀上台,凶悍的模样引起了台下一阵惊呼,但等到比试开始,却是挥舞了几下就当成了盾牌,沉默的抵挡着邓和同木剑的攻势,再也不出一刀。 不论考官如何挑拨创伤,顶着各处乌青的周忠就是闷不吭声,只余一双牛眼瞪得滚圆,盯着对手的动作,随时准备用更好的姿势叠甲。 “你这是属乌龟的?就知道缩进壳子里挨打?” 几个回合的逼迫下来,见周忠不为所动,邓和同出言挑衅道。 “你要不就打死俺,要不就让俺入门去。” 周忠把面目藏在架起的双臂中间,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牛眼,闷声说道。 凭借一副固执的牛样,周忠顺利通过。 周忠之后,轮到了周琦。 他显然受到了前一位的本家启发,上台之后战意全无,意思性的进攻之后就一副“请毒打我”的模样。 但看似同样的应对最后却有不同的结果——这位殚精竭虑的十八岁青年比到一半就被甄英杰筛下。 “师兄,凭什么?我没有认输啊!” 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的周琦如遭雷殛,再不复上台时的恭顺模样,质问道。 “你以为我们是要选什么,选个最能挨打的?” 却是邓和同哂笑着反问道。 “那周忠凭什么过?” 自命不凡的周琦显然不服。 “呵,周师弟身材高大,身形不够灵便,专注防守是为策略。从头到尾他双眼都锁在我身上,心中战意未丧,可以说是只守不攻。” 周忠才通过二试,邓和同嘴上已经换了称呼。 “你呢?人还没上擂台,心里已经没有比试二字,从里到外都是等着挨打的模样,就这本事还想入我门中?” 众人旁观之下,邓和同依然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那前头那个李思邈凭什么就能过,他一试都没考,二试也是全凭你们放水作弊,他有什么本事?堂堂狂沙门就没有公平吗?” 连考三年尽皆失败,周琦梗着脖子不愿下台,也不管邓和同面色铁青,就把心里话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这一下,邓和同也被他噎在了原地。 “能够让考官放水,这就是本事;把机会留给有本事的人,这就是公平。” 正在这时,甄英杰却是开口,两句话斩钉截铁,把场下的喧哗压下。 “下一位风云游,钱雄飞准备。” 狂沙门二师兄唱名道,左手一挥,就有风沙平地而起,把周琦送下了台。 第四十七章 不服 “诶?方才甄英杰是不是在叫风云游?” 院墙之后,踮脚站了许久的小锁儿早已支持不住,正背靠着院墙站在桌上发愣,但一听到墙后传来的关键词,立刻竖起耳朵反应过来。 “哼,这家伙居然穿着一身蓝衫还束着头发,难怪我怎么都找不着!” 看到目标的特征与小姐说的完全不同,小锁儿不满地撅起了嘴,嘀咕着什么“我看他就是针对我”之类的抱怨。 “小姐为什么叫你来找他啊?”路凌川问道:“是她上次离家出走新交的朋友吗?” 狂沙门内,除了辈分较高的入室弟子,其余外门内门弟子,都称呼古月为小姐。 “应该是的吧,小姐就让我看看这家伙有没有来参比,然后回去告诉她。” 小锁儿鼓出吃奶的力气扒拉着手臂,终于把自己的圆脸蛋架上了墙头。 “小姐上次虽然平安回来,却没了沈叔,之后就一直不痛快,还被老爷禁足在院里,也就只有说起这个风云游的时候,偶尔能有个笑脸。” 小锁儿说起小姐的伤心事,活泼的眉眼也耷拉下来,再没了刚刚的兴奋劲。 ······分割线······ “风哥,瞧你的了。” 在钱雄飞充满热情的鼓劲下,风云游单手擎着风拓棍,走上了擂台。 “师兄,请指教。” 他对着邓和同面无表情地略一拱手,面上却没有什么恭敬神色。 “你就用把棍子,不用换把带刃的?”邓和同第一句问话,就是在用轻视施加压力。 经过了几十轮比试,面对的考生从畏惧到憎恶各色都有,邓和同倒也不再在意一点态度上的不恭。 “师兄,我与今日其他的考生不同,对你而言,可能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风云游却是答非所问。 初试之后,甄英杰带着几位辅助的师弟就把早上薛赤完成的二试名单以及简单评语全部看过一遍。听到风云游的话语,邓和同脑海中依稀想起薛师兄似乎是在此人名下留下了“天生神力,筋骨非凡”的评语。 和那个周忠一样,这是薛师兄少数留言看好的几个人选——通常而言,这种都是要给过的。 “行,那你出招吧。”邓和同了然的颔首回道,但对风云游话其实并未上心。 一试之中,力气大确实很有优势,但无论是怎样的神力,在真气面前,都翻不出什么浪花。 “还请师兄先请。” 风云游坚持道。 这句话在台下众人听来就稍有些挑衅的意思了。 场下许多挨了打的考生,不管最后通没通过,都是只有趁着邓和同只守不攻的当口使出几招,等到考官一反击,没有不被秋风扫落叶般摧垮的。 “装啥啊?” “这是急着开始挨揍吗?”虽然没过,周琦却是未走。 霎时,各种聒噪沸扬而起。 在邓和同的耳朵里,虽然对方话语中用了敬语,但看这少年单手持棍长身而立的姿势,显然没有对他足够的重视。 “不知所谓。” 冷哼一声,邓和同当即出手,再不管这是薛师兄看好的人选,决定先让他知道自大是怎样的下场。 气沉涌泉,邓和同足尖点地,如同飞鸿抄水,乍然启动,身形之快在台下众人看来直如鬼魅。 “起手就是点沙步,和同这是动真格的了。”墙头上的路凌川也别有兴致地评价道,他对于这个让古月另眼相待的少年也是有些好奇。 只是一瞬,木剑就横抽如鞭,直奔风云游的右脸颊而去。 几乎是等到了劲风及体,风云游才猛提右手,四指微屈,用拳峰叩击在木剑竖起的剑脊之上;劲力所至,木剑来势当下止住。 眼前一花,考生们便见到那拉出残影的剑身,已被风云游抓在了右手里。 兵器受制,邓和同本能的就发力撤剑,但一对抗,他就发现这少年的力气奇大,四指一攥如同钢钳,竟不能撼动分毫。 众人旁观之下,长剑被人徒手抓住无疑让邓和同感到羞辱,但他正要全力相争时,风云游却松开了手。 “他抓住了邓师兄的剑?”有人惊道。 “呵,废物才光想着挨揍,你以为风哥和你一样?”钱雄飞虽然心中震惊,但也立刻抓住机会反击,气得周琦牙齿咬得咯咯响。 “风云游,你有本事啊。” 邓和同面色铁青,从午时末开场到现在,第一次动了真怒。 “我原本还想着能见识到邓师兄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给在场各位做个表率。” 风云游不需运气,沉声说话便如鼙鼓雷音,完全不受风声的干扰传遍全场。 还未入门,就得罪了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自然不好,但看了邓和同半个下午的表演,各种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对付考生,风云游却是胸气不顺,念头不通。 他这句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一些被折腾狠了又没通过的考生共鸣,“哥们牛bi”、“搞他”之类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有些喊得破了音。 只是喧闹声刚开了个头,被甄英杰冷眼一逼,顿时又都缩了回去。 “好得很。” 邓和同收拾表情,面上不怒反笑,流沙劲已经灌注了手中木剑;此时的剑锋看似顿挫,但折凡铁碎顽石俱不在话下。 数米距离须臾间消失,激越风声急奏中,木剑的右劈斩当头而至。 风云游撤步后退,利用制造出的些微空间,用棍身将此剑荡开;但邓和同此击本就是虚招,一剑不中借力回拉,上步就是连环再斩。 可惜,在观天神眼的视野里,一切运动轨迹都是如此清楚。 以风云游腰间的右手为支点,风拓棍猛然右旋,六个棍首的寒铁箍与流沙劲灌注的木剑剑锋悍然对撞,金铁铮鸣霎时辐射全场。 “不好!” 邓和同全力一剑被荡开,正欲组织下次进攻,却见到风云游猛然倾身上步;山岳将倾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心中警兆乍起。 紧要关头,邓和同力灌足尖飞身暴退数米,刚一站定却发现风云游刚刚只是佯动,此刻正站在原地,嘴角含笑地瞧着他。 想到自己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表现,邓和同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握着剑柄的右手竟然把硬木捏得咯吱作响。 “你找死!” 在邓和同杀气四溢的低喝声中,擂台上风息渐起周流灼灼,无数砂砾悬浮飘舞,好似上弦待发的弩矢。 第四十八章 颠倒黑白 “这是灼沙掌的杀招,灼热沙风!” 墙头上,路凌川惊呼道。 “这招乃是用流沙劲将砂砾加热到超过沸水的温度,然后组成高温沙风,对对手进行杀伤。虽然细沙的穿透性和切割力都不足,但对手若是不知应对就会被伤到裸露的皮肉乃至眼球等要害。” 狂沙门的外门弟子都能选修一门武技杀法,邓和同正是独研这一门灼沙掌。 “被这招造成的伤口都是切割与烫伤复合,极难治愈,用在这入门考上怎么都是过分了,甄师兄怎么还不制止?” 路凌川忧心忡忡的说道,但是此刻擂台离他有数十米,想要劝阻也是鞭长莫及。 实际上,之前的比试中邓和同也曾用这招灼热沙风的变招来制造伤口,增加进攻的威慑力,但从未真的制造灼沙。 高温沙风吗,倒是有些棘手;擂台上的风云游见到此招,终于提起精神。 此前他已见识过招法精熟的沈有司使出的狂沙刀三式(割沙、卷沙、葬沙),不论是对捍钢鬃暴熊的沙刃还是轰烂蛇潮的沙矢雨在破坏力上都远超这灼热沙风,但都不及这招阴毒。 也不知道我这二阶移山之力带来的防御,能不能顶住,风云游想到。早先还在一阶之时,他的皮肤防御力就如同皮甲,二阶之后更是堪比铁甲不惧常人持刀扎刺,这高温沙风应该也不在话下。 见着风云游斜持长棍毫无退意,邓和同左掌一翻就要出招,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声打断。 “甄师兄!”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得一位身着赭色弟子服的外门弟子奔入演武场,在台下围着的考生中挤出了条路,在擂台前单膝跪地高声汇报道。 “莫邪制器坊的沙师傅和陈帮主的公子带着帮人,往这边闯进来了。” 弟子刚刚说完,甄英杰已看到演武场的门口走进来十几个人,其中两人还抬着一个担架。 这一帮子人走到近前,为首的正是沙莫邪与陈安乐。 沙莫邪今日能够未经通报就一路进到演武场,一是因为这几日正逢入门考时候,门内本就人手驳杂,有许多考生与其亲友杂居,门禁不严,二则是沙莫邪常年为狂沙门锻铸兵刃,与门中关系很好,本来就是熟客——若是往日,他们也少不得在门口等着通传。 “沙先生,你擅闯本门,还径直冲到了演武场,若是不给个满意交代,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甄英杰冷哼一声,开口极不客气。 “甄首座见谅,沙某未等通传就急着见您,实在是有万分火急之事相告。” 沙莫邪做了个揖开口说道,姿态摆得很低,给足了狂沙门二师兄的面子。 “狂沙门乃是我赤沙城正道支柱,我与安乐老弟这次来,是想从甄首座这儿求个公道,也是替狂沙门避桩祸事。” 听了沙莫邪的话语,又看到边上担架抬着的重伤号,甄英杰面上有些不耐——今日他主持的乃是一岁一度的招生考,如何能为等闲狗屁倒灶的恩怨所耽搁。 似是看出对方心思,沙莫邪未等甄英杰反驳,就开门见山说道。 “我今日来,一是要寻回我千辛万苦得来的风拓木,二就是向在场的各位揭穿台上名叫风云游的贼子的真面目!” 这一句话,沙莫邪乃是鼓足真气,说得正义凛然,全场之人霎时都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寻常恩怨,甄英杰自然懒得管,但涉及到参试的考生,他却不能糊弄了事。 “我于月前在大风山间秘密寻得一根风拓木,本打算穷尽所学,为我赤沙城铸出一把百兵之王来。可谁知两日前这风云游却仗着蛮力打上门来,将我这根价值千金的风拓木抢走,还将我的弟子苏洛打成重伤!若非就医及时,此刻他恐怕已经命归黄泉了!” 沙莫邪声情并茂的控诉道,好似一切都是千真万确。 “所以我今日拼着闯将进来,既是要仰仗狂沙门主持公道拿回我的风拓木,也是要为贵门扒出风云游此人的蛇蝎心肠!” 沙莫邪一顿抢白,句句言之凿凿,还真有些急公好义的气概,引得场间众人都议论纷纷。 “不好,他们是冲着风云游来的!”墙头之上,路凌川说道,他对风云游素昧平生,但却相信自家小姐的眼光。 狂沙门满门皆知,古月虽然武功稀疏、平日只会闹事,但眼光却是非比寻常的高,常人在她那可得不到个好脸色。 “啊,那怎么办?小姐没和我说过这个该怎么办啊!”小锁儿眉毛一竖急了起来,鼓着圆脸蛋就像是一只油锅上的仓鼠。 “你个小丫头能怎么办,快回去找你小姐过来。”路凌川说道。 “对哦!” 小锁儿闻言,立刻像个小鼠般从垫脚的方桌上跃了下去,一边跑着,一边还嘀咕着什么叫我小丫头有你好果子吃之类的话。 擂台上,听了沙莫邪的控诉,甄英杰转首问道:“风云游,你怎么说?” “哼,蛇鼠之辈倒打一耙。” 自刚刚见到沙莫邪和陈安乐进来,风云游就料想到了这一幕,此刻看到其绘声绘色的表演,只觉得恶心至极。 “沙莫邪,明明是你动了贪念想要污了我的棍子,现在却还能如此惺惺作态,我可真是佩服得紧。你是不是不记得几日前你是如何当着你弟子的面承认自己贪心作祟,指使你那两位弟子修改我在你那的账目记录?” 风云游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沙莫邪身边跟来的几名弟子,却见他们都梗着头脸与他对视,只不过眼中目光闪烁,很不自然。 敢把这几个当事人带来,沙莫邪肯定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沙先生,你既然指责对方强抢,总要拿出证据。” 甄英杰作为狂沙门传武堂堂主,一身业艺达到三阶巅峰,乃是场间武功身份最高之人,自然不能随意听信一家之言。 “我敢上门来,自然是准备好了证据。”被质询的沙莫邪倒是气定神闲:“我私下得到风拓木之事,我的知交好友安乐小弟月前就知道,这是人证。那风拓木上的十二个寒铁环上的莫邪制器刻印乃是物证。” 沙莫邪说完,陈安乐当即出声附和。 “月前我与沙老哥喝酒,他就曾将这根风拓木取出给我观看,后来也是我口风不严,喝醉了酒把这消息传了出去,不知怎么被风云游这歹人知晓,才会有这出祸事。” 说着,陈安乐还一副自责的模样。 “我这次带来的几人后来都在酒桌上听我说起过这事,他们都能作证。” 甄英杰闻言,就把目光投向了风云游手中的长棍,以他的目力隔着十几步距离依然能够清晰的看见那十二个铁环上雕刻的莫邪制器印记——刚刚风云游持棍与邓和同换了数招,他却是没看出来这棍子就是价值几千两白银的风拓木所制。 “风云游,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棍子是你的?” 第四十九章 千夫所指 我的棍子,还需要我证明是我的? 风云游闻言哂笑,只觉得荒谬绝伦。 他当然可以说这十二个寒铁环乃是之前一个个在莫邪制器坊打上的,而所有出品于此的兵刃都会带有这个独家刻印,但沙莫邪敢以此为证据,显然之前所有的交易记录已经全部被他篡改了。 “甄师兄,陈安乐是怎样的烂人,血煞帮干的是什么营生,整个赤沙城都心中有数,就凭他也配当人证?” 风云游下巴微扬,睥睨着擂台下的陈安乐,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风云游,你与我血煞帮有过节是实,但你强抢沙老哥的风拓木也是实。我陈安乐虽然不成大器,却是凭信义在这赤沙城中立身,你再往我身上泼脏水也是无用。” 陈安乐被言语相激,这次却未失去理智,反而一副仗义执言的模样。 “如今莫邪制器坊后院被你毁坏的庭柱院墙还在,担架上重伤的苏兄弟也还未醒。我只问你,若你不是强抢,为何要闯人禁地,重伤苏洛?你有冤屈,城主府掌武院何处不能申?” 陈安乐素来风评不好,但这番话说来倒是让场中诸人觉得有些道理。 “风云游,闯人后院,打伤苏洛,是否是你所为?” 甄英杰问道,丹凤眼中目光如剑,钉在了风云游的脸上。 “他说的都没错。我出手伤人,是因为苏洛对我下了杀手;我闯人禁地,是因为沙莫邪想赖下我的兵器。” 面对甄英杰貌似公正的问询,风云游嘴上解释了一句,心中却厌烦不已——他深知与陈安乐沙莫邪之流对质辩驳,只是白费口舌。 与不讲理之人讲理,本就是南辕北辙。 “我赖你的兵器?我莫邪制器坊入堂就挂着‘制器先制德,锻铁先锻人’的戒训,买卖公道在赤沙城有口皆碑。坊内弟子皆知,这条风拓木乃是我弟子苏洛遍寻山中为我找来,以了我夙愿。甄首座若是不信,可以一一问询。” 沙莫邪冠冕堂皇的说着,把重要的取木关窍推到了不知死活的苏洛身上。 到了此时,风云游已懒得再接口,只是斜着眼看台下的小丑们表演。 “行了。风云游,既然沙先生有人证物证,那我做主先把这风拓木还到他的坊中。此物若真是你的,你自可寻了证据再找城主或者李武监为你做主取回。” 甄英杰思索片刻就下了定夺,虽然说话留有余地,但所用的字眼分明就是站在了沙莫邪一边——至于风云游入门考的结果,他是绝口不提。 实际上,以甄英杰的心智,自然听得出沙陈二人的说话漏洞百出,禁不起推敲——不说别的,光是最开始两人乃是知交的部分,就让他嗤之以鼻。 然而,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旁观的众人需要的是一个看得过去的交代,而当局者求的是自己的利益。 真相,从无人在意。 不提陈安乐,只要过了此节,沙莫邪必然会在铸兵方面给与狂沙门足够的回报,这件事也将成为狂沙门拿捏莫邪制器坊的一个把柄。相比之下,风云游不过一介猎户,就算天生神力,未入门就能与邓和同抗手,最多也只是个天资卓绝的弟子。 在甄英杰治下的传武堂,这几年间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太过拔尖的弟子。 “看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没想到却如此倒行逆施。” 狂沙门二师兄的金口玉言一落,场中众人仿佛就确认了事实,各种难听的话语霎时间纷至沓来,把演武场弄得乌烟瘴气。 “哼,原来是个强盗,我说怎么区区山中猎户,也配穿蓼蓝漂染的衣裳。” 二试未过的周琦此刻又如雄鸡般昂起了头,失忆般的忘了自己的悲剧,一副我早就知晓的得意面孔——反倒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李思邈脸上表情玩味,似乎别有想法。 周琦的身边,恶言入耳的钱雄飞想要驳斥,却发现自己对于今早认识的同伴也不甚了解,除了自己一厢情愿的信任,再无别的筹码。 台上,风云游挑眼看着对面血煞帮与制器坊众人道貌岸然的模样,眼中好似映出了一张张捕兽的铁网,正向他铺天盖地的撒来。 刚刚踏出深山的少年,突然又有些想念起了山中时光,想起了风家村、风悟空,还有那些见了他总是龇牙咧嘴的猛兽。 山间野蛮,却野蛮的坦率;人间文明,却文明的虚伪。 这一刻,立身高台的风云游,于千夫所指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烦躁。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可惜,世人皆道谣言和指责能杀人,但这些软刀子却吓不住出山的猛虎。 风云游双手攥紧了长棍,望着台下的群情激奋与沙陈二人脸上得意的笑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日蛇谷内的遮天蛇吻、贯日白虹,以及天地双榜上的武圣辛天极、宗师后知野…… 他的血烧了起来。 呵,吾辈以身事武,白刃里托身,血海上踏浪,就是为了处世立身能只认一个道理。 我的道理。 这一刹那,风云游所有的思虑焦躁都冰消雪融,意行之力的经文如同冰山上淌下的寒流,洗得他灵台一片清明。 “抱歉了,甄首座。我风拓棍的主,你做不得,只有我做得。” 聒噪之中,风云游悠然开口,用言语中的骄傲跋扈,把所有嘈杂尽数压下。 “你怎么敢如此对甄师兄说话!” 邓和同向来尊敬自己的二师兄如同敬神,闻言顿时怒不可遏。 “他是你的师兄,还不是我的。”风云游摇头笑道,复又反问:“甄首座,刚刚我的二试,够格入门么?” 回答的只有甄英杰的沉默。 “呵,若狂沙门的师兄各个都这样替师弟做主,那这门我不入也罢。” 风云游语气虽不激烈,内里却满是嘲弄。 他上前两步,擎着风拓棍的右臂猛然一振,就将棍身压得入石数寸,铿然巨响中,辐射般的裂纹瞬间布满了整块垒石。 “沙莫邪、陈安乐,何必再惺惺作态?我风云游纵横大风山,从来只知道爪牙比道理更硬。你既然想空口白牙赖去我的家伙,那便来试试你的口舌和我的拳头……” “究竟谁硬!” 第五十章 擒虎 演武场上,风云游的咆哮穿云裂石、拔地而起,好似猛虎踞山威风酷烈,把沙莫邪、陈安乐二人骇得面色青白耳膜剧震。 偌大校场竟被凝噎,半晌无人说话。 望着千夫所指下依然意气飞扬的风云游,钱雄飞周忠等人心中震撼,再不相信沙陈二人给他安上的污名——这样骄傲的大丈夫,不可能如此小人行事。 “风云游,你小子休要猖狂,有甄首座在此处主持公道,你还敢想反抗不成?” 终于,沙莫邪厉声喝道,心里却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屋墙被风云游一脚踢爆的场景。 不知怎的,他每与这少年当面,都如同对峙猛虎,不由得就要心惊胆战。 甄英杰被沙莫邪推上了前台,却没有马上接口,反而用凤目深深地看了后者一眼。于沉默中,他好似得到了什么保证,终于开了尊口。 “我既开口,这事就这样定了。沙先生,你自上来取你的风拓木,我保你无忧。” 甄英杰的声线冷清依旧,一身明黄色入室弟子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好似完全没有把风云游放在眼里。 只有校场上几位狂沙门的门人还有薅了流沙劲羊毛的风云游才能感知到,整个擂台附近所有的砂砾都异常地沉寂下来,于风息之中岿然不动。 好似枕戈待战的士兵。 让沙莫邪上台去风云游手中取风拓木对他而言无异于去虎口拔牙,但众目睽睽之下,饶是沙莫邪这个伪君子,也做不出遣弟子代取的窝囊行径。 “好,多谢甄首座。” 沙莫邪吞了吞口水,强行定了定神,就顶着风云游刀子般的逼视一路爬上了擂台,但等行至风云游面前数步,他终于还是乱了心神踌躇不前。 以风云游的蛮力,若是当面不管不顾一拳轰来,恐怕他沙某人的脑壳就会像西瓜一样爆成漫天红泥。 看着甄英杰还背负双手站在擂台的另一侧,沙莫邪不由担心这位声名在外的三阶巅峰高手是否能及时救得下他。 “沙莫邪,你还记得那日我的话吗?你哪只爪子敢碰我的风拓棍,我就废了哪只。” 看着这条六神无主的老豺,风云游轻蔑地嗤笑道。 被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的鄙视,赤沙大匠终于心下一横,鼓起勇气双手一把抓在了风云游插入石面的长棍之上。 宝物入手,沙莫邪正待发力取回,便感到恶风袭来。 见几次警告之下沙莫邪还是不知悔改,风云游左手暴长五指箕张,再不留情。 这爪若是落实,瞬间能把他的一只小臂捏得粉碎。 “放肆!” 甄英杰见到风云游悍然动手,眼中怒意一闪,霎时起脚前踏催发流沙劲。一脚踏下,风云游脚边垒石的缝隙中就猛然窜起一条沙龙咬住他的手腕,将其去势制止。 手腕受击,风云游却是不管不顾,筋肉绷紧便要二次发力,誓要废掉沙莫邪的左手。 此时,砂流纠缠在风云游左小臂上回旋不止,但除了摩擦出的刺耳鸣声,却无法伤到少年分毫。 一击无用,甄英杰左手虚握,沙流当即降速凝成沙索,这才将风云游的左臂锁死。 电光石火间,两人便几度交手较劲,速度之快场中只有几位达到內视境的武者才能勉强看得分明。而空有一身贯通境内力的沙莫邪,更是直到风云游袭来的左臂悬停半空才反应过来。 全力而发的风云游身上气血疯狂轮转,体内心脏起搏如鼓,血液奔流似江。虽然少年被甄英杰的沙索拉住,沙莫邪却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道蓄势到了极限的水坝,一旦崩毁就会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狮虎暴怒,豺狗终究难当。 恐惧之下沙莫邪再也不顾手里握住的风拓棍,踉跄地倒退几步,当即就转身逃下了擂台。 “撒开!” 风云游力从地起,爆喝一声,竟然将左臂的沙锁崩断。他右手拔起深入垒石的风拓棍,飞身一跃,如同鹰隼扑兔,举棍就向逃跑的沙莫邪轰去。 身为狂沙门修为排入前十的高手,出手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子挣脱,这让甄英杰如何能忍。他单掌虚劈,一道数米长的恐怖沙刃瞬间成型,带着蜂鸣朝着风云游的后背急追而至。 以这招割沙的威势,就是三重钢板甲也能一刀两断,即便以风云游移山之力二阶的防御,也绝不可能硬吃得下。 飞跃之中,风云游听到背后的动静,当即凌空旋身,凭借观形之眼的透视神通,一棍劈在沙刃的结构弱点之上。 寒铁与沙刀交击,震耳欲聋的音爆瞬间席卷全场。 风云游此棍含怒而发,棍稍甚至在空气中压出了锥形雾气,竟是一击就将沙刃打爆。 霎时,演武场中砂砾飞溅,好似来了一招大范围无差别的荒沙刮骨,旁观的考生皮肉衣服多少都被划伤。 “什么?这小子居然正面破去了甄师兄的割沙?” 旁观的邓和同虽然未曾修炼狂沙刀,但却深知那道沙刃的恐怖威力,心中顿时觉得不可思议至极。 甄英杰一招失策,风云游当即借力飞遁,朝沙莫邪飞速迫近。 “好个天生神力。” 这下,狂沙门的二师兄终于动了真火。 校场的地面大片的沙流汇聚,化作四道沙柱冲天而起,将刚刚落地的风云游四肢全部锁死。 “狂沙刀,葬沙!” 路凌川口中喃喃,显然也被这毫无烟火气的一手所震撼——整场战斗,甄英杰完全依靠流沙劲控沙应对,没有离开原地一步。 “甄师兄不声不响的,居然把葬沙也练到了无招之境,怕是能够和薛师兄五五开了。” “小锁儿怎么还没把小姐找来,再晚点可得坏事!” 作为门中“老人”,他知道古月若是打定主意,什么门禁都关她不住。 四肢被控,风云游的脊柱大龙如同龙游浅滩,再无法聚力——若是与钢铁等死物对抗,少年或许还能依靠蛮力挣脱,但葬沙刀法制造的沙柱却是刚柔结合,毫无破绽。 譬如当日的赤虎君,纵横驰骋间,转眼已入死局。 第五十一章 古月的刁蛮 见得风云游被擒,刚刚还四肢并用疯狂逃窜的沙莫邪终于可以站直身子,抹去额上的冷汗。 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背上被残沙镖中的火辣疼痛,但看到风云游兀自紧攥在手中的风拓棍,沙莫邪顿觉所有的布置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今日若非甄首座仗义出手,我等断不能降服此僚,狂沙门与甄首座的恩情,我沙莫邪铭记五内,莫不敢忘!” 沙莫邪整理了身上脏乱的衣袍,向着漫步走来的甄英杰恭敬作揖。 “无妨,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甄英杰虽然从始至终都未使出全力,但心下也被风云游的战力所震惊——这般体魄前所未见,若真是天资所授,入得门来说不定几年就能与他并肩而立、分庭抗礼。 “山间野人虽然凶蛮,但再不服教化,也逃不出甄师兄您的手掌心。” 仇敌被缚,陈安乐眉宇间的愁云尽去。他刚刚亲眼见得甄英杰翻手间显露的威能,此时说话更见谄媚。 “哼,风云游,你凭着蛮力纵横山野,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我们这赤沙城,占着理字的,才能走得宽。” 血煞帮的少帮主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谆谆教导道。 “风云游你天资卓绝前途无量,为了一身外之物实在不必如此。”甄英杰走到风云游面前,状似惋惜地说道。 只可惜,少年的面上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后悔与畏惧。 “那这根风拓木,就物归原主吧。” 他伸手抓住风云游右手中的长棍,发力一拔,却不能撼动分毫。 “呵,还不悔悟吗?” 甄英杰直视着少年幽深似渊海般的左目,他看到倒映其中的俊朗青年和那人脸上的嘲弄。 不知怎的,他心头一凛,收敛了表情。 “此人冥顽不灵,甄首座不如便废了他的右臂,也免得他以后再仗势行凶。” 沙莫邪侧立在旁,进言如同蛇蝎。 陈安乐与沙莫邪百般谋划,买通考生掐准时间,就是为了此刻。只有将风云游彻底按死,这位血煞帮的少帮主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带领血煞帮,能够搞定一切得罪自己的对手。 虽然爱惜羽毛的甄英杰此刻未必会让沙陈二人取了风云游的性命,但只要过了今日,事情的“真相”就会被坐实。从今往后,风云游在赤沙城内将会头顶强抢伤人的恶名,别说拜入狂沙门、铁衣门之类的门派,就是想找个谋生的活计,都绝不可能。 到时,若这小子识相的溜回大风山则罢了,假使他还要报复,那便是被掌武司挂上集恶榜,成为人人诛之而后快的奸邪之徒也大有可能。 甄英杰闻言,似有意动。他右手虚握,流沙劲霎时催而不发,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把风云游右臂上的沙锁化作荆棘飞轮,把其内的血肉锯的稀烂。 “沙莫邪,你怙恶不悛,却是不知死期将至。” 杀机感应下,风云游身上汗毛立起。他将丹田内所有的神足真气全部转化为流沙劲,只待甄英杰变幻沙锁,就能为自己挣得一丝转机,脱困而出。 出其不意之下,他随手就能让沙莫邪命丧黄泉,再与甄英杰殊死一搏。 只是这必然会暴露他“偷学”流沙劲的事实,即便能逃出生天,赤沙城也是待不下去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校场之外传来了一声娇吒。 “甄英杰你个蠢蛋,还不给我住手!” 却是关键时刻,小锁儿终于把自家小姐请到了。 自从离开大风山,古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已经被关了大半个月,其中除了古奇恼怒她离家出走去寻白蛇神之外,也是因为要每日给她灌下滋补参汤,弥补被白蛇神寒气波及后损伤的元气。 虽然十几日的冒险确实让古大小姐找到了朱果,但沈有司的逝去也让她痛定思痛,再不复原来的我行我素。 今日听闻小侍女来报说风云游真的应约赴试,古月本是喜悦万分,再听到有人上门来找他的麻烦,自然是当仁不让就要赶来。若非由于门人的阻拦纠葛了一会,本来她早该到了。 古月为了抄近路,没有绕去演武场的正门,而是从之前小锁儿扒墙的地方飞身而入,在经过路凌川的时候,顺便还给了他一个“你小子很上道,以后我罩你”的眼神。 可怜小锁儿迈着小短腿一路狂追,最后却被两米多高的院墙阻住,只得停在原地,嘀咕着什么“就欺负我个头小不会武功”之类的碎碎念。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狂沙门中,只有入门最早的入室弟子会叫古月小师妹;此刻见到她前来,甄英杰很是意外:“师父不是不让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甄英杰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师弟?” 看到这位以嚣张跋扈出名的大小姐如此不给甄首座面子,沙陈二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小师妹你有所不知,此人名叫风云游,虽然也是考生,却还未能入门。他……” 甄英杰当然知道自家师妹的脾气,只是耐着性子解释。 “未能入门?小锁儿都和我说了,之前考试的时候考官压根就不是对手,怎么就入不了门?” 古月又是一顿抢白,完全不顾边上邓和同铁锅般的脸色。 古大小姐虽然不知道风云游功力再进,但仅是在大风山中,少年就显露出了超越寻常內视境的实力,绝不可能过不了区区入门考。 “古小姐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风云游此前仗着勇力强闯沙先生的后院,不仅伤了人还抢走了他手中这根名贵的风拓木。今日我与沙先生前来讨还,若非贵门甄首座出手,恐怕又要被此僚伤了数人。” 陈安乐虽然在赤沙城中也算是个人物,但却一直没有机会混入古家、张家等层级的二代圈子中。此时他见到以美貌与刁蛮著称的古月真人,便想多多表现、出出风头。 这一番话,陈少帮主说的是眼神真挚、表情到位,很努力的表现出谦然君子的姿态。 但回复他的只是古月不屑的冷哼。 “甄英杰,你平日就和这种满口搬弄是非的渣滓为伍?” 第五十二章 示威 这句话一出,莫说是陈安乐,连甄英杰的脸色也是阴沉下来。 众人面前,甄英杰身为首座,却被如此抢白质问,哪怕面对着的是师父的独女,他心中也耐不住怒火狂燃。 从见到古大小姐的第一面起,风云游就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不算讨人喜欢,但最终还是决定帮她一把,就是因为古月虽然有能量有脾气,却总是对着强者发作,骨子里就没有恃强凌弱、往苦命人身上撒气的劣性。 “这根风拓棍是沙先生你的?” 对于甄英杰压抑的愤怒,古月毫不在意,转而向沙莫邪问道。 “正是,这根风拓木乃是我的弟子苏洛月前从山中取回的。” 沙莫邪言之凿凿的答道。 “那大半月前,在昆虚山中,阿游他又是怎么拿着这根棍子,救下我的性命?” 古月笑着说道,铃铛般清脆的嗓音却比路过的冬风更冷。 这一句话出口,沙莫邪和陈安乐顿时暗叫不好。 “这风云游就是陪你进山的向导?” 甄英杰听出蹊跷,这才知道古月这通火气并非无名——自大风山回来后,甄英杰也曾听师妹提起在山中的部分经历,但他并没有把风云游与师妹的救命恩人联系上。 “我与沈叔进山寻找朱果,几次经历生死,就是风云游他提着手上这根风拓棍保下我的命来。” 提到沈有司,古月的话语有些艰涩。 “阿游天生神力,性子又无畏果决,若是当个一辈子猎户简直是浪费天资,故而我请他来参加入门考,拜入狂沙门。结果呢?今日你这师兄不仅拿捏着不让人入门,还帮着外人行这般苟且之事。甄英杰,你等着,我回头就到爹爹那参你,看你这首座的位置还稳不稳当!” 古月母亲早逝,自小就是被古奇捧在手心长大,发起火来从不知道什么叫“做事留一线”;这几句话连珠带炮的喷出,不仅是甄英杰,就是在场的其他狂沙门弟子都被说得面色难堪。 “古小姐,这其中或许是有所误会,风云游自己有根风拓木,可未必就是现在他手上的这根。” 看到古月居然出来作证,还口称风云游是她救命恩人,沙陈二人眼前一黑,心中顿时呜呼哀哉。指望不上目露绝望的沙莫邪,陈安乐只得亲自出来胡搅蛮缠,争那一线机会。 “我记得那时这根风拓棍上只有十一个寒铁箍,阿游还和我说回头来要去把第十二个打上。怎么,沙莫邪你那棍子这么巧,也有十二个寒铁箍?” 古月将话说到这份上,沙莫邪已然面如死灰,嘴唇嗫嚅着辩驳不得。 到了此时,在场众人但凡不蠢的都知晓这场戏码是源于沙陈二人的贪欲作祟。那些之前还正气凛然口吐芬芳的考生们纷纷面现羞愧,讷讷无言。 众人之中,只有钱雄飞周忠等人露出了振奋的神情。 “今日是师兄做岔了,听信了沙莫邪的所谓人证物证,让风师弟受了委屈。” 甄英杰说着,绷紧的面皮一松,好似突然来了阵春风化去了冬雪,当即散去了束缚风云游的四道沙索。 风云游原本以为到了这地步,甄英杰为了面子会顶着古月的压力把这案子坐实,没想到他口风一转,毫不拖泥带水的转变了立场。 “刚刚还是风云游,现在就是风师弟了?你还真是从善如流啊。” 风云游活动了下手腕,哂笑道。 “我们本次的入门二试本就是主测心性,之前邓师弟被你全场压制没有测出结果,我自然不能妄下结论。而之后风师弟被奸人诬陷,孤立无援下能面色不变心坚如铁,这心性方面,师兄我当然再无疑问。” 甄英杰一改之前的冷漠,真挚的解释道,好似所说即是所想。 风云游本已怒极,但看着甄英杰干脆自承受到沙莫邪蒙蔽,战斗力又远超于己,心知无法强行对他发作。 经过一番波折,风云游对这狂沙门甚是失望,本不愿再入其门下;但此刻他看到甄英杰这进退自如随意变脸的模样,心中的坚韧斗性又升了上来。 “那我还要多谢师兄明察了。” 这句师兄脱口,就是承了狂沙门外门弟子的身份。 不知怎的,风云游瞟着甄英杰,就想起了三年前带着全家老小把他围在树上的那只青狼王——如今,它的皮子已经被卖给了徐记皮坊,换来了三十两白银。 传武堂甄首座风云游轻易动不得,但边上的两位罪魁祸首却非如此。 “沙莫邪,我说过你哪只爪子敢碰我的风拓棍,我就废了哪只。” 风云游架棍上肩,朝着沙莫邪信步逼去。 转眼之间,大好局面土崩瓦解,沙莫邪心胆俱丧下转身就要逃跑。 但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风云游踢出的石块击在腿弯,软倒在地。 天色将晚,少年的影子被斜阳拉长,将沙莫邪的脸庞尽数覆盖在阴影之下。 “甄首座救我!我与狂沙门多年交情,我为门中炼了如此多的兵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抵不住内心的绝望与恐惧,他涕泗横流地哀嚎恳求道。 但风拓棍坚硬的棍首凶狠的贯入了沙莫邪的嘴里,将剩下的话语和被碾碎的牙齿一同按了回去。 “甄师兄,我说我要废他双手,你现在还要阻我么?” 风云游单手持棍,回首笑容灿烂的向甄英杰问道。 未等后者回答,沙莫邪的左手已被风云游踏得一片糜烂。 甄英杰的脸上看似不动声色,但那绷紧的唇边和微抽的眼角却被少年的观形之眼看得分明。 以往都是老人给新人下马威,今天却是反了过来。 如法炮制,风云游将沙莫邪的右手肘关节也踩得粉碎——赤沙大匠所有的哀嚎都被风拓棍堵住,只有模糊的呜咽与抽搐的肌肉侧面反映出他的痛苦。 少年抬起头来,用自己深不见底的黑眸一一扫过全场之人,煊赫威势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与他对视。 “‘制器先制德,锻铁先锻人’这句话说得好啊,以沙师傅你这德性,失了双手正好也不必再制器了。” 风云游一把拔出风拓棍,任由双臂与唇齿间血肉模糊的沙莫邪奄奄一息的软倒在地——成为了一个哑巴,又失去了炼铁手的功夫,他的残生境遇已一目了然。 然后,少年转身望向了满头大汗的陈安乐。 “安乐哥可真是不记打啊。” 第五十三章 陈平之 被阎王点名的陈安乐强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豁出最后的急智组织说辞。 “风兄弟见谅,小弟我是被沙莫邪送的一千两银子给迷得昏了头,做下这等错事。回头我就再补上千两一共两千两银送到风兄弟府上赔罪。” “陈安乐,我的身名与这根风拓棍加起来就值两千两?” 风云游素手一振,将风拓棍下端六个寒铁环上的鲜血与唾液甩入了泥土。 “两千两当然是不够的,只要风兄弟说个数,我血煞帮定然让兄弟满意。” 之前为了弥补鸿运斋的亏空,陈安乐已经支了上千两银子出去,刚刚许诺的两千两光凭他现在是万万拿不出的——沙莫邪是许诺了千两银的报酬,但那得等到风拓木到手之后。 可不管之后如何实现,此刻的城下之盟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安乐哥之前也说了,你和沙莫邪乃是知交,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厚此薄彼。” 风云游看着战战兢兢的血煞帮众人,突然有些失了兴致。 “钱我就不要了,我今日也取安乐哥两条胳膊,当做赔礼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安乐心知风云游绝不可能放他全身而退。作为帮派中长成的浑人,他很想仗着血性放手一搏,但依照风云游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到时可能就不是双手那么简单了。 “好,今日之果乃我咎由自取,两条胳膊恰如其分。” 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终究比沙莫邪多了些骨气。 陈安乐翻转右掌暗运功力,将家传煞血手催至巅峰,掌面霎时浓黑如墨。他眼中厉光一显,右手就朝左上臂按下,然后随着阴毒掌力腐蚀经络肌肉的嘶嘶声,一路下拉到手腕。 右掌收回,陈安乐左臂上朽烂的衣袖便随风而落,露出其下紫黑糜烂的肌体。从今往后,他这条左臂莫说养劲练武,便是端个茶杯恐怕都力有未逮。 用如此残酷的方式自毁一臂,安乐哥竟然牙关紧咬、一声未出,让看不起他的古月也面露异色。 “风云游,一条胳膊到账了。” 陈安乐额上汗如雨下,面颊肌肉因剧痛而痉挛不止,但他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个洒脱的微笑。 “这第二条胳膊,还劳烦你自己来取。今日事后,我们血煞帮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也请你高抬贵手,不再与我的弟兄为难。” 观其行听其言,随行而来的血煞帮帮众都面现悲愤,之前对风云游的恐惧再无踪影。 “好,安乐哥,今日之后,只要你们不来惹我,我自不会再找上你们血煞帮。” 风云游点头答道,收敛了眼里的鄙夷——对于硬骨头他向来高看一眼。 少年伸展右臂擎起长棍就要动手,正在此时,却有一声疾呼将他的动作打断。 “风少侠且慢!” 声音未落,众人就看见一人排开人群飞速靠近,几步腾挪就靠到了陈安乐身边。 来人留着长须戴着高冠,身着玄色绸袍一副文士风范,正是血煞帮帮主陈平之。 “爹爹,你怎么来了。” 陈安乐惊呼道,脸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但陈平之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再不理会。 “甄首座,古小姐。” 陈平之对着甄英杰与古月微微点头致意,显然与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 “阁下一定是风少侠吧。”陈平之开口说道,“鄙人陈平之,忝为血煞帮帮主,陈安乐这不成器的正是犬子。” 赶来途中,陈平之借着风声大致听到了此间的几句对白,对现下的局面便有了个基本的把握。 作为血煞帮的创建者,他虽然不再负责帮中常务,实际上对于内部上下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哪里是陈安乐想瞒就能瞒住的。事发后他假装不知,不曾参与危机决策,无非是想让自己的独子能多些历练。 自鸿运斋出事,耳目灵通的陈平之就开始细致调查风云游的背景,及至今日终于把这位能够猎杀赤虎君的风家村猎户和狂沙门古月深入大风山一事联系上。 正当他觉得此人棘手需要让陈安乐从长计议的时候,才知晓自己的好儿子已经会同沙莫邪去了狂沙门,要给与风云游致命一击。 当下,他就感觉事情要遭。 只是没想到,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没来得及。 “未曾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这般境况,真是让陈某惭愧。我近几年淡出帮中事物,没想到疏于管教之下犬子就犯下如此大错。” 陈平之没有揣着明白当糊涂,在狂沙门面前,他深知血煞帮没有糊弄耍赖的资本。 “只是犬子如今自残身躯,已付出了巨大代价,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看到这位陈帮主行事说话温文尔雅,全然没有帮派中人的习气,风云游倒是有些意外。 “陈帮主乃是一帮魁首,应当知道凡行事出格必有后果,令公子两次欲置我于险地,现在让我手下留情,岂非笑话。” 风云游虽然曾在红旗下的文明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相比于此世的江湖中人,对人命有着更高的敬畏,但屡次被陈安乐犯上门来,心中也再无怜悯。 “我愿用五千两银换安乐这一条右臂。” 陈平之开出的价格,即便是甄英杰和古月也耸然动容。 狂沙门是赤沙城甚至平沙郡内最大的武道宗派,不计附庸,直属的门人弟子就有千人不止,但每年的进项也只有五六万两上下。风云游只要点头应下这笔巨款,这辈子就算是天天吃喝嫖也足够安享晚年了。 但陈平之并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 “好,好啊。”血煞帮帮主微微摇头,感慨道。 “我自小混迹街头,年轻时做的也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知晓这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道理。若那时的我与你易地而处,我也不肯的。” 就在说话的当口,陈平之提运真气于左手,竟是突然出手。 真气感应之下,风云游第一时间就应激防御,却发现对方劈出的手刀非为伤人,而是砍向了自己的右手。 掌刀劈下,血光乍现。 “风少侠,不知我这做爹爹的右臂,能不能换下我儿的那只。” 陈平之不管断肘处的伤口,弯腰捡起落地的右臂,递到了风云游的面前。 这一刻,血煞帮的陈帮主依然是和善的口吻,但风云游却看到了他当年仗之纵横赤沙黑道的峥嵘。 “爹爹!” 看到父亲为自己断臂求饶,陈安乐目眦欲裂,却被陈平之转身一脚踹倒。 “闭嘴。” 父亲轻声说道,积威之下霎时就让儿子住嘴。 “陈帮主当真了得。” 这一出严父救子的戏码看得在场许多人深受震撼、眼眶湿润,但在风云游眼里却是陈平之以退为进的策略。 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不行么? “我和陈安乐恩怨已了,您请便。” 第五十四章 汇报 赤沙城东,陈府,已入夜。 “老曲,先帮安乐看看手,能养回来一点也是好的。” 内堂之中,陈平之垂着右手空空的袖管靠着椅背坐下,对着候在室内的曲大夫说道——以他贯通境的修为,普通创面自己就能束紧肌肉血管止血,倒是不急。 “我尽力而为。” 曲老已经知晓陈安乐的手臂乃是被自家煞血手废去,而这等伤势能保住肢体已不容易,靠寻常治疗想要完全养好几乎不可能。 至于朱果之类的天材地宝,血煞帮这种“三四线城市”的黑帮是没有能力搞到的。 大夫走上前几步,想要细细诊断下陈安乐的左臂,却被青年伸手止住。 “爹……” 从离开狂沙门起就一言不发的陈安乐上前两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哽咽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刻,他宁愿父亲狠狠地唾骂殴打他,或许能让心里好受些。 “安乐,这是做什么?” 看到陈安乐的模样,陈平之反而笑了。 “事已至此,两条胳膊没了就没了,你流两滴眼泪它们也不会回来——关键是,去了这两条胳膊,我们能换回来什么?” 陈平之单臂拉起独子,让他坐到身边的高椅上,然后看着他的双目说道。 “我知道你要学手段,想效仿我当年的狠辣和手腕,但这些都是小术。” 这些话陈平之以前不是没说过,但是彼时话不对机,陈安乐听不进去。 “玩狠辣会有比你更狠的,弄手腕会有比你更强的。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要成长治之业,你得学会审时度势。 我们血煞帮的门路大部分都是上不得台面,既然上不得台面,行事就要知道度。” 看着儿子苍白的面色以及手臂上的伤势,陈平之就此打住。 “行了,下去吧。让曲老好好帮你看看。记住等伤势稳住了再去见你娘,省得妇道人家哭哭啼啼的不得安生。” 很快,曲老领着陈安乐去了别院,内堂之中只余陈平之一人。 “帮主,有信儿了。” 良久之后,一位青衣人无声地走进门来低头汇报道。 “你说。” 陈平之用仅剩的左手端起茶碗轻呷一口,语气虽淡,眼中却有异色闪过。 “查明白了,一共寻到七个在场之人,确认那日市集上李武监口中称的是‘掌院’。” 听完这个消息,陈平之好似泥塑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晌。 直到许久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再度开口。 “明白了,通知帮里上下,以后见到这风云游退避三舍,断不可再生报复之心。” 直到青衣人退下,陈平之才松开了搭在椅子上的左手起身回屋,而刚刚被他握在掌中的那块楠木扶手已被真气腐蚀得千疮百孔,稍一受风,就碎散了一地。 ······分割线······ “最后,我以三成功力的葬沙将他锁住,但他依然毫无畏惧,或许是还有其他倚仗并未用出。” 当晚,狂沙门的主殿之中四人分坐;刚刚完成入门考二试的甄英杰正在向两位门主叙话。 “不管如何,此人一身体魄实在是非同寻常,若仅说是天生神力,未免有些勉强。”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有所隐瞒?” 狂沙门的副门主烈沙古河坐于左首,抚着长须接口道。 “体魄非凡,据我所知就三种可能。第一是修习了炼体功法,第二是直系血亲乃先天武者,得了先天血继。至于第三种,仅仅是依靠本身天赋,虽不是不可能,但要说概率恐怕比血继还要低。” 所谓先天血继是指踏入先天境的父母将自己的部分特征以血脉继承的方式传给了自己的子女,这种特征可以是非凡的肉体力量,也可以是对先天能量的特殊感应,但无论如何,得到血继的下一代将是难得的武道种子,只要不早衰夭折,几乎必然能踏入先天境界。 血继之子虽然潜力无穷,其产生却难以人为干预。盖因先天之气入体之后,武者的生命本质就会升华很难留下后代,尤其是父母双方境界差距越大,妊娠的概率便会越低。 “风云游。他姓风,会不会是定风郡的风家遗珠……” 古河略一沉思,刚要提出假设就被打断。 “老子就不明白了,你们婆婆妈妈的管他这么多作个鸟甚?” 主座之上,传来一个戈壁般粗粝的声音,虽然是随意开口,但其雄壮气势依然使殿中梁栋为之震动。 说话之人单拳支腮,慵懒的靠坐在座位上,一头灰白夹杂的长发随意披散,好似打盹的狮王。 正是赤沙武胆,狂沙古奇。 “老二,这天下姓风的多了,还都能是风家的种?还有英杰你这小子,就你心眼多,那风云游既然入了我门,力气大能打岂不是好事?何况这小子还救了月儿一命,你们在这揣测个卵?” 古奇不耐的深吸口气,霎时就让殿中其余三人心中产生沙暴将至的感应。 “你管他是有对先天的爹娘也好,在山里捡了本体修神功也好,关我们屁事?” 听到自家长兄开口又是屁又是卵的,古河面色当即一沉。他这亲哥自小不学无术,乃是私塾里带头拔老师胡子的混账货色。那一肚子直肠子等到成年了也只装下千把个大字,算是半个文盲。 自兄弟俩从老一辈手里接班后,门中琐事其实都是古河在负责,古奇虽然号称武胆,实际上作用就和吉祥物差不多。 但此刻薛赤与甄英杰两位弟子在侧,古河也不好对着老哥发作,只能黑着一张脸忍着闷气。 “师父说的是,这般弟子入门,当然是幸事。” 看见师父又把师叔搞火了,薛赤赶紧出来接茬。 “风云游虽然逼师弟你用出了三成功力,却是因为你与他正面角力不愿伤人。我们流沙劲本就以应变诡谲著称,若是性命相搏,风云游的实力勉强也就是寻常贯通境层次。” 薛赤仔细分析道,他却不知晓甄英杰并未提及风云游的那身钢筋铁骨,以隐瞒曾暗中下了重手的事实。 “无论如何,他都是小师妹的救命恩人,之后核查各入门弟子籍贯身家,只需确定他家世清白未曾有仇怨在身,那便是了。” 薛赤为人忠厚,虽长于坚毅却失于决断,是故虽然是大师兄,现下反而不如甄英杰在门中更有存在感。 “门主,这是本次入门考的弟子名单。参试人数一共四百一十四人,最后录取三十二人。明日的弟子入门典礼上,还需要您到场致辞。” 甄英杰起身,将名册恭敬地双手奉上。 古奇接过名册,随意的瞟了一眼,读到:“侯飞白,周忠,钱雄飞,李思,李思……” 他顿了顿,挑了挑眉,状若无事地点头应道:“行,你俩做的不错,我知晓了。” 古奇收下名册,便不耐的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 三人走出大殿后,古河对着甄英杰招手,示意有事交代。 “英杰,你也知道门主他大处着眼、不拘小节。” 古河板着脸,嘴里说着自己也不知该不该信的鬼话。 “这风云游虽然未必自己有什么心思,但是门中弟子的深浅我们总要有数,你执掌传武堂,之后也可寻些机会稍稍试探下他。 至于血煞帮那边,你也使人去传个信;风云游入门之前,诸事我们既往不咎,入门之后,若他们再动不该动的念头,莫谓我等言之不预。” “师父放心,我理会得。” 甄英杰恭敬回道,领命而去。 第五十五章 入门典礼 第二日,晌午,狂沙门演武场。 玄黄袍服顶戴高冠的古河肃穆立于高台之上,手持长香,借流沙劲威能将祝词字字诵出,响彻整片演武场。 香燃过半,祝词也逐渐到了尾声。 “承先主殷余,继祖宗忠烈;古家后世子孙于大梁五十五年十月再开宗门,广收菁华。” 日光熠熠,旌旗猎猎;有长风平地而起,将古河的祝颂送上云霄。 “愿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庇佑吾宗;门中庶卉,莫不茂者。” 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古河手持长香做了三次一百二十度的拜礼,然后将三支长香以中左右的顺序插入香炉中。他打开藏于袖中的明黄色卷轴,回身对大众颂道。 “本次狂沙门入门考通过者三十二人,列名如下:侯飞白、李思邈、风云游······” 校场之上,内门外门弟子俱在,共有数百人;风云游等三十二人则四行八列,列队于最前。 古河将三十二个名字一一念完,对大众问。 “尔等须知,入我门者,习我技艺,受我规诫,共我荣辱。以上三十二人中有不愿入门者,请出列。” 新人之中自然无人动弹。 “好,皇天后土、先主英灵、门中先贤,与在场弟子共鉴,以上三十二人从今日起入我宗门墙,列为外门弟子。” “礼毕,请门主训示。” 古河退至祭台一旁,将空间让给了迈步上台的兄长。 这是风云游第一次见到威名盖压平沙郡的狂沙门主。 古奇一身白底黄纹的武士袍,并未为了典礼而多做矫饰。他身形高大魁梧,个头不下周忠,一头灰白散发披肩,只在额上环着个发带固定。 他于台中站定,环视校场,好似雄狮巡查自己的领地。 “每年入门,你们的副门主都得把刚刚那劳什子车轱辘话再说一遍,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门主的第一句开场白便让副门主气得脸一黑,也让场中多出了些许活泼的气氛。 “我知道你们以为入了这门就能出人头地,以为头上扛上了狂沙门的金牌匾就成了人上人。” 古奇定定地瞧了会面前的年轻人们,面上闪过了些追忆的神色。 “呵,我只需瞟一眼,就能知道你们辛辛苦苦入狂沙门的缘由:你是受人欺侮心中不忿,你是出身贫贱想要翻身,还有的是家里养不起人、自己吃不饱饭……” 他接着说道,好似在玩一个猜谜游戏,完全不顾诸位新弟子膝盖中箭的模样。 “但你们还不明白,得了流沙劲,成为了身怀绝艺的武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古奇语气渐沉,脸上笑容也被隐去。 “平日立于人上者,于危难中亦需立于人前。这句话,我当年还犯浑的时候,也不明白。” “如今,众人皆道我狂沙门执平沙郡武道牛耳,门主古奇更是赤沙武胆,每年想入我门者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他们都不记得我爹是先天境,我爷爷更是差一步就入了元磁,他们两人当年在这平沙郡俱无敌手,如日中天。” 古奇伫立台上,望向极西天际,好似看到了从前的光阴;而在场年轻弟子,听闻自家宗门的辉煌往事,面上也生向往。 “但他们终究不得好死。” 场间风息戛然而止,古奇杀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话音里浮出了铁锈的腥咸味道。 “二十五年前,狼王宗阵被镇山王联手风神斩于无生沙海。那时候那片荒芜的戈壁沙漠还是郁郁葱葱的草原,但是一场七日七夜的大战,让这方圆数百里的一切生机,化作了狼王的陪葬。” 自赤沙城旁西北的百里绿野被摧残为沙海之后,平沙郡与赤沙城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我的爷爷也死在那场围猎中——在《乙木青狼经》与武圣面前,他死得无足挂齿,死得轻而易举。”古奇说着,嘴角还挂上了些许荒谬的笑意。 一场对决荼蘼数百里,听得风云游咋舌不已,这才对天榜武圣的破坏力,有了个模糊的认识。 当日在蛇谷,少年曾听闻后知野提起“大梁十三经”和塞外狼主“鹰视狼顾”的名头,这乙木青狼经,想必就是正主了。 “十年之前,谢家出塞,汗国接应,大战从玉门郡一路打到了无生沙海,吾父身为赤沙守护,以身许国责无旁贷。” “然后,还是在那片白骨累累的沙漠,他死于得到宗阵传承的谢家独苗谢经国之手——嘿,就是现在天榜上的狼主谢经国。” 古奇说起自家的惨烈往事,居然摇着头笑出了声。 “老夫离这个下场,无非也就是个早晚而已。” 惯称自己为老夫的古奇实际上才刚刚五十岁,正处在一位武者最巅峰的年纪,但是对比起发须乌黑的古河,他好似大了一辈。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们问问自己,你们练武,是想练什么。” “求强横者,你会发现永远有人比你更强更横;求境界者,你会在百尺竿头蹉跎半生;求长生者,踏入江湖之人百中九五死于非命。” “求平安者,求享受者,求福禄者,今日加入狂沙门,更是你们最错误的选择。” 门主虽然说得严峻,但在大部分弟子心中,这不过是教育的手段,并未真的往心里去。 对此,古奇当然看在眼里。 “你们或许不信,觉得天塌了有我顶着,那你们可以问问年过三十的薛赤,他那些个师兄弟,现在坟头何处。” 听到此处,众弟子心头一凛,入门后产生的侥幸与轻浮终于去尽。 “练武,练的是决绝而不是苟且,练的是眼前而不是天边,练的是意志而不仅是手底下的功夫。我希望你们记住,强者强心而非强力,武道永远是手段而非目的,如若混淆此节,那便是打开了地狱之门。” 说到此处,古奇声色俱厉。 “我习武半生,厮杀无数,只有一句话可以教给你们。那就是我辈武人,只争朝夕,不乞万年;宁直中取,无曲中求;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狂沙门主的一字一句,如狮子吼,振聋发聩。 此刻,在风云游的感应里,演武场上所有的风沙都被古奇的真气与意志灌注,被压服在地动弹不得。 “与天争命,不怕死的,才能活得久些。” 古奇说完,负手下台离去。 校场上的风自此去了束缚,才终于再次活泼起来。 第五十六章 余遮 狂沙门中没有什么“优秀弟子代表发言”以及“新生代表发言”,古奇训示完毕后,典礼即告结束。 午饭后,则由昨日担任二试考官的内门弟子汤宜修带着三十二位新入门者前往勤务房领取配给。 刚刚古奇的讲话虽然给众人带来了一阵乌云,但年轻人们的心性昂扬跳脱,不一会就翻篇而过。 “等会是要分宿舍了吧?” 钱雄飞兴致勃勃的说道,他自然希望和风云游还有周忠分到一块。 “听说往年先入门的前辈都要给新来的搞点下马威什么的,若是新人不服,有些人还会欺负的变本加厉。” 一位名叫许大年弟子家住在城西,对加入狂沙门预谋已久,很是清楚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我要是能和风哥分到一块就好了,看哪个不开眼的敢动,立马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他稍有讨好的说道,浑然忘了自己还比风云游大一岁。 昨日下午,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新弟子都被风云游强悍的实力震惊,不管之前有没有嘲讽过风云游,二试后都是清一色的以“弟弟”自居。 毕竟达者为先,江湖中人的事,怎么能叫做舔呢? 很快,众人被领入了勤务房中,分属各人的包裹都被整齐的摆在一尘不染的青砖地上。每个人的配给包括对应尺码的三身秋冬弟子服(有一身今早过来时已经换到身上)、冬日用的被褥枕头、一应杂物,还有本季的一贯大钱补贴。 一旦入了狂沙门,在弟子阶段,所有的吃穿用度全部都是门内负责,除了标配的练武丹药之外,每个季度还有一两白银的“零花”,这等待遇也是很多少年入门的动机——类似侯飞白这种,得了这一年四两银子,全家人的生计就有了保证。 “你们先别急着走,我得和你们说说规矩。” 勤务房的管事约莫四十余岁,名叫余遮,说话倒也还算客气。 “本门弟子一共三个层级,分别是外门、内门和入室。你们现在得幸入门,是门中的外门弟子。等到三五年后,突破到了二阶贯通境,就会成为内门弟子。之后若能得到门主或者长老的认可,就能像薛首座与甄首座一样,被收为入室弟子。” 管事虽然说得详细,但也是例行应事,显然内心不觉得在坐的哪位能够真的走到薛甄二人的高度。 “作为弟子,将会有与身份相应的待遇,这是门主为了保证你们心无旁骛习武而定下的。但是你们可千万别想着这样就能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入门前三年,只要不犯错,你们都能保证外门弟子的身份,但是从第四年起,凡累计三年内在武道上没有足够进展的弟子将会自动转为门人,需要为门中效力——当然,入室弟子不在此列。” 古月身边的沈有司大概也是门人的身份,风云游想到。 “转成门人之后,便要当一辈子吗?”有弟子发问。 余遮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但还是回道。 “入门之后想要离开,有三种办法。第一是犯下大错被废去武功;第二是作为门人为门中服务十年;第三是成为入室弟子后得到师父与门主的许可,便能出师,自己开宗立派。” 实际上,狂沙门立门至今不过传了四代,又经历了齐梁更替与汉胡交锋的腥风血雨,弟子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凡是有所成就又没有夭折的都能够在门内享有高位,倒是无人吃力不讨好的寻求另立山头。 “入我门来,受我规诫,这话早上副门主都和你们说了。”余遮背负双手,补充道:“长幼尊卑乃是人伦,不能不守,但这里的长幼不是年岁——级别有高低,以级别为计;同级之间,以入门时间为计。” 说起这些“规矩”,这位管事倒是很有兴致,滔滔不绝。 “凡师弟见到师兄,需要恭敬问好,师兄有命,不得推辞。至于门内负责各项事物的门人,也都以师兄计,明白了吗?” 说到此处,余遮下巴微扬,终于显出了些高高在上的派头,等着在场众人回话。 不过,场间只有些稀稀拉拉的应声。 “嗯?” 作为负责勤务之人,余遮平日工作繁杂,还常常收到门中高层的监督责难,少有能摆威风的时刻;故而每年面对新入门的弟子,都是他寻求存在感的难得机会。 “怎么,一个个都聋哑了吗?” 他不客气地沉声喝道,却没有等到众人战战兢兢的回应,而是发现所有人都在偷瞟站在第一排的好像是叫做风云游的少年——像狼群在遭遇敌手之时,群狼们在注意狼王的态度。 身处勤务房的宽屋大檐下,这让余遮有种被挑战的感觉。 “怎么,我问你听明白了吗?” 他上前一步,站到风云游对面,向比自己高出半头的风云游问道。 “明白了啊。” 处在第一排不明所以的风云游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答道——我堂堂名校高材生,你说话虽然带点口音,但我还能听不懂吗? “大声点,你这是没吃饭吗?”看到这个新弟子从容随意的态度,余遮拿着鸡毛当令箭,当即发作。 “你这人怎么回事?”听闻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少年剑眉一竖,脾气顿时上来了。 正在此时,自从领路进来后一直站在一旁的汤宜修却上前几步,一把按住了余遮的肩膀,把他与风云游隔开。 “没事没事,风师弟别生气哈,余管事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 汤宜修唱着红脸,心中却在嫌弃余遮威风摆得不合时宜——风云游这个小祖宗发起飙来连甄师兄都干,要是被激怒了,现场可没有谁能轻松的制住他。 而且要是为难了他,后头还有个大祖宗古月在等着。 余遮当年作为弟子,习武资质很是不堪,入门六年后便从內视境光荣退役,然后被发配管了勤务,这一管就是二十多年。虽然资格老,但他最是懂得进退,此刻被甄首座的近人汤宜修一阻,满腔火气居然立时咽了回去。 “行了,各自拿上东西走吧,漏了可不补。” 余管事对着汤宜修赔了个笑脸,悻悻地看着侯飞白、钱雄飞等人小心翼翼的把一贯大钱放进衣襟,然后把包裹扛上了肩膀。 第五十七章 分床 取完了一应杂物,汤宜修带着众人来到了弟子们的居处。 “狂沙门中,门人若想住在门内,需要支付租金,只有弟子能免费的享有统一住所。” 整齐排列的青砖瓦房前,他向众人介绍到。 “你们外门弟子所居的每个院子里都有带着编号的三间大房,每间房内可住八人。我现在报一下你们各自要去的院落与房号,都听清了。” “周忠、李思邈、许大年,甲字院,一号房。” “风云游、侯飞白、钱雄飞,甲字院,二号房。” ······ 狂沙门中,外门弟子的数量根据最近数年的入门人数一般都保持在一百五十至两百人之间,而内门弟子则差不多是外门弟子的一半。每年的新人入门,都会被以两三人一组的分至各个院房之中,保证每个八人房内,都新老混杂。 至于内门弟子,自然会有更好的居所。 “每个人都记住自己的房号。明日辰时,别忘了至演武场参课。” 汤宜修离去后,众人便各自寻门而入。 外门弟子居住的每间大房内,有十米余长三四米宽,里头并列的摆了八张床铺,外面则是一排木质衣柜,方便众弟子存放东西。 此时正是午休时候,风云游三人扛着包袱走入房内,正见到四位室友也俱在房中。 “各位师兄好!” 钱雄飞第一个热情的问好,风云游侯飞白也微微俯身示意。 招呼过后,见几位前辈也没有寒暄的意思,三人就走到衣柜前,各自找了一个空柜子开始放置行李——狂沙门对入门弟子的安排可谓面面俱到,不仅已经提前让老人清理出了足够的柜子,连他们要用的锁都已在领取的杂物内备好。 放好衣物,三人便抱着被褥布置床铺。房中八张木床,四位师兄各自占了一张,剩下的空床分别在一、二、六、七四个位置。侯飞白知道风钱二人关系好,便识趣地寻了最远处的一号床开始布置。 于是,风云游和钱雄飞便各自将被褥放上了六、七号两张床。 正当两人走到床边铺开褥子的时候,躺在第八号床上的弟子却叫住了钱雄飞,开口道:“我这人不喜欢边上有人睡得太近,新来的,你搬到那一头去吧。” 这人脸上满是横肉,虽然斜卧在床上,却看得出身形壮硕高大,一看就不好相与。 听闻师兄有言,钱雄飞便有些踌躇的停下了动作——虽然想和熟识的风云游分在一块,但他当然不想第一天来就违逆师兄的意思。 犹豫了几秒后,正当钱雄飞打算收起家伙搬到另一头去时,那第八床上的弟子已经蹭的从床上翻身站起,逼到了钱雄飞的身边。 “怎么了新来的,你磨磨蹭蹭的干嘛呢,刚来要挑事吗?” 其余三名老弟子见此人一副挑衅模样,却没有出言制止,反而一脸笑意的从旁上观,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周广汉,你悠着点,别吓坏了小朋友啊。”第三床的弟子半坐起身子调笑道。 钱雄飞原本就性烈如火,二试之时即使被邓和同几次击倒都要起身再战,此时自然没有瑟缩畏惧。但顾及到今后自己三人与房内诸位师兄的长远关系,他却不希望第一天就与他们撕破脸皮。 面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师兄,钱雄飞咬了咬牙正要低头退让,却被隔床的风云游拍了拍肩臂,拉到一边。 “雄飞,你到这边来,睡这张床。” 风云游说着,就把钱雄飞的被褥提到了六号床上,自己则抬腿一跨,站在了七号床边。 “师弟,你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不喜欢有人睡在身边,是你小子还是他都一样。” 周广汉见风云游不识趣,挑衅的左右扭了扭脖子,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巧了,我这个人也不喜欢有人睡在身边。” 风云游随意地说道,表现的比周广汉还要目中无人。 “所以得麻烦师兄你卷起铺盖,挪到那头去。” “哎呦,广汉,你看你,遇到硬骨头了吧。”却又是那个三床的在添油加醋。 被新人顶撞,周广汉脸上反而挂上了得逞的笑容。 自从踏入内视境后,这些弟子的一身业艺相比刚入门时增长何止几倍,此刻看到这些新入门的师弟,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新人刚来,总要麻烦师兄教教规矩。” 周广汉说着,大手伸出就按向了风云游的肩臂,但他发力一推,对方却是纹丝不动。 “长这么大个,就这点力气?” 风云游嘲讽一句,挥手就把周广汉的被褥抓起,甩到了房间另一头的地上:“那我做师弟就帮你送这些杂碎一程。” 睡得热乎的被褥被甩,莫说周广汉,就连三个旁观的弟子都被风云游的嚣张劲惊的愣了会——房内只有侯飞白和钱雄飞,在为挑事的师兄默哀。 昨日的考官邓和同,在外门弟子中足以排入前五,却在擂台上被风云游全面压制,这等爆炸性的消息本该一夜间传遍狂沙门。然而二试之后,甄英杰以不要泄露考试内容的理由,让在场的诸人莫要将昨日的情况随意外传,导致这些寻思着给新人来个下马威的师兄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小鱼塘里,游进来了一尾鲨鱼。 回过神来,周广汉抬手就是一记老拳含怒而发,却被风云游轻松伸手叼住了手腕命门。少年手中力道发出,当即就痛的周广汉闷哼出声。 “老老实实的搬过去,管好自己的嘴巴,以后就不用再多吃苦头,明白了吗?” 风云游手上加力,把周广汉压得半跪在地,然后慢条斯理地劝到。 不得不说,狂沙门中的弟子确实多是硬汉,周广汉饶是剧痛加身动弹不得,也不曾求饶。 几次发力挣扎,周师兄终于知道这位新来的师弟力量远超于他,不得不微微低头表示服从,在风云游松手之后老老实实的捡起地上的被褥,搬去了侯飞白的隔壁。 狂沙门内,除非在演武场上正常切磋,不然弟子们绝不能随意使用真气对其他人出手。故而周广汉虽然心中不忿,却不敢运使流沙劲——被打事小,他今日若是破了这个戒,被风云游几人参到甄英杰那儿去,那乐子就大了。 刚刚那个口臭的三号床看见周广汉屁话都不放就服软滚蛋,顿时收住了自己的碎嘴——即便没有流沙劲,经过长久修炼与对抗的他们也能依靠拳脚轻松放翻个四五条壮汉。 这位名叫风云游的师弟显然在入门前就打熬了多年筋骨,要压服他还得另寻机会,几位师兄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再另寻事端。 第五十八章 历史 狂沙门门中针对新进弟子设有四门常备课程,分别是功、法、技、策。 其中功课乃是教授流沙劲以及炼气相关的课程,法课则教授狂沙门内包含狂沙刀、灼沙掌在内的几门杀法绝学,技课专注实战模拟与对抗,而策课在普及基础的文化课之余(识字等等),还会传授江湖见闻与武道历史等等。 功法的课程主要是传授心法以及答疑,故而每月会有一课,平日主要靠弟子们自主修炼。技课则每旬会有一节,且常会有新老弟子合练。至于策课只对于新进弟子开设,每日开课半日,持续一个季度。 辰时(早上七点),演武场中众人双腿盘坐与细沙之上,正在听授课老师简述武道的发展。 “根据夏商记载的只言片语,上古之时天地间的主角都是些先天强横的神兽,据说它们吞云吐雾、神通无极,拔山倒海只在翻手。” 授课老师乃是一位三阶的入室弟子,看起来大约在二十六七的年纪,虽然身着武服依然温文尔雅,名叫程力夫。 “彼时我们人族极弱,就靠着给龙族服务建立了夏朝——说是朝代,实际上只能算是仰仗着龙族得以有繁衍生息之地吧。后来的商朝与西周也是一样的性质,只不过兴替之间所交好的神兽变为了玄鸟和凤凰。” 程力夫据说少时读过私塾,算是门中弟子里少数入门前就识字知礼的。 “后来,天道转轮,蛮荒神兽们搏杀征伐,加之繁衍困难,数量越来越稀少,而我们人族却发展的顺风顺水,这世间的强弱就转了过来。我们人族与兽蛮等族群广大、数目众多的种族逐渐占据了优势。” 说到老祖宗们终于雄起,程力夫也显得兴致勃勃。 “西周之末,周幽王因为王宫中供奉的最后一只凤凰涅槃而烽火唤诸侯,彻底暴露了周天子的孱弱,令西周灭亡。之后为避兽蛮等外患威胁,即位的平王东迁首都,东周的世代开始。” “春秋战国两代,是我们人族的黄金时代。诸子出世,机关炼器之道给与了人族第一次能够与蛮荒异兽掰腕子的能力,诸国筚路蓝缕,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尺寸之地。” 说到人族崛起的段落,程力夫的眼中好似放出光来。 “战国初期,兵家创立了武道,秦国则在商鞅的带领之下率先变法,定国策为‘农战’,只有农事与武道可以封爵,让秦国国力攀升,最后一统诸国。” “曾经与诸夏各国毗邻而居的兽蛮部落也尽数被驱逐到了东北方,可惜这些畜生也偷师并改良了兵家的体修功法,再次崛起与北陆。” 说到此节,程力夫不禁扼腕叹息,显然对历史代入甚深。 “至于上古时期制霸的那些蛮荒异兽大多都逐渐凋零,按照史书记载汉朝朝廷内还设有御龙大夫豢养龙类,但据说汉室衰败后御龙们死的死走的走,从此人世间就再也没有真龙现身了。” 场中弟子们大都不曾修习史学,龙对他们而言完全就是神话中的图腾,此刻听闻这些光怪陆离之兽不仅有史载,更曾一度占据这片天地,都感到不可思议。 “如之前所说,我将会同时担任你们功与策两课的老师,所以虽然今日上午是功课下午才是策课,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先让你们明白自己所修之道的由来,便调整了下内容顺序。” 程力夫站的久了,便也在风云游等人的对面坐下。众人此刻所在乃是校场边缘,远处还有些其他师兄正在习练武技。 “武道的由来你们已经知晓,接下来我就说一说真气的本质。” 刚刚聊历史,新弟子中类似周忠之类的大老粗都听得昏昏欲睡,现在程力夫一提真气,这些人都霎时活了过来。 “天地之间所有飞禽走兽捕猎奔逃都是依靠体内的生机提供活力,而进食消化也是抢夺他人生机化为己用的过程——我们所修的真气,也是由生机转化而来。” “当初的兵家先贤最初创下了的就是转化与积累生机的方法。不论是体修还是气修,无非是把生机提炼成了血气与真气,前者化入肌骨强化肉身,而后者则存入丹田待时而发。” 程力夫于话间稍稍停歇,便有弟子发问。 “那血气真气同出一源,如果有人体气双修,岂不是要抢起来?” “你说的不错,故而若非天资绝顶者,常人行体气双修乃是事倍功半。” 被打断的程力夫倒没有生气,反而赞许的回答道。 “你看我狂沙门中招收弟子最小的也要十二岁,便是考虑到这一点。对于低于十二岁的童子而言,不仅理解能力和意志力不足,生机也还不够旺盛,修行效率较为低下。” 难怪我这神足之力天天修习,几幅观想图景都练得轻车熟路也毫无进展,感情所有的弹药都被我贡献到移山之力那边去了。风云游听到此处,终于解除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不过,体修与气修虽然在力境三阶之中都仰仗转化肉体生机,但在气境之后就分道扬镳了。达到三阶后,体修武者肉身全面强化,将达到血脉返祖的境界,能够挖掘出自身血脉中隐伏的神通与力量,血脉浓郁者更是能觉醒‘蛮荒本相’,战力非凡。” “不过我们人族血脉纯净,挖掘血脉后提升也只是平平,不如兽蛮蛮荒本相的厉害,所以大梁朝内体修者甚少,几乎全部转为气修。” 程力夫见众人没有其他问题,继续说道。 “我等气修武者则会抛弃生机之力,完成‘天人交感’后引先天之气入体。及至五阶元磁境,更是能抗拒大地元磁之力,凌空虚度如同陆地神仙。” 听着诸如“蛮荒本相”、“凌空虚度”等等逼格无限的词语,诸弟子们都如痴如醉,满脸向往。 “知其所以然之后,我们再来谈所谓练武的天资。” “所谓天资也有多种,生机尤其茁壮者为一,炼精化气极其高效者为二,感应先天特别敏锐者为三。及至六阶天人境之后,若要意破天门修成武圣,据说还需要有领悟武道之极意的天资,不过那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谈到武圣,众人脸上满是憧憬,此刻只有程力夫知道,宗师到武圣之间的那道天门关,究竟离这些边疆小城的武道学徒有多遥远。 “好了,今日策课到此为止。诸位师弟可去外门弟子的饭堂用饭,饭后可回房歇息会,未时再来参加功课。” ······分割线······ “那师兄个头比阿忠还高,一脸凶相的怼在雄飞面上,明摆着就是要挑事。” 去食堂的路上,侯飞白正绘声绘色地对着其他弟子说起昨天的“下马威”。 不过两三日,报团取暖的三十二人已经都互相熟识起来。 “然后风哥上去就把那玩意的被褥掀了。那货还要动手,结果一招都没走过,就被摁在地上,最后还不是乖乖服软哪儿凉快滚哪儿去。” 他嘴上说得欢快,全没想到自己的床边就是这个“凉快地”。 听到侯飞白与钱雄飞的境遇,剩下很多人都羡慕不已,恨不得自己也搬到风云游寝室去,好背靠大树乘凉。 “你可真是运气,我们三人被几个狗师兄使唤的把院子里的大水缸全部挑满,还要负责以后房内的卫生。” 一位弟子抱怨道。 “俺们这还好,思邈说以后寝室里的哥几个去李氏药房买药全都打折,俺房里那五个师兄就一个赛着一个热情,差点都要和他结拜了。” 周忠挠着头皮,憨憨的说道。他身边的李思邈显然也不以此为荣,侧着头装没听到。 饭堂之内,有些师兄已经落座,让初来乍到受了些欺负的新人们颇为紧张,好在众人一块又有风云游这尊护法金刚在身旁,这顿饭食吃的还算香甜。 第五十九章 流沙劲 未时(下午一点)未到,但所有三十二人都已经提前在演武场就位——终于可以修炼赫赫有名的流沙劲,众人除了风云游之外俱是兴奋非常。 好在,老师也提早到场,没有让学生多等。 “各位师弟,请跏趺坐,双手置于膝上,掌心朝天。若是筋骨太硬,也可行半跏趺坐。” 程力夫与诸位师弟相向而坐,和声说道。 “我先与诸位念诵流沙劲一品心法与观想法。” 此时的演武场中除了参与功课的三十三人,恰好别无他人;宽广空间中无风无尘,一片寥廓意象。 “诸位师弟请闭目观想:黄云发天北,摧云压城,折木发屋,激扬沙石,窈冥昼晦……” 万籁俱寂中,程力夫一边口述,一边运使流沙劲,在众人落座之间催动风沙,帮助他们更好地培养气感。 耳边风息低吟,掌心轻沙触碰;诸位弟子很快跟着心法静心澄澈,归念心流。 “诸位师弟请內视丹田,观想下丹田处黄雾悠起,土雨四塞,充斥周流。风沙翻涌盘旋,以丹田为起始,自周身经脉流转不竭,如感到堵塞阻拦,则观想黄沙暴雨摧垮一切障碍。” 在培养出第一缕真气之前,众人当然无法內视,程力夫此处的用词也是为了方便叙述。 之后,程力夫简介了流沙劲中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的修行次第以及心法中包含的三百九十一个穴位中在一阶会涉及到的部分——风云游自此才得知各本医术上公开的穴位总共有三百六十五个,暗合周天星斗之数,其余的隐穴都被各家敝帚自珍,轻易绝不外泄。 流沙劲有三百九十一个穴位,三界遍照经有五百一十二个穴位,而神足之力则足有七百二十个。这让风云游对各个功法的“阶级”有了个侧面的感受。 听闻了流沙劲的真正修法,风云游体内的智慧之力又在悄然间发动,将此前模拟的真气运行方式做了些微小调整,与程力夫所述趋于一致,这让风云游对于身边沙尘的感应有了极细微的提升。 似乎是错觉,随着智慧之力完全纠正解析了流沙劲的心法,风云游的思维似乎变得更加明晰迅捷,对于功体的理解也更加深入。 很快,众人完成了一遍完整的观想法。 “今日我所述的观想法足以支持你们温养出真正的流沙劲,达到一阶內视境。这个过程如若没有任何外力指导,大约需要数个月的水磨工夫。” “到了內视境阶段,每贯通一条正经不仅能够提升你们的真气运转速度,更能显著提升气量——需知越是厉害的杀招越需要足够的内力修为催动,修为不到,很多杀法你们想修都修不成。” 程力夫起身说道,伸手自衣襟内掏出了一个小包裹。 “我这有门内给你们配发的引气丹。这枚丹药乃是用多味益气补血的名贵材料混合炼制而成,可以增强气感茁壮真气,你们服下后按照之前的方法锻炼,大约可以省下数月的苦功。” 他说着,就将蜡封的丹药一一发至如获至宝的众人手里。 “有这枚引气丹相助,根据资质不同,你们之中快的十日、慢的一个月就能进入內视境。” 天穹之上,日头已经西斜,不知不觉一日即将过去。程力夫发完丹药微微伸了个懒腰,示意今日的功课到此结束。 “修习武道,天资与功法是重中之重。一阶时候差距还不大,只要不是先天经完全脉堵塞的废人,最多也就是相差几个月;但是到了二阶,差距就以年算——我贯通八脉从一阶突破到二阶,花了四年,甄师弟只花了两年。” 论起年龄,程力夫比甄英杰还大了两岁,但当他现在还停留在三阶初的时候,后者已经开始探索天人交感的门槛。 “那三阶呢?”程力夫话音刚落,钱雄飞就开口问道。 “武道如同登山,越往上越难。至于三阶浑然境,我只能说不仅仅是水磨工夫的问题。我们狂沙门中转为门人前能入二阶的子弟占到入门者的一半,而最终能进入三阶的不到二阶的十分之一。你们这里将来有希望贯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达到浑然境的,也就一二人罢了。” 程力夫感慨道,眼神却是瞟向了坐在旁侧的风云游。 “这进入三阶就是二十个一阶才能出一人,这天榜上的武圣可都是七阶的神仙,那得多少人才能出一个啊?” 听到这个比例,众人无不心惊。 “天人境与极意境的武者,修习的大多都是顶尖的功法。在我大梁,几乎只有修习十三经的天才人物才有可能越过天门关。多少俊彦天资卓绝,却苦于没有传承而蹉跎一生。我们所修习的流沙劲虽然不算顶尖,却也有机会登上天梯跨入先天。其余太过好高骛远的,你们就别想了。” 程力夫口中说着,眼里却也有一丝遗憾神色——对于他而言,三阶巅峰或许就是此生的尽头,天人交感便如同镜中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程师兄,那既然功法如此重要,是否可以先专修一门有所成就之后,然后通过修习许多不同的内功来用量变引发质变?” 风云游拐弯抹角的问道,实际上是想摸一摸这智慧之力的底。 听到“量变引发质变”这种新鲜的描述,程力夫感到很有趣 “风师弟,你这是异想天开了。” 他却是直接叫出了风云游的名字。 “不同真气属性不同,有许多都会产生冲突。当然,光是这样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关键是每种真气都需要体内经脉对其进行适应,然后才能循序渐进的提高,绝不是说有一门武学练得高了,就能随意触类旁通。” 我这智慧神力可不只是触类旁通这么简单,风云游心中想到。在转化极阴真气和流沙劲时,他从未感觉到经脉之中有强烈的不适,或许这种体质才是智慧神力真正的特异之处。 “明日辰时,路师弟会在此教授你们狂沙门的杀法,切莫迟到。” 见众人没有其他问题,程力夫宣布下课。 是夜,绝大部分的弟子都处在前所未有的新鲜与狂热之下,不少人吞下引气丹之后彻夜观想修炼,心中隐隐期待着自己有着超越其余人的天赋,能率先突破內视境。 相比之下,风云游作为身负三种真气的隐藏“大佬”心态倒很是平和——他也如侯飞白、钱雄飞一般打坐直到深夜,却是在修炼神足之力。 反正在智慧之力的帮助下,只要自己真气的质和量上去了,流沙劲就能轻松的得到提升。 ······分割线······ 注:整理下提到过的的武道境界。 气修: 力境內视—贯通—浑然天人交感(相当于后天先天的过度阶段) 气境先天—元磁—天人 意境极意 体修: 力境炼筋—炼骨—炼皮血脉返祖(与天人交感对应) 气境蛮荒本相 意境极意 七阶都入天榜统称武圣 第六十章 杀法 宿舍之内,风云游作为体修武者睡得最少,每天只需三四个小时就能完全补充精力,是故在众人还未醒来的时候,已经安静的静坐床上修炼移山之力。 卯时(早上五点),侯飞白与钱雄飞次第醒来,便见着昨晚最晚睡的风云游安坐如松,好似苦修一夜未睡,不由得心中又是赞叹又是警醒。 他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不怕别人天赋好,就怕别人天赋好还比你努力。 很快,众人结伴用完早饭,便陆陆续续前往演武场等待授课。 今日的授课师兄,正是之前二试时爬了墙头的路凌川——当然,他认得风云游,现在风云游却还不认得他。 通常而言,能够担任授课老师的都是入了三阶的资深弟子,不过二阶巅峰的路凌川对于狂沙门的三大绝学都有所涉猎,故而在人员紧张之下也勉强能胜任这个位置。 “各位师弟,我叫路凌川,大梁五十一年入门(入门四年),目前二阶巅峰,暂时会负责你们的杀法课程。” 相对于昨日年纪比众人大十年上下的程力夫,路凌川现在不过二十一岁,与众人年纪更加接近——再加上他性格阳光大方,不一会儿就让众人的隔阂尽去。 “如果说我们的流沙劲乃是体,所谓杀法,就是用。我狂沙门中成体系的杀法中,最为出名的有三大法门,分别是灼沙掌、荒沙拳,以及狂沙刀。” 就像是前世的游戏,功是人物的基础属性,法则是技能;路凌川的解释风云游一听就懂。 “按照门中的规定,每一位新入门的弟子可以无偿选修一门杀法,及至成为内门弟子之后则能够选修第二门。如果对门中有额外的贡献,则可以再修第三门。” 简单的陈述规矩之后,路凌川单刀直入,开始演示各个杀法的优劣。 “灼沙掌在三门杀法中修习难度最易,同时进展也比较快,能够帮助你们最快的入门并且形成战斗力——你们二试时面对的邓和同师弟,就是修习的此掌” 路凌川单手化掌微微蓄势后凌空推出,流沙劲当即就化作灼热风息,卷着回旋飞驰的砂石朝前飚出,在众人侧面的硬木人靶上刮出了一道道微黑的划痕。 “这是灼沙掌的第四式灼热沙风,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招。这道掌法的精华在于砂砾的切割以及附带的高温,虽然绝对破坏力不及另外两门绝学,但是在骚扰以及速度上最具优势。” 说着,他右掌并指聚沙而起,再直切而出;一道高速沙流便朝着木人靶箭射而去,越过近十米的距离,将厚达十厘米的硬木钻了个对穿。 “这是其第三招含沙射影,威力凝聚足够洞穿盾牌与铠甲。此外,灼沙掌最后的第五式热风地狱,可以在身周制造数十米方圆的高温回旋沙暴,若是薛师兄或者甄师兄来使,能够在顷刻间把一棵参天大树摧残的稀烂。” 听完介绍,许多耐不住性子的弟子两眼发光,就想立刻做出决定。 “师弟们先别急,听我全部说完再做选择也不迟。” 路凌川抬手虚按,让众人稍安勿躁。 “荒沙拳与灼沙掌不同,乃是走的近身接战的路子,可以化黄沙为坚甲利兵,千机变化无所不能。” 众弟子见到师兄一边随意说着,一边就驱使大量细沙蚁附在身,不过一息功夫就化作了全身覆盖的砂石战甲,以及一把汉剑。 风云游抬眼细看,发现这战甲与剑身虽然是真气驱沙铸成,其上却是细节俱在,不论是甲胄的纹饰还是汉剑的八面剑脊都一丝不苟。 路凌川双手持剑上步就对着人靶平砍而出,剑靶相交刹那嗡鸣后,靶上的“人头”就翻滚而落,只留下碗口大的平整切口。 “此乃荒沙拳第一式‘披沙拣金’,能够随意化生甲胄兵器,攻防两端俱是犀利。” 见着演示,风云游霎时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终结者电影,里头液态机器人进攻时的杀机无限让他印象深刻。 路凌川散去汉剑,上前抬手握住人靶的胳膊,身上沙甲如同得令的士兵般朝着其上翻涌而去,然后随着他一声低喝,那人靶上的沙覆就猛然一沉,把实木做成的胳膊像掰苞米一般掰了下来。 “这是荒沙拳第二式‘沉沙折戟’,能够将黄沙延伸作为肢体,折骨断筋不在话下。” 不用他详细解说,在场稍有些脑子的弟子都能想到这荒沙拳第一与第二两式相互组合,能够在实战中演化出多少防不胜防的变化。 “这荒沙拳一共只有三式,第三式名叫聚沙成塔。正好这也是我入门后主修的功法,所以今天能够给你们展示完全。诸位师弟接下来可看好了!” 路凌川见到众人脸上的惊讶,心中也小有兴奋。他髋胯一沉,两足踏地生根,全身流沙劲鼓动之下,周遭的黄沙就乳燕投林般纷纷朝他身上汇聚。 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路凌川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米多高的砂石巨人。 “俺若是学了这荒沙拳,这招一出,爹娘拿着扫帚还如何能伤得俺?” 周忠张着大嘴,却是已经看得呆了。 就在众人惊讶的同时,砂石巨人猛然旋身,朝着人靶遥遥出拳。其整个左拳就如同石弹般射出,不过一击就把残余的靶身打的粉碎。 “我这荒沙拳如何?” 沙金刚出声好似闷雷,对着众人问道,然后满意地看着师弟们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不止。 路凌川散去劲力露出本体,面上微微带喘,显然连番演示杀招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接下来要和你们说的就是我们狂沙门最负盛名的绝学,狂沙刀。” 听到之后还有更厉害的,众人都停下聒噪,屏气凝神以待。 路凌川将自己带来的带鞘长刀提起,然后轻巧的将刀鞘甩出插立沙地。 “灼沙掌迅捷无匹,荒沙拳刚柔并济,但我们门中三阶以上的高手,无不转为主修狂沙刀。盖因这狂沙刀虽名为刀法,实际上炼的却是控沙的根本,练到极处对于门中其他杀法招式,都能一一复现。” 刀锋竖起,路凌川纵劈而出,便在地上拉起一道沙刃,飞驰十数米后,把另一个人靶砍出了一道一米余长的创口。 “狂沙刀有三式,分别是割沙、卷沙与葬沙。刚刚我这一刀就是割沙。据门中前辈说,门主控沙如同龙神抄水,使用葬沙能够轻松拉起十数米高近百米宽的沙浪,毁掉等闲城墙就好似推倒沙雕房屋般轻松。” 路凌川送刀还鞘,倒没有再演示卷沙与葬沙二式。 第六十一章 无招之境 “这三套杀法,你们可以自己再琢磨琢磨,确认选择之后明日可至传武阁登记,然后于阁内借阅相应秘籍。杀法秘籍一次只能借阅一招,只有在前一招修成之后才能得到继续修习下一招的资格。” 路凌川演示了诸多杀法,尤其是在聚沙成塔上花费了不少精力,此时便干脆撩起衣摆,与诸弟子一块在沙地上坐了下来。 “传武阁之中,当然也不止这三门绝学。近百年来宗门从各种途径积累的武道知识在其中都有副本,再加上历代弟子门人参差不齐的‘自创杀招’,你们要学是学不完的。” “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随意涉猎三大绝学之外的杀法,其一是因为贪多嚼不烂,其二也是很多看着名字逆天的功法,实际上不过是些食之无味的鸡肋,哪怕是换了也是浪费贡献。” 看着路凌川唏嘘后悔的样子,风云游就知道这位师兄一定曾被乱花迷了眼睛,在传武阁里剁了不该剁的手。 “今日课时还有多余,我可以给你讲讲功法中的招式,以及这有招和无招的境界。” 路凌川伸出右手往沙土里一插,不见什么特别动静,拔出来时就已经带上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手甲。 “武道杀法的所谓招式与你们之前练过的把式不同,并不是说的发招时出拳的动作或者出刀的轨迹,而是你灵台上的观想法与经脉里的真气运行路径。” 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路凌川的手甲上突然刺出了三根沙刃,好似风云游前世里金刚狼的艾德曼合金爪子。 “我们在学习一个招式时,必须严格按照相应的观想法、肢体动作,以及真气运行轨迹才能成功。对初学者而言,这三位一体缺一不可,故称之为有招。” “而当你不断的熟悉你的杀法后,逐渐就可以省去外部动作乃至观想法。前者可以让你发招不被预判,后者则能让你起势随心所欲,到了这般境界,同样的杀法却可以有无限的变化,就被称作无招之境。” 路凌川一边说着,一边在右手的沙甲上玩出各种各样的花活,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要修成这无招之境,一是要对真气的性质有着深入的了解与掌控,二则是对招式熟悉到了极致的层次。具体的练习过程你们可以自由发挥,像我练习‘披沙拣金’这招时就喜欢在兵甲表面雕上复杂的纹路,你们也可以参考。” ······分割线······ 有路师兄手上的功夫珠玉在前,风云游等人对于三门杀法都是兴致勃勃,早上的课业结束后,一路走到了饭堂都还讨论不止。 行至饭堂前,有位弟子却停驻不前。这位名叫罗兴业的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拉着两位室友凑到了风云游身边。 “风云游,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他拉住风云游说道,眼睛却小心的瞟着饭堂里坐着的几人。 “怎么了?”风云游有些奇怪。 “我,还有和我住在一块的高元洲、杨立辉两日来都被同室的几位师兄欺侮。我们这一届弟子里,就属你最有威势,我们就想找你帮我们去说道说道。” 罗兴业刚开口时还有些踌躇,后来越说越是顺畅。 “他们怎么你了?” 即便刚刚入门,风云游、钱雄飞等人也已听到了许多师兄拿捏师弟的故事,不过大部分也就是摊派一些活计。虽然和这三人不算熟识,但那些师兄们若是行事过分了,风云游也不介意管管。 “我房里的那几个家伙不仅把打扫之类的日常都压在我们身上,这两日连洗衣打洗脚水什么的也都要我们替他们做,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起这些,罗兴业满脸都是愤恨。 “门主都说了,练武之人要争朝夕、争眼前,他们这样压榨我们的修行时间,真是可恶至极!等会风云游你对上他们,千万不用客气。” 看着同学这般模样,周忠不禁想起了自家老爹硬拉着他充作人头,去与邻居争地时的模样。 “他们怎么打你了,说出来等会让风哥给你做主!” 钱雄飞当即说道。 “不是,他们没有动手。”站在边上的高元洲有些尴尬的回道。 “没动手,那是怎么了?他们说啥,你就应啥?”侯飞白问道。 “那几人都是入门一两年起步,若要动手我怎么可能是对手。”罗兴业回复的理所当然:“我又没有风云游你那般天生神力,不可能反抗得了。” 风云游虽然好管不平事,但也信奉自助者天助的道理——这罗兴业自己连与师兄当面说道都不敢,现在却在他面前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这让他有些看不上。 “兴业,你若是忍不了这个,那至少得先自己去和别人说道说道,总不能你一遇到难题看都不看就直接就连锅端到风哥面前吧?” 钱雄飞双手抱胸,说了句公道话。 “不是,钱雄飞你说什么呢?要不是你和风云游一块住,你自己不第一天就被人家欺负!” 面对同届的弟子,罗兴业倒是不愿处在下风。 风云游伸手止住了还欲再说的钱雄飞,皱着眉头开口道:“行了。罗兴业,现在这事是人家一说你就自己应了,这我管不了。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去和他们说清楚,若是到时候他们对你动手,你再来找我。” 说完,他就带着几人入了饭堂,再没管罗兴业脸上难看的神色。 打完饭菜,几人刚坐下就见到罗兴业走了进来。 “罗师弟,刚刚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不会是想避开我们几位师兄吧?” 罗兴业几位正在用餐的室友显然早就注意到他在外头墨迹。 “罗师弟你是不是对咱房里的事务安排有意见,想找外人帮忙啊?” 周广汉对于自己被新来的师弟打服了这种事当然是秘不外宣,不过众人毕竟就住在相邻的几个院子,这几人对于他在风云游手上吃瘪的事大概也有点数。 “怎么能呢,几位师兄,我刚刚就是和别人随便聊聊。” 面对几位师兄,罗兴业却是换上了一张明媚的笑脸,全然没有方才面对风云游等人的模样。 “嘿,兴业还会变脸呢!”却是周忠憨憨的说道。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这年轻黑汉子话说得稍稍有些响,让罗兴业脸上的谄笑扭曲得好似便秘。 第六十二章 三才榜 当日下午,又是程力夫的策课。 随着功法修行的深入,多数武学典籍会从多图少字转化为多字少图,若是不能有基本的通识素养,很多习武之人都会遇到窘境。 按照上述的考虑,程师兄原本打算先给各位师弟上识字课,方便他们以后去传武阁学习秘籍。然而除去风云游、李思邈等少数有相当文化水平的弟子,其余文盲们学了一会就叫苦连天、哈欠不止,让程力夫不得不穿插些江湖见识,以提起众人的兴趣。 “在我大梁朝,分支机构遍布全国各城的掌武院就是朝廷观察和影响江湖的眼睛与触角,不单是中州大都的掌武院总部高手云集,便是在每个州郡,也都有能独当一面的好手。” 讲台之上,程力夫说道。 讲堂之内,三十二名弟子两人一桌排列整齐,倒是让风云游有些怀念起了前世读书的时光。 “掌武院监察天下,这天地人三才榜即是其代表性的成果。” 随着程力夫的口述,他背后竖直悬在墙上的沙盘中细沙移动,组成了天、地、人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显然这也是流沙劲在日常生活中的妙用。 凡是生活在赤沙城内的子弟,即便是钱雄飞之类的穷苦人家出身,对于公开张榜的武道三才榜也都耳熟能详,反而是身手最好的风云游了解最少。 “天榜记录极意境的武圣,目前榜上共有一十六人,全都来自大梁、突句汗国、兽蛮三大势力。其中我们大梁有武圣八人,占天下一半。” 说到此节,众人面上俱有傲色。 “地榜记录气境中战力排名前百的强者,江湖尊称地榜宗师。其中除了末尾有少数几位各有奇遇的元磁境特例,其余都是六阶天人。以上天地双榜都是包含整个天下武道强者。” “至于人榜又称天骄榜,只记录我大梁境内二十五岁以下战力排名前百的天之骄子。其中百人战斗力相差巨大,排名三甲者已达到元磁境界,而最末的还处在天人交感。” 后知野说自己二十五岁进入先天,想必他是没资格入这天骄榜的,难怪他说自己大器晚成,风云游想到——他却是忘了以后知野的年纪,年纪轻时恐怕还未必有这三才榜。 程力夫说着,身后的沙板上显出了三个名字。 “我若是没有记错,目前天骄榜的前三甲分别是易家的‘疾光电影’易临,神剑门的‘无当神锋’楚剑阁,还有修罗道的‘小斗帝’何休怀。这三位都身负正道十经中的传承,虽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现在都是可以镇压一郡之地的武道强者了。” “师兄,啥是正道十经啊?”侯飞白问道。 “我大梁顶尖的武道传承有四大世家五大门派,其中四大世家为萧易后风,在前朝黄齐之时就是名门望族;而五大门派则是小山寺、修罗道、心圣宗、神剑门与摩罗山。以上九大势力各保有一本经级武学,再加上狼主持有的道门正宗乙木青狼经,便是正道十经。” 说起这些江湖见闻,程力夫如数家珍。 “我大梁十三经之中除去这正道十经还有魔道三经,分别是万法化尽天罗经、尸傀邪极经,以及天衍傀儡经。这三经除去天罗经在魔门还有传承,其余两门都已经失传了。” “师兄,我听闻天下大势,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力量本身并没有善恶,这魔道正道岂非……” 听到这正邪之分云云,罗兴业便忍不住卖弄起来,面上隐有得色。 但他刚说了一半就被程力夫严肃的打断。 “你听闻什么了听闻?把话本故事里那一套收起来。这魔道三经你以为是随便说说的?” 众人目前遇到的前两位授课师兄都是随和的性格,让弟子们的心态有些发飘,这下见着程力夫面孔板起,才惴惴不安起来。 “所谓魔道功法都包含损人利己的法门:天罗经能吸取解析他人内力增强自身;尸傀经化人身为尸身,吞噬活人精血温养尸气;而傀儡经传说更是能将他人化作傀儡。此类功法修习者中凡有一人成就,都不知要害去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谓之魔道可是天经地义。” 也不知是因为师兄发了脾气还是魔道三经太过骇人听闻,讲堂之内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风云游出言岔开话题,才恢复了一点活气。 “程师兄,这三榜一般在哪儿公布?”风云游问道。 “掌武院的三才榜通常一个季度更新一次,不过若是有了特殊变化,有时也会加更。每到更新时,各地掌武院会在门口张榜公示。在我们赤沙城,张榜之处都正对着风雨楼,每次三榜贴出都有人群集聚,成就一番盛事。” 见到此刻师弟们都一副乖乖宝宝的模样,程力夫也放下了板着的脸。 “不过,由于我们定州距离中州实在太远,故而每次季末张榜都会比预定的晚些。秋季的三榜,一般都会在十月中旬贴出。” 结束了三才榜的话题之后,程力夫又开始让众人识文认字,半日的策课很快过去。 ······分割线······ 亥时之后灯火俱灭,只余窗外星月洒出的辉光从窗纸上淌入,将房内的人与物描出了朦胧的轮廓。 二更的梆子声中,侯飞白与钱雄飞同时从观想中下座——门中要求弟子每日卯时(早上5-7点)起床,若休息太迟,他们无法保证第二日的精神。 入睡之前,钱雄飞瞟了眼邻床的兄弟,披着清幽的光色,身形半掩的风云游如同一座肃穆的神像,一动不动的于床上盘坐。 有这样的哥们,既让人安心,也给人以压力啊。眼皮一盖,宇宙自隐;疲劳涌来,钱雄飞便沉沉睡去。 是夜,风云游服下了门中所发的引气丹。 万籁俱寂之中,风云游闭塞六识,按照神足之力的心法,将所有的情绪意念尽数归一,化入真气之中,不断的冲击手太阳小肠经。 虽然大半月前就进入了內视境,但习惯依靠体魄战斗的少年依然将绝大部分的生机转化为血气,滋养自己的骨骼。 虽然“资源”不足,但神足之力的观想修行他却是一日不拉,故而境界远超功体。如今有了引气丹的相助,神足真气突破冲关一气呵成,沿着小指之端,循手外侧上腕,出肩解,绕肩胛,交肩上,最终止于目内眦。 突破十二正经的第二条经络,如同水到渠成。 第六十三章 技课 时光疾走,转眼已到了十月中旬。 一月一次的功法二课之后,风云游等人除去每日固定的策课(文化课),剩下的时间都可自由支配。不过新入门来,众人心中都还提着气,倒也无人摸鱼耍滑,空度时光。 在路凌川授课之后,三十二位弟子都陆陆续续的在传武阁选择了自己的第一门杀法。整个过程拖延多日,倒不是众人惫怠,而是有许多弟子还不能识字,得麻烦师兄转译。 身负宝山却读不得,这也让原本文盲得理直气壮的周忠、钱雄飞等人正视了读书认字的重要性。 三大绝学之中,风云游本来对能够进一步加强近身作战的荒沙拳很有兴趣,但是为了更好地配合自己观天神眼的逆天观察力,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学狂沙刀,以补足远距离进攻能力的短板。 在传武阁挑选功法的时候,风云游见识了路凌川当日所说的“参差不齐”。在阁内一层,各种名中带有“王、皇、帝、神、霸”的功法层出不穷,若不是知道神妙精深的法门不会随意的放置在此处,风云游几乎以为自己进入了什么洞天福地。 在将引气丹的效用消耗殆尽后,风云游这几日便全心参悟狂沙刀的第一式割沙。在修习招式方面,智慧之力简直类似于前世“风灵月影修改器”,能够将复杂的杀法轻松拆解,只需吃透原理,运使招式就像是玩游戏点鼠标一样简单。 及至昨日,风云游第一次随手实操便成功使出了割沙。 而今日,正好是十月十五,乃是众人的第一节技课。 “什么,罗兴业昨晚突破了?” 一大早的听到这个消息,钱雄飞很是吃惊。 “是啊,大家都以为会是风哥,没想到罗兴业不声不响的倒是拔了头筹。” 与罗兴业几人住在同一个院落的弟子一边说道,一边眼中瞟向风云游,却没在后者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自从开始修习流沙劲后,众人每日勤练不辍,心中都期盼自己是程力夫口中“数日至一月突破內视境”中数日的那一个,而天赋异禀的风云游自然也被当做比较的目标。 “听高元洲说他房里的那几个师兄对罗兴业已经换上了一副热脸,不再给他派活。今早他们房里的水缸都是他和杨立辉两人挑满的。” 几人一路闲聊着赶到了演武场,发现偌大校场上聚集了六七十人。 风云游目光扫过,发现人群中有一半乃是入门一至两年的老生,此时正三五成群的各自闲聊——至于几日来对风云游视而不见的周广汉几人见到他到场,还挑衅式挂上了冷笑。 “这门以对抗为要的技课,看来真的是新老合练。要不是思邈,今日我们说不得就要吃点苦头。” 许大年轻舒口气,对于自家室友是个大款感到非常庆幸。 自从知道了李思邈乃是赤沙城中有名的富贵药商李家的大公子,许大年房中出身平凡的几位师兄就一个个都变得非常随和可亲,让他与周忠也沾上了光。 很快,几人找到了同届弟子围聚的地方,却发现往日没啥存在感的罗兴业此时成为了主角,正被众星捧月着侃侃而谈。 “昨晚我一开始修炼,就觉得气感比前几日强烈,心中更是预感有事发生。升起观想之后,我便觉得两颊生津,舌底鸣泉,而身周则好似身处沙漠,被烈日暴晒。” 罗兴业眉头微蹙、眼光深邃,好似在回忆史诗传奇。 “顶着如此境界,我静心行气半个多时辰,突然灵台中便铺开內视景象,看见丹田之内风沙起卷,当下就修成了这流沙劲。当彼之时,我浑身穴位俱生感应,灵台之上三百九十一个星斗串联如同夜空,殊胜异常。” 罗兴业手掌虚握,将丝缕细沙自地上吸起,以证明其所言不虚。 自入门来,他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关注,再加上此刻心中自认天赋盖压同侪,对于众人好奇的问话倒是来者不拒。 “兴业,那你这几日都是怎么观想的啊?” 见到他当场用出了流沙劲,周围弟子兴致更高。 不过,见到风云游几人走来,罗兴业倒是一改姿态,矜持了起来。 “各位师弟别急,我罗兴业为人处世信奉‘己立立人,己达达人’这八个大字,绝不会对这几日的修行经验藏着掖着;等会上午的技课完了,我肯定是有问必答。” 他侧眼撇着靠过来的风云游,嘴上却是感慨起来。 “唉,其实我这第一个进入內视境的成就倒也算不得什么。习武之人天赋有高低,资质有优劣,修行路上本来就是有先有后。我们大家都是同届的,关键是不能自己暂时领先就趾高气扬,对旁人不管不顾。这来日方长,以后说不定谁帮谁呢。”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意有所指,一下子就让火热的气氛冷却了下来。 看到罗兴业这矫揉造作的样子,风云游倒是被逗笑了。 “罗兴业,你刚刚这话,是对着我说的吗?” 少年伸出双手排开众人,走到罗兴业的面前,用好似星火的双目,定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这,我……” 一句试探方才出口就被正主怼到脸上,让刚刚还得意非凡的罗兴业瞬间满脸尴尬、进退失措。 “不是,我没有针对谁,我就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 被风云游逼在面前,罗兴业心中不禁回想起了二试时此人临空打爆数米沙刀的恐怖场景——这让他当日被爆碎砂石划开的伤口,霎时又痒了起来。 “嗯,我量你也不敢。” 风云游这一句回话,说得居高临下,顿时把罗兴业臊得满脸通红。 不过,强弱悬殊之下,他终究还是没敢爆发。 虽然矛盾未被激化,但诡异的气氛让三十二名弟子再无法聚在一块。风云游与李思邈宿舍的六人便在边上,围成了一个小团体。 “这罗兴业自己入了內视境,也不去为同室的元洲与立辉说话,还有脸怨恨风哥不出手帮忙。” 钱雄飞与侯飞白显得愤愤不平。 正说着,几人就见到原本四散而立的师兄们都规整的噤声列队,却是授课的师兄到了。 第六十四章 预期 技课的授课师兄身量不高,不过一米七多点,但进退之间总是负手在背,显得威严甚重。他头上寸许长的黑发根根直立如同钢针,配上硬朗的轮廓,一看就不好相与。 今日乃是新晋弟子们的第一堂技课,这位师兄显然也把重心作了分配,几句话让老人们开始热身对练后,就站至了风云游等人的面前。 “我叫刘鹏飞,乃是门中杜长老的入室弟子,从今日起,将担任你们的技课老师。” 刘鹏飞的开场白简单直接,通名报姓之后就开门见山。 “功法之外,还有许多能够左右战斗的东西,江湖中多将之概括为心、技、体三个方面,其中心乃是精神意志,技包含技巧与经验,体则是功体的状态。我们这门技课,顾名思义就是关于心技体中技的部分。” 与程力夫不同,刘鹏飞授课没有一句废话,节奏极快。 “当然,古人云绘事后素,武者相斗,功法乃是根本,能很大程度上左右胜负;但在这两项没有绝对差距的时候,其他细枝末节的方面也能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刘鹏飞说道此处,就见到弟子中有一人高高举手,示意有问题要问。 正是罗兴业。 “刘师兄,我听闻说高妙的武学招式能够打出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这样也是细枝末节吗?” 罗兴业自从第一个突破之后,心气一下子就膨胀了上来,不仅自认为是众人之中不言自明的领头羊,更想在授课师兄面前搏得更多的存在感。 “这位师弟,师兄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这‘四两拨千斤’,你能解释解释吗?” 刘鹏飞面上依然严肃,风云游却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嘲讽的意思。 “就是在别人出招之后,加引化劲于对手动作上,诱其落空;或者施力于对手薄弱处,将其出招破坏,露出破绽。” 罗兴业信誓旦旦的说道,脸上颇有些鹤立鸡群的自负。 但刘鹏飞却回以哂笑。 “照你所说,在别人出招之后因势利导,恰好施力于对手的薄弱处,将其出招破坏乃至反伤?你不觉得这话就是脱裤子放屁么?” 刘师兄显然不像程力夫、路凌川二人对这些牙牙学语的师弟有着特别的宽容。 “能在对手出招瞬间找到薄弱处,说明你眼界更高;后发先至且对手无法应对,说明你速度更快;于对手动作之中出手即中、指哪打哪,说明你更准,控制力更强。” “你有这本事直接先手一剑戳到对方眼珠子上不就完事了?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功法为根本,技艺是下乘。我知道你们受到话本小说荼毒,满脑子都是招式、变化、破绽之类的玩意,但要记住了,破绽都是相对的。” “功体不及,满身都是破绽,功体更强,你自是天衣无缝。” 刘鹏飞嘴皮子翻飞,好似疾风骤雨般喷的罗兴业狗血淋头。 看到众人锐气被挫,刘师兄满意的颔首,继续自己的授课。 “所谓技艺包罗万有,但从我多年习武的总结来看,全都可以总结为两个字——预期。战斗之中,我们所有的招式应对都是基于‘预期’,而所有积累的经验也都是为了完善‘预期’。” “什么是预期?对方出拳,能否击中我,若能,退多远能最方便反击,这是预期。避无可避或者以伤换伤之时,怎样用最小的伤害换取最大的战果,这也是预期。出手进攻之时,如何留有余地,对方会怎样应对,这些都是在提前建立预期。” “只要建立了正确的预期,所谓的见招拆招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招式基于预期,经验完善预期;这般总结风云游此前从未听过,此刻醍醐灌顶之下,七窍瞬间通了六窍,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建立预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要大量的学习以及实践。你们刚刚入门,最亟待训练的有两项,第一是挨打,第二是距离感。” 刘鹏飞先高屋建瓴的梳理理论结构,然后又落到实处的从基础着手,一下子让各位师弟都心生钦佩。 “‘要学打人,得先挨打。’这话你们在各种话本里应该听得多了。但是这挨打可不是像里头说的要练什么抗击打能力。” 刘师兄背负双手,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到了风云游的面前。 “练挨打,练得是去除你对拳头的畏惧之心!” 说话之间,刘鹏飞气贯全身,闪电般转身出拳轰向了风云游的面堂,爆发的拳风把站在风云游身后的李思邈都吹得发鬓飞扬。 刹那后,众人望向定格的两人,便看见刘鹏飞之拳离风云游的眉心只差半寸,但风云游却双目不瞬岿然如石。 “为什么不躲?” 刘鹏飞问道,脸上满是意外——但本来想用此拳逼起风云游的闭目反射,给接下来的训练做个引子,但没想到这位风师弟的表现却如此完美。 设计好的风头被别人出了,让刘师兄有点膈应。 “师兄的这一拳,动了手臂却未动肩胯,距离不够。” 风云游冷静的回道,在观天神眼面前,刘鹏飞刚刚的动作完全逃不出他的观察。 “嗯,师弟你有点东西啊。” 面色僵硬的赞了一句,刘鹏飞再次将双手负回背后。 作为入室弟子,他当然比此刻在另一头热身的外门弟子消息灵通,早就耳闻门内来了个姓风的“怪物师弟”,只是他没想到这怪物这么扎手。 “看见没,风师弟这番表现就给你们在心和技上做了表率。” 虽然被破坏了理想的课程效果,但敬业的刘师兄还是把话圆了下去。 “我要你们达到的,也是这般‘重拳至眉心而目不瞬’的境界。” 刘鹏飞踱着步子,一双眼睛锐利的环视着诸位师弟。 “先天之前,双目是最重要的感知窗口。若是不能克服闭眼的本能,你们在战斗之时就成了瞎子。尤其是生死相搏,千钧一发时哪怕是丢了眼睛也不能丢了视野。” “今日的技课,我给你们安排了同是外门的师兄作为陪练,待会他们会和你们一一配对,让你们好好挨顿打。” 说到这儿,刘鹏飞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挨的打多了,你们就会知道疼痛也没什么大不了,才能习惯这种将会陪伴你们一生的示警系统。如此,比斗之时就不会被本能的畏缩扯着后腿。” 第六十五章 对练 “别练了,都过来。” 刘鹏飞转身,将校场另一边早就翘首以待的诸位老人招了过来。 “这里的都是你们今年新入门的师弟,有些你们可能都已经认识了。” 他对着过来的四十六人说道。 “今日这堂技课就要麻烦你们做师弟的陪练。” 这四十六名外门弟子都是处在一阶下的层次,贯通的十二正经数量不到五条。既然只是用作陪练,刘鹏飞自然也不会把邓和同之类贯通了十一条正经“准二阶”的拉过来,那样太过大材小用。 “郑子实,你出列。”刘鹏飞喝令道。 这位郑子实就是风云游的室友,睡在房内的三号床,曾经在第一日配合孙广汉嘴臭的那位。 “你是叫罗兴业对吧,你也出来,你俩一组。” 这些老生们自入门起就被刘鹏飞带着,短的满一年,长的已经两年。刘师兄对他们的品格德性都已有所了解。这位郑子实看着个头不到一米七,为人却有些得势不饶人的意思,正好被他挑出来磨一磨罗兴业的性子。 很快,三十一个人都被他一一分配出去,类似李思邈这类带资进组的,还被特意安排了一位温和宽厚的前辈。 新生之中,只剩下了一个风云游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看着这位风师弟沉着淡然的脸庞,刘师兄不禁有些犯难。 就冲着刚刚那一拳,刘鹏飞心底已经确认风云游有着出色的心性与丰富的搏杀经验,今日这种过家家似的练习对他实无必要,但若是就让他在一边歇着,又好像显得他特殊对待。 “嗯,风师弟,你的话……” 刘鹏飞正沉吟着,就见到剩下的十五位老生中有人上前一步,主动请缨。 “刘师兄,风师弟乃是我的室友,要不就让我当他的对手吧。” 说话的是周广汉。 自从新人入住的第一日被风云游教训之后,周广汉一直就憋着一口气——作为仅有的被新人收拾了的老人,他在这十日里可没少受别人取笑。 出事之后,虽然他们甲字院二号房的四位老生对此都闭口不言,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今日技课的机会,他可是等了许久了。 “行,那就你吧。” 有人毛遂自荐,刘鹏飞自无不可。 “今日这场对练,师兄每次进攻,你们可以躲闪或者防守,但不得反击。其主要目的就是要去除你们对于挨打的畏惧心。” 刘鹏飞对着三十二人说道,然后让剩余十人分为五组,共三十九组各自占地散开。 “进攻方进攻要记住一击一停,不得连击。每次进攻要冲着面门去,尽量直来直往,若是让师弟们挨了打还不知道是哪打来的,要挨揍的就是你们自己了。” 授课师兄的口头警告完了,师弟们就各自开干。顿时,场间便有闷哼与惨叫开始响了起来。 “风师弟,你可曾想过今日?” 周广汉冷笑地看着对面的风云游,将双手的骨节捏得嘎吱响。 “怎么,拳脚之前,周师兄这是要先来一通唇枪舌剑?” 风云游却不想和他比一比谁的口舌更利。 “行啊风云游,等会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你可别哭爹喊娘。” 自这位风师弟入门起,眼中似乎就从来没有他们这些前辈的位置。眼下两人对练,此人还敢如此挑衅,这让周广汉如何能忍。 想到此节,他运起流沙劲,脚步一赶就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伸手往风云游的脸上甩出了一记鞭掌——这若是打实了,足以让其他弟子半边脸青肿个十天半月消不下来。 即便是仅靠肉体,周广汉的身体素质也堪比前世地球上最优秀的格斗家,此刻摧使真气之下,速度和力量更是被大幅强化。即便没有使用杀法,其综合实力也比十日前强了一倍不止。 若是放在地球上,他足以碾压性的把UFE、K-1等等组织的金腰带拿个遍。 但放在风云游这,周广汉还是太慢了。 脚步不动,风云游背负双手微微后仰,就让过了这一掌。 秉持着刘鹏飞一击一停的约束,周广汉只得收身回架,再次组织进攻。 第二击他采用了速度最快的直线刺拳,却依然被风云游侧首闪开。 再度回身,周广汉已经有些挂不住颜面——演武场上,不管是师兄还是师弟,都有许多人正偷偷关注着他们这一组。 第三击,再不容失,他心中想到。 这一次,周广汉先是前手虚摆,放了个佯攻,真正的杀招却是在紧随其后的后腿回旋踢上——可饶是他腿扫一片,依然被风云游用恰到好处的铁板桥躲过。 三击不中,周广汉只觉得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好似利箭,把他的面皮戳的千疮百孔。 “周师兄,你可以再加点力,既然要对练,总得让我动点步子出点汗吧?” 听到风云游的嘲讽,周广汉回神一看,这才发现刚刚的三击居然没能让对方动弹一步。 事实,永远是比千言万语更加犀利的回应。周广汉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拳一捏,终于把刘鹏飞的约束抛到了九霄云外。 “喝!” 周广汉疾步前冲,每一步都在演武场上踩出一个小坑。极速之中,他飞身送髋,当头递出了一记飞膝。 这让风云游终于被逼得闪身离开了原地。 飞膝落空,周广汉沉踵急停,右手顺势就是转身鞭拳,见风云游再次后闪,又上步踢出劈挂腿法,高悬的右腿如同劈山战斧,猛烈斩下。 这一套连招环环相扣威力巨大,已经完全超过了师兄给师弟“喂招”的范畴,就算是同样入门一年之人,也不是各个都能接下。 此刻,将“一击一停”抛在脑后的周广汉与风云游一进一退,虽然没有直接交手,声势却将场上其他所有组合全部压下,好多人已经停下了手头的对练,开始驻步观看。 已经得知罗兴业九日突破內视境的郑子实也未曾像刘鹏飞期望的那样好好教育这位师弟,反而与他互相挂着笑脸,吹起了彩虹屁,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但看见了周风二人声势浩大的“对练”,他俩脸上的假笑也同时隐了下去。 纵观全场的刘鹏飞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周广汉的违规,但是他对于风云游言辞冲撞师兄的做法也有所不满,再加上两人还在僵持,故而只是假装没看见,并未出言制止。 对于薛赤口中所谓的“天赋”,他还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他也见了不少。 第六十六章 低调 辗转腾挪间,周广汉又是连续几段的踢击落空。竭尽全力的快速进攻让他肺中清气渐浊,呼吸散乱。 一鼓作气之后,他的进攻开始衰竭,只是惯性化的追逐着风云游的身形,其实周广汉内心也知道,要让风云游在这场对练中挂彩,已不可能。 周广汉翻身轰出了最后一记高扫腿,却被对手轻松拍挡击落;众人只见风云游接腿顺势一送,就把身高近两米的周师兄推飞了出去。 周广汉连退数步站定,心中已经丧了战意,但一双牛眼还是倔强地瞪死了风云游,好似要生吞了对方。 “周师兄真是辛苦了,要不要先顺顺气,歇会再来?” 见到对手呼吸急促,风云游还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体恤,但配合上风云游的面无表情,却如同嘲讽般让周广汉怒火中烧。 “刘师兄,我才疏学浅,若身负掣肘,恐怕无法让风师弟练得满意。” 周广汉深吸口气,高声向刘鹏飞问道,但锋锐如箭的眼神始终不离风云游分毫。 “许。” 刘鹏飞抱臂颔首,回了个单字。 “风师弟,若是挨不住了,可要及时喊。” 周广汉双臂叉字交叠于胸前,沉腰坐马吐气开声,一身流沙劲霎时摧至巅峰。众人只见他单膝跪地,双臂往地面上一贯,大量砂砾便攀缘而上,在其身上铸成了一副朴实沙甲。 这一招披沙拣金,倒是使得挺规矩,刘鹏飞心道。 自从入门起,周广汉对于荒沙拳就爱不释手,一心钻研,虽然还没到路凌川的无招之境可以自在变通,但三位一体下运使招式也是有板有眼,好似教科书一般。 “你可小心了!” 警告之言还未落地,粉碎重拳已然飚出。 沙甲附身,流沙劲的强化效果再度攀升,周广汉的力量已达到常人八九倍,只比风云游炼筋境界时稍逊。 “这才像话!” 真正“沙锅”大的拳头当头而至,风云游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兴奋神色。 左脚后撤,右掌切格,风云游截下对手第一击,然后左手提掌上托又撑开了第二拳,最后退身提膝再与周广汉沙蛇扑咬般的正蹬对捍。 膝脚猛然相抗,如同巨锤锻铁,竟然发出了金石般的烈声。 众人见风云游借力飞退,周广汉却未追击,定睛看去,才发现周右脚上的砂石甲靴已在刚刚的碰撞中崩毁过半,此时正在缓慢修复。 刘鹏飞见状当即朝风云游棉裤的破损处看去,却发现其后露出的膝盖毫无伤痕。 这是怎样的钢铁身躯,竟然比披沙拣金制造的沙甲还要硬?这他娘的是山里的异兽披了人皮混进来了,刘师兄有些懵。 沙甲加身,周广汉自忖便是徒手上山伏虎也大可去得,可是却依然奈何不得风云游,心里哪还不知道这位师弟“有古怪”。 想起前些日子找几位二试监考的师兄打听消息时他们敷衍暧昧的回答,周广汉心里不由暗骂不已。 但事情至此,他已是骑虎难下。 周广汉长出一口浊气,将两人的过节以及周遭的关注抛之脑后。此刻,他终于把风云游视作了实力更胜自己的对手,全部心神都聚焦在眼前的比试之上。 一时间,两人都未有动作。 风沙相卷,譬如两军对垒;杀机显发,刹那电火流星。 周广汉瞬步启动,掠过了数米的距离后右足一踏,就在了风云游的正前方震起了一片沙云;他自身则借机跃起,在半空中打出了必胜的一拳。 “不好!” 见到这招,刘鹏飞心中咯噔一下,当即纵身飞渡,想要挽回——以他的荒沙拳造诣自然看明白这团凝而不散的黄雾,乃是“折戟沉沙”的低级运用,不仅会遮蔽风云游的视野,更是能伪造风息流动,炮制错觉。 所谓披沙拣金,练得乃是“化柔为刚”之道,奥义在于砂石塑形后的坚固,故而其制造的沙甲难以覆盖全身(不然反而成了枷锁);而沉沙折戟则是从“化柔为刚”到“刚柔并济”的突破,砂砾沉而不死,故能在变幻之中贯彻刚力。 只有将两招都修至炉火纯青,才能将其结合,化作无缝无漏又灵活迅捷的沙巨人。 若是风云游丧失视觉之下,真的根据风流感应向身前格挡,恐怕会被真身凌空的周广汉一拳打成重伤。 授课第一天就废掉一个“武道种子”,这个责任刘鹏飞可担不起。 “割沙!” 眼看重拳就要砸下,众人就听到黄云之中一声清喝,然后一道一米余长的锋锐沙刃就自沙团后直劈而出,正好挂在进击的拳峰之上。 吃了割沙一斩,周广汉倒飞而回,沙云也消散无影,露出了其后风云游并指如刀的割沙尾势。 入门一年,贯通四条正经,而且摸到了荒沙拳第二式的门槛,周广汉着实当的起天赋上佳的评价。然而此时的校场之上,却没有一人的关注点落在了他的身上。 “入门十日就能使出割沙,我这是花了眼?” 郑子实的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而他身边的罗兴业更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过要论兴奋,场中还是刘鹏飞为最。 我狂沙门立门五代,难道终于是要出一个五阶强者了? 刘鹏飞再也绷不住脸,急晃晃的上前问道:“风师弟,你是什么时候修成的割沙?” “就在昨日。” 风云游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已经把在场的许多人惊得怀疑人生了——哪怕是最为易学的荒沙刮骨(灼沙掌第一式),能用几个月修成也已经算得上迅速,十日之内修成割沙,这是个什么水平? “那你什么时候入的内视境?” 刘师兄复又追问。 “就在入门后这几日。” 关于这个问题,少年自己仓促间还没编好。 事实上,风云游用出割沙乃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观形之眼——方才一被黄沙迷眼,他就感应到了周广汉流沙劲真气的波动,心知其中有诈,立马打开了透视神通,这才捕捉到对手的方位。 然而,若是在五感失灵之时准确接下了来袭的拳头,他自认再长几张嘴也说不清,就打出了这一道大范围攻击顶缸。 “入门后这几日?程师弟的第一节课过去才九日,当然是这几日。” 刘鹏飞对自家师弟敷衍的回答极为不满。 “师兄是问你具体哪一日。” “要不,就是第四日?” 风云游试探性的说道,总共就九日,也只能尽量平均分配下了。 “四日入內视,五日成割沙?” 刘鹏飞目光炯炯地看着风云游,好似在欣赏一块璞玉,这让他自诩钢铁直男的师弟感觉浑身发痒。 “风哥,这么大事你怎么不早说?” 青了一只眼的钱雄飞奔跑过来,半是欣喜半是埋怨地说道。 “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喜欢低调。” 刚刚高调了一把的风云游如是说道。 第六十七章 声名大振 “行了,都停下来干嘛?我喊停了吗?” 看到钱雄飞甩下对手跑了过来,刘鹏飞终于强行压住了内心的喜悦,故作威严地喝道。 “周师弟和风师弟就不用再练了,你们俩刚刚的训练量已经太够了。尤其是风师弟,刚入门就这般努力修行,当真难得。” 刘鹏飞亲热地拽着风云游到演武场四周的长椅上坐下,就像是刚刚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哦,广汉啊,来来来,你也不用傻站着,也过来坐着吧。” 正当刘鹏飞打算好好给风云游讲讲习武之人天赋与勤奋需要并重的时候,便看见了周广汉还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于是顺带性的把他也招了过来。 作为杜明俊长老的弟子,刘鹏飞今年二十九,一身业艺达到了三阶高段,虽然此生先天基本无望,但在门内的入室弟子里,也是排行前列的好手。 自从好几年前,刘师兄就开始负责教习的工作,如今已经完美融入了老师的身份,见到风云游这般天资过人的师弟,自然心中欣喜。 一场大战过后,场上众人心怀激荡,也无法立时再次投入对练。尤其是诸位新入门的师弟见到原本严肃异常的授课师兄变成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都心中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俺家边上以前住着一位秀才,以前俺经过他门前,就听他在给弟子教授什么‘萤火与皓月争辉,燕雀同鸿鹄逞志’的绕口句子,还一直不明白是啥意思。” 周忠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脸上一副顿悟的表情对着边上的罗兴业说道。 “现在俺好像有点明白了。” 看着这个傻乎乎的黑汉子望了望风云游然后又望了望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罗兴业恨不得把自己的布鞋塞进他微张的嘴里,但脸色几般变幻,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不能和铁憨憨一般见识,罗兴业想到。 接下来的对练中,侯飞白、钱雄飞等几位与风云游交好的弟子都受到了师兄的照顾,没有再吃到什么苦头;郑子实也再没心情“结交”对面“天赋堪比甄师兄”的罗兴业,而是想着回去怎么和风云游重修于好。 和明摆着就要走上康庄大道的天骄对着干,他郑某人还没有蠢到这般地步。 心思散漫之下,郑子实再也把握不好出手的度,很是让罗兴业挨了几下重的。 自从这一堂技课之后,风云游的大名几日内就传遍了狂沙门,在众人的八卦之下,之前被甄英杰封印的二试情况也不免传出了一鳞片爪。 得知了风云游不仅能够压制入门三年的邓和同,还能和甄英杰过上几招,周广汉不由的面上发绿,对于当初拾掇他收拾新人的郑子实也摆了好多天的臭脸。 依仗风云游的突出,同届的弟子们都感受到了在门中的关注度陡升,颇有些“狂沙门黄金一代”的感觉,一个个都与有荣焉——哪怕是很多入门更早的师兄,对风云游也很是好奇。 是故,最近少年敏锐的感官常常能感知到有同届弟子领着师兄“强行”路过自家甲字院落,嘴里说着什么“风哥天资卓绝还异常勤奋,每夜都修炼到天明,从不睡觉”之类不知从谁嘴里传出去的鬼话。 ······分割线······ “风云游者,大风山风家村人士。父名风阿枝(音),母名秋英(姓氏不详),两人俱是大风山生人,未曾识字。” “风云游三岁,其父狩猎亡于猛兽,其母同年过度悲伤而死,由伯婶将其抚养长大。自幼时起,风云游就生有宿慧,行事说话有如成人,后跟随大伯学习狩猎技巧,及至十四岁开始单独出猎,两年内猎取了七头成年大虫,在大风山中享有武名。” “根据我与村人还有风云游伯婶的对谈,他的神力主要在两年前才开始显现,少时除了聪睿老成,并无类似传闻。” 狂沙门的门主书房之中,古奇将门人送上来的书面调查结果摊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翻看着。 “所以背景调查的结果是没问题了。” 古奇伸出手指,在提到天生神力的部分点了点,脸上却没有变化。 “是的,门主。这次门人去了风家村,将风云游入门的消息告知之后,就得到了村内的热情款待,村中之人知无不言,应当没有隐瞒。” 站在书桌对面的甄英杰肃容道。 “嗯,十日之内,接连突破一阶,学会割沙,这等天赋莫说是我,怕是比张鹤卿那个骄矜的老家伙也强多了。” 古奇抚了抚散乱的长须,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口中的张鹤卿乃是平沙郡最出名的世家张家的家主,少时上过天骄榜的榜尾,与古奇乃是一个辈分的人物。 可惜,张鹤卿虽然天赋出众,却囿于家传功法的限制,最后也止步四阶先天境界,甚至在平沙郡内名声还不如武功赫赫的古奇。 “咱们狂沙门扎根这定州边陲,多年披沙,总算是拣着金子了。风云游,可是一门掌门之资啊。” 听到古奇这般评价,低眉顺目的甄英杰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身世虽明,但是从各方信息比对来看,风云游幼时都没有战力超群的迹象,他的天生神力恐怕是托词。” 甄英杰意有所指的说道,却见到古奇开怀笑了起来。 “嘿,我狂沙古奇在江湖之中虽然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一个能教出五阶强者的狂沙门在我看来,不论是姓风还是姓古,都比现在的好出百倍。” 古奇感慨道,面上微微有些萧索,但是不过一转眼又洋溢出振奋的神色。 “不过,良才美玉再好,也需要巧匠雕琢。英杰,你要多用心啊。” 难得说出了有些文化的句子,古奇摸着散乱的胡子颇为得意,心中可惜自家弟弟此时不在身边。 “弟子定然全力以赴。” 甄英杰应道,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戒备 甄英杰退出去不久,古奇的房门就又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薛赤。 他的身后,还引着一身玄底暗银纹官袍、系着白玉腰带的李观鱼。 “观鱼来了,快坐。” 古奇见着李观鱼,很是亲热的说道,但却没有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李观鱼对此也不动怒,显然对古奇恣意倾奇的性子很是熟稔。 “薛赤,快给李武监泡壶热茶去。” 得了师父的吩咐,薛赤当即动手干活,却发现厅中小圆桌上的水壶内装着的一满壶水早已冰凉,只得赶紧拎着出了门去。 “哦,这风云游最后是入了古门主彀中吗?” 见到古奇桌上的文字平摊毫不遮掩,李观鱼也随意瞟了一眼,正见到了风云游的名字。 “李武监也识得我这名新入门的弟子?” 听到李观鱼的问话,古奇倒是有些意外——风云游一直于大风山中生息,不该与这位出身高贵的武监有所交集。 “半月前,我曾陪同掌院在街上遇见此子,正见到他打发了几个混混,掌院当时对他颇有青眼。” 李观鱼口中的掌院显然有着相当分量,让一向惫怠的古奇也面色一肃。 “门中弟子能够得到观掌院的赞赏,这是狂沙门的荣誉。” 寒暄两句,古奇便切入正题:“现在昆虚山中的情况如何了?” “三位君驾截住了森罗万象两次,但都在纠缠一番后被其逃脱。拥有了观气之眼后,即便是时宗主使用《大梦无觉经》的‘五感剥离’也没法很好地限制住辛天极了。” 说到正事,虽然屋内并没有六耳,李观鱼依然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之前辛天极曾经尝试朝赤沙城这边突围,但恐怕是得到了掌院曾在此出现的信息,复又转为向北,深入昆虚山脉。” 听到此言,古奇面现异色问道:“围追堵截之中,魔门也能够给辛天极传递消息吗?” “估计是采用了一些特殊的方式示警,以诸位武圣的追逃速度,哪怕有信使也不可能赶得上。”李观鱼答道,“掌院此来,本就是避免辛天极逃回人世。他转身向北,正是我赤沙城的幸事。” 魔门的源头乃是部分在百家争鸣中没落的诸子,其根基则立足于不被世家武阀重视的市井下九流,以其无孔不入,在情报收集传递方面被公认为当世翘楚。 “三位君驾联手主攻,掌武院精英则隔断魔门支援,要击杀辛天极依然如此艰难……这般实力,恐怕修罗道的武胜公也做不到吧?” 立场不同让古奇面上沉凝,但眉目间却有佩服的神色。 “‘修罗斗战经’越战越勇长于正面搏杀,若论变幻莫测自然不如‘万法化尽天罗经’。而且在最新一期的天榜之中,辛天极已经越过屈处士,排行第二了。” 虽然赤沙城中还未张出三才榜,但李观鱼作为负责此事的武监,自然能提前知晓。 “有了修远侯的眼睛,观形查气无所不能,苍茫山海里要抓住这魔门门主,谈何容易。自家胞弟的仇,后家主这次恐怕是报不了了。”古奇说着,面上满是遗憾神色:“四位当世武圣对决,不能亲身旁观,实在是人生憾事。” 大梁朝的武圣,除去处在灰色地带的辛天极,其余七人都有朝廷册封的爵位。除去皇室萧家的武圣“气冲星河”萧忌乃是当朝皇帝的弟弟故封号镇山王之外,其余六人都有公爵尊号。 君驾特指武圣,武胜公乃是不死斗帝屈处士的封号;而后家的地榜宗师后知野,则受封修远侯。 当然这些爵位都是虚封,并无实地,除了勘正地位的功能就连食禄都是没有的。 “也还未必。按照院中观察,辛天极虽能熟练运使观气之眼应对时宗主,却没有显出远视与透视的神通。估计他是在袭杀修远侯时出了岔子,并没有获得另一只眼睛。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李观鱼说道。 在大山之中追捕一位功法千变万化的武圣,可谓是大海捞针,若非有后知秋“洞照太虚”的观察力以及掌武院大量好手的搜捕与谋划,哪怕是再多两个武圣也未必能够对一心逃窜的辛天极造成威胁。 “这几年来天下承平,魔门的生存土壤越来越小,辛天极本人更是谋定后动,从不随意现身。若是今次事败,下次能集合镇山王、光誉公、广睿公这般的阵容不知又要何时了。”李观鱼微微叹了口气,忧虑地说道。 光誉公乃是心圣宗宗主“心外无物”时浩然的册封,广睿公则是“洞照太虚”后知秋的尊号。 “目前,此事详情只有定、贺二州相关各郡武监以及守护知晓,院中也在尽力隔断魔门的情报网络,防止消息传至塞外,引来变数。” 李观鱼于座上起身对着古奇躬身施了一礼。 “赤沙城方面的戒备还需要古门主您多多操劳。” 李武监起身作揖,古奇当即离座侧身以示不敢当——此时,这间书房内对谈的已非是两位好友,而是一郡武监与郡城守护。 “分内之责,李武监不必如此。” 两人还未还座,就听到房内吱的一声被人推开,却是薛赤提着热气腾腾的水壶回来了。 开水房离古奇的书房甚远,演武场外又禁止高速驰掣,打一次水要走良久。极少给人端茶倒水的狂沙门大师兄走到一半才想到可以直接用流沙劲运转灼沙掌的技法将水加热。 然而把水灼沸之后,薛赤心中又担忧这样会显得对李武监不够尊重,最后几般踌躇,还是把壶里的水倒了,重新去开水房打了一壶。 一来一去,开水摆上桌子的时候,书房内的正事都已经谈完了。 “古门主,我就先告辞了。” 薛赤刚刚烫完茶杯开始斟茶,便听到李观鱼抱拳告辞;茶还没有斟完,古奇已经将客人送至了门外。 古奇回到书房,看见薛赤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由莞尔。他信步走到桌旁坐下,然后拿起茶杯轻啜一口,却是摇着头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打水不成,泡茶不成,当个陪客那是更不成,也就只能练练武了。” 放下茶杯,看着茶汤中打着旋儿的细碎茶叶,古奇摇头笑道。 不知怎的,看到自己初代弟子中硕果仅存的一位那副欠点灵光的样子,他却心生欢喜。 “行了,坐下陪师父饮茶。最近外头有些事端,门中须得外松内紧,不得随意出入。此外,我还有些事要交代给你……” 第六十九章 偷跑 清晨,狂沙门演武场上众多弟子正在磨练杀法,风云游也独自一人占据了一个角落,反复地化生沙刀,复又散去。 演武场上,训练者众稍显拥挤,不过风云游这儿倒还空旷。周遭很多弟子不时投来视线,想要看看天才的修行与普通人有何不同——好在,没有人不识趣的挤到少年的身边打扰他的钻研。 至于钱雄飞、周忠等人,则还在静室培养气感,没到能修习杀法的时候。 虽然已经修成了割沙,但是在程力夫的提点下,风云游没有立刻修习狂沙刀的第二招卷沙——按照程师兄的说法,卷沙的最低修习要求需要贯通三条正经,完全施展则要求二阶的内力。如果流沙劲的境界不够,强行修习杀法只会是事倍功半,不如先把割沙尽快练到无招之境,反而能够最大化的提升即战力。 如果说把其他弟子练到无招之境的难度比作完美连击音游中的一首高难度曲子,智慧之力就相当于“自动化”了其中的绝大部分板块,虽然还需要有个十几秒钟需要自己操作,整体难度却降低了不知多少个级别。 自从得知纯血人族无法挖掘出强大的先祖血脉,蛮荒本相不过是提升基本素质、威力平平之后,风云游不再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移山之力,在气修方面也下了更多的功夫。毕竟他虽然靠着朱果与引气丹,目前已经领先别人两条十二正经,但若是以后被后来者居上,那也太过丢人了。 正当风云游不断重复割沙刀之时,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唤他。 “阿游,你原来在这呢,让我一通好找。” 声音入耳,如同珍珠落玉盘,让少年不用见人便知道是古月到了。 二试那日古月闯了门禁,虽然是事出有因,回头还是被她爹关回了院子里,两人连顿饭都没能一块吃上。有门主的禁令,风云游也不能上门表达谢意,今日见面,居然是白蛇谷一别之后的第二次。 现在,经过多日的修养和进补,古奇判断自家女儿的身子基本恢复旧观,这才终于重新放了她自由。 “你这家伙,上次帮你解围,你也没句感谢,这些天也不想办法来看我,真是白眼狼。” 古月嘴里说着不饶人的话,扑闪的眉眼间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现在感谢也不晚啊,再说你古大小姐也不是施恩图报的人嘛。” 故人相见,少年难得地露出笑脸,他知道古月与自己一样都不是对于恩情精精计较的人,故而还开了个玩笑。 说着,风云游便注意到了古月身后探出个小圆脑袋的小锁儿。这个包子头小侍女竖着眉毛噘着嘴,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 “也谢谢你,若不是你那天传信得力,我怕是不会在这狂沙门了。” 看着这位身高不知道到没到一米五的小姑娘闹着别扭,风云游马上猜到了关节,出言感谢道。 果然,听到这句情真意切的感谢,小姑娘脸色再绷不下去,饶是百般努力压抑,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哎呀,你是小姐的体己人,我作为小姐的肱股之臣帮你也是应该的。那天还有路凌川也帮我搬了垫脚的凳子,他也算是有从龙之功啦。” 小锁儿故作豪迈的说道,一副虽然我帮了大忙,但你也不用太谢谢我的样子。 不过,小丫头还未表完功,就被自家小姐红着脸用一个爆栗打断——显然这个“体己人”三字让古月有些尴尬。 “我听人说,今日掌武院就要张出秋季的三才榜了,这可是城内的盛事,就来拉你一块去凑凑热闹。” 被满口胡话的小锁儿一通瞎搅和,古月觉得两颊有些发烧,赶紧搬出了正事。 “阿月,这三榜我倒是想看,但是外门弟子每年只有春节前后有着半月的假期,按照门规平日是不得随意踏出宗门的。” 想到辛天极、后知野名垂金榜、天下皆知,风云游也不由意动——尤其是天骄榜上末尾的那些个吊车尾,他很想看看离自己有多远的距离。 “这你担心什么。规矩都是束缚庸人的,你可是入门前就能从白蛇神面前逃生,入门后刷新修行纪录的武道种子。今日去了,就当是给以后上天骄榜做个预演。” 说起门规,古月弃之如敝履,显然是糟蹋惯了。 不过,风云游并没有马上应承。 虽然入门前入门后经历了多场风波,以至于闹得名声闻于众人之耳,但少年骨子里是个低调沉稳的人,并不愿意为了一点私欲就打破规则。 直截了当,是这一世大风山教给风云游的性格;而遵守规则,则是前世的太平天下留给他的素养。 “你这人,在大风山的时候不是很有决断的嘛,来了赤沙城怎么反倒是婆婆妈妈的。” 见到风云游还在犹豫,古月眼波一横,扯着他的袖子就走。 “你放心,有我在保你不受责难。要是遇到哪位入室弟子阻拦,也都由我去分说。” 古月跋扈惯了,说话也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于是不少演武场上的弟子都听到这位小祖宗要带着风云游出去游玩。 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让这个小子占尽了? 就因为他长得帅气吗? 于是,当风师弟被拉着走出演武场时,几乎是顶着满场师兄羡慕与嫉妒的目光,造成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好在少年修了移山之力后面皮硬如钢板,否则还真是抵挡不住。 然而,两人还未出得大门,就被薛赤挡了回来。 “大师兄,人家这一个月来都被关在屋里,你是知道的。现在好容易被爹爹放出来,你就让我去透透气吧~” 面对薛赤,古月没有上次对着甄英杰的嚣张,反而一副讨好的乖巧样子。 “你要透气,还拉着风师弟作甚?” 有大师兄上来做这恶人,看门的两位门人不由的长舒口气,显然也是吃过古月不少苦头。 “阿游他在武道上进境极快,不差这点时间。再说他以前从没出过大风山,第一次有机会看看三才榜,这你这做大师兄的也要拦吗?” 听到刚刚还信誓旦旦说“我去分说”的古月,居然立刻就把自己拿来作了由头,风云游很是后悔信了这位大小姐的邪。 薛赤知道每次只要稍稍露出心软的样子,最后总会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得逞,故而只是板着脸,怎么都不肯通融。 “你看看你,都十九了还是內视境,我记得你上半年就在贯通手少阴心经,现在突破了没有?你这样贪玩,再过几个月,说不定风师弟的流沙劲都要强过你了。” 修习武道的进度,从来都是古月的痛脚。这下被薛赤当众拿来一捏,一下子噎得她抿嘴说不出话。 “三才榜张出,张家的射侯公子肯定也在风雨楼,你一过去肯定又要被他纠缠,还不如乖乖呆在门内” 一见古月哑火,薛赤赶紧乘胜追击,把小师妹连哄带骗地赶了回去。 第七十章 军略 “在战国之后,诸国逐渐适应新的战争形式,原本臃肿而笨拙的凡人军队逐渐被淘汰,武者成为了各国作战的主要依靠。” 古月的偷跑出门作战失败,风云游作为从者并未受到薛赤的处罚,还是安然参与了下午的策课。 今日程力夫打算说说打仗的部分,给每日学字学的七荤八素的师弟们调剂一下。 “在上三代的兵书之中,天时地利人和乃是战争最重要的三个因素,然而武道异军突起之后,曾经的雄关、险地、气候对于飞檐走壁素质极高的士兵能起到的限制作用极小。人成为了战争的绝对核心。” 程力夫背负双手,双眼仿佛俯瞰着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的战争变迁,让自己的形象在一众文盲师弟中进一步伟岸起来。 “但天时地利的掣肘消失并不代表着兵法不再存在,只不过以往多种多样的战术目标全部向杀伤敌方有生力量的方向靠拢。从战国后期开始,随着军队自身素质与能力的增强,战略战术获得了更加精细化的发展,情报更是成为重中之重。” 说起历史,大部分年轻人并不感兴趣,但一与战争相关,这些半大小子们就总是听得聚精会神。 “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正是当前战争的写照。现下所有军方的武者建制都是绝对机密,从不会简单的按城部署,以避免被突袭杀伤。至于普通凡人士兵,只是负责占领与治安,对于军争胜负几乎没有影响。” 这就是说普通人连上战场卖命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也不知这对他们是好事还是坏事,风云游想到。此前,虽然阿土伯解释说承平已久,但他依然对赤沙城几无“城防”有所疑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城防与城已经分离。 “可师兄上次不是说诸子百家研制的军械特别厉害吗?” 虽然已经走上了武道之路,但对于想象中骑军飞驰、战车陷阵,弩矢漫天如飞蝗暴雨的壮阔画面,有些弟子还是挂怀不已。 “大宗军械的设计再巧夺天工,也受到材料的限制,出力非常有限。密集的飞矢,对于扛着铁盾依旧快于奔马的武者冲锋毫无作用。是故武道兴盛后,机关炼器快速衰弱,只余铸兵一道继续蓬勃发展。前朝末年,连诸子机关大道的最后继承者翟家也被除名于江湖。” 程力夫解释道。 “何况,旧式军队哪怕武装到牙齿正面能力再强,笨重臃肿的劣势也是其死穴。让你们统领十万装备齐整士气高昂的普通军队,面对一百名你们路师兄这样的二阶武者夜袭,能够有什么作为?” 想到一百个沙巨人大半夜无声无息的杀入营中,凡人士兵除了疯狂逃跑降低对方的屠杀效率真的毫无办法,风云游想到。 关键以武者的体魄,这种夜袭可以天天来,甚至一夜来几次。长期挨打却无法反抗,再精锐的士兵也得炸营崩溃。 “师兄,那我们不能给大军配上相应的武道高手保驾护航吗?” 反应很快的侯飞白问道。 “这种配置先秦时不是没有,但是很快就被针对得千疮百孔。” 程力夫颔首道,对于侯飞白的联想表示赞赏。 “武者驻于凡人军队中便如同良驹驮负,同时丧失了机动性与隐秘性两大优势。对手只要抓着你的补给线打,你永远是被动的疲于奔命。” 这其中的道理太过浅显,除去挠着脑袋的周忠,哪怕是不曾了解战争历史的钱雄飞等人,也是一点就明。 “天时地利的限制被削弱之后,所有战略战术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以多打少。只要发现了武者军队的锚,敌人就可以无限针对。” 以风云游当前的脚力,一日赶个千把里根本不在话下。若是情报明确,临时聚集三阶甚至先天高手作为骨干,打一个碾压式的定点歼灭战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但凡与突句汗国开战,边疆各个明面上的武道门派总是率先遭殃,我们定州武道凋敝,强者稀少也是这个原因。你们须谨记,不论是国战还是宗门仇杀,我方力量的位置和实力绝不能同时让对手知晓。” 这倒是与前世的现代战争比较相似,风云游心中对比起来。凭借武者这种机动性和续战能力拉满的单位作为作战单元,此世虽然科技落后,但也发展出了综合“快速部署”、“闪电战”,“外科手术式打击”之类理念的战术。 看到诸位师弟若有所思,程师兄知道他们听了进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你们再想想十万人要怎样的后勤,百人又是怎样的后勤?以人口万万计的我朝计,先天强者近千人,力境武者数十万,凡人军队哪里还有存在的必要?” 程力夫口中的数字乃是掌武院发布的大概统计,当然其中九成以上武者都分属各个门派与世家,若非家国存亡之际,并不会全部参战。 “我辈武者随着习武光阴日久,战斗力增长的特点正好与传统士兵相悖;是故凡是国战,都是反复试探周旋,进行情报与战略欺骗,如同虎豹潜伏,务求一击必中,非常珍惜羽翼。” 纵观历史,突句汗国与大梁的多次战争都非常克制,也是因为极意境武者的破坏力太过可怖,双方都点到即止,不愿舍身肉搏。 “要说仅剩的大军混合作战,恐怕就只剩下东北边陲的青州前线了。兽蛮为了养活部族,每年大规模入境劫掠,侵略如火以战养战,肆虐后便撤回高原,倒是很让朝廷头疼。” 见程力夫讲完了军策方面的内容,搬出沙盘似乎又想让众人开始习字,钱雄飞灵机一动,立刻出言打断道。 “师兄,我听闻今早掌武院张贴了新的三榜,我们又出不去,您给我们讲讲呗。” 顿时,许大年、杨立辉之流都为雄飞的机智所倾倒,在桌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程师兄性子温和,本来就喜爱与师弟们谈天说地,闻言停住了动作。 狂沙门中,内门弟子报备之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宗门,入室弟子更是毫不受限。像张贴三榜这类事情,没有特殊情况,门中弟子无人会错过。 今日,得到消息的程力夫也是与刘鹏飞一起,一大早就等在了风雨楼。 看着师弟们“求知若渴(不想读书)”的眼睛,程师兄心中一软,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手里准备挂上墙去的沙盘。 第七十一章 集恶榜 “比起夏末的时候,天地双榜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仅有的新闻是地榜武宗目无余子后知野于昆虚山脉中被辛天极袭杀,神眼被夺尸骨无存。” 程力夫说道,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堂内的风云游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前朝末尾齐炀帝的时候,魔门曾遭到极大的打击,这些年来虽然有所复苏,但猎杀地榜上赫赫有名的宗师,这还是第一次。辛天极得了神眼后,在天榜上升至第二位,只在手持天神兵的兽蛮战神巴耶之下。不过也由于此事,他与魔门的两位宗师一道被列入了集恶榜。” 以天下之大,天级神兵也只有七把,被称为七天神,每一把都堪称战略级的武器。 配合这个消息,再想到昨日入室弟子集结时门主的戒备令,一向心细的程师兄似有所感,便打算多提几句魔门。 “按照掌武司多年归总得到的情报,魔门依靠吸收他人内力补益自身,真气进境极快,而且每吸取一种真气后就能模拟其属性特征,并快速学习杀法,但因其体内内气驳杂,心思虚浮,不易精纯。” “而‘万法化尽天罗经’提倡的乃是与寻常武道‘静心制欲’完全不同的理念。据说心法上采用随顺与放纵的方法,将杂念略过不常住,只留下最强烈的欲望,会被动的让人逐渐极端。” “好在除去天罗经,现在魔道三经中的另外两经都已多年未现人间,为天下省去了不少刀兵。” 听到江湖上少了两本直指极意的经级武学,风云游注意到罗兴业几人都还隐隐露出可惜的神色,只有程力夫脸上的庆幸全不作伪。 武者修行如同登山,不进则退,所以大都个性锐利而急躁;但风云游遇到的这位授课师兄,却是真正的冲和善良。 “师兄,什么是集恶榜?” 风云游再次化身好奇宝宝,问起了这第一次听说的玩意。 “集恶榜上所列均为朝廷通缉的罪大恶极之人,其排列次序与三才榜不同,乃是按照罪行而不是实力。任何人只要能够将榜上之人追捕归案,不论生死都能得到可观的报酬。” 除去风云游,其余弟子显然早已知晓这些常识。 “例如我们赤沙城附近无生沙海中盘踞的‘无生沙盗’头目胡须儿就在榜上列二百一十七位,其余像胡须儿手下的头目‘巨人’火拔、‘沙狼’裘得之类,也都列名其上。” 在程力夫提到胡须儿之时,好几位家住赤沙城外的弟子都不由色变,显然对这个名字非常忌讳。 “胡须儿截杀客商、买卖人口无恶不作,手段极其凶残,城主府与掌武院挂在他头上的赏格已有两千两银,但多年来这恶贼还是逍遥法外无人可制。早先曾经有不少闻名州内的侠客深入沙海想替天行道,最后莫说哪一位能成,便是囫囵回来的都是少数。” “无生沙盗,杀盗无生”乃是这些年平沙郡有名的俗谚,风云游在风家村里都曾听说,但他却不知道沙盗竟然气焰滔天到了如此地步。 “这胡须儿什么修为?偌大平沙郡都没人敌得过么?” 风云游疑惑道。 “按照集恶榜上的描述,胡须儿功体境界为天人交感,一身杀法技艺很是了得,再结合他手下一批不弱的头目,以及数百里沙海的复杂地形,等闲赏金游侠自是对付不了。” 程力夫解释道。 所谓赏金游侠就是以狩猎集恶榜上恶人换来赏钱过活的江湖散人,这个群体泥沙俱下,其中也常混有些满口惩恶扬善,实际上男盗女娼的老鼠屎。 “不过,若仅仅是如此,他也活不到今日,不说门主,哪怕是单靠我们狂沙门弟子要除了他也不难。” 程师兄发现有些弟子对胡须儿很是惧怕,话头当即一改,眼神语气都轻蔑起来。 “只不过,掌武院怀疑这一绺子沙盗与突句汗国那边有关,所以朝廷这边才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至于胡须儿自己也算有些眼力见,从来不敢在我们狂沙门保下的休密商道上劫掠,才能苟且过这几年。” 想到风云游等人进来狂沙门不到半月光阴,还没有养出擎一郡天穹的心气,程力夫便转而渲染狂沙门的如日中天,以祛其心头阴霾。 虽说过犹不及,但是对习武之人而言,自负要比自卑好一百倍。 “休密商道途径无生沙海,乃是经过我赤沙城的商道中最为富庶的五条其一,一年能给门内带来白银不止万两。” “为了这五条商道保护权的归属,每年我们赤沙城诸多门派望族都会举行‘赤沙武比’。武比之中凡最终实力居于前五的高手,其所在势力便能将对应位次的商道管辖权收归麾下。” 此世武道昌盛,即便是以朝廷的力量也很难涤荡群寇,商人行商必须要有足够的自保力量,故而护卫与镖局等等行当很是繁荣。像狂沙门这种在一城一郡中有相当影响力的门派代替官方对某些商道提供保护,乃是一种常态。 “赤沙城中,除去我们门主,就只有张家家主乃是先天高手,再加上天人交感境中首屈一指的副门主,今年八月初的武比上,本门又在武比前五中占据两席,继续保有原来的份额。” 哪怕是以程力夫的沉稳,说到此处也有些骄傲。 “我的师父,江湖人称‘沙蛇’的段宏义长老,还有教授你们技课的刘师兄的师父,‘巨像’杜明俊长老便常年分驻在商道之上维持秩序。” 原来除去古奇和古河,门中还有两个长老吗,风云游想到。 说起来,入门之后也从没见到狂沙门组织什么“破冰活动”、“新人培训”之类,让大家对于整个门内的架构和“管理层”都两眼一抹黑——直到现在,风云游才理清个大概。 几番闲聊,窗外日头都已偏西,半日的策课居然蹉跎过半。程力夫赶紧板起脸来,让诸位师弟各自掏出桌下的沙盘和木笔,开始习字。 第七十二章 莫询 转眼之间,又是过了将近两旬日子,来到了十一月初。 自从当年扑杀狼王宗阵打出了一片无生沙海之后,赤沙城周遭的地理环境就日益干燥,虽然还不至于缺水,但雨雪却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这也给狂沙门弟子的修行带来了便利。 冬日渐深,霜降飒然,夜幕也变得更加缠绵;此时雄鸡的鸣声虽然响彻,但天边的晓光却迟迟未到。 “唔!” 风云游身着单衣站在甲字院的水井边,猛然将脑袋浸入刚打上来的井水之中,皮肤被冰流一激,饶是以他寒暑不侵的体魄,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狂沙门弟子居所处的连片水井埋地均不深,故而井水“冬暖夏凉”的恒温功能并不显著。 “走了,风哥。” 穿戴整齐的钱雄飞与侯飞白从屋里出来,向风云游招呼道。如今众人入门差几日就要满月,基本上所有人都突破了內视境,成为了真正的武者——值得一提的是,看起来身体最为单薄的侯飞白仅耗时十二日,在罗兴业后排在“第三”。 身具真气之后,三人每日一早就会去往演武场,在早饭之前先练习一段时间的杀法。 “这破损的人靶总算有人来换了。” 三人行至校场内,正见到七八名门中仆役正在合作更换破损的硬木人靶——这种人靶乃是由专门的木匠切削拼接而成,每个都要花费近一两银子,但即便是其中运气好的,也很难在连续的摧残下坚持过五日。 也就是狂沙门家大业大,才能将如此开销的设备配为基础设施。 “唉,那群仆役里怎么还混着位师兄。” 侯飞白说道,钱雄飞定睛一看,顿时发现身着灰衣的八人之中确实有一位身着赭褐色外门弟子服。 “这人,我怎么感觉见过……” 虽然天色还很昏暗,风云游凭借超人的目力,还是能将此人的瘦削身架、陈旧衣衫,以及弟子服上的补丁看得分明。 “莫询?” 风云游试探性地出声问道,果然那人闻声转过身来,正是一个月前救了阿土伯一命的穷苦年轻人。 “原来你也是门中的弟子,这都一个月了,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再次见到这位仗义出手又不收回报的年轻人,风云游喜不自胜,当即领着两位室友走上前去。 “这位是莫询,看来也是我们的师兄。你俩也知道我入门前与血煞帮有些瓜葛,那次要不是莫师兄路见不平救下了我的长辈,我都不知道回村怎么和大伙交代。” 自第一次见面以来,钱侯二人就心知风云游内心极为高傲,从未曾见过他如此热情地称呼哪位外门弟子为“师兄”。这位莫询能让他一改冷脸,想来所作所为必然让人心折。 不过门中近两百位外门弟子,他们虽然没有全部认识,但基本都碰过面,这一位莫师兄居然先前从未见过。 “莫师兄好。” 有风云游这般态度,以他马首是瞻的两人当即上前行礼拜见。 “我,几位师兄使不得,这是个误会,我……” 谁知莫询见到三人口称师兄作揖拜下,脸上却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师兄,哈哈,还不快来搭把手。” 几人身后犹在忙碌的几位杂役见状都强忍着促狭的笑意,有一位正在搬动人靶的还亲热地出言唤道。 “几位师兄,上头还等着让我们把这些废弃杂物运过去,要是晚了,小的们就要挨骂了。” 这位杂役敢向莫询出言调笑,却不敢对风云游三人失了礼数。 “这是怎么回事?” 狂沙门内尊卑极严,除了风云游背靠古月实力又强,保持着天老大我老二的脾性,其余人都轻易不敢僭越。看到一位杂役这样对外门弟子说话,三人都不自觉的皱起眉来。 “风师兄,那日之事真不算什么,我,我这就继续忙了。” 莫询听到杂役同伴也用“莫师兄”三字调笑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对着风云游从牙齿间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后,便低着头回身凑到了人靶边上,继续干起了苦力。 看着莫询脸上的窘迫,风云游识趣的没有再强行上前帮忙——他知道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示好”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本就自卑的年轻人更加难堪。 “风哥,这位莫询或许是门内的杂役,穿了别人不要的弟子服?” 杂役们搬着换下来的人靶残骸走远之后,钱雄飞问道。 “这不可能,门规这么严,谁敢啊?” 侯飞白马上出言反驳道。 “不过,要说他是弟子也不太像。门中一年给弟子分寒暑配给六套衣服,穿坏了还能去勤务房报损调换,没有谁会穿这样破烂的衣裳。更别说和杂役混在一块干苦力活了。” 都说居养气移养体,钱雄飞与侯飞白在为入门前也都是处在杂役苦工的阶层,但是成为外门弟子一个月后,已经很自然的会把自己与他们切割开来。 “或许莫师兄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无妨,我回头去找几位授课师兄打听下便知。” 风云游说着,用单手屈指一弹,就打出一道疏松沙鞭,在身旁的沙地上抽出了些许痕迹。 依靠智慧之力的加持和每日不厌其烦的机械性苦练,风云游的割沙已经摸到了无招之境的门槛,他自认最多再有个十天半月,就能将其练成。 ······分割线······ 第二日上午,新入门的弟子正在上第二节“功课”。 “在一阶与二阶之时,你们全身经脉还未交通无碍,所以不同部位发招之时真气运转的速度相差极大,这就是所谓‘命门’。对敌之时,若能及时判断出对方的命门所在,然后针对性的进攻,会有非常好的效果。” 程力夫说道。 由于他同时教授策课与功课,故而诸位师弟在流沙劲上的问题随时都能得到答疑,不必拘于这一日;现下,这一月一节的功课还显不出其宝贵。 “等到了浑然境,所修功体的气脉穴道全部被打通,真气运转一片浑然之时,原有的命门就不复存在。这就叫做小无漏境。” 程力夫说着,看到罗兴业举手,很是耐心的停下来示意他先问。 “师兄,那是不是还有大无漏境。” 这种没有档次的强行提问,当下让钱雄飞忍不住对身边的风云游做了个无奈扶额的鬼脸。 “这是自然。” 以三阶武者的观察力,程师兄对于课堂里正发生的小动作当然心中有数,不过他只是微微牵了牵嘴角,并没有对钱师弟当头棒喝。 “所谓‘大无漏境’指的是武者晋入五阶元磁境之后,能够用先天之气从无处不在的元磁介质上随时随地借力,所以再不会有前四阶武者类似身体凌空、下盘不稳、失去重心之类的窘境。” 程力夫看到众人虽然点头,眼中却是似懂非懂的样子,再次解释道。 “你们可能很难想象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试想当你发力之时,不再需要用手脚当做凭依,所有位移与肢体打击都不再有任何前置动作,那是怎样的光景?” 若非十年前亲眼见证了狼主与先门主的大战,我恐怕也无法想象这样的境界,程力夫悠悠想到。 第七十三章 问询 上午的课业结束,众人三五成群各自离去,程力夫正准备去用午饭,就被风云游叫住。 “程师兄,我想向您问件事。” 即便是甄英杰和薛赤,风云游也是直呼你,但面对程力夫,他这个您倒是称呼得心甘情愿。 传道授业解惑之恩,何其重也? “我想问您知不知道门内有一位名叫莫询的弟子?” 程师兄被师弟拉住,脸上挂着一副欣然的笑容,以为他是有修炼上的问题要请教,谁知少年问的却是莫询。 “倒是确实有一位莫询,你怎么会问起他?” 提到此人,程力夫稍稍有些迟疑。 “在我入门之前,莫询他曾救下我的长辈,但无论如何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正好师弟今日早起晨练,却见到他身穿弟子服在干些杂役活计,所以想向师兄请教。” 看到师兄的表情,风云游就知道自己问对了人,当下也未曾隐瞒,把所有情况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哎,这事倒也没什么不可为人道的。” 程力夫知道风云游的性格,哪怕自己能搪塞他一时也无法搪塞一世;虽然担心这位性子刚硬的师弟会闹出事来,最后还是据实以告。 “莫询师弟原本是孤儿,从小就被门内收作杂役。大约是两年前,他向门中揭发了一位有所任职的弟子借着职权贪墨银两,就被门主破格攫升为外门弟子。” “至于那位犯事的弟子自然就被废去武功开革出了狂沙门。” 狂沙门内,虽然大部分行政后勤类的事务都由门人管辖,但也有一些能够任事的弟子承担职务——最典型的就是任职首座的两位入室弟子,和负责传武的几位授课师兄。 “你也知道,这种‘揭发’虽然对于本门是好事,但很多与涉事之人交好的门人弟子心中肯定是不痛快的。原本莫师弟要是能精进习武,日子久了也就罢了。可惜被升为弟子一段时日后,他又被发现经脉天生堵塞,没有任何希望能够修出真气……” 说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 程力夫入门十年,莫询则从小在门中长大,两人虽然因为阶层差别没有私交,但相互间自然都有耳闻。 “我记得在入门之前,莫师弟做杂役时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据说因为为人出头,还曾与血煞帮有过几次冲突。被门主破格收入门后,他修行也非常努力,后来因为迟迟入不了內视境,被门中师长亲自指教才被确认是个武道废人。” 至于下面的故事,风云游不用继续听也知道是怎样的发展。 都不必说那些本就被莫询的仗义执言得罪过的前辈与门人,就是原本共事的杂役们,对于这位攀上高枝又摔下来的伙伴也很难不心生嘲讽。 冷眼旁观的凡夫俗子,最爱用的句子就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因为只有看到先行者摔倒,驻步不前的他们才能自我安慰。 相似的人与事,风云游前世也不是没见过。 在这种环境里被折磨了两年,这位莫师兄没有抑郁自杀,反而依然愿意站出来救下阿土伯,这让少年心中更生敬意。 “那门主现在已经撤去了他的外门弟子身份了么?” 风云游问道。 “我可以确定他还没有被正式开革出弟子籍,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听说他被赶出了外门弟子的居所,搬回到了杂役房,饭食用度都与杂役等同。” 从头到尾,程力夫未有欺骗,但却有些保留。他没有告诉风云游那位因贪墨被开革的弟子乃是甄英杰的好友,而对一位依然留名于名册上的弟子撤去后勤配给,没有传武堂堂主的首肯或者默许,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对于甄英杰,他很佩服;对于风云游,他很喜爱。程力夫着实不希望在二试之后,两人再度产生新的矛盾。 “你们也知道,门中的规矩是入门后可以无条件的享受三年的弟子待遇。莫师弟虽然到现在才成为外门弟子两年,并未超过这个期限,但因其前路已断,人缘又不好,难免收到了许多欺侮。” 对于这件事程力夫也有些微词,但他与甄英杰相识多年,关系也是极好,不可能为了没有私交的莫询顶着众人出头。 “风师弟,我知道你行事直截了当,莫师弟他又是有恩于你,但这笔糊涂账牵连甚广,实在是不好理清。” 程力夫踌躇了一会,还是劝了一句。 “师兄放心,我素来为人沉稳,行事忍字当头,绝不会孟浪处事的。” 风云游对着师兄诚恳说道,没有见到身后钱侯二人脸上对这句“忍字当头”不屑的表情。 风哥都算忍字当头,天下哪里还有莽夫?钱雄飞心中想到。 不过,少年这“忍字当头”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只不过旁人的忍是“忍气吞声”,而风云游的忍却是落在“行事有度”上。 君不见,即便是占据绝对的上风,几番冒犯了他的沙莫邪与陈安乐,也都被留了一条狗命。 说完,风云游领着钱侯二人躬身行礼,转身告退。 ······分割线······ 午饭过后,风云游按照问来的方位,独自一人一路往杂役房行去。 原本钱侯二人也想跟来凑个热闹,却被风云游制止。 狂沙门建筑规模不小,类似前世的一个大学校区;风云游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就找到了挨在一起的伙房与仓库,杂役们的居所正在仓库的后面。 与外门弟子们白墙青瓦、三屋合院的居住条件一比,几十名杂役们蜗居的大通铺显得非常寒碜。 风云游走入屋内,便见到几十张地铺边上杂物散乱,很多杂役正打着呼噜睡得香甜——这些狂沙门中最底层的服务者每日天还没亮就要起身干活,一直到供完了午饭才终于能得空歇息。 “这位师兄来我们这腌脏地,是有啥事交代吗?” 一位没有睡着的杂役看见一身赭褐色弟子服的风云游进来,赶紧钻出被窝,挂上笑脸走上前问道。 “我来找莫询,你知道他在哪吗?” 房内此刻也有二三十人正在休息,但风云游双眼一扫就知道莫询不在其内。 “哦,师兄您找莫询啊。” 杂役闻言有些意外,但还是老实答道:“他现在应该在后头的小树林子里吧。” 说着,他脸上还是不自觉的带上了讥讽:“这人倔得很,门里的高人们都说了他是个废物,每天还自顾自的捣鼓。” 你自己也还未放弃吗?风云游心中想到。 少年微微颔首表示感谢,然后就出门往屋后寻去。 第七十四章 回响 房舍之后的林子很浅,不过足够遮人耳目。 风云游缓步走入林中,看见干枯落叶的残尸铺了一地,每一步踏下都咯吱作响碾碎无数。 没走几十米,他就瞧见了在叶毯上双盘而坐的莫询——依旧穿着外门弟子单衣的年轻人双目紧闭,一双露在袖外的双手被冻得铁青。 “风师兄,你怎么寻到了这儿。” 因为风云游没有掩饰行藏,莫询很快就被惊动。见得来人,年轻人不顾血气不畅的双腿慌忙起身,就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难言之隐。 “莫师兄,我已向程师兄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风云游开门见山。 “是吗?” 莫询单手支着一棵枯木的树干,双目低垂,轻声回道。 “那他也和你说了我经脉的事对吧?” 他强行在脸上挤出些笑意,但是话音中的黯淡艰涩根本隐藏不住。 “我是没法练武的,所以自然也算不得弟子,这身衣服也就是留个念想。” 莫询嘴里说的轻松,但垂在袖间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捏得死紧。 “风师兄还是请回吧,我现在做杂役也生活的很好,不需要你什么报答。那日阿伯被人欺负,就是其他人遇上,也不会坐视的。” 他说着,双眼定定地望着对面少年身上齐整的赭褐色武士服,有些出神。 “武道之路,乃与天争命……” 莫询喃喃道,浑身颓丧更胜身边的寒冬残林。 “然而天命不予,人又如何争得?” “风师兄,我听说你是门中前所未见的武道天才,光阴宝贵,就不要再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了。” 莫询抬起头来,第一次与风云游的双目对视,虽然百般掩饰,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羡慕。 “莫师兄,你入门刚刚两年,弟子身份还在……” 风云游刚刚开口,就被对面的年轻人打断。 “风师兄!” 莫询声音微颤,满盈着痛苦。 “我莫询就是个杂役的命,请你放过我好吗?” 一时间,林中无人做声,只有无心无肺的冰风在光秃的枝头盘旋呼啸。 风云游吐出一口浊气,默默颔首,转身往林外走去。 眼见少年的身影逐渐被林木遮挡,莫询如得解脱,颓然坐倒在了地上。 这时,他听到渐行渐远的风云游停住步子,回身问道。 “你求我放过你,但你自己愿意放过你自己吗?” 风云游话语的声量不高,却如夔鼓鸣雷,隔空击打在他的耳畔。 “你会忘掉流沙劲吗?你会脱去这身弟子服吗?你会从今往后再也不来这片林子吗……” 一个个反问,把莫询刺得心乱如麻。 “一辈子做一个杂役,你甘心吗?” 呵,曾经沧海难为水;甘心,怎么可能呢? “风云游,我不甘心又如何呢?!” 终于,莫询纵声喝道,好似要把所有沉淀压抑的情绪都在这句咆哮中迸发出来。 “你不懂吗?我是废人,我不配!” 话音未落,他竟是留下泪来。 “你不配?” 风云游踏步而回,笑着问道。 “你位卑力弱,却嫉恶如仇;你历经磨难,但百折不挠;你受尽屈辱,仍挺身而出。你不配,谁配?” 望着少年望来的灼灼双目,莫询感觉自己好似在直视太阳。 “你是狂沙古奇越过门规亲自拔擢的弟子,你是得到我风云游敬佩的师兄。你这样的人不习武,就让那些欺软怕硬蝇营狗苟的鼠辈们沐猴而冠吗?” 被风云游几番激励,自悲自艾的莫询好似快要找回了曾经热情无畏的自己,但振奋过后,冷硬的现实又让他沉寂下来。 “风师兄,我知道你是激我。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但我这种经脉堵塞之人的回响又在哪儿呢?” 莫询摇头苦笑。 “经脉堵塞,我们就找不需经脉的武学;修不出真气,我们就走体修的路子。” 风云游信步上前,把手伸到了莫询的面前。 “君曾施恩与我,我欲涌泉回报。” 少年说着,笑容灿烂。 “如若不弃,就请当我风云游,是你来迟的回响。” 铿锵语句中,莫询抬头仰视,正看到正午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树木枝干,将风云游的身影镀上了黄金。 如此耀眼的辉煌,自在被门主宣布破格提拔成为弟子的那天之后,莫询再未见过。 这一刹那,无数的记忆片段在他的眼前浮现:弟子们对他的侮辱,杂役们对他的嘲讽,还有那日血煞帮的阿肆朝他吐的那口唾沫…… 但所有种种,譬如冬雪,都会被暖阳化去。 终于,他握住了风云游的手,站了起来。 ······分割线······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既然要习武,这杂役的地方就再住不得。” 走回杂役房的路上,风云游对莫询说道。 “你先随我搬到我那间宿舍去,然后我们再试试这经脉的问题有没有解。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尽快给你寻一本体修功法来。” 以风云游如今轻外物重义气的品性,这移山之力他还真不是舍不得教给莫询。只是若没有一个可信的来源,平白无故自己就变出了一套顶级体修功法,这恐怕会给两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而且,力士移山经中的四大神力乃是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秘密,也只有风悟空这种不虞泄密的过命兄弟才能分享。 “体修功法与气修不同,不存在真气相冲的问题,不同练法可以叠加。我如今也小有身家,可以去外头看看能不能先求购些基础的法门让你先练着,等我武道实力更进一步,再去给你谋取更好的替代。” 两人说着就走回了杂役房,开始替莫询收拾东西。 “风师兄,您这是要让莫询去哪儿啊?” 一位杂役头目陪着笑上来问道——风云游如今风头正劲,门内不认识这位爷的人可不多。 “莫师兄作为外门弟子,自然是要搬到弟子宿舍去。” 风云游答道。 “您这可就开玩笑了。” 少了莫询,这工作量岂不是又得回到我们头上?杂役头目闻言慌忙来拦。 “莫询这小子是个废人啊,他如何做得弟子?” 这句“废人”,让莫询眼中又泛出刺痛的神色。 “废物?莫师兄是门主亲自甄选的外门弟子,你得叫他师兄!” 风云游上前一步,单手一把就将此人拎起,沉声喝道。 “啊,是,是,风师兄息怒,是小人口误!” 少年一怒,便如猛虎张目,凶威煊赫,吓得杂役头目霎时求饶不止,哪里还敢多嘴。 不多时,两人就打包好行礼,出门往甲字院落行去。 上架感言 这个上架来的太突然了。 昨日突然在作家助手接到通知上架,心中五味杂陈。在网上查了查,都说字数不到三十万就上架的书基本就是扑街的命运,虽然我确实是一位扑街新手,但看到这些还是难免心中苦涩。 这本书,我是想作为新人练手的第一本,用来积累经验,也想收获些粉丝;虽然题材很老,也没有系统,但我实话实说在写作上是投入了很大心力的。 事已至此,抱怨难受皆已无用,作家写每本书都像是在养育一位孩子,别人不看好,那就只有自己更努力。 总而言之,感谢我不多的读者们,这本书我会写下去,直到完本。 第七十五章 真气线 下午的策课之后,回到甲字院二号房的诸位弟子们,除去已经有所预料的钱雄飞和侯飞白二人,都非常惊讶房内来了位新住户。 虽然周广汉、郑子实等四人入门都才满一年,未曾与莫询有过直接交集,但显然也都听闻过他“武道废人”的名头。只不过如今风云游制霸寝室威势甚重,他们伴风如伴虎,却是不敢表达什么异议。 唯有牛高马大的周广汉,看着自己心爱的八号床被其他男人占据,眼中还是不免有了些苦色。 好在,风云游毕竟不是恃强凌弱者,房内新老弟子之间的隔阂倒是在不断消弭,关系有所升温——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没有聪明人会和注定前途远大者为敌。 饱经世故的莫询当然看得出这几人对他的客气乃是逢场作戏,不过即便是这种虚假的礼遇,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亥时(晚上九点)之后,房内熄了火烛,众人各自上床,开始修习流沙劲。 “我会用真气探一探你的经脉情况,你注意身心放松,莫要抗拒。” 七号床上,莫询盘腿而坐,闻言点了点头。 风云游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背心,小心催动神足真气刺入其督脉,发现果然极其堵塞,几乎无法通行。 以常人而言,即便是在浑然境前,经络未曾全部贯通,也只是类似堵着几块巨石的溪流,依然能够过水。所以风云游等人此时不过冲开了几条正经,却依然能够气行周身,差别仅体现在速度与劲力之上。 然而莫询的督脉之中,却好像是被砂石堵死的河床,可谓是滴水难过。 寂静之中,风云游凝聚精神专注于神足真气,想尝试刺激一下其中的淤堵,却发现自己探出的真气自动形变,收束成了坚韧非常的真气线。 神足之力还自带这种花里胡哨的操作?少年有些意外。 惊讶过后,风云游发现这种真气成线后如臂指使,操纵精度非常高,于是再次定下心神,开始疏通莫询的经脉。起初他乍一使力,似乎难以撼动,但逐步加力后,终于让死脉中的淤堵有了些许松动。 有门? 风云游心中想到,正想再接在励,却发现身前的莫询已经疼痛难当,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只是全凭着意志,才没有喊出声来。 “真是对不住!”风云游赶紧撤回真气,连声道歉。 “这点小痛,算得什么?”额上满是冷汗的莫询笑道,然后满是期待的问道:“能行吗?” “虽然不是全无效果,但是要凭借这种办法清理全身经脉,恐怕不现实。” 风云游并未欺瞒,莫询跌跌撞撞的走到今日,最不需要的就是虚假的慰藉了。 “明日一早,你与我们一同去演武场,我先教你些强身健体的方法,你好锻炼身体补益血气,方便未来炼体。” 当晚,虽然众人把木窗关的严实,还是不时有冰风从窗棂的缝隙间钻进来,但对于裹着陈旧薄被的莫询而言,这一觉却是近两年来他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次。 ······分割线······ 第二日一早,依然是天色将要破晓的时候,风云游几人就与莫询一起来到了演武场。 按照历史对照来算,此时的大梁差不多对应的上前世地球的隋朝,但是狂沙门中的练力器械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几乎比得上现代。除去石担(哑铃和杠铃)、重刀、石锁、强弓之外,由绳索滑轮组合而成的“健身器械”也很齐全,为风云游的教学省了大力。 “刚刚我教你的几种俯卧撑、硬拉、挺举,还有深蹲之类的动作都是锻炼身体肌肉的,配合足量的饮食,能够让你的身子骨强壮起来。” 即便是在富裕的狂沙门,杂役们的伙食标准也很差,平日莫说肉食,连蛋都别想见到。再加上繁重的杂务,莫询的身子非常消瘦。 “既然要走炼体的道路,就必须精研发劲,让身体习惯如何最快速的进攻、防御,与躲闪。你热身之后,我再把几个基础的拳法动作教授给你。” 前世之时,风云游虽然不是职业格斗选手,但也学过一系列的散打与拳击课程,是MMA与站立式格斗赛事的老观众。结合这辈子丰富的搏杀经验,他教个直摆勾、拍挡、摇闪什么的基础训练算是绰绰有余。 在教会莫询后,少年继续摸索昨日神足真气新激发的形态——在昨晚众人入睡之后,风云游鬼使神差的将“真气线”应用在了贯通气脉之上,意外发现此举大大提升了“手阳明大肠经”的疏通速度。 按照少年自己的估计,只需再过半个月,他就能贯通“手三阳经”,满足修习卷沙的前置条件。 半日的修炼很快过去,精疲力竭的诸人腹中空空,一等到午饭时间,立时就朝饭堂行去。 “所以你是在成为外门弟子一个季度后被确认为经脉堵塞,然后被排挤回了杂役房。” 一路上,风云游继续向莫询了解情况。 “那么你的策课是完整的学完了,至于功法两课,既然要转为体修,自然也不必再去听。但是这技课乃是关于搏杀的方方面面,刘师兄的讲习也极有水平,却是值得一去。” 对于风云游,莫询现在是极为敬服,对他所嘱咐的内容完全没有二话。 “对了,既然你的名字还在外门弟子的名册之上,勤务房就必然会按人头备好你的那一份。这后来的七个季度,你有去取过吗?” 风云游看着莫询身上衣衫的补丁,突然开口问道。 “我都住回了杂役房,自然是没有脸面去勤务房领补给的。” 莫询闻言苦笑道。 “只是我的名头也不算在杂役册上,所以原本杂役的两百文月钱也就没有了,否则日子倒也能稍稍过得好些。” 原来这一年多来,莫询相当于在帮其他杂役们干白工,难怪风云游要领他走的时候那个头目急的不行。 这多雇一人,一月就要少两百文,一年足有二两多,对于干苦力的可是笔巨款了。 “那到现在为止,勤务房欠着你七两银子,九套衣衫,还有一应杂物。明日得空,我就陪你去取回来。” 昨日看见莫询身上的衣衫与使用的被褥如此单薄,风云游就有心帮忙。原本他打算自己花些银子去置办,但现在知道了缘由,也不能让那些中饱私囊的白占了这个便宜。 七两纹银加上其他琐碎,怕是总共不下十两。对比前世一线城市的物价来算,可以抵得上十万元人民币。 虽然莫询不愿去为这些俗物麻烦,但见风云游说话斩钉截铁,也就没有推辞。 几人说着,便走到了外门弟子的专用饭堂。 第七十六章 废物 对于习武之人,吃饭可能是武道之外数得上重要的事了。 外门弟子虽然每顿不限饭量,菜汤也总有多余,但来得晚了就只能从残羹冷炙中挑选,故而每天一到时辰,饭堂总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今日风云游四人即便赶了个早,排队打饭的时候饭堂内的长桌也已坐满了一半。见到其他弟子们大快朵颐呼哧吞咽的样子,挥汗半日的少年们更觉饥饿。 “哎呦,今天这还有鹿肉啊,这可稀罕了。” 几人顺着队伍站到了餐台之前,钱雄飞望着热气腾腾的菜式,口中涎水直流。 但不知不觉间,原本人声鼎沸的饭堂内慢慢冷却了下来。 这几年吃鹿吃到腻味的风云游自然不像眼珠子掉在了荤食上的钱侯二人,十几年来肚里都没进过多少油水。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眼睛一扫就发现那些已经坐下的年长弟子们面色不虞,一个个都瞟向了排在自己身前的莫询。 “这些家伙你都认识吗?” 风云游轻轻拍了下莫询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然后用随意的语气问道。 “是,好多都是我同届的师兄弟,还有些是比我高一届的师兄。” 莫询别过头去,避开了那些弟子们横斜的眼光。 “话说你不就是举报了一个师兄,也没有抢其他人的修行资源。部分与那人有私交的也就罢了,同届的弟子怎么也对你如此不客气?” 学生之间的抱团与排挤风云游前世也都见识过,不过那都是小学、初中时的事。狂沙门的弟子都是快成人的年纪,不该闹到这个份上。 “我被确认不能修习武道之后,起初大家待我也一如往常,甚至还有些怜悯。不过与我这一介废人并列久了,或许他们也心中不满吧。” 面对毫无威胁的同辈,稍有脑子的成年人都不会吝啬廉价的关心,以显示自己的品德;莫询被如此针对,若说后头没人推波助澜,风云游是不信的。 不多时,四人就轮到了队伍最前。打饭的大娘对于杂役出身的莫询自然不会陌生,面对这位命途多舛的“杂役弟子”,她微微踌躇了下,却是给他打了特别多的分量。 端着小脸盆大小的木碗,众人回头便在一张未坐满的长桌边依次坐下。 然而,莫询刚一落座,对面吃了一半的浓眉弟子便黑着脸站起身来。他不屑的瞥了眼莫询弟子服上的补丁,往侧边的地上啐了一口,端起碗来就要离开。 还没等他迈开步子,风云游隔着桌子就伸手攥住了他的肩膀。 “师兄,饭没吃完就要离席,这是看不起我风云游?” 浓眉弟子虽然鄙视莫询,却不想与门中的公认的天才正面放对。他身子发力一挣,本想脱开风云游的掌控,可谁想到肩膀上的五指如同钢钉,越钉越紧。 “风师弟,我只是想换个位子,这你也管得?” 感到肩上痛感渐增,此人不得不转过脸来,拧着浓眉朝风云游反问道。 “师兄,今天你要么坐下把这顿饭老实吃完;要么以后凡是我在这饭堂之内,你就在外头候着。” 风云游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话音虽轻,气势却重。 “你自己选。” 出了这一档子好戏,原本还有些热络的饭堂,霎时落针可闻。 我选你个头,浓眉弟子在心中叫道。 面对风云游面无表情的逼视,他很想发狠把手中的碗给摔了——但他知道,这一秒他敢摔碗,下一秒,对面的师弟祖宗就敢摔他。 “我吃就是。” 深吸口气,浓眉弟子心头观想着“风平浪静,海阔天空”,从紧咬的牙间挤出了这四个字。 “你看,这样多好,都是同门师兄弟,不要伤了感情嘛。” 风云游松开左手,轻轻拍了拍对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一副和善模样。 等到两人同时坐下,饭堂内才又有了动筷子的声音。 但风云游的嚣张气焰,却终究堵不住门中正直弟子的悠悠之口——众人才吃了一半,就又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饭堂的最里头的长桌上传了过来。 “有些人明明武道无望,还能厚颜至此,真让人羞于其为伍。若我是他,早就自己滚出门外了。” 声音虽然不响,但以风云游的耳聪目明,当然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说话之人。 此人名叫向成武,乃是是莫询同届的弟子。 “最里桌左数第二个那个驼背的,刚刚是你在狗叫?” 风云游放下筷子,沉声喝道。 “我最讨厌习武之人做这些藏头露尾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现在就转过身来,当着我的面指名道姓的说清楚!” 吃饭如此重要且神圣的事情屡次被打搅,哪怕是风云游一向自矜胸怀宽广,心中也不由起了火气,说话开始难听起来。 像向成武这种爱好指桑骂槐过嘴瘾的人,一般胆气都不太壮,但此时被师弟点名,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出缩卵的事情。 “风师弟,莫询他就是个杂役,你把他带到我们弟子专用的饭堂用饭,不合规矩吧。” 向成武硬着头皮说道。 “莫询乃是门主拔擢的弟子,入门两年,现在名字还在弟子名录之上。你质疑他的身份,是要挑战门主吗?” 风云游冷笑着站起身来,好似现在就要拉着向成武去古奇的书房。 “要不你现在就与我一起面见门主,亲自问问他莫询还是不是弟子?” 古奇平素不理门中俗事,对众人针对莫询的事并不知情;向成武知道这一点,自然不敢接风云游的话茬。 眼看局面有些僵,坐在向成武对面的邓和同站出来说和道。 “风师弟莫恼,向师弟不是针对你。” 入门二试时,邓和同作为考官与风云游还有些过节,不过现在对方搬出了门主,他也不得不避重就轻。 “你可能不知道,莫询他就是个武道废物,终生都不可能修出真气,只要他知道点羞耻,就不该占据外门弟子的资源。” 这话避开了风云游,但比之前向成武说的还要难听——莫询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 “武道废物?呵,刚刚还和我讲规矩,现在又开始说天赋?” 风云游怒极反笑,目光睥睨扫出如同锋锐的麦芒,把里桌那一片鄙视莫询之人刺得浑身难受。 “你邓和同入门三年,还是个內视境,我一只手都能把你按翻在地,在我面前你自以为就不是废物?” 少年不仅话语放肆,姿态更是跋扈,浑然未将这些入门二三年的师兄放在眼里。 “我也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在坐所有看不起莫询的垃圾;要论将来,你们这帮废物全部绑在一块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风云游单手一撑翻过长桌,信步走到向成武等人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坐在一块的八名师兄,嘲弄地建议道。 “既然各位都这么珍惜修行资源,不如一个个都别练了,早点滚回家去种田?” 第七十七章 群架 “风云游,你安敢如此口出狂言,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邓和同自觉已经放下师兄的身段,却还被这般侮辱,如何还能再忍住,当下拍着桌子就起身喝道。 “怎么,我说的哪一句错了?还是只许你们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面对众人好似火墙般扑面烧来的狂怒,少年依然云淡风轻,但正是这种淡然背后的无视让邓和同几人最难忍受。 “我今天就教教你师兄的规矩,动手!” 邓和同一声令下,坐在对面的向成武以及另一位弟子就默契的同时发动,一左一右的朝风云游双腿扑去;而他自己则单手抓起碗中的实木筷子,反手持握如匕,纵身跃上了长桌。 至于剩下几人,则碍于没有足够的战线展开攻势,不得不先绕到两旁,再图近身。 被人几面包围,风云游不退反进,眼看就要送入向成武的下潜抱摔中,左膝却顺势一提,霎时撞得来者鼻梁开红,闷声软倒。 撂倒向成武后,风云游闪步后退,让过右侧的飞扑,飞起左脚蹬出,正中一名弟子手中提起的长凳,把他连人带凳子都踹得倒飞出去,砸翻了身后的两人。 就是两招的功夫,邓和同已经从桌上凌空飞扑而至。 但即使是乱战之中,依然没有动作能够逃过风云游左眼眶中的观天神眼。 电光石火间,众人只见少年闪身上步,右臂舒展,手掌就如同铁网天降,一把盖住了邓和同的侧边头脸。 “喝啊!” 风云游吐气开声、力发勃然,一喝之间就将对手从空中按了下来。 刹那之后,整个饭堂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人体重重砸在木桌上的声响。 吃了这一下,邓和同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莫说挣扎,就是连出声呻吟都做不到。 风云游右手将其按死,左手举高一抓,就把刚刚从邓和同手里飞出的筷子抓住,然后毫不犹豫的朝掌中的首级扎去。 千钧一发间,只见少年左臂残影一闪,整根木筷就擦着邓和同的双目钉入了厚实的桌面之中——坐在远端的弟子甚至还能瞧见从木板下方透出的木屑与筷尖。 “都给我停手!” 接踵而至的是他雷鸣般的怒吼。 一招制住众弟子中的头领,彰的是勇力;与首级只差半寸的木筷,显的是决心——风云游此时借势暴喝,顿时就把所有人的战意震散。 控制住局势之后,风云游回身视线一扫,便见到之前坐在他对面的浓眉弟子头上扣着个木碗,整个上身都淋满了汤菜,而钱雄飞和侯飞白正与几位师兄扭在一块,尝试掩护被人按在地上的莫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个饭堂已经打成了一片混乱,不说撒了遍地的餐食,连餐具桌椅都损坏不少,餐柜之后的几个杂役瞅着这一片狼藉就如同死了爹娘般面露绝望。 还好众人严格遵守了不使用真气私下斗殴的门规,否则有些受伤的就不是头破血流,而是骨断筋折了。 风云游运使左目神通确认了几位室友并无大碍,正打算发言,就听到门外有人大叫。 “你敢欺负俺兄弟?!” 声音未落,只见到一条黑大汉猛地冲进门来,好似一头狂飙的犀牛,把站在钱雄飞身边的浓眉弟子合身撞飞出去几米远。 “雄飞别慌,俺来助你!” 来人不是周忠还能有谁? 眼看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又要爆炸,风云游赶忙开口,把满腔义气正待舒张的莽夫喊住。 TND,不是说了停手吗? 撒着汤水自由落体后还砸断了一张椅子的浓眉弟子很想高声质问是谁这么不讲江湖道义,却被痛得岔了气,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场闹剧到此终于截止。 “各位师兄看不惯我的为人处世,这没问题。我风云游自小在山中长大,行事本就放肆,方圆百里内的披毛戴角对我有意见的多了去了。” 风云游走到饭堂中间,环视着诸人说道。 “我们习武之人,练得是断钢碎玉的功夫,不是八面玲珑的手腕,有分歧要动手,这也没问题。” “但既然我们有缘在这狂沙门中做了师兄弟,相互间总要守些规矩。”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从刚刚动手的十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好似在确认他们的容貌。 “要讲道理,我欢迎;要和我打,也随时可以。我们去演武场、上擂台,不管是伤残自负还是生死不论,我都定然奉陪。” 虽然是毫无波澜的平铺直叙,但配上风云游一往无前的态度,却让众人听出了漫天煞气。 “至于不想讲道理又不敢正面发难,只知道阴阳怪气的,可别怪我发作起来不顾及师兄们的脸面了。” 风云游说到这里,转头瞟了还未止住鼻血的向成武一眼,让他身上不由一凛。 “你们几个没什么事吧?” 少年放完话,朝着几位室友问道。 “又不是豆腐做的,这能有啥事?” 钱雄飞拍了拍灰尘仆仆的衣衫,混不吝地答道;而莫询经历了这一番搏斗之后,虽然脸上多了几块乌青,整个人却好似雨后的箭竹,终于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行,走吧。” 风云游点点头,顶着饭堂里僵硬的气氛以及诸位师兄阴鸷的视线,领着几人往门外走去。 “啊?这就走了吗?可是俺这才刚来,还没吃饭呢!” 周忠挠了挠脑袋,有点犹豫——他的肚子呐喊着要留下来吃饭,但是被肌肉挤到犄角旮旯里的脑子又警告他应该跟着走。 “群敌”环伺中,就在黑汉子几次斟酌决定留下来吃饱饭再走的时候,还是之前跟在他后边进来的李思邈与许大年回身把他扯将出去。 “风云游,你给我站住!” 风云游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邓和同咬牙切齿的呼喝。 “你自恃武力、暴戾恣睢,不过能得一时风光。今日我们治不了你,来日自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可怜他这下才顺过气来,连起身都需要旁人搀扶,虽然心中对风云游憎恨至深,也只能抛出句无力的狠话。 “那我等着。” 风云游撂下四个字,背影便消失在了饭堂之外。 第七十八章 津贴 勤务房中,余遮靠在自己的高背椅上,一边支使着小厮收拾杂物,一边惬意地品尝着桌上新拆包的点心。 就在昨日,他出门忙了一整天,终于把今年春节门内需要的各种用度全部安排妥当。作为在采购方面有着一定权力的门人,余遮在门外办事还是很有些牌面,连之前在绿柳巷“谈生意”的一应费用,都是由布铺的掌柜买单。 不过绿柳巷虽好,却是有些伤腰;是故不再年轻的余遮直到今日日上三竿,才优哉游哉的回到门内。 盘中的点心嚼到一半,余遮口中甜得发腻,正想使唤小厮去泡壶茶水,就看到风云游从勤务房的前门走了进来。 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余遮好久未见的莫询。 “哎呦,这不是风师弟吗?真是稀客,快请坐下。” 在上次不算愉快的见面之后,消息灵通的余遮不久就听说了风云游的种种光辉事迹,心中立刻把这位几乎注定会成为入室弟子的师弟调高了不少位置。 如今第二次见面,风云游一下子都被这位中年门人的满脸热情烘得过敏。 “师弟是在吃穿用度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余遮刚刚回到宗门,还不知道昨日外门弟子饭堂中发生的群殴,看到风云游与莫询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走在一块,心中困惑不已。 “多谢余师兄挂怀,师弟我入门来一切都好。” 风云游乃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面对余遮的笑面,他也没有摆出兴师问罪的派头。 “我这次来是要帮莫师兄领回这一年多来积欠的用度和津贴。” 听到这句话,余遮脸上一僵,不过还是强笑着回道。 “风师弟,这可不好开玩笑,莫询不是早就回去杂役房谋生了么?他走不了武道之路乃是门中定论啊。” 余遮心想或许莫询是用了什么法子拾掇了风云游来替他出头,便双眼深深地朝他望去,然而这面上还有几块青肿的年轻人今次的精气神却不同以往,不仅没有自卑地避开视线,反而神色如常地与他对视。 “莫师兄他是不是弟子,余师兄你查一查手中的外门弟子名册自然清楚,不必师弟我来多费口舌。” 风云游半靠在椅背上,用眼神斜了眼侧边长桌上堆叠的书卷。 “莫师兄他被欠了总计七个季度的津贴,一共是七两银子,这是少不得的。其余的衣衫被褥倒不用尽数补齐,余师兄只要发放当季足用的就行。” 余遮练武不行,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可是一把好手;在他眼中,风云游这人占住道理后就是说一不二,除非有压倒他的武力,否则最好是顺毛捋。 这头出山幼虎甄首座都压不服,他一个內视境的门人又何德何能? “既然是风师弟亲自来,我做师兄的当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余遮提起茶壶,亲自弯腰给风云游斟了一杯茶,然起身稍稍迟疑后,还是给莫询也翻杯满上。 “小六,搬一套冬日的被褥出来,然后再给莫师弟量一量身材,取三套合适的弟子服。” 狂沙门中都是武人,衣衫消耗本就不菲。勤务房中堆积的配给也未署名,临时支出几套对余遮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这津贴之事,积沿日久,恐怕不是当下就能理清。还望风师弟容师兄花些时间盘查清楚,改日我一定给出个答复。” 先满足部分要求,然后在难处稍稍拖延,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功夫他已经玩的炉火纯青。 “多谢余师兄。” 见余遮喊来小厮搬出被褥,风云游面色稍霁,但听到他对津贴含糊不清,少年神色又冷了下来。 “我看弟子们的津贴账目不就在边上的柜子上摆着,师兄只需取下账本,看看莫询的津贴栏后头签没签名,不就一清二楚?” 凡是涉及钱财发放,门内都要求签名与手印俱全,而依靠观天神眼的搜查之能,风云游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账本。 “师弟,这……” 直到今日,余遮才知道为何门中皆道新来的风师弟特别强硬难缠——这位少年就像是饿了多日的瘦虎,选定了目标后就不知何为妥协与退却,非要达到目的不可。 但无论如何,账上也是变不出这笔钱的——总共七个季度的津贴早被冒领了,相应账目上余遮也已代签了莫询的大名。 靠着这天上掉下的七两银子,余遮当初还与门中同僚在风雨楼享受了几顿美餐——需知他这个勤务房管事一年也不过二十两银的年入,哪怕因为职务之便有颇多油水,平日也绝对是承担不起风雨楼的开销的。 眼看他还在想着转圜,风云游直接起身自书柜上取下了最近一个季度的账目,轻轻抛在了余遮身边的方桌上。 “师兄若是心中理不清楚,不如翻开记录看看?”风云游建议道。 对余遮而言,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撑满了一面墙的大书柜上,一本本的线装书籍排的满满当当;即便是余遮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位每一本精确到时期与项目的账本。然而风云游只是随意抽出一册,就正好是本季度的津贴账册。 合着天生神力还有这种妙用? 头皮发麻的余遮终于决定认怂。 “风师弟见谅,这事本来就是师兄的失误,若是还要麻烦两位师弟再等确实不合适。” 看到风云游没有第一时间翻开账本,余遮知道这已经是给自己留了余地——若是少年直接把他代签名字的事情昭示出来,恐怕七两银子就不再能摆平这件事了。 余遮起身回到里屋,不多时就提着一个红布囊出来,双手奉到了风云游的手中,后者轻轻一颠就知道正好七两。 “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师兄帮忙了。” 风云游微微颔首表示谢意,然后将手中的布囊抛到了莫询的怀里。 看到七两银子过了个手就去到了正主的手里,余遮倒是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风云游是从哪听说了莫询的事由,借着出头的名义过来谋取些银两,事后最多也就给这位废物杂役分些汤水,没想到他此行还真的分文不取。 这位风师弟,倒还真有些对得上门主的脾气;看着两人满载而归出得门去,余遮出神的想到。 二十多年前,他还是弟子的时候,还未当上门主的古奇也是如此,行事简单粗暴只依心中度量,全然不顾身外之物的得失。 反倒是瞻前顾后心思繁复如他者,最后却是了了。 第七十九章 劝说 大梁五十五年,十一月初八,节气大雪。 冬日之息化作凛风自极西而来,驰掣千里席卷云气,在赤沙城呜咽作歌,然后越过定州出奔中原,最后化作飞雪,归于黄土。 循环往复,年年如此,所谓恒常。 狂沙门演武场上,诸位弟子的注意力被厚重流云投下的影子打扰,片刻后又再次聚集到程力夫的身上。 “我这几日经过演武场,好几次见到你们在发招之后强求变招——据说是按着话本小说里的理论在捕捉破绽?” 通常而言,每日下午的策课都会在室内,不过今日的课程显然会包含部分实操的部分。 “但我得告诉你们,那些高手对决一刀劈出变了七八招都没交击的故事都是瞎编的;剑招不是跳舞,轨迹再怎么复杂变化速度力量都是基础,我比你快,你越变越慢,越是挡不住我。” 每年刚入门的弟子,总会用自己的想象来理解武道搏杀;要赋予他们正确的观念,需要花费程力夫等人不少的力气。 “你们才上了三节技课,刘师兄可能还没来得及教你们,破绽从来就不是找出来的,而是用你更胜一筹的速度力量和准确度在对抗中制造出来的!” 程力夫环视众人,看到许多张似懂非懂的年轻脸庞,心知要建立这些认知,多挨几顿打比说一万句都强,也就把这个话题略过。 “真气之妙用,包罗而万有;除去类似我们流沙劲的操控外物、铁衣门的强化躯体,还有其他许多形式。” 铁衣门原本是赤沙城中与狂沙门与张家并列的三大武道派别之一,可惜自十年前老门主死在谢家之乱中后,门中未能再培养出一位先天强者,所以这些年声势渐微。 “赤沙张家闻名定州的‘崔嵬剑气’可以将真劲化作高速气剑,虽然无形无相,却能洞穿金铁,威力极大。” 张家的名声,风云游自入城来就多次听说,不过具体到绝学,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 “此外,心圣宗的大梦无觉经可以布真气为幻域,扭曲他人的五感;小山寺的般若经则能将精神意志化入招数,其绝技狮子吼据说能将万军士气一喝压灭。各家门派中常有练习的‘目击’之术,也是类似的应用。” 每次听到程力夫说起各门各派的功法招式以及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各位弟子总是听得最为用心。 “面对这些无形无质的手段,寻常五感压根难以分辨——试想你与张家的传人对决,你还在说场面话,人家不声不响一道气剑穿心射来,岂非死得冤枉?” 程力夫说着,突然从地上拉起几支沙箭闪电般打在前排几位弟子的胸口,吓得毫无防备的钱雄飞、李思邈等人一阵鸡飞狗跳。 “你们看,沙箭尚且如此,何况是无形气剑?” 顶着几位师弟幽怨的眼神,程力夫忍着笑说道。 “所以,我们不仅要会用真气攻守,还要能用真气感应。” 到了这,他终于引出了这节课的章程。 “本门流沙劲能够散入沙土,罗织如网,不需耳目就能感知身周地面的脚步动静。等你们的控制力进一步增强,还能将劲力依附沙尘散布空中,进一步增强感知范围。 同时,武者晋入二阶后,灵觉也会变得更加灵敏,面对全面运转真力释放威势的对手,只要实力相差不太大,就能大致判断出其位阶。” 法门说尽,程力夫指使各位师弟各自习练,及至半日课程结束后,却单把风云游留了下来。 如今冬日渐深,还未到酉时(下午五点)太阳已经偏西而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师弟,这两日你与莫师弟的事我都有所耳闻,你可还记得当日向我保证绝不会孟浪处事?” 程力夫语重心长道。 “师兄,你可别听了别人的谗言。自离开大风山,我可从未恃强凌弱;立身行事,也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十六字的范畴。” 面对老成持重的程力夫,两世为人的风云游难得露出些年轻人的姿态。 “你愿意帮助莫询,这不是坏事。江湖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没有谁说得二话;但做事的方法,却未必只有硬碰硬一种。” 两日前,当听说邓和同、向成武等人被风云游打伤之后,程力夫便亲自去探望几人,在关切他们的伤势之余,也替风云游的所作所为开解,希望几人不要对这位新入门的师弟心怀恨意。 可惜冤家宜解不宜结,却是易结不易解。 要让吃了瘪、挨了打的师兄们忍气吞声,哪怕以程力夫的威望,也是强人所难。 “风师弟,出类拔萃者本就易惹人嫉;哪怕是无当之刃,也需要善刀而藏。你既然已经还给了莫询该有的待遇,又何必在意与师兄们在口舌上争胜呢?” 虽然知道这位师弟极有主见,程力夫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道。 “师兄,那日我寸步不让,并不是为了什么胜负。” 风云游闻言展颜一笑,甚是爽朗。 “我想帮助莫师兄取回的本就不是甲字院落里的一张床位,或者是按季分发的些许钱财,而是他凭着自己坚持的信念作为,所该享有的尊重和肯定。” 面对师兄的真心,师弟并不想随意敷衍。 “如果只是为了改善他的生活条件,我大不了出个几百两银子让莫师兄辞了杂役的活计在城里随便做点营生,岂不是逍遥快活,何必冒着众人的歧视,在门中寻这不自在?” 他恳切说道。 “那日若我与莫师兄在饭堂中对向成武他们的侮辱充耳不闻,那便是对长久以来这些人颠倒行事的承认与默许,还奢谈什么尊严呢?” 夕阳西下,风云游面朝西方,映着残阳的双眼如同火炬。 “可你如此针锋相对,那就是站在了许多门中老人以及师兄弟们的对立面,即便是有我帮衬,也少不了被欺压排挤。风师弟,我知道你想为这事张出个道理,可凡事若都能凭道理定下分晓,我们还何须练武?” 眼见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风云游,程力夫有些急切。 “师兄,拳头能分生死,道理可决对错,道理与拳头,孰先孰后?” 风云游眼眸低垂,却是答非所问。 程力夫被他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思虑间,就感到脸颊上冰凉点点。 他抬头一看,便见得漫天大雪染着赤红的霞光簇簇而落,好似在天穹下飘摇的无数星火。 “莫师兄的事,我们占着道理;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这拳头谁硬,也要比过才知道。” 少年摊开手掌,正接着一片落下的雪花,然后将之捏进了手心。 “天地降幸于我来活这一世,不是让我贪求寿数,更不是去纵享浮华、栈恋权位。武道于我,乃是行路的拐杖,攀登的钢锥,舍本逐末之事,师弟我不取也。” 程力夫沉默了。 若是其他弟子说这句话,他只会觉得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从风云游纯净而深邃的眼眸里,他看到的是无数次搏命厮杀后沉淀下来的坦然与坚决。 “今日节气大雪,未曾想这个冬天的初雪就真的降在今天。呵,我观明日,前途颇多泥泞,来路抑或波折;但万千种种,抵不过至死不悔四字。” 风云游潇洒说道,脸上笑颜灿烂更胜天边残霞 “再说,诸位师兄还真能打死我不成?” 少年施了一礼,然后披着纷扬琼花,转身离去。 看到风云游洒脱自我的样子,程力夫突然心中生出感叹,或许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一路披荆斩棘,最后列名于天地双榜之上。 我这种温吞拖沓的性子,也只能在风师弟的起步之时,陪他同行几步吧,他想到。 风云游走后,程力夫在原地默默驻足良久,再抬头时,红光已在天际隐去,大雪充斥天穹,寥廓校场尽皆裹素。 第八十章 折磨 狂沙门内,呼啸的北风依沿着青砖飞檐嬉闹,每当有行路弟子经过,风稍一扑就像是朝人脸上泼了一捧冰雪。 到了十一月下旬,赤沙城的温度已经比冰点低了许多。 自从上次与邓和同等人在饭堂撕破脸之后,风云游几人倒是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太平。虽然之前听说邓和同等人当日去找了甄英杰告状,让钱侯二人担心了几日,倒最后也没见着甄首座上门来指教。 时日一长,他们便把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风云游几人正前去演武场参与本月最后一节技课。 技课的授课师兄刘鹏飞平日虽然严厉,但对于莫询的临时插班也并无计较——反正多一只鹅也是一样的赶,并不会多花些什么力气。 不过等几人赶到了场地,却发现今时不同往日——一向早到的刘鹏飞没来,倒是近百名外门弟子在校场里挤了个热闹。 没有管许多人的怒目而视与指指点点,风云游几人自顾自的寻了个角落,未等多时,授课老师就到了。 却不是刘鹏飞。 来者中等身材,一双剑眉飞入两鬓,衬得其下双目锐意非常。 “吾名黎承业,五十年入门(大梁五十年,五年前),如今流沙劲臻至贯通境巅峰,忝为内门弟子。” 黎承业虽用谦辞,语气却是傲然——入门五年,如今只差贯通号称“阴脉之海”的任脉就能晋入浑然境的他,乃是内门中除去路凌川之外最有希望“登堂入室”的弟子。 自从一年前修行进入平缓期之后,黎承业就提前申请前往薛赤座下的外事堂当差,经历过不少真真正正的血战,对于门内这些温室内的花朵,心中本就不当回事。 若非此次是甄师兄亲自唤他回来,他是没兴趣当什么“代课老师”的。 “刘师兄最近蒙杜长老相招,暂时去了休密商道办事,所以这节技课就把你们召在一块由我来上。” 休密商道乃是狂沙门所管辖的两条赤沙五良道中的一条,也是杜明俊长老平日坐镇的地方。 狂沙门虽然会给外门弟子排课,但对于入门一年以上者的管理却较为自由,上课唱名这种事是没有的。故而这节课虽然是给所有外门弟子混上,来的人却不到一百。 “我听闻刘师兄之前已经给新入门的师弟做了距离感和眼架训练,那这节课我们就习练流沙劲的发招与感应。” 所谓眼架,就是对拳来目闭的本能进行对抗的针对性训练。 黎承业嘴上说着,眼睛却在新入门的弟子中几番巡视,最后落在了风云游身上。 “恰好今日莫师弟也在,我记得你是断脉之身,以真气出招恐怕困难。这样吧,邓师弟,外门之中你修为最高,就吃点亏,负责给莫师弟喂招吧。” 黎承业给众人随机分好队,然后单独将莫询点出与邓合同分在一块。 校场之上,整整近一百人,结果正好把这两人排到一组,这里头要没点心思,钱雄飞的脚指头都不信。 义气一冲,钱雄飞张嘴正要出言,却见莫询眼光扫来,微微摇了摇头。 练武之途,旁人可以扶,自己却不能一步不走;自从住回到弟子院落,莫询就有了彻底的觉悟——也正是明白这一点,风云游才没有做声。 “各位师弟,开始吧。” 黎承业背负双手,饶有兴致的说道,好似在等待一场好戏。 好巧不巧,风云游再次与周广汉配到一起,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两人的关系虽不算亲密,却也过得去,互相喂招也算是中规中矩。 另一侧,邓和同脸上的笑意就不那么良善随和了。 “莫询,我进招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他高高在上地说道,然后预料之中的等到了沉默的拒绝。 “呵,莫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啊……” 在邓和同的咏叹中,迅捷的沙流拔地而起,掠过了莫询的脸颊,拉出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沿着脸颊淌下,但是莫询并未理会,任由其滴落在了沙地之上。 可惜,绝对的差距不是专注能够抵消的。 邓和同嘴角一牵,手指弹动间又打出了一枚沙弹,击中莫询的小腹。 莫询闷哼一声,任由疼痛在体内不断扩散,依然保持着防御架势。 “看着倒挺像那么回事。” 邓和同嘲弄道,心中回想起了今年二试时的侯飞白、钱雄飞等等考生——这种施加痛苦,让人愤恨而无可奈何的感受,最是让他沉醉。 心思翻飞间,又一道沙流弧形飚出,打在了莫询的腿弯处,让他身子一软,差点单膝跪倒在地。 不过三招,莫询额上已汗水涔涔,被寒风一砭,尽皆冻作彻骨冰流。 “怎么样,这武还学得吗?” 居高临下的嘲弄传到了他的耳畔。 “师兄尽管施为,师弟我消受得了。” 不知是因为这句“师兄”,还是莫询此刻神似风云游的眼神,邓和同的心里怒气陡然升了起来。 “我只知道你苦力干得不错,没想到还是把硬骨头。” 邓和同运劲掌中,双手一合,周遭砂层霎时暴动如同海面,有无数沙箭飒沓升起,流星般轰在了莫询的身体各处。 不过数秒钟,莫询身上各处便遭受了数十下击打,刚刚领来的簇新弟子服甚至被锐利的沙棱划出了许多道破损,露出了其后鲜血淋漓的伤口与青紫色的皮肉。 但直到莫询倒在地上,邓和同依然没有听到任何的惨叫。 偌大的校场上,外门弟子们都已经停下手来,无声的注目着角落里的惨状,许多人将眼光投向黎承业,但这位代课师兄只是背负双手而立,面无表情。 “多谢师兄赐教。” 莫询自牙关里挤出了几个字,艰难的支起单手想要起身,几番发力却做不到——翻江倒海般的痛楚让他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肢体了。 自入冬来从不止歇的北风也稍稍驻足,让众人清楚听到莫询的粗粝喘息声。 侯飞白的目光不自觉的找到了风云游的身影,此时此刻,后者的面容好似冰刻,冷峻的看不到一丝情绪。 演武场中,气氛足以让沸水凝冰,但邓和同毫无所觉,他好似已经忘掉了环境,忘掉了旁观者,全身沉浸在膨胀无边的支配感里。 充斥着头脑胸臆的燥热与报复的快意驱使着他愈发放肆。 “你叫我师兄?” 他单臂将莫询提起,右手按在莫询的腰腹处,轻声反问道。 坚韧的真气好似奔流,猛然冲入莫询淤堵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的直奔丹田,及至终点,邓和同略一感应,果然空空如也。 在场的弟子无人能通感他人身上的痛苦,但光是莫询翻白的眼眸与痉挛不止的身躯,已是触目惊心。 “修不出真气的废人,不配叫我师兄。” 鄙夷的声音,好似这场折磨的注脚。 第八十一章 破敌制胜 “邓和同!” 风云游的咆哮如同旱地闷雷,将演武场四周的墙檐震得簌簌。 刚刚邓和同将流沙劲驱入莫询丹田的行为不仅太过残忍,更是极尽侮辱,连黎承业也看得皱眉,想要出手制止。 然而,风云游终究是赶在了他之前。 这突如其来的暴喝把满场弟子都骇得心中一凛,也让邓和同退出了之前的狂热状态。 风云游压住盛怒,正欲迈步前趋,却被人拉住肩膀。 他转身一看,居然是周广汉。 “风师弟,今日需戒急用忍。” 这位身形壮硕更胜周忠的汉子垂下眉眼,低声说道。 “多谢。” 风云游闻言略一停顿,道谢后就挣开他继续前行。 “黎师兄。” 少年走到授课师兄的面前,朗声问道。 “邓和同以喂招之名,行凌虐之实,师兄何以处置?” “风师弟,习武之人于对练中受伤不过家常便饭。依门中令,只要未有杀心,以及致残致命的实质后果,无以处置。” 风云游面沉如水,一路走来如龙行虎步,即便以黎承业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其气势着实不凡。 “未有许可,强行以真气驱入同门师弟的丹田,如此侮辱,师兄何以处置?” 风云游开口再问。 “师弟如此指证,可要拿出证据,否则亦无以处置。” 黎承业面上不阴不阳,只是淡然回道。 “师兄当真为人师表。” 风云游语调生硬,心中的盛怒含而不露,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嘲讽之意。 两问无果,少年再不费口舌,只是转身朝邓和同行去。 “邓和同,我知你心头恨我,今次我就给你个机会,在这演武场上一决雌雄如何?” 问句出口,却丝毫没有留出选择的余地。 “求之不得。” 邓和同狞笑着回道,脑海中浮现出此前与对方两次不如意的对决——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疲劳,他的额上居然也已出了一层细密的牛毛汗。 风云游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边上的许大年和杨立辉把莫询扶至一旁,为他们空出战场。 一时间,两人之中,再无阻隔。 “入门两月不到就挑战邓师兄,简直是自讨苦吃。” 虽然刚刚邓合同的做法很多人觉得过火,但将他与风云游放在一块,那些看不惯风云游的还是站在邓合同一边。 “他还以为此处也是饭堂,大家都用不了真气?” 许多门人虽然对风云游另眼看待,但那是因为他的天赋,而非是武力。 众人瞩目之下,风云游朝着对手步步逼去,行走间有风沙飘悬环绕,好似猛虎捕猎时助势的伥鬼。 两人距离越短,少年的步频越快,其势汹汹逐节高涨。 “装腔作势!” 邓合同冷笑着右手一扬,灼沙掌第一式荒沙刮骨霎时激发,回旋飓风平地而起,朝着对手卷去。 沙风起陆,遮蔽了少年面前的天日,但他速度不变,只是左足发力一踏,一道沙刃便从身前冲天劈出,一路吸附砂石迎风便涨,最后居然以点破面,在风涡中冲出了一道通路。 “这是割沙的无招之境?” 有识货的一阶高段弟子当场那惊呼出声:“哪怕是最简单的风沙刮骨,寻常弟子也得花个小半年才能融会贯通,这风云游难道是武圣投胎不成?” 便是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黎承业,面皮也不由地绷了起来——风云游显出的天赋越是惊人,他所冒的风险就是越大。 前路洞开,风云游飞身一跃,朝着邓合同就是猛踏而下。 这招接不得! 邓合同看见来势,心头当即警醒,强行停下原本的动作向后暴退,在毫厘间远遁开去——而铺沙地面吃这一踏,居然如水面般被掀起了环形沙澜,留下了一个凹陷的冲击坑。 此子力大,但只要不让他近身,就能稳操胜券。 邓和同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左右开弓,运使“含沙射影”射出两道迅疾沙弹,阻隔追身而来的对手。 谁想到风云游不闪不避,只是左手翻掌盖下,就击溃了第一道沙弹,反手作鞭甩出,又把第二道沙弹抽碎。 “徒手破招,诚非人哉!”有旁观者喃喃道。 邓和同心下还在震惊,下一刹那,霸道绝伦的重拳已经当头压至。 如此威势,决不可硬挡! 他瞳孔急缩,心中念头电转,借着勉强捕捉到的模糊影像,在闪避的同时伸手推格,勉强从风云游的拳峰前挪出身形,让开了这一拳。 重拳打空,追在其后的拳风才姗姗来迟,将邓和同的发髻吹散。 这种鬼魅的速度与修罗的力量,寻常内门弟子怕也比不上,只怕我有半点疏漏,就会一败涂地…… 灼沙掌的强化层次虽然不及荒沙拳,但真气差距之下,此刻邓和同的各项素质也能达到周广汉的两倍——但即便如此,他自觉力量也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 此前,他对风云游的实力印象最深的片段就是轰散甄英杰的沙刃,但心中却一直觉得那次一是甄首座留力甚多,二是风云游借兵器威能,从没想到此人真的能与全力出手的自己相抗衡。 及至后来,听说风云游依靠新学的割沙险胜周广汉一招,邓和同心头更是轻视;也正是如此,那日在饭堂被风云游趁人之危击败,他才如此不忿。 但这些印象到了此刻,全部都被少年展现出的压倒***所粉碎。 邓和同强忍着掌骨处针扎般的疼痛,运使点沙步拉开距离,然后双掌交错胸前强摧内力,吹出了滚滚沙岚。 灼沙掌第四招——灼热沙风。 高温沙流一出,就将校场上的残雪升华大片,一时间水雾风沙混成一团朝着风云游携裹而去,声势浩大无比。 “邓师兄胜了!” 向成武斜了一眼身边的周忠,胸有成竹的说道。 “灼热沙风一出,风云游再无法近身,割沙又不能致远,他败局已定。” 与此同时,成功放出杀招的邓和同也心下一松。他吐尽肺内浊气,打算操控灼沙将对手逐渐逼死—,浑然不知在沙岚的另一侧,真正的杀机正在绽放。 面对漫天沙尘,风云游左目中波纹闪过,竖掌为刀上撩斩劈,身后黄沙如同得令,竟然也聚成沙矢朝前飞驰。 “这是……” 周广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卷沙!?” 一旁的郑子实接口道。 与大风山中沈有司一刀挥出的上百矢阵相比,风云游这招卷沙不过有七支沙箭;但七支沙箭却都洞穿风幕,精准的射向了其后的目标。 有心算无心之下,邓和同哪怕在最后一刻全力闪躲,也被三支沙箭命中,身上霎时多了三个血洞。 胜败已分。 第八十二章 赌斗 “邓师兄居然输了?” 向成武几乎惊的跳脚。 “卷沙最少要贯通三条正经的真气量才能摧使,他入门才两个月,就算是武圣之资……”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让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入门两个月贯通三条正经,难道我真的该回去种田? 向成武心中想着,就见到边上的周忠在讷讷的瞪着牛眼望着他,看他看过来,还认真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黎承业脸上也神色大变。 “一条正经平均两到三个月才能贯通,虽然总体上前慢后快,但即便近五年来资质最佳的路凌川,最后贯通足少阳胆经也花去了月余时光……” 黎承业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心中对接下甄英杰的这个差事感到后悔不已。 但木已成舟,此时再前倨后恭的向这位风师弟示好,已然太晚了。 实际上,风云游刚入门就贯通了两条正经,及至神足之力觉醒真气线后,更是效率大增,终于在半月前贯通了第三条正经——手阳明大肠经。 贯通全部“手三阳经”后,有智慧之力帮忙作弊,学会卷沙对少年而言反而最是易如反掌。 但这一切,校场之上并无人知晓。 刚刚风云游射出的沙矢,分别贯穿了邓和同的大腿、手臂,以及锁骨,而伤口的剧痛与失血,也让邓和同无力再战。 不一会儿,失去了操纵者的沙岚就随风散去。 “你……” 身受重创的邓和同单膝跪地,看到对手疾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开口正欲说话,就被一脚踹在下巴上,整个人倒翻出去。 “邓和同,你痛吗?” 他的耳畔传来风云游冰冷的声音。 此刻,仰躺在地的邓和同只觉天旋地转,喉咙里也被咸腥硌住。他努力转动脖颈,侧首吐出一口唾沫,却发现连带着喷出了三颗碎牙。 在这个“银汞合金补牙”还未被发明的时代,骨头断了还能愈合,但恒牙损坏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风云……” 转过头来的邓和同想要喝骂,却被风云游一把捏在受伤的锁骨处提了起来,还未说出口的半截名字也换成了惨嚎。 “邓和同,你痛吗?” 风云游把失去反抗能力的对手拎在身前,第二次问道。 “风云游,你给我住手!” 对发生在莫询身上的暴行沉默了整节课黎承业在这时终于出声,但他背负双手的身子依然没动。 “风云游……” 披头散发的邓和同喘息着说道,略显含糊的声音里是凝作实质的怨恨。 “我治不了你,但能治你的人来了!” 他努力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在嘴角挤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然而笑意未尽,就被肝肠寸断的痛楚泯灭——却是风云游一记重拳,轰在了邓和同的下丹田处。 这一幅画面落在旁观的众人眼里,好似情节重演。 “风云游!” 人群中有人疾呼。 风云游回头看去,见到李思邈对着自己摇头示意,但事已至此,他如何住得了手? 下一刻,汹涌的神足真气自邓和同小腹处摧枯拉朽的贯入,沿着经脉一路瓦解所有反抗后,冲撞入了他的下丹田。 如此一击已经伤及了邓和同的武者本源,至少要花费他小半年的时光来温养恢复——以他的资质而言,几乎断绝了在狂沙门登堂入室的可能。 “邓合同,我问你,你知道痛吗?” 看到风云游对着手中瘫软如泥,几乎被痛到晕厥的邓和同再一次问道,从旁观看的向成武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意顺着脚底一路爬到了头顶。 现下的他,是打心底里怕了这位以血还血的师弟。 “风云游,我让你停手,你没听见吗?” 到了这个时候,黎承业终于迈动步子,走上前来。 “你当着我的面折磨同门师兄,还发动真气侵入合同的丹田,当真是无法无天!” 看着风云游把手中的邓和同如同垃圾般甩在一边,黎承业怒意更盛。 “风云游,你若愿意当着所有师兄弟们的面,现在给邓师弟跪下道歉,这件事我就做主替你揭过。否则的话,如此罪责,按照门规,你这身弟子袍恐怕就得拔下来了。” 他对这转过身来的风云游冷厉喝道。 但少年只是冷笑。 “风云游,你这般目无尊长,是当门中的规矩与尊卑是玩笑吗?” 黎承业松开一直背负的双手,目中锐意大盛。 少年依然还以沉默。 就在众人皆以为这位代课师兄将要动手的时候,他却突然将全部气势收回。 按照原本安排,邓和同与黎承业乃是双保险,怎么也要给风云游点颜色看看,挫挫他的锐气;但奈何今日风云游表现出的天赋太过惊人,兹体事大,让黎承业不敢私自出手。 作为师兄,随便借个由头教训下师弟没什么,但如果这位师弟是“宗门未来”级别的,瞎胡搞的人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啊,好啊,有脾气!邓师弟在我的课上受此侮辱,你又不愿道歉,我这授课师兄自然要替他出头。既然都是武人,我也不以辈分压你。大年初一之后就是本年季考,你若承诺参加,我们就按照彼时的名次论输赢。” 及至此时,黎承业终于图穷匕见。 “若我胜了,你需在门中充作杂役三年;若我输了,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哗然——季考乃是内门弟子的排名比斗,黎承业作为二阶巅峰,本来就是头名的有力争夺者,风云游作为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哪怕再是天才,也不可能有胜算。 “风哥,这事应不……” 钱雄飞当即出声,却被黎承业气运双目,把话瞪回去半截。 然而不用他说,风云游也不会应承这样愚蠢的对赌——只见他从许大年那儿接过莫询,转头就向演武场外走去。 “不用如此麻烦,我此刻就去找门主,看看你嘴里一直叼着的规矩二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此言,黎承业终于有些慌乱——此前他和甄英杰都把风云游当成了一根筋的莽夫,但今日不管是他最初的忍耐,还是此刻的决断,都绝不是一个光有肌肉没有脑子的武夫做得出的。 “若你胜了,我就当着门中诸人的面给你和莫询下跪认错,如何?” 眼看风云游就要走出演武场,黎承业高声喊道。 这一喊,竟是喊住了风云游。 “行,这个赌约我应了。” 少年反身应道。 “黎承业,要激我与你比斗,一开始就只需要一句话而已。费尽心思作出这般小人行径,你心中可觉下贱?” 说完,他也未看后者难看的脸色,举步再未停留。 第八十三章 特训 冬日虽寒,挤着八条年轻汉子的甲字院二号房倒是温暖如春。 在入门后的这些时日,风云游通过自身强大的人格魅力,已经让几位原本卫生习惯比较一般的室友改掉了承袭自封建旧社会的坏毛病。如今的寝室内,原本困扰众人的汗味、脚臭等等顽固问题都被一扫而空。 经历了昨天技课的折磨,外伤颇重的莫询虽无大碍但还无法自主行动,所以风云游几人难得的没有赶着破晓出门修炼。 “邓和同虽然不是个东西,下手还有点底线,询哥儿看着满身伤势,倒没有伤筋动骨的。” 钱雄飞一边帮着莫询换药,一边说道。 “呵呵,他那可不是强盗发善心,恰好被咱赶上了——无非是怕门规制裁罢了。” 侯飞白打了个哈哈,复又问道。 “询哥儿断脉之身,丹田受冲击影响不大,反而是邓和同这次妥妥算是个重伤,不知道门中会给个什么处置。” “处置个屁,冲风哥这张俊脸,去绿柳巷都有倒贴,谁敢处置风哥?不怕被古大小姐追在屁股后面咬?” 钱雄飞放下手里的外敷膏药,取笑道。 一时间,寝室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连莫询也克制不住扯到了伤处,痛并快乐着。 “钱雄飞你是胆子长毛了?” 寝室内众人正乐呵着,就听到门外一声娇喝,霎时把气氛降到了冰点。 原本关的严实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却是古月柳眉倒竖一马当先的冲将进来。 “姑奶奶您怎么还听墙角呢?” 被正主抓个正着的钱雄飞一副尾巴夹进裤裆的怂样,赶紧陪笑着起身。 “侯飞白都说了让你别乱说话,这不被人听到了!” 侯飞白被当面甩锅,跳起来就要反咬:“钱雄飞你他娘的做了贼还……” 脏话说到一半,他就看见古月后头不仅窜进来个小丫头,还跟着程力夫和路凌川两位师兄,赶紧把下半句吞了回去。 “哎呀,程师兄和路师兄也来了?真的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请坐我的床,绝对干净卫生!” 众人看到程力夫就像学生见到了夫子,刚刚还在骂街的侯飞白简直像变了张脸,居然拽起文来——沐猴而冠这个词,大概就是为形容此刻而生的。 都是授课师兄,逼着众人习字的却要比教人杀法的有威望。 “行了,少在那皮了。” 古月也没有追究钱雄飞的玩笑,先是顺带探望了下莫询的伤势,目光就转回了风云游。 “阿游,你这家伙现在是名动赤沙城了。” 少女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挖苦还是夸奖。 “还和黎承业赌斗,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是好。” 古月眉眼弯弯,面上虽带笑意,眼底却藏担忧——显然,即便是她也不认为风云游有很大的胜算。 二阶巅峰的黎承业实力强劲,即便实战经验不算丰富,但也扎扎实实的完成过几次门中任务。在古月的印象里,风云游还是激战白蛇时候的程度,固然能与沈有司当面过上几招,要赢却不可能。 “放心,我有计较。” 风云游笑着答道。 “你有什么计较?”古月可不吃这一套。 凭我二阶移山之力的体魄,一阶神足之力的控沙,外加后知野送货上门的观天神眼,风云游心中想到,你还真当我是莽夫? 但这些他都说不得。 单论速度与力量,二阶初的移山之力与二阶巅峰的流沙劲相差仿佛,虽然杀法上不及对方多变与强横,但钢板甲一般的防御以及观察力上的优势都可以弥补。 何况体修非凡的耐力可比气修的真气回复力强多了。 “嘴巴硬,让你说又说不出来。” 看风云游沉默不语,古月数落道。 “我这倒是有个法子。” 古月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要不我们找机会给黎承业下毒吧?” 看到古大小姐一副认真的样子,屋内除了风云游,其他人顿时真信了。 “小姐,事已至此,确实是顾不得江湖道义了。” 小锁儿眉头拧起,圆脸蛋一鼓,煞有介事的深沉点头。 “这种要事,需要一个有担当又能机变的人来做。” 小侍女面色凝重的环视打量了众人一圈,最后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 “如此重担,看来只能由我亲自来了……” 另一边,郑子实等人只觉得屁股坐上了热锅——大小姐你说这种事难道不该避着我们点吗,他心中急道。 “我内急,去一下茅房。” 郑子实边说边挪地儿,一句话撂下就和另外两人从门口溜了出去。 不知为何,剩下所有人的目光转到了周广汉的脸上。 “那个,我突然,好像,也内急。” 好好的一个壮汉,紧张之下都有点周忠化了。 等到周广汉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小褂,心中正在叫苦,就看到程力夫推开房门,把厚实长衫给他送了出来。 “好了,其他人都走了,我也不开玩笑了。” 此时房里只剩下了自己人,古月摆正脸色严肃了起来。 “虽然这赌斗很难,但本小姐可不能看着你刚入了门就去当了杂役。所以我找来了路凌川与程师兄来给你特训。” 她无视着因为不再需要担任下毒重任而自觉被欺骗了感情的小锁儿的幽怨目光,侃侃而谈道。 “黎承业这人虽然狂,但手底下也是有两把刷子。他不仅精通荒沙拳、灼沙掌,连狂沙刀第三式葬沙都能使出点样子来。” “与邓和同不同,黎承业擅长的就是正面对拼,你若是蛮干,说不得几招不过就要被他擒在手下。” 虽然自己在狂沙门里只能算个战五渣,古月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 “所以我就找了程师兄和路凌川,他们一个则专研狂沙刀,一个精通荒沙拳,尤其是路凌川功力也与黎承业相近,正好给你喂招陪练。” 其实两位授课师兄愿意来帮忙,也不完全是古月的面子,虽然只相处了两个月,他们对风云游本身也几位欣赏——尤其是程力夫,对于搅出事端的黎承业心中也颇有微词。 “门中现下有九十五位内门弟子,季考中会两两分组捉对争胜。按照三十二强、十六强、八强的轮次最后决出胜者。你放心,我到时会提前给你同组的人打招呼,尽量让他们放水。” 古月对于如何操盘作弊,心中已有腹稿。 “这九十五人加我九十六个,怎么上三十二强?” 风云游感觉这个算术有点问题。 “你真是笨。刀兵无眼,赢了的未必就不挂彩,我记得有次季考拼得惨,一轮下去还有余力往下打的都剩不到三十二个了。再说了,多出人来可以加赛,少了人也可以轮空嘛。” 古月嫌弃道。 “最好让黎承业第一轮就遇上路凌川,你到时候给点力,直接把他淘汰出去。” 古月虽然这么说,心中也知不太可能。作为几位主要种子之二,这两人肯定不会在一开始分入一个大组。 第八十四章 冲突 三日后,狂沙门主殿。 沿着中线相对而列的高背座椅上,分别坐着五人。 其中古河坐在左上首,在他对面入座的则是一位身子矮小不到一米七的短发老者。此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出头,留着灰白掺杂根根直立的短发,虽然是靠在椅背上假寐,却依然有着巨兽置身陋室般的存在感。 正是镇守休密商道的“巨像”杜明俊。 这位身名在外的强硬派长老披着玄碧锦缎织就的厚披风,上身未着寸缕,露出了被绷带缠得严实的右肩膀。 此时,棉纱绷带上依然在缓慢的渗出殷红。 “鹏飞,稍安勿躁,门主之前在闭关,急不得。” 看到侍立在杜明俊背后的刘鹏飞面上稍有急色,古河出言宽慰道。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主殿后门被打开,古奇走了进来。 “门主。” 在场的古河、杜明俊、薛赤、甄英杰,及刘鹏飞等五人一起起身行礼道。 “都坐。” 古奇看起来很是疲劳,脸色比受伤的杜明俊还要苍白;他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下,整个人就完全靠在了椅背上,好似支撑这魁梧身躯也成了一种负担。 “鹏飞,这不是还有空椅子,你小子站着作甚?” 看到众人坐下后,刘鹏飞依然站在杜明俊的座椅之后,古奇皱眉说道。 “去薛赤那边坐着去。” “尊门主令。” 刘鹏飞躬身答道。见到亲传弟子坐下,面色一直凝重的杜明俊长老似乎也舒缓了些神色。 “老杜,伤得怎么样?” 众人各自坐下后,古奇开门见山问道。 “禀门主,伤的主要是皮肉,肩胛处的经脉稍有受损,看着厉害实际倒不很不碍事。” 杜明俊微微旋动右肩的肩关节,表示并无大碍——对于武者而言,骨肉伤势相对容易复原,但经脉和腑脏若是受损,就只能花费大量时间静养。 “约莫到了明年二月,就能大好。” “那就好。不过你也一把年纪了,生机不比青壮时候旺盛,这几个月就悠着点,免得影响恢复。” 古奇点点头,对着共事几十年的老伙计嘱咐道。 “休密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胡须儿他娘的是活腻味了?” 问完伤情,古奇转入正题。 听到他的问话,杜明俊对着坐在下首的刘鹏飞抬首示意,让这位入室弟子代他回答。 “禀门主,休密道目前已经恢复通商。二十日前,胡须儿领着沙盗掠走了卓氏的一批西域精铁矿石,后来被师父带人追回大半,剩下的部分我们已按照市价对卓氏进行赔偿处置,双方均无异议。” 刘鹏飞起身恭敬回道,却见古奇挥挥手,让他坐下说话。 “在与无生沙盗交手后,我已带着门人将整条休密商道周边再度肃清,尽量减小对于往来商队的影响。” 不过,刘鹏飞有所避讳的回答显然无法让人满意。 “具体胜败如何?胡须儿那厮突破了?” 古河知晓刘鹏飞作为弟子谈及师父有所顾忌,转为向杜明俊进一步问询。 “老实讲,算是个六四分吧,他六我四。胡须儿依然是天人交感境界,并未突破先天,否则你们大概也见不到我了。” 杜明俊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知是在嘲讽胡须儿还是他自己。 “不过,他的咬血剑法倒是更加犀利,‘蓄势’之后居然一剑洞开了我的沙盾和沙甲,刺了我这肩膀一个对穿,三年前他可没这个本事。” 江湖中尊称狂沙门杜明俊为“巨像”,就是因为他的荒沙拳已经修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一招“聚沙成塔”施展开来,能够化身为十数米高持盾披甲的砂石巨人,冲阵杀敌万军辟易,威严煊赫便如巨灵神。 胡须儿能一剑捅穿厚度按米计的凝砂盾甲,这杀伤力着实有些惊人。 “不过我拼着中招也还了他一拳。后来我招鹏飞过去带队巡视,也未见无生沙盗再有活动迹象,想来被我那水缸大的拳头轰中,他也不好过。” 说到此处,杜明俊语气恨恨,脸上泛出一股狠劲。 “我们做过这一场后,门中伤了有四十三位门人,残了十一人,死了四人。这十五人里十人为一阶,五人为二阶,抚恤我已经放下去了。” 谈到伤亡,在场众人面色都严肃起来。 狂沙门直属门人弟子过千,但现役的门人中二阶不足二百,一阶也不过两百出头,一次性少了十几位堪用的人手,可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损失。 “沙盗那边伤亡自然要大得多。我也没细算,大概是我们的两到三倍吧。” 虽然都是亡命徒,但论起综合素质,无生沙盗还是比不上狂沙门的武者——不过无生沙盗月月都会接收不少从各地逃过来的法外流亡之徒,反而比寻常武道宗门更不缺炮灰。 “嘿,胡须儿既然还是天人交感境,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寻我狂沙门的晦气。” 古奇狮子般的眉眼一瞪,便生出无边煞气。 “听说挂在他头上的赏银也有两千两,再加上其他那些杂碎,合起来说不得也有个四五千两银,正好可以补贴门中用度。嗯,既然如此,过几日我就去……” 主座上的门主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这笔买卖做得,正打算一锤定音,却被一票否决。 “去不得。” 古河斩钉截铁地插口道。 “胡须儿虽然是个无心无肺之人,却不是没有脑子。他这一趟突袭休密道,总不能是专为了与我们两败俱伤,其后必有目的。大兄乃门中庭柱,情况不明不可轻动。” 狂沙门中,能够与胡须儿正面抗手的只有正副门主与两位长老四人。虽然总体实力压倒性的强过无生沙盗,但只要古奇不亲自出马,剿灭沙盗必然要付出重大伤亡。 面对一帮苟延残喘的恶鬼烂人,古河可不愿意拿门中的良家少年去兑子。 通常而言,古奇凡是定下的计划,谁劝都是没用,但今日被古河反对后,居然没有再接口。 这般情景,配上古奇苍白的面色,让坐在下首的甄英杰仿佛确认了什么。 “这段时日,杜长老就请在门中安心养伤,休密道上的事情我会让薛赤再调些人手过去,统一由鹏飞管辖节制,杜长老觉得如何?” 按住了兄长之后,古奇开始发号施令。 “就按副门主的安排。” 杜明俊颔首道,对古河的决定表示满意。 “鹏飞,如今你要一人挑大梁,凡事必须要用心。若遇事不决,要多与慎之他们商量。” 杜长老对弟子嘱咐道。 第八十五章 风向 将休密道上的诸事安排妥当后,刘鹏飞就退出主殿,回去准备诸项事宜,好早日出发上任。 至于其余几人,则还有其他议题要议。 “好了,英杰,说说莫询的事吧,从最早的开始说起。” 解决了外患,古河长出口气,转眼于“内忧”。 “是,师父。” 甄英杰起身回话。 “莫询之前被诊断为断脉之身后,由于无法修炼,遭到众人排挤,虽然三年未满,却也没有享受到部分的弟子待遇。” 这一次,门主只是听着,没有挥手让他坐下。 “这事我没听说啊?” 古奇状若随意的问话,却让甄英杰一揖到底。 “是弟子失察!” “别急着认错,你先说清楚你究竟是失察还是未报。”古奇靠着椅背,有些不耐烦地斜眼睨着。 一字之差,代表的意思可大不相同。 “弟子执掌传武堂,确实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想到莫询杂役出身又无法习武,也就未曾向门主禀报。” 事实上,虽然被莫询举报的弟子乃是甄英杰的近人,但他折腾莫询的缘由却非是为好友报复,而是向门中的诸位弟子门人造势——即传武堂的甄首座,有资格和能力对门主的命令进行修正。 这也是邓和同在汇报风云游帮助莫询的事情后,甄英杰心中甚为不满的原因。 “继续说。” 看见古奇双目微阖懒得回话,古河说道。 “在入门之前,莫询曾救下了风云游的长辈,后来风云游入门后为了报恩,便为莫询出头,与一些师兄交恶。” 甄英杰组织了下语言,尽量说的避重就轻。 “后来诸位师弟为此事在饭堂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邓和同与向成武被风师弟打成轻伤,几人也因此落下嫌隙。” “嗯,小孩子打架正常,多打打才有血性,这点挫折都受不了,等到以后老天来磨你们,哪里还遭得住?” 古奇瞑目颔首道,倒是边上的古河撇了撇嘴,他作为狂沙门门规的主要维护者,显然对于兄长的观点不敢苟同。 “三日前,刘师兄因休密道的事情不在,我就招了黎师弟来代弟子们的技课。没想到黎师弟不知几人恩怨就里,把邓和同与莫询分在了一起,结果就触怒了风师弟。” 饶是以甄英杰的面皮功夫,也觉得这事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只得把细节全部略过只讲结果。 “风师弟愤怒之下失了计较,在对决中不仅把邓师弟打成重伤,还运使流沙劲冲撞了他的丹田。黎师弟自觉失责,急着挽回之下就与风师弟定下了季考赌斗的约定。” 甄英杰以举荐黎承业获得入室弟子资格的条件安排他去代课,本来也有诱风云游出手的计划。但他们都没想到风云游会如此克制,而邓和同会如此残忍。 实际上,二世为人的风云游骨子里是个信守规矩的人。在他看来,既然莫询要学武,技课上就要服从授课师兄的安排。对练之中哪怕对方下手重,只要没有过线,也只能自己挨着,没什么可说的。 在风云游堪称“逆天”的资质之下,这事不但闹的门内人尽皆知,就连赤沙城中其他门派,也知道“隔壁”收了个武道怪物。 这下不仅邓和同被重伤,甄英杰自己也惹了一身腥臊,至于直接导致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的黎承业则在门内大失人望——对于“登堂入室”的弟子选拔,作为传武堂首座的甄英杰原本也是只有些建议权,现下的情况让他原本给出的承诺变得毫无价值。 哪怕是逼着风云游最后去当了杂役,这场事端对于甄首座而言,也已经是弊大于利。 “这个赌斗有意思啊,入门五年的打入门两个月的,还是以季考为擂台。门内传的条件是什么来着?一个输了去当三年杂役,一个输了就下跪认错?” 古奇一手支腮摇头笑道。 “都他娘的是人才啊!” 饶是甄英杰心有七窍,也没听出门主这句究竟是褒是贬。 “大兄,风云游两月贯通三条正经,更是学会了狂沙刀前两式,据说割沙都到了无招之境,这般才华便是在定风风家也是拔尖。我看他也是有些持才傲物,加上年纪小,才会应下这种荒唐赌约。不如由我们做主,这季考他还是别参加了。” 古河作为狂沙门的大管家,最为珍惜的就是人才,要让风云游去当三年杂役,他或许是在坐最舍不得的。 “倒是黎承业,我看他一向也都上进,这次真是脑子进水,行事都不如头猪来的稳当。” 不过这一次,副门主的提议并未被采纳。 “干嘛不打,让他打啊。遇到这种事不知道来找老子打小报告,宁愿自己去参加季考赌斗,是以为我老了管不了事了吗?让他去打!” 古奇背靠椅背双目微张,露出一线精光,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当三年杂役怎么了?风云游这小子反正天赋好,我看浪费点时间干点杂活长长脑子也挺好。再说,当杂役又不是不能练武。战国时候的那个猛子不是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个个都得吃点苦头吗?” 古奇扬着下巴瞟了弟弟一眼,对于自己灵活运用先贤名言感到非常骄傲——至于另一边的古河则已经对文盲哥哥的文化水平绝望了。 “师父,是孟子……” 只有薛赤傻不拉几的出口纠正道,然后被古奇眼睛一瞪,赶紧把刚放的屁咽了回去。 “风云游此子,我听鹏飞说起过,并不是什么恃强凌弱,得理不饶人的主。而且,寻根溯源之下,也不是他和莫询搅出的事端。” 一旁的杜明俊眼观鼻鼻观心了一整场,此时突然发声,表明了立场,让甄英杰心头一凉。 “行了就这样吧,都散了,老杜也好早点休息。” 古奇轻轻拍了拍桌子,率先离场。 “对了英杰,鹏飞走后,空出来的技课教习,就让路凌川一并担了吧,反正一个月就三个半日,不妨事。” 古河临至起身,突然对甄英杰说道。 一人身兼两课教习,这在门中可不寻常。 “英杰。” 主殿之中众人很快散了个干净,只有古河以及在等候师父先走的甄英杰还在。 “你是我的亲传弟子,我素来知晓你的能力,但有些事情现在绸缪还是太早。” 古河转身想与弟子对视,却看到甄英杰垂首掩住了目光。 “谨遵师父教诲。” 最后他只得到一句诚挚而恭顺的回答。 第八十六章 斩玄公子 午时,天高云淡。 上头的太阳站在天顶,下头的风云游几人则在去用午饭的路上。 击败邓合同已过了几日,然而门中对于黎风二人闹得沸沸扬扬的赌斗并没有什么指示,再加上风云游在传武堂成功为季考报上了名,显然意味着高层们对此事持着默许态度。 这让一心维护狂沙门花朵的程力夫有些不满,不过即便身是段长老的真传,他也无能为力。 古月则不知从哪薅来了不少珍贵的创伤药,让莫询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以便风云游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为一个月后的对决做准备。 毕竟这场比斗已经因为风云游的“天资”闹得满城风雨。 所以,当少年顶着几位大娘与杂役们的警惕眼神走进饭堂时,挤满了人的嘈杂空间里突然安静了片刻,然后气氛变得更加活泼热烈——像是许大年之类的,就差把我是风云游好朋友几个字写在脸上。 “帅千军,喏,那个长得俊的就是风云游,现在见到真人了,啥感受啊?” 一位身穿柳黄色武服的丹凤眼弟子对身边姓帅的同伴问道。 与以往饭堂内清一色赭褐色弟子服的光景不同,自从前几日风云游“入门两月,沙刀得二,正经通三”的名头传出去之后,外门弟子的饭堂里每日都会多出不少内门弟子。 他们放弃了更好的伙食跑这一趟就是想看看这位声名在外的师弟是怎样个三头六臂。 “光看外在,除了长得和我一般出众之外,其余也是平平无奇啊。” 长得脑满肠肥的弟子轻抚自己的三层下巴,评价道。 “除去那枚引气丹,平均一个月贯通一条正经,怕是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能入内门与我等并列了。” 丹凤眼弟子感慨道,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排骨太老的缘故,他的嘴里居然嚼出了酸味。 “之前不知谁开始传,说他是修了炼体功法才有非凡体魄,在流沙劲上很快就会原形毕露,现在看来都是造谣。这般天赋,整个赤沙城也就张家的斩玄公子能比了。” 这位斩玄公子乃是张家家主张鹤卿的长子,张射侯的亲哥哥,如今年方二十一,已经是三阶巅峰的高手。 按照城内部分“亲张”的好事者的说法,张斩玄在二十五岁前几乎必然会登上天骄榜,续写其父早年的荣耀。 “你听说了吗?就为了探探我们这位风师弟的虚实,张家这回专门捐了枚白露丹作为本次季考的奖品,好让门主答应对外开放季考比试。” 胖子弟子抹了把嘴上的猪油说道。 “这枚白露丹据说原本是给射侯公子准备的,能够补充巨量真气,对于二阶破境有奇效。眼下被鹤公捐了出来,听说惹得张射侯光火不已,放话要亲自来验验狂沙门这场“新风”的成色。” 他话里的鹤公指的自然是张家家主张鹤卿。 “张射侯自己就是个二阶,就他那德性能验个屁。狗改不了吃屎,这纨绔还不是借个由头往大小姐身边凑。” 听了边上师弟有鼻有眼的传闻,邻桌一位同样柳黄色袍服的高个内门弟子不屑道。 狂沙门内除去还是小孩心性的小锁,就只有古月一支明艳娇花,饶是这花扎手,弟子们对于外面心思不纯的野猪也极是警惕——反正不管轮不轮得上自己,这块好肉得烂在狂沙门的锅里。 “唉,骆师兄,听说大小姐和风师弟走的可近了...” 肥猪弟子低声说道。 “就他?” 高个弟子鼻孔朝天眼睛一瞟,正打算数落几个风云游的毛病,可是他横竖瞅了半天,越瞅越觉得这小子哪怕不看天赋光说颜值气质也是一表人才。 “他,他,他娘的年纪比大小姐还小。” 骆姓弟子面上强做不屑,可不知怎的嘴里的饭菜越吃越无味,最后竟要让人吃得落下泪来。 这一切自然都被感官清明的风云游听在耳中。 张家斩玄公子,二十一岁的三阶巅峰,来赤沙城未久的风云游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 这要一比,同年龄的二阶巅峰路凌川,同修为的二十五岁甄英杰都如土鸡瓦狗一般。 风云游几人打完饭菜,往仅有的空桌边一坐,就看见对面坐着的正是几日前交过手的浓眉弟子。 “这场面程师兄教过,俺记得这叫啥来着?” 周忠咧着大嘴,挠起了脑袋。 “对了,叫‘赤手擘开无字印,冤家何处不相逢’。” 你个憨货知道这里的冤家是啥意思吗?此话一出,浓眉弟子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我最近是犯啥晦气呦,他心里一顿呜呼哀哉,然后强行给几人摆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自从邓合同被风云游碾压式击败,所有外门弟子已经默认他为头狼,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龇牙。 这种情况至少会维持到他被黎承业击败前。 用完午饭后,风云游与几位好友分道扬镳——他被程师兄特许不用参加策课,现在要去往入室弟子专用的演武场接受路凌川的“特殊辅导”。 狂沙门内,入室弟子专用的演武场共有四个,俱是细沙铺地,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分别以甲乙丙丁列名,甚是清净。 程力夫今日替他约的正是乙号。 实际上,对于没有门禁的内门弟子和入室弟子而言,赤沙城西北方向几十里外的无生沙海才是最好的练武场所——平日约起三五人等,畅快奔行个半柱香的时光,正好活络起身子。那荒无人烟的广大天地,足够他们尽情施展。 风云游行至目的地,发现院墙围绕的四个场子都是空着——毕竟现在门中只有甄英杰、程力夫两位入室弟子常驻,此处设施利用率自然不高。 说起三阶入室弟子,如今狂沙门中共有十一位。除去薛赤、甄英杰、程力夫与刘鹏飞,其余七人已经转到门人序列,在完成十年门人役后,他们可以选择脱离狂沙门,或者继续角逐长老乃至门主的位置。 当然,哪怕入室弟子们离开宗门,不论去到哪儿,定下的师承关系都将跟随他们终生。 第八十七章 举重若轻 练习场中,风云游候不多时,就等到了优哉游哉晃荡过来的路凌川。 “抱歉啊风师弟,刚刚被甄师兄拉去叙话耽搁了会。” 这位一向惫怠的师兄挠了挠脸皮,看上去颇为无奈。 “最近师兄我头上又多了个差事,以后你们的技课也是我兼了。” 对于门内任何一个有些上进心的弟子而言,这种担子都是求之不得的——授课师兄的职位几乎就是入室弟子和准入室弟子的专属,同时身兼两门课,那“登堂入室”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更何况每带一届弟子,便是多了一层人望;狂沙门就这点人,多干几年,何愁以后登不上高位。 奈何路凌川就是个异数。 “托你的福,这边的练武场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环境与私密性,啧啧,可比外头的大场子强多了。” 路凌川脚踩细沙行至场中,单手一招,在手中团起了个沙球。 “你看这儿的沙子多洁净,没有咱上课处的一股子汗味。” 虽然说的煞有介事,但风云游当然看出他在开玩笑。 “来,风师弟,我先给你说说这荒沙拳在实战中的优劣。” 单论关系,风云游与路凌川之间甚至称不上熟稔,远远不如与程力夫的交心——毕竟法课一个月一堂,一堂不过半日,入门至今,两人见面的次数都超不过双手之数。 今日他愿意过来开小灶,一是有个“传道受业解惑”的情分,二则是古月的亲自拜托(吩咐)。 当然,黎承业对于路凌川这个后起之秀的警惕导致两人关系不好,也是一个因素。 “荒沙拳虽然只有三式,但却是本门在对外征伐当中声名最响的武技,自然是有其道理。” 路凌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有过多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在同等修为之下,灼沙掌速度最快,攻击范围也最大,但这都是牺牲了对真气与沙流的控制力换来的。比如同样以沙流及远的招式,含沙射影为了追求突然性与射程,对于所控之沙几乎没有细致塑形,所以在硬度和杀伤力方面都不足。 灼沙掌五式,大部分都是沙岚形式,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外强中干,若非有独特的‘煮沙’升温手法,是无法与荒沙拳还有狂沙刀并列的。” 路凌川当年突破二阶,先修习的就是荒沙拳和狂沙刀,对于灼沙掌不是很看得上。 “至于荒沙拳则正相反,完全放弃了射程与速度,专注于极致的控制。只有足够的控制力,使用者才能同时发挥出此法在刚柔两方面的威力——当然,这也导致其发招留出的破绽较多。” 毕竟不是什么战斗都会给变身留出“无敌时间”,风云游想到。 “至于狂沙刀的招式,则同时具备上述两者的特点。例如其第二式卷沙,不仅同时激发复数沙矢,还要求每一道沙矢锋刃分明,飞出数十米后形态不衰。你也知晓,真气御物,越是及远越难保持威力,所以这门杀法要用出架势来,需要的真气量特别恐怖。” 路凌川素手一甩,掌中沙球就先后化作两道飞射而出,射向十数米外的两个木耙。 风云游定睛看去,左边的沙流起势虽快,威力衰减却更显著,最后只在靶子上打出了个黑魆魆的孔洞,而右边的沙矢则直接将靶子洞穿。 “刚刚左右两边分别是同等真气消耗下‘含沙射影’与‘割沙’的效果。” 担心风云游看不清楚,他还补充了一句。 “黎师兄擅长的是灼沙掌与荒沙拳,平日作战喜欢通过前者远距离骚扰纠缠近身,然后用后者终结,总体来说远近皆能,没有什么大的缺陷。 我听说你之前使用割沙放出了七枚沙矢,虽然进境极快,但要以此为主要手段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你与黎师兄的这一场,我看最后还是要在近身战中分出胜负。今日的重点,也是让你更加了解荒沙拳的杀招‘聚沙成塔’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风云游看得出来,路凌川并不相信自己能真的胜过黎承业——毕竟按照门中弟子们的评价,十个邓和同联手也未必能打得过一个黎承业。 “风师弟,你去边上的武器架上取一把兵器来。” 路凌川站起身来,双脚立地如扎根,臂膀一震就吸引了四方细沙蚁附上身。 “荒沙拳的沉沙折戟威力极大,但实战中更多的被用作牵制,可谓是防不胜防。” 能够一边中气十足语速平缓的说话一边使出聚沙成塔,路凌川在这招上显然浸淫不浅。 “风师弟,你且往我身上斩一刀来。” 对着提着一把关刀的风云游,包着沙甲的他闷声说道。 少年自然不会在试招中用出全力,他单臂抡起长刀,用了差不多一个周广汉峰值的力道——大约是他自己全力的七分之一。 当劈斩落在沙巨人身上时,视觉上“随手轻击”与触觉上“沉重猛击”的落差让路凌川心中一跳。 好在沙甲的被动防御也足够厚实,能够横断钢甲的进攻只切入腰身十公分,离他的肉身还有些距离。 风云游单手擎刀出招完毕,下意识收招,却感到刀面上压着层阻力,不过被他稍一加力,就轻松克服。 演武场中一时间被迷之静谧所包围。 一丈多高的沙巨人与只到他一半身量的风云游直愣愣地对视了会,才用两声干咳化解了尴尬。 “额,师弟不必勉强,这里不需要用这么大力……” 就在刚刚,路凌川原本打算用沉沙折戟把嵌入的关刀锁住,但他先被那极具欺骗性的轻(重)击惊得分神,又没料到风云游下意识的收刀也是力道非凡,结果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咳,咳。” 假咳声中,沙巨人左掌一把握住了关刀刀背,然后往自己的腰子上一按,关刀的刀面就陷入了沙甲之中。 只要在面子落在地上前捡回来,就不算丢脸,路凌川心中自我安慰道。 “你看,你出招后若是不注意收招,兵器就会被我锁住,此时我再向你本体进攻,你就不得不放弃兵器。” 路凌川严肃地解说道,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面对‘沙巨像’,一定要注意收招,只有在造成伤害后第一时间主动收招,才能避开锁拿。 若你使用的是锐利的长兵器,这会容易些,但若果你不小心被缴械,被迫用拳脚交锋,局面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你想,如果这把被封在我腰侧的关刀是你的右腿,那现在几乎就是死局了。” 第八十八章 沙巨像 “黎师兄在荒沙拳上的造诣与我相差仿佛,等会我们可以对练一会,让你明白针对不同进攻的‘收招’时间窗口有多长。” 沙巨人若无其事的拔出了扎在腰子上的关刀,还给了风云游。 “其次,你必须要明白这聚沙成塔的本质。” 路凌川屁股往下一坐,沙地上居然瞬间隆起了张椅子,托住了他的身子。 “沙巨像是聚沙成塔的表象,而且只是一部分的表象。聚沙成塔的本质是对于身周相当质量砂砾的绝对控制,这招看起来可以是个沙巨人,也可以是个沙球。” “当然也可以是我屁股下面这张沙椅子。” 路凌川的叙述倒是让风云游心头一凛——在智慧之力的辅助之下,他最近不自觉的把所学所见的招式往前世游戏里的“技能”去理解,险些忘了这些它们都是在坚实的知识体系与基础能力上长出来的果实。 “你看见我现在的沙巨像有两人高,却不代表我所聚之沙也只有这么多,选择人形塑造,也只是因为这样最符合我们直觉上的操作习惯。在我脚踩之处,这附近的一米方圆沙地,很可能也是‘我’的一部分。你在我身前落脚,随时都可能被我限制乃至袭击。” 路凌川走上一步,站到了风云游的面前,然后也未见什么动作,地上细沙就蠕动上了少年的脚背,扣成了一个足环。 “荒沙拳的练法专注身周砂石的操控无法及远,所以在武者晋入高阶之后,无法发挥出狂沙刀纵横捭阖般的威势,但在一剑之地内,其控沙技艺可谓登峰造极。师弟等到入了二阶,也一定要选择这一门杀法——至于灼沙掌,以后若有缘分随便翻翻也就罢了。” 路凌川此刻王婆卖瓜,让风云游觉得他有点像搞传销的。 “其次,沙甲不仅可以锁拿,还能移动。师弟,你这次再往我小臂上来一刀。” 每次一吹起荒沙拳,路凌川都能说得唾沫横飞,纵然隔着沙甲,风云游也能用观天神眼看到对方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 这一次风云游还未出招,就见到沙巨人手臂上的细沙流转,变得更加凝聚严实。 这种以单一性能为倾向的变化,有些像前世孤岛危机里的Nano-Suit,少年心中想到,手头劈出一刀下劈斩。 依然是一个周广汉之力。 刀光斩落,路凌川小臂上的沙层也顺势变化,大量沙粒从背对关刀的那面迅速挪移过来,临时强化了正面的臂铠。 这一击,只砍入三公分,不到此时沙层厚度的十分之一。 “你看,如果你进攻的绝对速度与突然性不够,我就能够针对性的强化。这种强化有两重,第一重为强质,是消耗真气加强某部位的砂层密度;第二重是增量,向此处搬运更多的砂砾。 所以面对沙巨像,你的进攻速度一定要足够快过一个阈值,否则不仅容易被对方限制,自身的进攻也很难有足够的效果。至于这个阈值与沙巨像的大小以及使用者的实力相关——这方面,黎师兄水平与我参差。 此外,你也要时刻用真气感应沙巨像上真气凝聚的位置——我知道这对初识武道者很是困难,但如若不这样做,你就无法分辨巨像防御力的强弱分布。” 利用真气感应乃是武者作战的基本功之一,类似于挥拳踢腿,需要长久的实践才能化为五感之外的第六感。在这方面,哪怕是智慧之力也无法帮忙,是故算是风云游目前的苦手。 好在,观天神眼能够直接看到砂层的密度状态——一定程度上而言,这比真气感应来的更加直观。 自从贯通手三阳经后,风云游的神足之力目前足够维持观天神眼的透视神通长达半分钟,配合回气以及适时的开关切换,足够支持一场高烈度短时间的战斗。 “此外,在速度之外,你必须要有足够的杀伤力。要知道这沙甲随坏随修,如果只是轻度损坏,要复原消耗的真气量极少,类似以伤换伤或者铢积寸累的战术对于沙巨像是完全无效的。” 路凌川收回手臂,只见那道三厘米深的伤口在一息之内就被填平,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不过,程师兄应该也和你说过,葬沙和聚沙成塔都是二阶起步才能修行的杀法。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控沙量巨大,需要消耗大量真气。所以即便是二阶巅峰的功体,在沙巨像形态下全力作战也无法维持超过五分钟。如果你能够与逼迫黎师兄以此招与你长时间纠缠,倒是可以拖死他,不过……” 路凌川说到最后,脑海中却完全无法脑补出风云游与全力出手的黎承业杀得难解难分的场景,只得欲言又止。 “总之,我建议你到时选取步槊之类能够及远又有极强破甲能力的兵器。你不必担心用真家伙会伤到对手——武者对决,大家都有受伤的觉悟,而且到时候两位门主乃至长老们都会在旁旁观,不至于让上擂者有性命之忧。” 所谓槊,形似长矛,刃口极长,通常有半米至一米,在诸般兵器中破甲可谓第一。不过寻常槊刃无非钢铁材质,以风云游此时尚浅的内力修为和粗蛮的战斗风格,恐怕几个回合就会把它用坏了。 想到一根质量最差的步槊也要四五两银,少年还是觉得结实耐操的风拓棍更适合自己。 “各方面的注意事项基本上都和你说了,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实际对抗,这些见识终究还不是你自己的。接下来,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路凌川把一对脸盆大的拳头在胸前对撞,豪气干云的说道。 “师兄,我希望能全力出手,试试我的力道。” 风云游将手里的关刀随手扔开,活动了下双手的骨节。 “您能否夯实沙甲,让我打上几拳?” “你尽管来就是!” 听到师弟大言不惭的让自己增强防御,路凌川不由地撇了撇嘴——需知沙甲越是往里防御力越强,之前那一刀不过砍出了一点沙屑,离破防可还差得远。 这位师弟说话倒真如传闻般有些狂妄,他心中想到。 “胸甲最厚,你往我胸膛上打就是。”路凌川垂手而立,状似随意。 如此,就在下一息,他看到了被风云游发力踩踏后如火山喷发般暴起的环形沙浪以及身形拉出的残影,心头才猛然觉得不妙。 但一切都太晚了。 第八十九章 图谋 赤沙城,张府。 宽阔的书房内,紫檀方几上燃着的上好熏香袅袅而起,好似丝缕般沿着玲珑雕刻的木格徘徊,经久不散。 中堂之上,绛紫深漆的条案上摆着镂空的青铜香炉,其内升起的缟白胧烟迷迷离离,将正墙上悬着的“盛德百代,气剑崔嵬”横幅遮得时隐时现。 房内,三人分坐。 “胡须儿之前带人突袭了狂沙门在休密的人手,抢的是胜州飞云流火城卓氏的商队。后来杜明俊带人与他做过了一场,两人都受了些伤势。” 右下首处,一位眉目阴鸷的年轻公子小心地汇报道,他的双唇极薄,面容虽然俊俏,眼中神光却显散漫。 他名叫张射侯,乃是赤沙张家家主的嫡次子,也是赤沙城中最负盛名的纨绔。 “昨日,火拔遣人来,说需要我们这边使力放一批新血过去,好补充些人手。” 所谓新血,即是那些在内地犯了事,想要潜逃出大梁边疆,却又没有门路的人。 “我听说他也就折了几十人,这就大呼小叫起来了?” 张射侯对面,一道尤为尖锐的声音响起,好似极锋利的剑刃般,让入耳者光凭声音就能想象声音主人的自负与刻薄。 “那群豺狗现在该有个四五百人了吧?今年这一整年,族中为此费了这么多力气,结果胡须儿这次就损了狂沙门十几人,真是废物。” 说话者是一位面白如冠玉,吊眼似柳叶的昂藏青年,此时正斜眼睨着手里蕙质秀雅的青瓷茶杯,好似没有什么能被他放在眼里。 “知会火拔,这些事都是小事。我们张家这么多代在平沙郡积攒起的人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上首的八仙桌旁,一位脸型瘦长清隽的长须老者开口说道,一字一句四平八稳。 “北边的昆虚山里,掌武院好像在搞什么大动作,调遣过去了许多人手,倒是方便我们行事。不过,你们做事还是要小心;前几个月,我还听闻掌武院的观千剑观掌院曾驾临我们赤沙城,此刻不知道是否还在定州。” 老者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手里类冰似雪的白瓷茶盏,语气严肃深沉,显然对这位“观掌院”非常忌惮。 “三日后狂沙门的季考,借我们的面子,铁衣门、青云观都能派人观礼。射侯,你到时作为我们张家的头面,可以与他们多多交好。成群的燕雀虽弱,说不定也有用得上的时候。” 运筹帷幄之中,张鹤卿吹了吹杯中色泽酡朱的茶汤,轻呷一口闭目细品,只觉唇齿之间香气臻醇回甘渐生,心中更生快意。 “射侯,君驾送来的神功你如今也有所小成。三日后观礼时,定要想法设法感应到古奇此刻的生机状况。若是他已经把自己搞得五劳七伤,那倒是省去了我们一番功夫。” 他双眸微阖,对次子轻声嘱咐,在提及古奇处语气略微带出些讥诮。 “古家区区护卫出身,他古奇更是一介黔首白丁,居然妄图凭一己之力为狂沙门探出条元磁大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次赤沙武比,若非家君隐忍,早就让众人看清他‘赤沙武胆’的外强中干了。” 听到父亲提起古奇,张斩玄冷笑着嘲讽道。 “还有,那古家丫头回来已经过了三月有余,那白蛇谷中的蛇神与朱果,古奇定然知晓。不论是朱果还是白蛇胆可都是治伤圣品,他现在居然还能坐得住,倒是让我意外。” 八月武比时,古奇身负严重内伤的秘密就被张鹤卿发现,由此他才让张射侯将朱果的线索透露给古月,想激得狂沙门去与那条凶蛮的先天白蛇对拼。 “哼,我当初就说过,让古月死在白蛇谷最是直截了当。宝贝独女死了,就古奇老儿那臭脾气哪还能忍得?” 张斩玄不屑地冷哼道,眼光如刀片般割向了对面的亲弟弟。 “二弟,你当初保下了古月,可是说假以时日就能将她吃得死死的。现在几个月过去,可把她拿下了?” 面对张斩玄的问话,张射侯有些瑟缩——显然这位身负纨绔名声的弟弟对于天赋盖压全郡的兄长很是畏惧。 “禀大兄,这三月来,古月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门内,我没能有太多时间与其相处,所以……” 张射侯嗫嚅着说道一半,就被兄长的刻薄责难打断。 “呵,我的好弟弟,你平时玩女人不是很厉害吗?就这方面有点破本事,怎么真到有用处的时候,也指望不上?” 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讽,哪怕在坐的另外两人都是血脉至亲,也让张射侯羞耻得无地自容。 “还请家君与大兄再给我些时日,我必定让古月对我服服帖帖……” 张射侯双拳紧握咬着牙起身,对着上首说道。 “用奇乃是锦上添花,守正才是制胜王道。如今最为重要的,乃是确保与胡须儿还有君驾两方面的合作,只要这边推进顺利,狂沙门就是铁板一块,也不过螳臂当车。” 张鹤卿抬手止住次子的话语,无视了他急切的保证,也让张斩玄的傲慢稍稍收敛。 “家君,还有那位风头正盛的风云游。如果他确实天赋超群,我们是否要有所应对?” 沉默片刻,面色稍霁的张射侯再次请示。 “世上麒麟终有种,穴中的茫茫蝼蚁哪怕有些天赋,也承不了大运。到时乾坤落定,他若识时务,也不是不能收做条家犬;若不识时务,随意踩死便是。” 谈及风云游,张鹤卿仿佛在说府院边上的阿猫阿狗。 “还有那枚白露丹,真的就当做礼物平白送给他们狂沙门?” 张射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显然舍不得这颗原本属于自己的极品丹药——在他看来,用一颗价值一千五百两银的丹药换取古奇的情报,着实有些昂贵。 张府之中,天赋卓绝的嫡长子占据了绝大部分资源,表现庸碌的老二难得才能得到些许支持。 “二弟,你就不能涨点出息?如今有了君驾的神功,只要进补不断,生机就源源不绝,你难不成还要借取外力才能突破三阶?” 看到亲弟弟那副小家子模样,张斩玄忍不住再次出言讥讽。 笃,笃。 张鹤卿手指轻扣木桌,止住张斩玄的话头。 “射侯,狂沙门里的那人你接触的如何了?” “还没有明确答复,但是他已经有所动摇。” 张射侯低头答道,对于今日自己未能给出任何一个好消息感到耻辱不已。 “行了,你之后就专注在胡须儿那边吧。当然,如果能够拿下古奇的独女,我们发挥的余地就大很多了。至于那人,就交由斩玄去接触;铁人戴铜帽,才能高枕无忧。” 张鹤卿说道。 “斩玄啊,你二叔的伤势还未痊愈,你可再多去探望。” 张家家主口中的二叔名叫张虎臣,乃是其亲弟,之前在赤沙武比上为休密道挑战古河,不慎被重伤。 “是,家君。关于与君驾的合作,我会再多开解二叔的。” 张斩玄起身低头应是,眼中有厉色闪过。 第九十章 季考 江河封冻,百里浮霜,定州的腊月可谓酷寒。 腊者,猎也。 汉代先人有言“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在每年农历新旧交接的十二月,汉人会猎取禽兽,来祭祀其先祖。 如今去汉已有二朝,共四百年有余,虽然祭祀风俗依旧,但狂沙门中却用比武代替了原本的行猎。 “赤沙张家二公子到!” “铁衣门李门主携弟子到!” “青云观观主尚真人携弟子到!” 腊月末的清晨,狂沙门门口便有各家武道门派的高层“拖家带口”的过来观礼——古奇收了张鹤卿的好处后,并没有小家子气的就放了张家一门进来,而是将整个季考开放。 于是,原本只是门内定期考核的演武,倒是有了些决定五良道归属的赤沙武比般的盛事气象。 “师父,这狂沙门除了比我们青云观大些,我看其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一位身着青色道袍背负长剑的秀气青年对着身边高冠博带、松形鹤骨的中年道士轻声说道。 “飞羽,山水神秀不在其高深。狂沙门实力冠绝平沙郡,可不是靠的富丽堂皇。” 道士看着周围身穿赭褐与柳黄色武服的狂沙门弟子往来不绝,对着亲传弟子回道。 这位道士姓尚名可兴,乃是城外青云观的掌门真人。青云观乃是平沙郡的二三流门派,整个门中不过五六十位弟子,作为最强者的尚真人也只有浑然境巅峰,单论战力未必压得过薛赤。 青云观能够在平沙郡武道中混上一个名头,大半还要归功于其独树一帜的御剑术在力境阶段不俗的战力。 据说,这门御剑术修到高深处还能玩出些“御剑飞行”的花活,也让尚真人在平沙郡有了“心养逍遥气,把剑上青云”的名声。 “尚真人,前面就是演武场了,门中已经在看台上为您以及两位高足设座。” 领路的弟子将三人引至演武场门口,施礼说道。 尚可兴与两位爱徒往内看去,便见到木质的看台依沿着演武场四周而立,在宽阔的沙场之中,则有三座青色条石垒起的擂台。 看起来巨大的工程量,实际上只花了狂沙门不到一日的时间。毕竟即便只是外门弟子,也能驱动沙流用类似滚木的办法运送重物,更别说那些全力出手有数十倍凡人力量的内门武者——以上都还没算上能化身沙巨像的荒沙拳修习者。 青云观几人走上正面的看台,就遇上了起身来迎的古河。 “尚真人,八月一别,许久不见了。” 有烈沙古河亲自起身相迎,尚可兴自觉很有排面——毕竟从没听说过谁让古奇主动迎接过。 “这位就是天赋卓绝的姜飞羽师侄吧?” 姜飞羽今年十八,逍遥气已经修到了二阶高段,算得上是难得的武道种子——门中挖掘出了此等天才,是尚可兴极为自傲的事情。 今日带他前来观礼,尚真人也是有着壮青云观声威门面的意思——此前的赤沙武比乃是先天强者与天人交感的舞台,一位后辈弟子实在是难有什么存在感。 “见过古前辈!” 一男一女两位弟子俱恭敬的躬身行礼。 “飞羽算是小有才能,但也还需磨砺才能成器。这次我带他来,也是让他见识下我们平沙郡顶尖武道宗门的气象,好自己找找差距。” 尚可兴如是说道,但心中对于古河的称赞却非常自得。 一番客套后,古河引青云门几人入座——看到在座的张家张射侯、铁衣门李成栋等等赤沙名人,尚真人也与他们依次问候致意。 在这个落后时代,观看比武算是门中年轻人们少有的娱乐活动。只要没有太过重要的事情,几乎不会有人缺席。 日头渐升,演武场中聚集的狂沙门弟子越来越多,场间也逐渐喧闹起来。辰时过半(早上八点),当古奇披着羊皮大氅出现在主位上时,狂沙门在大梁五十五年的冬季季考终于开始。 此次季考一共九十六人,两两分组,将在三个擂台上分别比试一十六场。之后再选取能够继续比试的晋级者进入下一轮。 风云游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好,正好就在头轮上场。 提着风拓棍站上中间的擂台,风云游与名为帅千军的内门师兄相对行礼。少年抬起头来,正好见到对面体型似猪的师兄甩动刘海对他温和一笑,还眨了眨左眼。 这一下,饶是以他在意行之力千锤百炼下的武道意志,都有些止不住胃里早饭的翻腾。 在之前的一个月里,通过某些不能透露细节的豪取豪夺,古月提前得知了本次季考的对阵表,然后对风云游的第一轮对手以及可能的第二轮对手提前打了招呼。这位帅千军师兄刚刚那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就是在向师弟示意。 “上台弟子准备,开始。” 亲自担任此次季考司仪的古河宣布了第一轮的开始。 虽然同时有三场对决,但看台上的众人不意外的都将目光放在了正中间身着赭褐外门弟子服的少年身上。 “风师弟,小心了。” 这位拥有与风云游一般出众容貌的弟子右手亮银刀锋随意一扬,一道沙刃就流畅的塑型飞出,显然对于割沙这招有些造诣。 “这位一定就是斩玄公子之后的赤沙城第一天才风云游了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主台之上,尚可兴称赞道。 “飞羽,风师侄入门三月的进度比你两年多前同期时还要快上半分,有机会你可得与他好好亲近。” 尚可兴还不忘提了一嘴自己的得意弟子。 “一阶对二阶,这般出色后辈,古门主也舍得让他真上擂台?” 铁衣门门主李成栋与古奇乃是多年故旧,直接对打着哈欠的古奇说笑道。 “臭小子喜欢赌斗,挨了打也得自己受着。” 古奇嘴里说的随便,但看到风云游轻易的闪开了袭来的割沙,脸上也还是显出了得意。 不过坐在他身边的古月此刻却是非常难挨。 作为贵宾,张射侯被安排与古奇李成栋等同排而坐,正与古月比邻。自开场以来,他就用自以为深邃的含情目光注视着身边的古大小姐,弄得她浑身汗毛竖立,整个人几乎要从另一边滑下椅子。 “爹爹,我想.....” “不,你不想。” 坐在古奇一旁的古月刚想找理由换个位子,就被其父无情否决。 第九十一章 腔调 帅千军刚刚突破二阶不到一年,乃是少数入门后就主修狂沙刀的弟子。在内门弟子中虽然不出挑,但也不是水货。 刚刚那记割沙,他稍有放水,将出招速度降低到了一阶巅峰的程度;看到风云游果然躲过,便自觉有了准绳,按照这个强度开始喂招。 足尖点地,帅千军身随刀进,向对手斜斩而去。他身形虽胖,此时游刃有余之下倒难得的有些飘然轻盈的味道,如同白象踮足于莲叶之上,给人一种反差感。 当然,这一刀,不出意外的空了。 “这是二阶的水准?” 观众席上有些心直口快的弟子已经出声了。 虽然二阶初与一阶巅峰只差了一道关口,但是只要是武者就清楚这其中的鸿沟有多么宽阔。 “嗯?” 古奇直起腰身,侧首瞥了一眼身边的好女儿,看到她脸上故作淡定的神色,当即明白知道是谁搞的鬼。不过此时外人众多,这位一直拿女儿没什么好办法的老父亲也没有其他动作。 擂台之上,失却一招,帅千军旋身再进,又是递出一记动作浮夸的横扫,追着对手的身子错过。此时的他,正在潜心思索如何让自己的失败显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没有注意到对面少年脸上变化的神色。 面对风云游的连续后退,帅千军双手拉起,打算以一招力劈华山结束自己帅气的三连斩。 就在此刻,风云游悍然反击。 用居后的左脚立掌扣地刹那止住退势,少年前手旋转反手持棍,后手发力,风拓棍便如游龙般闪电探出,精准的打在对方长刀的刀格之上。 只此一招,帅千军兵器当即脱手。 风拓棍一击建功后,去势由刚转柔,顺着余力就落压在对手毫无防备的侧颈之上。帅千军的侧颈被棍首六个冰冷无情的寒铁箍触碰,霎时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要害被拿,对决结果已然尘埃落定,两人的动作就此定格。 若说速度,风云游此时的动作最多也就在二阶初的水准,然而其节奏控制以及对进退之势的反转实在太过迅捷,让进入惯性思维的对手无力反应,以至于眨眼间落败。 “师兄,承让了!” 风云游收棍回身,恳切说道。 原本风云游还以为古月的所谓“操盘”不过是个玩笑,但经过这一场比斗,他当然知道对面的肥胖内门弟子确实经过了古月的“安排”。虽然他自一开始就对于这种“盘外招”并不赞同,但此时众目睽睽,对手却依然愿意放水做局,这个情他是承的。 快速的将其击败,也是风云游为帅千军的名声考虑——交手的招数越多,作弊放水的名头也会被做得越实。 “师弟身手当真了得,师兄输的无话可说。” 帅千军昂藏而立,于长风中利落的一甩头,把被战斗散乱的油腻刘海甩到了一边,然后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武者礼。 不得不说,虽然长得丑,帅师兄确实是很有腔调,风云游心道。 “堂堂内门弟子一招就没了,这是放水了?” 只能看出个热闹的向成武对身边面色苍白的邓和同不怀好意的揣测道。 “就算是作弊,这样装也有些用力过猛了吧?” “不,风云游最后的这一下爆发有些门道。” 邓和同正想附和,却被坐在身边的一位内门弟子打断。 此人眉目凌厉,深黑色的眼眸沉凝好似玄潭。 “风云游此人隐藏甚深,不能小视。” “谭师兄您也没有把握?”邓和同皱眉问道。 这位谭师兄闻言洒然一笑,伸手轻弹柳黄色的武服下摆,满是智珠在握的自信。 “恰恰相反,我已经将此人看穿了。” 与此同时,看台正中的李成栋也颔首夸赞道。 “这一棍,至少有二阶中的水准了;身形变换,火候拿捏,确实了得。这般天身神力,当真匪夷所思,若是修习我门中的铁衣决,想必定能练成先天‘铁衣身’。” 所谓铁衣决乃是铁衣门中类似于流沙劲的根本功法,其特异处是能够驱使真气于全身皮膜处形成强劲防御,据说在一阶內视境时,就能带来寻常鳞片甲的防御力——由于这种功法特点,铁衣门弟子作战往往出手就是以伤换伤之势,全然不顾防守。 所谓铁衣身则是铁衣决晋入先天之后的大成境界,号称“身铸铁山,八风不动”,乃是李成栋之父李成梁曾经达到的境界。 可惜,饶是这位李成梁能够裸衣接床弩,也抵不过谢经国一招无生狼爪,与古奇之父一同死在了赤沙西北的沙海之中。 听到好友以“铁衣身”来赞誉自家门下弟子,不论是古奇还是古河都非常受用,古月更是喜上眉梢,与有荣焉的模样。 “我观风云游刚刚的速度力量只有二阶初的层次,与他对决的狂沙门师弟一招被擒,是否不在状态?” 说话的是张射侯,出于多方面的原因,他是对于风云游所受的赞誉最不以为然的一位。 “张公子有所不知,刚刚风云游在顷刻间变招,先能用棍首精准的击中飞劈而下的长刀刀格,后又以兵器控制对手要害而不伤分毫,虽然速度上仅展现了二阶初的水准,但要如此举重若轻,必须有更胜一筹的修为。” 尚真人接口解释道。这其中的关窍并不复杂,只不过张射侯身负二阶中的修为,虽然有基本的判断力,却疏于实战。 几人正在说话间,左侧的擂台上也分出了胜负。 一位身着沙甲手持双手沙锤的弟子一锤将对手勉强拉起的沙墙打爆,然后重击在其交叠格挡的双臂上,在骨折声中把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眼看已无力动作的重伤弟子就要砸在垒石地面上,一股沙流却自擂台缝隙间涌起如泉,在千钧一发间将他托住。 在季考一开始,风云游还奇怪三个擂台上都没有安排裁判,此时看到这一幕,才明白缘由——在瞬息间远程驱沙控制局面,整个演武场中,想必也只有古奇一人能够做到。 “两条小臂都折了,右手严重些。不过伤骨断的比较齐整,易于恢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其余的就是些小伤与脱力,不碍事。” 程力夫伸手轻轻捏了捏被沙流送下来的弟子伤处,然后小心地将断肢扶正,上药后以夹板绷带暂时固定。 练武有成者,恢复能力均远超寻常百姓;莫说原本就是专注躯体的体修,即便是狂沙门中这些二阶弟子,恢复力也足有常人的十几二十倍,再是严重的骨伤,一般不到一个礼拜就又能生龙活虎。 这也是为何狂沙门能够让内门弟子按照季度进行完全实战化的考核,而不担心耽误了他们的修炼。 第九十二章 白菜与野猪 被逼到角落的弟子倒拄长刀,直插入擂台中灌满砂砾的缝隙;他一股脑儿催动体内剩下的所有真气,作最后一搏。 沙流浟浟,倒悬而起;呼吸之间,一人多高的沙刃在他的面前塑形完毕,带着刺耳的蜂鸣朝着逼来的对手激射而去。 然后,被其覆着凝砂的巨拳一击粉碎。 功亏一篑的弟子未有沮丧,却是露出了不出所料的释然表情。 “我认输了,多谢路师弟手下留情。” 力竭的弟子双手抱拳,向对面散去沙甲的路凌川行礼道。 季考原本就是展示修为的舞台,其首要是让弟子们实践苦修一季所得的进展,其次才是胜负;故而当弟子遇到修为明显高过自己的对手时,技穷后认输并不丢人。 “凌川虽然功体还未突破,但一身荒沙拳着实精进。” 看台之上,薛赤拍着大腿赞叹道。 “去年他才及冠,今年就能把聚沙成塔修到‘如身使臂,引而发半’的境界,比我当年可真是强太多啦!” 所谓‘如身使臂,引而发半’,通俗而言就是局部的巨像化。刚刚擂台之上路凌川身着二指厚的沙甲,仅有右臂上聚现出了沙巨像之铠,恰到好处地将对手全力打出的割沙击碎,正是这一境界的体现。 到了这一层次,既能灵活的使用聚沙成塔的威力,又能避免浪费真气。 “就你当年那憨样,门中伶俐些的弟子哪个不比你当时强?” 古奇听到大弟子的评价嗤笑着嘲讽道。 “不过单论天赋,路小子确实是门中翘楚了。” 古奇说着,还与坐在一旁的杜明俊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是阿游来之前啊爹爹,现在阿游才是门中天赋第一。” 听到身边的评价,古月当即出来矫正——看着身边人比花娇的古大小姐如此亲热的称呼着另一个男人,射侯公子可谓是心如刀绞、眼前发绿。 路凌川之后,恰好轮到黎承业上场。 面对实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对手,黎承业依然脸色冷峻,在以绝对力量碾压获胜之后也未见轻松神色,显然他对风云游鲁莽提出的赌斗,在这些时日中已经体现出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由于真气量有限且战斗经验薄弱,低阶武者对决往往无法持续很久。第一轮对决平均一场不过五六分钟,再加上诊治伤者清理擂台,十六轮下来正好用去一个多时辰。 “诸位,季考比试第一轮已结束,请移步。” 古河起身,打算引客人们前去大厅共用午宴。 “古师兄,我看各位同道今日都有子弟随身前来,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和我们同堂用饭不免拘谨难受,不如再另开一席如何?” 尚可兴起身对着古河说道。 “今日观礼,正好见到贵门后辈弟子人才济济、群英缤纷,飞羽、华月俱都心折。不如请师兄将路凌川、风云游两位师侄请来,正好增进下下一辈之间的交流?” 今日所到宾客中不乏年轻人,除去青云观的姜飞羽与其师妹王华月,李成栋还带来了其嫡女李铁心以及另两位弟子,外加其余一些小门小派的弟子,凑一桌完全足够。 “如此甚好啊叔父!” 听此一言,古月眼珠一转已有定计。 “年轻人聚会,我正好可以作陪,定不会怠慢了诸位客人。” 古河闻言自无不允,当即让一旁的甄英杰下去遣人安排。 听到自己心上人要舍了自己与那风云游共进午餐去,张射侯几乎就要豁出脸皮跟去。好在他最后时刻还是把持住了姿态,知道自己今日是代父出席,没有辱及家门闹出笑话。 狂沙门主殿偏厅之中,杂役进出如游鱼,很快一桌丰盛的酒菜就被摆上了桌。 圆桌之上,地位最高又是代表主人的古月自然居于上首,其余人等则按照资历地位排座。不出意外,十六岁的风云游敬陪末座。 江湖儿女没有什么年纪小不得饮酒的说法,开席后众人几杯酒互相敬下,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能够轻松的打败二阶的师兄,风师弟真的是刚入门三月吗?” 今年十七的王月华坐在风云游的左边,扑闪着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问道。 “是的。不过我生长于猎户之家,在深山中多年捕猎,故而搏杀经验却是不缺。” 风云游点头答道。 “十几岁就已经在深山中捕猎了吗?” 王月华虽然生理上长了风云游一岁,但心理上还是啥也不懂的小娘,加之出身富庶,最是爱幻想。她此刻一听“深山、捕猎、搏杀”几个字,配上风云游这副招惹姑娘的容貌,就不自觉的脑补出了一位青衫乌发的俊俏少年,手持长剑,与风息漫卷的嶙峋山石上刺杀猛虎的浪漫场面。 毕竟淤泥、烂叶、兽腥等等意向并不存在她文艺的脑海之中。 “师弟这么有本事,又生的好看,真是了不起!” 皮肤白皙大眼扑眨的少女双手捧心,糯糯的眼神好似黏在了风云游的脸上。 有这样一位样子娇美的小姑娘对着自己发花痴,若说风云游没点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作为生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接班人,活了四十多年的风云游看着如此单纯的王月华就像是看着一位还未涉世的小学生,心里实在是起不了什么别的意思。 于是,少年只能化身饿死鬼,埋头一顿猛吃。 不知是不是王月华自以为年长,风云游一顿好不做作的胡吃海喝,似乎让她更生怜意。 “师弟如今在赤沙城是孤身一人吗?家中亲人是否都还在山中……” 自看到青云观的师妹对着风云游一顿关心,大圆桌对面的古月心里就不太舒坦——倒算不上吃醋,反倒像是自家精心种植的小白菜遭到了外头野猪的惦记。 此刻眼看着王月华都要从本人关心到家庭背景上了,古月眉眼一蹙就要发声,却被一旁心中更堵的姜飞羽抢了先。 “风师弟,前些日子赤沙江湖上都传说你是斩玄公子之后的第一天才,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师兄敬你一杯!” 姜飞羽脸上笑意潺潺的举起酒杯,心中却是MMP不止;要知道原本在青云观中,容貌天资最为出众的他可是月华师妹眼中唯一的焦点。 外来的野猪还想拱我家的白菜,他想到。 风云游在酒席上虽然不主动交际,但身负移山之力的他对于他人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劝酒声中,两人同时拱手举杯,在饮尽杯中酒后亮出干净的杯底,引得一片叫好。 第九十三章 论道 烈酒入喉如同火流,一路沿着食道烧到胃肠,让姜飞羽原本稍有拘束的容色恣意起来。 “天下大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我辈所求武道者,以武入道也。” 姜飞羽三指擎托酒盏,微低着头,好似在入神的品味着瓷杯上绚丽的火彩。 “故于武有得者,必也于道有得。” 青云观中,由于练武之余还需修习诸子百家中道家老庄列的经文,故而谈玄论道蔚然成风。 以姜飞羽的博闻强识,稍作思辨归纳后,门内就再无人能与他在口舌上交锋。故而每次众人辩道,最后都会化为他一个人的舞台。 “风师弟,你乃天纵之资、习武奇才,对于天地大道定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不知今日可愿在诸位同道面前一展所得?” 待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口吐莲花、字字珠玑,姜飞羽心中想着,脸上也露出了自矜的笑容。 听到青云观姜师兄突然将矛头转向了自己,正闷头大吃的风云游心里是懵逼的。 “我自幼长于山村,村人皆不识字,更遑论经典;少时只得以天野作伴,引鸟兽为朋,如何识得大道。” 风云游猛嚼几口,将嘴里鲜美的羊羔肉吞咽下去,然后回道。 天野作伴,鸟兽为朋?听到这一句,王华月的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了另一番景象。 天作穹庐,山似栏杆;红叶胜火,染遍层林。落叶铺就的地毯上,一身朴素布袍的风师弟背靠巨木而歇,身边围满了毛茸白兔、彩羽鸣禽…… 少女桃腮飞霞、杏眼蒙雾,只是痴痴的望着身边风师弟的俊美侧颜,好似醉酒。 当然,她的脑补也没有大错,只是把那些兔鸟之类换成个嘿嘿傻笑的紫毛筋肉马猴就差不多了。 这没道理啊! 看到自家内定的娇娇师妹听到风云游自承浅薄后反而更加沦陷,姜飞羽心中大呼。 “风师弟不必谦让,在坐都是同辈,何必善财难舍?”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双目炯炯的朝风云游逼视而去,显然不愿放弃。 “好吧,既然师兄坚持。” 见到对方坚持,风云游也不想在酒席上与客人硬顶。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所谓正本清源者,就是要在根本上剖析问题。” 风云游取了手边的丝巾抹了抹嘴,略一思索就开口道。 “所以我想先问师兄,你所说的‘大道’具体是什么定义?” 大道的定义,这不是我在问你吗,你怎么把问题抛回给我?姜飞羽皱眉想到。 “我是想问,师兄所钻研描摹的道,是指天地运行的规律,创造世界的本源,控制法则的权限,还是在恒常之前的第一因?” 见到姜飞羽不明所以,风云游具体阐述道。 “我们要讨论一个概念,总需要先对其有一个精确的定义。” 规律、本源、权限、第一因…… 这些词在座之人字字都识得,连起来却一个也听不懂。不过,哪怕不懂意思,古月、李铁心等人也能感受到它们的“逼格”不一般。 从风师弟的谈吐见识来看,不像是刚刚入门的山野小子啊,英气十足的李铁心心中思索,难道现在狂沙门对于文化教育抓得这么紧了吗? 即便是谈玄小能手姜飞羽一下子也有些把握不到这些词的要旨——毕竟它们和他平时用的表述不是一个路子。 “上清有言,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道德至高至大、包罗万有,我们姑且妄言之,如何能够定义?” 引用了一句老子的内容,姜飞羽勉强把风云游的反问对付过去。 “既然无法定义,那还谈论作甚?说个乐子吗?” 风云游摇头轻笑,再次动筷夹了块清蒸鲈鱼肉,貌似想到此为止。 看到华月师妹对风云游小鸡啄米似地迷妹点头,姜飞羽暗叫不好。 “师弟所言差矣。 道者,无名无暗,无可索求,无形无象。我辈凡夫俗子难以得窥大道全貌,然而致虚守静之中,却可观道之微末。” 姜飞羽起身举起酒杯,将微稠的浆液倒入其中。 “上善若水,流往低处,处众人之所恶,岂非得道?我等揣摩大道,与细微处格物致理,也可受用无穷。” 姜飞羽样貌虽不及风云游出众,也当得起五官秀气的赞誉,此刻展袖倒酒,别有翩然出尘之风。 可惜,王华月此刻满脑子都是“秀色可餐”四字,除了帅哥其余一概不理,让他媚眼投给了瞎子看。 听到姜飞羽貌似极有深意的话语,风云游晒然一笑。 “师兄此言太过牵强附会。 天下万物,岂独有水下流?树上苹果,屋顶瓦盖,乃至粪坑里的屎尿,哪个不是往下落,它们都得道了?这难道不是大地元磁的力量吗?” 此世虽然科学落后,但武道强者本就能够抵抗元磁凌空虚度,故而对“元磁(重力)”已经有了基本的概念——这也是五阶元磁境的得名所在。 “若我们探寻大道,是为了明白蒸汽上升、苹果下落的道理,那就是在讨论天地运行的法则。对于自然法则,通过不断地实践、归纳、概括,就能够将其揭示的越来越准确精妙。 但若是硬要遮掩着冠上个大道的名称,抓着‘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之类的细枝末节不放,与鹦鹉学舌有何区别?” 前世作为一个理工男,风云游出于爱好倒也读了不少诸子百家的经典,虽然语句已不能背诵,但基本的思想却还有印象。 不论是儒家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入世,道家致虚守静、自然无为的出世,都有着完善的体系以及明确的要旨。但若像姜飞羽一般对核心主旨避而不谈,只为了空口白话的谈虚论玄,在他看来,反而是糟蹋了前人的精妙语句与悠远智慧。 酒席之上的古月、李铁心等人原本觉得“流水之道”很有深意,直到想到元磁之力,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人为给与的解读罢了。 听了风云游这一番话,姜飞羽颇有些应接不暇——他以往经历的论道,无非是双方以名人名言为武器来就虚论虚,对于“把道落地”,可谓是毫无经验。 “庄子云,人生有涯,而知无涯。风师弟所说的实践归纳还不是以有涯就无涯,如何能得究竟?” 噎了一会,姜师兄才靠着急智递回一句。 “武道之路无涯,我辈还不是攀登不倦?何况我生有涯,子子孙孙却无穷尽。我们人族想必异兽、蛮族的优势,最大处就在于传承造就的文明。辨明真理一代不行,就十代,十代不行,再等百代。” 少年停杯投箸,抬首说道,朝气蓬勃的音声中仿佛有山河轮转,万代更新。 “文明之火,永恒不灭;继往开来,便是究竟。” 第九十四章 神威 束发年纪的少年,话语之中却谈文明、话百代,本是很不知所谓的画面。可在此刻,由眼中燃火、语带峥嵘的风云游说来,却给在座诸位同辈一种旭日将升的感觉。 毕竟说话者,乃是当下公认的赤沙城第一天才。 这位众人中最为年少者,人生经历在坊间已经传遍——甫出山林,便废掉沙莫邪,压服血煞帮;入门三月,就横扫外门诸弟子,与内门前辈同台竞技。 言语原本轻薄无力,但受到说话者履历的加持,就能重于千钧。 “好个‘继往开来,便是究竟’,风师弟,这杯我敬你!” 扎着马尾的李铁心斟满酒盏,赞叹着举杯。 隔着酒桌的两人遥遥致意,一饮而尽。 一段插曲后,这场酒宴的下半程复归寻常;姜飞羽似乎被风云游的气势所摄,再没有出言起衅。 至于王华月,则依然不时偷瞄着身边的帅气师弟,沉浸在他刚才话语中“子子孙孙”所带来的的无穷联想里——风云对华月,多么般配啊,未来我们的儿女叫什么好呢? 很快,宾主尽欢之中,午宴完席。 ······分割线······ 未时(下午一点),狂沙门演武场。 日挂中天,遍洒金箭,把被冰风冻硬的黄沙晒得活泛起来。 早上的九十六人在四十八场对决后,有十二名胜者遭受了较为严重的伤势,只留下了三十六人能继续参与比试。 考虑到接下来还会有这种情况,古奇并未进行加试,直接让三十六人两两分组,进行共十八场淘汰赛。 “既然一轮就打一场,另外两个擂台就多余了。” 主座之上,须发斑白的古奇裹着大氅,远看着好似一位慵懒的老人。 说着,这位赤沙武胆伸手一挥,整个演武场中的荒沙霎时沸腾。 众人只见十数米高的澎湃沙浪自场地一端拔地而起,朝着另一侧汹涌席卷,在遇到第一座擂台时,如同受阻的湍流,绽出了朵朵旋涡,把组成擂台的条石块块拆解,然后沿着居中擂台的两侧朝后流去。 不过数十息光阴,两座花了数十名弟子一日时光的上百吨擂台,就化作了几百块青石,整齐的垒在了演武场的另一侧。 如此神威,纵使李成栋、尚可兴之流,也只得嘴中喃喃着不可思议四字。 沙潮归位,全场喑哑半晌,然后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俺的娘亲嘞,门主这把子力气,这可……” 周忠张着大嘴,惊叹得甚至忘了挠头。 “这可一天能耕多少亩地,抵得了多少头老黄牛啊?!” 与边上弟子一道,涨红着脸欢呼着“门主威武”的公子哥李思邈闻言,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赶忙推了室友一把。 “不会说话少说,门主能和老黄牛比吗?” 就在如此火热的氛围中,第二轮开赛。 正如古月此前的功课,风云游第二轮的对手是黎承业的好友谭庆生。 谭庆生今年二十三,入门五年,与黎承业乃是同届。虽然天赋平常,如今也有了二阶中的扎实修为,其主修的灼沙掌已练至大成。 “第二擂,风云游,谭庆生。” 随着古河的唱名,风云游再次提着风拓棍站上了擂台。 “风师弟,大小姐也曾找我说情,可惜我与承业乃是外门时的室友,这个面子却不能给她。” 谭庆生素手而立,对着风云游说道。 “师兄不必顾忌,只需全力出手即可。” 少年点头,清冷回应。 谭庆生见状却露出了看穿一切的笑容:“风师弟,我详细了解了你之前的对决,也观看了今早你与帅师弟的比试。你这一招在我这,没必要再使。” 啥招?风云游听得一头雾水。 “每次与人交手,你都用轻视挑衅以及隐藏实力的手段来激怒麻痹对手,然后突然出其不意,以超出对方预料的招式将其击败——因为你很清楚,你面对的对手,在综合实力上都要更胜于你。” 擂台之上,谭庆生朗声说道,让看台上的众人都清楚的听见了他的话音。 “从面对周师弟的割沙,到针对我的卷沙,以及上午击败帅师兄时突然显露的体术……” 邓和同细细品味谭庆生的判断,原本凝重的面色霎时释然,好似顿悟。 “不愧是师兄,原来如此……” 向成武亦点头附和。 听到看台上渐起的嘈杂,谭庆生微微牵起了嘴角。 “但是很遗憾,今日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看到风云游依然面无表情,他只当是对手故弄玄虚。 “我会在开场之后,以狮子搏兔的态势,用全部的实力将你直接压垮。” 感受到谭庆生的话语中的决心,看台上的莫询、钱雄飞等人都紧张起来,觉得形势有些严峻。 “看来,风师弟这一关要难过了。” 张射侯瞅着擂台上说话者自信的模样,顿时信了七分,此刻心情大好之下,故作担忧的向古月搭话。 “我之前观黎师兄实力非凡,不可能倒在这一轮。唉,我听闻风师弟在赌约中约定输了就要做三年杂役,如此天赋,真是可惜。” 射侯公子嘴里说着可惜,两个眸子里却是写了个喜字。 “就谭庆生那点水平想赢阿游,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风云游,古月难得的接了张射侯的话茬。 一个月前,她见身子骨强健的路凌川突然咳嗽不停,好似得了肺痨般几日都不见好,便要赶着他去看郎中,谁知这人却抵死不从;直到最后抵不过她,才透露原来是在对练之中被风云游全力一拳震伤了肺腑。 而且,是在沙巨像的形态之下。 据说,当时路凌川甚至来不及反应,巨像半面胸甲就被拳劲轰碎——简直就像没有防备下被另一尊沙巨像全力一击。 闻言,古月先是不信,直到后来风云游亲口承认,才如释重负。 连路凌川都只能勉强与风云游打个五五开,区区黎承业,她还担心个什么劲? 自那之后,古月就停下了“游说”,换成了一副等着看戏的心态。 “谭庆生要是听我的,还能落个体面,否则……” 思及此处,古月颇为得意,及至说到一半瞥见边上古奇“你给我等着”的眼神,才惊觉自己把作弊的事说漏了嘴,赶紧住嘴,正襟危坐起来。 第九十五章 热风地狱 擂台之上,两人对垒。 随着古河一声令下,战斗当即展开。 众人未见长身直立的谭庆生有什么动作,其身周沙风便霎时大盛,狂飙之势如同骑兵奔袭。 他以无招之境使出的正是灼沙掌中以出招速度与覆盖范围著称的第一式荒沙刮骨。 仅剩下的这座居中擂台差不多两米高,十数米见方,遭这荒沙一罩,居然被完全覆盖——这意味着风云游只能硬顶,而无法闪避。 稳扎稳打,以力破巧;这正是谭庆生本场作战的方针。 另一边,风云游见身前黄雾滚滚而来,单手将风拓棍一贯,就把棍身搠入垒石间的填砂中半尺,再右脚往长棍下端一踢,顷刻间扬起了大捧砂砾。 砂石遇风却未化散,反而在神足真气化生的流沙劲串联下形成了半球形的坚硬沙盾,把少年全身挡在其后。 虽然只是狂沙刀控沙能力的粗浅运用,但在年少的风云游使来,依然激起了看台上的声声惊呼。 下一瞬,沙风正面迎上了沙盾,如同海浪撞上礁石,溅起碎花无数。 刺耳的刮擦声中,昏黄的沙幕遮挡了看台上众人的视线;古月凝神望去,只见到在无数火星飞溅处,隐约有一道沙罩依然坚挺而立。 然而,只守不攻,取败之道。 这个道理,风云游自然明白。 双手横棍,少年凝聚大半真气,将身前砂砾再次柔化塑形,在原本浑圆的沙盾上“长出”了数十枚沙刺。 撤步蓄力,风云游猛然挥棍前扫,整个砂砾半球受到巨力冲击,霎时朝外侧爆散,在吹散了笼罩的荒沙之余,还露出了其后飞驰而出的沙矢暴雨。 时隔一月,这记卷沙的沙矢数量比面对邓和同那一次多了不止十倍。 “这小子,还真是有点聪明劲。” 主座上,原本瘫着的古奇难得坐正了身子,夸赞道。 “借助自身神力赋予沙矢动能,好让有限的真气尽量制造更多的沙矢。”古河轻抚须髯,颔首说道:“一击之内,既拆招又递招,确实巧思。” 看到风云游别出蹊径,邓和同苍白的脸色更显阴鸷——他心中明白,若是对上这一击,哪怕他有心里准备,也是接不下的。 不过,谭庆生终非邓和同能比。 “哼,有意思。” 以他为中心,数十步内,荒沙翻覆;此处所有动静,自然都在谭庆生的感知之中。 “看”到沙盾变成了刺猬,他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武者并指做刀,交叠胸前,便引得身下黄沙倒灌悬空,再一挥斩,化作了数与质都更胜对手的沙矢雨。 在看台上的弟子们眼中,黄雾刚被震散,映入眼帘的就是两边规模庞大的沙箭对轰。 虽然声势相差不大,但风云游的卷沙乃是取巧,撑死只能算是朝着大致方向攒射,不如谭庆生的“精确制导”。 故而,在初期的数十枚沙箭互相损毁后,招式使尽的风云游在旁人眼里当即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果然,风师弟就算贯通了手三阳经,终究只是一位一阶初,与谭师兄比对轰消耗,他不可能有机会。”张射侯看到这儿,只觉得心中大定。 “以风师弟天资,哪怕蹉跎三年也是等闲,倒是正好磨练下心性。” 张射侯摆着上位者姿态,浑身一副世家公子的温润风度,却不知已被身边的古月当做了一只咕呱乱叫的乌鸦。 不过,场间如此想的,自然不止张射侯一位。 “硬碰硬,师弟你还嫩了几年。” 看到数十沙矢朝门户大开的对手激射,谭庆生心中冷笑,沉身扎马后双手十指交叠握于胸前,开始为最后的终结技蓄势。 虽然不认为风云游能够撑过他这招全力出手的卷沙,但这场对决中他绝不会范任何轻敌的错误。 “这招卷沙看着气势磅礴,不过比之前有司老哥剿灭蛇潮的那一击,还是相差甚远。” 面对漫天箭雨,少年还有心思在心中比对。 “一阶內视境的真气量,终究还是太过单薄,刚刚短暂交手,神足真气居然就见底了。” 风云游思忖着,持着风拓棍的右臂舒展,就把第一枚朝脸射来的沙矢点爆。 旁人看来密集的攒射,在观天神眼的洞察力中,却是次序分明,处处疏漏。 少年双手并握于风拓棍正中,好似在使用奇门兵刃双头剑,手腕旋动,两侧的杖头居然格开了左右几乎同时到达的进攻。 “这种技艺……” 看到擂台上的十六岁少年轻松而精准的击落一道道连绵迫近的沙矢,张射侯已经笑不出来了。 “如此技艺,眼力、身法、力道缺一不可,可不是寻常二阶能够用出来的。”十八岁的李铁心虽然自己只有二阶初的修为,但眼光却是不差。 “身处无限杀机,胜似闲庭信步;我辈子弟,风师弟当执牛耳。” 看到擂台上几乎被舞成一团残影的风拓棍在半空轰出了一朵朵沙尘云,她出神的赞叹道。 一时间,主看台上无人出声。 ············ 谭庆生想到过风云游能破去他的卷沙——譬如连续的驴打滚——但他没想到是这种破法。 “风师弟,了不得啊。” 眼看对手就要腾出手来,谭庆生冷哼一声,驱使满地沙尘飘飞如雾。 这是灼沙掌专门用于阻碍视线隔开探查的第二式,飞沙走石。 “但是很遗憾,你没有机会了。” 谭庆生原本坚硬的声线被散布真气的沙岚偏折发散,变得缥缈失真,让风云游无法确定他的真实位置。 “风师弟,这一场,是师兄我胜了。” “灼沙掌第五式——热风地狱!” 话音未落,恢弘的龙卷沙暴须臾间拔地而起,不过瞬息光阴,就把擂台上的温度从冰点之下拉到了酷暑。 看台之上,众人只见整个十数米见方的擂台都被急速回旋的高温沙流覆盖,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在其正中,甚至能够看到代表高温的红热之色。 “这一招乃是灼沙掌的终极杀招,能够把苍翠的大树摧残成朽黑碳木,风云游避无可避之下,绝无幸理!” 邓和同单手握拳,神色振奋,只待门主施展神通,终止比赛。 第九十六章 譬如朝露 受热风地狱释放的高热影响,众人的视野晃动扭曲,再无法捕捉到擂台上两人的身影。 热风地狱此招全须全尾使出后温度足够达到二三百度,配合上高速回旋的砂石,能够轻松将常人身上所有的血肉剥离,只留下一副布满划痕的骨架。 “门主(爹爹)?” 古河深知灼沙掌这一杀招对于血肉之躯的破坏力,眼看风云游无法逃出影响范围,第一时间回头提醒兄长。 心焦的古月也站起身来,与叔父同时出声。 “稍安勿躁。” 古奇沉着回应,魁梧的上身自座椅上前倾,显示出其高度关注的姿态。 置身灼烧与切割的地狱之中,风云游几乎丧失了所有视野,耳际则被呼啸风声与砂石冲击他身躯的金铁铮鸣充斥。 每过一秒,风沙的力道都在增加,周遭的温度也持续升高;依靠着移山之力赋予的钢筋铁骨,风云游在耗尽所有神足真气之前,终于在擂台上找到了谭庆生的位置。 顶着全身各处的冲击与干扰,少年迈步如张弓,将手中长棍如投矛般掷出。 “胜负分矣。” 古奇靠回椅背,浅笑着说道;有满场黄沙作为眼睛的他,心中却有些纳闷风云游是如何确定对手的位置。 应和着他的断言,原本已成席卷之势的龙卷沙暴如同失去了维系自身的力量之源,在最后的嘶吼中耗尽了余力,然后悄然散去。 再次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临风而立的风云游以及他对面单膝跪地的谭庆生。 还有石面上布满划痕石屑的擂台。 少年的上衣已被之前的风沙刮的稀烂,露出了他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那毫无疤痕的健硕之躯看得王华月双颊通红,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风云游上前几步,拾起了横躺在地的风拓棍,俯身之际,却见到一滴鲜红血珠自他的脸颊垂落,在青石上溅作了几瓣。 原来,就在热风地狱被打断之前,强度不断攀升的风暴中终于有一道沙刃突破了他表皮的防御,留下了一道粗浅的伤口。 “谭师兄,自我入门来,你是第一个伤到我的。” 少年竖起拇指,轻轻刮去了脸上的血线。 “你的战术很有意思,这招热风地狱,也确实让我大开眼界。” 风云游语气平直的陈述道,好似再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看到少年慢步走到自己的身前,无法接受失败的谭庆生还要挣扎着起身还击,但锁骨被轰碎的痛楚,以及杀招被打断的真气倒冲,让他无法动作。 “可惜,你唯一的弱点,就是实力太弱了。” 说着,风云游起脚正蹬,将谭庆生踹得飞下了擂台。 “这一场胜者,外门,风云游。” 随着古河的宣布,全场霎时沸腾。 “风哥打得好!这一脚踹得真带劲!” 钱雄飞站到了位子上,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 “刚上场时装得跟孙武、张良似的,还不是被我风哥打爆!” 看到重伤的谭庆生被沙流托着送下了场,钱侯几人只觉得解气万分。 这小子是怎么赢的?看到身旁古月雀跃欢呼的样子,张射侯双手几乎就要把握着的椅子扶手捏碎。 “呵,风师弟这副身板,热风地狱都伤不得,真是让人惊叹。” 坐在古奇等人下方一排的甄英杰说道。 “说起来,他刚入门时,我还曾怀疑他是否有修炼外家炼体功夫。” 他这一句语气虽然正常,话音之外却意有所指。 “凭借天生体魄都能够有如此防御力,这般天资若是用在了铁衣决上……” 李成栋并未听出甄英杰的言外之意,此时他望向风云游的炽热眼光,更胜边上的少女华月。 “古世兄,我李成栋鄙陋之才,只能将家传武学练到天人交感之际,无法复现先祖倚之笑傲平沙郡的铁衣身,每每思及此处,莫不心如刀割。” 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李门主不知何时凑到了古奇身边,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中已噙着泪水。 “吾观世兄门下良材不可胜数,更有世兄如擎天一柱,傲立赤沙。一位区区外门弟子,于狂沙门满门菁华计,实在是不值一提。 故而老弟我有一不情之请,我想……” “别,老弟,你别想。” 还未等李成栋提出自己非分的要求,古奇就开口打断。 “我想世兄是否能够割爱,让风云游转录于我铁衣门门下,以继我祖宗绝学。” 铁衣决练出的脸皮毕竟瓷实,让李门主硬是厚颜把话说出口。 “呵呵,想得美,不可能。” ······分割线······ 戌时过半(晚八点),狂沙门外门弟子饭堂。 在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弟子早就用完晚饭,可今日却不同。 被数盏油灯照的通明的屋舍之内,两张长桌被并在一块,边上围坐着七男一女共八人,此刻推杯换盏聊得热络。 正是风云游、古月等人。 狂沙门内,本就允许弟子自己出钱置办酒席;今日大胜之后,在钱雄飞、侯飞白几个馋虫的拾掇下,众人便簇拥着风云游吃起了大户。 “诸位,为阿游今日酣畅淋漓的大胜,请满饮此杯!” 古月难得的穿着裙装,一只蹬着刺绣小蛮靴的秀足踏在木凳之上,举杯祝酒。 盛情之下自是无人推辞。 “你们今日是不知道,看到阿游的天赋,隔壁过来的李叔叔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腆着脸想要把阿游要到铁衣门去。” 烈酒入喉,古大小姐的面颊上飞起了两块酡红,在火光的映衬下,明艳非常。 “他也不想想,等我阿爹老了,阿游那不是妥妥的下任门主,谁要去他那个全是赤膊汉的无衣门?” 所谓无衣门,乃是狂沙门弟子对铁衣门的绰号——由于铁衣门弟子练武专注进攻疏于防守,极为费衣服,故而练功总是赤膊,由此得名。 几两酒下肚,旁边又没有外人,古月说话也放肆起来;但当她说到风云游是门主不二人选时,周围不论是莫询、钱侯二人,还是许大年、李思邈,居然都满是赞同。 风云游甚至能看到他们眼中对未来的灼灼期待。 然而身负神功二世为人,实际活了四十年不止的风云游却知道,他的未来,大概率不在这武道凋敝的西北边陲。 周围这些天资参差但终究泯然常人的人儿,也大概率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时光如水,大浪淘沙;如今出入同伍、终日不离的好友们,也不知能得几人不作过客。 看着酒杯中再次斟满的浆液,风云游好似看到了很多年以前,初中、高中、大学时无话不谈的好友。 但不论他怎么努力分辨,他们的面容都已模糊。 原来,我已记不得你们了,少年想到此,浅笑举杯,嗟尔满饮。 酒气香,夜色浓。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正譬如朝露;虽然转眼蒸腾,存在时却最是剔透。 第九十七章 战神凌云 雄鸡一唱,月落天光。 昨夜诸般声色,已如流水远去。 今日乃是季考的最后一日,离决出魁首,还需打上四轮——按照黎承业的实力,如果两人不提前碰面,风云游就须尽力打入决赛。 在第二轮比试中,三十六人中决出了十八位胜者,如同上一轮一样,也只有十四位能够继续参赛。 要在高强度的季考中披荆斩棘,不仅实力要足够,运气也很重要;若是在第一轮就遇上个宁愿输也要更你添一条伤疤的狠人,失之毫厘之下,最后的成绩可能就谬以千里。 今日首战,风云游的对手名叫史天钩。 “风师弟,今日之战,师兄不会留手。” 史天钩身材匀称,五官也很端正,此刻负手而立,倒也有些风范。 “可惜,师弟你遇到我,大小姐恐怕心中也很为难吧。” 他转首望向主看台上的古月,话音惆怅。 这是什么戏码?风云游心中纳闷,同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与古月的目光对视。 古大小姐看到风云游在比赛前专门朝自己望来,心头一热,当即热情地为他呐喊助威。 风云游见状微微一笑,回身却看见史天钩眼含深情,好似沉醉在了古月的音声容貌里。 “我入门时,于典礼上与大小姐对视,她当时温柔一笑,我就知道我在她心中是不同的。而这一次,谭师兄与帅师弟都曾被大小姐关照让你,她却独独没有寻我……” 史天钩浅笑着回头,双眼中的神情转为坚毅。 “虽然你是大小姐关怀的后辈,但今日她如此为我加油,我却非得赢你不可了。” 这位师兄人长得还行,脑子好像有些毛病,少年心道。 月前古月运作了几日后,从路凌川处得知了风云游的真正实力,自然没有继续,谁想到却被这位戏很多的师兄误会。 两人行礼后,相对摆开架势;只见史天钩右手一扬,就从地上拉起了一条沙子凝成的索鞭。 这招倒是新鲜,未曾见人用过,风云游扬了扬眉。 “师弟小心!” 史天钩口中沉喝,手中六米长的沙鞭已同时朝着风云游劈头打来。 鞭势虽疾,却逃不过观天神眼的追踪;少年双手持棍向上一格,就恰到好处的往鞭稍格去。 啪! 演武场上,只听得一声炸响,竟是那沙鞭突然长出一截,被长棍架住后绕过防御抽在了风云游的后背。 中了这击,风云游虽然皮肉未破,背上也是吃痛,刚刚新换上的上衣更是又被抽烂了一半。 “风师弟,我所修习的杀法名叫‘战神索枪’,乃是我家兄长所创。” 一击建功,史天钩傲然说道。 风云游闻言微微颔首,对对手的光明正大表示感谢。 史的长兄名叫史天剑,乃是狂沙门目前的七位三阶浑然境门人之一,这门依照天榜榜首“战神巴耶”的功法“战神录”命名的杀法,就是他的创作。 这门杀法能够将砂砾化作可刚可柔的鞭索,在控沙之上有着独到的创见,但由于对控制力要求极高,修习费事,相对威力而言性价比却是一般。 故而,除了受到“不可抗力影响”的史天钩,门中内外门弟子并没有第二人修习这门名头浮夸的杀法。 擂台之上,风云游对峙片刻,突然加速冲锋。 风云游刚刚启动,沙鞭便斜着抽到了身边,这次他吸取教训,风拓棍重手辟出,直接将沙鞭打爆。 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六七米,少年踏出三步,已经冲到了对手面前,双臂再展,长棍横扫如龙。 观摩了对手前两场比试的史天钩自然知道硬接不得。 只见他纵身一跃,翻到了风云游的头顶,身边黄沙起陆,被轰爆的鞭索再次复原。 “要来了,史师弟的表演!”看台之上,薛赤期待的说道。 先天之下,随意腾空,乃是大忌;看到对手的动作,风云游瞬间预判了其落点,回身就是斜斩。 但他身后却空无一人。 就在刚才,擂台上居然升起了一发沙弹,在史天钩升势将尽时正托在其足底,让他再次借力。 “凌云步!” 看到这招自己百练不会的步法,薛赤兴奋地猛拍大腿。 半空之中,史天钩借势旋身,手中沙鞭笔直电射,在流沙劲的催化下霎时铸成锐利长枪,居高临下的朝风云游锁骨刺来。 战局如斯演变,实在是超出了风云游的预料。 千钧一发间,少年勉强将小臂架到身前,然后被沙枪直接刺中。 枪尖入肉,势不可挡;若非被移山之力淬炼下更胜精钢的臂骨阻住,必能将小臂洞穿。 对比之下,灼沙掌发出的沙刃虽然也很锋利,但是质量不够。这一枪乃是史天钩用了全身旋转的质量直压而下,哪怕是一厘米厚的百锻钢也能捅穿——若是其他人,恐怕此刻连胳膊带身子都已被串在枪身上。 剧痛之下,风云游面色不变,右手拉回横劈而出,但对手一击既中,便又借着飞弹而起的两记沙踏,瞬息间抽身远去。 “每次看到史师弟将手中战神沙鞭与足下凌云沙踏配合到这般妙到巅毫的境界,我都想浮一大白!” 薛赤脱口赞道,浑然不觉背后撅着小嘴的小师妹刀子般的逼视。 凌云步,不是点沙步之类粗浅的轻身技巧,而是传武阁内所藏的正经杀法;其核心乃是通过特殊技巧完成“沙踏归还”的法门,让武者哪怕身处半空,也能借助朝自身射来的沙踏随意变向。 单论修习难度,凌云步远超含沙射影,与卷沙各有擅场——虽然不需要一次性塑形大量沙矢,但归还的“沙踏”不仅要落位精准,还需要完美的配合速度与形状,让武者不至于在借力时损伤足底。 “自入门来,史师弟便在战神索枪与凌云步上下了苦工,如今另辟蹊径,已然是内门中身法上的翘楚。” 想起了这位据说原本惫怠的师弟入门后这几年非凡的勤奋,薛赤不由感叹。 “单论速度与力量,他都不如风师弟,但通过凌云步和异形武器,却可以达到极限的敏捷与灵活,但这方面,在内门外门诸弟子中可称第一。” 创伤对手后的史天钩于空中倒旋翻身,双腿屈膝着地,手腕一抖就用沙鞭在空中打出了清脆爆鸣。 他一套动作流畅连贯,潇洒至极。 “嗯,有点意思。” 风云游微微活动左手,饶有兴致的说道——就在这几息间,他左小臂上的枪创已经被肌肉自动收紧愈合,不再有血流出。 至于伤口带来的疼痛,如同烈战中的调味,反而让少年的战意越发炽热。 第九十八章 破法 擂台之上,史天钩纵横跳跃,折返如飞,灵活好似鹰隼,竟然一时间占据了主动。 虽然双方在连续十数合的对攻中都没有让对方挂彩,但哪怕是如此,风云游干净利落的动作以及史天钩匪夷所思的身法已让观众们大饱眼福。 “真没想到,最后是史师兄压制住了这厮。” 看台之上邓和同颇为意外地感叹道。 “我记得近两年的季考里,史师兄好像从未进过第三轮,今儿这次已经是他历年来的最好成绩了。” “你们别看史师弟他前两年的季考成绩平平,他的天赋其实也只是稍逊路师弟,比起承业都不见得差了。” 边上肩胛被绷带固定的谭庆生说道——不过一夜,他下巴处被风云游踹出的伤痕已经结痂。 “史师弟总是一二轮就被淘汰无非是战神索枪与凌云步太过偏科;隅于擂台上的偏狭空间,但凡是遇到大规模覆盖性杀伤的杀法,他这一套都是赢不了的。” 谭庆生在椅背上半倚着身子,望向交战双方的目光平静无波——昨天季考比试他虽然惨败给了风云游,但是既然技不如人,赛后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愤恨的。 “除了灼热沙风、卷沙之类的招数,遇到浑身甲胄、以力压人的沙巨像,他也毫无办法。” 几人交流中,风史二人又已换了数招。 又一次轰散卷来的沙鞭之后,风云游没有再度进逼,让略微气竭的史天钩拉开距离从容回气。 “师弟,你这是作何?” 史天钩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 “我虽然想用此次季考优异的表现回报大小姐的青眼,但也绝不需要师弟你故意留手。” “何况,你与黎师兄还有赌约,请断然不要如此。” 他这声倒是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让看台仅有的能够听到两人对话的古奇脸色霎时凝重了起来。 这位赤沙武胆坐直身子,偷偷瞥了身边的女儿一眼,眼中满是提防自家白菜被山上野猪拱走的警惕神色。 “史师兄,你对古月可能有些误会……” 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外加单相思造就的美梦,风云游原本不愿去拆穿,但是依古月的脾性,要是待会史天钩真的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些出格的事,后果恐怕画美不看。 少年虽然说得委婉,但史天钩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呵,风师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这般心思,你可比大小姐还小三岁。” 然而,戏特别多的史师兄又歪到了另一个方向。 “也是,大小姐毕竟如此耀眼,门中数百弟子心系于她的说一半可能都少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里分个高下吧。” 史天钩轻轻颔首,一副我与你公平竞争、但你毫无胜算的表情。 微一蓄势,他再次朝风云游冲锋,利用接连而起的两座沙踏,避开了扫来的重棍,登临对手的上空。 在擂台上约莫六七米的高处,史天钩身子倒悬,将手中沙鞭劈做一个半月,朝对手后腰抽去。 正如之前的应对,少年一棍轰散了来袭的鞭索,然后单手作刀虚劈,递出一记沙刃。 “浪费真气。” 史天钩淡然说道,流沙劲催动,正准备借助沙踏闪避,却见到风云游起脚踢在风拓棍的棍尾。 这一脚,让他耸然心惊。 只见被瞬间加速的长棍打旋横飞而出,后发先至,正将升至半空的沙踏击散。 失去凌云的基础,身处半空的史天钩无力闪避,只得勉强把沙索化作枪身,横档在射来的沙刃之前。 飞刃遭到阻拦,中段虽然崩毁,但两端的刃尾却按着惯性在他的右肩和左腰侧留下了两个伤口。 “这怎么可能?” 翻身落地后踉跄不已的史天钩勉强站稳,难以置信地问道。 “史师兄,我刚刚并非留手,而是已经看穿了你的步法。” 少年此时负棍在背,朗声说道,并未追击。 “你说什么?” 史天钩当然见识了此前风云游拦下谭庆生沙矢雨的那一番惊人表演,但凌云步的沙踏不仅突然性与速度都比卷沙的沙矢更快,而且由于航程很短,留给拦截的窗口期更是极小,几乎不可能被同等修为的武者破去。 得意的身法被破,史天钩心中大乱,但脸上风云变幻后,还是强行压下杂念再度出手。 风师弟一定是走运押中了一次,然后以言语乱我心神,他勉强自我安慰道。 然而,史天钩召还的沙踏,再次被风云游踢出的沙矢击散。 眼中带着最后的希冀,落地后的他第三次尝试,但结果毫无变化。 “这小子居然能用这种方式破去凌云步,娘的,这比赛看得还真有点带劲。” 古奇将前倾的身子靠回椅背,饶有兴致地挠了挠脸皮。 “我本来还以为这两人要耗到一方力竭为止。” 听到兄长在客人面前脱口就是一句脏话,古河面露不悦,不过心中也为风云游的操作震惊不已。 “开玩笑,阿游他可是天才啊!” 主看台上,作为少数几位看不出门道看热闹的主,古月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我的好侄女,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不然凌云步就进不了传武阁了。” 杜明俊嘴角噙笑,难得开口。 “风小子这是在自己动作之余,还预测到了对手下一步的动向,并且精准的计算出其召还沙踏的时间和位置,才能将其拦截。” 听到杜长老的解说,周围自觉看明白了的人都颔首赞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风云游撑死就是能够做到预估史天钩召还沙踏的大概方向,其余全靠观天神眼的惊人动态视力解决。 “鏖战之中,还能有如此心力,风小子倒是个天生适合搏杀的料子。” 说完风云游,杜明俊又开始嫌弃起了史天钩。 “天剑的这位弟弟本来资质倒也不差,只是一门心思就知道钻研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练了四年武,还是不懂功体才是根本的道理。技巧练得再好,遇到境界更高的,都是白瞎。” 对于他的观点,场间倒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但也无人当众出言反驳。 在倚为核心的身法被破去后,史天钩再无力在风云游面前挣扎,不出三合就被风云游逼到擂台角落,最后被七十斤的风拓棍架上了肩膀。 “史天钩对风云游,风云游胜!” 随着古河的宣布,两人再次相对行礼,然后步下擂台。 第九十九章 虾仁猪心 这一场有些拖延的对决后,均有受伤的两人都需要到看台下的程力夫处接受简单的敷药包扎。 “风师弟,你前臂背面的肌肉束中心有个撕裂口,虽然创口不宽,但是对于左手腕的屈伸还是会有些影响。” 由于风云游晋级,程力夫率先为他检查了创口,敷上特效创伤药,然后打好绷带。 以风云游更胜同侪五倍以上的恢复力,这种伤势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就能痊愈,可惜季考剩下的比赛都要在今日结束,无法给他充足的时间。 “史师弟,你主要就是两处切割伤,好在入肉不深,没有伤到骨头。” 相比风云游,史天钩没有那么强的肌肉自愈能力,就在刚刚那一小会,已经有了些失血症状,两片嘴唇毫无血色。 正在风云游率先完成处理走上看台的时候,斜上方传来了一道清脆如铃的少女声线。 “阿游,你刚刚赢得真漂亮!” 少年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古月灿烂的笑颜。 少女身穿明黄色的裙装,袖口饰着翠色的刺绣,倚着上层看台的护栏,探出了半个身子——在昨日安稳地坐了一整日后,今天她终于故态复萌,哪怕当着诸位贵客的面,也做回了自己。 “你别说,刚刚你那个对手虽然看着眼生,实力倒还真是不错,看着花里胡哨的,居然能伤到你。” 之前的季考,古月一般只会看十六强以及之后的比赛,故而史天钩在狂沙门弟子间独树一帜的战斗体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听到古月的话,知道史天钩同志就在看台下不远处处理伤势的风云游赶紧想给古月示意。 但一切还是太迟了。 不用转身,少年就感到背后的楼梯上升起了一股绝望死气;幽幽怨怨的脚步声中,上好了绷带的史天钩走上了楼梯,站在了风云游的身边。 在背后说人闲话的时候遇到了正主,饶是在门中弟子面前如同混世魔王般的古月,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啊,哈,阿月,这位内门师兄名叫史天钩……” 风云游本想说两句缓和下气氛,但是看到史师兄死灰般的面色,以及眉眼中的千种情绪、万般哀愁,这张着的嘴却再也接不下话。 “史师兄你好哈,第一次认识,真是幸会……” 看到对方面色阴沉,古月以为是因为自己谈及胜负,赶紧出言补救;谁知这句“第一次认识”一出口,史师兄好似被一剑插在膝盖,简直就要站立不稳。 这个世界为何对我如此恶意? 望着凭栏少女花朵般的笑靥,史天钩嗫嚅着嘴唇,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 “大小姐,我叫史天钩,幸会……” 一句自我介绍说完,他仿佛用尽了数年来积攒的所有力气,踉踉跄跄地奔行回了自己的座位。 苦情人仰天瘫倒,只觉得人生一片虚无。 “唉,史师弟,你哭啥?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吗,人生处处都是新的开始啊!” “师弟,你这次已经够出风头了,没必要啊。” “师兄,我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的胜负心居然如此强,真不愧是师弟我欣赏的男人!” 被热情的兄贵们围着安慰的史天钩,眼角的翔流得更畅快了。 ······分割线······ “大梁五十五年年,狂沙门冬季考第三轮到此结束。” 主看台上古河朗声说道,真气灌注下的浑厚嗓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本轮比试不过半个时辰出头就已结束,决出了本次的七强。 “晋级者共七人,分别是黎承业、汤宜修、司修然、林和通、路凌川、朱文康、风云游。” 这几人中,前六位可以说都是季考开始前公认的种子选手——其中黎承业、司修然、路凌川三人乃是内门近百弟子中仅有的三位二阶巅峰接近突破的“准入室”,而汤宜修、林和通、朱文康三人则俱是二阶高段。 故而,风云游的名字与他们同列,就更让人意外与震惊。 “唉,我现在真的是做梦一样,谁能想到风哥扛着棍子真的就打进了八强?” 钱雄飞对着边上的弟兄们感慨着。 “睡我隔壁床的哥们学了三个月的武就拳打脚踢地把师兄们干翻马下,唉,这样讲起来,感觉我也挺牛的。” “也不知道入门考时候的那个阴阳怪气的周琦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因为刚刚宣布的名单,观众席上喧哗大盛,然后又被古河用一阵轻咳压了下去。 “根据门主与长老的商议,在第四轮中,将会有一个轮空名额,由七人抽签决定。现在请七位弟子上前来中台抽签。” 对于这个决定,场间到没有什么争议——每次季考由于人数不规则,古奇常常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抽签只是其中最正常的一种。 不多时,七人就汇聚在古奇面前。 “抽签这种事,不用老夫教吧?” 古奇随意说道,并未起身,只是右手随意一招,就自看台之下吸来一缕沙流,在他手中化作了七支沙签。 “这七支签里头有一只背后写了轮空二字,谁抽到谁就直接进入第五轮。” 古奇伸手一抛,七支沙签就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漂浮到了空中,背对七人列作一排。 当然,除去要抽签的七人,古奇以及在他身边落座的古月、李成栋、张射侯等人也是能看见沙签分布的。 “你们七人就按照年纪大小排序,年纪小的先抽,没问题吧?” 古奇说完,就看见边上的古月似乎有话要说,赶忙眼睛一瞪——他却是以为自家女儿想要给风云游报信。 “风小子你年纪最小,你先选吧。” 风云游虽然从不畏战,也敢于承担后果,但是能够为自己的决胜增加优势时,他也不会迂腐。 当即,少年就暗运神足真气,打开了观天神眼。 “我就选左边数第三支吧。” 顶着张射侯和李成栋两人古怪的眼神,风云游准确的挑中了那只写着“伦空”二字的签。 倒不是他不想选写着“轮空”的,只是其余六支签上都光滑无字。 原来,刚刚古月是看到自家老爹写了个错别字,想提醒他修改——众目睽睽下给风云游作弊,她还没这般没心没肺。 “嗯,果然是有运气的小子,你挑中的这支就是轮空。” 古奇说道,悬浮半空的七支沙签旋转半圈,将背面展示在七人面前,果然只有第三支背后有字。 伦空。 当然,七位弟子都是受过严格训练,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绝对不会在这里笑场。 说来也怪,古奇似乎毫不意外风云游一矢中的,反而好似确认了什么般点了点头。 第一百章 勾搭 “第四轮,风云游轮空;其余六人,黎承业对汤宜修,司修然对林和通,路凌川对朱文康。” 随着对战表下来,除去风云游之外的六人都各自散去准备——不过,这一轮的三战,都是二阶巅峰对二阶高,在众人眼里悬念并不大。 这也是狂沙门内季考的惯例,习武之人最看重的还是硬实力,强行通过赛程让弱者的位置骑到强者的头上,是门中高层与弟子都不愿意看到的。 主看台上有古奇在旁,风云游也不好和古月搭话,见众人走开,便也打算回到钱雄飞、莫询等人所在处,可是他正准备走,却被李成栋喊住。 “风师侄,我是铁衣门门主李成栋,我托大喊你声阿游你不介意吧?” 风云游转过头去,便见到这位初次见面的李门主腆着张大脸,包着络腮胡的面孔上挂着让人腻歪的甜笑。 “阿游啊,没来狂沙门时,你的大名在我这就是如雷贯耳了。看了你这三场比试,唉,这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你这天资才情,当真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又叹又佩啊!” 这般直白去雕饰的吹捧,一股脑儿的涌来,差点没让少年窒息。 “多谢李门主,您真是谬赞了,小子我真是当不起!” 风云游闻言只觉得面皮一紧,赶紧谦虚一波。 不愧是修铁衣决的,这种力度的套近乎让脸皮超过板甲的他都有些吃不消。 “唉,当得起,当得起!” 李成栋起身走上前来,拉起风云游的手轻拍两下,那股奇怪的亲热劲,让少年不寒而栗。 此刻的场面,让风云游不由得想起了此前古月对他说的什么“无衣门里演武场上都是些汗流浃背的赤膊男”之类的八卦。 “李门主,小子手上有伤,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准备接下来的比试了。” 尴尬的气氛之中,风云游不动声色的抽回手。 “当然,当然。阿游啊,之前我和古世兄谈起我铁衣门的凋敝近况,他也是唏嘘不已,说愿意为我门中复兴助一臂之力,让我甚是感动。” 不管古奇就瘫在几米外的座椅上,李成栋睁着眼说起了瞎话。 “依阿游你如此出众的身体天赋,以伯伯我的浅见,修习流沙劲其实不是那么合适,反而与我门中的铁衣决万分般配,所以你看看要不要考虑下转入我铁衣门,嘿嘿嘿。” 风云游看着眼前身形神似筋肉马猴风悟空的黑毛壮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个视频,里面有个叫华农的村霸就是如此诱骗自家的小猪。 “感谢李门主的青眼,然而我已入了狂沙门,在典礼上许过誓言,自然就不能转投他处。” 刚刚在昨日见识过古奇的神威,风云游哪里敢在这造次——他的神眼分明看见前排背对自己的古河也是支着耳朵留意着此处。 “唉,我们习武之人怎么能如此迂腐!” 李成栋闻言,大手一挥,故作豪迈。 “我辈攀登武道泽路而行,第一要看历史的进程,第二也要照顾个人的意愿嘛!狂沙门的两位古世兄都是通情达理之辈,这些肯定都能商量的。 我可以给你许诺,只要你来我们铁衣门,那直接就是入室弟子,我的亲传好吧。功法杀法什么的全都安排,你看你最爱用棍,我们铁衣门招牌杀法‘破天棍法’就是棍招,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作为天人交感境界的高手,李成栋似乎感受到了场间的风沙有些狂躁,原本正盛的兴致被泼了盆冷水——而他的女儿李铁心,已经臊得满脸通红。 在他人门中忽悠其天才弟子转投自家,这种犯忌讳的蠢事也只有类似古门主和爹爹这种人才干得出来,李铁心想到。 “对哈,今儿你还要比试,我就说到这哈;阿游你回去好好考虑,伯伯私下和你说,我们家铁心对你也是钦慕已久啊哈哈哈……” 在风沙的狂躁转变为杀意之前,李成栋悬崖勒马,最后还不忘卖了一波女儿,引来了背后李铁心的侧目而视。 ······分割线······ 擂台之上,巨大的轰鸣接连奏响,席卷整个演武场。 这是第四轮的首战。 此刻,黎承业与汤宜修尽皆运起聚沙成塔,化作了一高一矮两个沙巨人,打起了纯肉搏战。 这你一拳我一拳的,搞得像回合制游戏似的,坐在看台上的风云游,看得有些昏昏欲睡,心中吐槽道。 不过,在他身边,没见过世面的钱、侯等外门弟子,倒是一个个被“巨大化作战”带来的强烈冲击搞得热血沸腾,纷纷大呼过瘾。 显然,作为甄英杰在内门中的首席狗腿,汤宜修与黎承业在赛前就有了默契。他们此时选择的沙巨像拼拳的比斗方式,看着惊心动魄威力巨大,实际上却最是安全。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和两人对着大海依次出招,比谁先竭尽真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打了几分钟后,汤宜修的真气率先告捷。只见黎承业一拳将对方的沙巨像轰散,然后借势空翻后退的汤宜修就拱手认负。 接下来,自然是两人互相吹捧的和谐戏码。 之后,司修然与路凌川也如众人预料地先后战胜了对手——这两场相对而言要更加激烈,获胜的二人也受了些轻伤。 “第五轮,黎承业对司修然,路凌川对风云游。” 随着古河宣布对阵,黎承业不由的拧紧了眉头——这对他而言却是最差的局面。 路凌川作为现在大小姐手下的头号“马仔”,与风云游铁定是穿一条裤子,而司修然作为三位二阶巅峰中狂沙刀修习的最为精深者,可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若说以往,黎承业对上司、路二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过司修然显然也知道黎承业与风云游有着押注极大的赌斗,不愿意把这位师兄弟往死里得罪,最后放了些水,在对手付出了些许小伤之后,就卖了个破绽投子认负。 这让司修然难得的从心高气傲的黎承业眼里,看到了感激的神色。 第一百零一章 决战 整个午后,进行的最后两轮比试总共只有三场,随着司修然退场之后,只剩下路凌川与风云游的半决赛以及最后的决赛。 正当诸弟子期待着擂台上的路风二人同室操戈之时,路凌川却宣布自己弃权认负。 此举可谓冒狂沙门之大不韪,闻言,全场哗然。 “路凌川,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在做什么!” 古河提醒道,相比于比试中心照不宣的放水,路凌川的操作激烈许多,很容易引起门内的公议。 “自风师弟入门后,我就是他的授课师兄,虽然相处未久,但我于他亦师亦友,情谊却是甚笃。” 众人本以为他会找些什么身体不适之类的牵强理由,没想到他却直接把一切摆上了台面。 “单纯比试也就罢了,但众人皆知,此次季考他与黎师兄有赌约立下,若是因为我的缘故逼得他去做了三年杂役,试问我以后在他面前如何自处?” 他这一番话避重就轻,只字未提季考比试的规矩,只是在情义二字上下了功夫,效果却是很好。 看台之上,群情渐止,不少人还点头表示认可。 “何况黎师兄入门五年,却以三年练武的黄金光阴为注与入门三月的风师弟比斗,在我看来本就有欠公平。” 路凌川不顾台下黎承业难看的脸色说道,引得许多弟子大声叫好。 “我观黎师兄刚刚右腿被司师兄击伤,正好风师弟左臂也被史师弟刺穿。故我弃权,正好让他们二人在最公平的状况下交手。 毕竟以大欺小本就不合情理,若是在身体状况等方面还让风师弟吃亏,这赌斗也太过让人不齿。” 路凌川这一顿连消带打,几乎让众人忘了此刻是狂沙门季考,反而是黎承业与风云游的单挑,就连向成武、邓合同等人也不自觉地觉得他说的有理。 “行了,不用叽歪了,弃权就弃权吧,直接打决赛就行。” 主看台上,古奇听得不耐直接做了决定,虽然声量不高,却好似在在座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既然不想打,路小子你就赶紧下台去。而且最后一场了,地方就搞宽敞些吧。” 古奇说道,伸手一拂,整个演武场的积沙再次暴动,釜底抽薪般的将风云游身下的擂台层层挪移消减。 及至沙流再次平静,一步未动的风云游已然立身于平整的沙地之上,至于原本处于他脚下的青石,都已被移至演武场的边角。 整个过程自开始到结束,除了耳边的砂砾流转之声,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震荡。 古奇老头的生机明明已接近油尽灯枯,如何还能有如此威势?张射侯心头震惊非常。 这两日,他多次暗运法门感应,只觉得这位一直倚坐在高椅内的魁梧武者看似如日中天,实际上却是天人五衰,如同腐朽的大树,随时都可能倾颓倒地。 但单论其举手投足间搅动风云的气势,还要更胜多年前与张鹤卿交手时。 场地既备,台上台下风黎二人遥遥对望,正是剑拔弩张。 日头微偏,北风萧飒,风云游拄棍在地虎踞中堂,静待对手就位。 “风师弟,观你一路纵横捭阖,说心里话,师兄我是佩服的。” 作为倚荒沙拳为肱股的武者,黎承业一如往常,双手空空的在少年对面站定。 满场黄沙,就是他最好的兵器。 “若是早知今日,师兄我断不会做这众矢之的,拦你去路。” 黎承业低声说道,语气唏嘘而又恳切。 “世事因缘造化,今日一战后,还须请师弟你暂歇三年,师兄定会想法补偿。” 他语气恭谦,但语意背后,却是非凡的自信——这一战,黎承业笃定风云游没有一丝机会。 “好个因缘造化。” 风云游哂笑一声,长棍一振,直指对手。 “且看今日是你自食因果,还是我蹉跎造化。” 长笑声中,战意喷薄。 “大梁五十五年,狂沙门冬季考,决赛,黎承业对风云游,开始!” 古河刚劲有力的报幕声中,黎承业驱沙铸甲,进入战备状态。 “师弟,小心了!” 黎承业双手虚握,便凝聚起了一把丈许长的长戟,戟面迎光一展,闪亮好似黄铜。 极静之中,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进身,诸多外门弟子只觉残影一闪,就听得戟棍交击的金铁之声响彻全场。 黎承业手腕旋动,运戟如枪,破风直刺,于毫厘间再次被对手横棍挂开。 与风拓棍两次正面交锋,沙戟的锋刃上虽然裂纹密布,却依然没有崩毁——这却是风云游第一次遇上练到如此地步的披沙拣金。 单论对荒沙拳的造诣,分心多能的路凌川恐怕不如黎承业多矣,少年心道。 “喝啊!” 旋身似舞,转戟如轮;黎承业吐气开声,戟刃斜劈而下,第三次和风拓棍正面交锋。 刺耳的刮擦声中,长戟的斧面终于吃不住力,碎烂了大半。 兵器相抵,风云游于角力间瞥见戟面上沙流蜿蜒,朝着棍首锁拿而来,赶忙抽身后退。 这一退正合黎承业心意。 “哪里走?” 爆喝之中,黎承业追身而上,手中长戟居然迎风便长,吸附沙流化作了一把米余见方的夸张巨锤。 于两人一进一退之间,黎承业旋身两度,好似稚童挥舞大锤,依着惯性就朝对手压去。 锤影当头,如同山岳倾倒,风云游自不愿硬接,然而正要闪避时,身形却是一滞——原来不知何时,他的双脚已经被沙地上升起的触手束缚。 时机一误,再避不得。 电光石火间,少年勉强横棍如盾,就被沙锤撞中。 轰! 炽烈轰鸣瞬间炸响,如同洪钟大吕,震得狂沙门大半屋舍上的积雪簌簌而下。 受此重击,风云游好似被人踢中的小石子,翻滚飞出二十米,立身落地后踉跄退出丈许才终于止住退势。 绕是以他钢筋铁骨,此刻也是双臂酸麻虎口吃痛,而风拓棍上细密缠实的老藤,也被炸断了一片。 还好风拓木质地实在坚韧,让风云游没有受到更重的伤势。 第一百零二章 胜败之机 “风师弟,我狂沙门功法博大精深,变化无穷,非浸淫沉淀多年无法得其精髓。” 拄戟于地,黎承业散去体积超过自身的沙锤。 “你若以为凭借自身天赋就能简单压过内外门数百弟子的旷日苦修,那真是痴人说梦。” 他朗声说出的这句话,却是让看台上的众多天赋平平的弟子产生了共鸣——数年乃至毕生的苦修,不及他人一朝顿悟,这是怎样的无力与残酷? 不过,古奇闻言却只是嗤笑不止。 “黎承业,我敬你是前辈师兄,没想到竟做此狺狺败犬之言。” 演武场正中,风云游展棍如翼,讥诮道。 “胜人者力,自胜者强。若是真强者,就只管几十年如一日的探索前路,九死而无悔,哪还整日患得患失,自怨自艾?!” “立身沙场,还是省点口舌,凭借拳头说话吧!” 话音未落,少年复又冲锋,面对对手迎来的戟尖,他以灵巧的转身避过,接以一式横扫千军。 这一棍,被平地升起的沙墙挡住。 击碎了第一重阻拦之后,风云游便见得黎承业飞退的身影前再次升起两道沙墙。 “哈!” 几番角力,风云游全身的气血已然活化沸腾,炽烈战意下,他挟棍沉肩,居然一举撞碎了两道可比厚实甲胄的屏障。 如斯悍勇,让看台上的诸多弟子都生出了此子不能力敌的念头。 三重防御,弹指即过;沙流缱绻,迟滞不得。风云游风驰电掣间,气势达到了顶点。 止住其去势的,是黎承业高举过顶,直如桌面大小的凝砂巨斧。 速度与质量,于斯碰撞。 冲击之下,无数黄沙翻涌成澜,如同海浪般朝四面飞散。 但比它们更快的,是倒飞而回的风云游。 “于荒沙拳一道,承业可执内门牛耳。” 惜字如金的杜明骏难得开口称赞道。 就在刚刚,黎承业利用风云游失去视野的时刻,于地面吸附无数沙流,将自身自腰部以下焊铸在了大地之上,以此在对抗上占得上风。 但与风拓棍对悍之后,他浑身的沙甲也霎时密布裂纹,特别是下半身的沙砾“基座”上,更有无数沙块斑驳脱落。 半空之中,风云游调整身形,双足落地如犁,竟在地上拉出了两条数米长的深痕。 “痛快!” 再次遭到击退,少年不仅不见颓丧,反而越发神采飞扬。 自出山以来,风云游头一次在实战之中将全身劲力逼至极限,一时间落针可闻的演武场中,众人都能感知到他体内汹涌澎湃的蛮荒之力。 心脏汞动如鼙鼓雷鸣,血液奔流似大河长江。 此刻,以望向风云游的目光炽热论,李成栋已经超过了此前的冠军王华月。 沙场之中,黎承业只见对手身形一闪,劈山断岳的长棍便已当头而至。 戟化铡刀,他依仗沙甲助力,再次将风云游顶飞。 两人一动一静,如此交锋数合,把原本平整的场地打的一片糜烂,虽然久攻不下,少年却越战越勇,浑身耐力仿佛取用不尽。 “黎承业,这般强度我能打上一天,但你的真气又能支持多久?” 再次被斧枪劈飞的风云游双手拄棍稳住身形道。 虽然少年的语气嘲讽,但微微气喘的黎承业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风师弟,我倒真没想到你居然能逼我使出全力。” 黎承业长出一口浊气,手中斧枪随风而散。 “你之天分,我认可了,但你行事狂悖桀骜,却还须磨炼。” 说话之间,大量沙流已经攀附至其脖颈。 “今日一战,就让师兄我做你的磨刀石,让你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片刻后,他已化身为一位身高近四米左手持塔盾,右手执关刀的铠甲巨像。 双膝微屈,巨像将自己抛入空中,如陨石般朝着风云游压杀而去。 体重以吨计的庞然大物舍身一击,声势远超之前两人的对轰。 巨像坠地,沙浪翻覆,将提前后撤的风云游的视野全部遮蔽。趁着混乱,少年正欲上步近身,就见到森然刀尖平分沙幕,朝着自己上撩斩来。 千钧一发间,风云游足腕发力,猛然翻身前跃,身虽得免,衣袍下摆却被切断。 “风师弟败机已现。” 看台上甄英杰轻声说道,嘴角已现出笑意——敌强我弱之下被逼腾空,风险不言而喻。 此刻,风云游凭借脑后呜咽的凌乱风息,不必开眼,便知道是沙巨像使出了盾击。 “着!” 鏖战半场终得良机,黎承业大喝之中已尽全力。 眼看巨盾拍来,风云游身下的地面上却突然弹起一团沙弹,正垫在他的足下。 “马踏飞燕,平步凌云——这是凌云步?” 于众人不可思议的喃喃声中,少年脱身囹圄。 二次腾空后,风云游已置身于沙巨像头顶,他以一个复刻自史天钩的姿势旋身甩棍如鞭,霹雳般炸在沙巨人的后脑。 仅此一击,沙巨像的头颅崩毁大半,连带其内的黎承业也在震荡之下暂时失去了平衡感。 风云游借势加速落地,于巨像背后再施辣手,重棍抽在其左膝关节,将之打得单膝跪地。 到了此时,黎承业终于反应过来,左手回身盾击横扫,终于把还欲扩大战果的对手逼退。 “风云游怎么可能会凌云步?他入门三月哪里来的功勋?” 看台之上的邓合同目眦欲裂,高声嚷道。 借助沙踏空中变向,乃是凌云步的独门技巧,见到此招,看台上霎时沸反盈天。 思及古月还有程力夫对风云游的亲近照顾,邓、向等人当即就要出口呛声。 “不,这不是凌云步。” 却是边上史天钩出言反驳,这位专精凌云步的内门弟子此时双目定定地盯着台下战场,好似失了魂魄。 “这不是凌云步,风云游借力的不是沙踏,充其量是个沙弹。” 紧随其后,主看台上的古河也刻意朗声评价道。 “凌云步中最难的,就是平衡沙踏的速度精度以及双足的承受力。风云游自身防御天赋异禀,他要用这招,却是不用考虑沙踏的塑型部分。” 看台之上,大部分都非蠢货,此刻被副门主一提醒,就明白风云游乃是依仗钢板般的厚皮,用粗糙的沙弹复制了这招身法。 第一百零三章 霸王卸甲 “但即便如此,凌云步所要求的技巧也绝非等闲,只是看了一遍就能学会,这真是难以想象……” 之前盛赞史天钩身法出色的薛赤忍不住补充道,但话音也愈见艰涩。 作为狂沙门的大师兄,今年三十二岁的他,在天赋上从来都是反面教材。 这般前所未见的才能,让主看台上一片缄默——哪怕是向来临大事而有静气的甄英杰,也控制不住捏紧了双拳。 然而此世之上,不论武道文道,诸多庸人忧扰半生的琢磨,就是不及天才一瞬的灵光。 很多看似困难的杀法,在有了强壮的体魄、非凡的眼力,以及如臂指使的真气后,几乎就成了“一键必杀”。 风云游复刻凌云步,就是如此。 以少年的身体素质和神经反射,加上突破了“限制器”的沙踏,其身法单以迅捷论,竟然比史天钩更胜一筹。 对于部分修为低下的弟子而言,此刻场上的局面已经超出了感知——钱雄飞、侯飞白等人只能见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围绕着魁梧的沙巨像来回跃迁,完全看不出双方交手的究竟。 每当这个黑影略微显出风云游的身容,沙巨像上就会崩碎一大团沙甲,然后被沙流迅速复原。 颓势既现,黎承业自然思变,他散去关刀塔盾,双手各单持一把狭长苗刀,原本巨像雄伟的四肢与身躯,也都缩水了一圈。 这是牺牲了力量与防御,来换取速度、攻击频率,以及攻击范围。 沙巨人的两把苗刀都有三米长短,同时挥舞起来几如落叶回风,密集难躲,但即便如此,他至多也只能少挨几下棍棒,还是捕捉不到风云游的身子。 数分钟的僵持之下,黎承业率先心态失衡。 作为二阶贯通境巅峰,他的真气量少说也是一阶初风云游的二十倍以上,但风云游的速度力量全靠自身肉体,仅有凝聚沙弹的时候消耗部分真气,持久力反要比巨像状态下的黎承业强上太多。 鏖战至今,黎承业的真气量已不足三成。 嘭! 泼天刀光闪烁,形似黄铜开花,却依然被风云游蝴蝶般穿身而过,于巨像肩胛处留下一记直刺。 垮塌的沙甲上砂砾蠕动,但修复速度再不比开场之时,不知不觉整个沙巨人周身已经遍布裂纹。 “这不可能!” 邓和同喃喃道,无法接受风云游会成为最后的胜者——那意味着这位入门三月的师弟拥有着盖压内外门三百余弟子的武力。 面对风云游,他已经做好了之后被笼罩在其阴影下数十年的准备,但这个时代未免也来的太快太突然了些。 “门主……” 主看台上,杜明俊微微皱眉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侧首向古奇示意。 就在此时,风云游再次突破双刀之阵,越过了巨像头顶,正当他挥出风拓棍再度予对手以重击的时候,身下的黎承业却放弃了所有防御。 霎时,致命的危机感让少年浑身汗毛倒竖。 “霸王卸甲!” 闷喝声中,千疮百裂的巨像散去苗刀,双手结印;风云游只觉身下如同引爆了一颗特大号的钢珠菠萝弹。 须臾间,有风雷万壑,沙刀飙极,难以计数的利矢飞刃席卷四境。 “小心!” 无差别攻击之下,不少沙矢直射往看台上的众人;平日脑筋最慢的周忠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驱使披沙拣金勉强吸附了些弥漫风中的砂砾,挡在了众人身前。 好在,所有的沙矢在接近看台后都莫名随风散去,让众人虚惊一场。 半空之中,风云游根本来不及脱离,只能勉强在最后一刻团身横棍,尽量减少自己的暴露面,然而在密集的沙矢暴雨之下,浑身也被打出十几个血洞。 遭到沙矢穿射,风云游无法自抑地被轰得倒飞出去,虽然暂时无法控制身形,少年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战局至此,双方都是强弩之末、最后一搏。 丹田之中,神足真气疯狂运转,在变化为极阴真气后,源源不断的输入到观天神眼之中。 不过片刻,伤口被肌肉强行封闭的风云游勉强恢复了活动能力,而在他身下,对手已然追身而至。 我要在这最后一击中,击溃你。 黎承业贯彻必胜的信念,耗尽了最后的真气对着地面轰出一拳。 “沉沙折戟。” 刹那间,少年落身之处已变成沙枪横斜、荆棘丛生的森然杀阵。 依靠透视神通,背身而落的风云游自然知道身下杀机,想要召还沙踏进行位移,却发现身下所有沙流都拒绝了他的意志。 布局至今,黎承业自觉算尽了风云游的所有手段,在少年重伤之时,其仅有的驱使范围内所有黄沙都被他的真气覆盖,再不对他人进行回应。 当此之时,演武场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恢弘的武道意志接管了场间所有荒沙,除去黎承业与风云游交手的尺寸之地,哪怕有北风鼓荡,其余砂砾也都沉凝不动、蓄势待发——这是古奇为两人的生命安全设下的最后屏障。 我赢了。 看着对手无力地朝着荆棘森林中坠落,黎承业心道。 然后,他看到风云游于最后关头倒挟风拓棍于腋下,正顶在其下的沙枪枪尖。 “不!” 这是何等荒谬的巧合? 黎承业愤怒如狂,但任凭如何压榨,他空空如也的丹田经脉里,也找不出一丝流沙劲了。 一息之后,枪阵崩垮,化作松软的砂层,接住了风云游的身子。 “不,胜利者只能是我。” 黎承业魔怔般的重复道,他蹒跚着脚步走到了风云游的身前,正欲动作,就被飞弹而起的长棍顶飞。 “呼,你差点就赢我了。” 沙地上,风云游翻身爬起,虽然被身上各处疼痛蛰得皱眉,但显然并无大碍。 而他的对面,体力真气双双枯竭的黎承业,却再无力挣扎了。 “Good Game黎师兄,well played。” 少年口中低声念道,面上释然而笑;上前两步,他单手一振,将风拓棍寒光依旧的六个铁箍顶在了对手的咽喉之上。 大战至此,胜负终于分明。 “大梁五十五年,狂沙门冬季考,魁首,风云游!” 随着古河的宣布,场间一片沸腾。 第一百零四章 汝能持否? 整个看台上的内外门弟子,再没有人能把屁股安稳的落在椅子上,所有人都蹦起身来,陷入了激动的情绪中。 不论是支持哪一方的都必须承认,黎承业与风云游这场对决展现出的水准乃是近些年来季考中绝无仅有的水平。 不单是速度与力量,以及两人见招拆招的战术变化,光是黎承业最后用出的一式特殊变化“霸王卸甲”,就代表着荒沙拳中“聚沙成塔”的极高水准。 而风云游一学即会、一用既精的“凌云步”,则更是让人震撼不已。 “门主,承业的荒沙拳,练得可谓不凡了。” 杜明俊颔首开口,心中动了爱才之心。 “嗯,黎小子确实有两下子,老夫当年二阶巅峰时,也未必拿得下他。” 古奇也点头认可,不过脸上旋即又显出促狭的神色。 “行了,不是什么劳什子的赌斗吗,现下结果出来,该清账了。” 好似与他的话语回应,看台上也有一股声浪由小及大,逐渐喧哗。 “愿赌服输,跪下认错!” “愿赌服输,跪下认错!” 正是在风云游大胜之后肆无忌惮的钱雄飞、侯飞白等人挑头起哄。 自家风哥这么吊,他们已经无所畏惧了。 虽然风云游的天赋太过恐怖,让绝大部分老弟子都偏向于黎承业,但此时大战落幕,愿意看些热闹的人数却占了上风。 这个声浪很快传到了主看台上诸位的耳朵里。 看着演武场中依旧瘫倒在地,脸色茫然嘴唇颤抖的黎承业,甄英杰踌躇半晌,终究还是起身开口。 “门主、师父,黎师弟提出这一赌斗,乃是因为风师弟击伤了邓师弟,心中恼怒所致。若是最后是他得胜,也必然不会让风师弟履约。再者,男儿膝下有黄金,若让他真的下跪未免……” 他拱手请示道,也不知是为了道心摇摇欲坠的黎承业,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然而甄英杰刚硬着头皮说道一半,就被古奇哂笑打断。 “呵,英杰啊,你这首座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古门主面上笑意潺潺,眼神中隐有凌厉冷光。 “我们狂沙门中,可有背信弃义者的立锥之地?” 吃此一问,甄英杰面色煞白。 也不见古奇如何作势,他的话语竟盖过了满场嘈杂。 失魂般的黎承业,自然也是听到了。 “黎师兄,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的对面,风云游踱行数步,站至看台上的莫询与黎承业的连线之上。 “请履约吧。” “履约……” “我输了,我履约……” 黎承业艰难翻身,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地上的细沙,然而流沙难聚,终究自指缝溜走。 他眼神散乱的站起身来,面向风云游还有其背后看台上的莫询而立,显然心中有如乱麻纠结,寻不得半点清明。 及至此刻,这位功体杀法可谓内门翘楚的武者,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是哪般滋味。 后悔、自责、怨恨、崩溃、难以置信…… 似乎是有感于他的绝望,满场众人俱都屏息闭嘴,偌大演武场中一片死寂。 黎承业抬起眼,望向风云游的面容,发散的瞳孔终于再度凝聚。 “呼,是我输了。” 他长吐一口浊气,惨笑着摇头,终于自倾玉柱,颓然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碎了他的精气神,跪碎了他苦修多年建立的所有骄矜傲气。 也跪碎了他依靠连战连胜砥砺坚固的武道意志。 “那日技课,是我有意针对,放任邓和同师弟重伤莫询,也是我有意导引,让邓师弟与风师弟两人对决,最后,也是我心怀不轨,炮制了这场赌斗。” 他朗声对着全场说道,可惜言语中只余麻木,再无骨骼。 “众人所鉴,我黎承业向风云游师弟,莫询师弟……” “叩首谢罪。” 面对小他六岁的风云游,他顶礼而下,郁结之中居然呕出了鲜血。 看台之上,许多弟子原本觉得以一跪与三年光阴对赌,后者要重不知几许,但到了此刻,他们却觉得这一叩首,要比做三年杂役更要艰难。 “黎师兄……” 望着黎承业头顶风云游双足,邓和同咬紧牙关,只觉得心中绞痛,更胜那日被风云游暴打。 “风师弟啊,我等庸人难道就只能做你晋升的阶梯吗?” 虽然少年此刻站在众人最低处,邓和同却觉得他已驾临狂沙门所有弟子之上,心中再也不敢对他生出敌意。 “嘿嘿,黎小子,怎么样,遭到了天才的毒打,这武还练得吗?” 正当满场弟子被愁云笼罩之时,一个不合时宜的讥诮笑声如同阳光般刺了进来。 正是古奇。 “门主,我……” 黎承业颤抖着站起身来,想要望向主座上的门主回话,眼神抬到一半却羞愧的偏开。 这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心里兜着的满腔委屈与酸楚找到了口子,双目止不住的留下了泪来。 “啧啧,你瞧你这个丧家犬的样子,还TND和娘们似哭哭啼啼的。怎么,感觉被入门三个月的风小子击败了,心里崩溃了?” 古奇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脸上笑得乐呵。 “门主,弟子只是觉得资质实在驽钝,不堪造就至极……” 黎承业埋下头脸,拼尽了全力想要止住眼泪,可话语中依然带上了哭音。 “怎么的,自己资质驽钝,今儿才知道?” 古奇哼了一声。 “你入门六年了,六年前,你是为了什么学武?是因为那时自觉资质不驽钝,堪造就?”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仿佛想到了什么滑稽笑话。 “你们这些小子们,我且问你们,你们是觉得自己凭什么能练武,是凭入门考的胜利?是凭他人的言语?是凭老天给的天赋?” 连番反问之中,古奇的声音愈见冷硬跋扈,好似粗糙的砂砾矬来。 “老子告诉你们,眼前的胜利会欺骗你,他人的言语会欺骗你,你的天资也会欺骗你!你凭它们作支柱?呵,奈何他们都是假的,都会骗你! 记住了,这些都是他,不是你!习武,只能靠你自己,天上地下九霄黄泉,只有你的武道意志不会骗你!” 狂沙古奇厉声喝道,引得满场荒沙俱都惊惶,呜咽求饶。 “黎承业,我再问你,习武之道,你将百尺竿头蹉跎半生!” “你还能持否?” 只此一问,直指本心。 “门主,我能持!” 黎承业面向主看台跪下,五字回应中再不复迷茫软弱。 风云游抬头朝位居西方的看台望去,只见极远天际兜着暮色残阳的层云金红一片,绚烂旖旎。 此刻,那片瑰丽云布自天际蔓延而来,最后好似接在古奇了的背后,化作了他的披风。 第一百零五章 借花献佛 演武场内原本僵硬的氛围被古奇一通训斥,反而迅速回暖。 按照往常而言,季考到此就已结束。以狂沙门中的惯例,除去可以在传武阁多修习一门杀法之外,夺得魁首的弟子并没有其他什么奖励。 但今次不同,慷慨的张家送出了一枚珍贵的“白露丹”作为最后的奖品。 “风云游,你小子居然真夺了头名,格老子的,便宜你了。” 难得正经了一把的古奇又恢复了口吐芬芳的样子。 “上来到张家小子那领奖吧。” “祝贺你,风师弟。” 刚刚经历了风暴洗礼的黎承业向风云游道喜,澄澈的双目中再不复之前的驳杂。 少年向他点头致意,然后漫步走上了主看台。 “风师弟果然英姿勃发,天赋过人,赤沙城中除去吾兄,再无人可比。” 看到风云游走上前来,张射侯自身后侍立的胖大跟班手中接过一个雕纹繁复的精致木盒,起身迎来。 “这个盒子中所装的,就是我张家以两千两银购得的白露丹。此丹以数百年白参为君,辅以多种名贵药材为臣佐,经名家之手方才练成。” 说起这枚丹药,张射侯脸上满是高傲神色,如同风云游前世见到的炫耀超跑的富二代——不过这一枚相当于“两千万RMB”的丹药也着实超过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的想象。 (实际上一千五百两,张射侯夸张少许) “两千两银,这可是两百头雄健耕牛啊,比俺们全村的牛加起来都多多了!” 周忠习惯性地将大额金钱转化为自己能够理解的事物。 “入门考的时候,就听沙莫邪那老货说风哥的棍子值几千两,后来血煞帮的陈帮主又说要出五千两换儿子一只手,现在又来了一枚两千两的丹药……” 钱雄飞说道,穷人家出身的他本来也该咋舌不已,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 果然如程师兄所说,只需练武有成,自然不缺黄金与红颜。 “此丹一经服下,便能源源不绝地化作真气,辅助武者冲击经脉,若是使用得当,能够一次性贯通数条奇经,省却常人一两年的苦修。” 听到两边狂沙门弟子的惊呼,张射侯受用不已,神采更是照人。 “有此白露丹一粒,当能助二阶高段的武者直接突破到三阶。” 毕竟是张家捐献的奖品,风云游也耐心地听完射侯公子的夸耀,他正待上前接手,却见张射侯一把将木盒捧回了身前。 “不过,丹药虽然珍贵,以风师弟的才华横溢,实际上不过是画蛇添足。我曾听闻风师弟入门时遭到沙莫邪的污蔑,乃是古月世妹仗义出言才得蒙昭雪。我提议,这枚丹药就不如由我转赠给古月小姐,即是古张两家情谊的见证,也是报答她对风师弟的恩情,岂非皆大欢喜?” 处在众人视线的焦点,张射侯侃侃而谈,自觉风度非凡。 “你少来,我不要。” 听他这般胡咧咧,古月小脸一板,当即否决。 “世妹不必如此,我们两家世交,你我二人又是青梅竹马,一颗白露丹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射侯殷勤劝到,心中得意万分,觉得自己这一手既能避免丹药交给风云游,又能讨好古月,乃是一石二鸟之计。 以恩情为质,量风云游也拉不下脸说句二话,他想到。 “张公子,我不想坏你兴致,不过我的白露丹你能否先交给我?” 正在此时,风云游清冷的语音打断了他的念头。 “我身披十数创,还等着回去包扎伤口。” 虽然风云游的肌肉自动收缩封闭伤口,让少年看上去不是那么惨烈,但那些被“霸王卸甲”打出的伤口可都是实打实的。 “额,风师弟,这枚丹药我既然说过捐出,便绝不会食言。只是古月小姐有恩于你,你难道不思报答吗?” 张射侯一愣,当即拿出恩情报答之类的说辞来堵风云游的嘴。 “有无恩情,报不报答都是我的事。只是我这枚丹药再被你捂着,都要焐热了,你先交还我可好?” 风云游当然早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只是他身上疼痛,完全没有与人打太极的兴致。 “若是张公子实在舍不得钱,也可直说,毕竟两千两吗,你心痛我也理解。我就当是张家与我开了个玩笑,如何?” 少年这番话一说,惹得满场哄堂大笑;张射侯心中羞怒,一张玉面蒸得通红,可惜有古奇在,他无论如何是发作不得。 “好好好,白瞎了月儿对你的照拂!” 张射侯好容易憋回了怒火,单手把木盒塞到了风云游的手里。 “哎,姓张的,‘月儿’只有我爹叫得,你这般轻贱是叫谁呢?” 听到这声“月儿”,古月柳眉倒竖,当即发飙,一把把身边的茶盏摔碎在地。。 对着狂沙门诸位高层,以及数位赤沙名流,张射侯失察之下这声呼唤可谓失礼至极。 若不明情况者,难免以为他与古月已有私情。 “古门主,古月小姐,请见谅,是射侯失言了。” 张射侯知道自己这下子丢尽了张家的脸面,赶紧一揖到底。 “张射侯,以后你不知道的事少自以为是的掺和,阿游乃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论恩情,也是我欠他的,要你来假装公道?” 古月此刻再不给张射侯留情面,张嘴还要再说,乃是古河给了她一个眼色,才让她收了回去。 “嗯,这白露丹果然神奇,在下多谢张家慷慨。” 另边厢,风云游也不给张射侯面子,直接打开木盒,果见其中一粒龙眼大小的皓白丹药盛在丝绸之上,一见天日便散出馥郁香气,少年光是闻到就觉得体内血气有所反应。 “对了,这枚丹药既然给了我,那刚刚张公子口中所谓的‘古张两家的情谊’可还需要见证?” 他这却是反过来拿捏住了张射侯的话头,要让他出血。 “这,这是自然。” 张射侯额上汗渍涔涔,但面对狂沙门众人尤其是古奇那一双狮目的逼视,哪里还能说出一个不字。 “我还专门准备了一佩上品寒玉,佩戴者在观想时心境能够自然澄澈,就献予古门主,愿我古张两家永世交好,不离不悖。” 他嘴上说得利索,心头当真是在滴血——别看张家二公子平日流连绿柳巷、风雨楼花费不菲,但那都是些小钱,而这块玉佩乃是张射侯求了好久才说动母亲支银为他买来,价值不止千两。 毕竟,既然上升到了见证两家情谊,他堂堂张家二公子总不能拿个几两银钱的寻常金银首饰当做礼物。 “行了,张小子真是有心了,回头和你家老头说,以后串门人来就行了,不用准备这么多俗物。” 古奇嘴上客气着,也不知从哪唤来了沙风,好似怕对方反悔似的,赶紧托起玉佩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正好,风小子,张家给你这魁首备了颗白露丹,我这当门主的也不能一毛不拔,这块玉佩乃是上品,就当做门内对你的奖励了。” 看到这块玉佩转了圈手又到了风云游手里,张射侯嘴唇一瘪,好难才克制住了流泪的冲动。 好好一招借花献佛,最后亏了自己的花,却献给了别家的佛。 第一百零六章 中流砥柱 季考结束,日落西山,狂沙门中齐聚的宾客在古河的相送下各自离去。 可怜王华月望眼欲穿,最后也没能等到风云游前来相送,只能心中宽慰自己不是两人心意不通,而是风师弟受伤甚重,实在无法起身。 她哪能想到,风云游正和自己的狐朋狗友们齐聚在饭堂之中胡吃海喝,满脸的活泼喜乐,一点也看不出伤号的样子——少年小臂上今早史天钩留下的穿刺伤,半天过去已然好了泰半。 等到古河携着亲传弟子甄英杰将诸位来客次第送走,天色已然大黑。 夜色之下,狂沙门演武场中空空荡荡,白日所有的喧哗人气,都被冰风吹散。 ······分割线······ 月上中天,狂沙门主殿。 “大兄,该用药了。” 古河亲手捧着瓷碗盛装的深赭色药液,递到了古奇的身前。 后者接过,一饮而尽。 狂沙门主殿前,八扇三米高的漆木大门紧闭,内里只余一支金莲炬烛独燃,指头长的火苗摇曳,将殿柱高椅的影子拉的极长。 宽广幽深的大殿中,有限的光亮仅能保全古奇、古河二人身旁的尺寸之地,余下的浩大空间尽数让黑暗占据。 于彼玄英昏昧间,似有魑魅魍魉滋生作祟。 “大兄,感觉如何?” 古河接过药碗,略显忧虑的问道。 “和上次一样,作用越来越小了,嗯,下回多放点红糖。” 古奇砸吧砸吧嘴,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似药效还不及口味重要。 “嘿,你也知道老子这伤势乃是劲力行错冲撞经脉脏腑导致,寻常药力能够顶得一时,已经是医者医术非凡了。” 他说着就“呸”的一声,劈口往殿内的青砖地上吐出一团血色痰块。 若是以往,大兄又是“老子”又是随地吐痰的,早就要让古河黑脸,可如今他只是拧着须眉,再不管这些小事。 “及至昨日,老子已经探得总共三十二个隐穴,于流沙劲的功体结构又有调整。哎呀,牵连足足四百三十三个穴位的功法,在咱这定州地界,怎么也算得上前头了吧?” 不管自家亲弟的脸色,古奇只是豪迈笑道,一副沾沾自喜的小儿模样。 “你且放宽心,这次我离破关,真的不远了。” 每次都是这一句“不远了”,古河心中晒道,我这粗鄙的兄长连宽慰人都不知道换点花样。 “大兄你两年前就说这话,用了两年后还是这出。” 嘴上说着,古河面上却忍不住也泛起笑意。 果然是招式不怕用老,有效就好。 “怎么了嘛,今日不到,明日再试,明日不到,后日再试,这不是一日比一日近吗?” 古奇调整了下身姿,将魁梧的骨架尽量地贴合高椅,好让自己靠得更省力些。 “你放心,你哥哥我平日虽然惰怠,大事上哪次糊弄过你?等我走前,定然给门中留下一门直通元磁的控沙大道。” 他这话说得欠些中气,但听在古河耳里,却是松枝挂剑、碑字生金——自老门主走后的这十年,古奇如同狂沙门的擎天玉柱,从未让人失望。 在古河的印象里,也唯有他的兄长能心大如斗,把死生说得像去留。 “大兄,要不我们还是试试去寻那朱果?按照月儿的说法,那异兽强行吞噬性相相反的朱果治伤,已然损及元气,以我们狂沙门的实力,只需谋定而后动定能马到功成。” 时隔三月,见到兄长身体进一步恶化的古河重提旧事。 可惜他所有的情报均来自古月,并不知道那条白蛇在古月昏迷之后再度被后知野打成重伤,否则早就大军压入昆虚山脉去了。 “你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登天梯而分仙凡的道理。” 古奇哈哈大笑,毫不掩饰对于“弱小”弟弟的鄙夷。 “不是老子不给你面子,把你和老杜老段三个人绑在一块,都不能逼得我出全力;那白蛇足有百米长,在山里称仙作祖的,至少也是先天级别的异兽,你怎么个马到成功? 到时候出点岔子,要是逼得我这五劳七伤的去与那畜生火并,说不得老子大事未成,就交代到畜生嘴里去了。” 这些道理,古河哪能不明。 他只是见不得自家兄长于无声处搏命,他这个做弟弟的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大兄,不必你出马。狂沙门也不止三阶之上的这一十四人能够上场搏杀,光是二阶能战的,我们就有百名内门弟子、二百门人,到时我必小心谋划,以有心算无心,那白蛇……” 古河还要再劝,却被古奇摆手止住。 “就算能行,到时为我一人,门中得丢进去多少性命?” 狂沙门的门主望向自己心意拳拳的弟弟,双眼中是毫无遮掩的坦荡。 “老头子当年选我当了门主,就是因为你不如老子肩宽体壮能担得担子,可不是让我为了自己糟蹋门中弟子的。 你也别再说什么以小换大、以牺牲换未来的糊涂话,到时活了一个天赋平平的古奇,损了几十上百条小子的性命,哼,你可知他们之中未来几人宗师,几人武圣?” 不等古河反驳,已经熟悉套路的古奇就堵住了他的话头。 “如今我大梁与塞外难得承平,谢经国也好几年不曾挑事,哪怕少了我也问题不大。平沙郡丢了一颗赤沙武胆,不是还有那拿腔拿调的张鹤卿嘛。” 古奇说完,把身子往高椅内再缩了缩,满是褶皱的脸皮耷拉着,好似一头疲乏的大猫。 “放心吧,老子能有什么事,你别忘了后殿那个柜子就行。” 他最后嘟囔道。 “是,大兄。” 古河放轻呼吸,于座位上起身,朝着双目微阖的兄长作一长揖,然后吹灭了金莲烛,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自最近几个月古奇开始大量使用极阳极热的珍贵药物强补元气之后,虽然白日精力亢奋,虚火焚烧之下却最难将歇,常常几日几夜地睡不着觉。 今日眼见他难得显出困倦的样子,古河哪里舍得打搅。 第一百七章 白露 “白露节气者,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气燥始寒也。” 这是程力夫在今日策课之后嘱咐风云游的——昨日季考结束后,再过三日就是除夕,由于策课只安排在入门后的第一个季度,故而这门课已经接近尾声。 “据我听闻,白露丹用药珍贵,药性极强,哪怕是二阶的武者为了冲关服用也要小心驾驭,防止被巨大的真气量伤害经脉。 此丹的发明者乃前朝孤奕子,以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五‘白露’为名,也是取其五行属金、气燥始寒的寓意。 金者,位居西方,杀伐锋锐,故擅冲关破障;气燥,谓其势汹涌而难驱策;始寒,则寓此丹寒性,故据传服用者使用此丹后浑身汗出如雨却不蒸腾,尽皆凝露也。” 作为满门大老粗中少数喜好读书博览广知者,程力夫似乎对于所有的江湖见闻与知识都能说上一二,在这方面也深得风云游钦佩。 虽然风云游隐隐有意识到自己的经脉在神足之力的温养锻炼下坚韧程度远超寻常武者,但在授课师兄的提醒下他还是从善如流——毕竟对经脉造成的任何伤势都不是小伤。 是夜,灯熄人静之后,少年盘坐床上。 今夜乃是腊月二十七,月相如玄勾,从窗纸上透入的银光也显得格外寡淡,好在风云游左眼视力超群,微光辨物不在话下。 他取出那个堪称艺术品的木盒,将其内装着的皓白丹药托在掌心,只见风沙流动间,就切下了大约在二十分之一的药量。 “这个剂量应该不至于会有大碍了。” 风云游大致比对了下自己与黎承业的气量差距,然后从怀中掏出了张射侯好心送上的寒玉玉佩,贴在掌中。 这玉佩有三个指节长短,触手冰寒润透,上头饰有虎踞山头的辟邪浮雕,贴肉而放能使人自然清净,杂念消减。 “一日进账两千五百两;射侯真人杰,张家狗大户啊。” 风云游不禁在心中感叹。 感叹之后,少年放空神识,将丹片吞入口中。 丹片如玉,入口即溶,化作了流质沿着食道顺下;不过片刻,风云游就感觉肠胃里有略显阴凉的药液不断氤氲化开,然后顺着经络直抵丹田。 还不等他号令,全身的神足真气就自然成周天运转。 这一口下去近百两银子,果然不同凡响,风云游心道。 他念头一正,当即驱使全身真气化作坚韧的真气丝线,沿着已经贯通近半的手太阴肺经冲杀而去。 吾观经脉,如人念思,无边苦闷生障,万千痛楚作碍,诸般障碍,如同沉疴,化作不可数迷惑;今我得此神足,化智慧剑,断三千烦恼,见思二惑,皆得解脱。 神足之力的经文如同冰流般淌过风云游的灵台,在药性的助力下,神足真气如同澎湃浪潮摧枯拉朽地贯通手太阴肺经。 十二正经已通其四。 风云游乘胜追击,再引导真气疏通手厥阴心包经,一直到贯通近半,才终于竭尽了服下丹片的药力。 少年脱出观想,正听到远远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居然已是三更天了(凌晨一点)。 他这一次入定修行可谓酣畅淋漓,此时出定更是毫无倦怠之意,心下一热,当即决定再次服食白露丹。 在其余深沉入睡的七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风云游再次切下了一片丹药,服食后遁入內视之中。 无声夜色中,他的气修进度突飞猛进,真气崔驰之下,身上大量汗露析出凝结,沾湿衣衫。 不知不觉,风云游自鸡鸣中醒来,双目一睁光华自显,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一晚修行,少年接连打通三条正经,完成了整个手三阴经的修行——这几乎相当于常人半年到一年的苦工。 若是说出去,必然又要引得身旁的师兄弟们鬼哭狼嚎起来。 进境恐怖如斯,一是因为有外力提供的源源不绝的资源,二则是风云游穿越以来孜孜不倦十数年的观想修习——虽然以往由于生机不足,他甚至修不出真气,但这境界上的基础却是实打实的。 丹药之力,只不过相当于往他早已修建好的水库里蓄水。 换做寻常潜力穷尽的二阶武者,哪怕磕磕碰碰地被送入三阶,战力也要逊过同境界不少——这也是为何白露丹药效霸道足以强行摧出三阶武者,价值却也有限。 看着面前还剩下八成的白露丹,风云游略一估算,就知道差不多正好支持他晋入二阶贯通境——內视境的十二正经,越往后突破越是费力,所需的药力自然也要多些。 原本按照程力夫的估计,为了避免经脉受损,风云游能够在月余光阴中用尽这颗白露丹就算是顺利。谁知少年的经脉如同宽阔的河床,对于汹涌的真气适应性极强,及至除夕夜之前,连续三夜通宵打坐,居然将整颗丹药消耗殆尽。 腊月三十日破晓,风云游踢出临门一脚,终于打通了第十二条正经——足太阳膀胱经。 晨光中,他自床上起座,略一感应,就发现体内真气量已经达到了三夜前的七八倍,对于神足真气的操纵更是得心应手,毫无迟滞。 便是四日前被黎承业与史天钩打出的伤口上的创痂也尽数脱落,露出了其后更见白皙细致的肌肤。 士别三日,他已焕然一新。 依靠我此时的功体,若是再与黎承业打过,几乎可以全程维持观天神眼的运转,在无间断的三百六十度透视视野之下,他恐怕再无丁点胜机,风云游心中自忖。 “风哥,你觉得聚沙成塔与热风地狱相比,哪个比较厉害?” 看到风云游结束打坐,刚刚起床的钱雄飞问道。 “我感觉还是聚沙成塔厉害,那沙巨像,那力量……” 他又自问自答。 在季考夺魁之后,风云游再次得到可以选修一门杀法的权力;这两日,见识过了狂沙门三大绝学威力的钱、侯等人都心痒难耐,忍不住帮他各种比较过把干瘾。 “你懂个屁,风哥一身钢筋铁骨,不用学荒沙拳就能和沙巨像正面对拼,不如先练灼沙掌,那大沙暴一刮,那声势……” 听到钱雄飞口出谗言,被窝里也是刚醒的侯飞白赶紧反驳。 “你没听说过水桶装多少水是最短的板决定的吗?” “狗屁,我看你是不懂扬长避短的道理!” 两人吵了两句嘴,就要风云游来评判,然而他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呵,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我全都要。 第一百零八章 沙雕 大梁五十五年腊月三十日上午。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日,今晚就是除夕。 狂沙门主殿前的大道旁。 “没想到入门第一年,就没了回家过年的机会。” 钱雄飞对着侯飞白抱怨道。 “狂沙门建门六十二周年庆是什么玩意啊,我之前都去找几位师兄问了,两年前建门六十周年的时候都没有搞过庆典。而且我听说这次就是大伙一块聚一顿饭,也没啥特别的节目。” 钱雄飞家中在赤沙城内,回家过年非常方便;他年方十五,在门中封闭式的关了三个月本已有些思念家人,谁知道今年春节突然取消了历年皆有十日的假期。 为此,门中弟子多有微词,不过此事乃是古奇为了配合掌武院的魔门攻略,自然容不得下边人有异议。 “不就是换个地方过年吗,你这还矫情起来了?” 侯飞白习惯性的与好友斗嘴——他家中五口住在离赤沙城颇远的偏僻村落之中,回家不仅不便,家中物质条件也远没有狂沙门中来的丰富。 留在门中大鱼大肉的过年,这位十四岁出身穷苦的少年没啥不满意的。 “再说了,门主他行事向来由着自己的性子,说不得他老人家就是喜欢六十二这个数呢?” 两人身边,风云游正在忙活自己的“沙雕”。只见他小心细致的用流沙劲将一尊半人高的双翼异兽的三颗凶恶龙首塑形完成,然后往上浇水。 汨汨水流逐渐的渗透了异兽的三条脖颈,然后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温里迅速结冻,将纤毫毕现的雕塑固定下来。 “风哥,怎么样搞定了?” 看到风云游直起身子将水桶放到一边,在旁等候许久的钱雄飞问道。 “差不多了。再把浮沙去了,然后将冰屑打磨去即可。” 少年点头回到。 每年新年,狂沙门中都会举行一个传统风俗活动“沙雕大赛”。众位弟子或单独或合作,用流沙劲塑出各自的作品,然后由众人在元宵节统一进行不记名投票评比,最后最受欢迎的作品将会摆在大门口,一直展示到开春损毁为止。 这个风俗赛事每年的胜利者并没有什么物质奖励,不过据说来年的运气会特别红火。不过今年既然取消了众人回家的春节假期,活动也就提前了。 “风哥你这沙雕搞了整整三天,到底是个啥啊?” 侯飞白问道。 “我看有些人都开始投票了,你可得打紧。” 钱侯二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作品,不过限于两人的阅历与见识,前者雕了一匹飞驰的骏马,后者则雕了头山魈。 自幼时于街上一见,阳刚雄健的高头大马就成为了钱雄飞的向往;而地居偏远常受到野兽叨扰的侯飞白,则对于凶猛无畏的山魈崇尚有加。 至于其余的门人,沙雕选材基本上也逃不出虎豹豺狼,龙凤龟蛇之类的形象。 “就好。” 风云游回道,素手一挥便卷沙如锉,对着看不出细节的沙雕磨砂起来。 不多时,沙风散去,便露出了其后四米见方的沙雕真容。 这却是一座战场。 战场正中,一座依沿逶迤山脊而建的长城二分天野,一面是携裹乌云压城而来的诸多异兽妖邪,另一边则是衣甲鲜明、杀气腾腾的人族军队。 妖物这边,从异兽身上的鳞片到嘴边的雷光,乃至沿着天幕翻腾的云气轮廓,俱都清晰鲜明;而人族那头,除去数百上千人各异的姿势以及兵器,连甲胄的样式和长城上的机弩墙砖都有体现。 钱雄飞甚至看到了被钢铁巨箭钉在地上的妖兽溅在身边的鲜血。 “这,这是?” 钱侯二人立时惊在原地。 作为两个乡下盲流,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气势磅礴、极具冲击力的雕塑作品——就狂沙门历年比赛的水准,知道在仰天怒啸的老虎下头雕出悬崖、在姿态自由的神龙边上雕两片浮云烘托的都是质量上乘了。 “我去,风哥,这真看不出来啊,大家都是村里人,怎么你们风家村的就干啥都厉害?你不会真是外头说的定风郡风家落在外头的私生子吧?” 侯飞白想起了自己的山魈,顿时觉得货比货得扔。 另一边,钱雄飞已经成了好奇宝宝。 “这三个头两个大翅膀的怪物是啥?” “哦,这是洪荒异兽基多拉,双翼三头,执掌雷霆。” 风云游一边在沙雕底座上刻上了“洪荒战场”四字的雕塑名,一边回道。 “这个站起来的吊眼四脚蛇呢?” “另一种洪荒异兽哥斯拉,这种异兽以霓虹为食,能口吐光热,蒸发万物。” “那这一群长尾四肢的猴形骷髅呢?” “这是天外妖魔异形,能够寄生万物,血蚀金铁。” “这个长了四肢的章鱼鸟……” “这个章鱼头的叫做克苏鲁,乃是无敌的天外邪神,曾被仙人以宝船击败……” “我服了,这票我先投为敬。” 当了半天好奇宝宝的钱侯二人只觉得想象力的边界被大大地拓宽了,当下在雕塑边立起的冰沙杆子上系上了自己黄丝带——所谓投票就是让每人在自己的作品外最看好的雕塑处系上丝带,门中最后会以数量多寡决定胜者。 看着自己一时脑洞大开创作的沙雕,风云游也不禁为其生动形象而得意不止——这倒不是说少年重活一生就突然成了艺术与雕刻技艺的大师,而是用流沙劲铸塑沙雕实在是太过容易。 只要脑中有清晰的形象,念头一动就如身指臂、如臂指使;有这本事,随便换个前世的宅男过来,不说艺术层面,至少在“象形”这方面都能轻易的达到极高水准。 再配上脑子里已经有的那些特征鲜明的怪兽形象,在这种“乡镇级”的雕塑比赛中夺魁简直太过容易了。 “唉,我还以为我那匹骏马在满门龙虎豹里会有点机会……” 钱雄飞叹了口气,觉得比赛已索然无味,只得期待起晚上的年夜饭大餐了。 就在三人身旁,临时顾来的团队已经来回往里搬了好多趟桌椅——今晚的年夜饭将在主殿里统一摆上四五十桌,据说十几位厨子从昨晚就开始忙活着排菜了。 第一百零九章 年夜饭 “风师弟来了,快里头请,马上就要开席了。” 主管厨房的一阶内视镜门人正在狂沙门主殿门口迎宾,见到风云游几人走来连忙招呼道。 “诸位师弟的座位在左边第二十三桌,座位上都有贴红纸,可别坐错了。” 自从季考之后,风云游从之前的声名鹊起更进一步,已成为炽手可热的狂沙门新生代领军人物,诸多门人对他的态度已经由和善转为讨好——很多人都说下一代的门主将会跳过刘鹏飞、甄英杰这一中生代,直接落在他的头上。 风云游点头谢过,跨过门槛走进主殿,便感到一股裹着菜肴浓香的暖意扑面而来,耳边也被热闹的闲聊欢闹声充斥。 整个千平米往上的厅堂之中,有十六根直抵横梁的两人合抱的巨柱分两排依次排列。放置门主宝座的高台之前,所有的厚背高椅都被撤下,整个厅内共排列了四十三张圆桌,每桌可坐十人。 此时,绝大部分的座位上都已有弟子门人落座。 风云游一入门,许多眼睛尖的就把眼光向他瞟来,一时连喧哗声都低下了几度。 “左单右双,二十三桌在左手。” 钱雄飞往两侧酒席的台标上一看,朝众人提醒道。他们右手边的第四十三桌乃是全厅之末,罗兴业、杨立辉等人正在此桌落座。 好在少年脸皮甚厚,在众人注视下色如往常,领着几位好友寻到了第二十三桌坐下——这却是门中按照地位由高到低排列,轮到外门弟子的第一桌,连邓和同等几位一阶巅峰的都在二十四桌落席。 “若非是因为风哥,咱几个现在也该排在四十二、四十三桌那儿吧?” 几人进来时一路见到的都是笑脸、听到的都是问候,及坐下后,侯飞白不禁感叹。 “那可不,程师兄不都说了,汉朝的那个淮南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嘛。” 周忠虽然脑筋直,但在用典方面有着特别的天赋,反应却是极快。 “呸,阿忠你说啥呢,哪有自己说自己鸡犬的?” 除夕夜的,钱雄飞轻啐了一口去了去晦气——三个月高强度的学习之后,他们总算各个都多少掌握了些基本的文化知识,能将常用字认个囫囵。 几人斗嘴之时,风云游正在打量着这座气势非凡的殿宇——这是他自入门以来第一次进入主殿。 为了迎接新年,八对金漆巨柱上都挂上了对联,风云游所在的第二十三桌附近的一对,则写着“沙錾金石,声闻千秋岁月;龙吐锦绣,镇压万里风波”。 明年正是龙年。 此刻,最上首的十人主桌上四位入室弟子已经在座,下首则坐着古月;至于正副门主和两位长老现在都还没到。 薛赤身旁,倒是还坐有一位陌生的门人。 通常而言,门人的地位要比地位要比入室弟子低一些。这倒不是说入室弟子的修为一定更高,而是只有后者才能得传感应先天之气的法门。 门人纵然最后勤练不辍,在没有奇遇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修到三阶巅峰。 不过,人各有志,虽然成为入室弟子是在狂沙门身居高位承担正职权位的必要条件,但也有很多人希望学艺有成之后摆脱门派的束缚,重获自由。 只需服役十年,虽然无法传与他人,但身上的功夫就能完全属于自己,这对很多出身一般的弟子而言,已经是非常优惠的条件。 “你别说,这年夜饭就是不一样,这居然还有牛肉和羊肉!” 钱雄飞对着桌上香气扑鼻的新鲜肉食垂涎三尺,浑然已经丢弃了此前想要回家过年的拳拳心意。 在大梁,牛羊之肉平时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常常吃到,寻常百姓之家,间或得幸能进些荤腥,也往往都是鸡、豕、鱼之类。 为了这一顿晚宴,余遮专门花了九两白银买了一头七百斤的大黄牛,宰杀之后出了近三百斤的好肉。 闲聊之中,主殿里逐渐坐满,酉时过半(晚上六点),有四人从后殿中鱼贯而出,正是古奇、古河以及段宏义与杜明俊两位长老。 身材矮小而面容冷硬的“巨像”杜明俊长老,风云游在季考时已经见过,倒是程力夫的老师“沙蛇”段宏义长老,他是第一次见。 此人身量极高,几乎比得上古奇,面白无须看起来五十不到,比另三人要年轻些。 不过,他行走之间,左脚却是有些不便。 果然,之前听师兄们说段长老从前受过老伤,风云游心道。 几位大佬先后落座后,原本嘈杂的大厅中就逐渐沉寂下来,众人都转首望向殿首,等待门中长者对于新年的祝词。 少倾,古河果然起身面向大众,轻咳一声,祝道。 “旧兮送往,新兮迎来,岁末甫至,兔年已扑朔而过。 大梁五十五年,我狂沙门于赤沙武比中再度于三甲中列名有二,新进弟子中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说道此句,风云游不免又被行了一通注目礼。 “我古河在此,愿各位门人弟子,惜时勤业,申鸿鹄之志;勇猛精进,克倦怠之心。” 古河说着,提起酒杯,双手高举齐眉。 “此杯,敬先祖,敬门主,敬诸位,请诸位满饮。” 言毕,满场四百余人尽皆干杯,一时间酒香蒸腾,暖人肚肠。 “请门主训话。” 古河说完,转身朝自己的兄长作揖请到。 “唔。” 古奇慢悠悠地自居于大殿中轴线上的座位上站起身子,好似有些嫌烦的样子。 他扫视了一遍满场的四百多张青春洋溢的脸膛,褶皱横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开席。”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似一点星火,点燃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时间,热闹的吆喝、筷子碰撞杯盘的清脆声响、急不可耐的咀嚼声红红火火地混成了一团。连嘴巴一向很多的钱雄飞也不得不加快动作,免得周忠把桌上的荤腥一扫而空。 “敬门主!” 沸腾的氛围中,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声,霎时间众人如同听令的士兵,俱都停下碗筷,斟酒举杯呼喝应和。 “敬门主!” 主殿之中,汇成了一片喜庆的海洋。 第一百一十章 邀请 以众人狼吞虎咽的速度,不过两刻钟,整个大殿中已经杯盘狼藉,再无一盘好菜,而古奇只是略微动了几筷子,就在酒宴尽至一半处悄然退场了。 四百三十人吃喝到酣处,不免也有了许多杂音,尤其是门主离开之后,有些半醉的弟子还放肆地学着行起了酒令。 行酒令分为雅令与通令。雅令乃是以诗联按照同样的格律依次相续,乃是世家之中流行的玩法,而通令则无非投骰、抽签、划拳等等,虽然热闹,却掳拳奋臂稍显粗俗。 狂沙门中的半文盲弟子,自然是玩不出续诗文、对对子的精细活的。 “对了,还有一事要与小师妹相商。” 首桌之上,甄英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下首的古月说道。 “甄师兄请说。” 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古月还是表现出了对甄英杰的基本尊重。 “这两日,张家的射侯公子又派人来门中,说在元月中旬放三才榜的时节,会在风雨楼中包下一间雅阁,想请小姐赴宴。” 听到张射侯的名字,古月当下就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不过甄英杰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 “张公子此次恳切邀请,主要是想为上次季考时的失礼致歉,免得两家生了嫌隙,伤了几代人积续下来的和气。 另外,张公子也请我同往,有师兄帮衬,师妹也不必担心张射侯有什么孟浪之举。” “我不愿去。” 古月脱口而出的回应不出意料,不过甄英杰说完事,也未再劝,好似完成了任务一般。 “这事倒也不坏。” 倒是古河斟酌后开口。 “人家好歹又是送丹又是送玉的,小几千两银子的物什,搁在那儿都是重礼了。那日张家二公子虽然犯错,不过当场也已道歉,总不能因此坏了两家的关系。” 由于自家门主行事只看好恶,古副门主看事情自然更多都往利害外交的方面考虑。 “我们这边收了人家几千两银的‘友谊见证’,反手阿月你就拒绝了这席邀请,说出去怎么都是我们的不是。都是在赤沙城里挣香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看还是去下吧。反正三才榜放榜你自己肯定也要溜去看这个热闹,这还为门内省了顿饭钱。” 亲叔叔古河说话的分量自然比甄英杰重上许多,需要古月慎重考虑。 “那行,不过张射侯这人风评又差、人又油腻,我看着厌恶,得要阿游陪我一块去。” 这算是咸淡搭配,可以在看了两眼张射侯之后再看两眼风云游洗洗眼睛吗?老光棍薛赤心中纳闷,觉得搞不懂女孩子家家的想法。 “这倒不是不行,让风云游去见见世面长些阅历也挺好。” 古河轻抚长须说道。 张射侯本就以纨绔闻名赤沙城,乃是绿柳巷最大的主顾之一,自家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侄女讨厌他很是正常;而风云游作为狂沙门未来几乎注定的高层,此时去风雨楼结交些上流也挺好。 不知不觉,古河的思绪已经发散出去。 “副门主,我觉得不妥。” 此时出言反驳的却是坐在薛赤旁边的面生门人。 此人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容貌端正且与史天钩有着七成相似,正是战神索枪的发明者与命名者史天剑。 他虽然资质不差,却不想终生隅于狂沙门一处,便于四年前离开了内门弟子的序列转为门人。如今四年过去,史天剑已是三阶巅峰的好手,在休密道先后辅佐杜明俊与刘鹏飞立下了汗马功劳。 故今日在主桌有缺的情况下,他也能够补位一席。 “门中规定,外门弟子没有极特殊的情况,绝对不能踏出宗门。若要让风师弟去,岂非是坏了规矩?风师弟未来可期,弟子觉得更需注意服众。” 古河治理宗门,确实很重规矩,听他一言也是沉凝下来。 其实,史天剑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规矩,他此番出言无非是想要给风云游添点堵——他几日前回到门中,便见到自己的亲弟弟史天钩一副颓唐丧气的模样,问他缘由也不说,好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这可让这做哥哥的心焦不已。 最后,他还是从旁人那问道,自家天钩是在季考负于风云游之后就成了这样。 打得自家弟弟失魂落魄,史天剑当即就想找回场子。 奈何,如今风云游声势可谓如日中天,哪怕他是三阶巅峰的门人,也不敢与这位师弟有什么直接的冲突——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个五年十年人家天人交感乃至先天了,他史家小门小户岂不呜呼哀哉。 是故,他只能在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给对方添一点堵,发泄一下心气。 “阿游这次得了白露丹,只要消化完了就能到达二阶,离放榜还有半个月,说不得到时已经突破了呢?” 古月不服说道,却是引得在坐之人大笑不已——连附近几桌一直竖着耳朵注意着主桌动静的高阶弟子门人们都面露笑意。 “师妹,风师弟他纵然一身钢筋铁骨,但那经脉不同于筋骨皮,总还是脆弱之物需要循序渐进的适应,哪能像往缸里浇水一样一蹴而就?” 刘鹏飞开口笑道。 这位继承了乃师刚毅性格的入室弟子对风云游一直观感不错,觉得少年那股直截了当的劲很合他的胃口。不过纵然如此,他也不认为这位师弟能凭借一枚白露丹半月就晋入二阶。 “白露丹力道虽强,但是对经脉丹田的负担也是极大。风师弟还有九条正经需要贯通,再加上每次用丹之后温养经脉的过程,我估计他需要两个月的时间穷尽药力。” 程力夫温言对着古月解释道。 “两个月突破,已算得上顺利。” 杜明俊亦开口点评。 古月听得大家所言,知道是自己见识短浅闹了笑话,不由有些悻悻。 “这样吧小师妹,我们约定好,若是半月之后风师弟能够突破到二阶,自然就再无门禁,到时我们就一同前去风雨楼赴宴。否则的话,你就和师兄一块去吧。” 甄英杰趁着古月气势低落说道,终于让她点头应承下来。 正在这时,一位门人从门外一路慢跑进来,矮身凑到了古河的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文采 “副门主,沙雕大赛的结果出来了,外门弟子风云游的沙雕‘洪荒战场’夺了头筹。” 门人说道,他并未刻意收声,自然全桌之人都听见了。 “原来主殿外路边的那个沙雕是风师弟雕的,你别说,我就是投的它。” 薛赤听了直乐呵,有种自己慧眼识英才的感觉。 “嗯,今日午时我也见着了,那沙雕雕的确实精细用心,妖物与战士俱都活灵活现,这风云游倒是有些才气。” 段宏义点了点头,显然对基多拉、哥斯拉、克苏鲁领衔主演的作品印象深刻。 “这小子倒真是有福气的。” 古河说着,站起身来,对大众朗声宣布。 “诸位,就在刚刚,本次的沙雕大赛的冠军已经揭晓。得到最多票数的作品乃是‘洪荒战场’,得票数一百五十四。” 听到这个结果,倒是有很多人一阵叫好。 “这个结果公允,我今儿在门内转了一圈,就属它最有巧思。我家里头就是铁匠,那雕塑里士兵的铁甲你别说还真像模像样的。” “那是,百多座沙雕我都看遍了,就属那个四脚章鱼头看着最带劲,我与它对视了半天,感觉脑子都更灵光了,多了不少奇思妙想。” “还有那个猴形骷髅,你别说,越看越有味道,你懂的嘿嘿嘿。” 看到众人对结果一致认可,古河也颇为满意。 “这座沙雕的作者是外门弟子,风云游。” 古河一报名,又引得场中喧哗大作。 “怎么又是他?” “合着季考头名,沙雕也最厉害?难不成真是星宿转世,气运惊人?” 众人的声量混在一起,好似蚊群嗡嗡作响。 “风云游,到这来。” 古河把少年唤到主桌处,从门人手中接过一个小木盒。 “这是自青云观尚真人亲自登坛做法开光过的护身符,乃是沙雕冠者的奖品,你可随身佩戴,来年必有好运。” 说着,他将木盒打开,取出一个玄黄锦制的香囊,双手递给了风云游。 虽然这符未必有什么实用价值,但是乃是美好祝愿的寄托,少年自然珍之重之的手下,态度远比当日受张射侯的白露丹时更加恭敬。 “恭喜了风师弟,龙年一定红火!” 程力夫起身恭喜道。 “在这一届弟子中,就属你与李思邈师弟文采最佳,但要论灵气,还是你最为出挑。” 做事温和公正的程师兄自然不是吹捧,毕竟风云游前世从重点初中、重点高中一路往上,最后毕业于985高校,单论文化素养当然比私塾都未读过的师兄弟们强多了。 “初次见面,我是史天剑,乃是内门弟子史天钩的长兄。未曾想到,风师弟居然还擅于文道。” 史天剑朗声说道。 他将情绪压在心底,面上挂起了一副和善的表情。 “趁此佳节良辰,师弟不如为满场弟子门人赋诗一首,以添光彩?” 他这却纯粹是想给风云游添堵,侧面向弟弟证明这位妖孽师弟也不是全能的。 “赋诗一首?” 听到这个要求时,莫说风云游,主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懵逼的。 毕竟满堂的大老粗里,莫说能含英咀华,便是懂平仄的都是不多。 “师兄不如命题?” 少年一愣,然后反问道——纵然前世熟读《古诗荟萃》,但随便挑一首反而让他无从下手。 “命题?” 他不是应该打个哈哈推辞吗? 史天剑心道,这位师弟还挺倔。 “行,那就‘惜时’与‘欢聚’如何?” 他看到置身的热闹场景,又想到之前古河祝词时说的“惜时勤业”,故出此题。 看到风云游要当场作诗,大厅之中众人皆安静下来,打算看个笑话——当然,若是他这能吟出首还过得去的打油诗出来,他们也不吝作些吆喝。 惜时与欢聚? 风云游略一思索,便想到一个应景的名篇,脱口朗诵道。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 这一下简直是技惊四座。 “这,这是天赐的佳作啊!” 程力夫惊叹道,边上的古河、古月、甄英杰等有些鉴赏能力的也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哪怕是其余只认识千把常用字的弟子,也能听出其朗朗上口的音韵之中,融合的豁达感情。 “绝了!” 喝得双颊绯红的李思邈提着酒杯,一反常态的举杯高声赞道。 “这诗是师弟你自己作的?” 史天剑试探问道,不自觉间连声音都放轻许多,好似面对着什么非人的存在。 “自然不是,如此名篇,我何德何能。” 风云游趁着酒意吟诵完这首陶渊明的佳作,想到自己飘零辗转来到大梁,心中也是感慨畅快至极。 “此乃南北朝时的著名诗人陶渊明先生的大作。” 一个不察,他倒是说了真话。 不过,众人却不如此想。 毕竟莫说什么著名诗人陶渊明,便是那劳什子“南北朝”也是不存在的。 师弟终于成长了,知道了名剑自晦的道理,只不过这个遮掩的功夫还欠磨练。 程力夫望着风云游不住点头,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 “师弟果然了得,师兄服气。” 史天剑说道,心中暗想这位师弟真的有点妖,听说昆虚山脉多精怪,这不会是哪个大妖化形了出来游戏人间了吧? “呼,这首诗真是,回头我得找个书法大家给我写好,挂在书房里。” 古奇品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有些伤怀。 此刻,他看向风云游的眼神也更加谦和平等,好似在这一首诗中与少年产生了什么情感上的共鸣。 “对了,还有一事。” 他见少年转身欲回座位,将他叫住。 “张家二公子打算在元月中旬邀月儿前去风雨楼赴宴,共赏新一期三才榜放榜。阿月希望你能去,但你是外门弟子,不能不守门禁。 若你能在这半个月内凭借白露丹突破二阶,这个热闹倒也可以去凑一凑,多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古河和蔼说道。 “在半月内突破二阶?” 风云游闻言嘴角一牵,泛起一丝笑意。 “我们皆知此事艰难,你若觉得压力较大也不必勉强。来日方长,莫说是风雨楼,就是天骄榜,凭你的进境以后也大可上得。” 古河以为风云游乃是自嘲之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 “若只是贯通正经,破入二阶……” 风云游潇洒出言,好似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不必再等半月。” “弟子已经是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邪门 “你说什么?” 如此劲爆的消息,甄英杰几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居然少有的没绷住情绪。 三日三夜,凭借一颗白露丹就连破九条正经,他以己度人,直觉得荒谬绝伦。 单论天赋,我自然不及风云游,但总不至于在腑脏经脉处都相差远甚,最不济我俩至少也都是人族吧,甄首座心中思忖。 但是马上他就亲身见证了这一奇迹。 面多场中四百余人或嘲讽,或茫然,抑或不敢置信的注视,风云游猛然运起二阶的神足之力,化作流沙劲在全身经脉中周天运转。 霎时,主殿中横生气劲,将许多将醉的弟子都惊得酒醒。 这绝对是正儿八经的二阶武者才能有的威势。 偌大厅堂中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入门三个月,就二阶了?就算有白露丹助力也过分了吧? 史天剑面上僵硬,心中只觉得这位师弟邪门得紧。 天钩吾弟着实败的不冤,被这小子再搞几次,我都要失魂落魄了。 好半晌都无人说话。 “师弟,你该不会是为了进度强行用药……没落下什么内伤吧?” 震惊之中,还是程力夫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担忧自家师弟是贪图进境强行消化药力。 他执起风云游的手掌,刚想引气探其脉门,但思及自家师弟如今地位心中又觉不妥,只能愣在原地干着急。 “师兄放心,你之前所言我句句牢记在心,并未勉强;只是未想到师弟我经脉天生强韧,故而精进如斯。” 程力夫见他说的诚恳,加之感知到风云游真气运转平稳刚健,这才放下心来。 “好,好啊;果然是岁月不待人,后浪推前浪。” 古河抚掌叹道,既有欣慰,也有些隐隐的落寞。 “那张家二公子的宴请,你就陪你甄师兄还有月儿一块去吧。 英杰,你风师弟如今突破二阶,按照惯例应该升为内门弟子,一应衣着用度和寝食变动,你要着紧下面办好。” 有尊师吩咐,甄英杰自然躬身应是,但英俊的面容上还有些残留的失神与苦涩——此时此刻,这位狂沙门中生代的声望最隆者,终于感受到了与真正天骄的禀赋差距。 众人对此也未留心,毕竟风师弟的修为提升实在太快,难免让人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颓唐。 “麻烦师兄,只是我与室友相处刚刚得宜,还请甄师兄不必为我更换寝室。” 风云游再次请道,对此甄英杰自无不允。 诸事已了,少年回座后面对的是周围人更盛的热情与笑面,敬酒套近乎之人纷至沓来,让他被混杂着荤腥的热风烘得有些焦躁。 相比于这些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欠了颗玲珑心的风云游发现自己居然更适应冷硬的刀兵与无情的沙场。 宴过一半,他借口尿遁,总算脱出了主殿。 月下凭栏,星月洗眼,少年脸上被粗粝的寒风吹拂,总算得了自在。 独处未久,风云游听到背后有脚步响起,回头一看,却是古月俏生生的漫步走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 少年有些意外的问道,在他看来古大小姐从小就是被众心捧月的活着,应当早就习惯了这些交际。 “不知怎的,心头有些堵得慌。” 少女说道,将双手搭上了青石围栏,却被触手的冰凉惊得一跳。 自大风山一行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独处了。 “爹爹今日又是随便吃了一点就回房去。他这两年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关着,也从不说是为何,连我都很难见着他一次。” 少女叹了口气,有些事她困在心里许久,却总觉得门内无人可述,只有对着这位比自己还年少的少年才能够开口。 思及此处,古月更觉现下的昌盛繁荣如同烈火烹油,有一种转瞬即逝的幻灭感。 这隐隐的让她有些揪心。 “门主有隐疾?” 风云游问道,古奇年方五十出头,对于武道有成的先天强者而言乃是如日当空的年纪。 他虽有观形之眼可以透视人体,但发动需要催动真气,面对先天高手的灵觉可能会被感知,这也是他在古奇身边不会肆无忌惮使用神通的原因。 当然,窥人隐私极不礼貌,也是他的考量之一。 “原本是没有的,但这两年他身子确实每况愈下,有一次我还见他咳出了血,却骗我说是上火烂了牙龈。” 古月想起自家老爹蹩脚的撒谎模样,眼中酸涩,嘴角却不由上扬。 “我之前硬要拉着沈叔陪我去寻朱果,也是为了爹爹的身体,只是没想到白蛇神居然是先天境界的异兽。” 少女说着紧了紧长裙外的皮毛坎肩。 除夕之夜,除旧迎新,就是北来的寒风也赶时间,吹得格外急切。 “你是哪儿听来的朱果?我作为土生土长的大风山人,外加还有一个堪称土霸王的猴兄弟,都只知白蛇神不知有朱果,反而不如你的信息来得灵通。” 说起旧事,风云游突然想起了这茬。 “这事是张射侯和我说的,有次我与他在风雨楼遇见,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此处,我就上了心。谁想到反误了沈叔性命,差点把你都害死了。” “张家那个傻乎乎的二公子?他又是从何得知?” 风云游直觉上觉得有些问题,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想起了白蛇谷中见到的那把长剑。 “张射侯整天流连勾栏,结交些狐朋狗友,知道些特别的小道传闻也是常事。只是这人每次见到我,就死皮赖脸的凑将过来,实在是让人恶心。” 古月倒是并未细想。 “下次去风雨楼赴他的宴席,你可得好好帮衬,免得这旧怨未解,又生了新的枝节。” “这你该找甄师兄,他做事说话最是长袖善舞、滴水不漏。” 风云游笑道。 二世为人,他的忍道修为早就颓废,倒是一双拳头变得分外健谈。 “我也知道甄英杰他的本事,不然叔叔也不会收他做入室弟子,管理门内所有弟子。只是他心思太过深沉,和我性子总是不合。” 两人叙话未久,就听到门口人声渐起,为了避免闲话,便分先后回了主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力奴 大梁五十六年,元月中旬,三才榜放榜日。 赤沙城,风雨楼。 元宵节还未至,整座城市中的百姓正是得闲的时候,故而今日的三才榜放榜要比寻常聚集了更多的热闹。 还未到午时,四辆马车可以并驰的宽阔街道上,就已经聚满了等待的人群。整个空间被武圣宗师们的成长经历,百大天骄们的实力对比等等的八卦充斥。 当然,外头的喧哗,无法影响到富丽堂皇的风雨楼内部。 风雨楼四楼居中最大的包厢内,张射侯正惬意的倚靠在西域风格的软榻内,与边上一位锦衣粉面的青年闲聊。 这位青年乃是赤沙城大名鼎鼎的徐记商铺的少东,徐家大公子徐中约。 徐家世代经营赤沙城附近的皮料生意,几乎垄断了平沙郡内大部分出产的皮子,单论每年的进项可能还要略高于各占有两条五良道的狂沙门与张家。 在大梁境内,由于武道传播极广,深山恶水中各有匪盗,是故行商极为危险,利润也是极高。通常而言,大宗贸易只有有相当实力的商业组织才能维持,每次押货行商不仅自家护卫配置齐全,更会给每条商道的维护者不菲的分润,力求往来安全。 也正是由于长距离的商业往来都在规模以上,所以极难逃过朝廷的监管,各个富商巨贾被苛的重税,也成为了朝廷重要的财政来源。 不过权利义务总是相匹配,商贾们贡献大了,在大梁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受到朝廷相当的保护。若是寻常武者起了邪念想仗着勇力随意强抢占据各个商铺的财产,几乎没有不上集恶榜,被缇骑或者赏金游侠摘下脑袋的。 毕竟皇族萧氏养的韭菜,寻常猫狗可割不得。 是故,徐家虽然没有传家的武学,只是花钱请了几个客卿,买了些三流功法培养家丁,也能够与赤沙城内的一流武道势力平等论交不落下风。 “张贤弟,听说你和古家大小姐进展颇为不顺啊?” 徐中约身材瘦高,脸型狭长,一根高挺鼻梁下方的鼻翼极窄,配着脸上的脂粉看着就像一只白面鹰隼。 “唉,你也知道我在绿柳巷有几个相好,前几年年少放纵,得了个风流薄幸的恶名,自然被月儿不喜。” 张射侯叹道。 他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一向把古月视为禁脔,言必称月儿,以示势在必得。 “这些都是小事,贤弟你与她乃是天作之合,除了你,试问古家哪里还能寻得个门当户对的女婿?” 徐公子轻啜一口茶汤,说道。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张射侯的心底。 在他看来,莫说赤沙城,就是整个平沙郡也找不出像他这样般配古月的人了。也正因为此,他对于风云游与古月走的颇近这件事格外的不满。 “徐老哥,这次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张射侯面色不虞道。 “我此次邀请月儿与狂沙门甄首座前来赴宴,没想到月儿偏要把门中一个叫风云游的粗鄙山民带来。此人桀骜无礼,月儿因为在山中被他助了一次,就对他好生照顾,却是连这样的宴席都要把他带着。” 两人作为臭味相投的狼狈,彼此间话不用说尽,徐中约就明白了张射侯的意思。 “贤弟放心,风雨楼的宴席可不是什么山狗子、泥腿子都能够消受得了。何况你这次请的客人都是李小姐、蔡小姐之类的高门名媛,哪有那小子的位子。” 徐中约放下茶盏,不屑地说道。 “圈子不同可不能硬融。既然贤弟心软,这个头哥哥自然替你出。” 徐大少作为纵横赤沙的纨绔,别的本事没有,讥诮起人来两张嘴皮子可赛千军。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隔壁雅间甚是喧哗,各自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来人。” 张射侯朝着外头喊道,话音刚落,自玄关屏风处就闪进来两人。 一人五大三粗,高不到一米八,腰背却宽有常人两倍,一双肉掌既大又厚,几如畸形。 “力奴,你去隔壁让他们安静些。” 力奴闻言,伸手抹了把光头,满是横肉的脸上嘿嘿怪笑着,一双三角眼里满是恶意。 他也不回话,只是转头出门而去。 “你也去楼下守着,等到几位客人来了,就提前上来汇报。” 眼见力奴去了,徐中约也对另一人吩咐道。只见此人细眉薄唇,躬着个身子,正是当初被狂沙门筛下的周琦。 三个多月前,十八岁的周琦最后一次入门考失败,他在徐家做皮铺大管事的老爹终于死了儿子练武的心,走了层层关系,让他当上了大公子的常随。 周琦原本就不太看得上徐府里看标顾院的武者,这下如愿以偿的跟在了徐中约身边,不必劳力又可整日出入上流场所、见到些达官贵人,心中又自高自负起来。 “是,公子。” 听见主子吩咐,他连忙躬身退出了包间。 不多时,张徐二人只听得原本吵闹隔壁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夹杂着几声哀嚎与讨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贤弟,你这位‘力奴’可真是好使啊。” 徐中约羡慕道。 “也就是令尊鹤公的武功威德,才能将这般恶人收服得用。‘制都山双煞’一个浑然境,一个贯通境巅峰,当初可也是名列集恶榜的凶徒。” 在大梁,面对集恶榜上的恶人倒也不是只有杀了换取赏格一种做法,若是拥有压倒性的武力,还能将这些恶贯满盈的凶徒收服作家奴,只需以自身或者家族名望向掌武院和朝廷担保就能将其名字撤下集恶榜。 当然,自此往后,若是这家奴再度犯事,责任就到了主人的头上,至于有苦主上门来讨债,主人也必须给与他们与仇人公平对决的机会。 所谓“制都山双煞”原本乃是在定州东面贺州制都山上的匪盗,两人为非作歹、恶贯满盈,手上沾着许多人命。多年前张鹤卿路过时将二人收服后,便一直在赤沙张家充作仆役。 “我这力奴所修功法名叫‘开碑手’,乃是内外兼修的法门,虽然功体止于贯通境,但施展起来倒也有些威力。就算是我用出崔嵬剑气,也不敢说能稳胜。” 张射侯言之凿凿,其实却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若是以命相搏,哪怕两个他也未必是力奴的对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佳宴 午时刚过不久,已经换上了内门弟子柳黄色袍服的风云游与甄英杰还有古月一道,抵达了风雨楼与掌武司所在的街道。 穿行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三人还见到了好几位狂沙门的内门弟子。 外头人群拥挤,但风雨楼悬在楼檐上的牌匾就好似无形的分隔线,那些身份普通的百姓莫说进到大堂中暂歇,就是连站在门槛前都是不敢的。 风云游几人一进楼门,并没有见到掌柜,反倒是此前服侍过风云游五日的小翠候在大堂。 “是古小姐和甄首座来啦,张少公子和其他几位已经在四楼套间‘重楼’等候了。” 对于古月和甄英杰两位居于赤沙城上流的人物,小翠自然不是初见。面对这二位,她的一张俊俏小脸上仿佛笑出了花儿。 “‘重楼’?” 古月闻言晒道。 “张射侯不是每次来这都要定五楼的‘甘草’的么,怎么今儿长进了,知道退而求其次?” 风雨楼中的餐宴包间都以药材名称命名,而甘草作为诸般中药中擅解草木毒,调和众药的“百草之君”,便用来作为独占五楼整层的套间名称。 说起来甘草虽然不及人参、灵芝名贵,但用在此处反而显得清淡雅致,故而“甘草”套间也是城中酷爱附庸风雅者的最爱——通常而言,张射侯要来着风雨楼,也都是要订在甘草。 听到古月发问,小翠正想回答,余光却瞥到了古甄二人背后的少年,一时间有些发愣。 “额,你不是……” 她倒没想过会在此处再次见到风云游。 “怎么,你俩有旧?” 古月笑着问道。 “我出山后至入门前,曾在这住了五日,当时便蒙小翠姑娘照顾。” 风云游答道。 “有专人照料,那可是甲上房才有的待遇了,你倒是由俭入奢易啊。” 甄英杰接口道,语气平平也不知是褒是贬。 “行了,上前带路吧,莫要让人家多等。” 被甄英杰一声嘱咐,小翠这才醒悟过来,躬身施礼后赶紧往前带路。 这位风公子怎么三月不见就成了狂沙门的内门弟子,小翠心中纳闷。 她虽然不通武道,但是对于城中各种象征不同身份地位的事物都熟悉非常。尤其是那些脂粉布料铺子里的上等货,虽然她自己买不起,说起来可是头头是道。 刚刚风公子与古小姐、甄首座二人交流,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是对等,显然在地位上并未低于二人一头。 难不成他真的是大有来头的世家公子? 小翠啊小翠,你可真是白长眼,平日还和人埋怨老天不给机会,三月前天老爷把人送到你面前来了,你又认不出。 那个微服私访的贵公子恋上乡下姑娘的话本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要装作没看穿公子身份的样子……小翠一时间心头小鹿乱撞、思绪万千,连带路也带的神思不属。 “三位,里边请。” 行至重楼门前,小翠轻声扣门之后将门推开,侧身请道;及至三人入内后,她自掩门退下。 重楼套间共有三室,分别是进门处的会客间,以屏风隔开的餐厅,以及面朝掌武司的露台。 见到甄英杰与古月自玄关后露出身形,张射侯几人俱是起身招呼道。 “原来是甄首座和世妹到了。” 风云游步入餐厅,见到有两男两女在座,而几人身后还立着两位侍从——一位是之前见过的张射侯的胖大伴当,一位则是三月前共同参与入门考的周琦。 两人再次见面,身份却是大不相同。 周琦挑眼睨着跟在甄英杰和古月后头进来的风云游,显然也是把他当做了跟班之类的角色。 狂沙门的几人一到,席上七人就是齐了。张射侯给了力奴与周琦一个眼色,他们便从房中退了出去。 作为高档酒楼,风雨楼自然有专门让侍从仆役用饭的地方。 “诸位请落座,大家都是熟人,在风雨楼中聚会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就不介绍了。” 在场七人,四男三女,除去古月外,另外两位分别是李成栋的女儿李铁心,以及赤沙城行政体系中除去城主之外的二号人物“政务令”蔡大人的女儿。 张射侯此时忽略风云游不作介绍乃是想刻意让他尴尬——毕竟不论是自我介绍还是别人冒昧发问,都是极失礼的行为。 “张公子,其余几位是熟识,可狂沙门的这位师弟,蔡妹妹和徐大少可是第一次见吧?” 却是李铁心不明就里的开口说道。 “妹妹,这位风云游师弟乃是最近赤沙城江湖上最炽手可热的天才,也是狂沙门最出色的外门弟子。” 李铁心拉着边上微胖的蔡小姐,热情地介绍道——此前她随父往狂沙门一行之后,对风云游可是佩服的紧。 可惜他没看到边上张射侯算盘打破的冷脸。 “你这可是说错了,阿游现在已经是门中最出色的内门弟子了。” 古月与有荣焉的纠正道。 “风师弟你突破二阶了?” 李铁心闻言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是的,多亏了张射侯公子慷慨解囊赠予我的白露丹以及那方寒玉,让我在半月前突破到了二阶贯通境。” 风云游点头应承。 这一下,张射侯的脸色简直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看着风云游貌似诚恳的面庞,他差点就熬不住要把桌子掀了。 “既然人齐了,我们就赶紧开席吧,再过小半个时辰三才榜可就要张榜了。” 徐中约看出了张射侯的心思,赶紧将这个小节揭过。 “此次乃是射侯贤弟做东,我们先敬他一杯。” 徐大少带头举杯,众人共饮杯中酒,稍稍化去了刚刚的气氛,本就相识的公子小姐们也就聊得热络起来。 感觉自己与其他几人无话可叙的风云游对着几个热菜凉菜各动了几筷,也不由得颔首点赞。 不得不说,风雨楼的厨子水准确实冠绝赤沙城,绝非狂沙门那些饭堂大妈们能够比拟。 虽然在香辛料丰富度和烹调工艺上与前世不能相比,但是大梁的菜肴在原材料上也自有胜场,风云游边吃边在心中评判。 看到少年闷头吃菜的模样,徐中约的嘴角却是挂上了一抹哂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档次 “这位风云游师弟,风雨楼的菜肴口味可还能入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徐中约这是打算开张了。 “风雨楼的菜品确实不错。” 少年点头应道。 “那是自然,这风雨楼可是赤沙城里最上档次的销金处,可不是一般人享用得起的。” 徐大少嘴角挂上了自得的笑意。 “我听闻你出身山中,家中生计想必艰难,这种级别的酒席恐怕是第一次列席吧?” 他背靠椅背,挑着下巴,好似与风云游同席是发了天大的慈悲。 “所以啊,风云游你可得对你们甄首座和古小姐心存感激,要不是他们俩愿意栽培照顾你,你哪能有这般福气? 我们这些公子小姐们的圈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与的。” 不等风云游回答,徐中约就继续说道,言语里直呼其名,一副居高临下的指教模样——这也是他的心里话,等闲门派的普通弟子,单论社会地位确实远比不上他这位豪富之家的少东。 君不见带资进组的李思邈在狂沙门也能得到一路优待。 吃顿稀松平常的饭食居然也能吃出优越感,真是肤浅可怜,风云游心中哂道,倒没有反击。 毕竟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帮古月吸引“火力”的准备,以他的宽广胸襟,被人嘲讽两句算不得什么。 正当徐中约为风云游的沉默感到自鸣得意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褚某来给各位传菜。” 未等几人回应,来着就自顾自把门开开,原来是风云游的褚掌柜带着小翠亲自来给几人上菜。 “这是张公子点的灌汤黄鱼以及黄焖鱼翅。” 褚掌柜小心的将手中大托盘中的两盘主菜放到桌上,然后转动桌上的圆形转盘,将新上的主菜转到张射侯所坐的主位之前。 在远离海滨的定州,从青州与胜州运来的海货乃是最上等的珍馐。 “还有这七盏清汤燕窝,是本楼为了聊表心意送上,也请张公子海涵甘草阁之事。” 通常而言,赤沙城中没有人敢和张家抢东西,不过这次哪怕张射侯坚持,褚掌柜也只是推说五楼甘草阁已被人订下,却是让张射侯无可奈何。 褚掌柜上完菜一转身,才看到了坐在下首的风云游。 “诶,这不是风公子吗?今儿真是难得,您可是好久未来了。” 作为风雨楼的掌柜,他对客人的音容相貌与名字几乎是过目不忘,而身处这消息灵通之地,风云游最近的消息他也是常有听闻。 “掌柜的好久不见。” 风云游也是点头问好。 两人这般互动,一下子让刚刚还在嘲讽风云游的徐中约有些尴尬。 “风公子,请您慢用。” 正在此时,小翠也端着盛有燕窝的瓷盏放到了风云游的面前,软软糯糯的说道。 “小翠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需求请公子尽管吩咐。” ??? 我这样的常客也从来没在这小娘那儿享受过这般待遇,这风云游何德何能?就凭他稍比我俊俏些的容貌? 徐中约心中难以接受。 实际上,只不过是他一个已有家室的风流大少,不是人家小姑娘的潜在目标罢了。 “你这是曾来过风雨楼?” 等到掌柜与小翠退出门去,徐中约才对风云游开口问道。 “我在刚来赤沙城时曾在这儿的甲上房住了五日,故而与小翠姑娘相识。” 风云游坦然说道。 “当时我日日在此用餐,只是觉得菜品不错,倒也没有像徐公子你一般吃出那么多‘档次’和‘级别’来。” 少年这句话一出口,就刺得徐中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就连同席的几位小姐都忍俊不禁。 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结果第一阵交手就败下阵来,让徐大少心中不甘至极。 好在开门声又在此时响起,原来是快速吃完了午饭的力奴与周琦。他二人进门后就在会客厅中侍立,等候听用。 见得同为跟班的风云游居然能坐在席间与诸位公子小姐共同进餐,周琦心头嫉妒不止,暗骂他逾越尊卑、不知礼数。 “你不是大风山中的山民么,哪里来的金银到这儿来享受?” 徐中约好容易平下了心情,再度进招。 “我是大风山中风家村的猎户,当时猎得一张虎皮在赤沙城中卖了五百两,正好听闻这边清净,就下榻在此。” 风云游一向奉行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倒也没有隐瞒。只不过这一张虎皮五百两却是超过了徐中约对行情的认知,以为少年只是在吹牛。 “五百两的虎皮……” 徐大少也不说破,只是摇头讥笑。 “呵,原来你是风家村人,你们村中大半都是猎户,可算是在我们徐家手下讨生活。” 作为徐家在赤沙城附近皮货生意的负责人,徐中约当然知道这个出货量极高的风家村。 “诶呀风云游,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们有今日这个缘分,我随便说句话就能让你们风家村的日子好过许多。” 一句话能够让村人好过,自然也能够让他们难过。徐中约自以为拿捏到了对方的要害,说话立时趾高气扬起来。 在他想来,只需压得风云游唯唯诺诺,让古月感受到这等贱民与他们这些人在权势地位上的绝对差距,就能断了两人莫须有的非分念想。 “这倒不必。我风家村村人俱是安居乐业,不需要食人而肥。更何况我自己也小有积蓄,若要帮衬村人已经足够。” 风云游直接出言拒绝,好似完全不在乎徐家少东的态度。 “既然都坐在一桌上吃饭了,就不必与本公子客气。再说,你一个小小猎户能有什么积蓄?” 徐中约状似豪爽,实际上话语间满含着不屑。 “徐大少有所不知,不说别的,就是张射侯公子此前送给我的那方寒玉据说也值千两,若是卖了,足够补贴村人十年的生活了。” 风家村中百来口人,一人补贴一两银一年,已经足够基本的温饱了。 这话虽然在理,却又是扎在了张射侯的心窝上。 张二公子出身世家,却从小受到父亲与兄长的轻视,养成了偏狭与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往在外头都是他恶心别人,哪里被人这般反复消遣过? 此时他五指一握,几乎就要发作。 第一百一十六章 酒囊饭袋 “这方寒玉乃是张贤弟赠予,属上位者所赐,你怎么能轻言售卖?” 眼看张射侯就要按捺不住,徐中约却是率先出言呵斥——他这是不想张射侯正面出头,反而在古月面前失了好感。 “粗鄙山民,真是不懂礼数!” 徐大少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惊得场间唯一的弱女子蔡小姐心头一跳——她此时已经有些后悔陪着闺蜜李铁心过来参加宴会。 “上位者?我乃狂沙门内门弟子,张射侯他上谁的位?古门主的吗?” 听到徐中约口口声声的上位者之言,本来抱着应付小孩心态的风云游也不耐起来,开始直呼其名。 “徐中约,我们山中平民的日子虽是柴米油盐,却也坦然自在,可不像尔等大少,无事也要搅出三分恩怨情仇。” 少年冷声说道,岿然不动的气势反而更胜对方的色厉内荏。 “毕竟也不是谁都生在富贵人家,可以安心当个酒囊饭袋。” “你说我是酒囊饭袋?” 徐中约猛然站起身来,把身后的椅子都向后带倒,指着风云游喝问道。 “呵,自己抓着帽子急着往头上扣?我和你徐中约第一次见,你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人物,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酒囊饭袋?” 风云游伸出筷子夹了一片羔羊肉,从容的放进了嘴里咀嚼。 “再说了,我们风家村百来人可是仰你鼻息,万一你徐大公子发话徐家从此不做皮货生意了,平沙郡的猎户们岂非都要饿死?我哪里敢得罪你呢?” 风云游优哉游哉的说着,看似服软,但任谁都听得出里头的嘲讽。 尤其是会客厅里的力奴,此刻隔着屏风还不晓事的怪笑连连,好似在应和。 “你!” 徐中约平日都是直接以势压人,哪里练得什么唇枪舌剑,一时间被气得都有些意识模糊了。 “甄首座,你这师弟当真是放肆啊!” 他徐大少要论实力恐怕还不如农家养的大鹅,只能转而让甄英杰出头。 “徐公子大人大量请消消气,我这师弟乃山中野人,本就不知礼数,回头我自然会让门中加紧管教。” 虽然甄英杰没有当即出手教训风云游,但这句话好歹让徐中约听得敞亮了些。 看见局势稍稍缓和,侍立一旁的周琦赶忙躬身上来把自家主子的椅子扶正,但在心中对于风云游的嫉妒与愤怒驱使之下,他也鬼使神差的接口讽了一句。 “公子莫气,我早就知这风云游不是什么好种,也不知这种人怎么被狂沙门收进门去。” “放肆!” 话音刚落,只听古月一声娇吒,刷手就掷出手中的象牙筷子,居然直接捅穿了桌对面周琦的左手手掌。 “好个大胆奴仆,一句话内不仅辱我师弟,还敢非议我狂沙门。徐中约,你自家养的狗都教不好,也有脸在这奢谈礼教?!” 就在刚刚,面对徐中约的挑衅,甄英杰居然反过来贬低自家师弟,本就让古大小姐积了一肚子气,等到这不知所谓的仆役开口,她终于忍耐不住。 她古月虽然打不过大风山中的熊蛇之流,好歹也是內视境的武者,拿捏个普通人那不是手到擒来? “你古月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手下人血溅当场,徐大少血气再次上涌,当即怒声质问。 听到自家近侍握着鲜血直流的手掌惨嚎不止,他原本怒火狂燃,但看到对面甄、古、风三人俱是横眉带煞,心中如同被浇了一通冰水,霎时清醒了过来。 这口气出不得,徐中约心头凛然道。 此事毕竟错在己方——周琦一是不该在这种场合擅自说话,二则不该在针对风云游时把狂沙门带了进去。 需知狂沙门的收徒事务可是甄首座的辖下,这简直就是当着面往甄英杰和古月脸上吐口水——他徐家虽然豪奢,但若是要与狂沙门正面对垒,那是万万不行的。 心中念头电转,徐中约当即转身就往周琦的脸上扇了一巴掌,直接把他打懵在原地,连鬼哭狼嚎都忘了。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积怒已久的徐大少好似找到了宣泄口,这句低喝格外的冷厉。 “还不快给古小姐和甄首座道歉,然后去楼下取一双干净的筷子来。” 挨了自家主子的打,周琦的脸颊高高肿起,好似一条凄惶的丧家之犬,终于意识到在这屋里自己的地位独一档,乃是最低的。 远比风云游低。 在力奴不合时宜的怪笑声中,他躬身给狂沙门的几位道歉,然后捂着被筷子贯穿的手掌狼狈的退出门去。 听到会客厅中刺耳的恶笑声,还有屏风缝隙间偶尔闪过的三角眼,徐中约心中不适,给了边上的张射侯一个眼色。 “力奴,你到外边去站着。” 听到主人的吩咐,恶汉也不着恼,只是磨磨蹭蹭地好半天才挪到了门外,弄出了不少声响。 这位二阶巅峰的高手固然得力好用,但对张家二公子可没有什么敬畏;虽然他能够使唤得动,却管不了这些细微之处。 对于制都山这一对煞星,整个张家除去张鹤卿与张虎臣两兄弟,就只有近年来武功大进的张斩玄能够压服。 不多时,左手掌被白布包扎好的周琦低身进屋,恭恭敬敬的把一双象牙筷摆在了古月的碗碟旁边;而把满桌气氛闹得剑拔弩张的徐中约也终于偃旗息鼓,再不胡乱出言。 这让众人总算能安安稳稳的把饭局进行下去。 “张公子,你这位伴当恶行恶相,可真是有些怕人。” 蔡小姐长得颇有福相,性格也偏软糯。她出身书香门第,哪里见过力奴这般看着就不好相遇的匪类,见到他出去,终于舒了口气。 “这是本公子考虑不周,让府中仆役冲撞了蔡小姐,我自罚一杯。” 面对政务令的千金,张射侯一副谦谦君子的风范。 “小姐不知,这力奴原本是贺州的凶人,被家君收服后才收敛了兽性,但有些习气已久,却是难以消磨。” 风云游此前曾听程力夫说道有些江湖巨擘会收服集恶榜上的恶徒充作仆役,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一例。 正在此时,七人听见风雨楼外头隐约喧哗大作,却是时辰已到,掌武司终于出来放榜。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资格 酒菜还未用尽,但诸位都已经没了吃饭的兴致,见到外头终于放榜,便各自起身来到“重楼”配有的宽阔露台。 风雨楼四楼,风云游几人面街而立,就看见掌武司大门洞开,出来三位身着玄青制式武服的衙人。他们每人扛着一根高有两丈、悬有卷轴的旗杆,往衙门边的三个并排坑洞内一插,然后各自拉下旗杆上垂下的绳索,三卷两米宽的绸卷一展,就合成了一张宽阔的图幅。 正是天地人三才榜。 三榜之上,列有极意境武圣一十六人,意境之下最强者百人,大梁年二十五以下最强天骄百人,共计两百一十六人。 三榜既张,本就拥挤的长街上更是人声鼎沸,直冲云霄。 与旁人不同,风云游并未在天地双榜上着眼,反而先向天骄榜看去。 天骄榜上前三甲,分别列着“无当神锋”楚剑阁、“疾光电影”易临、“小斗帝”何休怀三个大名。对比上次程力夫所述,稍有变化。 “易临于青州金翅山与人魔座下魔头,集恶榜上有名的‘铠魔将’交手,身负轻伤;对其战力重新评估后,下跌至第二。” 李铁心轻声读道。 天骄榜上,每位天骄不仅有外貌形象以及功法兵器的特征介绍,还有一系列的战绩与最新的动态。每次榜单上的名次变动,掌武院都会给出详细理由。 如此求证详实,也是三榜能够牵动天下人心、得各方认可的缘由。 楚、易、何三人虽然年纪尚轻,但比起风云游来已经大了七、八岁,再加上三人都已经处在元磁境,相较起来还是离的较远。 于是,风云游便往人榜榜尾最后十几位天人交感境界的天骄扫去。 人榜八十七,“追风步”风天青,十七岁,首次上榜,定州风家自风神后近三代人中最有希望成就意境武圣的武道种子,自身拥有先天血继,于风息格外亲和,据传已将天罡神风经中的“斩风”与“风渡”两式练至炉火纯青。 人榜九十一,“断刃剑侠”申飞龙,二十二岁,五行剑门当代最出色的弟子,机缘偶得一把疑似地神兵残骸的断刃,据说将五行剑中的木剑修至极高境界,但出道以来,还未有人目击其使用木剑对敌。 人榜九十五,“弹指霹雳”曹瀚海,二十岁,金磁门内二十年一遇的天才,左手五指戴有五个磁石指环,驱使螺纹玄铁钉,出招速度在先天之下可谓极致。 人榜一百,“电光一闪”易佐,十七岁,首次上榜,青州易家嫡出三兄弟中的幺弟,修习家传虚空雷殛经,乃是更胜其长兄易临的武痴,自三阶浑然境起就随军上阵,据说帐中已有兽首二十余级。 “风天青、易佐,居然都能够以十七岁的年纪登上人榜,当真了得。” 风云游轻舒口气,感慨不已。 原本风云游以为自己目前勉强能够媲美三阶初的战斗力在同龄人中已经非常了得,没想到这人榜之上还有十七岁就达到天人交感的怪物。 “风师弟,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赤沙城不过天下一隅。若是把冠绝赤沙的天才放到那些武道昌盛的大郡,也不过是泯然众人而已。” 甄英杰出声叹道,也不知是在暗指风云游还是自己。 “我们平沙郡的宗门自然不能和那些修习大梁十三经的世家高门相比,但阿游如今十七岁就冠绝内门,将来列名人榜我看也是水到渠成。” 见到甄英杰尽说些丧气话,古月不服回道。 “世妹此言差矣。” 张射侯此时最听不得的就是古月口中那声亲热的“阿游”,当即出言反驳。 “世妹,需知人榜的末尾虽至少是天人交感的境界,却不意味着到了天人交感境的就能上得了人榜。 纵观整个大梁,天人交感境的少说大几千人,光算二十五岁以下的也至少过千,其中只有最前列的十几人上的了天骄榜,何其难也? 当年我家君鹤公名列人榜时,在赤沙城是前无古人,江湖人称‘气剑崔嵬’,乃整个定州瞩目的武道新星。但如今二三十年过去,可还有来者?” 提起张鹤卿当年的荣耀,张射侯语气铿锵、心向往之。 自萧氏登极五十五年来,张鹤卿是赤沙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登上三榜的。作为武道传承极为一般的三流世家,天地双榜可谓遥不可及,也只有天资最为卓越的传人,才有可能搏一搏人榜的末尾。 然而,张鹤卿的卓越也正是他的悲哀,曾经名动江湖的他只能看着原本不如自己的同侪们一个个反超而过,却无可奈何。 毕竟,古家的流沙劲,张家的崔嵬剑气若是与大梁十三经摆在一起,不过是蔽履罢了。 是故,若非有不二的奇遇或者翻天的变化,不论是世家还是个人几乎都跳不出自己天生注定的轨迹。 “武道进境如逆水行舟,越是往后越难;哪怕是风师弟之后修行顺利,十九岁二阶巅峰,二十一岁三阶巅峰,二十三岁天人交感,放到人榜那一票候选人中,也只不过寻常而已。 哪怕风师弟未来真的在二十五岁前顺风顺水的踏入了天人交感,那也要在百位同等的天才中杀将出来……” 张射侯摇头叹道,似乎也心有所感。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很是中肯,倒是一时间让露台上的众人都沉默下来。 “唉,我赤沙城在大梁数百城池中本就是末流,又被两代青狼经传人摧残,如今几乎是末流里的末流了。” 李铁心想到自家铁衣门已经十年未有先天,心有戚戚的叹道。 这一刻,见到身周这些可谓人上人的公子小姐们各个沮丧颓唐,风云游这才深刻体会到了入门大典那天,古奇的字字珠玑。 与身边的人不同,少年抬眼望向对面三榜上一个个光芒万丈的名字,心中既没有自惭形秽,也没有盲目自大。 他的心中,只有明镜般的一片澄澈。 “列名人榜,并非我愿。此生只需沿着武道之路一路前行,多行一步,就见一步的风采。” 说到此,风云游露出了释然而振奋的笑容。 “若是走不到终点,那就让我死在路上。” “足以。” 听到少年淡然中带有坚定的回答,古月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洞照太虚”后知秋的一件逸事。 “后家老家主携族中子弟至具州东南,登碣石,观沧海,问及诸弟子所思,皆叹曰沧溟浩瀚,人力不可穷极。” 古月定定地注视着风云游俊秀的面容,漫天洒下的冬日阳光好似为少年的面庞披上了一层金纱。 “唯有族中后进者知秋言,愿乘桴浮于海,穷水之极,照气之墟,纵死于半途,亦不悔也。 多年后,后知秋踏破天门关,人称君驾,号‘洞照太虚’。” 说着说着,古月的眼中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阿游……” “若是你这样的人将来都登不上那三才榜,那我真是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个资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寻衅 风云游的两句话,将几人的低落一扫而空,而露台之下的蒸腾人气,也让少年少女们的心潮再度畅快起来。 哪怕是不通武道手执锦帕的蔡小姐,也颇觉这位年纪全场最小的“师弟”,特别的与众不同。 不过,再次被抢走了风头的张射侯心中就郁闷至极了。 我刚刚陈词彰句半晌可不是来帮你做铺垫的,他心中恨恨地想到。 张射侯从天下三榜讲到大梁天骄,最后还以自家老爹做例子,就是想压下风云游所谓天资的分量——盖因这位猎户出身的少年除去这一点,便再没有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本了。 没想到百般谋划,最后还是为别人作了嫁衣——此时的古月,眼中哪里还有别人。 “那位定风郡风家的风天青在上榜之前就已经名闻定州了,据说他自幼就能感应到细微的气流变化,哭闹之时还会引发气旋,乃是整个风家的希望寄托。” 对比风云游,古月对于各种江湖见闻要知晓的多得多。 “听大师兄说,你刚刚入门时,阿叔就曾猜想你是风家哪位先天高手的私生子,机缘巧合下辗转到了大风山被养大。” 说到这,古月好似想到了什么。 “话说阿游你不是自幼父母双亡,从小被伯娘二人带大吗?不会你真的是风家的人吧?” 听到这种高门世子遗落人间的八卦,李铁心和蔡婧雯都很感兴趣,也凑了过来。 “阿月你想啥呢……” 风云游摇头笑道,他知道大梁之中世家享有极高的地位与政治优待,故而此世之人都很重视姓氏与血缘。 “我父母虽然在我三岁时去世,但据村人所述,他们就是从小在山中长大老老实实的村人。定州风家乃是有从龙之功的三大世家之一,哪里会有血脉流落到此等偏远之处。” 自家身世,风云游是极为笃定的;因为他自出生起就有成人般的思维和记忆,当然看得出小心照顾养育自己三年的父母乃是大字不识的纯朴山民。 不过对着其他人,他也只能推脱为村人所述。 眼看着几位女宾,尤其是心上人古月围着风云游家长里短的聊得火热,自己却只能陪着徐中约和甄英杰左右为男的在旁假装看风景,张射侯的内心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为啥月儿对着这小子就巧笑倩兮,到我这就横眉冷眼…… 一直把古月当做禁脔的张射侯突然觉得自己头顶上好似有一片青青草原正繁茂生长,还有几只无忧无虑的小羊在上面吃草。 想到此处,他再无法忍耐,强忍着将要爆炸的胸臆走到会客厅,将力奴唤至身边。 “力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劝酒也好,拐骗也罢,给我把风云游那小子从露台上支开去。” 听到主子这般合自己性子的命令,力奴那一对蚕豆大的三角眼中恶光闪烁,好似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这条肥壮的汉子嘿嘿怪笑着点头,一副你瞧好吧的模样。 露台上,风云游正听着古月与李铁心诉说天骄榜上的逸闻,耳边却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他转首一看,便见得张射侯家的恶奴一手捏着一个喝烈酒用的酒盅,另一只手把着酒壶,晃晃悠悠的朝几人走来。 这副出格的场景,让几位小姐眉头拧起,转眼就往力奴的主子看去,然而射侯公子只顾着背身聊天,好似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嘿嘿,风小子,那日狂沙门季考,某家看你一路夺魁早就倾心不已,这回难得有缘,不如咋俩到边上坐下痛饮几杯如何?” 力奴扭着胖大的身材灵活的闪入四人的圈子,身上的腥味把几位姑娘都逼得开去。 看到他如此行事无状,风云游心中就知晓是寻衅来了。 “我既与你无缘,此刻也无意饮酒,你要喝,去找你的主子喝。” 少年沉着面色冷硬的回绝道。 “小子,你如此不给某家面子,是不是看不起某家?” 力奴原本放肆的笑容转为狰狞,本就狭小的眼睛微眯,好似两点绿豆。 “嘿,以前在制都山,可没人敢拒绝某家给的脸。” 他抓着银质酒壶的肥厚手掌微微发力,把原本曲线优美的壶口捏成了银片。 “所以,你是一心仰慕他张家,才屁颠屁颠地离开制都山,过来给人当狗的?” 风云游好似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开口反讥道,一句话就让力奴咬牙切齿起来。 “你恶贯满盈,靠着给人当狗苟且性命,也配给人看得起?” 露台上的众人只听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原来是力奴把手中的银酒壶捏成了一个银团,其中的酒液爆洒开来,被穿街而过的长风吹成了一捧酒雾。 “张公子?” 见到局面紧张,蔡小姐闪开两步,对着张射侯唤道,可惜不论是他还是甄英杰,俱都无动于衷。 “希望你的骨头和你的嘴巴一样硬。” 恶奴自牙齿间挤出这句话,摔手就往风云游的胳膊拿去,行动间已经用上了开碑手的杀法。 这一掌,已经有了当初大风山间钢鬃暴熊的几分声势。 恶风刮来,风云游双目不瞬,右手横臂一格,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就把对手格住。 这下,不仅声势远远传开,却是连整个重楼阁的露台都为之一震。 一时间,楼下许多在围观三榜的路人都抬首看来,当即就有几个眼尖的狂沙门弟子认出了四楼围栏旁交手二人的身份。 “交手的那不是风师弟和张家老二的伴当力奴吗?” 一位身着柳黄色武服的弟子说道,当即更多人舍了三榜转身望去。 毕竟,死的榜单哪里有活人交手来的好看。 “好小子,再吃某家一掌!” 就刚刚那一掌,力奴虽然只用了几分力,却也自忖能打断一块半尺厚的石板,结果击在少年的臂膀上却是完全感受不到反馈。 结合当日风云游与黎承业交手的场面,力奴知道此子不是能随意降服的软柿子。 “嘿嘿,某家就喜欢啃硬骨头。” 恶汉怪笑两声,翻手就是一招“宝塔镇妖”,一只蒲扇大的手掌猛然下盖,朝着少年的天灵盖砸下。 风云游自问要挡住这招不难,但是身下的地板未必能吃住力,只得侧身翻掌将此招挂开。 错失正主的开碑手压在了硬木所制的围栏之上,瞬间把半扇木格打得粉碎。 这一下,楼下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风雨楼这边。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误中副车 风云游借对手前压之势旋身闪出几步,回头看见力奴已单手抓着一块厚木,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不过几步的功夫,那块厚实的原木就被捏得四分五裂,一条条木质纤维翘曲而起,然后被甩手掷出,扬成了漫天木屑。 如此简单的障眼法,自然不会对风云游造成障碍。 少年脚步交错,身形陡转,将冲撞而来的力奴避过,但他身后的两扇昂贵雕花木门却遭了殃,被直接扯得稀烂。 这恶奴似乎是有意的破坏陈设,风云游心中想到。 力奴此举,一是为了宣泄心中的破坏欲,二则是想让主家在善后时多花些银两——这也是他如今寄人篱下仅有的报复方法。 “张射侯,你若是再放纵家奴,休怪我出手无情了。” 风云游沉声喝道,他这倒不是怕了张家的势力,只是不想与这么一头疯兽在风雨楼中肉搏——以二人最低二阶巅峰的破坏力,要打踏一座木质建筑易如反掌。 褚掌柜和小翠对他都还算热心,风云游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我这条家犬虽然不再作恶,本来习气却是难移,有时疯将起来本公子也拉不住。今儿风师弟若是能代我教训教训他,那可是件好事。” 悠然旁观的张射侯看见风云游被逼得连连后退回餐厅之中,心中畅快不已。在他想来,以张家的家格,即便是在此打伤了风云游,最多也就是赔礼道歉,有甄英杰在,也不必担心力奴失手把风云游给打死了。 至于风云游反杀的可能,他压根未曾想过。 单论修为,力奴与黎承业在伯仲之间,但在凶性,狠毒,与经验上,力奴都要远胜。最为重要的是,在这赤沙城中心的风雨楼里,根本没有沙子。 单论肉搏战,流沙劲如何能与专练近战的开碑手相比? 听到张射侯的敷衍,风云游眼神一冷,当即不再留手。 左目之中,极阴真气灌入,透视神通已然展开。 以风云游的二阶初的真气量,足够在短时间的战斗中无间断地使用观天神眼,这对于其体术招式的提升几乎是翻天覆地的。 微微旋肩侧首,少年几乎是贴着毛发让过了对手挥来的右掌,而后右手一击短平勾拳,精准的命中力奴毫无防御的肘弯。 风云游特异突出的中指骨节正压中对手肱骨和尺骨、桡骨的交接处,剧痛之中,力奴立刻失去了对右臂的控制。 劣势之中,恶汉杀住杂念,借着凶性不退反进,左掌戟张如同铁钳,朝着风云游的颈侧拿去,想要为自己创造空间。 但他从头到尾所有的关节运动与肌肉舒紧都被对手洞若观火。 几乎是同一时间,风云游右肘上抬,封住对手左掌来路,左手暴长如蛇,瞬息间顺着大开的中线别住了他的脖颈,左脚再顺势前插,浑身劲力沛然一发,就把两百来斤的力奴整个人凌空扯起,砸向了身后的梨花木大桌。 轰然巨响中,结实沉重的木桌被整个砸的稀烂,而后脑受到砸击重创的力奴更是眼冒金星,连平衡都难以维持。 好容易起身的恶汉还未搞清楚状况,就听到风声激越,本能的使出开碑手一抓,就把被风云游踢出的一根木刺在手中捏的粉碎。 然而这不过是声东击西。 就在他注意力被吸引的当口,闪电近身的风云游递出了一记类似前世咏春拳截踢的阴狠腿法,一脚正中对手毫无防备的膝关节。 众人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而后就接着恶汉渗人的惨嚎。 “真可惜,你的骨头没我的硬。” 风云游寒声讥讽道,朝着力奴再度逼去。 此时的力奴哪里还有之前的凶恶跋扈,他如同一只吓破了胆的野狗,一只手扶着自己废去的左腿膝盖,仓惶的倚着身边的墙面朝着会客厅正门边踉跄逃去。 这怎么可能? 张射侯在心中喊道。 实战在二阶中堪称极强的力奴不过几招间就被风云游击败打残,这让张射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无论如何,这位纨绔知道自己不能让这位“得力”的家奴被打死打废。 他第一时间就向甄英杰看去,希望这位在场战力最强的武者能够制止风云游的进攻。 但甄英杰怎么可能动手? 若是风云游意外夭折,甄英杰心中定然大喜,但只要边上有旁人,他的第一身份就是狂沙门的二师兄以及传武堂的堂主,此前对力奴的寻衅装聋作哑已是极限,绝不可能当着古月的面反而对自家师弟出手。 见到甄英杰抿嘴不语,而风云游还在朝力奴逼去,张射侯只得自己下场。 “风师弟,还请住手。” 他飞身追至餐厅之中,对着风云游的背影高声叫道。 “我这家奴已经知错,风师弟不如收手如何?” 在张家当狗的这些年,制都山二煞完成了不少脏活累活,乃是府中得力的工具人。若是因为张射侯的一时意气,就让这位二阶巅峰的“财产”折在此处,等待这位纨绔的恐怕不会是兄长与父亲的和风细雨。 一位可以终生压榨,而且不用薪资只需管饱的武道高手,更兼之有一位三阶巅峰的亲兄长,那可不是一块千把两银的玉佩这么简单。 这一下,张老二是真的后悔了。 “呵,张射侯你连自家的恶犬都管不住,怎么还想来管我?” 风云游讥诮道。 看着力奴跌跌撞撞的逃到了套间门口,少年再度起脚踢飞一根断茬锋利的木条,瞬间扎入了心胆俱丧的壮汉腿弯。 眼看着就要撞出门外的力奴再度被风云游逼至身后,张射侯再也顾不得风度,抬手就是一记崔嵬剑气朝着风云游的右胸射去——这一下事出突然,连古月和李铁心都来不及反应示警。 “风云游,你今日敢再动力奴一下,便是与我张家为敌!” 偷袭出手的同时,张公子还放声喊道,掩去了气剑仅有的风声。 名震平沙郡的崔嵬剑气需要由张家家传的浑然劲摧使,激发之时无声无形,凭张射侯的功力,已经能够轻松洞穿砖墙铁甲。 剑气凌空,正好巧合的射断了空中飞扬的几缕木屑,而这细微的变化,被雷达般笼罩全场的观天神眼完美捕捉。 张家之人站在背后,风云游如何能不小心防备? 在众人眼中,少年如同背后长眼,侧身闪过;而剑气在与他错身之后,洞穿了门纸,不知打在了何方。 但这却给了力奴机会,只见他身子一沉单腿发力,就往关着的木门撞去。 下一刻,整扇木门轰然爆碎。 第一百二十章 龙蛇百断 可惜,这木门却是朝里爆开的。 漫天飞散的木屑纸碎里,众人只见到一个魁梧身形冲将进来,开掌如伞盖压覆,直接把力奴的头颅一把攥在手里。 电光火石间,这条张家恶犬竟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轻松制住,命悬一线。 “给本公子放手,今天谁再敢动我的人,我张家就要他的命!” 十万火急下,张射侯也来不及从纷纷扬扬的碎屑微尘中分辨来人是谁,借着满腔的焦急怒火,脱口就是人身威胁。 然而来人不管不顾,只是单手发力,居然把一身横练、暴戾恣睢的制都山二煞之一轻松地压跪在地。 局面之悬殊,几如成人戏弄稚子。 “好啊,张家小儿,不仅配合家奴暗算朝廷命官,还敢对本官出口威胁。你们张家这是吃了几斤熊心豹子胆,想要谋反吗?” 魁梧武者冷笑着喝道,滚滚声浪中威严满溢。 听音观形终于认出来者身份的张射侯面色瞬间煞白一片,好似有一股寒流自脚底板一路爬到了天灵盖,把他所有的焦躁蛮横全部冻结。 “李大人,怎么,怎么是您?” 压着力奴站在门口的来者正是赤沙城掌武司的武监李观鱼。 这可是城中地位位列前五的真正大人物,若是仅算官面上的职位权力,即便是行政方面的第一人赤沙城城主,也没有资格对他下令。 “李大人!” 原本作壁上观的徐中约、甄英杰等人,也都赶紧上前低头行礼。 “嗯。” 武监对着几位公子小姐高傲地微微颔首,转眼看到了身边的风云游,反而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笑容。 作为贺州上品世家李家的子弟、天人交感境界的武者,李观鱼不过对着室内扫了两眼,就大概知晓了之前几方交手的经过。 “射侯见过李大人,刚刚小侄实在是猪油蒙心,没有看清您的大驾,以至于口出狂言,望您海涵!” 张射侯这下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原本飞扬跋扈的脸上只剩下乖顺。 张家二公子如此怕李观鱼,第一是因为掌武司实在是职权广大,李观鱼自己也武力不俗;第二则是因为贺州李家位格远在张家之上,让向来自矜家世血统的张老二天然低了一头。 大梁之中,世家被粗粗划分为三等。第一等自然是保有武经,曾经出过并且未来还可能出武圣强者的四大世家(定州风、具州后、青州易,以及中州皇族萧氏);第二等则是胜州卓家,贺州李家之类拥有武典,有地榜宗师镇族的一州豪门;其余只有四阶先天或者五阶元磁境高手的家族则一律归为三等。 像张鹤卿这种赤沙城里坐二望一的高手,放到李家这个级别的家族去,说不得还排不进前五。 大梁武道典籍,多以“经典功决”作为尾字,其中可能踏破天门者为经,上及天人者作典,其余碌碌,皆混属功决。 当然,落魄武者自己创个三脚猫的体操,硬要命名为xxx经惹人耻笑,那也没人拦你。 张家二公子由于武道天赋平平、任事也不算精干,一直被笼罩在父兄的阴影下,在家族内得不到足够的尊重;故而他平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世家公子身份。 但这个身份放在贺州李面前,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听到张射侯的软话,李观鱼只是面上冷晒,并未接口。 “今日本官与姜城主以及其他几位大人约在甘草阁用饭,没想到吃到一半听见楼下有人交手坏了兴致,正在纳闷是哪里来的蟊贼敢在风雨楼撒野。” 李观鱼两眼睨着低头垂目战战兢兢的张老二,平淡说道。 “结果本官走到这重楼阁门口,居然当头就给人暗算了一剑。呵,若非本官先下手破门,下一击就是这制都山力煞的搏命冲撞了吧?” 风云游、甄英杰等人抬眼望去,果然看见李观鱼玄色武服的右肩上有一个破洞,倒是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显然,这就是风云游让过的那一道崔嵬剑气的杰作。 武监这几句话平铺直叙,但谁都听得出其后风雷密布。尤其是用词里又是“暗算”,又是“搏命”的,骇得张射侯冷汗涔涔、两股战战。 “当初尔父要将力刃二煞蓄养在府中,可是以家族声名于我担保,你今日纵他行凶,看来是不将我掌武司放在眼里啊。” 说到此处,李观鱼提着力奴天灵盖的右掌发力,酷刑之下,众人只见到恶汉脸上五官挤作一团,痛苦得嗬嗬做声,竟是嚎不出一句囫囵话。 “今日冲撞大人,实在是小侄不是,但力奴刚刚乃是被狂沙门弟子风云游打得逃命,绝非是想要袭击大人,还请李大人明鉴,饶他一条狗命。” 张射侯咬了咬牙,好似牺牲甚大地俯身对着李观鱼作了一个近乎及地的长揖,开口请道。 这等骨节上还说出这等话,真是主次不分,观事不明。 看到张射侯还想推卸责任、保个全须全尾,风云游心中哂道,只觉得此人果然是个草包纨绔,比之陈平之都差出去几条绿柳巷。 “怎么,你张家的恶奴我李武监就是动不得?刚刚你那句‘今天谁再敢动我的人,我张家就要他的命’可真是霸气四溢啊!” 看到张射侯到了这份上还想着一羽不掉,李观鱼怒极反笑,心中衬道自己还真是没有牌面。 “张老二,我今日要是就把力煞当场正法,你张家为之奈何?!” “为之奈何”这四字出口,李观鱼已然话音带煞。 局面至此,张射侯心中还是在力奴死后如何回去交代的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清,正要出言再保,却见李观鱼一招得自家传绝学“震荒典”的“龙蛇百断”悍然出手。 众人只听得力奴身上一阵连绵爆响,一息之间,这位强壮似熊罴般的恶汉已然七窍流血,全身骨骼被震成了几百截。 “啊!” 两声娇呼响起,一声来自于重楼阁内的蔡小姐,一声却来自站在厅外的小翠。 原来,自刚刚风云游与力奴交手之时,在楼下感到楼阁震动的褚掌柜和小翠就急忙赶上来查看状况,正跑到四楼,就看见李观鱼驳了张家二公子的脸面,然后出手震杀了张二的伴当。 看到李观鱼当场把族内的重要“工具人”格杀在地,张射侯脑子一片空白,一下子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这是风云游第一次见到活人被当场打死,但他的内心却意外的毫无波动,或许是此生生做猎户,在山间已经剥夺了太多生命——毕竟兽血与人血俱是嫣红,并没有什么分别。 出了口恶气的李大人也不再理他,反而转过身来看向了一旁的风云游。 “少年郎,许久不见了。这几个月,本官可是常常听到你的姓名,坊间可都说你是赤沙城第一天才。” 李观鱼一改原来的口气,说话格外亲和。 “些许薄名,无足挂齿。小子还要感谢大人辣手显慈悲,当场将这恶徒绳之以法。” 风云游执后辈礼,回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爆红 这话就说得李观鱼很舒服。 “嗨,这些都是我身为一城武监的分内之事,何足道哉。” 众人看着李观鱼自谦的模样,简直和刚刚换了一个人。 “掌院也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你乃人中龙凤,本官的眼光可真是差的太远了!” 李观鱼口中的掌院就是此前提点风云游的老者,其名观千剑,极得萧氏信任,可谓权倾朝野。 众人皆猜测掌武院之下光是地榜级别的顶级高手就有数人,观千剑自己也至少是六阶天人级别的宗师。仅就其手下能够支配的力量而言,推平个把李家级别的世家简直是轻而易举。 当然,按照江湖传闻,这些高手(包括观掌院)大部分都不在地榜之上——毕竟三榜本就是掌武院编纂的。 此前大梁掌武院的头号人物观千剑掌院在赤沙城视察时,原本对于李观鱼的工作满意度平平;及至那日遇到了风云游后,掌院的态度大为改观,多次开口肯定他在当地的教育工作卓有成效,这才结出了风云游这般的果实,让李观鱼在掌武院内的仕途一下子光明起来。 是故再次见到自家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看好的后辈,他一下就化身成了宽厚的长辈模样。 “风小侄,你也放心。今儿这事是非分明,乃是力煞凶性不改犯上作乱,待会我会把他的尸首带回掌武司去,你不必担心被张家纠缠,这个管治不力的罪名有些人可逃不了。” 李观鱼开口对风云游宽慰道,也不管张射侯在侧,直接就对事情定性。 看着这位权倾赤沙的大人物对风云游这位出身山里的猎户如此亲善,莫说徐中约和甄英杰,连古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游难不成是半夜翻墙出去流连绿柳巷,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这位大佬?古月柳眉一蹙,心中思忖道,除了这种可能,她实在想不到“风与鱼不相及”的二人是如何互相认识的。 至于一旁见证了李观鱼变脸过程的小翠,更是觉得风云游果然背景非凡,乃是自己多年来仅此一见的金龟婿。 若非众多高位者在此,这位娇俏侍女恐怕已经扑到少年身边嘘寒问暖起来了。 “至于风雨楼的财物被无辜损害,自然也不能让你们自个承担。” 李武监复又转身对褚掌柜说道。 “损毁的部分你们一一列明采购来源与花费金额,回头给张家送去,让他们照原价赔偿,若是他们有异议,褚掌柜你就来掌武司衙门寻我,我必给你一个公道。” 说起来李观鱼与张鹤卿都是赤沙城的头面人物,相互之间已有过多面之缘,但他今日当众吃了张射侯一剑,心中气急之下便再不给面子。 “一切都凭李大人做主,我等感激不尽。” 褚掌柜闻言赶紧下拜感谢,不过不知为何,风云游却觉得这位掌柜对于张家还是李家,似乎都没有那么多发自内心的尊敬。 按照市价,光是被风云游用人肉棒槌砸烂的精雕黄花梨大圆桌,至少就要值上百两白银,再算上一塌糊涂的摆设、栏杆与门墙等等,这重楼阁的复原少说也要花上四五百两。 毕竟,这也是整个赤沙城内以豪奢而言的天字第二号套间。 从力奴身死,到武监问罪,最后再加上风雨楼的索赔,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压下来已经让张射侯都听得麻木了。 若把一位任劳任怨的二阶巅峰武者物质化,怎么也抵得上一年五百两银的进项,算上力奴至少还能有个二三十年的堪用期限,哪怕用现金流折现模型(DCF)来算,这笔损失至少也是大几千两银。 此时的张二公子,好似一个泥塑木雕,原本的魂魄与灵气俱失,只留下一个空壳。 “张老二!” 还是李武监的一声高喝,将他的神识拉了回来。 “本官过两日就会去你张家府上拜访,今儿你放纵家奴动手,还送了本官一剑,到时我都会一并向鹤公分说。” 李观鱼放完话,对着风云游点了点头,就转身出门,上楼离去。 “‘重楼’已不堪用,几位贵客是否需要再安排一个雅间?楼内今日客满,倒是隔壁的‘沉香’阁的客人们之前提早离去,空了出来,若有需要,我现在就派人去收拾。” 武监走后,褚掌柜上前行了一礼,对几人问道,他倒是修养非常,没有因为张射侯大闹风雨楼而摆出什么脸色。 至于地上力奴的惨烈尸首,既然李观鱼说要带走,此时也自然无人去动。 “不必了,我看诸位皆已尽兴,今儿个就到这吧。” 看着张射侯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徐中约接口回道。 “今日波折,还请各位海涵,这两日徐某会自备薄礼,送到各位府上,聊表歉意。” 好友蒙难,徐大少终究替他担起了善后的担子,朝着诸位每人施了一礼。 到了风云游处,他微微犹豫后,还是硬着头皮行了一礼——虽然心中对风云游怨恨非常,但他此刻摸不透少年与李观鱼的关系,为了稳妥还是决定暂且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接下来,在长街之上翘首围观的人群便见到风云游面色如常大摇大摆的带着古月离开,而张射侯则面如死灰,离去时连行走都需徐中约扶持。 未久,他们又见到对面掌武司衙门内窜出来几个黑衣衙人,冲进风雨楼中,拖出了一具满脸鲜血的软趴尸首——正是此前被人目击与少年交手的力奴。 这个放榜日的热闹,看得众人大呼过瘾。 是日之后,赤沙城皆道狂沙门弟子风云游在风雨楼中与张射侯起衅,一言不合当场打死了对方的伴当——制都山二煞之中的力煞——吓破了张射侯的狗胆,然后潇洒离去。 更让人惊掉眼球的是,一向在赤沙城天老大我老二的张家后来居然对此事一声不吭,好似自家奴仆就白死在了风云游的手中。 可怜张家家族威望大为滑坡,族中之人这段时间行走在外都遭人暗中指指点点,心中郁闷至极;但他们又不能出来澄清,乱嚼李大人的舌根——总不能说力奴不是被风云游打死,而是我们二少爷冒朝廷之大不韪刺了李武监一剑,然后被他盛怒下击毙的。 这一下子,关于风云游的实力和身世之类的话题又在赤沙城中月经起来,他最近“季考夺魁”、“三日破境”之类的话题都被好事者耳熟能详,声望居然压到了几年来公认赤沙天资第一的张斩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堕落 狂沙门中,内门弟子饭堂。 相比较外门弟子专用的饭堂而言,这里厅堂更见宽阔,即便现在正是饭点,也没有拥挤的情况。 “阿宝,听说风云游打死力煞的时候你就在场?” 一张八人短桌旁,一位身着柳黄弟子服的青年单脚踩着屁股下的木凳,对着身旁的师兄弟问道。 “那可不,我骗你干啥。那日放榜时,我和阿川正挤到掌武司大门对面,就听得身后一声劈柴似的爆响;我们一回头,便看见风雨楼四楼上,力煞一巴掌擦着风云游的身子打下,拍碎了半面围栏。那声势,啧啧。” 说到这事,原本狼吞虎咽的阿宝连饭也顾不上再吃,当即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就这两天,他和屠阿川把这些事来回说了足有七八遍,也丝毫不见烦闷——毕竟他俩平日在内门中以菜著称,没什么出风头的机会。 “那外头传得风风雨雨的,像什么张老二被风云游吓破胆都是真的?” 问话的弟子放下支着的腿,再次追问道。 “真得不能再真了!我亲眼看见掌武司的衙人把死狗一样的力煞拖出来,他那五大三粗的块头季考时你们也见过,结果那天他的尸首就跟个破布袋似的,脸上涨得青紫全都是污血。 手下被当场打成那样,张老二那种纨绔还不缩卵?” 阿宝活灵活现地描述到,好像自己亲眼见到张射侯在四楼时的窝囊样子;而听到他的话,周围的其他内门弟子也都颇觉解气。 狂沙门中,上下弟子皆知张家二公子跟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地觊觎自家大小姐,故而对他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我的天,那风云,不是,我是说风师兄可真是敢下手啊,那可是赤沙张家!” 头一名弟子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这声“风云游”叫得有些心虚,顿了片刻,不自觉的改成了风师兄。 在狂沙门内,辈分以境界为先、资历为辅;低境界者须称呼高境界者为师兄,同属一个大境界则看资历。按理说,这些内门弟子各个都比同境界的风云游资历深,但听到他的事迹后,他们再把风云游的名字挂在嘴上时,心中总是不免慌张。 “是啊,你看风、风师兄他几个月以来的事迹,还没入门时就在擂台上和邓合同师弟叫板,回头还和甄师兄硬刚,那是什么样的硬骨头?张射侯那种软蛋以为靠着世家的名头就想欺到风师兄头上,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修罗面前耍狠?!” 阿宝说得尽兴,连嘴里的米饭粒子都喷溅了出来。 “风师兄也真是不怕张家报复啊!他好像没啥背景吧?” 又有一位弟子感叹道。 “张家敢吗?风师兄这等天资,那未来就是赤沙城的下一根擎天柱,张家敢炸刺,不怕门主发作吗?门主那性子,发作起来可是‘你不打死我,我就要打死你’,管你是阎王爷还是天王老子。” 有人接口道。 “也是,说起来风师弟和门主这性子可真像啊,都是你横我比你还横,你硬我比你更硬。” “那是,不然怎么说练武要不怕死呢!” 正在众人聊得火热的当口,原本鼎沸的人声却逐渐低落,却是风云游这位正主带着几位身着赭褐色外门弟子服的室友走进了门来。 这风师兄闹完了外门饭堂,这是要来闹内门饭堂了?看到风云游领着几位不够格来此用餐的弟子进来,不少弟子心中想到。 “阿婆,这三位今日跟我过来想体验下内门的菜式,你按客人算即可,我自会付账。” 风云游走到餐台之前,朗声说道,一下子打消了众人的顾虑——狂沙门弟子本就可以自己付账在饭堂宴请亲朋好友,既然付钱,这就不算僭越。 “风师弟,听说你在风雨楼可是干了一番大事!” 装好饭食的少年刚一回头,就听到有人朝自己说话,定睛一看,却是之前在季考上交过手的谭庆生。 两人之前的胜负乃是公平交手,倒是没有伤了和气。 “谭师兄,这哪算得上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张射侯养的恶奴主动寻衅,我自卫反击罢了。” 谭庆生主动搭腔,风云游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友好地回道。 “你这一反击,可是闹得全城都知道了!” 谭庆生笑着说道。 “不嫌弃的话,坐我这桌如何?” “敢不从命?” 说着,风云游就带着莫询、钱雄飞、侯飞白等三人坐到了谭庆生的对面。 或许是这位威风赫赫的风云游实在是太有传奇色彩,自他进门后,不自在的反而是占据地利的内门弟子们。不过现在见得他远比想象中好说话,众人一下子也与他亲近起来。 “风师兄,你可是太过谦虚。我听外头人说,张老二回家就被他爹甩了个大耳光,半边脸肿得老高,被关在房里闭门思过,连饭都是下人给送的!” 隔壁桌的张蛇宝像过生日般喜庆地高声叫道,顿时,饭堂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分割线······ 几日后,入夜,绿柳巷。 满是大红色陈设的闺房之内,精制的熏香蜡烛托着一朵火苗,摇曳着窗格的影子。 半掩着的两席火色厚布帘内,置有一座玲珑漏雕的拔步床,此刻卧榻上锦被半遮,露出了半具横陈的玉体。 床榻内里,此时坐起一位梳着发髻的公子,他抬手轻点在身边红粉的昏睡穴位上,然后跨下地平(拔步床的木质平台),扯下身边挂着的素白丝袍,披在了身上。 等他掀开布帘走入外室,就见到原本空无一人的桌边已经坐着一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男子。 “张公子,要谈点事情,必须要约在这等烟花地么?” 来人说道。 只见他对面的男子左脸还有些许青肿未消,正是被传为笑谈的张射侯,而坐在桌边的,则是狂沙门传武堂首座甄英杰。 “甄首座,约在这绿柳巷我可是深思熟虑。我来这,人人都想得到,你来这,人人都想不到。岂非会面的最佳选择。” 张射侯笑道。 此刻他脸颊虽肿,目光却远比之前有神。 经历了大难之后,被传为全城笑柄的张家二公子知耻而后勇,再不似从前般犯浑。 “按照之前的约定,只需甄首座你提供李家此次互市的行动路线,再把风云游塞进护卫队伍去,到时我们张家定然会出手将他剪除,绝不会让这小子再有命回到赤沙城。” 张射侯对甄英杰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金黄的桔子,剥了起来。 “你们打算如何动手?” 甄英杰面色不动,轻声问道。 “这不劳甄首座费心,对付一个二阶的小儿,我们张家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张射侯将完整的桔皮平铺在桌上,然后一丝一丝地撕净桔络。 “只动风云游?” 甄英杰再问。 “只动风云游!” 张射侯往嘴里塞了一片桔瓣,嚼得汁液四溢。 “甄首座,我知道你爱惜羽毛,也怕出纰漏。 我可以附送你一个消息,古奇的身体已经极差,入土就在这两年。按照风云游那小子的进境,你不早点下手,到时他再有突破,就能与你分庭抗礼,你可没如今这般有得选了! 但只要风云游一死,狂沙门下一任掌门几乎必然是你。到时大权在握,烈沙前辈又是你的恩师,即便有些许纰漏,你还能弹压不住?” 张二公子一边咽下桔子,一边蛊惑道。 在风雨楼把事情搞砸,给家族带来巨大损失之后,这是张鹤卿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此事再败,他张射侯以后在族中高层就再无位置,是故他痛定思痛,定下此计。 及至张射侯将手中桔子一瓣一瓣地全部咽下,甄英杰终于沉默点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互市 狂沙门主殿,古河与杜明俊分别在左右上首落座,两人身侧是薛赤与甄英杰,而程力夫也难得的列席议事。 作为四位入室弟子中修为最低,心思也最恬淡安适者,程力夫平日几乎只在意指导师弟,对于门中大小事务,并不关心。 “召集你们各位,是要商议安排元月下旬与突句汗国互市的事情。” 见众人到齐,古河开口说道。 通常而言,凡是门中高层议事,不管古奇想不想管,他都会列席参会,不过今次他却是缺席了。 “各位想必也有所耳闻,去年我们收了李家的嫡出长子李思邈入门中,李家也与我们约定之后每年的互市皆由我们狂沙门负责护卫。” 古河说道,众人尽皆颔首表示知晓。 所谓互市,乃是大梁与突句汗国在多年前谢经国突破意境之后缓和关系的举措。每年初春与初秋,大梁与突句汗国的商队会聚集在无生沙海西北的草原上,互通有无。 当然,即使互市,两国依然互相是最大的对手,故而大梁明令不允许出口任何金属矿石与兵器,甚至连使用铜钱交易都被禁止。 以物易物,乃是目前互市使用的方式。 “今春互市,根据李家的通报,整体的货值相当不小,他们愿意给出三千两白银的报价,以换取我们对于整个互市过程的安全。” 古河说道。 李家作为平沙郡最大的药材商,在汗国境内也有些长期合作的势力;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用大梁出产的大量茶叶以及布匹绸缎换取对方输出的各种药材。每次互市,光他们家成交的货值就超过万两。 而这上万两的原材料经过加工再售往各地后,往往能有百分之好几百的毛利润,在扣除商税和安全成本之后,依然能盈余与投入相若的净利润;故而李家能够在短短十天的护卫上支出三千两银,以确保万无一失。 “原本这件事,我与薛赤已经安排妥当,由他带队执行;李家那边也确认让李思邈作为本次互市的主官,配合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这几日来,却是又有了些波折。” 古河轻吐口气,面上稍有难色。 “之前鹏飞遣人来报,说年后无生沙盗在休密道附近又多有窥伺。就这十几日间,他就带队与对方短暂交手了数场,虽未遭遇匪首胡须儿,却也伤了二十一人。” “还有这封信是昨日段长老遣人送来的。” 古河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 “据他所言,最近图浓道那边来了一伙新的盗匪,对外号称长弓会,说是从汉州流窜过来。虽然目前还未侵袭我们辖下,但也屡有威胁之状。 原本我是打算在休密道和图浓道上各抽出一位三阶高段的门人配合薛赤,但从两边的情况来看,恐怕都抽不出人手。” 图浓道乃是狂沙门管辖的另一条五良道,乃是由东边接壤的贺州一路蜿蜒自赤沙城折南,然后途径汉州再往西进入西域,这些年一直由段宏义坐镇管理。 目前狂沙门门中的三阶战力,除去四位入室弟子,还有七位门人。七位门人中,两条商道上会各部署三人,然后剩下两人协助薛赤处理其他零散的护卫案子。 不过,前段时间由于杜明俊的受伤以及胡须儿的威胁,古河在休密道上临时增派了两人,却没想到这“临时”变成了“常驻”。 “我今日招你们来,也是想商议如何配平这三方。” 听到古河叙述,程力夫自然明白他特意叫自己来参会的动机,当即起身抱拳,主动请缨道。 “副门主,我如今已完成了对新入门弟子的策课教授,可以辅佐薛师兄。” 程力夫年至二十七,虽然只有三阶初段的境界,但是对于狂沙门中的三大杀法钻研都很深入,尤其精通其师“沙蛇”段宏义的灼沙掌,也是一位可堪大用的战力。 见自家弟子闻弦歌而知雅意,古河很是满意——通常而言,古河本人与甄英杰都要全权负责门内的各项日常行政杂事,很难抽得出大块时间出任务。 “副门主,我肩膀处的经脉虽还未好全,但已不碍于寻常动武,不如让我陪着阿赤,可保李家无虞。” 稳坐如山的杜明俊开口说道。 其实这也是古河的腹稿,虽然以杜明俊五十好几的年纪,实在是不适合在负伤时外出奔波,但狂沙门此时人手紧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师父,杜长老伤及经脉,痊愈需要静息,以弟子所想,不如让风师弟前去如何?” 正在这时,甄英杰突然进言道。 “风师弟之前打赢黎师弟,之后又晋入二阶,连张家的力煞都不是他一合之敌,已经完全有了超越二阶的战斗力。正好他又与李师弟关系莫逆,让他陪薛师兄出马,想必李家那边也没有话说。” 听到甄英杰的提议,古河第一时间就想驳斥——毕竟弟子入门三四个月,就要卖命出力,未免有些难看。 “师父,风师弟如今已入内门,以门规计,只要自己申请,也有资格参与门中任务。互市之事,乃是两国国政,风险不高,又能提升他的阅历与见识,岂非一石二鸟之利。” 看到古河眉头一皱,甄英杰再度抢先出言,恳切的陈词利弊,倒是让师父沉默了下来。 几番思索,众人都觉得这个建议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嗯,这样吧,力夫,你去差人把风云游叫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愿。” 古河本就不想耽误杜明俊养伤,如今有了个替代办法,也不由意动。 不一会儿,风云游赶到了主殿之中。 “风师弟,此次李家互市由李思邈任主官,由我们狂沙门负责护卫,考虑到你与李师弟是好友,故而师兄想问你是否愿意加入本次的护卫队伍。” 甄英杰开口问道。 “李家互市?” 风云游有些意外。李思邈虽然在入门时受到了一些优待,不过入门以后很快与周围打成了一片,平日也从不炫耀家世,故而风云游到现在对这个平沙郡的药材巨头也了解甚少。 原来这就是他身上“带的资”啊,少年心中想到。 “对,时间在本月下旬,互市地点在沙海西北,大约需要十日左右,任务完成后,参与者自有重赏。” 甄英杰简洁精炼的答道。 “弟子愿意。” 少年走出大山,就是为了见识更多的风景,面对这等机会,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生沙海 跨马坐鞍,一路颠簸;马背之上,少年举目眺望,只见焦黄的色彩从眼前一路沿着行道蔓延至天边。 除了沙与石,他再也见不到别物。 这是一名武圣给大地留下的伤口,少年想到。 与风云游的想象不同,这里不像是纯粹的沙漠,反而更像是与戈壁的结合体。在滚滚沉沉如同沙河的行道两旁,有几座光秃的山脊突兀的顶出了地面,好似大地创处露出的骨架。 呸。 风云游啐了口混着沙粒的唾沫,抬头撇了眼连一丝云气也无的天顶,上头的大日白炽的让人无法直视,光看着还以为是烧热的炉膛。 但这白光看着灼烈,却传不了多少热度。每当有长风吹过,马队里未曾习武的商客们都会不自觉地紧紧衣襟,好似脖子里落了捧冰雪。 这般荒凉萧飒的,正是赤沙城多年沙暴的源头,无生沙海。 “在我小时候,赤沙城不叫赤沙城,城里也没有沙暴。我只记得有有几日突然城中戒严,然后西北方就整日整夜的有些轰鸣风啸传来,一直有七日才停歇。 我当时怕得紧,爹娘就安慰我说是雷公电母在城外除妖,不是坏事。” 少年身边,薛赤骑着一匹棕栗色的马匹,对着风云游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心中惊惶的爹娘是随口安慰我,城外没有什么神仙妖怪,乃是三位武圣在交手。 七日七夜,镇山王和风神硬是耗完了狼王的真气,但这片疮痍,他们却是救不回来了。” 薛赤伸手凌空招引掬起一捧细沙,然后让它们随风撒在半埋在沙地里的断木残骸上,好似在为它们祭奠。 “那场大战发生时我还是个只会哭闹的婴孩。不过后来我在塾中读书时,还常见到私下溜来此间游玩的伙伴带回些各色朽木兽骨。那些年,这里还不是匪类们的乐园。” 薛赤另一侧,程力夫也开口接道。 自昨日上路起,作为狂沙门此次多达百人的护卫队中战力最强的三人,他们就常常并马闲谈。 对于武者而言,寻常马匹不仅无法在脚力上提供助力,在战斗中还会是负累(毕竟马是财物,属于昂贵的畜牲),但外出护卫之时,他们通常还是会备马,以作为地位的象征。 对于只能骑马乘车的普通人而言,若是边上同行的武者大人们反而全程步行矮他们一头,只会让他们心中惶恐。 “数百里的草原化作了荒沙戈壁,居然连一片绿洲也未留下,这武圣作战难不成是一招发出就覆盖数里?” 望着两侧风化不多的斑驳岩壁,风云游问道。 见识过赤沙城高端战力的他实在很难想象人力能够达到这般境界。 “数里不可能,不过一招糜烂个数百米是容易的。若是其他武圣,比如以战力著称的不死斗帝与森罗万象在此交手,两人舍命对攻下,恐怕也最多打烂个几个山头就能分出胜负。” 薛赤回想到十年前谢经国与老门主交手的场景,说道。 那时狼主已经偷偷地修到了天人境,但还未跨过天门关,不过一招发出已有笼罩百米的声势。 “主要是乙木青狼经实在是玄奇。这门功法虽然是道门正宗,乃是搬弄生机的绝典,但用起来实在有些魔气。” 相比十三经中的其他十二经,青狼经的上代传人被镇杀,当代传人则叛国,都属高光,故而相对而言有大量细节在江湖流传。 “据说其修炼者力境时可以通过进食弥补生机,气境则只需接触就能汲取生机,而到了意境更是能修成青狼噬生领域,意念一动就能抽离身周数十上百米见方的所有生机,可谓是绝户之术。” 程力夫对师弟解释道。 “只要真气不绝,不是身处高山绝壁,沙漠正中之类的荒芜地域,历代狼王狼主都能通过噬生领域瞬间治愈伤势,弥补体力,简直是不死不灭,是消耗战中的王者。 至于单论搏杀威力,公论乙木青狼经在十三经中不算上游,以一对二更远不是以身法和控制闻名的天罡神风经与以真气浑厚刚猛著称的紫霄星辰经联手的对手。 宗阵能够鏖战七天才死,就是靠着这数百里中所有的鸟兽虫木续命。” 听到程力夫的叙述,风云游心中只觉不可思议,在他听来这青狼经的手段听起来几乎就如同仙家神通一般,超出了他对武学的认知。 “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看到师弟的脸色,薛赤笑道。 “所谓极意境,据说乃是意在气先的境界,不论修习什么武道成就武圣,都会“觉醒”类似神通的招式。类似易家的雷流赋形,小山寺一脉的色空互易,可比噬生领域还要难以理喻。 当然,这个所谓觉醒的用词也是江湖传言,我也不知其所以然。” 薛赤虽然位居狂沙门大师兄,但为人质朴老实,哪怕面对小师弟,也是知之为知之,不知就不知,丝毫不觉丢脸。 “既然这沙海之中生机灭绝,理应补给难寻,怎么又被沙盗作为了根据地?” 风云游复又问道。 “风师弟,你别看这儿形似沙漠,但宗阵再是厉害,也只是灭杀了其表面上的生机,改变不了地理。” 程力夫一边眺望这行道两侧的山脊,一边回道。 “这无生沙海原本都是青草碧山,听我父辈说山上还多洞穴,有许多猛兽栖息。你别看现在露出地表的河流枯竭,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失去植被之后土壤沙化,导致水系全部转到地下。 故而无生沙盗们只需找到些地下取水口,在水资源上就能自给。至于吃食用度之类,边境之处泥沙俱下,那些蛇鼠们想必也自有门路。” 三人聊着,商队尾部便有一骑拍马追赶上来,正是李家商队此行的主官,李家大少李思邈。 “两位师兄,阿游。” 李思邈年纪比风云游稍大几个月,故不似钱、侯二人口称风哥。 “李师弟,你可巡视完了!我们这狼王和风神都打完多年了。” 薛赤调笑道。 此次也是李思邈第一次带队行商,虽然有两位族叔作为管事协助,很多事务也是从头学起。 故而他无法像风云游几人整日观景闲聊。 “族中让我历练,我总不能当个甩手掌柜,不然回头又得被长辈责骂。” 李思邈鞍下乃是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踏雪的高大良驹,这也是他大公子身份的象征。 “听说以往每次互市那些胡人都会寻衅挑事,刚刚管事们也是提前知会我,让我到时不要冲动。” “胡人无有礼教,不知信义,出尔反尔自是寻常。行商不易,有时也需要隐忍。” 程力夫闻言颔首,不知怎的还瞟了眼边上的风云游。 “不过互市乃是两国国政,他们总不至于得寸进尺。” “唉,程师兄,你这眼神可不地道,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莽夫?” 被暗中提点的风云游哭笑不得。 “我一向谋定而后动,深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师兄你这成见要不得啊!” 看到少年开口叫屈,边上几人都欢笑起来,朗朗笑声在秃山残壁间回荡,飘飘袅袅不知去向了何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变卦 五日后,连带护卫总共有两三百人的商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此行至今,一路顺利,平安无事。 两国互市的指定地点在无生沙海之外的草场,离赤沙城大约三百五十里地。五日能到,乃是队伍中挽马充足,人员老练精良,再加上一路无雨,方才能够。 换做寻常商队,日行五十里已是天幸。 此时已是一月底,再加上今年春来较早,草原之上原本覆盖的皑皑白雪已尽数化尽。 风云游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李家小厮;商队内的数百匹马将会被统一拴在李家的临时马厩,由专人照料。 少年举目眺望人流熙攘的市集,但见得牛马车架首尾相连,遍布了整片草场,而期间夹杂的星点白色毡包好似朵朵白云,点缀其间。 视野之中,有五杆大纛最为显眼,分别以黑白青黄红为底色,上面各有旗纹,在长风下飘舞不止。 “风师弟,这般规模的互市,在别的地方可不容易见到,要不要到处走走看看?到了这儿,就不必再担心有什么盗匪了。至于整个交易过程,李家那边会自己搞定,也不需要我们去添乱。” 薛赤在风云游身边站定,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探去,就看到了那几面大纛。 “那五面乃是大草原上五位大首领的旗帜,胡人以力为尊,故而这五位首领也是突句汗国仅有的五位武圣。 你看那面绣有金色大日的白旗是可汗的王旗,绣有苍鹰的黑旗是鹰王的旗帜,血骷髅旗代表的是是血帅,而青色绣有狼首的那面就是狼主的青狼旗。 最后那面黄云旗是荒尊的旗帜,而李家这次交易的对手方就是荒尊麾下的部落。” 薛赤与风云游正说着,就见到又有一只商队浩浩荡荡的往市集开来,队伍中挂着的两面旗帜上一书徐字,一书张字,却是赤沙徐家的队伍。 作为主营皮货的商贾家族,与胡人互市对徐家的生意促进作用最为巨大。 “徐家自有互市以来,历来都是由张家提供护卫。不过张家作为平沙郡的郡望,拥有赤沙城东南面的大片良田,故而不需要像我们门中这般着紧创收。” 薛赤说道。 眼见李家的伙计们开始卸货,而李思邈和各位管事们也各自繁忙,风云游便与两位师兄结伴,开始往市集中闲逛而去。 .......分割线....... 三人联袂逛了约莫半个时辰,到处都是突句汗国与大梁的商队在谈生意,中间见到相谈甚欢的交易有之,但更多的是争执与妥协。 好在汗国仰慕中土文化,大小贵族普遍都会汉语,让双方的沟通不至于有障碍。 “胡人没有礼教,若是能够掠夺,他们就不会想交易。这些习气也会带到互市中来,所以大多数生意就算是之前谈好的,临到了交割的时候也会多出变数。” 程力夫说着,便发现眼前的车货非常熟悉,抬眼一看原来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李家这儿。 “怎么样刘管事,都查验清点完了?” 双方的车队之前,一位身着皮甲,生得矮壮的胡人武士对着从车队中走出的李家管事问道。 “查完了,图克大人,都是上等的货色,完全没有问题。” 管事脸上赔笑回道,说话还用上了敬语,非常小心。 “那行,你们这次的货也不错,按照公道价格,能换我这七十车,没有问题的话,就安排交割吧。” 胡人武士说得随意,李家的管事却瞬间变了脸色。 “图克大人,您是说岔了吧,按照约定是一百车的药材啊?” 他赶忙提醒道。 “约定?约定都是会变的,能作数吗? 你们大梁和我们可汗现在不动刀兵,说不得过几年又要见血,约定算得了什么?” 胡人挂上了蛮横的笑容,故作随意的提起战争,欣赏着刘管事脸上的惶急和讨好。 “这一年,为了帮你们这些汉人寻药,我们好多牧民遭了白毛风,折了许多人命,你要继续做这笔生意,这个价格必须要加,懂了吗?” 图克说完,再不废话,转身就走。 但刘管事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他抢上两步把武士拦下,额上已经见汗——他知道对方是放屁,牧民绝不可能在寒冬腊月出门寻找草药,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图克大人,贵方损了人命,确实是需要补偿,但是三成实在是太多了,我无法向上面交代啊。” 按照以往的经历,每次李家来参与互市也少不得要和胡人扯皮,最后付出些利益也是寻常,但这次图克索要的三成折价实在是太多了。 “你既然做不了主,就去找你上头的,别来烦我。” 胡人武士绷脸龇牙,凶恶的吐出这几个字,然后一把把刘管事横推出去,看到年近六十瘦竹竿似的管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撂翻在地,众多围观的众多胡人都嬉笑起来,好似一群食腐的鬣狗。 面对胡人的凶形恶相,李家的众多伙计敢怒不敢言,只得侧目而视,连赶上来扶自家管事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毕竟,这个胡人商队乃是突句汗国五大武圣之一,荒尊的麾下。 图克讥笑一声正打算走开,却感到身子一轻,他扑棱着双脚向下一看,竟是自己被凌空拎了起来。 “你这个倭瓜,怎么,动了手就想走?” 自然是正好闲逛回来的风云游。 在突破移山之力达到炼骨境界后,风云游的个头又长了两三公分,此刻一米八多的他单手提着一米六出头罗圈腿的图克,好似大人提着小孩。 “大胆,你做什么,快把老子放下来!” 被人揪着皮甲悬在半空,这是何等羞辱,图克一张脸涨得通红,奈何他四肢短小,皮甲又坚硬,完全捞不着身后的风云游。 “朝刘管事好好道个歉,我就放你下来。” 少年半转身子,把手上的图克朝向被扶起身来的刘管事,还随意的上下抖了抖。顿时,众多李家的伙计都被这胡人此刻的滑稽样逗笑了。 “你这汉狗找死(汗国语)!” 看到自家大人被如此折辱,本来在周围看戏的胡人好几个都拔出刀来,想围上来动手,但刚一动身,却发现完全提不起步子。 他们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已被地底涌出的沙环禁锢,动弹不得。 风云游微微转头,向身后抱臂而立的薛赤颔首致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拿捏 “小子,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放下,然后给我跪下道歉,否则等到我们舒翰俟斤过来,谁也救不了你!” 被拎着的图克看到身侧的景象,知道过来的这几位汉人会武,便省下了挣扎的力气,只是面上还色厉内荏的威胁。 “小矮子,人要学会先看眼前,再想以后。你首领过来了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你现在若不服软道歉,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跪着磕头,你赶紧动动你的倭瓜脑子,想想清楚再说话。” 风云游哂笑道。 自出发前,他就从薛师兄那知道,为了防止部分争端扩大化,大梁与突句汗国约定互市不得有先天境界的武者参与,只要对方的头领也是三阶,狂沙门的护卫队就能和他们掰掰手腕。 图克听到身后云淡风轻的话语,额上不由得发了一阵冷汗,心中正哆嗦着要不要服个软,就听到面前的刘管事求情道。 “风少侠,老朽身子骨硬朗,摔一跤不妨事;您要不还是把图克大人放下来吧,毕竟和气要紧。” 刘管事虽然对风云游仗义出手感到感谢,但心里却只想着息事宁人,看到风云游态度强硬不留余地,反而心中埋怨对方只顾畅快,不顾及李家的生意。 此消彼长下,本已动摇的图克又硬气起来。 “刘管事,你最好让这小子赶紧给我撒手,否则今次的生意,可就不一定做得成了!” 他凌厉地叫嚣。 出手帮忙却不被领情,风云游倒没有心生愤懑——他知道类似刘管事这种未曾练武的老者跌打滚爬了一辈子,万事都本能地想着忍让。只是手上拎着的杂碎此时还不知死活的叫嚣,已穷尽了他有限的耐心。 身上皮甲一松,图克旋即落地,他还未来得及欣喜,就感到一脚踹在了自己的腿弯,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放肆!” 风云游正要施展手段,就听到身后恶风呼啸,双目微瞥,发现是一位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胡人大汉朝着自己扑来。 “俟斤大人,救我!” 看到救星出现,跪倒在地的图克赶忙求救。 在突句汗国,经商乃是贱业,故而胡人商队方面的首领舒翰拉着李思邈还有他的族叔在别处喝酒,让手下人推进交割;当然,图克的嚣张跋扈与苛刻条件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好方便他最后出来扮红脸,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结果酒菜吃到一半,手下的牧民就来汇报说图克被李家擒下,惊得他赶紧赶来,正见到风云游制裁手下的这一幕。 自己人吃瘪,从来都是作为蛮横施暴一方的舒翰哪里忍受得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先手就是一记凌厉的爪击。 人族先民在创立武道之时,多有从异兽的动作中模仿取意,故而草原上脱胎自鹰狼的杀法招数极多。舒翰功体达到二阶贯通境,修习的杀法名叫鹰爪三探,号称“沾衣断脉、分筋错骨、点穴闭气”,若是击中,一招就能让敌人失去大半战斗力。 面对突袭,风云游转身提腿,一脚把想要起身的图克踢翻踩在足下,然后左手探出,拂指如鞭,精准地抽在对手抓来的左手手腕上,劲力一吐,瞬间打散了舒翰聚在臂膀上的刚力。 在观天神眼的辅助下,力量与速度本就超越普通二阶的风云游对上其他同阶的武者,已然展现出了碾压般的优势。 势在必得的爪击被破,二阶中的舒翰空门大开,只见眼前残影一闪,就被风云游闪电般探出的右手一把锁住了整个天灵盖。 下一刻,少年发力一压,舒翰前冲的身形就不由自主的一矮,直接滑跪在了地上。 一招之间,平日凶狠的两位首领就被这个汉人少年随意制住,原本虎视眈眈的胡人牧民们再不敢随意动作。 “你……” 被压跪在地的舒翰怒火狂燃,脖子一梗抬头就要暴喝,却被风云游的左手轻巧地捏住了两颊,把所有的声音连着火气都憋了回去。 “我自幼居于山野,见得无边生死轮替,做事一不管后果,二没有耐心;我松开左手,你若还要和我咋呼,我不管你是荒尊的人,还是狼主的人,只要他们今日不亲自出手,那待会谁都救不了你的性命。” 风云游抬起舒翰的头,一双深邃无底的瞳眸定定地盯着他的双眼,让这胡人觉得自己好似在与席卷草原的磅礴风眼对峙。 在少年毫无烟火气的声线之中,舒翰好似被抽去了脊柱,原本绷着力的宽阔脊背不知不觉地就软了下来。 作为统管数百牧民,与草原上的狼群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俟斤,这位胡人武者清楚地知道装腔作势与最后通牒的区别,若是他不识好歹,恐怕这位汉人少年真的会痛下杀手。 以自己的命为注,这叫他怎么敢赌? 风云游松开左手,看到舒翰果然收敛了脾气,微笑着用右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顶心,好似在给与一只好狗儿主子的肯定。 “风少侠,舒翰俟斤刚刚也是关心则乱,不如你先放他们起来。” 看到被伙计们扶着的刘管事,再联想到往年胡人展现出的德行,李思邈的族叔心中已经有数,但既然己方看起来未曾吃亏,他当然也要出面安抚。 作为李家这边名义上居于李思邈之下,实际上是执行负责人的大管事,这位族叔可以认为是甲方代表,风云游自然要给他面子。 “俟斤大人,图克管事,两位没事吧?” 看到风云游放二位起身,大管事上前关心道。 “如果之前有什么误会,还请二位海涵,我们两方合作多年,互利互惠,总不能因为些小事伤了和气。” 这样轻飘飘地就想把屈膝之辱揭过,舒翰如何肯依。 “哼,事已至此,还谈什么和气,这个生意不做也罢。” 胡人俟斤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有风云游这尊煞神在侧,哪怕他心海上狂澜澎湃、怒火蒸腾,却也只得自个儿硬捱着。 听到投下了大本钱的生意就要泡汤,两位管事顿时心中慌乱,赶忙上前作揖安抚,好容易才让舒翰停住步子。 “今年这笔生意,你们李家如果要做,价格一概上涨一倍,如果你们拿不出更多的货来,我这就给五十车,没有二价,你再与我还价一句,我当场就走。” 好容易被两位管事劝下的舒翰没有向风云游发作,反而对着李家借势下刀。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四方通行。 看到舒翰阴沉着脸决绝地报价,李家商队上下心中俱是一沉。 一百辆大车的药材变成了五十车,哪怕之后的所有环节都顺利非常,李家也要小亏。 大管事想要开口斡旋,但想到之前舒翰被逼得跪地,图克更是被踩在脚下,终是不敢挑战对方的决心。 沉默半晌,大管事叹了口气,打算接受对方的条件,以保全大部分本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反转 “舒翰俟斤,这笔生意……” 听到身后李家大管事开口服软,背对众人的舒翰脸上露出了得计的笑容,然而他嘴角刚刚拉开,就听到了风云游将前者的话语打断。 “思邈,这笔生意是你做主吗?” 骤然听到问话,李思邈吃惊不已,面对着胡汉双方数百人的注视,他本有些瑟缩,但在与大管事对视之后,牙关一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李家嫡长子,一笔生意而已,自然做得了主。” 他略微有些艰涩地答道。 见证了风云游一路过关斩将,又目睹了古奇陆地神仙般的威能,原本能让他如履薄冰的大订单,此刻好似也没有那么的沉重与神圣了。 “这笔单子若是不做了,李家支持得住吗?” 风云游再问。 “阿游过虑,三代之前我们李家就是平沙郡的大药商,那时也没有什么胡汉互市。” 望着风云游洒脱平静的容色,李思邈心中豪气渐生,种种外物得失在他心中越发清明,言词陈述也流畅起来。 “这单子从始至终,我们李家投入了上万两,若是不做了,回去把这些茶叶之类的存货处理后,至少也能回一半的本钱。虽然损失确实不小,但若说少了这单生意就元气大伤,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李家。” 看到风云游横插一杠再生枝节,李刘二位管事原本心中很是紧张,但见到族中被寄予厚望的长公子此时落落大方对答如流,不知怎的也觉得手头这个“危机”变得渺小了起来。 俗语有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原本李家商队里主心骨不够硬,稍微受到胡人胁迫就上下惶急,心思离乱;但现在李思邈站出来扛起了责任,下边人一下子就安定了。 一位好的领袖,未必是团队中最有智谋者,但一定是最有担当的人。 “行,既然舒翰俟斤去意已决,那我看也没必要强续缘分,这笔生意要不就别做了。” 风云游大喇喇地瞅着面色微变的舒翰说道。 通常而言,作为护卫,狂沙门不能对李家的生意指手画脚(怕担责任),但是李思邈自入门起就与风云游混在一块,故而素知二人关系紧密的薛赤也未插言阻止。 “你们李家少了这一单要亏大几千两,正好我手头也还有个两千多两的积蓄,回头先给你补上,还有差的就先记个账,我以后再还给你。” 风云游素来不在乎身外之物,毕竟在此世实力才是根本,若是来日能够压制那条白蛇,光是一颗朱果运气好就能换来近万两白银。 “风少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要少侠出了一分钱,岂不是把我李家的面子往地上踩?” 听到风云游的话,李思邈的族叔李大管事笑着说道。 “风少侠是我们李家大公子的知交好友,更是赤沙城最出色的天才,未来板上钉钉的先天强者。为了风少侠的面子,我们李家出个几千两,算得什么?” 事已至此,心中拿定主意的大管事展现出了自己能够独挡李家一面的格局与豪气。 “我们李家从微末商贩五代内经营至一郡豪富,可不是就靠着些许低买高卖的本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敞亮无比,让商队里的伙计们都面上挂笑,好似今儿不是做生意失败亏了几千两,而是李家豪掷金银,买了未来的赤沙武胆一个莫大人情。 不过几句话,原本财务上的“亏损”就转为了“投资”。 “李公子、李管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们今儿个若是毁约,那可不仅是今年,以后每年的生意都没得做!” 看到李思邈想要应下,舒翰赶忙开口——到了这时候,他这位胡人也开始拿“约定”说事了。 “舒翰俟斤不必多虑,既然到了这般地步,来年我们自然也不敢劳烦贵方,我听闻鹰王和血帅所辖的牧场也是水草丰美天地辽阔,想必整个草原也不只有你们那一块地头能长药材。” 李思邈心中下定决心,言语中再不留余地。 草原之上,虽然有天榜武圣“可汗”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但其余四位实力与其相仿的“小可汗”实际上各行其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不必担心恶了其中一家就被抱团针对。 归根结底,突句汗国乃是真真正正的丛林法则,只要有庇护一方的武力,哪怕是谢经国这样孤家寡人的纯种汉人,十年内也能领三十万户,坐到小可汗的位置上。 “我劝你们李家还是三思,被这般戏弄,到时我们荒尊怪罪下来,怕是整个赤沙城都吃罪不起!” 最后,黔驴技穷的舒翰只能搬出自家大佬“荒尊”相威胁。听到武圣的名头,霎时场中死寂一片——武圣一怒赤地千里的威风别家不知道,赤沙城是亲身体验过两回的。 “呵,你们家荒尊当真操劳,万把银两的生意他还要亲自过问?看来草原上实在是没什么人才啊。” 风云游的哂笑打破了沉默。 “合着今日不满足你舒翰俟斤的要求,明日七阶极意境的高手就要撕破两国协议,直接犯边了?今日风这么大,你可别闪了舌头啊! 行,你回去告诉你们荒尊,就说因为你舒翰临时加价一倍,所以这生意做不成了,我倒想看看到时候是赤沙城吃罪不起还是你先吃罪不起!” 少年原本语气轻松,越说越是凌厉,到最后如同刀剑,震得在场胡人们耳膜生疼。 “走吧。” 风云游一声令下,威势煊赫下竟然让在场李家上下俱都景从,一时间伙计们装车的装车,牵马的牵马,全部忙碌起来。 这一下,舒翰与图克是骑虎难下。 他们作为部落中的下层贵族哪里有能力和荒尊说话,就是管理几万户的“叶护”与几千户的“设察”都是见不着的。 为了这单生意,舒翰所在的部落花费了数千牧民巨量的劳动力,废了好大力气攒了这一百大车药材。若是今次互市结束后,他就拉着这些对牧民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回去,恐怕不仅仅是没了“俟斤”的位置这么简单。 “唉,等等,李公子,大管事,事不至此啊!” 撞了南墙,舒翰不得不回头。 “商贾之事,价格当然是有起有还嘛,我们还可以谈啊,何必搞得两败俱伤呢?” 魁梧的胡人俟斤露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洋溢笑脸,上前疾行两步抓住了李思邈的手。 “这样吧,我先退一步,按照约定的九成价如何?” 往年的互市,一般成交时他只出约定价格的八成价,此时给了九成,舒翰自问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显然,刘管事之流对这个价格也很是心动——财帛毕竟动人心。 当然,李大管事不至于如此鼠目寸光,他刚刚才说宁愿亏损也要给风少侠面子,这时候转头就继续合作岂不是打脸。 第一时间,他与李思邈均未表态,看向了一旁的风云游,示意决定权所在。 “九成价,你在做梦吗?” 风云游也是当仁不让。 “这笔生意你要做也行,我们要十三成的货,你爱做不做。” 十三成? 舒翰听到这话简直要跳起来,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没有了选择。 从未有哪个时刻,这位胡人贵族如此时般对“自作自受”这个词有了这般深刻的感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恐惧 嶙峋瘦削的风化山壁间,上百车架数百马匹组成的商队好似一条长蛇,正沿着大地的食道向前蠕动。 午后时间,金色的日头被下面的戈壁晕染,在洒下的阳光里混入了昏黄;长风过处,砂砾被纷扬拉起,在空中散成了一片氤氲,好似黯淡碳火上飘飞的热气残灰。 此处是无生沙海正中的区域,离赤沙城还有一百五十里。这点路程若是让风云游全速奔驰,恐怕只需一个小时,但配上了大量货物后,却至少还要消耗三天。 不过,相比来时的无聊与紧张,此时满载而归的李家商队从头到尾充满了喜气。 “老朽素闻风少侠乃是盖压赤沙的武道骄子,没想到在商业谈判上也炉火纯青,真是后生可畏!” 商队的前头,大管事李良吉骑着一匹温驯的母马,与狂沙门几人聊得热络。 “此次我李家多得了两成的货源,算上原本可能的让利,正负一合足有四成之多,至少能够为我们李家带来过五千两的净利润,这都是拜风少侠所赐。思邈能得少侠为友,当真是一大幸事。” 可惜舒翰此次前来,只带了一百二十车的药材,这十三成最后转为了十二成。 作为李思邈的族叔,他原本对侄子的同辈还颇有矜持疏远,但在见识到风云游在互市时体现出来的威势与气度后,终于还是被少年折服。 作为商场中磨练出来的人精,他当然知道在与胡人起冲突之后,狂沙门的薛赤与程力夫两位入室弟子甘愿为风云游倚作后盾而不抢风头,意味着什么。 “大管事谬赞,我不通交易,对博弈谈判也毫无研究。只是不忿那胡人嚣张跋扈,故而宁愿一拍两散也不愿让他得逞罢了。” 风云游自谦道。 “所谓谈判,起决定性作用的正是双方需求对方的紧迫性强弱,我们这些商贾子弟就是要通过各种手段把握到对方的底线,同时掩盖己方的虚实,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而风少侠此前无欲则刚的气势,以及对胡人实际上压根承担不了交易破裂后果的洞悉,正是把握到了其中要旨。” 李管事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还瞟了边上的李思邈一眼,显然是希望自家大公子也能从中学习,有所进益。 “李管事,风师弟此次虽然将那舒翰吃得死死的,但今秋想必他们就不会再与贵家合作,您对此可有打算?” 狂沙门诸位师兄弟中,程力夫可谓是行事最为周全之人,平时凡有作为,必先考虑后果——他有此问,也是担心师弟损了门中多番磋商争取才得到的单子。 需知李家今次互市的护卫费用可是三千两;再加之互市乃一年两次,对于狂沙门也是非常重要的金源。 “程少侠不必担心,我之前已经遣手下人先行回去通报,或许我们还没回到赤沙城,家中去联络草原上其他潜在合作方的信使就已经出发了。” 李管事抚着颌下长须自得地说道——为了利润,资本家们的反应速度从不需要外人担心。 闲聊之中,日头渐偏,将山脊的阴影拉长,笼罩了其下的商队。 ······分割线······ 高峻的山头,近两百位衣衫肮脏面色阴沉的汉子正倚靠石壁坐着。滴水成冰的温度下,呼啸的罡风无遮无掩地卷过他们褴褛的衣袍,却无人因寒冷露出瑟缩的模样。 这群凶人的正中,有一位穿着石青色整洁长衫的白面男子,他长着一对吊眼,面颊上有刀刻般的法令纹,下巴处留着稀疏凌乱的胡子,半长不长的无法聚成绺子。 正是集恶榜上列名二百一十七位的定州大枭胡须儿。 大梁崇尚武道,于审美上也推崇阳刚远多于阴柔,故而男子蓄须乃是常态;若能保养得一尺美髯,在颜值外形上就属极大的加分。而胡须儿天生面色惨白胡子参差,加之从不修剪,刚入黑道时常常被人以此耻笑,“胡须儿”这个贬义外号就被传扬开来。 不过,随着嘲笑过他胡须的道上客一个个魂归天外,以往的贱绰反而成为了他威震江湖的诨名,至于胡须儿原本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相比周围或魁梧或强壮的莽汉,胡须儿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但是这些手染鲜血身背命案的恶客们在他面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乖巧的好似孩童。 “老大,人来了!” 众人头顶的嶙峋峭壁间,有一人一边灵巧地奔行而下,一边轻声喊道。 无生沙海中的山岩多有风化,踏脚其上极易碎裂,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有滚落山壁的危险。此人能够在陡峭的石壁上如岩羊般窜跃,可见轻功上有相当的业艺。 “裘德,可别看错了。” 胡须儿头也不抬,只顾着摩挲着手里满是缺口的锈蚀长剑。 “老大,是李家的商队进谷了,那大旗上偌大一个李字,小弟绝无可能看错。” 来人长得尖吻鼠目,背后背着一对狭长双刀,在胡须儿面前利落地单膝跪下,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胡须儿点了点头,用右手在横于膝上的剑身上摩擦,白玉似的指腹好似矬子,刮擦下了片片锈渍。 铮。 锈迹未尽,反而是参差不平的剑刃吃不住力,被挫下了一块。 “你提着的这把刀如何?” 胡须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挑着一对吊眼朝身侧的一位身高两米的纹身壮汉问道。 这人手中持着一把宽刃厚脊的钢刀;这刀子两面开刃,一侧还有凌厉的锯齿,刀身上赭红色的也不知是干涸的血迹还是铁锈。 “小的这刀,乃,乃是小镇上铁匠打的凡品,不值老大一哂……” 只见此人被他一瞅一问,好似家猫遇到了老虎,话都说不囫囵。 胡须儿闻言面上毫无反应,朝汉子一伸手,就径直把他的刀子取了过来。 不过是一句对白一个动作,这条身负十数条人命的恶汉好似散了三魂七魄,连身子都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叮当。 却是胡须儿把自己缺刃的长剑扔在他的面前。 “这把剑你拿着用。” 过了片刻,脸上煞白的汉子见胡须儿好似真的只是和他换把兵器,唇上才终于回复了些血色——至于那把花了几十两银打得兵刃,他哪里还敢要回。 “准备吧。” 见到手下被吓得呼吸凌乱,胡须儿既无嗤笑,也没有愤怒,只是平淡地起身。 无生沙盗之中,哪怕是最弱小的人也堪称视人命如土石,几乎没有胆小怕死之辈。然而即便他们不怕死,竟也会被胡须儿的喜怒无常与随性杀人吓得面无人色。 面对胡须儿,这些平民面前血气一涌血溅三步的强者,却也变作了软弱的羔羊。 对于有灵智者,未知,而非死亡与痛苦,才是恐惧的源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埋伏 山谷之中,阴影之下,车马安稳向前。 不论是商队伙计还是狂沙门的护卫,无人注意到直线距离数百米外的山脊上,探出了一排人头。 咻! 激越的箭哨声突然响起,策马赶路的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接连三波箭雨自远处山头抛射而来,其中最近的一波矢阵已经接近商队的上空。 “敌袭!” 第一时间,薛赤的呼喊声就响彻苍穹。 “优先保护人手!”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箭矢已如雨点般降落,好在狂沙门此次的百人护卫队伍中有过半乃是二阶门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下,倒是将李家所有不会武功的伙计保护得当。 远距离抛射下,似急实缓的箭矢对武者而言威胁不大;然而接连而下的三波箭雨本就不是为了伤人。此刻,经过六百余支重箭覆盖,足有数十辆马车的车辕轮轴受损,更有十数匹马受伤惊厥,拉着身后车架撞成了一团。 以有心算无心,不过几息功夫,李家商队过半的车架已无法动弹,而这些价值巨万的财物也成为了众人的锚头,让他们无法逃离。 “诸位伙计休要惊慌,有狂沙门的各位在此,定能保我们无忧!” 面对身后的混乱,李大管事稳住胯下骚动的马匹,高声命令道。 “所有人,列车成阵,分发家伙,把马匹都牵到车阵中去!” 作为李家肱骨,他第一时间顾虑的是家族的财产安全,自然不可能让众人赶紧分散逃亡。 嘈杂的吆喝声中,薛赤、程力夫、风云游三人已然翻身下马,面西南而立——就在数百米外的赤裸山岩上,有近两百人沿着六七十度的峭壁高速俯冲而下。 冲锋之中,有数名沙盗失足跌倒翻滚,但即便凶险如斯,也没有一人敢稍作踌躇;盖因他们知道自家老大正立足峰顶,俯瞰全场。 “无生沙盗,胡须儿。” 望着山壁之上,迎风独立的青衫男子,薛赤轻声念道,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互市之前,门中就曾考虑过胡须儿率队来袭的情况,然而考虑到休密商道的繁荣以及互市路线的刻意保密,众人皆乐观的认为遇到胡须儿的概率极低。 但没想到,最坏的可能还是发生了。 “狂沙门人,随我迎敌!” 薛赤气沉丹田高声喝道,然后解下背上被白布包裹的长刀提在手里,第一个向前冲去。 他的身后,是赤手空拳的程力夫以及擎着风拓棍的风云游。 眼见上百位狂沙门门人弟子列阵前趋,李思邈热血涌上心头,自车架边抽出一把长刀就要跟上,却被自家护卫首领拦下。 二三百米的山崖,无生沙盗们俯冲而下不过十几二十余秒;转眼间,极速冲锋的双方俱化作了锋矢之阵,刹那间对撞而至。 “喝啊!” 临阵之际,薛赤手中长刀倒转,反撩而起,雄浑的流沙劲带动下,一面二三十米宽数米高的沙墙拔地而起,朝着对面的沙盗横截而去。 葬沙一式看似华而不实、铺陈零散,实际上滚滚沙流如同钢锉般凝实;盖压之下不仅将冲在最前的数名二阶沙盗逼得躲避,更把五六名一阶沙盗碾入地下重伤吐血。 以葬沙隔断了对方的第一波锋芒后,薛赤身随沙浪高高跃起,恰与双刀在手凌空飞渡的“沙狼”裘德打了个照面。电光石火间,两人各自出刀,而后错身而过——修为达到三阶初的裘德虽然被劈得斜飞而出,却终究挡住了狂沙门大师兄的这一击。 正当葬沙一往无前推进的时候,沙墙中段却突然爆散飞溅;猛兽般的呼啸声中,只见一位身高两米二三赤裸上身的大汉倚盾冲将出来,把去势将尽的葬沙震得粉碎。 来者乃是无生沙盗中屈居胡须儿之后列名第二的头目,‘巨人’火拔。 此人修习的乃是盛行与兽蛮地界的炼体功法“犀牛劲”,虽然只有三阶中,但依靠功法赋予的超强防御力与力量,冲阵杀敌无可阻挡。 大敌当前,狂沙门阵中位居次席的程力夫正面迎上,几步翻飞间,空着的双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造型骇人的长柄战斧,朝着对手当头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平日温和有礼的授课师兄此时的狂暴面貌,却是风云游与李思邈从未见过的。 斧盾交击,巨响轰鸣;澎湃的气浪把地上的细沙吹飞四面。然而飞尘散尽,反而是主动进攻的程力夫在对抗中居于劣势。 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风云游的注意力只是分散了片刻,就被接踵而至的杀机唤回。 少年感到自己上空劲风猎猎,刚一抬手就见到一位居高临下的人影直索而来。只见他手上双刀一展一横,巧妙地利用雪亮的刀面反射阳光,在干扰风云游视野的同时,另一把长刀已破风斩至。 正是无生沙盗中的三号人物,集恶榜上有名的“沙狼”裘德。 凭借这“借光炫目”的下三滥手段,裘德不知完成了多少次一刀枭首,好在风云游的观天神眼不受强光的影响,这才能精准出棍,将劈面而来的刀锋卸开。 “风云游?看起来老子今天运气不错。” 一击不中的裘德于对峙中端详了会少年的容貌,反而满意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厢,薛赤滑翔落地之后,置身于上百沙盗包围之中却丝毫不见怯懦,反而如同虎入羊群,霎时大开杀戒。 包着白布的长刀挥舞,便有数百沙矢激射,把迎面围来的五个沙盗射成了马蜂窝,回首再度辟出一道沙刃,居然将一位二阶的沙盗连人带刀尽数砍成两段。 无生沙海中遍地砂砾,本就是狂沙门武者的主场;此刻漫天飞扬的沙尘如同薛赤的眼睛,随时随地地向他汇报周围敌人的动向——在真气消耗完之前,上百位的一阶二阶的沙盗哪怕再悍不畏死,恐怕也无法给薛赤带来多大的威胁。 混乱战场上,薛赤施展所学,不消多时就取走了近十名沙盗的性命,然而正当他拼命扩大战果的时候,凌厉的杀机却乍然临身,惊得他汗毛倒竖。 薛赤仓促回刀,勉强把欺进的宽刃钢刀格住,然而森然气劲爆发之下,他所持刀身上的白布瞬间被扯得稀烂,露出了其下黄玉般的结晶刀身。 第一百三十章 分光刀法 能够单手出刀一招间逼得薛赤冷汗直流的,全场只有胡须儿一人。 “黄晶?没想到古奇居然把自己的成名兵器都传给了你。” 用轻巧的垫步闪开薛赤的横扫之后,他悠然说道。 赤沙城中,仅有两把玄级兵器,其中一把乃是张家重金为斩玄公子购得,另一把便是古奇年轻时所用的这把黄晶。 这把兵器乃是前朝遗物,据说是巧匠将一块巨大的黄色晶石打磨而成,虽然锋刃顿挫,但是对于真气异常亲和,能够提升流沙劲的塑形效率。 “玄级名刀,想必能够用得久一些。” 胡须儿望着对手手中通体缃色、折光透采的兵器,轻声说道,话音未落,人已拉着残影再次朝薛赤逼来。 ······分割线······ 武者团战,由于高阶武者对于低阶武者的碾压性杀伤,在两边强者吝惜伤亡的情况下,往往会形成兵对兵,王对王的局面。 此时的战团之中,沙盗中仅有的三位三阶之上的高手就被薛赤、程力夫与风云游三人各自接下。 沙狼裘德原本是汉州门派分光门的弟子,身负的“分光刀法”乃是嫡传正宗。这一门刀法使出来号称“双刀飞银,刹那分光”,以速度与变化闻名江湖。 这个特点,在嗜血残忍的沙狼手里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裘德反手握刀,两把没有剑格的狭长直刀在真气灌注下绷得笔直;他疾步上前,步伐轮转,顷刻间舞出了一片绚烂刀轮。 面对双刀掀起的金属风暴,风云游虽然能够凭借眼力分清招式,动作却难以跟上,只能以单手握住风拓棍的中段,运用肘腕两个关节以最大化应对速度。 但即便如此,暴雨拍窗般的攻势之下,风云游也只能接下所有瞄准要害的进攻,及至刀轮散去,全身已经多了数道刺痛不止的伤口。 以裘德的刀法之快,刃口伤敌后都沾不上多少鲜血,加之刀创不深,本不该如此;然而此刻风云游的创处好似被埋入了成排的逆刺,阵阵痛感好似潮水,甚至影响到了他的肌肉控制。 看着风云游身上的狭长刀口只不过渗出了少量血液就被肌肉压紧封闭,裘德很是意外。 虽然分光刀法招式重轻灵而欠力度,但在灌注真气后也能够轻易的斩断人体;没想到落在这少年身上只能割出半寸的伤口,这让原本以为能够轻易得手的沙盗稍稍认真起来。 “居然能接下这招‘肉磨坊’,你这小子倒是有点门道,不过老子这两把刀刃上可是加了作料的,怎么样,不好捱吧?” 不过听到对手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他的脸上还是挂上了病态的笑容。 “小子,你这横练可不是狂沙门的功夫。” 裘德手腕一旋,将长刀恢复正握;作为久居沙海之中消息闭塞的沙盗,他倒是没有听说过风云游的那些“传闻”——不过他平日经常对练的火拔就是炼体高手,风云游的防御力比之火拔还有明显差距,不至于让他无从下手。 两人侧畔,狂沙门人与无生沙盗已经混成了一团,咆哮与惨嚎此起彼伏,在对坐相望的两山间回荡发散,充斥了天野。 虽然狂沙门众人占据了质量的优势,但数量上只有对手一半,只能依靠更胜一筹的默契抱团御敌,即便如此,也不时有门人中创倒下生死不知。 只有尽快击倒他,才能有破局的机会,瞥见陷入苦战的同门,少年心中想到。 长棍斜支于地,无数沙流突破了地心引力,沿着棍身蜿蜒而上,最终在风云游身上缠绕凝实,化作朴实无华的厚重全身甲。 披沙铸甲,拣金成兵;正是春节后风云游新学的荒沙拳第一式。 “嘿嘿,披个鸡蛋壳,就觉得能赢我?” 看到对手被黄沙兜鍪半遮的双眼中露出的冷硬眼神,裘德支着尖嘴嬉笑出声。 “真是不知所谓……” 嘲笑的话语说道一半,裘德突兀地暴起发难,双刀在地上一挑,飞扬的沙幕就遮蔽了风云游的视线。 及至黄沙几乎敷面,两枚冷厉刀尖才从从沙幕两侧露出行藏,以X型朝着少年的脖颈交错剪下。 这一招分光刀法的技法“鳄鱼剪”,可谓快极。 好在依靠透视神通,风云游能够准确的判断双刀来势,故而于千钧一发际用风拓棍首上的寒铁箍将双刃格住。 但他的反应已在裘德的计算之中。 沙狼利用跳劈的威势,将风拓棍从中线压开,然后凌空旋身,劈头盖脸地就是两刀连斩,哪怕风云游尽力回棍格挡,依然只挡住了第一击,被第二刀直直砍在肩甲之上。 长刀拖斩,将厚实的沙甲轻松切开,然后破开皮肉嵌入了锁骨。 好在移山之力淬炼后的骨骼更胜精钢,将来势已尽的钢刃顶了回去。 “我这招双落燕如何?” 裘德立身收招,右手一振,将长刀上的些许鲜血甩去。 “小子,你的两位师兄还挺着紧你嘛;不知道待会他们见到我把你连骨带肉切成一片片的,会是个怎样的脸色?” 境界优势下,裘德还有余力留意战场,能够感知到同样陷入苦战的薛赤与程力夫不时往这边投注的目光。 不过,无论他如何借用言语来挑拨,却依然无法动摇风云游的平静与专注;反而是浪费了这几句话的功夫,又让对手将身上的沙甲修复。 “小子,小小年纪胜负心这么重?那我帮你一把,接下来这一招,我要刺你的右胸,你且来挡。” 裘德调笑道,而后手中双刀转为正反握各一,状若随意的逼近几步后再次出手。 霎时,绚烂刺目的刀光在风云游的身前炸开。 裘德此时施展的刀招,乃是分光刀法中刀速最快的“血葫芦”,号称能够在几息间将对手全身上下割出上百道切口,使得鲜血浸透中招者全身每寸肌肤,堪称酷烈。 面对无孔不入的双刀,风云游全力催动左眼,依靠长棍格开所有的刺击,并用身上的沙甲抵挡漏过的切割;然而久守之下,他的防御范围被逼得越来越窄,沙甲的恢复力也逐渐穷尽,终于被裘德的反手扎刺穿入了左肩窝。 “不好意思,我认反了左右,要不我们再来过?” 被对手的横棍逼退的裘德故作姿态地说道。 像刚刚的密集刀阵,如果是寻常二阶武者,哪怕是有沙甲护体,也会由于完全跟不上速度而被迅速破防,积伤致死;风云游能够支撑到此刻,已经让留意战况的诸人心中讶异。 但无论薛赤与程力夫如何焦急,面对强敌的他们都无力支援。 “薛赤,你若再度分神,恐怕就要比你那位师弟先走一步了。” 战场正中心,胡须儿提着宽刃剑说道,而他对面的薛赤,明黄色的左袖已然被鲜血染红。 鏖战不过片刻,胜负已经向沙盗一方倾斜。 第一百三十一章 搏命 呼,呵…… 白热化的战斗至此,风云游的呼吸依旧平稳。 身中六刀,虽然俱不致命,但毫无疑问已经对他的战力产生了影响,而对手最多只能算是用了些许气力,完全谈不上消耗。 于我而言,每次交手负伤都是减损,拖得越久,胜机越是渺茫。我只会有一次机会,少年心中思忖道。 此时,所有的杂念与外在的喧嚣干扰都已被他自然排除,只余寒冰般的思绪流淌,致密地分析着对策。 “小子,你的认真样当真是要把老子逗笑了。你知道吗,老子最不喜欢杀硬汉,因为为了求活,孬种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演,而硬汉们却总是一个鸟样,无趣至极。” 看到风云游一丝不苟的防御架势,裘德笑得有些神经质。 他盯着风云游的双目,然后以手中长刀刀面挑起一道沙箭,精准的命中了十数米外一位正与沙盗搏命的狂沙门人的面门。 这一记冷箭,让他被对手砍断了持刀的右臂,然后惨嚎着死去。 但是风云游的脸色毫无变化。 “你这小子倒是铁石心肠,我还以为你会破口大骂我无耻卑鄙呢。” 裘德有些遗憾的说道,以往他曾遇到的所谓“少侠”之流,见到他伤及无辜都会重复这个剧本。 然后,在他的长刀下讨饶。 “我听说你刚刚十六岁,嘿嘿,一个半大小子居然能在老子面前撑到现在,当真是了得。要我说,再给你几年,说不得我家老大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说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似等待进食的秃鹫。 “唉,你这样的武道种子,下一刻却要死在我的手上,也算得是了不得的乐子了!老子就用这招压箱底的‘分光影’,送你上路。” 沙狼双刀回正,嘴角笑意炽盛,而眼神却冷厉若冰。 短暂的蓄势中,刺骨杀气好似一团直入骨髓的寒雾,将风云游笼罩在内。 好似一瞬,好似万年,裘德出刀。 汉州分光门中有刀谚,说“刀速至极,风能解铁,刃可分光”;分光影此招有偌大名声,一是其快到极点的刀速,二是其运用特殊法门制造出的以假乱真的刀影。 始终开着观天神眼对敌的风云游面对此招,倒是不畏惧残影的干扰,然而这一个“快”字,当真是超出了他的应对范围。 格不得,亦躲不得,好似这一刀发出之后,就只有命中一个可能。 但他本就没想躲开。 罡风过隙般的尖利哨音中,长刀切开皮肉,洞穿骨骼,洒出漫天鲜血。 “不!” 被李家护卫在后阵的李思邈高声哀嚎道,却发觉快得无法辨认的长刀最后并未钉入好友的心脏,而是穿入了他的左掌。 原本瞄准了少年心脏的长刀在与掌骨的摩擦中终于被改变了方向,擦着风云游的左胸侧掠过。 这正中他的下怀。 借着对手全力前刺的时机,风云游不退反进,左掌沿着穿掌而过的直刀顺势前压,直到刀柄,然后一把抓住了没来得及弃刀后退的裘德右手。 这一抓,好似钢钳合龙,甚至攥得沙狼的右手骨咯吱作响——单论肉体强度,精擅刀招的气修武者如何比得过风云游? 一招得手,少年压抑许久的杀机霎时爆发,他双腿发力,好似饿虎扑风,合身撞入了裘德怀中,将沙盗直接按翻在地。 这一番变化,出乎了场中所有人的预料。连胡须儿与火拔都由于暗中留意这边,而放缓了攻势。 两人近身之后,裘德左手中的长刀顿时没了用武之地。惊怒之下,他腰腹发力起桥,就想把骑在身上的对手掀翻出去,然而按捺全场的风云游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牙关一咬,当即就是一记十成力的头槌。 这一下,饶是风云游钢筋铁骨都被反震得有些眼晕,而毫无防备的裘德更是血溅三尺,连基本的平衡感都受到影响。 这样下去,会死。沙狼心中升起警兆。 虽然眼前金星直冒,一生搏杀无数的裘德却依然保有清晰的思维。他能够感受到身下的黄沙全被流沙劲活化,好似沼泽一般将他吞入。 不过一息,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固化在砂砾之中,几乎难以移动。 千钧一发间,裘德勉强凝聚心神,左手并指为剑,刁钻地从斜侧方朝少年的双目刺去,然而依靠神通纵观全场的风云游只是再次收颌递出了一记头槌,就把沙狼的两根手指直接顶得骨头粉碎。 剧痛让裘德的惨嚎传遍了战场。 右手被擒,左手骨碎;失去最后屏障的沙盗,面对的是风云游凶狠的地面砸拳。 当第一拳落下的时候,裘德还能抬头挣扎。 第二拳时,他只得扭头躲避。 第三拳,他吐出了数颗染血的牙齿。 第四拳,他抬起的左臂已然无力的垂在一旁。 这场恶战,胜负已分。 “老子正是风云游,但遇到我,你的运气可并不好。” 风云游轻声笑道,一向平淡的声线中也带上了一丝狰狞。 他左掌发力一别,就利用骨骼把裘德的直刀折断,而后右手提起断刃,朝着身下沙盗的咽喉刺去。 “饶我……” 伴着裘德最后发出的求饶声,断刃不及一寸的刀身贯入了原主人的脖颈,把他的半边喉管豁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风云游松开刀柄,状似疑惑地问道,却只听到了血液灌入气管的嗬嗬之声。 不过数息,纵横无生沙海多年,列名集恶榜六百二十七名的嗜血沙盗“沙狼”裘德,毙命当场。 这是风云游两世为人,第一次与他人搏命相杀,也是第一次取人性命,无边的胸臆在他心中汇聚,让他心绪难平。 但在其中,他并没有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恶心与愧疚。 有的,只有畅快。 风云游捡起掉在一旁的风拓棍,自裘德的残躯上起身,浑身好似经受了一次洗礼,纵然身负七处刀创,浑身却充满了灼灼战意。 此时的他,携擒狼之威孤身立于战场之中,已无一位沙盗敢于近身。 白刃托身,血海踏浪,生死之间,与天争命。 吾人吾生,当如是也。 第一百三十二章 咬血剑法 铿! 战场正中,染着血渍的厚脊剑与黄晶交错相抵,然后在持剑者的持续发力下,不可抵挡地朝着薛赤的一侧压去。 虽然天人交感不是一个独立的大境界,对武者的真气量没有提升,但胡须儿的力量依然全面胜过——在击伤薛赤的左手之后,他的单手之力已与对手双手全力相若。 在剑刃被压至离薛赤肩膀仅有五寸之时,灌注在其中的咬血真气开始发挥效果,只见薛赤的肩膀上正对剑筋处不断有血珠自皮下析出,迅速沾湿了明黄的衣衫。 吸食血液,操弄生机,是为咬血剑法的特异。每一滴被剑身吸附的血液,都将成为剑主之后发招的燃料。 在掌武院的宣扬下,平沙郡中武人皆知,与胡须儿对敌,每次受伤都是此消彼长,绝不能打消耗战。 “喝啊!” 感到肩膀上生机流逝的些微刺痛感,薛赤大喝一声,在两人身周唤起无数尖锐沙刺,朝着胡须儿捅去。 “雕虫小技。” 胡须儿轻哂一声,发力将薛赤向后震开几步,旋身环刃,将袭来的沙刺全部绞散,而后借势再度踏前一步,一剑直劈对手的面门。 此招一发,原本依附在剑身上的血珠都被金属瞬间吸入,只余干涸后的赭红残渍,而原本就势大力沉的纵斩速度一下子更见迅疾。 轰! 仓促之中,薛赤手托刀背,横刀再格;两刃相交,却好似接下的不是一柄剑,而是托天重锤。 这一击,把他压得膝盖一软,差点就单膝跪地。 此刻,厚脊剑的刃口离薛赤的面容只有数寸,他甚至能够看清剑刃上有无数暗红丝缕氤氲萦绕,散发着不祥的味道。 几乎一息之间,薛赤面孔正中就浮起了一道从下颌一路拉至额顶的红线,这是其皮下大量毛细血管顶不住压力,破损所致。 不过几秒,细密的血丝汇聚成一颗颗艳红的血珠,最后逆着重力投向了胡须儿的剑身。 不知不觉,薛赤已经完全陷入了对手的战斗节奏。 好在,处决了裘德的风云游此时赶到战场。 “撒开!” 雷霆般的咆哮声,风拓棍从天而降,逼迫占得上风的胡须儿主动退开。 “多谢你了,风师弟。” 薛赤说着,感激地看了风云游一眼——此时他的面孔被血线平分左右,显得有些滑稽。 直到此刻,在快节奏作战中连战连退的狂沙门大师兄才终于有时间回气,同时顺便修复身上破损大半的沙甲。 “师弟,师兄一人不是胡须儿对手,待会我主攻时,还需你多多帮衬。” 再次披坚执锐振作士气的薛赤有些惭愧地对一旁严阵以待的师弟说道。 见证了风云游在这场遭遇战中的表现,他已经收起了原本对待小师弟的关怀态度,将其当做了值得依靠的战友。 “你就是风云游吧?” 即将以一敌二的胡须儿似乎毫无压力,反而略有兴致地对风云游问道。 “小小年纪就能一对一杀死裘德,难怪他点名要取你性命。” 虽然这位沙盗首领看上去谈兴十足,但同门不断伤亡的两位狂沙门弟子却不给面子,默契十足的同时攻上。 毕竟,在大战中废话不止,从来都是强者的特权。 ······分割线······ 战场另一侧,程力夫化身为身高五米余的沙巨像,与火拔激战正酣。 虽然都是三阶,但论及破坏力,裘德较火拔相差远甚。 作为兽蛮地界中拥有赫赫声名的体修秘典,火拔虽然只得到了犀牛劲的力境残篇,但已经能完全体现出其在防御与力量上的威能。 无需着甲,火拔就能免疫对手的灼热沙风,再加上那一面高有两米足够覆盖全身的坚固重盾,不论是沙刃还是沙矢俱都无效,连灼沙掌的杀招“热风地狱”,也只能制造轻伤。 为了牵制住这头杀性大发的“巨人”不殃及其余门人,程力夫不得不使出消耗甚大的聚沙成塔,与他正面角力。 若是比拼谁先杀完一百头猪,手段多端的炼气武者毫无疑问能稳赢,但论及消耗,炼体武者的耐力则要远胜。 程力夫自然知道这一点。 利用体重的优势,沙巨像起脚猛踹,再次把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火拔轰飞出去,然而自己胫骨上的厚重沙甲也被对方的沉重战锤打得崩散。 “哈哈,痛快!再来!” 貌似在对抗中居于下风的火拔,看着如同滚地葫芦般狼狈,但每等到去势止住,就能立即站起身来,好似全没受到重击的影响。 达到炼体三阶“炼皮”境界后,武者的脏腑皮膜将被大幅强化,等闲震荡与冲击将很难给他们造成内伤。 这也是火拔数次被掀飞多次后,还能够呼喝邀战的原因。 这块大盾不除,我恐怕难有胜机,程力夫心中忖道。 片刻之后,双方再度冲撞在了一块。 这一次,程力夫拼着用巨像的胸腹受了对手一锤,利用其移开盾面进攻的时机,反手以右手手背抽在了火拔的大盾内侧。 吃此一击,皮质绑带终于崩不住力,让一人多高数百斤重的塔盾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直接把一位躲避不及的沙盗拍成了肉饼。 此刻,两人一位失去了护身重盾,一位要害处的沙甲还来不及恢复,防御都暂时薄弱,然而他们却无一人选择退却。 于斯一瞬,两人都做出了以伤换伤的决定。 几乎是同一时间,火拔的六瓣锤轰在了厚度不足一半的沙甲之上,而程沙巨像右膝上飞长而出的沙刺也沿着此前热风地狱拉出的伤口贯入了沙盗的肚腹。 杀招互换,两败俱伤。 遭受巨力钝击的程力夫瞬间放开对巨像的控制,让躯体得以借力抛飞出去,然而即便他卸力得当,依然遭到重创,从口中喷出了一股血箭。 至于火拔,整块肝脏右叶几乎被横剖为二的他踉跄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半晌难以起身。 终于,体魄更为强健的沙盗先对手一步站起。 百余米外的车阵之中,看到授课师兄被沙盗击倒生死不知,李思邈的双拳不禁攥紧。 “弘化,快去助我师兄一臂之力!” 眼看火拔率先站起,他终于按捺不住,对身旁一位三十许的族中高手命令道。 这位李弘化虽然年纪大过李思邈不少,但是在族中辈分上反而比他小了一辈,故而被直呼名字。 “抱歉大公子,我此行所得命令,乃是以大公子的安全为要,请恕我不能从命。” 然而他的喝令被对方断然拒绝。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人交感 李家近两代中,曾花重金将多位族中子弟送入平沙郡各大门派习武,而这位侍立在旁的李弘化,正是其中仅有的三阶硕果(李家积累多年自不止一位三阶,但是其余都是由收购回的丹药强行催生)。 数年之前,他于平沙郡日陌城的博弈门中突破三阶,然后被李家赠以重金赎回,不必再在博弈门中服役报偿。此次互市随行,他需着紧的仅有一件事,那便是在局面无可挽回之下将李家的嫡长子带回赤沙城。 “弘化,那是无生沙盗,那是胡须儿。” 命令遭拒,李思邈并未暴怒,脸上反而似暴风雨前的海面般异常平静,只有手上暴绽的青筋,昭示着他内心的汹涌澎湃。 “于情,前方豁出性命为我奋战的是我的兄弟与师长;于利,这里的上百车货物乃是数万两的净利;于理,狂沙门的诸位若是抵挡不住,我们李家这数百伙计于刀兵下将无一人可活。 弘化兄长,我知道你此行身负家君策令,行事自有度量;但若是今日我眼看着师兄弟以及诸位家中伙计死于此处,休说武道精神至此断绝,吾之肝肠亦将寸断。” 李公子说着,上前两步,深吸口气,在李弘化面前一百八十度的躬身到底。 “你若能上前助程师兄一臂之力,我向你保证,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意气出手,服从你接下来的一切安排。” 他这番话,有礼有节,加之言语之中的决断意志,让原本对这位嫡长子稍有轻视的李弘化好似看到了家君的影子。 “好,大公子,弘化得令。” ······分割线······ “你他娘的长相文弱,倒是条汉子。” 火拔挥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液,右腹间狰狞的伤口已经缩紧止血。 “可惜,老子这辈子席地餐风,命比你更硬。” 他拾起落在边上的六瓣铁锤,朝着半坐而起的程力夫逼近。 “尘埃未定,休出狂言。” 程力夫挥手间就是“飞沙走石”与“荒沙割骨”连发,然而火拔不受干扰,只是一手护住面门,一手掩住伤口,浑然不管身边极速周流的沙暴。 沙岚之中,金铁摩擦的铮鸣声渐近。 相比于火拔身上的切割伤,程力夫所遭受的脏器震荡要更加严重,这让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息恢复。 但这个时间火拔不愿意给。 冲出沙阵之后,他第一时间掷出手中重锤,想毕其功于一役。 这一击,恰好被电光石火间赶到的李弘化截住。 “嗯?李家这群猫狗里居然还藏了头豹子?” 必杀被挡的火拔一反常态的未有暴怒。 “你们这些行商的付给他们这些高门大派这么多银子,最后还要自个儿上阵,老子可真为你们不值当。 依我看,你们李家不如直接把护卫银子交给我们无生沙盗,等与狂沙门的小儿们分出胜负,老子扭头就走,岂不美哉?” 作为无生沙盗多年来汇聚的凶神恶煞中活到今日还活得很好的匪首,火拔自然不是如同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愚蠢鲁莽。 但李弘化当然不会吃这一套。 “程少侠伤势如何?” 他伸手扶起程力夫,博弈门的太极真气轻柔探入,沿着胸腹间经脉与经别游走。 所谓经别,乃是正经的分支,如网状增强了经脉之间的内外联系,贯通全身上下的十二经别乃至功法中包含的所有穴位经脉,便是浑然境武者的主要功课。 等修至三阶巅峰,气脉全部贯通,就达到了所谓的小无漏境。 在外力帮助下,程力夫终于勉强恢复了基本作战能力,准备与火拔再一决雌雄,却被李弘化拦在身后。 “程师兄,我应大公子所请,会替你拦下此僚,你请自便。” 李弘化将两袖衣衫缓缓卷起,前手抱圆后手微扬,摆出了博弈门的独有拳架。 “嘿,原来是日陌城圆圈门的杂毛。老子曾打死过你们门中的好几个门人,你这乱绵绵的卸力功夫,可拨不动老子这千斤。” 失去手中盾锤的火拔狞笑着活动全身关节,对着新对手挑衅道。 “他们拨不动千斤,是因为他们没有千斤力。” 李弘化眼神一凝哂笑道,瞬间出手与火拔战成一团。 ······分割线······ 有风云游在旁助力,狂沙门的师兄弟二人终于能够在胡须儿面前支持。 虽然天人交感乃是极为重要的关卡,但与三阶巅峰在真气与身体素质上没有代差,纵然修习咬血剑法的胡须儿在速度力量上均比薛赤强过一线,但以一敌二下已然不占上风。 在胡须儿与薛赤全力而发的“割沙”交锋之时,风云游挑准时机从侧面插上,逼得对手腾出左手一心二用。 风拓棍虽然坚固,可惜没有锋刃,被胡须儿赤手挑掌格在一旁。 正在此时,胡须儿斜后方的视野盲区内,一道沙流无声无息地电射而起,朝着他的太阳穴刺去。 这一箭,即便是胡须儿也是等到临头才有警觉。 最后关头,他竭尽全力的侧首避让,虽然让开了要害,还是被削去了右脸上的一条皮肉。 此记冷箭,正是程力夫所放。 纵然是集恶榜上排入前三百的胡须儿,在薛赤与风云游两人围攻下也无法分心四顾,对于远处程力夫与火拔战场上的变故无从预料。 “呵,胡须儿,以一敌三,你的末路到了。” 看到程力夫现出身形,与其余二人以三角之势围住了胡须儿,风云游自觉胜机已现,朝着对手厉声喝道。 但他很快注意到两位师兄的面色依然凝重,好似真正的死战才要到来。 “三条身负重伤的豺狗,就想胜过我?” 胡须儿微微摇头叹道,他脸颊上那道两寸长的伤口中居然没有丝毫血液流出。 “风云游,你很年轻,也很天真。” 他转过身来,面向少年,苍白的脸上带着玩味的微笑。 “你知道为何数十年来,资质最出色、功法最玄奇的三阶巅峰,也从来上不了人榜吗?” 胡须儿自问自答。 “因为三阶巅峰与天人交感的巅峰战力,差距太大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蠢材 三人合围中,胡须儿凝神闭目,引先天之气入体。 须臾间,在风云游的灵觉之中,对面沙盗的身形好似被无限拔高壮大,最后与天地万物相互勾连,惟恍惟惚,无法捉摸。 他只觉得自己从与一位凡人沙盗对抗,变为了与天地作对。 这种感觉风云游之前季考时也曾有过侧面体会,然而古奇境界更为幽深莫测,加之当时并非敌对,冲击力反而不如今日。 “先天之后,物我相知;真气对于周遭自然的控制可以达到领域类的效果。以我师父之言,力境武者控沙类似操纵武器,而气境则更像是操纵肢体。 此外,先天高手的亲和范围内具有排他性;以流沙劲举例,力境与气境交手,除非自己持续控制的沙子,其余类似射出的飞矢,都会反过来被对方操纵。” 程力夫此时开口,为风云游解惑。 “到了先天境界后武者招式威力将会大增,而且都能够轻易做到真气外放。故而很多原本专注兵器的门派在破坏力上更是换了一番天地。 不过,天人交感境的武者,虽然能够与先天之气亲和,但引气入体依旧危险。假如沉迷于威能中过久,容易失控遭到反噬。” 几句话间,程力夫全身已披挂上厚重的沙甲,摆出了全力防守的姿态。 单论真气量,杜明骏并没有比薛赤和甄英杰高出多少,但依靠这种亲和,其全力使出聚沙成塔能够操纵的沙巨像体积却能达到两位入室弟子四倍之多。 “风师弟,接下来切勿鲁莽;此战胜负,就看谁捱得久了。” 他最后嘱咐道,对于战局的发展已有清晰的把握。 “哪里来的胜负?呵,只有我胜尔负罢了。” 此时,胡须儿再次睁眼,目中神光凝聚,化作两寸毫芒,让人触目心惊;而他的声线也转为空洞缥缈,好似天地山川,化灵宣判。 话音未落,薛赤只见胡须儿身形朝前微倾,状似缓慢,实则快极。 一眨眼,已拉出一串残影消失在原地。 “小心!” 程力夫的提醒犹在耳侧,厚脊剑锋已欺至身前。 依靠提前预判,薛赤勉强退身避过,然而此时的咬血剑法威能今非昔比,哪怕只是隔着一尺掠过,也在他的肚腹前带出一串血珠。 “莫让此僚近身!” 薛赤面上一白,赶忙高声向两位师弟示警。 单论速度,此前的胡须儿不过比裘德稍胜一筹,但此时已超过后者一个档次。 眼见薛赤难以支持,风云游第一时间追击而至。几步奔行间,少年原本两米长的风拓棍便吸附沙砾暴涨至十数米长短,化作了锋利的长枪,朝着胡须儿背身捅去。 “找死。” 胡须儿冷漠地评论,鬼魅般地回身纵劈,一剑把递来的枪头平分两半,而后手腕电转,好似绞轮般沿着枪杆而上,将沙枪断断粉碎。 与其说是拆招,不如说是炫技。 风云游原本的围魏救赵,反而成了羊入虎口。 作为最后防线的风拓棍被轻易荡开,风云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手一拳轰在他的左肩窝伤处。霎时,大量鲜红血液被胡须儿用真气咬出,凌空流转至手中长剑之上。 失去大量生机的风云游倒飞倒地,只觉无有边际的疲劳感铺天盖地压来,几乎就要当场晕厥。 这是他在白蛇骨一战后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恶贼你敢!” 眼看胡须儿朝生死不知的风云游逼去,薛赤与程力夫俱是怒不可遏——在两人看来,今日便是自己死了,这位天资卓绝的师弟也决不能失在此处。 几乎是同时,两招葬沙打出,化作一对直径米许、十余米长的狂暴沙龙,拔地而起朝胡须儿后背高速追去。 仅此两招,就足够摧毁狂沙门中建制恢弘的主殿。 “雕虫小技。” 胡须儿回手一挑,几乎覆满剑身的鲜血霎时蒸发一半,一道血色剑光飞出,直接把凌空压至的两条沙龙轰成漫天血沙暴雨。 轻松解围后,他执剑再刺,用得自风云游的剩余鲜血摧生出一道剑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穿了顶着沙雨疾步逼来的薛赤肚腹。 要害遭此重创,绕是薛赤体格强健,也不由向前扑倒,只能倚着拄地的黄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轻松废去两大战力的胡须儿收剑而立,厚重坚实的精钢剑身上已然满是裂纹。 咬血剑法虽然能够越战越强,但是对于生机的操弄毕竟粗浅,只能进行简单的爆发,故而不仅不能以肢体直接使用,而且对于作为载体的兵器也有极大的损耗。 此前胡须儿所保有的黄级巅峰的长剑,堪称匠制中的精品,然而被他蓄满血势一剑重创杜明俊之后,就直接报废。 “以你之才,本或可名列三榜,可惜,今日你需死于我剑下。” 他回身起剑,似乎对于摇摇欲坠、裂缝满布的剑身有些不满。 “风云游,此剑有幸,取汝性命。” 说着,他向前几步挥剑朝着前方半坐余地的少年刺去。 鑫! 千钧一发间,从侧面赶至的程力夫闪至师弟身前,带着沙甲的双手合十,将飞速刺来的白刃封在掌间。 “有我在,你休想再伤我师弟。” 程力夫横身拦在胡须儿与风云游之间,好似一座巍峨山岳。 “我知道,‘沙蛇’的亲传弟子,所以我就在等你过来。” 看到必杀一击被拦截,沙盗反而露出了一矢中的的浅笑。 “你以为趁我未曾‘蓄势’时毁去我的兵刃,就能克制咬血剑法?” 胡须儿好整以暇地看着程力夫使出沉沙折戟,驱使黄沙将掌中白刃逐渐覆盖,却丝毫没有焦急。 “蠢材,我的血,也是血啊!” 说话之间,大量血液自他握剑的手掌上涌出,而后被厚脊剑吸入其内。与此同时,程力夫感到手中的长剑好似由死物化成了蟒蛇,再也压制不住。 只见濒临崩溃的剑身上赤红光华一闪,程力夫的双手沙甲就瞬间崩散;胡须儿借势剑刃一横,再次发力朝前刺去。 危急关头,利刃再次被双掌格住,但这一次,是用双手的掌骨。 在剑刃摩擦骨骼的刺耳声响中,剑身被逼停——此时,染血的剑尖几乎已经抵在了程力夫的胸口。 啪嗒。 一滴滴血珠落在了沙地之上。 两人身后,依然无力站起的风云游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掌间涌出的大量鲜血被长剑吞覆,心中已然被阴云覆盖。 恰好在此时,到了极限的胡须儿退出了天人交感的状态。 “程力夫,你原是个聪明人,但你今天关心则乱,犯蠢了!” 胡须儿惋惜地说道。 而后,他推出了手中的长剑。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伤别离 再没有什么能够挡住胡须儿刺来的利剑了。 就在刚刚,双掌抵着剑刃的程力夫被咬血剑法顷刻间吸走了全身近半的血液;大量生机的流逝,让他的满头黑发转为斑白,嘴唇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啪嗒。 厚脊剑轻易地洞穿沙甲刺入了他的身体,切断了脊柱,最终从身后穿出。 然后,像完成了使命一般碎成了一地残金。 “不,师兄!” 少年惶急的喊道,想要确认授课师兄的状况。 “我,我没事……” 弥留之际,程力夫以一贯的温和声线宽慰道。 他竭尽全力地尝试稳住身体,然而胸椎断裂后,已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下半身。 无法自控地,程力夫向后软倒,摔在了风云游的怀里。 “师弟啊,抱歉,师兄无能,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此时此刻,失血过多的程力夫五感昏聩,视野中只剩下浓稠的黑暗。 无声无相的世界里,他感到身体在阴冷的淤泥中不断下沉,心中明白自己大限已至。 “不,不;师兄,我帮你止血……” 少年打断了怀中之人的丧气话,有些慌乱地想要替他处理伤口,然而等他拉开被利刃切乱的衣衫,才发现程力夫的伤口中已经无血可流了。 直到此时,风云游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种巨大而又无法描述的绝望与压力,扼得他喘不过气来。 啪嗒。 “师弟,咳,自我小半年前,认识你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失措……” 置身于无边黑暗中的程力夫,目不能视,触不能感;但不知为何,滴落在他脸上的液体的温热,却是如此清明地映在他的心里。 哈,好似去年与师弟对谈时,落在我脸颊上的初雪,他悠扬地想到。 回光返照间,他不知从何得来了力气,抬手,将风云游的手攥在了手里。 “师兄,乃中人之姿,成就有限,死,亦不足惜。” 程力夫释然而顺畅地说道,好似这些话语是顺着他的心流涌出,完全不需要声带与唇舌的雕饰。 “但,师弟,你不同。哪怕是为了师兄,你也得好好活着,活着练武,踏上三榜,去中州,去大都,去站到最高最亮的地方……” “让天下人都看到你……” 他兀自说着,一双失去了焦距的眸子中映着落下的火焰斜阳。 “胡须儿,我求你……” 语至此处,穷尽了所有力量的程力夫话音渐弱,终于缈不可闻。 啪嗒。 他的手松开了,无力地垂在了一旁。 “师兄……” 风云游双唇无声地开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涌入他的心脏,噎得他做不得声。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就好似光阴,就好似流水,从此一去,就再不能复返。 刹那之间,无数记忆与情感光流般在他眼前走过…… “白露节气者,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气燥始寒也。” 这是师兄在嘱咐他小心用药。 “师弟,你前臂背面的肌肉束中心有个撕裂口,虽然创口不宽,但是对于左手腕的屈伸还是会有些影响。” 这是师兄在为他包扎伤口。 “师弟,出类拔萃者本就易惹人嫉;哪怕是无当之刃,也需要善刀而藏。” 这是师兄劝他在冲突中克制。 “师弟,请跏趺坐,双手置于膝上,掌心朝天。若是筋骨太硬,也可行半跏趺坐。” 这是师兄在教他气修之道。 “吾名程力夫,乃是狂沙门入室弟子。” 这是师兄第一次的自我介绍。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不知不觉,回过神来的风云游已泪流满面,洗尽了他脸上的茫然。 重生此世,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泪。 “哼,程力夫,确实成就有限,着实死不足惜。” 少年面前,耐心欣赏完了两人死别的胡须儿居高临下地轻声讽道,言语中充满了戏谑与不屑一顾。 你怎么敢?! 刹那间,无边怒火自风云游的心中燃起,剧烈服软情绪让他双拳握紧,额上青筋虬结。 他的双眼边缘,无数血点密密麻麻的在皮下绽开——这是陡然升高的血压,冲爆了细小的血管。 “胡须儿,我对天发誓,必割汝首级,分汝尸骸,以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冲击下,风云游左眼眶中的观天神眼好似得到了无声的命令,突然自主活动,将少年全身真气全部抽尽。 “报仇,将死之人,也配放狂言?” 听闻这咬牙切齿的誓言,与少年对视的胡须儿轻描淡写地出言反讽,却见到对方的左眼之中凭空升起一个无底旋涡,好似要将他的精神吸入碾碎。 这一刹那,纵横无生沙海杀人无算的胡须儿感受到了无可名状的恐惧——好似有一个更高层次的生命,将他当做了自己的猎物。 不过是一个眼神,沙盗之王胡须儿竟然嗫嚅着嘴唇软倒在了地上——这种超出他承受极限的恐惧使他浑身颤抖,连肢体都无法控制。 “火拔,火拔!带我走,快!” 数息之后,他才稍稍缓过心神,但依旧全身瘫软,只能大声地呼喊最得力的助手。 战场另一头,在注意到狂沙门的三位主力都被胡须儿击倒之后,李弘化当即撤离战场,回到车阵之中,打算带李思邈逃跑。 这也让正准备开始屠杀的火拔,能在受到呼唤的第一时间响应,赶到老大的身边。 “老大……” 火拔看见场中四人俱都软倒在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再一稍稍辨识,就发现此前与自己交手的程力夫分明已经死去,风云游则昏迷在地,纵是薛赤也再无战力;正想问个详细,却被心胆俱丧的胡须儿打断。 “火拔,扶我,逃,快逃!” 见到下属赶来,处在恐惧余波中的沙盗头领赶忙下令。 虽然不明所以,但火拔一向对首领的命令没有折扣的执行,所以当即把胡须儿架到背上,招呼所有沙盗撤退。 至此,持续小半日的鏖战终于结束,战场之上,尸骸倒伏、兵刃零散,只余一片狼藉。 百多人的狂沙门护卫队,能够自主起身的,已然不足一半。 烈风穿山,吹散悲哭;残阳如血,涂满戈壁, 于此无生沙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后事 梅绽冰融,柳丝金线,绪风来报初春。 二月初,自与无生沙盗一战后,已经是第四日。 狂沙门内,门人弟子尽皆胸佩白花,肃容敛声,面带悲痛。 不过几日,整个恢弘主殿已经被布置为一间庄严肃穆的灵堂。 四日前的血战结束后,便有还能行动的狂沙门门人前往赤沙城门中报信;收到噩耗的古河当即就亲自带了大队人马过来接应,将所有的伤员与殒身于此役的门人尸骸接回门中。 至于李家的财货人员,也于昨日一点不少地返回了城内。 是役,狂沙门共一百十二人的护卫队伍中,死亡三十七人,重伤三十三人,不带伤者无一人;至于当日突然撤退的无生沙盗,则留下了九十余尸骸,能顺利撤走者将将半数。 唯有惨烈二字。 为了宗门任务身陨重伤的门人自然各有抚恤,至于灵堂奠帷,则是为战死于胡须儿之手的狂沙门入室弟子、长老亲传,程力夫所设。 大梁丧礼有“复魂—设奠—讣告—吊丧(成服)—出殡”等几个大步骤。距招魂后,今日乃是第三日,是成服之日,故而门中来客盈门,皆是为了吊唁。 灵堂之内,诸位头戴白纱身穿丧服的男女居于左席;程力夫的父母以及其余亲属都位列其中,各人容色惨淡,双目俱是肿胀通红。 自奠帷设成之后,这些程力夫的至亲之人就已在此守灵,日夜不离;程家作为书香之家,素有家学教养,亲人虽然悲痛,却显得格外克制,不愿生人的悲惨嚎哭,搅扰了灵堂的清净安宁。 左席之末,同样身着丧服的风云游与李思邈也比邻跪坐。 作为程力夫的师弟,同时也是学生,这两位以其牺牲方能得存的年轻人在诚恳拜请程父之后,得到了共同守灵的资格。 “段长老,青云观观主尚真人携两位弟子前来吊唁。” 汤宜修小心走至一直伫立在灵堂右侧的段宏义身旁,轻声提醒道。 自血战当晚得知自己的衣钵弟子战死之后,坐镇图浓商道的段长老连夜赶回门中,然后亲自挂帅主持丧事,三日三夜间不曾休息睡眠。 绝大部分时间,他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灵堂中,双目定定地望着主殿正中的木棺,不知在想些什么。 汤宜修说完后,好半晌,段宏义才深吸口气,好似活了过来。 “好。” 段宏义微微点头,然后拖着微跛的左脚走出门去——不过三日,原本在狂沙门四位高层里最为年轻、外表更似壮年人的“沙蛇”长老整个人好似老了一轮,连脊背都微微佝偻起来。 治丧之中,繁杂的来宾都会由甄英杰首先接待,然后地位不够者会在灵堂外行礼致意,只有有相当地位或者与程力夫关系深厚的,才能得到段宏义亲自接待,并引入殿内哀悼。 不多时,他引着青云观尚可兴以及姜飞羽、王华月二人走了进来。 自一进门,尚真人长相娇美可人的女弟子就发现了一身丧服跪坐一旁的风云游。行礼默哀之后,更是将一双水灵的眸子粘在了这位久未见面的师弟脸上。 在她的世界里,阳光靓丽、风雨柔和,还没有血腥与仇恨不合时宜的打扰——发生在他处的伤亡与生在别人身上的病痛一样,从来就没可能让人感同身受。 然而,风云游好似一尊石像,只是一动不动凝视着身前虚空,完全没有回馈。 最后,王华月只得不满地撅着小嘴,跟在师父的屁股后面走出门去,但心里又有些担忧自己心心念念的风师弟哀痛过甚,以至于心死。 但这位小姑娘实在是多虑了。 来到此世一十七年,风云游从未像现在一般感觉与这个世界捆绑得如此紧密。 此时此刻,所有环绕着他的事物与情绪,那些奠帷、白纱、纸钱……在他的感知中都是如此深刻与浓烈。 心中无法舒缓的悲伤与仇恨,让他真真正正的融入了此世。 融入了这片江湖。 ······分割线······ 第二日,清晨。 春和日丽,出殡。 浩浩荡荡的素白队伍从狂沙门中一路行出,先出南城门,最后行至赤沙城东南面的一座苍翠山峰。 此处依山傍水,前有罩后有靠、左青龙右白虎,乃是风水上的上等佳地。 本来,这里是段宏义花重金找名方士给自己找到的永眠之处,如今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先给自己的弟子用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免不了有这些难堪。 丧队前头,檀香木质的灵柩被八人抚着,一路平稳前行;扶灵者中,薛赤、风云游、李思邈俱都在列。 相比于受伤轻微,只是失血量较大的风云游,薛赤不仅被重创脏腑,而且恢复能力也比风云游相差甚远,故而如今依然满身绷带,面无血色。 但为了亲自送师弟最后一程,他作为大师兄无论如何不愿缺席。 日上中天,良辰吉时;山荫福地里,程力夫随着棺木一起被埋入土中。 垒土为丘,铭石以念;至此,逝者万事皆休,安息九泉。 然而作为生者,风云游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在莫名激发观天神眼御敌之后,风云游发现左眼眶里这尊貔貅又恢复了原状,再也无法复刻那日击败胡须儿时用出的瞳术。 对此,少年也有两个猜测;第一是这种瞳术的释放需要那日般强烈到极点的负面情绪,第二则是观天神眼那日或许是出于自保才自己动用武力。毕竟,宿主要是死了,这枚有灵智的眼睛平日克扣真气再多,也无非是晚去一步。 好在,似乎是由于观天神眼在激发之时与风云游的身体产生了进一步的互相适应与融合。那日放完瞳术昏过去后,他再醒来就发现自己的移山之力与神足之力已然突破到二阶中段。 毕竟是“天人极限”级别的活化器官,“手指缝”里漏点好处出来,已经够初出茅庐的风云游受用不尽了。 以强度论,移山之力无疑是炼体的顶级法门。目前,他自度单论肉体力量,已经略微超过化身沙巨像全力出手的黎承业,但离三阶初的火拔以及程力夫还弱上一筹。 但这个差距,在可以用其他方法弥补的范围内。 血债还需血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厚礼 是夜,狂沙门偏殿。 “古门主,这里是本次护卫案子的费用,总共八千两白银,还请贵门收下。” 李家大管事李良吉在寒暄后于座位上站起,对着主座上的古奇拱手说道。他的身后,两位壮汉将合力扛着的沉重箱子放下,激起了一片尘埃。 由于主殿的灵堂还未撤下,众人只能先在偏殿中议事。 “此次互市合作,若非贵门高风亮节,拼死守护,我们李家此行商队恐怕已尸骨无存,财货全失。 如若贵门不弃,我李家愿意将之后所有西向的商事护卫事宜交予贵门操持。” 李良吉言辞恳切,面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老夫没记错的话,不是三千两吗?你李家把多余的拿回去,我狂沙门自己摔的跟头,不会迁怒别人。” 古奇沉声如雷,强行平静的话语中还有掩饰不住的暗怒。 “古门主莫怪。原本确实是三千两,然而贵门弟子、我家大公子的挚友风云游风少侠此次在互市中巧施妙计,助我们在与胡人的谈判中大获全胜,这多出的货值就能挣得不止五千两的净利。” 面对威势甚重的赤沙武胆,手无缚鸡之力的李良吉面色泰然,在沉稳答复的同时,还向列席一侧的风云游拱手示意。 “此次护卫,贵门为我李家付出甚多,大公子与我的性命都是贵门救下,若只是依照合约,我们李家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如何在这天地间立足?这五千两,不管是于情于理,贵门都应当收下。” 不管李家是不是真心实意,李大管事这番表现确实让狂沙门诸位高层阴翳的面色稍霁。 “好,贵家的心意我狂沙门收到了。” 闻言,古奇有些意外地撇了眼风云游,最终还是颔首认可,收下了这笔巨款。 正事谈完,寒暄不久,李大管事便告辞离去。 “都说李家大管事八面玲珑、人情练达;今日管中窥豹,确实名不虚传。” 看到李良吉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古河叹道。 此次互市,虽然遭到了沙盗突袭,李家实际上却毫无损伤,而这本就是支出那三千两银该有的效果。哪怕狂沙门中有人因损失过重而心有不甘,都没有什么可说道的。 能够在这个时候舍弃安稳到手的五千两白银,同时还专程挑在夜晚低调地送来,李良吉此举可谓是在面子里子上都做到了极致。 到了这份上,在场诸人心中就是再有怨气,也不好意思往李家身上撒了。 沉默之中,古奇左手一拂,便有一阵风沙平地而起,把钱箱的箱盖打开,露出了其内排得整整齐齐的银锭。 “一对一宰了裘德那条恶犬,还帮门中不声不响地挣了五千两,风小子,可真是有你的。” 他望着对面反射着烛火光华的四百公斤白银,低声叹道,但眉宇间却没有什么喜意。 (为方便阅读,取一斤十两) 外事了了,众人开议内事。 “门主、师父、两位长老,我已经将所有门人的抚恤事宜安排妥当,总共开支五千三百两。” 甄英杰自座位上起身,汇报道。 虽然加减一算好似还赚了近三千两,但几十位门人的死亡与残疾却无法简单用金钱衡量。 “这两日曾来参与吊唁或送来吊仪的一共大大小小有四十七家,共二百零九人。对以上各家之后要发出的感谢信与回礼我已安排妥当。 此外,此次带回的九十余具沙盗尸首我已统一送交给掌武司查验。除去裘德外,大小人头加起来有两千二百二十四两,掌武司衙门核发后,今日已入库,之后我会平分给参与此战的各位门人。 至于风师弟一对一杀死的匪首裘德由于在集恶总榜上有名,身上挂着五百两纹银的高额赏格,李大人说上报获批后会第一时间差人送到师弟手上。” 集恶榜分为总榜与分榜,总榜上记载的是赏格高昂、天下海捕的恶人,而各郡的分榜则只记载当地匪盗。 听到甄英杰将所有大小事务安排妥当,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古河欣慰地点头。 若是没有甄英杰这个得力助臂,他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行,辛苦你了。既然杂事了了,我们就讨论下正事。” 古奇对常务上贡献甚大的甄英杰点头后说道。 他一开口,整个殿外草木中开始迎春鸣叫的虫蝨俱都噤声。 “薛赤,你是主官,你先来把整个事儿说一遍。” 薛赤口舌虽然不伶俐,但叙述朴实详细,将自己视角内的互市大战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说到程力夫替风云游挡剑之时,殿中众人都听到了少年握紧的双拳上传来的骨节摩擦声,而段宏义更是双目紧闭,好似不忍听闻。 “胡须儿的咬血剑法破坏力虽然一般,但群战之中确实有优势,再加上你三人境界不及又有伤势,战不过他也是正常。不过最后这个结局,我却是想不明白。” 薛赤说完之后,杜明骏沉声点评。 “按你所说,胡须儿最后突然中邪似的软倒在地,浑身抖得好似筛糠,然后就唤来火拔仓惶逃窜?” 古奇也觉得颇为离奇。 “确实如此,弟子绝无虚言。当时我与风师弟都已毫无反抗之力,然而胡须儿视而不见,只是一心要逃,好似见到了自己的天敌。” 薛赤拱手答道。 众人心中困惑,又让风云游以自己角度叙述全程,而少年为了不透露观天神眼,只能推脱说自己最后失血过多、怒急攻心,昏迷后没有看到细节。 四五日来,对于这个蹊跷,门中弟子门人已有很多离奇的猜测,但拥趸最多的,是认为胡须儿看到了程力夫的英灵,而后被他吓走。 当然,偏殿内在坐的门主长老们,自然不会作如此想。 “或许是有路过的高人不愿露面,暗中相助,通过特殊的法门影响了胡须儿的精神。具州后家,汉州心圣宗,都有能力远程伤人心智的法门。” 古河抚着长须猜测道。 “想不明白就不必想!” 古奇粗粝的嗓音将这个话题终止。 “老子只知道,胡须儿那厮的头颅再在他头上寄存一日,地下的小子们就一日无法安息。” 议事到了此节,终于进入了正题。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怨?怨谁? 作为平沙郡中第一大武道宗门,狂沙门的一举一动本就为全城瞩目。这场损失惨重的大战不需宣传,就自个儿长着腿般传得满城风雨。 不过,三十七人阵亡的惨烈战损最终未在坊间引发什么风言风语——盖因风云游这位刚到十七岁的少年单挑阵斩“沙狼”裘德的事迹,已经占据了所有人的眼球。 此役过后,有好事者甚至已经替他挂上了“平沙郡二十岁以下战力第一人”的头衔。 与此同时,各方也在期待狂沙门对无生沙盗的报复行动。毕竟以“狂沙”古奇的脾气,没有人能够在杀了他的弟子之后,还在外头逍遥。 如他们所料,古奇也确实忍不得。 “门主,此事不需你烦心,我与段长老已有定计。” 偏殿之中,古河胸有成竹地说道——作为在场唯一清楚知道兄长身体状况的人,他绝对不允许古奇再随意动武。 “犯下如此大案,胡须儿最近必然躲在自以为最隐秘的老窝里避风头。日前,我在掌武司与李武监密谈,已经得到了胡须儿的两个主要藏身处;只需我们选定人手,然后在一日间连续突袭两处,定能将其逮住。” 无生沙盗在黄沙戈壁中肆虐已有六七年光景,虽然胡须儿治下极严,非常重视保密,但部分信息还是就被掌武司布线得知。 以胡须儿之暴戾恣睢、怙恶不悛,犹能纵横多年不死,其原因并非是行踪隐秘,单纯就是打不过的他从不招惹。 在去年年末以前,从没听说过无生沙盗敢袭击狂沙门与张家的队伍;至于平沙郡掌武司,虽然也有心除贼,但最强者李观鱼也只是天人交感,对沙盗并没有绝对的优势。 “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胡须儿脑子清醒过来,说不得就舍弃家业独身远遁,到时再要追索就来不及了。” 段宏义亦出言补充道;在他看来,胡须儿如此冒犯狂沙门简直就是失去了理智。 他虽然不了解古河阻止门主出手的动机,却同样非常支持这一点——复仇之果,从来都只有亲手摘得才最甘美。 假如引得四阶先天强者出手,胡须儿唯有束手就擒,哪里还有他动手的余地。 “按照我与段长老的计划,此次行动会由我俩带队,同时由英杰、陆绍辉、秦君浩、储睿德四人辅助,务必一击建功。” 古河斩钉截铁地说道,言语中满是必杀的信心。 他所提及的这个六人小队,由两位天人交感境与四位浑然境高段组成(后三人都是三阶高的门人),最弱的也能稳稳胜过火拔,突袭之下绝无失败之理。 近半年来,无生沙盗的规模最高曾膨胀到近五百人,然而在其异常高涨的“工作热情”下,伤亡也非常大;如今能战之辈满打满算也不足三百,其中还是一二阶武者参半。 受限于洞穴规模,这二百多人平时会分散在沙海内大大小小的数个藏身处,每个窝点不会超过六十人。而刚刚古河点名的四位三阶高,每个人的实力都接近薛赤,要应付十位一二阶武者混合的队伍可谓毫无难度。 “副门主,我也……” 听到古河计划中的六人小队没有自己,薛赤当即想要毛遂自荐,但却被古河直接打断。 “阿赤,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但眼下你脏腑受损、元气大伤,战力甚至不如门中出挑些的内门弟子。要等你伤势大好,少说也要一两个月,这个时间我们拖不起。” 古河直言不讳地把他顶了回去。 “如无异议,就这么定下吧。” 眼看大兄没有出言,古河想赶紧把此事敲定。 “副门主,请您将我也列入队伍。” 正在此时,风云游起身离座,单膝跪地庄重请道。 “我受伤不重,此时已基本痊愈;而程师兄又是为了救我而死,如果不能亲手为他报仇,我实在心意难平。” 风云游说着,竖指如剑将手臂上的绷带切断,露出其下已恢复如初的伤口。 “额……你也一样,还是在门中好好养伤;你放心,我们定不会让胡须儿走脱。” 看到风云游气完神足,确实已没有受伤的样子,古河微微踌躇了下;但为了一碗水端平,再加上不愿他涉险,最后还是将其挡了回去。 但程力夫的仇,少年却是非报不可。 “门主、副门主,我曾当着胡须儿的面发下血誓,必要为程师兄报仇;无生沙海,弟子实在是非去不可,请二位斟酌!” 风云游低头再请,不肯退让。 “风师弟,我知道你自视甚高,但此次程师兄因你而牺牲,你就更该谨言慎行,不负其苦心。” 正当众人沉凝之时,甄英杰却不知为何按捺不住,冷笑哂道。 “此次复仇,乃是以少击多,以一敌十之战,师父与段长老所立六人名单中最弱者战力、经验也均远胜于你,绝非等闲自恃天赋者可以任性掺和。” 平常极为内敛的甄首座今日罕见的压抑不住情绪,一番言语格外刻薄凌厉。 “前日的互市之战,战死伤残者众,门中心中有怨者大有人在,我劝师弟你留在门中好好修身养性,莫要再想着出什么风头。” 甄英杰的话中戾气十足,听得几位长者也不由皱眉。 尤其是古河,他几乎无法相信这几句话出自自己待人接物务求完美的爱徒。 “甄师兄,我们有话不妨直说,你说有人有怨,人是何人?是不是你?怨是怨谁?我,还是胡须儿?” 风云游闻言,眉头一扬,一双黑眸当即钉在了甄英杰的脸上。 自入门来五个月,他虽未去主动寻过甄英杰的麻烦,却不代表他忘了入门考时对方的“厚赐”。 察觉到身周诸人的惊异目光,甄英杰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出言不当,但面对少年字字分明的逼问,他已经失去了春秋笔法的空间。 “同袍受伤惨重,身为此行实力最强的负责人之一,自然有责任。” 甄英杰只能勉强狡辩。 “我是大师兄,亦是此行主官,责任确实在我。” 眼看两人争锋相对,薛赤只道是甄师弟见到门人伤亡惨重心中郁结,连忙主动出来揽责。 “大师兄,你莫替甄英杰遮掩。沙盗以众击寡,我们三人舍命死战,程师兄更是战死沙场,难道在甄首座这还是我等的责任? 你今天当着门主的面给我说个清楚,究竟,是谁,有意见?!” “是,谁?!” 风云游的反问含怒而发,如有实质般的声波震得殿宇簌簌。 “好啊,风云游,当着诸位师长之面,指名道姓,目无尊卑;你就是这样对师兄说话?” 被少年指着鼻子喝问,甄英杰当即反咬。 “外仇当前,你和我谈尊卑?甄首座窝里横时真是好大威风!你如此威势,怎么不现在就去无生沙海,把胡须儿的头颅提来?你若能做到,我当下给你磕头认错,绝无虚言!” 面对风云游毫不留情面的言辞,甄英杰被气得浑身发抖,若非边上有人,恐怕都要忍不住动手。 “放肆!都给老子他娘的闭嘴!” 正当此时,古奇的咆哮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休止符。 第一百三十九章 胁迫 “甄英杰,你是不是忙得脑子进水了?” 古奇靠在椅背上,斜眼睨着甄英杰,满是不耐地问道。 “血战是沙盗挑起的,人是胡须儿杀的,你在这儿说什么怨气,分什么责任,是什么意思?” 说道最后,古奇的语速放得很缓,这意味着他不是随意骂人发泄,而是真的要一个解释。 “门主,弟子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以甄英杰的玲珑自然知道自家门主发了真火,立刻单膝跪地诚恳认错。 “只是弟子这几日处理抚恤,安排诸位门人后事,入眼满是惨淡,实在是心如刀割,故而刚刚情绪有些失控,以致失言。” 他这个理由倒是很有说服力,让几位长者面色都大为舒缓。 甄英杰领传武堂,平日负责常务,与弟子门人接触最为频繁,此次一下子伤亡了大几十人,其中有不少是他的故旧,也难怪他心中不平。 “嗯,既然你也自承失言,就老老实实地给你师兄和师弟道个歉。” 古奇微微颔首,算是揭过。 “薛师兄、风师弟,刚刚是我糊涂,请二位原谅。” 清醒过来的甄英杰从善如流,毫无艰涩地向两人作了一揖。 “风云游,你小子也是炮仗脾气,面对师兄,总是不该直呼其名,乱了辈分长幼。” 打完了甄英杰,古奇的板子又伸到了风云游这。 “你小子给我滚去禁闭室关五日禁闭,不关满不许出来!这事薛赤你来给我督办。” “弟子领罚。” 面对雄狮般说一不二的门主,风云游干脆的低头认罚。 通常而言,五日禁闭可不算是小惩,但既然交给了与风云游交好的薛赤来办,其中可以转圜的地方就很多了。 只不过,明日一进禁闭室,风云游知晓这斩首胡须儿的行动就定然与他无关。 通过这一手段把他圈在门中,也正是古奇的考虑——在他看来,以风云游这样的进步速度,只要能保住他不夭折,就是保住了狂沙门的未来。 苟利宗门那就苟,纵是风云游不得。 风云游虽然性格强硬,却不是不识好歹的蠢人。长者的好意,他不可能梗着脖子硬要拗成仇怨。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他预感此次行动不可能成功。 ······分割线······ 夜色浓稠,月过中天。 清冷的水色月华里,连绿柳巷中联结蜿蜒的长龙灯火,也显得黯淡缥缈起来。 装饰华丽旖旎的香闺中,张射侯正倚桌独饮。 胡须儿的这次行动虽然不算成功,但好歹除去了狂沙门一位入室弟子,再加上之前促成与甄英杰的合作,张射侯总算在长兄与父亲面前挣回了一些脸面。 突然,风声攸起,窗扇一开即阖。 张二公子再一度转首,桌对面已经坐上了一位黑衣人。 正是狂沙门二师兄,甄英杰。 “甄首座如约而至,真是信人。” 张射侯嘴角挂笑,对着来人扬手举杯,饮尽杯酒。 “张射侯,你居然敢骗我?” 对张二的做作模样,甄英杰并不接茬,只是寒声喝问。 “甄首座,此次虽然发生了一些莫名的乱子,导致风云游那小子逃了一命,但请你放心,只要我们通力合作,他迟早是个死人。” 张射侯放下酒盏,出言解释道,并不把对方的愤怒当一回事。 “我不是说得这个!” 谁知他并不买账。 “我真是没想到,胡须儿居然是你们张家养的狗。” “不过这事是掌武司的范畴,我管不着;但按我们约定,此次你们的目标只应是风云游一人,如何能祸及我狂沙门其他门人?!” 甄英杰怒声喝道,眼眸中混杂着后悔和歉疚。 上次与张射侯合作,他原本以为会是由张家的顶级高手出手,利用夜袭暗杀之类的方式取走风云游一人的性命,谁知道一场大战下来,折了狂沙门八分之一的门人。 足以称得上伤筋动骨了。 作为狂沙门的二师兄,以及之前最有可能继承门主之位的弟子,甄英杰对于狂沙门的真挚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这也是他面对风云游时控制不住情绪的原因——横竖不过是“迁怒”二字。 “甄首座此言差矣。” 张射侯浅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努力想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风范。 “第一,胡须儿和无生沙盗不是我们张家养的,只是和我们偶尔会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合作。第二,袭杀风云游一事,若是由我们张家人出手,其中风险之大,甄首座想必一清二楚。至于贵门其他伤亡,实在是不得已之牺牲,毕竟刮骨疗毒,不也得浪费几块好肉?” 实际上张射侯所言关窍,甄英杰心中一清二楚——若是张家鹤卿虎臣之类的大高手出手,万一被人认了出来,难免要引发两大势力的全面开战,到时的局面可就不是他甄英杰能够收拾得了。 只是之前定下合作之时,他心中被权欲野心所惑乱,潜意识地不愿意去想这些罢了。 “好,好,好!之前是我甄英杰愚蠢,确实怨不得别人。” 甄英杰牙关紧咬缓缓点头,脸上满是自嘲。 “此前约定,我们一笔勾销;从今往后,甄某也不再是你张公子的朋友。” 说完这句话,甄英杰起身想走,却被张射侯叫住。 “甄首座莫走,还有一事须得你助臂。” 张射侯大喇喇地坐在桌旁,映着团花金线烛的眼眸好似豺狼般透着冷光。 “贵门此次针对无生沙盗的报复计划还请你透露些关窍。” “你说什么?” 甄英杰眉眼一凝,显然已处在发作边缘。 “首座莫恼,虽然风云游没死,但无生沙盗前次终究是在帮你我二人做事,如今总不能替你甄英杰背了黑锅,死在贵门的手上,你说是吧?” 张射侯此时图穷匕见,言语间再不见对甄英杰的尊重。 “甄首座你现在自可以一走了之,但等到来日胡须儿被贵门门主长老截住,然后把你的大名和行事和盘托出,到时候局面可就不好看了。” 良久之后,房内窗扇再响,桌边又只剩下了张射侯一人。 “可惜啊,古奇那老杂毛此次不去。” 张二公子用三指托起手中的精致瓷杯,借着闪烁的光火欣赏着其上活灵活现的飞鸟纹饰。 手指轻捻,瓷盏旋动,上头的飞鸟好似活了过来,想要脱出这唯有青白二色的牢笼,却终不得。 “甄英杰,呵,你已入我彀中。” 第一百四十章 准备 第二日上午,狂沙门禁闭室。 三四米见方的静室内,除了顶着墙角摆放的单人木板床,再无其他杂物,此时的风云游正盘腿坐在床上,观想修行。 虽是禁闭,薛赤并没有真的把师弟安排到那种暗无天日、狭**仄的地方去;这间禁闭室虽然毫无装饰,但干净整洁,在门边的墙面上,还开有一扇嵌着栅栏的小窗。 至于看守的门人们,对于房内的风云游更是态度谄媚,送吃食换马桶之类都伺候得小心翼翼;就算是他要点个绿柳巷的小娘让他们送进来,恐怕这几人也是肯的。 禁闭搞成了疗养,一是薛赤特别吩咐有言在先,第二也是这位爷接连搞出的光辉事迹太过耀眼。 门内传言,风云游乃是当着正副门主和两位长老的面把甄英杰喷得狗血淋头,这才领了五日禁闭的惩戒。 犯了这等事,寻常弟子就算不被逐出门,估计也是差不远了;天知道里头这位老大怎么能屁事没有? 几位守在外头的门人不知道,也不敢问。 日头渐升,木板床对面的窗户外射入的阳光幽幽暗暗,光柱仿佛是内里灰尘的囚笼,任由囚犯们飞舞挣扎,也不动声色。 木床之上,风云游睁开双眼——他听到了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钱雄飞、侯飞白、莫询三人。 不多时,冒昧前来的他们就被形同虚设的看守放到了铁窗之前。 “风哥,风哥,我们来看你了!” 人还未至,钱雄飞热情的声音已经传入了小屋。 风云游刚一起身,就看到三张年轻的脸庞挤在在不大的窗口。 自去参加互市护卫起至今,除去吊唁程力夫时打了些照面,他已经与这些兄弟们十余日没有见面了。 “风师兄,我们听说你被那些杀千刀的沙盗们给打伤了,现在伤势如何了?” 一见面,莫询就问道。 他年纪比风云游大上四岁,如今已二十有一,不方便和钱侯二人般称呼风哥,便一直叫师兄。 “本就是些皮肉伤势,没有什么大碍。你们也知道我天赋异禀恢复得快,现在已经痊愈了。” 风云游爽朗笑道,这三张关心的面孔让他心中一暖。 “你们最近如何?” “还是老样子吧,飞白最近倒是把割沙练成了,现在正在冲击第三条正经,论进度已经超过罗兴业了;至于周忠那家伙,没想到在荒沙拳上还很有些天赋,连路师兄都称赞有加……” 钱雄飞说道,但看着眼前这位战力爆炸的大佬,不知怎么越说越是没劲,最后讷讷地沉默下来。 “和你说这些,感觉就像是和已经高中进士的大才子谈论自己今天又认了几个新字,真有些丧气。” 侯飞白自嘲地笑道,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这位同届的兄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攀向高处,离他们越来越远,话语中不免夹杂了些许苦涩。 飞抢榆枋,绕树吱喳,这是鸟雀们扑腾终生的限界,但于鲲鹏而言,不过是眨眼掠过的风景。 仅有此事,纵是风云游自己,也安慰他们不得。 “不说这些,风哥,你这回可是单枪匹马料理了‘沙狼’裘德,当真是这个!” 消沉片刻,钱雄飞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给风云游比了个大拇指。 “门内好多弟子都说风哥你是武曲星下凡,托你的福,内门师兄们都说在其他门派面前特别有面!” 几人热络地聊了片刻,又说到了最近的课业。 “最近的技课和法课还是路师兄上,但是功课关系到功体,二阶的师兄们能力不足,所以换了一位三阶的秦君浩师兄来负责。” 钱雄飞说道。 “这位新来的师兄实力那是没得说,据说在外头也是享有武名,只不过他为人有些傲气冷漠,没有以前程师兄那么耐心可亲。” 都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之前弟子们对于程力夫的负责与宽厚还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等到永诀之后,此刻才心心念念起上一位授课师兄的好。 “秦师兄有要事在身,这些日子忙碌,以后想必会好些。” 提到天人永隔的程力夫,几人心中俱是酸楚,最后还是风云游转开了话题。 “莫询,我看你现在身子骨可比一开始强壮多了。” “是,我每日打熬力气,练习发劲,再加上食补,力量比四个月前涨了一倍有余。” 莫询笑着回道。眼下他面色红润、身材壮实,身上带着一股年轻人的朝气,与做杂役时的消瘦模样判若两人。 如今,整个狂沙门都知道他是风云游罩着的人,随着后者一飞冲天,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再没有什么人敢随意挑衅。 “你的基础恢复的不错,等最近事了,我就去替你寻个体修功法。” 风云游点头说道。虽然莫询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但他知道那全是靠自己的名头撑着,还是要授人以渔才能究竟。 火拔那厮修习的犀牛劲我看就不错,风云游心中想到。 几人又聊了一会,便向风云游告辞——毕竟他们与少年不同,心中还是把“禁闭间不得探望”的门规当作一回事。 不过,他们走了不久,午饭之后,古月又来探望。 “阿游,你这个禁闭关的好啊,我听外面看门的说上午也有人来。你这陪聊的人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同是“违法探监”,古大小姐的待遇和早上三人完全不同;看守的门人不仅为她亲自开门,还往风云游的禁闭室里搬了一张椅子。 “前晚那些事薛师兄都和我说了,甄英杰说的确实不是人话,你怼得好,关你禁闭这事是爹爹的不是。” 听到古月刚一坐下,就为风云游的“罪名”翻案,然后“非议”门主,还没退出门去的门人赶紧加快了脚步,深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我说这么私密场合发生的事,怎么没两天就闹得人尽皆知。” 听到古月的话,坐在床上风云游脑中已经清晰的浮现出了本次事件的信息传播链: 薛赤—》古月—》小锁—》Everyone…… “副门主他们出发了吗?” 风云游问道。 “具体不知道,不过肯定是这两天;你放心,我知道轻重,这事肯定没和小锁儿透露。” 古月答道,这种机密计划的详细信息,她作为无关人士无从知晓。 “你专门找人叫我来,有啥事?” 听到门外人已走远,古月轻声问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功而返 “当然是有事找你帮忙。” 风云游说道,然后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张。 “有两件事,第一是希望你能去我老家风家村把我养的那只猎鹰阿雕带回来,我大伯与大娘都认识你,你只需说是我的意思,他们都会配合。 第二则是这份设计图,麻烦你帮我送到城内的飞云制器,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制,价格好说。” 飞云制器坊乃是赤沙城内原先仅次于莫邪制器坊的兵器铺,其当家大师匠据说曾在号称胜州三胜之一的“飞云流火城”内当过多年的学徒,因缘际会来到赤沙城后便取了“飞云”二字做字号。 不过,自风云游去年把沙莫邪打成废人之后,飞云坊现在已经是平沙郡同行内的执牛耳者。 “第一件事好说,我如今自己就认得去风家村的路,全力赶路的话不到一日就能走一个来回,你出来前肯定能见到你的阿雕。” 古月没有问为啥,当即应承下来——她知道如果不是必要的事情,不愿轻易欠人人情的风云游不会开口麻烦她。 从风家村到赤沙城,当初少年跟着载满货物的骡车走了三日,而能够在山岭上快速腾挪驰掣的武者,相比之下要远为高效。 更何况,失去沈有司之后的这小半年,古月终于知道精进武道,之前已成功修到了一阶高段。 “至于给飞云坊的这份设计图,你啥时候还学会制作兵器了?” 古月接过风云游手中的图纸,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图我能看吗?” “没啥见不得人的,你看就是。” 风云游自无不允。 古月小心的打开图纸,发现其内画着一套厚重的全身铠甲,其形制虽然粗糙,但从兜鍪到腿甲一应俱全,边上还写明了所需的材料与甲胄尺寸。 “材料要百锻钢,厚度要一公分以上,尺寸看起来是你的尺寸。怎么,这是要做一套千斤重甲来练力啊?” 古月奇道,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武者穿着重甲作战,故而第一反应就是风云游要做一套类似重刀的锻炼工具。 按照地球上的板甲算,平均二毫米厚度的全身板甲差不多要三十公斤往上,而风云游需求的这套甲胄虽然不会有千斤重,但两三百公斤是会有的。 这种厚度的百锻钢制成甲胄,就是寻常二阶武者都打不穿。 “这套甲胄依你看最快需要多久能够完成?” 风云游避而不谈用途,而古月也聪明的不问。 “要是飞云坊把你这单生意放在第一优先级,那么最多五六日肯定能好了。” 古月略微思忖了下,就回答道。 “这么快?” 这回轮到风云游惊讶了,以他脑海中残留的那些关于前世欧洲板甲的信息估算,一套全身甲,哪怕不需要任何纹饰、蚀刻,至少也要数个手熟的铁匠合作一两个月才能做成。 “不算很快吧。你要的又不是玄铁,普通的百锻钢板是走量的材料,在飞云坊里常年有备。你这套练功甲虽然设计得厚了些,但是却标明了不需要抛光磨砂,以飞云坊大师匠的功夫,打制起来无非就是个力气活。” 古月解释道,她知道少年皮肉坚硬堪比钢甲,哪怕是甲胄上有些残留的毛刺,最多也只能刮坏他的衣衫。 此世的大梁虽然也没有水力锻锤,但却有武道。 正如沙莫邪能够感知金属温度一般,飞云坊的大师傅也是一位二阶的炼体高手,一身力道足有几千斤,挥起大锤来堪比液压轧机。而且以炼体武者的耐力,他左右手换着用恐怕也能一天干上十几个小时。 可惜在常规兵器制造上,火候的重要性更胜蛮力,否则以前莫邪制器未必能压得住飞云坊。 “那就好,这个单子就拜托你了。到时你就说价钱不是问题,但是要保证质量,尽快完成。” 风云游对着古月说道,以他俩的交情,这点小事不需要扭捏。 “行,你就放心吧。哪怕不是我去说,只要听到是你风云游的单子,他们家的大师傅也万万不敢怠慢。” 看到风云游一副认真样,古月轻松笑道。 作为狂沙门在外头最活跃的主,古月比风云游本人更知道他如今的声名之盛——这位一向奉行亮剑精神的少年,现在在赤沙城中恐怕已经可以刷脸了。 不说飞云坊的最大竞争对手是被他搞垮了台,就是冲着“平沙郡及冠之下第一人”这个活广告,飞云坊的铁匠们也会拿出浑身解数把这套甲安排得明明白白。 以后等风云游更上层楼了,他们对外宣传一波“风少侠乃是用得我们飞云坊出品的练功用具”,岂不是美滋滋? “好了,你这两件事我都收到了,一定给你办得妥帖。” 古月将设计图纸折叠后贴身放好,然后起身说道。 虽然古大小姐性子刁蛮,但对朋友和下属却很是义气靠谱。风云游有时也会想,如果古月的武功能精进些,等古奇百年后接掌了狂沙门的掌门之位,说不得也会很受众人爱戴。 ······分割线······ 古月走后,风云游安心在禁闭室里修行,剩下的三日转眼就过去。 期间,掌武司的一位执事还带着两位衙人专程到了狂沙门中来给风云游发放裘德的赏格——薛赤虽不伶俐,也没傻到让几人在禁闭室里寒暄,所以破例让风云游出来待了半日,领了那五百两银后再回去禁闭。 当日,许多弟子亲眼见到了官家执事对风云游春风化雨般的和善劲,心中俱都感慨他手眼通天。 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因为这位执事知道直属上级李武监对风云游的特别喜爱罢了。 禁闭期满,风云游回归正常生活,果然听到了古河领衔的报复行动失败。 据薛赤所言,本次行动在六名人手到齐后当日开始准备,当晚子时出发。然而最后莫说是胡须儿的踪迹,就连原本被囤积在内的财物也都被提前转移。 只有作为弃子留在两个藏身处内的百余位沙盗,被愤怒的狂沙门强者们杀了个干净。 在当日无生沙海大战时,风云游听到了胡须儿的那句“难怪他点名要取你性命”后,心中就觉得很是蹊跷,料定这不是一起临时起意的抢劫作案。 既如此,沙盗首领当然也不会傻乎乎地在自己的老巢中等待仇家上门。 若非有此判断,那日哪怕是古奇发话,他虚与委蛇后也早就自己破禁而出,追到沙海中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猎 在古月的小院之中,风云游见到了小半年未见的猎鹰“阿雕”。 阿雕属于大风山中特有的苍鹰种属,体长八十公分,翼展足有两米。这贼鸟不仅体型大,天生灵性也是超群,多年来与风云游相处行猎,配合无间。 久别重逢,阿雕兴奋非常,欢快地鸣叫着落到了风云游的手臂上,不时用自己的鸟脸蹭主人的面颊。 “你这小气雕,我一不在肯定每天窝着偷懒,瞧你这身膘长的。” 风云游亲热地抚着伙伴。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两位长辈看起来将阿雕照顾的很好,一身羽毛丰满整齐,显得神骏非常。 然后,古月就见到风云游凑到猎鹰耳边轻轻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扁毛畜牲就了然似的点了点头轻鸣几声,旋即展开双翼遁入长空,朝着西北面飞翔而去。 鸟的事完了,她又带着少年去了城北的飞云坊。 “风少侠,从古小姐送来您的订单开始,我们坊中便集中三位大师傅的全力,只花了四日半,就将您要的这套铠甲打制完毕,您且看看合不合意?” 飞云坊的内堂之中,大师傅关奇迈将风云游引至一套披挂在支架上的甲胄面前,态度热情的说道。 他的身边还跟着其他几位师匠以及五六位年轻学徒,也不知是想见识下声名鹊起的风云游还是那套重量骇人的甲胄。 “这套甲胄自重五百四十斤,全部用上等钢材制成,为了方便使用,我们还专门为其额外制作了两对负重,加在一块全重七百斤。” 看着这套挂着约莫有两米高的银灰色重甲,关师傅一脸骄傲的介绍道。 他刚刚说到的“负重”乃是肩甲的加强组件,以及一只可以装在小臂上的格斗圆盾。 “能在这试试吗?” 少年问道。 如此合理要求,关师傅自然不会反对。 这套甲胄的每个部件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对于一般学徒而言就算是随意搬动也不是易事。整个飞云坊中,除去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关迈奇,没有人有那个力气御使。 可惜,关师傅的身高与风云游相差较大,故也无法承担试甲的任务。 不多时,在旁人的指点下,风云游顺利的全身着甲;虽然整套装备未曾打磨,但大部分的毛刺都已被去除——若是普通人,重甲之内必然要配上锁子甲和内衬,但以他之钢筋铁骨却不需如此麻烦。 在机缘巧合激发观天神眼,晋入炼体二阶中段之后,他的力道又增长了小半,深蹲与卧推的力量差不多有十吨,三百五十公斤的负重简直是不值一提。 “很好,这套甲胄我很满意,价格多少?” 材料的质量和用量摆在那,风云游不需要去担心甲胄的防御力,只对穿戴之后的活动性有所怀疑。 如今的大梁,传统的凡人军队已经衰弱,全身重甲在多是单挑刺杀的江湖中少有需求。只有东北边疆与兽蛮常年厮杀的军伍强者,为了混战中的冲击力与防御力才会装备。 好在关迈奇出身于军方传统供应商“飞云流火城”,基本的功底与设计能力都很扎实,否则寻常师匠已未必懂得制作重甲。 “少侠满意就好。” 听到风云游满意,关迈奇显得很高兴——对于一位打制武器甲胄的铁匠而言,再没有什么是比名人侠客使用自家作品更值得高兴的了。 “这套甲胄用了寻常全身甲十倍的钢料,加上整体打制成型,防御力应当要比寻常重甲的十倍还要更强。普通百锻钢板甲我这要价差不多是三十到四十两银,风少侠的单子,我们肯定按成本价算,带上功夫钱,您看四百两如何?” 关迈奇商量着问道——四百两银乃是一笔巨款,哪怕是少年说要分期支付,他也有心理准备。 有古月作保,这钱怎么也不至于被赖掉。 “好,四百两,一言为定。” 但风云游倒是应得干脆利落。 钢铁中的一锻,乃是指完成了“炼、打、折”这三个步骤一次,每增加一锻,钢材的重量都会减轻,质量会被排除。具体到百锻则是虚指,说得是再怎么锻打质量也不会减轻的纯钢。 日常而言,五锻以上的钢铁已经有相当品质,可以称为“百锻钢”。 风云游脱下重甲,按照次序放入飞云坊提供的木箱之中,然后从怀里掏出四张官制百两银票,交给了关迈奇。 ······分割线······ 二月之初,春风送暖。 西北天极,大日沉入沙海之下,映透在碧色天穹中的金红丝缕渐渐隐没,最后被垂缀连绵的星河取代。 赤沙城至无生沙海的入口处,风云游背负长棍默默等待,身边放着装着重甲的木箱。 不多时,一个黑点自远处的天野间浮现,以极快的速度朝少年靠近。 正是阿雕。 作为一头合格的猎鹰,阿雕的耐力超群,每日能够飞行超过六个小时,时速达到近百公里,再加上身处高空时超过三十公里范围的巨大视野,可谓是此世的高功率雷达。 也只有这样的斥候,才能在无生沙海中找到沙盗的踪迹。 夜色下,猎鹰在风云游的手臂上稍作歇息,然后再度起飞,领着主人朝白日找到的猎物藏身处行去。 黄沙戈壁之中,风云游背着近半吨的重物高速驰掣,依靠体内化生的流沙劲来增强足下沙地的支撑能力。大约在奔行了三十里后,终于到达了第一个沙盗窝点。 这是戈壁山脚处一个进深较浅的半球形洞穴,洞内此时还亮着灯火,只有一位身材瘦弱的沙盗倚着门口的洞壁无精打采地放哨。 然后,他就被风云游悄无声息地掠走,充作了审问的舌头。 作为一名沙盗中待遇最差且饱受欺侮的喽啰,不需要风云游怎么用刑,他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知晓的信息抖落了个干净。 据其所言,此处乃是无生沙盗距离赤沙城最近的前哨,只有二十余名地位最低的沙盗在此聚集。平日若是找到了肥羊或者有其他特殊情况,他们一律使用上头提前准备好的信鸽传递消息,以至于无人知晓其他沙盗藏身处的位置。 作为诸多烂人匪类组成的团体,居然能在部分联络环节上采用单线联系,这着实让风云游很是意外。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按照古河的估计,胡须儿此刻已经离开无生沙海,这让风云游暂时失去了报仇的机会。 但没关系,他这次回来,本就只是想取点利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利息 山腹之内,火光通明,血气弥漫。 足有数十米直径的空旷洞穴中,横七竖八的倒下了近二十具沙盗尸体,全都是一击毙命死状凄惨。 咔嚓。 风云游将洞穿尸体贯入石中的风拓棍拔起,被寒铁箍穿透的刀身崩溃,碎成满地铁片。 单手一振,长棍上的鲜血便被抖落。 还有六人,风云游心中数道。 “风少侠,我流落到此不过俩月,乃是一时糊涂。请您高抬贵手,绕我一命!” 半圆形的洞穴底部,一位手持镔铁蛇矛的沙盗朝对面的杀神哀声求道。 这二十几位沙盗喽啰中并没有人曾见过风云游,但看到这位少年一身沙甲,手持标志性的风拓棍杀将进来,当即就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号。 “更何况那日三位当家袭击你们狂沙门的事,我们几人压根就没参与,冤有头债有主,少侠您今日放我们一马,我们以后一定重新做人,再不敢干这些营生!” 沙盗嘴中喋喋不休,但手中的蛇矛却是握得死紧,丝毫没有要缴械的意思。 看到少年脸上毫无变化的冰冷,他们知道今日除了拼死一搏再无他路。 “兄弟们,并肩子上!” 几人暗中交换眼神,随着风云游身后的沙盗一声高喝,霎时各自出手。 “垂死挣扎。” 风云游轻声哂道,右脚运劲抽射,将足下断去刃身的厚背刀踢飞出去。 风雷声中,对面的沙盗只见得眼前银芒一闪,刚想用蛇矛去格,就被断刀穿腹,连带着整个人凌空倒飞出去数米,钉在了岩壁之上。 一击建功,少年双手横棍,转身就往左侧撩斩而出。动作之中,他身上的沙甲即时变化,沿着长棍朝前蔓延,在半息间化作了一柄一丈余长的长柄宽刃战斧,将左侧两位猝不及防的沙盗整齐的劈成上下两截。 转眼间,六位沙盗,只余一半。 “给我死来!” 少年身后,一声暴喝响起。在对面两人腰斩横死的惨状刺激下,第四位沙盗双目发红,双手举刀过顶,对着风云游的后背就要劈下。 但沙流的塑形要比他的动作更快。 伴随着宽阔的斧面消减,长棍的棍尾霎时延长,化作了一柄锋锐的长枪,把送上门来的猎物串在了枪身上。 利刃穿心,沙盗高举的长刀坠落,他张着嘴还想出言,却被逆涌而上的鲜血堵住。 风云游施施然地转身,左手逆握着挑着沙盗尸首的长枪,右手平伸而出,扼住了直冲而来的第五位沙盗的脖颈。 “杀了你!杀了你……” 被凌空提起的矮小沙盗歇斯底里地嚎叫着,用双手上戴着的奇形钢刺狠命地切割着风云游的手臂,然而不论他如何用力,最多也只能在对手的手臂上刮出大捧火花,无法伤到他分毫。 不过几息,狂暴便从这位矮小沙盗的心头退去,纯粹的恐惧反过来充斥了他的眼眸。 正当他颤抖着嘴唇想要求饶的时候,风云游手掌发力,捏断了他的喉咙。 洞中活着的沙盗只剩一人。 看着五位同伴飞蛾扑火般光速去世,这位第一个吆喝着“并肩子上”而后又苟且到最后的沙盗转身飞逃,然后被背后追来的沙枪钉死在地。 至此,前哨中的沙盗无一人幸存。 从洞中出来,少年再度背上家伙,朝第二个目的地寻去。 ······分割线······ 毫无生息的沙海之中,风云游随着天上猎鹰的指引一路奔行,到达了位于沙海深处的第三个藏身处。 此处距离赤沙城已有二百里余。 得益于松懈的防备,风云游再次在洞外几个昏昏欲睡的哨兵中抓到了一条舌头。 虽然此行是被报仇驱使,但少年理智却很清明——依靠地形与装备,几十名一、二阶的沙盗风云游犹能对付,若再带上重伤的火拔也不是不能一搏,但要是遇上了胡须儿,他就可谓是送货上门了。 嶙峋陡峭的山岩上,刚刚还背靠石壁半睡半醒的沙盗被提溜着脖颈整个人探到了岩壁之外,呼啸的山风拍面而来,霎时让他清醒。 “英雄,英雄;有话好说啊!” 沙盗死命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夜黑风高的,他并未认出对面少年的身份。 “火拔的伤势这两日如何了?胡须儿有来找过他吗?” 风云游沉声喝问道。 “要是有一句假话,你就得摔得粉身碎骨!” 身处悬崖,风刀猎猎,沙盗心里再有什么弯弯绕绕也转不过来,当即老实回道。 “二当家他伤了肝脏,但又不肯暂禁饮酒,哪能好得这么快……” “至于大当家,自从上次他带队去做李家的生意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了。” 沙盗把事情合盘说出,正想要继续讨饶,却感到脖子上钳着的铁掌越来越紧。 “很好,你说了实话。” 风云游点头道,手中发力,沙盗即时魂归天外。 在三次拷问中,他总是直接重复上述的两个问句,而惊魂未定的沙盗也根本无法在瞬间反应出敌人正在套话,每次都让风云游得到了藏身处内的情报——在观天神眼的透视神通下,风云游可以清晰的“看”到舌头的心脏跳动与瞳孔张缩,这让对方极难欺骗到他。 随手甩开已经断气的尸体,风云游将箱子打开,开始沉默的穿戴重甲。 之前与胡须儿的激战中,若非程力夫率先被火拔打成重伤,未必会如此轻易的死在胡须儿手里。 虽然正主还找不着,但先收笔利息,也是好的。 披挂完备后,原本面目清秀的少年已化身为一尊两米高的铁巨人,哪怕是看着就让人生出无法力敌的威势。 手提风拓棍,风云游缓步朝着三米余宽的洞口行去,每走一步都有大量砂砾被他吸附上身,填补在所有重甲未能遮掩的薄弱处。 虽然二阶初的流沙劲还不足以催动荒沙拳的第三式聚沙成塔,但依靠着自身体魄为骨,千斤钢铁为肉,风云游还是成功模拟出了这一招杀法。 咚,咚,咚…… 等到沉重的迈步声在洞穴中传递开去,一具两米余高,金属与砂石混合铸成的杀戮机器,已然成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人能挡 幽深曲折的洞穴通道内,两位睡得正香的沙盗率先被脚步声吵醒,各自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 “阿狗,你小子干什么呢?大晚上的也要你牛哥和胡哥揍你?” 牛姓喽啰单手提了提裤子,向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毫无防备地迎了上去,连家伙都未随身携带。 然而等他走至拐角,却发现站在身前的哪里是那个矮小爱偷懒的阿狗,而是一尊钢铁铸成的巨神。 “你……” 他刚张嘴,就被铁武士伸手一把捏住了头脸,整个人眼前霎时漆黑一片。 此时,除去后方的胡姓沙盗手中提了一支火炬,洞中并未有其他光源;然而昏暗并无法影响风云游的视野,在一瞥之间,他已辨认出此人正是之前互市之战的参与者之一。 彼时,正是他借着裘德的偷袭,当着风云游的面砍死了一位狂沙门门人。 “牛哥?” 跟在牛姓喽啰身后的沙盗并未见得风云游的全身,借着手中火把,他只见得一只自拐角处平伸而出的钢铁手臂,攥住了同伴的整张脸面。 “阿狗……” 他正要再问,就见到那只铁手五指一合,也不见怎么发力,就把掌中头颅捏得西瓜般爆碎。 霎时间,红的白的尽皆溅开,骇得他心胆俱裂。 “敌袭!” 仅剩的哨兵第一时间高声示警,同时手往腰间摸去,却发现自己的佩刀还留在了之前酣睡的石坳处。 虽然只是个喽啰,胡姓沙盗手中也沾有好几条人命,知道此时不能慌乱逃跑,把背心要害展露在敌人面前。 “你是何人……” 沙盗空手摆出架势,嘴中喝问,却见对面缓步走出的钢铁巨人脚步一闪,已然窜到了自己身前。 铁掌一挥,沙盗还来不及反应,头颅就被风云游在石壁上按碎。 啪。 火把落地,旋即被倒伏的尸骸断颈处狂喷的鲜血剿灭。 听到洞内深处传出的喧哗喝骂,风云游信步往前,流沙劲催动,转眼就在双掌间各塑形出一把米余长的单刃斧。 之所以不用风拓棍,乃是因为洞内通道狭窄,不适合长兵器施展。 风云游走出数十步,便遇到了第一位拦路者。 “哪来的蠢货,半夜来搅扰爷爷的清净?” 这位二阶的沙盗身材强壮,身上衣衫散乱,手中提着一把环首刀,面上满是横肉,凶狠异常。 “穿身铁皮壮胆?小子,你这是要笑死你爷爷……” 沙盗还在叫嚣着,风云游已错步欺上,右手斧刃劈头盖脸地就砸将下来。 少年启动速度之快,显然超过了沙盗的预料,但他仓促间循着厮杀本能,还是抬起长刀,将下落的斧头格住。 奈何,两人的力量有着质的差距。 咔嚓。 一击之下,沙盗被压得单膝跪地;即便抵着刀身,黄沙铸就的斧子还是没入了他的肩膀,直接劈断了锁骨。 啊! 刺耳的惨嚎声当即响起,沿着洞壁折返传导,响彻所有沙盗的耳畔。 “聒噪。” 风云游举起左手,斧刃飞过,将对方的头颅切做两半,让破锣般的嚎叫戛然而止。 这一次,冲天而起的血浆直接喷在了少年的精钢胸甲上。 此时,越来越多的沙盗自通道的里侧涌了出来;刀枪剑戟,各色招式开始往风云游的身上招呼,却无一能够破防。 人血,并没有比兽血更腥;杀人,也没有比捕猎更难。鏖战之中,风云游竟然出神地想到。 面对挤满了三米多宽通道的敌人,少年只是机械般的出斧,依靠蛮力肃清面前的所有障碍。 旋风般的劈斩下,盾牌两分,刀剑折断,被金属挫钝的斧刃被不断的复原,每次只需极少的真气。 实力碾压下,生命就是如此廉价,甚至起不到消耗的作用。 至于沙盗的进攻,风云游浑然不顾,只是依靠着砂铁战甲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一步,两步,风云游继续朝洞内前进,竟无一人能挡住他的步伐。 很快,战斗转变为屠杀,叫嚣喑哑成哀嚎;漫长通道内,血肉尸骸铺满了复仇者的来路。 ······分割线······ 最内侧的宽阔石室中,充足的火把将空间照得通明,身形高大远超常人的火拔垫着一张厚实熊皮制成的披风,正敞着胸膛倚坐在石椅上饮酒。 对于洞穴外部传来的喊杀声,他只是充耳不闻。 “二当家,不好了!” 正当此时,一位沙盗小头目从石室外冲将进来,面色仓惶地高声呼叫道。 “二当家,外头来了个杀星,也不知是怎么寻到了我们这,进来以后见人就砍,此刻已经冲到了二进室,至少杀了有二十个兄弟了!” 此处藏身处内,不过有沙盗五十余人,以他们的组织度,三成的伤亡足以导致溃散。若不是这个洞穴除去天顶上极小的几个通风口外只有正面一个出入口,沙盗们恐怕早就四散逃命了。 “你是说就来了一个人?” 火拔单掌擎着酒坛的坛口,将之平稳的放在身边的石桌之上,斜睨着来人问道。 “是一个人,而且是个二阶。穿着一身不知道多厚的精钢战甲,手上提着两把黄铜战斧,二话不说只是凭着蛮力砍杀,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沙盗头目回道。 这位小头目乃是火拔特意选出来管理属下的“人才”,同时兼具执行力不错与实力极差两个特点,只能依附火拔才能在沙盗内享有地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下属。 当然,这种人自然也不会在可能送命的战斗中亲临一线——刚刚他只是远远地瞥了眼浑身煞气的风云游以及那两把被鲜血糊满的战斧,就赶忙冲过来汇报。 “铁甲,黄铜战斧,二阶?” 火拔沉凝片刻,心中已经对来者的身份有了猜测。 “二阶你们也挡不住?老子养着你们干嘛?有铁甲就上重兵器,这也要老子亲自教吗?还不快滚,别搅了老子的酒兴!” 然而,火拔并未直言,反而做出恼怒的模样,将手下沙盗赶了出去。 “风云游……” 及至沙盗下属苦着脸再度出去,火拔才低声喃喃道。 他用左手轻抚胸口已经愈合的伤口,依然能够感受到体内肝脏处创口的疼痛与再生的痒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硬悍 火拔所在的这个沙盗窝点处于无生沙海中接近突句汗国的一侧,多年来除非是火拔亲自命令,无人能够随意离开。 是故,哪怕是李观鱼也没有找到此处的具体位置。 若非是白日时哨兵在天光下露出了行藏,猎鹰也绝难发现此处。 藏身在此处的,足有五十余名沙盗,皆是火拔信得过的直属,其中二阶有二十人不止,且都参与过日前对狂沙门的突袭战。 如此数量与质量的武者团体,通常而言拼掉二、三个三阶初的武者不在话下,然而今日只是面对风云游一人,却是束手无策。 以众击寡,合弱胜强,无非两种战术。 其一是尽量延展接战面积,使对手双拳难敌四手,败于应接不暇;其二则是不畏牺牲持续消耗,是对手力竭而死。 但面对有备而来的风云游,这两招都不好使。 仅三米宽阔的通道内,哪怕是两人并肩上都显得施展不开,而沙盗们又无法绕过手持双斧的对手形成合围,只能一人接一人的往前添油。 可惜,风云游乃是体气双修,一身耐力在这种低烈度的作战中几乎用之不竭,在砍死了三十余人之后,也丝毫不见迟钝。 可怜火拔旗下数十名沙盗,各个都敢舍命搏杀,可今夜被少年堵在狭窄的洞穴通道内,全都成了待宰的猪羊,便是挣扎都显得枉然。 死伤过半后,沙盗们终于开始退却。 无人指挥,原本的且战且退很快转变为亡命奔逃。然而风云游哪怕一身重甲,依然有着二阶武者中出挑的直线速度。 于是,溃败反而极大的增强了少年的杀戮效率。 火拔处身的石室之内,外头传来的喊杀声渐渐止歇,只有几个凌乱的脚步声朝着这里渐次靠近。 可惜,它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半途消失,只余落在最后而又最沉重的铁靴着地声越发清明。 “二当家救我!” 之前进来报信的小头目踉跄地逃入石室之内,满脸凄惶地朝着依然安坐如山的火拔喊道。 “那人就在后……” 他的第二句话还未说完,已被背后电射而至的单手斧劈入背心,圆弧形的刃口甚至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 当着火拔的面,他这位仅剩的部下向前扑倒,伏身气绝。 而后,插在他尸体上的那把金红色斧子逐渐软化,散作了一滩血泥。 出现在火拔对面的,是一位遍身染血的铁甲武士;随着他漫步走来,浓郁的血腥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风云游吧?” 无生沙盗的二当家敞着胸怀迤迤然地背靠在石椅上,好似面对的是来访的后辈。 “二阶境界,能够一个人杀光我这满屋子废物手下的狂沙门人,我想破脑子也想不出别人了。” “反正都是死,你何必想这么多?” 风云游低声哂道,原本清冷的声线经过密封的铠甲沉闷得好似金铁刮石。 “呵,一个人就敢来杀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火拔单手掩面放声大笑道,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让你门中长辈出来吧,我不喜欢和小孩子玩过家家。” “行了,火拔。” 在风云游的神眼视界中,刚刚火拔用手遮掩的双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不必试探,这次过来的,就只有我一人。” “杀了我,你就能活。” 风云游伸手取下一直负在背后的风拓棍,身前混杂着鲜血的砂砾也再次移动起来,归附到了他的砂铁战甲上。 少年的语音凌厉,其中战意灼灼,不似虚言。 听到这番话,火拔终于敛起虚伪的笑容,微微放松了心弦——从始至终,他畏惧的就不是风云游,而是可能随风云游而来的其他高手。 “你单枪匹马也敢来寻仇,我不知该赞你同门情深,还是天真愚蠢。” 火拔自熊皮上起身,身高竟然比浑身铁甲的风云游还要高一个头。 “你以为趁着我伤势未愈,就能赢过我?” 看到风云游兜鍪后的双目盯着自己的胸口,火拔讥讽道。 “就算让你一块肝,老子照样撕碎你。”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年,眼中满是轻蔑。 “不,火拔,如果你真得有信心,就不会拼着牺牲多年攒下的班底,也要尽量消耗我了。” 作为高阶体修,火拔身上的所有外伤都已在战后的十日内痊愈,但风云游依然能够看到他肋骨后的右侧肝脏被横剖两半,仅仅恢复了少许。 达到血脉返祖境界前,炼体武者的内脏终究强韧的有限。 “好吧,风云游,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看到不论是故布疑阵还是情绪刺激都被少年看穿,火拔终于沉下面色。 “可惜,老子最烦的就是聪明人。要是这天下除了老子之外,都是些蠢货可有多好?” 火拔走到石壁旁,提起挂在墙上的巨大双手剑,转身与风云游相对而立。 “待会下了黄泉,替我向你那位没用的师兄问好。” 终于,他满意的看到了风云游双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准备死吧!” 话音一落,火拔当即发难。 上步起脚,地上足有三四百斤重的实心石墩子被他轻松踢起,朝着风云游飞速撞去。 如此重量的石弹,已经超过了大型投石机的弹药重量,足以对城墙造成杀伤,然而风云游只是双手横棍,将风拓棍拦在了石墩之前。 只见木棍受力弯曲,如长弓般蓄力,竟是将其弹了回去——坚硬如寒铁,柔韧似白蜡,正是风拓木闻名于世的特性。 “好兵刃!” 火拔出声赞道,双手握剑迎风直劈,凌空将石墩斩成两段。 在上次突袭中,由于撤退得仓促,火拔连自己的主武器与特制大盾都未能带回,最后被狂沙门当做战利品带走。失落了这对最趁手的兵器,他几乎折损了全盛时期三成的战斗力。 此刻他使用的这把双手剑乃是火拔配备的副武器,由精钢锻造重五十斤,在杀伤低防御目标时效率非凡,但面对厚重的甲胄,却不是效能最好的选择。 被石块一阻,火拔失了先机,刚将重剑回正,风云游的长棍已经当头轰至。 但他却恍若未觉。 迎着砸落的长棍,火拔自顾自的拉起长剑,拼着率先受击,也要与对手以伤换伤。 对捍的两人分别修习了移山之力与犀牛劲,都拥有着过人的防御力、恢复力和力量;此刻面对互中的局面,竟然都不愿变招。 下一刻,两位武者近乎同时击中了对方。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伪装 伴随着尖锐的钢铁变形声,大剑的剑刃劈在了风云游的左肩肩甲上。 平直一剑,没有任何花俏,却在厚实的钢板上劈出了一道近十公分长,一公分多深的斩痕——需知,哪怕是风云游前世的巴雷特狙击枪,采用M8穿甲燃烧弹在百米距离射击,也只能击穿两公分的钢板。 单论威力,火拔这一击已经远超反器材狙击步枪,若是换成一把上好步槊,能把轮式装甲车从侧面捅个对穿。 如果没有这身重甲,风云游的一支胳膊就要被整个卸下来。 可惜,风云游挂上肩部的额外“负重”后,肩甲处的百锻钢总共有近三公分厚,这一剑,还未能破坏甲胄的主体。 与此同时,风云游的长棍上沙流变幻,组成了一副鹤嘴锄头,正凿在了火拔的肩窝处。 巨力冲击下,虽然风拓棍上的砂体斑驳碎散,却依然捅入了火拔体内,被其洇出的血液染红。 “痛快!” 甫一交手,火拔已然受创,但他浑然不顾,只是畅快呼喝,上步硬顶硬进,屈身向着对手打出一记上钩击腹拳。 面对裸衣沙盗的对攻姿态,武装到牙齿的风云游自然不会退缩。 少年仗着甲胄,无视了穿风压来的重击,右拳好似重炮开火,炸在了火拔的脸侧。 伴着四射的火星,手甲的钢铁拳刺砺出了三条粗浅的血痕。 嘭! 腹部中拳的风云游被轰退米余,一双钢靴在地上碾出了成片的岩石碎屑。即便是隔着铁甲,少年依然能感受到有剧烈拳劲透入自己体内,震得脏腑生疼。 “再来!” 不管脸颊和胸肩处顺着身体淌下的血线,火拔肆意地咆哮道。 剑光横空,战意冲霄;这位列名集恶榜的“巨人”双手拖着大剑,追着风云游闪步再进,旋身挥出一记横斩。 其浑然不羁、毫不防御的姿态,好似正在演武切磋,而非生死搏杀。 作为炼体武者,风云游当然知道体修耐力非常,可以长时间持续爆发;在短兵相接的对抗中,一旦一方失了先机,可能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被动防御之中。 而人力有穷,久守必失。 是故,风云游御守于攻不退反进,沿着对手的剑势轨迹将风拓棍直直贯入岩石地面,形成了一道屏障。 在双手大剑被长棍格住的同时,少年飞身前冲,右手横臂轰出,凭借凝聚在小臂侧面的沙齿又在火拔的左胸拉出了一道血痕。 两人交战至今,勇猛无匹的沙盗首领第一次被击退。 “哼,之前那次,你们狂沙门的小老鼠们也是搞这些小动作,但最后还不是被我一个个捏死?” 火拔轻蔑地嘲弄道,右手在左胸随意一按,就将渗出的血珠碾成了一片残红,而原本被两分的皮肉,已经在两句话的功夫内收拢止血。 “呵,哪怕是背了套铁壳,老鼠终究是老鼠!” 恶笑声中,火拔毫无预兆突然启动,大剑扬起便是跳劈出手,居然爆发出了比之前更胜一筹的速度与力量——显然,刚刚的交手中他依然有所保留。 这一剑来得突然,加之速度极快,让有着过人洞察力的风云游也难以躲避,只得沉身横棍,强行硬抗。 铿! 金铁嘶鸣中,两人兵器再次交击,极速散溢的音波将石壁上固定的火炬明焰拉扯至极限,让石室内陷入了一瞬的黑暗。 连续的超限使用,火拔的双手大剑终于支持不住,半截剑刃崩断后飞旋着射向了石室的天顶,入石三分。 与此同时,接下此剑的风云游亦不好过。 比较绝对力量,二阶中的移山之力毕竟不如三阶初的犀牛劲;少年此刻臂膀酸麻、虎口脱力,风拓棍上缠着的数层三浸三晾的老藤更是被悉数劈断,连木芯上都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刻痕。 面对对手突然爆发的十二分力道,风云游被打出了短暂的僵直。 占得先机的火拔乘势再进,正当风云游勉力防备其杀手之时,沙盗却双手弃剑沉肩猛撞,破坏了他的重心。 然后,便是流畅的摔法出手。 左手前探锁死肩甲,右手侧托腿侧,腰部勃然发力,“巨人”便将风云游阖身举起,向后远远掀飞。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息的时间。 一招得手,火拔毫无犹豫,直接爆发极限速度,朝着石室的出口通道冲去。 显然,他此时的决策绝不是临时起意。 实际上,这位对外总是表现出鲁莽姿态的“巨人”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与风云游战到你死我活。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风云游作为狂沙门最重要的弟子,会真的像自己所说般一个人找上门来;若是有其他三阶高手暗中窥伺,他再傻乎乎地与少年拼个两败俱伤,可谓亲手埋葬了最后一丝生机。 即便风云游说的是真话,作为惜命第一、无利不起早的沙盗,火拔也没有杀他的动机——扼杀了狂沙门未来的希望,得了一根看似不错的长棍,然后取代胡须儿上了一票先天、天人交感和三阶武者的必杀名单首位,被追杀至天涯海角…… 火拔用脚指头想也觉得极不合算。 是故,他伪装出豪迈战狂的模样,同时省下了两分力道,就是为了迷惑对手,然后抓准机会脱离其纠缠,便可扬长而去。 到时,不论是对手沉重的全身甲,还是自己更胜一筹的耐力与速度,都会使得风云游追之不及。 自以为得计的火拔正全力驱驰,却听到脑后风声猎猎;呼啸声中,一道黑影已闪电般地后发先至,先一步贯入了出口通道的上方岩层。 被击中了薄弱承重处岩面裂痕弥漫,然后大雪崩般的轰鸣喷薄开来,等到飞扬的石屑尘土散去,出口已被坍塌的岩板封死。 火拔双目一扫,便大概估计出了这些堵塞物的重量——对于人形起重机一般的两人而言,这些石板并不算难以搬动,但要能安心清出条出路,必须要让困于室内的两人中倒下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火拔停驻脚步,背对风云游问道。 此时此刻,他的声线终于褪去了那层虚假的狂热,显得格外冰冷。 “我从没见过一位矢志死战的武者,会在大战来临前仔细收拾银票,将其藏在腰间。” 风云游微微活动肩臂的肌肉关节,好缓解持续峰值发力带来的负荷。 “当时只我一人在这室内,你怎么能知道?” 火拔转过身来,阴冷平静的一对眸子死死地盯着少年被兜鍪半掩着的双眼,好似想要看穿他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石巨人 “死到临头了,还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少年说着卸下了两肩上破损的负重以及左手小臂上挂着的小圆盾——在近身肉搏中,它们的存在会影响灵活性。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我出道已有二十年,见过享有名声的天才也有不少。嘿,像你们这种人往往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与众不同,身负气运天命,只要精诚所至,便能逢凶化吉。” 火拔低声笑道,也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 “与你们这些人相比,我只是一个天赋平平、小有奇遇的盗匪,平日便只知欺软怕硬,见了兔子才会撒鹰。” 火拔的脸上活灵活现地浮现出一个狡猾嘲弄的笑容,配上他魁梧的身材,散发出强烈的不和谐感。 “但你知道吗?那些天才一个个都死了,没有一个登上天榜地榜,只有我这个谨慎惜命的烂人,不仅活得越来越好,最后还排进了集恶榜的前六百名。” 他摇头叹道,说不出是唏嘘还是自豪。 “风云游,我不知道你这双眼睛里有什么神异,我也不想知道。但有命挣钱还得有命花的道理,我是太清楚不过了。 如你所说,我腰间有我多年来攒下的八千两官制银票。你若愿意罢手,我便与你平分,如何?” 以观天神眼的洞察力,常人想在风云游面前撒谎可谓千难万难;从刚刚火拔的这番话里,少年听到看到的却无一丝虚假。 这位杀人无算享有恶名的匪首是真的愿意分出自己半生积攒的财富,换取与风云游和平罢手。 “我是参与了对你们狂沙门的伏击,但是贵门程少侠可是死在了胡须儿的手上。我与我这位新老大不同,我不想搞什么大计划,也没有什么大背景。只不过他手段太过厉害,我也只能低头做小。 如今他销声匿迹,我可向你保证,今日之后我就离开定州,再不与你们狂沙门有纠葛……” “遗言说完了?” 火拔还要再劝,却被风云游打断。 依靠猎鹰出猎无生沙海,他本未想到能直接寻到火拔,但此刻既已见到仇人,再想让他忍气吞声退走,却是绝无可能。 与三阶沙盗作笼中斗,少年当然知道有着极高的风险——上次机缘巧合下观天神眼自发惊走胡须儿的操作未必能够复制——但被积压已久的怒火与仇恨驱使下,生死之事已被他抛之度外。 “我真是对牛弹琴。” 火拔闻言一愣,然后低头失笑。 等他再度抬头时,面上的温度已全部消失。 “也罢,杀了你之后,我就跑的离定州再远些罢。” 火拔说着便发动了犀牛劲的秘法,伴随着龙息雷鸣般的呼吸声,他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变灰角质化,如同真正的犀甲般粗糙坚硬。 乍一看去,好似岩石组成的巨人从神话中走到了现实。 “我这一张底牌,可是连胡须儿老大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石巨人双腿发力,随着脚下石面碎裂,身形已冲至对手面前。 在“犀甲术”的加持下,他的速度终于对风云游形成了压制。 依靠超人的目力,少年勉强朝侧面闪开,让过了火拔的飞膝;而他身后的石壁受此一击,霎时裂痕密布,石块爆碎声连绵。 以膝碎石,火拔面上毫无异色,行动亦丝毫没有迟滞,反手鞭拳挥出,在空中拉出了一道残影。 闪至侧面的风云游右手做架,将倒抽而来的拳峰挡住,正欲反击时便见到对手已经借势调整姿态,再度出拳。 一刹那间,少年的直觉感应到了强烈的危险,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一拳接不住,会死。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火拔在犀甲状态下打出的最强一击并没有任何的花俏,但光是被拳劲搅动的气流风暴就足够将普通人吹开。 下一刻,石巨人的拳峰轰在了风云游的左臂甲上。 受到巨力冲击,足有数十斤重的精钢臂甲瞬间变形,发出了刺耳的惨嚎;沉腰坐马的风云游即便做好了准备,依然被炸开了拳架,整个人横飞开去,右肩直直撞在了石壁之上。 “感到自己的无力了吗?真可惜,看来你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天才相比,并没有什么差别。” 火拔缓缓收拳,揶揄道。 “犀牛劲乃是威震北域的兽蛮炼体武学,修炼有成者能够与青州易家的雷使们在战场上交锋,你所修的流沙劲对比之下,说是三流也算是抬举。” 石巨人斜眼睨着对手,双手抱臂,好似猫戏老鼠般故意给与对手充足的时间挣扎。 风云游自岩面中拔出身形,右手握住左手臂甲发力一捏,将变形的甲胄矫正;面对火拔的讥讽,少年只是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活动着酸疼的左臂,确认自身的伤势程度。 若是其他人,此刻难免受到火拔的言语攻势影响而乱了方寸,但在观天神眼的透视视野里,火拔本已初步愈合的肝脏在剧烈运动和高速代谢中再次分离,就在他刚刚说话的间隙,石巨人还不动声色地将一口提到了嗓子眼的血团吞了下去。 “怎么不吐出来?犀牛劲难不成还要求修炼者强咽污血?” 风云游将身上砂钢甲胄复原,展颜嘲弄道。 “火拔,你所自傲的虚实欺诈,在我看来不过是洞中鼠辈的自我意yin罢了。” 言罢,两人如同囚于一笼的困兽,再度冲撞在一起。 一时间,重锤锻铁的暴鸣响成一片,湍急回旋的风流在密闭的石室中来回驰掣,将火焰拉扯的明暗不定。 狂风骤雨般的进攻过后,全攻无守的火拔已记不住自己递出了多少记拳脚——犀甲状态下,任凭风云游如何塑形沙流,也只能在他身上拖出些火星白印,再无法造成杀伤,然而脏腑间越发灼烈的痛疼,让他的身体机能不住下滑。 至于风云游,虽然遍身钢甲已被打满了“钢印”,但身上所受的尽是些皮肉硬伤,并无大碍。 一套价值四百两银,重七百斤的重甲,终究影响了胜负的天平。 PS:感觉自己描写打斗进入瓶颈了。每场战斗都想写出点新意不落老套真的好难······这两章憋了好久,内伤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绞杀 犀牛劲乃是兽蛮根据本族的特点改良的体修功法,其力境最强的爆发秘术犀甲术能够通过指数级的提升代谢速度,将皮肤硬化成甲,同时大幅提升爆发力;但对于武者本身,这门秘术也是巨大的负荷。 火拔的身体素质比之常人已是出挑,但对比皮糟肉厚的兽蛮,却只是平平。 是故,秘术激发的高速代谢给他的脏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内伤的恶化也在不断的拉低火拔的战力。 久战之下,他出拳的精确度下降,速度也不复以往。 挨了无数毒打的风云游终于熬到了黎明。 预读到了对手的出拳,风云游利落的下潜突进,在闪避的同时贴入对手的内围,用双臂环住了火拔的腰际。在石巨人还在稳固重心的同时,他已滑步旋身,闪至其侧后。 电光石火间,少年腰腹臂腿同时发力,以一个完美的过桥摔把火拔的后颈脊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为了这个机会,风云游已经准备良久。 此世武道虽然昌盛,但是所有传承门派都最为重视功体与杀法,将纯粹的身体与兵器技巧轻蔑的称为“把式”。 故而,类似于前世的柔术、地面技、摔法等等技术极少有人习练,像火拔这种机缘巧合得到功法后一个人摸打滚爬修行的,更是从未见过。 被过桥摔掼在地上,火拔头脑一阵昏沉。他本能性的想尽快起身,可刚一站起就被仰躺在地的风云游双足缠上别住了膝关节。 进入启动位置的少年双足发力,顺着石巨人的关节一压,就把对方再次带倒在地,同时双臂横压住火拔左脚踝、双足交扣成锁,一个教科书般的“足跟勾”绞杀已然成型。 落入陷阱的火拔不知厉害,只知身下的少年如同大蟒般搅在下盘,封住了移动;正在他奋力蹬腿想要摆脱的时候,风云游腰腹猛然发力,以自身为杠杆,横向拧动火拔的左膝关节。 霎时,火拔的左膝好似针扎火燎;剧痛如同野火,沿着神经一路烧到了他的脑海。然而不论火拔怎样疯狂挣扎,都只感觉到风云游的绞锁越来越紧——犀甲术虽然强化了皮肤防御,但对于关节技伤害的骨骼韧带却并无特效,不过几息,火拔膝盖关节所承受的应力已达到了极限。 咔! 清脆的断骨声中,咬紧牙关压榨力气的风云游感觉腰力突然一卸,便知道对手的膝关节已被自己折断。 “啊,我要宰了你!” 断肢剧痛下,火拔面目狰狞地放声嚎叫,但风云游只是松开绞锁,退身的同时挥拳往火拔的左腿伤处一捶,就让沙盗嘴里的狠话换成了惨叫。 被废去了一条腿后,火拔如同失去了动力的战船,哪怕携带的武器再多,也逃脱不了成为活靶的命运。 几回合的纠缠后,毫无地面作战经验的沙盗很快被风云游占据了骑乘位,接踵而至的是疾风骤雨般的地面砸拳…… 初时,火拔还能依靠战斗本能弓背起桥,尝试解脱压制,但量大质足的砸拳很快让他疲于应付,只得专心于叠臂防守拖延时间。 及至数十拳后,沙盗的体能和意志在无穷无尽的猛攻下迅速衰竭,原本还能遮挡大半头颅的防架也被轰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缓慢了下来。 决战的最后,意识模糊的火拔已经感知不到自己被打至麻木的双手。肿胀的眼皮限制了他的视野,仅有的视界中,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风云游那双变形了的拳甲如同永动机一般地不断砸下。 这就是我的极限吗? 恶行闻名江湖的“巨人”于心中自问,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轮转。 幼时因夸张的体格受到的排挤嘲笑。 全村被夷为平地后,自废墟中的兽蛮尸体上搜得的“犀牛劲”残卷。 落草为寇后,满心恐惧却又要强装残忍。 而后,被施暴与支配的快感在鲜血与罪恶的道路上越拉越远。 火拔回望半生,发现尽是些恃强凌弱、苟且偷生,居然没有一次武者的死战。 思及此处,本已油尽灯枯的沙盗不知又从哪儿得到了力量,强行翻身支肘,想要起身。 此时,轻易拿到其背身的风云游已然将双脚在他的腰际箍紧,右臂直接插入巨人的颌下。 随着裸绞成形,双膝跪地想要直起上身的火拔,终究还是侧翻倒下。 生命的最后倒数中,仰倒在地无法呼吸的火拔自知逃脱无望,只是不断的倒砸双肘以示反抗。他重击在风云游的侧肋上,好似在为自己奏响丧钟。 很快,钟声渐止,被摧残到一片糜烂的石室再次回复了平静。 ······分割线······ 哐当。 风云游将身上的甲胄一件件摘下,在岩面上敲出了巨大的声响。 关迈奇所制、价值四百两银的重甲,经过这场拳拳到肉的鏖战,大部分变形破损,已无法继续使用。 其中,形变最重的部分,甚至无法正常拆卸,需要风云游靠蛮力硬拔。 休息片刻恢复了部分气力后,少年重新疏通了石室对外的通路,于散乱的碎石间,他再次寻回了立下大功的风拓棍。 负棍在背,风云游回身望向石室正中,集恶榜列位五百九十八的“巨人”火拔静静的躺在那里——此时此刻,他全身皮肤的灰色角质化已经褪去,颈骨与左膝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折。 “你与裘德先行一步,我保证胡须儿很快会下来与你们会和。” 风云游拾起断去一半的大剑,像老练的猎人处理猎物般利落地切下了火拔的首级。 这颗超过常人尺寸的头颅,在掌武司可以换得八百两纹银,再加上尸体腰间保存完好的八千两银票,让风云游的身家达到了惊人的一万零三百八十三两(不算张射侯的寒玉)。 如此数额的现银,即便是以豪富文明的赤沙李家与徐家,也需要时间筹措;类似血煞帮之类的三流势力更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也只有无亲无故,无人可以信任的火拔,才会以银票的形式随身保存。 除去银钱之外,打开透视神通的风云游还找到了火拔所修习的犀牛劲残篇——这是一张被摩挲至油亮的兽皮,显然对其原主人有着特殊的意义,是故在修习完上头所有的内容之后,火拔依然将其随身携带。 有了这张记载了犀牛劲“筋骨皮”三境的兽皮,莫询的武道修习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基点。 第一百四十九章 猎获 圆月如盘,星斗阑干,死战余生的风云游坐在戈壁秃岩的顶端,举目眺望着眼前的寥廓沙海。 忙碌一日一夜完成了任务的阿雕安静地站立在主人的肩膀上,好似感受到了他的惆怅心绪,将自己的毛脸轻轻贴了过来,充作安慰。 少年的身旁,原本用来携带重甲的宽敞箱子敞着口,其中堆满了此处二十余枚二阶沙盗的首级——火拔的头颅并未收到优待,被随意的撇在最上方。 今夜之后,无生沙盗的总人手还剩下二百,但两位头目被杀,灵魂人物又不知藏身何处,基本已经失去了组织度。 只不过风云游亦知道,所谓“无生沙盗,杀盗无生”的赫赫名头,至少一大半是落在胡须儿一个人的身上。 只要他不死,这绺子恶匪就不算消亡。 可惜,销仇但凭血,逝者无可追。 风云游叹息一声,准备起身赶路,却正望见一位黑衣蒙面的身影高速飞掠,行至了沙盗藏身处前的谷地之中。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形制有些眼熟的长剑。 月色渐淡,东方天际隐隐约约可见曙光,这种时候有人专程寻至这儿,怎么也不寻常。 风云游起身想要躲避,好引那人过来,可刚一动作便见到黑衣人也同时停住脚步。 显然,他也望见了坐在岩石顶上的少年。 隔着百米,两人默默对视。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解下背后的长棍,风云游高声问道,借着长风将声音送到了对面。 来人自是沉默不语,以风云游的目力,依稀可见他有些犹豫,右手五指微微动作,似乎想要拔剑。 但最后,黑衣人还是转身退走。 少年正要摧使点沙步追击,却见黑衣人腿影翻飞、身法飞快,莫说此刻他身受重伤,便是气完神足时也无法比拟。 如此速度,哪怕是猎鹰也追之不及。 此人乃是三阶浑然境的武者,风云游停下脚步默默想到,尔后便联想起胡须儿上次对他说的话语。 “小小年纪就能一对一杀死裘德,难怪他点名要取你性命。” 这个“他”,风云游至今还未有头绪。 背起装满首级的箱子,风云游朝着东南面的赤沙城方向行去;遥远天际,丝丝金红从大地的边缘升起,在青碧色的夜幕上晕开了絮状的彩纹。 隐约之中,风云游能感觉到有一张大网对着狂沙门罩下。 就如同天边正盖压着朝阳的云网。 ······分割线······ 次日上午,赤沙城南城门外。 风和日丽,新绿满眼,初春遍芳甸。 正月一过,徐中约终于洗去了之前的晦气,社交往来事事如意;前几日他见春色正好,便约了几位新结交的公子小姐趁着清晨出门踏青游玩。 本来他们打算在山中野餐,可惜春露尚重沾衣生寒,便临时决定折返城内,转去风雨楼用膳。 是故此刻刚入巳时(上午九点),骑着头长鬃青骢马的徐中约,已带着几位朋友和诸位常随回到了城门口。 马背之上,公子小姐们一边颠簸一边谈笑,一抬眼正见着城门处走来了一位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少年。 他还背着一个大的有些夸张的结实箱子。 徐中约挑着眉毛远远望去,虽见此人披头散发难辨面目,但却认出了他身上狂沙门独一份的柳黄色弟子服,及至两边距离拉近,他终于认出了这位扮相落魄滑稽的少年正是之前狠狠嘲讽过他的风云游。 自正月间那顿“恶宴”之后,徐中约很是花了些力气调查风云游与李观鱼的关系。最后结果不出所料,两人只是因为一张虎皮的生意有了一面之缘,全然谈不上什么交情。 这也让徐大少松了口气,毕竟若为了一时意气恶了大梁上品世家贺州李家,饶是他是嫡长子,也要承担家中巨大的压力。 今日见到这位如日初生的“天才武者”如此颓唐模样,徐中约心中的复仇之火当即熊熊燃烧,忍不住策马上前搭话。 “呦,这不是风少侠吗?” 少年自然早就看见了如同求偶孔雀般“花枝招展”的徐大少,只是他性格低调,未曾想要主动招惹;不过既然对方主动招呼,他倒也不至于不理不睬。 “徐公子。” 风云游停下脚步,朝着徐中约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背着一箱“祭品”行至城南,他是打算先去师兄墓前祭祀,然后再去掌武司中报备。 “风少侠一身褴褛,看着好生狼狈,这是遭了什么劫难了吗?” 徐中约拉住马匹,故作关心的问道。 此时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与风云游叙话,心中优越至极;再配上周诸位公子小姐们的簇拥瞩目,虚荣感已然爆棚。 “我昨夜去无生沙海打猎,与畜生们战了几场。” 风云游平淡答道。 他举目随意一扫,发现徐中约带着的几位常随中没有周琦的面孔,想必此人是因为没有眼力劲失去了当狗的资格。 “去无生沙海打猎?” 徐中约神态夸张地重复了一遍。想到上次酒宴上被风云游挤兑的够呛,如今看到他这般样子,大少心中甚是畅快。 听到徐公子的讽刺,几位穿着猎装骑在马上的小姐也做作地捂嘴娇笑,也不知是笑点偏低还是故作逢迎。 “风少侠可别消遣我,这无生沙海名头里就挂着个‘无生’,哪里来的猎物? 我看莫不是遇了贼人,被洗劫了吧?瞧瞧你身上这些淤青,这是谁不开眼敢殴打我赤沙城的大天才?” 徐公子歪着头脸故作疑惑地嘲讽道,而他背后知情识趣的常随们也赶忙配合的发出哄笑声。 人群之中,倒也有几位比较了解风云游这号人物脾性的年轻公子,他们不似徐中约家大业大又是张家的世交,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应付过去。 听到身后的笑声,徐中约自认挣回了上次丢的脸面,心中得意非常。 “风少侠也不必忧虑,你虽然是‘武道天才’,毕竟也还年轻嘛。要是囊中羞涩,你可尽管与本公子说。我都照顾了你风家村全村生计,弄两套衣服赠你那都不是事……” 看到风云游面无表情不做言语,徐中约言语更加放肆——反正他徐家从来都是站张家的队,而狂沙门未来也不定就是风云游说了算。 不过他的“表演”马上就被少年的清冷的话音打断。 “徐中约,你这酒囊饭袋三句话不离自己祖宗积攒的那点家底,这滑稽样当真惹人发笑。” 第一百五十章 释然 自上次被风云游一顿羞辱,“酒囊饭袋”这四个字已经成了徐某人的禁忌。 毕竟,实话最是扎心。 “呦呵,风少侠嘴上功夫还是过硬。今日大庭广众下,我也不想与你卖弄嘴皮。” 看到周围不少百姓驻步围观,饶是徐中约被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得不故作斯文。 他徐家大门大户,总是要点形象的。 “既然是打猎,总有猎物,那你把猎物拿出来让我们掌掌眼,不就行了?” 徐大少家中世代贩卖皮货,他自然也是知晓些门道的——据他所知,由于便利性和空间利用率的考虑,猎户打猎后从来就没有用个大箱子装猎物的。 “如你所愿。” 风云游闻言哂笑道。他上前两步,顺势翻手将背后的箱子按在地上,然后起脚一挑,就把箱子打开。 安坐在马背上的徐中约见箱盖被打开,不自觉地朝着箱内探去视线,可还未来得及将那堆黑红交杂的污秽分辨清明,就感到自己身子一轻、视野飞旋,居然从马鞍上飞了下来。 众人眼中,风云游在马匹边放下箱子后便轻舒长臂,探手揪住了徐中约的前襟,将之拎小鸡一般提了下来,按在了打开的箱口。 霎时间,被限制在密闭空间内的浓郁血腥气随风四散,扑撞到周遭围观者的口鼻之间,让人闻之欲呕。 而与源头贴肤而处的徐大少更是觉得自己置身屠场,呼吸中吸入鼻腔的好似不是空气,而是气态的血浆。 及至双眼再次聚焦,他这才发现与自己脸对脸压根不是什么野兽飞禽,而是一颗双目圆瞪张嘴吐舌的青紫人头。 之前视野里的黑红混色,也尽是些死人的头发与污血。 这一刹那,一股凉气自徐中约的尾椎升起,一路沿着脊柱升到了天灵盖,好似把他的灵魂都一块儿从百会穴带了出去。 “啊!鬼啊!” 从小到大只见过棺材没近过死人的徐家大少哪里受得了这般劲爆刺激,当即像个遭遇强暴的小娘般难以自抑的尖叫起来。 围观者只见徐大少尖叫过后,如同被针扎般地弹起身来,一屁股坐倒在地后更是双腿乱蹬、连滚带爬地飞速退开——在他经过的黄土路上,还残留下一道深色的湿迹。 徐家嫡长子兼少东家,徐中约徐大公子,被当众吓尿了。 原本遮住了箱口的徐中约让出了位置,也让众人终于看清了这满箱的猎获,乃是一颗颗被新鲜斩下的首级。 霎时,尖锐的少女尖叫此起彼伏,有几道还因为过于激动导致了破音。 “你,你杀人了!” 有反应过来的公子哥颤声对着风云游说道。 这下子,原本围了几层的围观百姓都不由地退出了几步。 “是,如果无生沙盗也算人的话。” 风云游冷漠回道。 “我独自出猎,夜巡沙海,剿灭沙盗窝点有三,斩下首级近百,伏诛众中最强者,为‘巨人’火拔。 除那光头之外,此箱中二十余首级亦皆取自二阶以上沙盗。” 少年面对高居马背的诸位大家子弟,淡淡说道。 虽然风云游依然是那身褴褛衣衫,但此时此刻双方的威势已然反转,尤其是几位心慕武道的公子,双目视角虽是俯视,眼神却是仰望。 至于那几位曾附和徐中约的“千斤”小姐们,可再也笑不出来了。 “风少侠手刃火拔,为我平沙郡除一大害,请受小生一拜!” 两位胸中尤有热血的公子当即翻身下马,对着风云游长揖及地。 “这些都是沙盗的脑袋?” 有围观的百姓出声问道。 “那还能有假?我之前在集恶榜上可见过画像,你看最上头那堪比牛头的大光脑袋,铁定是那个火拔。” 他这一问,便有人回道。 “我侄儿就是死在火拔手上,今日冤仇终于得雪,风少侠请受我一拜!” 一位穿着俭朴的商贩原本只是看个热闹,但一见到火拔的头颅,顿时热泪盈眶不能自已。话音一落,他走出人群,对着少年就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无生沙盗作恶多端,赤沙城中人多受其害,这围观群众不过大几十人,居然便涌现出了好几位苦主。 这一下,反倒是风云游觉得有些难堪——毕竟他为人喜欢低调,现在被许多质朴百姓当街跪拜,纵然有力士移山经助力,也颇觉面皮太薄经受不住。 好容易,他才把激动的群情劝抚下去。 “徐公子,你可别光顾着尿裤,我这猎获也给你掌眼了,有何指教啊?” 合上箱子,风云游转身朝着徐中约问道。 徐大少身边有一位常随机灵,脱下了自己的长衫往主子腰间系紧,虽然挡住了衣裤上的大部分水渍,但终究遮不严实。 这下被风云游点名,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还不约而同地又瞟向了他裤脚处的尿痕。 如此羞耻,徐中约哪里受得了? “风云游,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带着哭音放出了两句狠话,徐中约逃也似地翻身上马,带着随从们涌进了城门。 ······分割线······ 初春弄绿,新碧染山;天野之间,生机无限。 背靠平湖,少年倚箱而坐,静静地望着身前的墓碑发呆。 “程师兄,我……” 良久的静默过后,风云游终于开口。 “我其实是穿越者,怎么说呢,我来自一个像仙界一样的地方。那里人人读书识字,人道发展迅猛,两人纵是相隔万里,也能传递音画。” “所以,老实说,师弟我来大梁之后,心里着实还有些看不起这方水土与世道。” 风云游低声笑道,好似在嘲讽原来的自己。 “我平日不说,但心底有时候还会在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幻,或者是一次游戏。抑或我只是笔尖下塑造出的提线木偶,在按照既定的命运,表演一出戏剧。” 少年左手托腮,出神地望着平湖上泛着的圈圈涟漪。 “但你知道,师兄,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风云游本想再解释,但愣了片刻,终是摇头释然。 “师兄,第一次来看你,本来该共饮一杯;但今日未曾带酒,这一杯,我们就先欠着。” 少年于墓前起身,将箱子再次背起,但心中仿佛卸下了重担。 “等到来日,等我练就最强的武道,成就最大的功业,站到最高的地方,于天下人之瞩目中,师弟定会向您祝酒。” “到时,你可别再推脱不喝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折服 背着箱子回到城中,风云游直奔掌武司而去。 于私而言,虽然这二十几个首级的主要功能是充作祭品,但哪怕除去火拔,其余的也多多少少都能换些银钱回来。 于公而论,这些头颅验明身份上报之后,对本地掌武司来说也是不菲的功绩。 是故,等少年到了地头表明来意后,除去李观鱼,其他官人对他也都笑脸迎送,态度好得过分。 经过清点,这二十余枚首级一共能兑三千六百两纹银的赏格,只要上头批复确认,不日就能到账。 这下子,风云游的现金储备达到了一万三千一百八十三两,极有可能成为了赤沙城中现金流最充裕的人。 最后,在李武监少年有为的盛赞的之中,风云游硬是被挽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虽然只是衙门中厨子做的寻常菜式,但这可算是殊荣。 这样,回到狂沙门中时,已经过了未时(下午一点)。 在门禁处登记之后,风云游原本想先去洗漱换套衣服,却没想到有许多外门和内门弟子早早的候在了门口,一等他进来就通通簇拥了上来。 人群之后,风云游还看到了一身白裙的古月俏生生站着,好似一朵静静开放的栀子花。 之前古河等人的报复无功而返,使得门内弟子的怨怒无法排解,气氛一直有些压抑;所以当风云游“夜袭沙海,手刃火拔,吓尿徐少”的消息传回到狂沙门中时,门内的气氛立刻像是过年般火热了起来。 像古月、钱雄飞等风云游的亲近之人,当时已经猜到了少年是要去程力夫的墓前祭典,但想到他此时或许最需独处,便忍着激动的心情没有去打扰。 “风师兄,你是真的杀了火拔了吗?” 挤在最前面的是内门弟子张蛇宝,只见他涨红了脸,好似过生日般抢先问道。 “如果火拔没有一个同样面容、身形的替身的话,那我想他确实已经授首。” 看到众人热切的目光,风云游点头说道。 霎时,气氛沸腾。 勃然爆发的热烈欢呼与叫好声响彻了狂沙门的上空,不管是弟子还是门禁处的门人都不由得挥拳叫好。 “敢惹我们狂沙门,这些沙盗真是不知死活!” “我就说他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过了甄师兄,躲不过风师兄!” “风师兄一人独往,就绞杀百名沙盗;等过了今日,我看张家还有铁衣门那些杂碎们还有什么闲话可说!” 原本门内还有些人对风云游快速破入二阶有些不服,觉得他资历太浅;但是此时此刻,所有弟子们都对口中的这声“风师兄”心服口服。 从季考夺魁、互市血战,到昨夜这场战果惊人的奔袭,入门不到半年的风云游已经用实打实的实力与功绩获得了认可。 弟子之中,除去薛赤、甄英杰还有刘鹏飞这三位积年入室弟子,少年的声望可以位列第四。 “徐中约那厮也是可笑,商贾之家的败家子,也敢和我们风师兄别苗头,当真是嫌家业太过安稳了!” 肥头大耳的内门弟子屠阿川用标志性的欠揍嗓门叫嚣道。 “这蠢货据说见了火拔的人头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最后还是哭着走的,可是把徐家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大家都知道,连张家老二在风师兄面前也得老实盘着,他徐中约卖了几张虎皮还真以为自己也是猛兽了?” 有屠阿川开的这个头,诸位弟子们纷纷发扬水平,对着徐中约一顿隔空嘴臭。 “话说,风师兄,您能以一敌多,还拿下了火拔,是不是已经晋升三阶浑然境了?” 有一位弟子问道。 武道门派中,修为拥有最牵动大家的神经,如此敏感而又重要问题当即止住了其他人的闲话。 “不,我在与胡须儿决死一战后虽然确实有所突破,功体晋入二阶中,贯通了奇经八脉中的阴跷脉、阳跷脉与带脉,但并未突破三阶。” 风云游据实以告没有隐瞒,毕竟除非他之后再不当着众人面使用真气,否则神足之力的进步迟早会被发现。 撒一个谎,然后用一百个谎来圆,着实没有必要。 “嗯,原来师兄只是通了三条奇经,并未踏入三阶。” 许是众人已经习惯了风云游这种“妖孽天才”的非人进步速度,诸位弟子们居然无人觉得一个月出头贯通三条奇经八脉,抵过旁人一、两年苦修的操作有什么特别。 “师兄您未入三阶,怎么就战胜了火拔?我曾听三阶的门人师兄说起,这火拔犀牛劲的战力,可比寻常同境界的气修武者还要厉害!” 好学好问的张蛇宝说道。 “火拔在与程师兄的对决中被重伤肝脏,这几日功夫并未痊愈,但即便如此,他的战力依旧全面强过我。好在我之前托阿月帮忙定做了一套七百斤的精钢重甲,总算险之又险的胜过他一筹。” 风云游耐心解释道,同时朝着站在一旁的古月颔首致谢。 古大小姐用鼻音哼了一声,有些傲娇的扬起了下巴。 “原来重甲这么厉害?也是啊,七百斤的甲胄谁能打得动?” 张蛇宝右手握拳一把锤在左手掌心,好似被醍醐灌顶瞬间开悟。 “如果我也穿一身重甲……” “就会变成一个肉靶!” 宝哥的美梦马上被其他人戳破。 “全身甲何其重,只有风师兄这样天生神力或者火拔那般的体修才能使用。我们使用流沙劲本就消耗真气,若是还要额外助力驱动重甲,恐怕很快就会耗尽体力。” 风云游被众多师兄弟围着叙话了好一阵子,总算有薛赤这个大师兄出来解围。他以少年力战后需要休息为由,强行把人群驱散,这才还了师弟太平安宁。 ······分割线······ “说起来,今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被门中大伙儿簇拥着。我还记得你刚入门的时候,虽然看着也不跋扈,但骨子里可是鼻孔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起。” 回甲字院的路上,古月对着风云游说道。 此时的风云游身边是钱雄飞、侯飞白与莫询几人,而少女则负着交叠的双手,轻轻踩着蛮靴走在几人前头,好似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 “是啊,一开始风哥看着平易近人,但就像是大都来的公子哥,离大家远得很。说实话,我和雄飞那时候心里其实都有些怕风哥。” 侯飞白年纪最小,说话也最老实。 “你可别乱说,是你小子怕,我对风哥那是钦佩!” 钱雄飞闻言不屑驳道,但不自然的面色出卖了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雪耻 不多时,众人便闲聊着回到了甲字院,古月在院外等了片刻,让风云游能就着井水洗去身上的血气。 等到风云游换了身衣衫再次出来,已是浑身清爽,除去脸颊指掌间的些许玫红挫伤,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战。 外门弟子居住的院落虽然宽敞,但是除去木板床并没有一个可以坐人的地方,于是五人便前往古月的院中饮茶闲聊。 “大小姐,这是刚泡好的花瓣茶,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唔。” 花草错落的雅致院子里,顶着包子头的小锁儿为众人斟好茶水后,小心地将沉重茶壶放在石桌上,然后便老实地告退。 小姑娘虽然年少单纯不通武道,又有些后知后觉,但耳濡目染下,逐渐也知晓了风云游如今的实力以及在狂沙门内的威望。 现在在她心中,少年的地位和形象已经达到了薛赤以及甄英杰这一高度,再不是她这个小侍女能够随意说话调笑的对象了。 几人坐定,风云游将此行的经历娓娓道来,着重提到了与火拔相关的部分,说起他得了八千两银,不免又让三位穷小子一通大呼小叫。 就连一向不在乎钱财的古月,都不免有些羡慕吃味。 至于那位一面之缘的黑衣人也引起了很多猜测,古大小姐配合着自己多年来的见闻,将赤沙各家各派高手与风云游所说的黑衣人特征一一对照,但最后也是无甚收获。 “对了,这儿有一份东西,是专门带回来给莫询的。” 风云游说到最后,自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后里头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兽皮。 “给我的,这是?” 这显然出乎了莫询的意料。 说起来,作为孤儿一路长至成人,他还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 “这是我从火拔那儿得来的犀牛劲功法,可惜是残卷,其中只包含了‘筋骨皮’三境的练法,最高只能修到三阶巅峰。” 风云游将兽皮小心摊开,露出了其上密密麻麻刻画精致的图形,以及少量的汉字。 “兽蛮没有独立文字,所以你看这份功法残卷中基本全是图谱,只有紧要处有少量汉文解释。没有师承辅助,你修行起来,可能要多费点心了。若是之后有什么难懂关节,也尽管与我说,我会和你一同参详。” 风云游认真嘱咐道。 少年修习有移山之力,可谓是狂沙门中最精通炼体之人,辅助莫询修习犀牛劲不在话下;只不过现在当着众人面,这个关窍他却是不能直说。 “这如何使得,风师兄,我无功无德……” 亦或是梦想实现的太过突然,亦或是从来未有人将他的事真正的放在心上,莫询一时慌张无措,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这种时候,还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看到莫询反应,风云游摇头失笑。 “莫询,你嫉恶如仇又百折不挠,比绝大部分庸碌武人都更配习武。我说过我会替你寻来体修功法,从你认识我至今,我风云游可有说话不算数,说到做不到的时候?” 风云游望着莫询,伸手将残卷推到了他的面前。 “风师兄,我……” 此情此景,让莫询双目发红,哽咽难言。 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想伸手触碰面前这张承载着武道未来的兽皮,但因心中太过珍重,始终不敢触及。 就好似面对着一个绚丽而脆弱的气泡。 “好啦,这是阿游的战利品,完全由他支配。他愿意给你,你就受得起。你放心,我们这离青州边疆远得很,也没哪个兽蛮有本事过来‘清理门户’。” 还是古月一通抢白,接着把兽皮拿起来往莫询手里一塞,这才帮他过了心里那关。 “据我所知,犀牛劲在兽蛮那边是地位极高的强大传承。除去‘战神录’、‘虎神演’、‘兽神篆’这兽蛮三神,便是犀牛劲这个层级了。” 古月向边上几人解释道。 “放在我们大梁,也就是次于‘经’级的‘典’级。” 钱雄飞几人虽然对于“兽蛮三神”不怎么了解,但“典”级武学的名头却是晓得的。类似贺州李家的“震荒典”,胜州卓家的“三昧神火典”都是足以修到天人极限的武学。 比之“流沙劲”,那简直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这就是说,犀牛劲能够一路修到六阶?” 钱雄飞与侯飞白闻言都很是咋舌,脸上甚至有些意动——毕竟狂沙门的弟子也都知道,流沙劲修习者能够登上天梯成就先天,已经需要百中无一的天赋。 “看你们俩那没出息的样子,犀牛劲确实是一流功法,但这只是残卷,最多就能修到三阶,难不成你们到了三阶还能去兽蛮的‘北陆高原’抢回后续功法不成?” 古月对着二人嘲讽道。 “更何况体气双修者需要消耗两倍以上的生机才能保证同样进度,否则只会事倍功半;你们是什么身体天赋,自己心里没啥数吗?” 众人一通嬉笑,总算消减了莫询的激荡情绪。得到了犀牛劲,他仿佛是在不见天日的世界中初次见到了真正的曙光,心中澎湃下,对于风云游这位拯救者更是崇敬至极,到了甘愿为其牺牲性命的地步。 看到莫询望着风云游的眼中深藏的忠诚与狂热,古月不禁想起了幼时,薛赤与沈有司等上一代弟子在古奇座下初闻武道时的模样。 ······分割线······ 兵乓! “风云游,你这个该死的山民!我打死你!” 哗啦! 雕梁画栋之间,一位身穿居家常服的公子哥怒气勃然地将木几上的花瓶抓了起来,在一尘不染的青砖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一砸,就是二十两银子去了。 “郎君,消消气吧。可别气坏了身子。” 见到丈夫火气稍泄,静候一旁的徐夫人赶忙靠到他身边,柔声劝道。 作为徐中约的正妻,她知道自家郎君在赤沙城一向以言辞刻薄锋利,擅于怼人出名,也正是如此,张射侯才会想到请他去给风云游难堪。 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能次次让自家丈夫吃瘪的男人。 “贤妻,你是不知道我……” 徐中约似乎想到了那日南门的遭遇,但任凭他脸色涨得通红,终究难以在家妻面前启齿。 大丈夫之口,如何说得出尿裤二字。 “唉,如果不能雪此大辱,以后我还如何在郡中门第间往来……” 事实上不需要徐中约说,整个徐家都已经知道他尿裤的事情了,只不过碍于脸面,都在他面前从不提起罢了。 “郎君,先收收火气,周大掌柜已经到了前厅了。” 徐夫人轻抚着丈夫后背,说道。 “终于来了,我这就去!” 听到这个消息,徐中约终于有了丝笑意,拔腿就往会客厅小跑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户计 “拜见少东家。” 会客厅内,一身正装的周大掌柜见到徐大少进来,赶忙恭敬问好。 “老周,不必多礼。” 徐中约挥了挥袖子,径直坐到了主位上,摆摆手招呼下属也赶紧坐下。 周大掌柜名叫周瑞,最早在徐家从学徒做起,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一辈子都在为徐家服务。在徐家的生意体系里,他是赤沙城方面皮货买卖的负责人,称得上是劳苦功高、资历深厚,所以徐中约在他面前也不拿什么架子。 之前被推荐到徐中约常随位置上的周琦,就是周瑞的小儿子。 虽然因为替主家惹了麻烦,周琦被撸去了常随的位置,但是毕竟有着父亲的关系在,现在他已经被重新分配到了城内的一家徐记皮铺当起了小掌柜。 “老周,最近城内生皮这块形势如何?” 徐中约本没有心情客套,开口直接问道。 “禀少东家,最近这几个月生皮子收成特别的好。大风山那边每月卖过来的皮货规模上涨了差不多两成,每月基本能到达九百两往上。” 虽然主家不在意,但周瑞却依然礼数周到,话语表情滴水不漏——至于生意上的这几个数字,自然也难不住一辈子都在和算盘打交道的他。 徐家作为平沙郡与李家并列的巨富,家族主营皮货交易。其贸易链条基本上是从郡内各个山民聚集地收获生皮或粗加工后的皮毛,然后进行硝制、剪裁等等精加工,最后按照等级卖给关内诸州的销售终端。 每年徐家的总销售额能够达到六万两白银以上,与狂沙门和张家相若。其中来自于赤沙城这边的收入能占到总收入的一半,差不多在三万两上下徘徊。 “嗯,这就好。” 徐中约敷衍回道,显然对这个数字并不在意。 “大风村这卖过来的皮子,风家村占了多少?” 徐大少状似随意地问道。 “咱家在赤沙的货源几乎全部来自于大风山的山民。大风山里头十三个山民村落,总共有两千多人,据属下所知,其中常年出猎的猎人有七八百人,每年卖给咱家的皮货总值差不多有九千到一万两。” 赤沙城本就不大,风云游吓尿了徐大少的事周瑞自然知道;而作为大风山山民的甲方负责人,风云游出自风家村的消息他也清楚得很。 经商多年,周大掌柜早已练得一副玲珑心窍,一听自家少东的话语,马上就明白了上头的意思。 “这个额度里,来自于风家村的不到一成,若是撇去了,于本家的大局毫无要紧。” 听到周瑞的话,徐中约眼睛一亮,对于这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得力属下可谓满意非常。 “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一听这事有门,徐大少当即追问道。 “属下只需吩咐家中所有皮铺,遇到风家村的皮子便推脱货源充足不再买入即可。这买卖本就要双方自愿,风家村的山民就是闹到了城主那儿也无话可说。” 周瑞自信说道。 在大梁朝,普通的务农四口之家一年大约能有五两银的收成,足够全家生活所需。由于打猎的风险显著高于种地,一位壮年猎人每年的收入平均能够达到农民的两倍,也就是七到十两。 但与大部分谷物蔬菜自给自足的农民不同,山民们若是断了金钱来源,可是一旬都撑不下去。 毕竟普通猎人可没本事能日日猎到肉食果腹。 到时候,全村断了生计,我看风云游这厮还不爬到我面前讨饶! 在心中勾画出了计成之后的场景,徐中约脸上的笑容不由放肆了起来。 “老周,你可注意了,到时候可别让风家村的皮子通过其他村子的渠道被收了进来。” 徐大少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檀香木质的书桌,难得的转动脑筋查漏补缺。 “可得给我堵死了!” ······分割线······ “风师兄早啊!” “风师兄,吃了吗?” “风师兄,这是去演武场吗?” 早饭过后,风云游与几位同期一同前往演武场;这一路上,凡是与少年打了照面的弟子无不主动行礼、热情问候。 “呵,风哥现在可是有了大师兄的派头了!” 见到这般场景,狂沙门第一风吹钱雄飞开始发功了。 “莫询,等会有什么关于犀牛劲的问题都提出来,我帮你看看。” 不理会钱雄飞,风云游对着莫询说道。 “你现在的身体气血旺盛,修行炼体法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激活和搬运血气的感觉。” 经过了一个季度多的高强度苦练和营养食补,本就筋骨不差的莫询壮了一大圈,整个人的神采气质也焕然一新。 演武场上,几人正各自练习,却突然见到一位门人疾跑入场,寻至了风云游面前。 “风师弟,有一位自称风阿土的老人寻上门来,说有急事要见你。我已让他老人家先在飞沙厅休息了。” 对于临时访客,狂沙门的门人接待时向来冷谈随意,也就是见他要找的是风云游,这位门人才如此重视。 听到阿土伯寻到门中还口称“急事”,风云游自不会怠慢,谢过门人照顾后,便第一时间寻去。 行至地头,风云游大步流星的走进厅来,正见到老人倚着圆桌而坐,只在红木圆凳上落下了半个屁股,桌上的茶水点心更是一点没碰。 “阿土伯,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异兽伤人了?我伯娘没事吧?” 少年一进门来,当即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除去这事,他实在想不到有风悟空照拂、三百两银傍身的伯娘能有什么急事。 “哎呦,阿游,你来了。” 见到风云游进来,本就被飞沙厅中的豪华陈设弄得如坐针毡的老人赶忙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不是,阿贵和阿喜有猴大王照顾着能有啥事,你放心,他们俩除了有些想你,其他都好得很。” 见起了误会,风阿土赶忙解释道。 “我知道你最近忙着弄好多大事,上回我来就听说你去无生沙海里打了条害人无数的沙狼,回头和村里大伙一说,大家都赞你有本事呢!” 阿土伯说起这事,脸上刚有了些喜色,转眼又沉了下去 “只是如今这事实在是关乎全村生计,我实在是没法子,只好来寻你拿主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敷衍 看到老人家火急火燎的模样,风云游连忙敬了杯茶,让他平复下心情。 “这事要从三天前说起,那天我载着村里上个月的皮货进城来,打算卖给徐家皮铺后当天就回去。谁知道常去的那家皮铺子换了掌柜,新来的这位和我说最近徐家皮子存货太多,银钱周转不开,暂时不收了。” 阿土伯灌了口茶,回忆道。 “这种事吧虽然不常见,但是我记得这些年来也有几次,所以就想着现先在城里候着,等过了几日再去,毕竟他徐家世代做皮货生意,总是要进货的。 正好,第二天傍晚卜家村的骏哥也带着货住到了客栈。我晚上才提醒他说徐家最近不收皮子了,结果人家隔日大早就把皮货全部销给了徐家,完全没有什么周转不开的事。 我以为是情况变了,结果自己再一去,那个新来的年轻掌柜横竖还是说不收皮子!” 说到这里,阿土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容易才顺过气来。 “这我哪能服气,当场就说起了卜家村出货的事。可人家就是不拿我当回事,压根不给个正面回复。” 风阿土这人虽然平日总是念叨着忍让、吃亏,但是对别人的事特别上心、责任感极强,这也是为什么风家村全村人都信任他来操持皮货的销售。 在他眼里,每月往来赤沙城这一趟,乃是比天还大的事。 “后来你猜怎么着,还是骏哥私下偷偷和我说,他徐家就是故意不收我们风家村的皮子,徐家的周大掌柜还暗中放下话来,说大风山哪个村子敢暗中帮咱风家村带货,一旦被发现,以后皮货的价格都减两成!” 讲到此处,阿土伯气得抬手就要拍在身边的红木桌上,可一个激灵想到了这是在狂沙门内,高抬的手又悻悻地放了下来。 “阿游,你说他们这干的是人事吗?咱风家村和他徐家做买卖这么多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们怎么能这样整治我们?” 听完因果,风云游心中已经有数,这是徐中约几次三番吃瘪后,在变着法子给自己上眼药呢。 只不过哪怕是刀光剑影的武者江湖,也讲究一个祸不及家人,徐家弄出了这种偏门法子来打击报复,也着实太不上道。 “阿土伯您别担心,这事交给我,等会我就和你一起再走一趟。” ······分割线······ 巳时未过(上午十点)风云游带着阿土伯,时隔小半年再次寻到了当初卖过青狼王皮的徐家皮铺。 两人到时,铺子里正好没有生意,伙计阿吉百无聊赖的蹲坐在门口,嘴里嚼着一支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草杆。 阿吉在这家店中已经干了两年出头,与阿土伯熟稔,以往凡一见面都会大声招呼,可今日见到老人家,脸上却满是尴尬的苦笑。 “阿土叔,您怎么又来了?” 阿吉站起身来,朝着阿土伯行了一礼,然后目光转向了边上一身柳黄色狂沙门弟子服的风云游——这位小爷的名声,赤沙城中如今除了久居深闺的小姐,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风少侠,您也来啦。” “你们掌柜在吗?” 风云游点头回礼后径直问道——他知道这位表情窘迫的伙计做不得主,也不想为难他。 “我在。” 少年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自铺子里走出,正是被“发配”至此的周琦。 周琦身着藏青色长衫,拿捏着一铺之长的做派,虽然对风云游有些骨子里的畏惧,脸上还是透着一丝倨傲和自得。 他负着左手,想要遮住手掌上包着的纱布——古月的穿掌厚赐,对普通人而言,一个月还来不及痊愈。 “风阿土,还有风云,风少侠,寻本掌柜有什么事吗?” 即便心中对风云游厌恶至极,周琦还是谨记父亲的严词教诲,摆出了面上的礼数。 “我们风家村的皮货你们这不收了?” 风云游没兴致与周琦这厮浪费时间,直接问道。 “不收,额,不是不收了,是最近铺子里银钱转圜不……” 好容易混到掌柜位子的周琦,自觉已经是台面上的人物,还想着要和狂沙门风少侠先各自倚着派头对几句机锋,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差点说秃噜了嘴。 “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徐家的意思?” 风云游没有听完对方的瞎扯,打断后再发一问。 “你……” 感到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周琦本想怼上一句“你管得着吗”,可是一对上风云游那双幽深的眸子,他不自主的就怂了。 “这,当然不是我能做主的。” “行,没你事了。阿吉,你们总店是在谢巷吧?” 风云游回复完周琦,又转首对伙计问道。 “回风少侠,是在谢巷。” 阿吉点头应道,然后就看到一架马车从巷口吱吱呀呀的驶了进来。 “掌柜的,是胖头余来了。” “是余头村的余叔来了啊,我是新任掌柜,这一路真是辛苦了!” 看到生意上门,周琦热情做作的上前相迎。 要是寻常,自诩有了牌面又欠缺情商的周掌柜不至于如此,但这回他不是为了给胖头余脸,而是故意想让边上的风云游难堪。 “走吧阿伯,我们去谢巷。” 可惜,风云游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让周琦也觉得自己的表演也肤浅可笑了起来。 ······分割线······ 两日前,深夜。 赤沙城,张府。 “你确定你没有被风云游发现身份?” 一间雅致的书房中,张射侯负这双手在房内来回踱步。 “我与他相隔百米不止,而且全身都由夜行衣伪装,除非是五阶元磁境的具州后家高手,没人能在那个距离知晓我的容貌身份。” 书房一侧,一位背着剑的瘦削男子靠着墙壁,冷冷说道。 此人的五官凌厉,好似刀剑所化,声线之中也仿佛有阴冷杀机伏藏。 他的名字已无人知晓,江湖之中,流传的只有“制都山双煞”刃煞的名头。 当然,现在的刃煞已经成为了赤沙张家的刃奴。 “刃煞,你要知晓,这事关乎族内大计,若是有一丝风险,你百死难赎!” 张射侯转过身来,微微踌躇后还是提点道。 与弟弟力煞相同,兄长刃奴也桀骜不驯,而且他的修为达到了三阶巅峰,兼之残忍无情,哪怕是名义上的“主人”张射侯对他也有些畏惧,平时不敢提“刃奴”二字。 “你在质疑我?二公子,我办事有过疏漏么?” 刃奴回以锋锐的反问。 一时间,房内陷入了沉默。 “风云游既然是一人,你当时怎么不出手杀了他,替力奴报仇?” 片刻后,张射侯按捺不住,还是问出了哽在喉咙的问题。 “当时我闻到空气中血腥味浓郁,加之洞口有新鲜血迹,就知道火拔和他的手下都已经死于风云游之手。他能一己之力搏杀他们,我自认没有格杀他的完全把握。” 刃奴扯了扯嘴角,但还是解释道。 若是换做以前杀人如同割草的刃煞,他怕是早就动手;但如今的他被张鹤卿的手段制得服服帖帖,行事不得不多过两遍脑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勿谓言之不预 谢巷之谢,是定州上品世家谢家之谢,然而十年前谢家出塞后,定州已再无谢家,只是众人叫熟,便没有再改。 在赤沙城谢巷算不上主街,但因其僻静清净,位置又佳,于是成为了高档商铺的聚集之所。 徐家旗下主营高档皮货销售的总店就设在这里。 青砖铺就的街边,徐家总店占据了五间铺面,上下共有三层,其中周大掌柜的办公之所设在第三层。 窗格之内,静室之中,条案书柜、青瓷香炉均布设雅致;此刻,从黄铜雕笼里透出的烟丝袅袅,与茶盏上飘起的清气在房顶纠缠成了一股。 紫檀长桌横列,如同楚河汉界,将对坐的三人隔得泾渭分明。 “风少侠的威名,周某乃是久仰。裘德与火拔一除,我平沙郡不知能少多少无辜冤魂,我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长桌一侧,周瑞大掌柜恭敬的双手举杯,对着风云游请道。 “周掌柜客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风云游也应邀举杯,将茶饮尽。 “周掌柜,我这次来,是想请教贵铺针对我风家村一事,想请您给个说法。” 茶水喝干,瓷杯还未放下,风云游便单刀直入说出来意。 “针对风家村,这怎么说?” 周瑞闻言惊道,好似压根不知此事——但在观天神眼明察秋毫下,他的伪装实在是太过粗糙。 “哼,我此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猜谜,周掌柜莫要明知故问。” 少年将茶杯利落地顿在桌上,劲力到处,杯底如同利刃般嵌入了硬木桌面。 这一手看得周瑞眼皮子一跳。 “这,风少侠莫要发怒,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周瑞挤出个笑脸,姿态放得极低,但神色却不显慌张。 “我们徐家皮铺世代经营有口皆碑,可从来不作亏心之事,少侠若是有乡亲在铺子里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请尽管道来!” “所以,从今往后,我们风家村的皮子你们是不收了喽?” 风云游闻言冷笑着答道。 “少侠容禀,我们徐家收购皮毛也需量入量出,有时受到形势所迫,确实会停止收货,但在商言商,这些都是正常的经营决策,绝不会夹杂其他成分。” 周大掌柜提起茶壶再度为风云游斟满茶水——他虽然从小儿子周琦那不知听了多少风云游的坏话,但他却远比自己儿子清楚眼前此人的出众与妖孽。 “你胡说,明明你们就是不收我们村的皮子!我和阿游都亲眼见到了!” 听到周瑞大义凛然的话语,阿土伯按捺不住性子朗声反驳道。 但风云游只是轻轻拍了拍长辈的胳膊,示意他不必着急。 “好一个在商言商。周掌柜,我只有一句话托你带给徐中约。” 风云游直视着周瑞,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什么冤仇,他可以尽管冲着我来,我没有二话。但这次他波及乡亲们,就别怪我做事不留情面了。” “勿谓言之不预也。” 话一说完,少年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带着阿土伯起身就走。 出了谢巷,阿土伯又有些沉不住气。 “阿游,这可如何是好啊?他徐家摆明了不想罢手啊!” 在老人眼里,风云游如今当然也算是郡里头的体面人,毕竟在山民们看来高高在上的周大掌柜,和少年说话也要好声好气地来;但若是与徐家这般庞然大物比,他的能量想必还是有限。 “阿伯您别担心。我早知道这事没法就这样简单解决,我跑这两趟只不过是全了礼数,好师出有名罢了。” 风云游闻言莞尔一笑,耐心解释道。 哪怕是在前世地球,键盘侠们要开喷不也得走个程序,何况他接下来要做的大动作。 “您今晚再在客栈盘桓一晚,最迟明日中午,我肯定拿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来!” 少年自信地保证到。 亲自将阿土伯送回了住处之后,风云游笑容一收,径直回头往狂沙门赶去。 他要去找李思邈。 ······分割线······ 戌时(晚上八点),内门弟子食堂的雅间中,风云游与几位同期的弟子正围着火锅大快朵颐。 “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风云游将今日的事情一说,顿时群情激奋,众人汹汹之下,大有要呼朋引伴夜袭徐家灭他满门的意思。 不过风云游早有定计,自不需要身边人用这种低级手段。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知道风哥与李思邈有要紧事相商,便先行回寝室,好给他们留出私密的空间。 “风哥,有什么打算你尽管和我说,我们李家肯定为你撑场子。就是要我爹去登门拜访讨个道理,我也可以张罗。” 李思邈和风云游关系很铁,再加上风云游声名渐隆,家族也更愿意在他身上加码,是故开口大包大揽毫不推脱。 “思邈,我不需要徐家给我道理。” 风云游摇头笑道。 “我的道理从来都自己取。” 饮尽残酒,风云游再度开口。 “我是想问你们李家在关内有没有皮货销售的渠道,短时间内能否在郡中搜罗到制皮的人才。” “风哥你的意思是,也想要掺和皮货生意?” 饶是李思邈知道自家风哥魄力非凡,也没想到他要直接挖了徐家的根。 “有这个想法。他徐家既然不珍惜家业,要和我‘在商言商’,那我自然要还以颜色。” 风云游夹了一块猪血入口,一边咀嚼一边淡然说道。 “这要成事,主要有三个方面。分别是货源、熟练人手,和销售渠道。” 看对方不是开玩笑,李思邈也认真分析道。 “渠道方面我们李家虽然不熟,但要开拓也不难。在关内很多大城,我们李家都有相熟的名医和大药房,靠着他们的人脉要引荐认识些本地的皮铺吃货并不难。毕竟这商人卖皮毛,只管质量价格,可不管它姓徐还是姓风。 人手方面,目前城内的大部分人才都在徐家麾下,但只要银钱到位,要挖来几位能任事的师傅和部分能力到位自觉屈就的学徒也不难。至于场地设施,以我们李家的财力更不是事。” 李思邈到底是豪商家的继承人,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最难的反而是货源。据我所知徐家的货源一半出自其他几城,一半出自大风山。这些货源全部和徐家有长久合作,乃是其禁脔。若是要靠价格战硬抢,恐怕不很容易。” 说到这儿,李思邈露出难色。 在他看来风云游要报复徐家的办法不少,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烧钱法子乃是下下策。 谁知,风云游却露出了笑容。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风云游豪气说道,话语中好似有万般峥嵘。 “整个大风山,我要让皮子都姓风,它就不能姓雨!” ······ 一时间,雅间中只有铜锅中的水沸声。 很快,少年将紫猿王风悟空的事大致解释了一番,让李思邈知道了他的底气来源——前世有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今世有风云游挟马猴以令诸村。 于沉默中,李思邈只觉得万物真是相生相克,风哥简直就是徐家的克星。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李行 “只要其他不是问题,我最多只需三日,就能说服所有山民以后都将皮货卖到我们这。” 风云游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这话并不是夸张吹牛。 大风山中的十几个山村虽然互相之间并不算一团和气,但那都是内部纠纷。危险的昆虚山脉,塑造了山民团结的性格,而团结势必会带来护短,故而不论平时两个村子争得多凶,一旦遇到了外部势力的欺侮,都会停下内斗一致对外。 据阿土伯所说,这次徐家的通牒本就让山民们反感非常——今日他徐家能这样针对风家村,谁知道明天他会不会就拿捏余头村? 也就是山民们靠山吃山,实在吃罪不起徐家,这才被迫服从。 借着众人的这股子怨气,风云游行事可谓具备了人和,而他大风山原住民的身份则是地利。 至于天时,自然就是紫猿王风悟空的黑恶势力网络了。 生活在大风山中,少不了和数量庞大的马猴群打交道。若是这群猴爷爷不满意,虽然大事它们没能力犯,但被一群一米来高精力无穷的猴子天天想法设法地摸到院子里来偷衣扒蒜、欺负家犬,可没人能受得了。 偏偏由于紫猿王的威慑,山民们还真不敢对马猴们下死手,这就让“猴患”更加无解。 自从与风悟空的关系暴露后,各村的民众没有不到风家村服软拉关系的。众人请命之下,风云游离开之前特别嘱咐紫猿王禁止猴群再骚然山民,一下子让各村的生活质量显著上升。 周瑞观察到的收货数量上涨,正源于此。 有此“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聚,再配上提高收购价作为刺激,要说服猎人们倒戈易如反掌。 “如此说来,货源方面可谓万无一失。哼,也不知到时徐家发现损失了半数的货源,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李思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风哥,既然我们是双方合作,总要有个章程。我这有两个方案,第一种是风哥你只出关系,不需投入本金,所有环节我们李家来投资运作,最后按照净利分成给你;第二种则是我们双方共同成立一个新的商行,各出股本,合作运营。你看如何?” 李思邈素知风云游的为人,所以有一说一,毫不遮掩。 “若是按照第一种,我估计风哥你能拿到最后净利的一成半到两成,每年差不多两三千两白银。若是按照第二种,则要按出资来算,你要是现银不够,我们李家可以借你。” 风云游前世在魔都从事的乃是私募股权投资相关的工作,对于商业合作所知不少,自然一点就通。 “就按照第二种来吧,我们新成立一家独立的商行,今后说不定还有其他资产业务可以注入。” 风云游略一斟酌,就拍板说道。 李思邈虽然第一次听说“资产注入”这个词,但大致能理解到风哥的意思,心中对这趟合作的信心又足了一分。 徐家一半的收入,年营业额整整三万两白银的生意,居然如此简单就要易主,让见惯生意场面的李公子也不禁心潮澎湃。 此役若成,他在李家的话语权势必又要再次膨胀。 “这家新商行既然是我和你合作,不如就叫做风李行。至于本金,我如今手上只有一万三千一百八十三两现银,其中这个零头我要剩下零用,最多能够投入一万三千两,你看够吗?” 大计已定,风云游打算敲一敲细节。 “一万三千两当然是不……神马?一万三千两!?” 李思邈嘴上复述了下数字,心中想着的还是一千三百两,等反应过来差点把下巴砸在了桌子上。 “风哥,即便把大风山一年出产的皮货全部收购,我估计也只需万两上下。何况顺利的话只需两到三个月的筹备和接洽,资金就能开始逐步回笼。” 李思邈苦笑着说道,心中对于自家风哥的本事又有了新的认识。 怪不得钱雄飞他“吹风”吹得如此厉害,果然我还是太年轻了…… “风哥,要不我们各出四千两银子,一共八千两作为风李行的股本,然后你负责货源,我们李家负责销售,最后利润五五分账如何?” 李思邈问道。 八千两,差不多足够覆盖存货、场地、人工,以及物料等等的费用。 “行,就按这个来,到时若是资本不足,我们再共同增资就是。” 这个方案很是公平,风云游也自无不可。 “好,事不宜迟,那我这就赶回族中,把此事与家中汇报,今夜肯定给你答复。” 不论何时何地,资本家们对于利润都极为敏感,还未接班的李思邈也表现出了继承自乃父的果决,放下筷子立刻就行动。 作为李家大少,他自然不像狂沙门普通外门弟子般有着严格门禁。 ······分割线······ 是夜,李家高层一夜无眠。 赤沙城的台面上,李家和徐家作为排名前二的豪富,自然也维持着良好关系,但如今涉及到一年五位数白银的利润,谁还管你徐家的心情呢? 商贾之人可没人会嫌生意大,钱太多。 由李思邈父亲、李家族长李仲景挂帅,李思邈族叔族中大管事李良吉作为执行负责人的班子连夜成立。 第一缕曙光划破夜幕前,各项环节的风险初步评估已经出炉;第二日一大早,李家的大轿便开到了狂沙门门口,将风云游请到了族中商议细节。 “风少侠做事果然爽利。这份粗案既然得到双方认可,那我们就按此快速推进。之后‘风李行’详细的章程,我们会拟得初稿后再交与风少侠审阅。” 李家最为高档的会客厅,李良吉笑容满面的说道,熬了一夜未睡让他有些疲倦,但精神依旧昂扬。 此事若成,李家将从六万两出头的年入一举冲到近十万两,而徐家则会跌到年入三万两的赤沙二流梯队中。 这怎能让李大管事不心潮澎湃? 中午,李家专程在风雨楼甘草厅设宴,由族长李仲景出面款待风云游以及阿土伯,一顿饭花费了三十两银,让阿土伯差点把舌头给吞了。 看到不逊徐家的豪族李家的头号人物与自家子侄推杯换盏,风阿土终于对阿游的“能量”有了个具体的认识。 饭食毕,李家最得力的掌柜将被临时抽调陪同阿土伯回到大风山中“游说”诸村,而李良吉则会坐镇赤沙城,亲自负责场地设施的建设,以及对徐家的挖角行动。 此时此刻,徐中约正与张射侯在绿柳巷寻花问柳,丝毫不知温柔乡外一场针对徐家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知后觉 “老周,最近几日风家村那个老头还有到铺子里来闹吗?” 谢巷的徐家总店中,徐中约负着双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正在随意地巡视。 初春二月,不知不觉进入了下旬;距离风李行的成立,已经过了七日。 “禀少东,最近都没来,我昨日遣人去客栈询问,听说这老头六日前已经回大风山去了。” 随行在一侧的周瑞不着痕迹的落后主家一步,恭声回道。 “呵,估计是风云游那家伙不肯低头,回去搬救兵了。” 徐中约讥笑两声,恶意揣测道。 巡视完一圈,两人一同上了三楼,在周瑞的会客室内落座,徐大少则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 “最近赤沙城的生意,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徐中约例行公事地问道。 “一切如常。只是有三位制皮方面的师傅请辞,然后走了一些学徒,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补充新人进来了。” 周瑞熟练的用沸水冲洗茶具,一边说道,一边亲手为主家泡茶。 “嗯,那些走了的学徒就别让他们回来了,自己不珍惜机会以后就不要后悔。” 徐中约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对下属嘱咐道。 “那几个师傅是怎么回事?” 大梁的各类商行作坊里,学徒都是饱经压榨的最底层,不仅食宿待遇极差,工作负荷拉满,甚至在技术学习上还普遍被师傅们防着一手。 服务多年之后,只有工作上任劳任怨,同时将师傅伺候得极为舒坦的少部分学徒,才有机会学得所有的本事成功出师。 在徐家的皮铺里,学徒们过得比奴仆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每年都会有半途放弃的。只不过想要学得一技之长的底层年轻人成千上万,让徐家从来不缺压榨的对象。 “有一位称病,还有两位说是家中老人病重,需要回去尽孝。不过这三位在咱这都不算是最得用的,恰好有几位学徒也干了有些年头值得提拔,我也就批了。” 周瑞回道。 赤沙城属于边陲中的边陲,社会阶层基本固化,而皮货行业更是被一家垄断,连跳槽也无处可去。 以往,徐家的师傅基本上都会在商行里干到老退,几乎没有提前请辞的,这一次一下子走了三人,倒很是少见。 不过这等小事,终究还是难入徐大少的眼界。 正事聊完,两人刚开始闲聊,就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是谁如此不知礼数?若是冲撞了少东家怎么是好? 周瑞心中不满,正想着待会要如何训斥来人,就听到房门被直接拉开。 “爹爹,不好啦,出事啦!” 进来的却是周琦。 他本以为房内只有自家老爹,没想到徐中约也在,赶忙上前见礼。 “什么事让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有,我说了多少次,在铺子里要称我为掌柜!” 周瑞怕儿子惹恼了主家,赶紧抢先训斥道。 “不是,大少爷、大掌柜,出了大事了!” 周琦挨了训斥,脸上却依然惶急。 “最近这五日都没有山民来铺子里卖货,我本以为是巧合,没想到今日听人说起,才知道城北又开了一家皮货铺,叫什么风李行皮货。我过去一看,原来那些山民的皮子都被他们收去了!” 他这一番话,让坐着的两人也勃然变色。 不过周瑞是惊,徐中约却是怒。 “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我们徐家唱对台戏?” 徐中约一掌拍在桌子上,狠声喝道。 多年来,徐家通过垄断皮货生意每年能赚入大量净利,自然也不是没人起了争胜的心思,只不过最后都被他们一一斗倒。 大梁朝内,除去商税之外,地方府衙与掌武司针对富户们的摊派也相当重,类似徐家李家,每年甚至能接近万两白银。不过,花了这些银子,也带来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社会关系,让他们在正当和不正当的竞争中无往不利。 在徐大少的眼里,一家新开的皮铺远远称不上威胁,但周大掌柜却不知为何觉得心惊胆战。 “周琦,你带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捋我徐家的虎须!” ······分割线······ 午后,赤沙城北城。 由周琦带着的两位徐家高层来到了新开业不久的“风李行”皮货铺。 这家新开的店铺有着沿街的三间铺面,同时还连着一个相当宽敞的院落,虽然陈设还未布置完毕,但看得出投资不小。 店门前,还有一架空载的驴车停着。 “这般面积位置的店面,年租至少要五百两。” 经验老到的周大掌柜判断道。 “哼,搞得还挺像回事。” 徐中约轻声哂道。 抱着“兴师问罪”心态的徐大少并未隐藏形迹,反而光明正大的走入了门店。 “本店新开,三位爷,是要卖皮货吗?” 一位热情的伙计见到三人上门,赶忙迎了上来。 “我们风李行新店开业,收货一律比徐家皮铺高出一成,绝对实惠……” 什么鬼,居然直接拿着我们徐家的价格做比? 伙计的话术,让徐中约有种受到挑衅的感觉。 正巧,一位身穿葛衣的中年山民满脸喜色的从连着院子的后门出来,与三人刚好撞见。 “这不是叶老哥吗?来这这是?” 周瑞在这一行干了一辈子,自然认得来卖皮子的山民。 “呦,这感情好,在这居然也能遇见周大掌柜。” 叶老哥是典型的山民(相对于阿土伯),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对于身居高位的周瑞也丝毫没有畏惧。 “来这自然是卖皮子的了,就是没想到大掌柜也来了,这是打算另谋出路?大掌柜果然有远见!” “什么另谋出路?还远见?粗鄙之人,一派胡言!” 老哥这一句话,直接扎进了徐大少的心里,让他怒火中烧。 “本公子问你,你为何不去徐家出货,偏要来这?” 高高在上从未深入业务一线的徐中约并不知晓山民的脾气,只是用一贯的倨傲口吻问道。 可惜,对面的山民并不认识徐中约这张脸。 “你这小后生谁啊?脸不大说话挺大,也不怕卡喉咙里噎死?” 叶老哥丝毫不给面子,当即反怼。 “周大掌柜当面,我也不说虚的,你们徐家折腾人家风家村,我们山里人没一个看得过眼的;再说了,人家把收货价提了一成,还肯先付定金,鬼还去徐家!大掌柜,告辞了。” 山民说完,对着周瑞拱了拱手,瞟都不瞟徐中约一眼就扬长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对角戏 “好啊,好啊!好个风李行!” 徐中约从小锦衣玉食,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除了在风云游处外,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被山民激怒的他怒极反笑,不顾边上伙计的阻拦,就往后院冲去。 遮挡的布幕被徐中约劈手掀开,后院的光景顿时映入他眼帘。 大几百平米的场地中间有十几人忙得脚步不停,还有三位大师傅模样的人示范监督。 院落一侧,成捆的皮毛堆叠放置,等待进行进一步的处理。 一派百废待兴的景象。 “这三位不是……” 跟着主家闯将进来的周瑞抬眼看去,就发现领头的三人很是眼熟,再看第二眼,不是几日前与他请辞的三位师傅还能是谁? “好啊,你们这是背了主家出来唱对台戏来了?” 看到这一幕,徐中约以为终于揭开了对手的真面目,再也遏不住怒气。 “你们仨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这么多年和我们徐家对着干的就没有不死的,你们仨凭什么?” “呦,徐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三人中地位最高的孙师傅说道。 “哎呀,公子的下人怎么也不提前下个拜帖,这岂不是损了徐大少的派头。” 被打断工作的三位师傅本有些恼怒,但看到是徐中约,反倒是熄了怒火。 要说从前,孙师傅见到徐中约都是只有听训逢迎的份,但如今的光景可是不同了。 在请辞之前,目前任风李行大掌柜的李良吉就已经对他名言了商行的背景——赤沙李家和风云游是最大的股东,同时狂沙门古月小姐也持有少部分干股(李家从自己的份额里让了一成干股给古月)。 有着李家、狂沙门,还有声名显赫的风少侠做靠山,他孙兴民还怕什么? 对不起,徐中约是谁? 再次见到前老板和顶头上司,之前在徐家过得很不如意的三位师傅实在是没法完全收住脾气。 “单靠我们三人,自然是不够与贵行相比;但也请徐大少知晓,赤沙城内也不是没有压得住贵家的势力。” 孙师傅笑着说道,字里行间透着的全是阴阳怪气。 “行啊,你们这是翅膀硬了,忘了主家的手段!” 徐中约在自家商行内颐指气使,对于下属从来是动辄打骂,无人敢还嘴。此刻见孙师傅当面讽刺自己,习惯性的就想撸起袖子,上前教训他。 “这是怎么了?徐少怎么这么大火气?” 正当文斗要转成武斗的时候,李家大管事李良吉从前厅走入了后院。 李良吉乃是李家家主的族弟,论地位与徐中约是一个层次,当着他的面,徐大少倒是不敢太放肆。 “李大管事怎么来了,莫非这风李行还动了贵家的盘子?” 徐中约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以为李良吉也是上门踢场子来了。 “徐公子说笑了,这风李行的‘李’本来就是我赤沙李家的李;至于这风,则是狂沙门风少侠的风。” 李良吉解释道。 如今七日已过,大风山中的十数个村落确实如之前风云游所说一一被“说服”。最关键的部分既然已经完成,风李行的信息也就没必要对徐家隐瞒了。 “对了,这三位是我们风李行新招揽的师傅,其中以孙师傅为首,今后还要徐少东多多照顾。” 李良吉踱步到孙师傅边上,迆迆然地向徐中约介绍道。 李家和风云游?! 真相大白,徐中约又惊又怒,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擅自谋划闯了大祸,但作为徐家的嫡长子,他还是不愿意服软。 “我们两家多年来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也说得上一句睦邻;如今为了一个风云游,贵家就要撕破了面皮,我劝李大管事三思,否则可要追悔莫及了!” 徐大少双拳不自觉捏紧,寒声威胁道。 他虽然才能不彰,但对李家的能量清楚得很——若是李家下了狠心,即便最后自家能赢,至少也会落个两败俱伤。 但以李良吉的纵览世事,如何看不出他的色厉内荏? “徐公子,何至于此?我们李家与风少侠联手进入皮货行当,本就是在商言商,并没有针对徐家的意思。除去商场,我们俩家依然是友邻嘛!” 李良吉笑道,在言语上争锋,稚嫩的徐中约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我们此举不过是因势利导。若不是贵家仗着势大欺侮山民,失了经商的信誉,哪里还能有别人插手的余地?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徐家不想好好吃这碗饭,总不能还怪别人来抢吧?” “好,好,好!李大管事既然吃了秤砣,那我们就在商场上见分晓!” 周瑞原本想出言,但气头上的徐中约连珠炮般的发话,还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就已经把话说死了。 “你们招揽这些山民来此出货,无非就是靠着支使些银钱。但这生意上的门道,可不止加价一种。我们就各显神通,看看大风山究竟是谁做主!” 狠话放完,徐中约拂袖而去;从头到尾没机会说话的周瑞见到主家走了,也只得朝着李良吉行了一礼,转身跟上。 可惜周大掌柜本想试试能不能从对方那多套些情报,结果饶是他有十八般武艺,最后一样都没发挥出来。 ······分割线······ 小城市中的新鲜事总是传得特别快,尤其是像李家徐家开战这样的“大事”,几乎是当天下午就已经在城内传了开去。 风李行本就师出有名,如今又稳坐钓台,便没有刻意隐瞒。到了第二日,全城上下都已经知道徐家少东因私废公,通过区别对待风家村来报复风云游,结果被风少侠联合李家反制的事情。 一时间,茶馆酒楼之中无数“卧龙凤雏”各抒己见,把气氛炒得火热。 “听说了吗?为了给风少侠出气,李家直接撒了大把银钱要给徐家上眼药呢。” 有好事者说道。 “徐家做事是不地道,不过皮货行当都被徐家把持了多年,李家要赢可不容易。” “怎么可能是为了赢?你都看得到,李家会看不到吗?我看李家就是想撒个大几千两银子给徐家放放血,然后给风少侠卖个好。” “花这么多钱换个人情,这值得吗?” “你懂个屁,风少侠是什么人?那是未来能上天骄榜的人,李家这叫投资!” 坊间聊得虽然热闹,但对于风李行普遍不看好,无人相信世代贩皮的徐家会在自己的基本盘上失利。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议事 三月春深轻薄衣,草长莺飞花未残。 三月初,本是人事生发的大好时候,徐家森严的宅院中却是愁云笼罩。 徐家最大的议事厅“连城阁”中,徐家二十余位男子各依位次而坐,老中青三代核心人物无一缺席;而徐家族长,徐中约的父亲徐清正则阴沉着脸坐在上首。 他的嫡长子,也是徐家原本的下一任家主徐中约则坐在他的右手边。 所谓连城阁,乃是因徐清正背后挂着的“徐行天下,商连万城”的对联而得名——这八个大字装裱精良,乃是徐家祖上所留。 可惜,如今万城还未连上,主城就快要丢了。 “今日召集大家,是为了商议风李行一事。” 众人到齐后,徐清正开口说道,声线疲惫却依然不失威严。 “从风李行在城北的铺子开起来后已经过了旬日有余;期间,商行用了许多办法,包括提价,走大风山中部分山民村老的路子等等,但都收效甚微……不,‘甚微’已经是文饰,事实上就是毫无效果。” 徐族长沉声叙述道,说到心痛处,强行压抑的话音也起了波澜。 “请大家来,也是想集思广益,想想其他办法。” “现在来群策群力,是不是晚了点?” 徐清正的话刚刚说完,下边就有人阴阳怪气道。 却是徐清正的亲弟弟,徐家三房的徐清仁。 大梁各州中类似徐家这种大族,都是上百乃至上千族人一同生活。族中的权力虽然落在长房和二房,但其他族人合在一块也不是毫无话语权。 之前,由于家族的生意一直平稳,族内的权力格局自然也稳固,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长房的威望就不太镇得住了。 “你这族长的位子要是还想着留给自家儿子,那这事也没啥可议的,反正族里这点家业,迟早都要败光了。” 徐清仁说完,人群中马上又有人接口,毫不留情面的话语激得徐中约双手握拳,怒气勃发。 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清楚自己闯了大祸的徐大少已经没有像以往那样在族内呼喝的资本了。 “各位叔伯兄弟,这次的事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最后一定会有个明白的处置。但眼下,最为重要的就是保住赤沙城的生意,毕竟族中一损俱损,还望各位先以家族为重。” 被逼无奈,徐清正只得起身朝着两侧族人做了个长揖,这才让连城阁中凝固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有了族长的委婉保证,议事终于上了正轨。 “我反复了解了去大风山的三拨人探到的口风。总之,大部分山民们的态度很硬,说什么也不肯合作;但也有小部分听到我们愿意给的高价以后态度摇摆。可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表示唯风云游马首是瞻。” 二房长男,平时主管徐家在赤沙城外其他生意的徐家大管事徐清德说道。 “透过部分山民的口风,能够判断风云游大约是通过什么特殊的手段控制了大风山中的紫猿王以及其麾下的猴群,导致所有山民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现在看来,要解决这个事情只有两条路。” 这个消息徐家族人中有些人已经知道,有些人还是第一次听闻。是故大管事说完后顿了数息,好让众人都能消化完消息。 “两条路中,第一条是解决紫猿王,第二条是解决风云游。具体怎么做,还需要族长决断。” 徐清德说完后,停下来看向族长,在得到他示意后才继续说道。 “第一条路,据我搜集到的情报,紫猿王乃是山中异兽,灵智极高力大无穷,虽然具体实力不明,但我估计至少需要三阶武者组成的小队方有可能剿灭。各位也知晓,族内目前并无三阶客卿,如果真要动手,只能放出赏格请族外高手代劳。不过,愿意冒公开得罪风云游的风险,进山搜捕异兽的高手,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找到。” 徐清德说得有条有理,显然早有腹稿。 “第二条,风云游乃是武道天才,战力超群。按照族内客卿的判断,他能够一人一夜绞杀近百沙盗,然后手刃火拔,至少拥有三阶中的战力。虽然入狂沙门不到半年,如今他已然被古奇、古河二人当做门中下一代的基本盘。实话实话,除非通过些秘密渠道开出至少五位数的赏格,否则定州不会有人愿意接他的单子。” 徐德清口中所谓的秘密渠道,无非是类似魔门和造化道之类的邪道势力,寻常门派家族一旦与他们有所沾染,终究是个隐患。 当然,胡须儿不过两千两赏格(掌武院的赏格比买凶杀人要低不少),光风云游本身自然到不了这个价码,但扯上了在四阶中也颇为不弱的“狂沙”古奇,万两也不显得高了。 “这,怎会如此?” 听到族叔此时的分析,徐大少这才知道风云游这个天才,天才到了怎么个分量。 从小到大,徐中约只知流连花丛贪图享乐,对于风云游这个“冤家”压根没有一个客观的认识——在他想来,停了个小山村的生意,哪里能称得上什么大事呢? “呵,贤侄,敢情你闯了祸自己都不知大小,当真是大少风范啊。” 看到徐中约的惊讶表情,徐清仁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二哥,照你这么说,两条路都走不通喽?” “非也。要‘解决’未必就只能用武力,若是能够‘和解’也是可以的。不过我们徐家虽然人才济济,却也没有能通兽语之人,所以这个和解只能是落在风云游的身上。” 看了亲弟一眼,徐清德继续说道。 “为今之计,见效最快最直接的,只能是寻求风云游的谅解。” 他嘴里说着,眼睛却望着左上首的族长继承人徐中约。 “族长,若要用这个法子,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话一出,徐清正不由得面色一凝,但沉吟片刻后只得叹了口气。 徐清正年纪四十出头,这辈子最疼爱的就是自己的正妻。是故妻子唯一的嫡出子徐中约也最得其宠溺。 虽然徐中约从小纨绔,但在感情深厚的父母眼里,仍然是怎么呵护都不嫌多的。 但事到如今,面临族中各方压力的徐清正已经控制不住事态了。 “中约,你自己捅的窟窿,你要担起责任来。” 徐清正调整好情绪,面向嫡长子说道。 “准备下,明日晌午,你亲自登门去向风少侠负荆请罪,我不论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得到他的谅解。” “去狂沙门向那厮请罪?爹爹,我堂堂徐家少东,当着众人之面去向那山民请罪,岂不是颜面扫地……” “啪!” 徐中约闻言,本能性的起身反驳,但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一个耳光甩在脸上。 第一百六十章 请罪 挨了这一巴掌,徐中约整个人都懵了——从小到大,他的爹娘就没有打过他。 “脸面,呵……逆子,你现在还跟我说脸面?” 徐清正有些艰涩地说道,他的脸上混杂着愤怒和心疼,甚至还有一丝后悔。 “你有什么脸面?你告诉我,除去徐家少东的身份,你徐中约自己有什么脸面?!”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正少见地大声呵斥道,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勃然大怒的徐中约好似被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呵,是,你要面子。中约,我真没想到你成家立业了都还不明白,你徐中约从来就没有面子,是我们徐家有面子,是徐大少有面子!如果家族毁了,如果商行丢了里子,谁还会认识你徐中约?你还有个屁的尊严脸面?!” 空旷的连城阁中,徐清正的咆哮折射激荡,在徐中约的耳中听来竟然像空谷飓风般恢弘空洞。 此时的他就像是顶着罡风立于九天悬崖之顶,感觉全世界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是,现在只不过是十天没有收到皮子,大不了就是少赚几百两银子,但你知道若是这个局面无法扭转,意味着什么吗?” 愤怒得到了部分宣泄后的徐清正恢复了平时的调门,但声线依然冷硬。 “这意味着我们会失去整个赤沙城的生意,家族每年的收入和净利会直接折半。我们徐家将从平沙郡的一等豪族,降入二流的梯队。” 父亲的声音好似冰流,一字一句的淌入了徐中约的脑海,将他所有的浮躁和怨怒都洗涤消解。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到了那般地步,我们徐家在朝廷和掌武司眼中的重要性都将大大下降,张家与我们的关系也会大受影响。甚至族中在赤沙城外的生意也会饱受挑战——如日中天又树敌无数的老虎一旦现出疲弱,无数原本驯服的豺狼都将倒戈!” 徐清正站回到儿子的身前,直视着他冷冷说道。 “族中数代人的荜露蓝蒌披荆斩棘,将会全部化作虚无,只因为你徐中约的脸面!” “爹爹,我……” 此时此刻,徐中约终于福至心灵,确切的理解了家族所面临的危机局面。 “我明白了,我去便是。可是百日当着众人之面实在是太过耻辱,是否能换做晚上,我私下登门……” 徐中约虽然醒悟,但是习气难改,终究顾忌体面。 “不行,中约,当众低头道歉本来就是让风云游消气的手段,只有你公开出丑,才能最好的显示出诚意。若是改做私下,效果就会差很多了。” 徐清德说道。 面对全族的压力,徐中约最后只得妥协。 ······分割线······ 次日上午,狂沙门演武场。 “凝聚精神感应血气,将之依附于筋肉,然后全力而发,将其活化吸收。” 风云游沉声说道,指导着莫询修习犀牛劲。 “喝啊!” 莫询双脚分立,髋胯微沉,依照着犀牛劲的练法蓄力至极限,然后暴喝一声侧肩撞在了面前的硬木人靶之上。 与移山之力能够静态活化血气的法门相比,犀牛劲毕竟落了下乘,但相比于其他二三流功法,莫询的进境已经算得上飞快。 虽然还未突破炼体第一重“炼筋”境界,但就这旬日的功夫,他已经能够做到全力撞击人靶而自身不损。 看到莫询完成了一个阶段的练习,演武场上的其他弟子都暗暗转回关注的视线,继续自己的功课。 虽然犀牛劲乃是风云游的战利品,但是一位狂沙门的弟子不修流沙劲,而是天天在演武场钻研外门武道,终究太过惹眼。也就是如今风云游威望甚隆,正副门主又各自默许,这才让其他人不敢说闲话。 几人正练着,却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声扬起,然后朝着这边涌来。 “风师兄,风师兄,徐家那个徐中约,上门请罪来了!” 人还未冲进演武场,报喜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风师兄,你要去见他吗?要是不想去,师弟我就去把他轰走!” 这几天,风李行与徐家商行的斗争可以说是狂沙门中热度最高的话题;弟子们在赞叹于风云游的大手笔之外,自然也纷纷站队表达对同门的支持。 只是没想到,这话题热起来还没有多久,原本被舆论看好的徐家已经投子认负了。 “风哥,怎么说?” 也在演武场上练习割沙的李思邈走到风云游身边问道。 “人家上门来了,不管是不是道歉,我们总要见一见。” 风云游说道,然后一马当先地朝外走去。 如此热闹本就少见,在门内整日习武的弟子们哪里会错过,只见风云游几人身后当即跟起了浩浩荡荡的围观群众。 不多时,行至大门外的风云游便见到了一脸阴沉的徐中约。 “徐中约,我来了,有什么指教请直说吧。” 风云游开门见山地说道。 “风少侠,徐某此行,是为负荆请罪。” 徐中约脸色变幻,最后还是垂首说道。 光天化日遭人指点本就让徐大少抓狂,而风云游身后跟来的一大群人则让场面更加难堪。 但他已无路可退。 徐中约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主动褪去了自己的外袍,露出了上半身白花花的细嫩皮肉,然后自身边跟来的常随手中接过了一根荆条,走到风云游面前双手奉上。 “徐某以前行事孟浪,几次三番冒犯尊驾,还请少侠责罚!” 众目睽睽下袒露上身,徐中约心中屈辱至极,虽然躬身垂首,但双目中依然不免露出恨色。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风云游的观天神眼。 “徐公子,其实你不必如此作秀。我这人虽然恩仇必报,但只要事情过了,便从不会再放在心上。” 风云游负着双手并未接过荆条,只是摇头说道。 “我是什么力气,贵家想必知晓。不作防御,就是火拔等闲也受不住我一击,你徐中约这般的精贵身子,我要是出手,还安有命在?” “我狂沙门内有好几口井,你真要寻死,不如我让人引你去跳井?” 风云游毫不留情的讥讽,让围观之人俱都哄笑。 “只要风少侠能够消气,今日就算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若是往常,徐中约早就爆发了,但今日之事关乎家族命运,实在由不得他放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覆水难收 “何必如此?” 风云游轻声哂道。 对于徐中约他谈不上喜欢,但是也并没有多讨厌——盖因风云游通常仇不过夜,有什么气当场就发泄出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积怨”。 “当初若不是你和张家老二沆瀣一气想要折我的脸面,我和你们徐家井水不犯河水,本不会有什么瓜葛。” “徐中约,男子汉大丈夫所行所立必要承担后果,现在来说这些,不嫌太迟吗?” 风云游与李思邈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要转身离去。 “风少侠,请留步。这次我是彻底悔悟,知道自己错了,还请少侠原谅!” 徐中约见到事情无可转圜,心中焦急万分,最后居然颤抖着嘴唇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徐家少东这一跪,激起了旁观者一阵惊呼。 原本他们还以为是风李行在竞争中不落下风,这才逼得徐公子过来求和,但此刻他这一跪,证明了在大风山的货源竞争上,徐家已经溃不成军。 闻言转过身来的风云游见到为人跋扈自傲的徐中约竟然当众向自己跪下,终于有些动容。 “徐公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吧。以往之事就此揭过,今后你别再惹我,我自不会再针对贵家。” 叹了口气后,少年总算口风软化——不管对方心中如何想,徐中约此举代表着他已彻底服软。 风云游为人处事并不喜欢落井下石、做事做尽;徐家求和,他没必要拒不纳降。 听到事情有了转机,徐家随行而来的常随和管事都露出喜色,徐中约阴沉的面色也明显舒缓。 “徐公子,你请回吧。我风哥向来一言九鼎,今日他说以往之事一笔勾销,便决计不会再往心里去。” 知道风云游谈兴已尽,李思邈出面说道。 “多谢风少侠宽宏大量,那风李行吃下的货,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拿回来?价格好商量,多的部分就当做是本家的赔偿。” 看到正主想走,随行的徐家管事马上出言问道。 “拿回风李行吃下的货?” 风云游闻言不禁失笑,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 “合着你们是想凭借这一出戏,让我们风李行把吃下嘴的生意吐出来?” 少年的反问,让徐家几人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风少侠,这赤沙城的皮货生意本就是我们徐家在做,既然您说了以前的事全都揭过,自然应当让一切恢复旧观才是……” 徐中约理所当然地说道,好似整个赤沙城的皮货行当天生就该归属徐家。 “徐大少,天下的生意,从来都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你们徐家才富了几代,怎么就生出了这般天真的想法。” 风云游摇头叹道,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赤沙城的皮货出产加工后卖到关内,一年足有三万多两白银的规模,其中原料的成本往足了算,也不过占据三分之一。我们再去掉后续的费用,净利能够达到万两不止,这几个数字想必你最是清楚。” “这个生意要估个价,我们按照未来的净利折现来算,至少也要五万两往上。徐大少,你觉得你这一跪,能值五万两白银吗?” 大梁朝中,每个州郡都有闻名乡里的豪族巨富,但这些商贾家族很少会透露出自家经营的实际数字,这导致百姓们知道他们有钱,却不知道具体有多有钱。 故而听到了风云游说出的数字,围观之人无不吃惊万分。 “岁入净利过万的生意,空口白话的就要风师兄和李师弟放弃,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有的狂沙门弟子当即讥讽道。 “是啊,膝盖一软就想换五万两真金白银,徐大少,这种好事真要有也轮不到你啊!” “我还以为徐家是良心发现来狂沙门道歉,原来是商场惨败,无力回天啊。” 一时间,众意汹汹,激得徐中约脸色阵青阵白。 多年来的承平生活,已经让徐家人忘记了祖先创业时的艰难;在徐中约这儿,族里的皮货生意不再是徐家凭本事挣来的,反而更像是老天赐予天生归徐家享用的。 “风少侠,我……” 徐大少嗫嚅着嘴唇想要分辩几句,但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别人挣到手了的钱,凭什么还给你呢? “徐公子,犯了的错能改,丢了的脸能挣,但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风云游说完,再不理会面如死灰的徐家众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分割线······ 五日后,赤沙城张府。 “所以堂堂赤沙城一等豪门,自前朝起就闻名郡内的徐家,就这样被狂沙门的一个小子斗得大败亏输,灰溜溜的要举族迁出赤沙城?” 张射侯的书房内,刃奴身背长剑倚着墙壁而立,虽然神情放松随意,但身子却始终保持着最方便出手的姿态。 就在昨日,想尽手段依然无力回天的徐清正决定壮士断腕,开始往现有的几处主要货源地迁移族人。 “目前还没到举族迁出的份上,但损失了大风山的生意后,我听说他们在郡内其他几个货源地的对头们也都有所异动。鞭长莫及下要及时止损,只能多派遣些人手过去巩固。” 坐在书桌前自斟自饮的张射侯解释道。 “什么加派人手,只要最后还是搞不定大风山,徐家离开赤沙不过是个早晚。这儿尸骸都没了,还空留着坟头作甚?” 对于张射侯的解释,刃奴剑眉微扬,嗤之以鼻。 “怎么,那徐中约平日和你称兄道弟,都到了这份上了,就没向你求救?” 嘲笑完徐家,刃奴凤眼一横,又阴阳怪气的朝“主子”问道。 “当然有了。一开始他们就想让族中出力去大风山中猎杀那劳什子‘紫猿王’,五日前徐中约丢了大脸后,也来找我密谈想暗中做掉风云游。” 张射侯有些唏嘘地说道,阴鸷的眉目间难得的露出了一些伤感——虽然张家老二如同父兄般天性薄凉,但对徐中约多少还有有些友情。 多年来,徐家未曾像如今的李家一般四处遣出族中子弟习武,就是因为自忖已经与张家深度绑定。 “但如今族中大计正到了关键时候,如果答应了他们,万一徐家那边透出了什么消息,哼,那局面就难以收拾了。” 张射侯讥诮道。 “你也知道,徐家内部凡有大事都需要几房的男丁共商,但清字辈实际上貌合神离,如何能与之共谋大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富贵还乡 午时刚过,日头刚刚滑过天中,开始放出一天中最强烈的光热。 与人气汇聚的城市中不同,山中的三月初还残留着料峭的寒意,所以正午的阳光称不上灼烈,照在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风家村村口的空地上,村老风阿公便半躺在自己的藤椅上,惬意地享受着日光浴。 这时,村道上却有人声传来。 “亲家公,哎呦,我老远瞧着就觉得是你,走近一看,还真是!” 风阿公听到动静自躺椅上半支起身子,便见到村口的直道上走来一位身着棉衫的矍铄老头,老头身后还跟着一位提着两扇腊肉的中年男子。 老人定睛一看,哪还认不出这是隔壁余头村村老余老头和他的儿子胖头余——这胖头余的婆娘就是风阿公的女儿。 “今儿这是什么风,还把你个老家伙吹来了?” 风阿公咧嘴笑道,从藤椅上站起身来,故作派头的将双手负在身后——自从风云游起了势,风阿公在大风山各村村老间就抖擞起来了,平日行事都得端着,不愿失了风家村众村之首的气势。 “是这样,我们村里的大根前两天进山打猎,遇到了一条大虫,本来都打算闭目等死了,谁想到正好遇到猿王的家将路过,将那头大虫惊走,这才留了一命。” 余老头说道这里,语气中也满是感激——对于山民而言,每一位壮年猎人都是村子宝贵的财富。 “大根本想要亲自来向阿游道谢,但是他被大虫在屁股上咬了一口,现在都还下不了床,便让我过来代送上谢礼。” 所谓谢礼,自然就是胖头余手上提着的两扇腊肉。 风阿公点点头表示了然。 最近风云游家若是说门庭若市肯定太过夸张,但讲一句访客络绎却不过分。除去两起马猴救命的事,更多上门的人是想要与风云游家的亲人搞好关系。 自从风李行崛起,李家的掌柜到每个村落里拜访过之后,所有山民都知道风家村这回是出了条真龙。 少年在风李行内占据一半干股,声名煊赫赤沙城等等事迹都被疯传,好像再过几年狂沙门就要从姓古改做姓风了。 “行吧,阿游也不在家中。你们去放了东西就别多叨扰人家了,阿贵和阿喜这几日看到上门的心里就烦。” 也不知是风阿公嘱咐的缘故,还是紫猿王的家将太过凶神恶煞,没多久后风阿公就躺回到了藤椅上,目送两位来客的背影渐行渐远。 假寐片刻,老人终于来了些睡意,刚要入梦就感到眼前黑幕一遮,耳边传来了一声有些熟悉的叫唤。 “阿公,村口风大,可别受了风寒。” 谁啊,这么不晓事,没看到老夫刚睡着吗?皮痒了找抽? 风阿公没好气地睁开眼,吹着胡子正要发怒,便看到站在自己藤椅边的不是风云游还能是谁? “啊,阿游,你怎么回来了?” 风阿公一见少年,面色霎时由阴转晴,原本挤成一团的眉眼瞬间被强行舒展开来。 “哎呀,还是你这孩子有孝心,一回来就知道关心我这把老骨头,村子里其他后生就没你这孝心!” 风阿公嘴里熟练地一捧一踩,利索地从椅子上起身,脸上哪还有睡意。 “你咋回来啦?最近好像也没啥年节吧?上回李家的赵掌柜还和我说狂沙门里规章可严了,弟子轻易都出不了门。” 老人仔细瞅着少年问道。 “我最近没啥事,就请了个探亲假,我是内门弟子,门禁很宽松。” 风云游耐心地解释道。 “啊,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半年不见,少年的地位与成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风阿公一时间也有些失措,担心说错了话惹得风云游不喜。 “你大伯大娘这半年都过得很好,现在有了紫猿王的照拂,大家出猎都放心不少,心头都记着你的好呢!来,咱别在这儿站着说话,我领你回去吧。” 不过离开半年,风云游怎么可能回个家还需要人引路。不过少年也看出了村老心中忐忑,只是随顺地点头,并未拆穿。 “阿公好啊,唉,这,这不是阿游吗?哎呀,阿游回来啦!” 两人刚刚迈动步子,就见到几位村人结伴迎面走来,见到了久违的风云游,他们忍不住高声喊道,音量传出去半个村子。 大风山中的山民们如今皆知,风云游乃是赤沙城不世出的武道天骄,随意施展些能量就能斗倒财力雄厚的徐家,被江湖上许多人看做成为狂沙门的下一任门主。 在山民的眼里,少年至不济,未来也能博得一个长老的位置——对于他们而言,狂沙门的高层已经是天上的人物。 “阿游,你现在可是不一样了,想当年……” 看着一身柳黄色武士服的少年,几位年轻的猎人正想像以前那样随意说几句俏皮话,但刚刚开口他们就马上意识到了双方身份的差距,然后有些尴尬地讷讷住嘴,愣在了原地。 “都堵在路中间做什么,让开让开。” 反倒是风阿公对于几位后辈的“上道”暗自满意,赶紧招呼几人让路。 对于几位满脸茫然若失的年轻猎人,风云游也未刻意出言挽回。两世为人,他深知大部分非血缘关系的维持皆依赖于“各取所需”;不论是利益、思想、感情,亦或是人脉,交往的任一方总要能输出些什么。 各人境遇不同下,硬是强拗只会徒添尴尬。 不多时,风云游便再次望见到了自己简陋的篱笆院子。 午时刚过(下午一点多),许是伯娘二人还在午睡,院子里并没有人,只有两头膘肥体壮、虎背熊腰的猿猴正岔着双腿躺靠在家门口大槐树的粗大枝丫上。 显然,这就是风悟空给大哥家人安排的两位保镖。 据昨日猴王所说,常驻风云游院外的保镖马猴共有六只,两只一组每日三组轮岗,保证全天候有猴“管事”;此外,猴王每周还会给两位老人送上一头岩羊林鹿之类的大体型猎物。 “阿游,你那紫猿王兄弟对你这家人可是真上心,每次有人上门,轮值看门的马猴都好似门神似的牢牢盯着,搞得胆小些的村人每次经过这都绕路。” 风阿公兴致勃勃的说道。在他看来,村中有健壮马猴驻扎,乃是风家村与紫猿王钢铁般友情的象征;每当外村人来谈事,风阿公只需引着他们往这棵大槐树下遛一圈,保准他们气势一窒。 “你别说,这猿王的家将训得就是好;我看这几对马猴每日轮换,从来就没见到过它们在你家门口拉屎吃饭,半年了这大槐树地下一丝肥都没落下,真的是讲究!” 今日当值的这两只马猴,少年也是认得,他听到村老称赞,心中便起了恶捉弄的心思。随着一老一少安步向前,也不见风云游有什么动作,地上的砂砾就盘旋聚起,好似两张手掌一把拍在了两只马猴的后脑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毒计 “嘿,可怜徐家还把你张家当做救命稻草,没想到小心翼翼经营了多年,最后就是这般下场。” 刃奴阴冷地嘲弄道,但面上却没见笑意。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天道不仁,身家性命靠别人怎么保得了稳妥?” 刃奴这话在张射侯听来很是刺耳,但他最终忍了下来,只是打了个哈哈。 “鸣鹤剑”张鹤卿手段确实了得,能够驱使制都山二煞多年不遭反噬,但毕竟用得不是怀柔教化的手段,到不了同心同德的地步。 “那风云游呢?” 刃奴毕竟知晓分寸,稍稍在言语中放肆了些就赶紧收住,换了个话题。 “辱了你的脸面,占了你的便宜,抢了你的女人,如今还‘斩’了你的兄弟,嘿,你就看着他蒸蒸日上,日日逍遥?” 刃奴口吐利剑,扎在主子的心上,然后满意地看到了张射侯银牙紧咬,捏着瓷杯的手上青筋暴绽。 “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就算了。” 提到了眼中钉,张射侯目光闪烁,声线更加薄锐割人。 “家君和大兄高屋建瓴,目光只落在狂沙门和古奇的身上,风云游那厮虽然已经是狂沙门风口浪尖上的招牌,却不入他们的眼。” “按照家族与塞北那位君驾的计划,古家的末路就在这年内,一位区区力境中段的武者,自然翻不出掌外。按照大兄的意思,事成之后,若是他识相,便饶他一条性命,顶了力奴的位置。” 张射侯放下杯子,眼光果然瞥见了刃奴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但在我看来,这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月色轻柔,透窗而入;静谧之中,二人沉默良久。 好一会儿,刃奴才再次开口。 “你刚刚不是说以大计为重,放他一马?” 于无声中,张射侯似乎已经与对方交换了意见,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风云游当然要死,只是他要死得无声无息,死得与我们张家毫无关系——当然,这就需要你出点力气了。” 张家乃是世家大族,不像广开门第的狂沙门,族中传下的绝学“崔嵬剑气”只有嫡传族人有资格修习,故而在武力上比之狂沙门近千门人弟子要单薄得多。不过这些年来,张鹤卿也用尽手段组建了一支专做脏活的隐秘力量“弓会”。 弓会之中,三阶者尊“雕弓”,二阶称“彤弓”,一阶则为“黑弓”;其中三阶巅峰的刃奴正是其首领。 没有张鹤卿和张斩玄的支持,张射侯想要弄死风云游,就只能寻求刃奴私下助力。 好在,刃奴对于此事也不是毫无兴趣。 “我那亲弟弟虽然是个蠢货,自小与我也没什么可以称道的感情,但好歹身上流着的是一样的血脉。不问过我就杀了他,作为兄长,我岂能不有所回报?” 风雨楼上的事情,刃奴自然知晓始末,明白弟弟是死在李观鱼的龙蛇百断之下——但出身贺州,他深知李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要出这口气,便只能对着风云游下手。 大梁九州,三大世家(除去皇族萧氏)和五大门派乃是第一等的势力,就是朝廷和掌武院办事,也要和他们商量着来。 在贺州,位居五大派之一的摩罗山自成体系,在最近十数年的“武圣”真空期中少与外界往来,是故位居一等世家的李家几乎就是天上的小太阳,声势一时无二。 “以风云游如今的实力,在赤沙城内要动他是行不通的。不说正面击杀,哪怕是偷袭暗杀,也至少要我爹那个等级的高手,才能做得无声无息——古奇虽然时日无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狂沙门内谁知道哪阵风沙是他的耳目?大事将举,容不得任何纰漏。” 张射侯站起身来负手说道,装出了一副运筹帷幄的气质。 “我们要设局杀他,必须是在赤沙城外,最好是在荒山野岭或者是无生沙海。” “你的意思是等机会?” 刃奴皱眉问道。 张家除去张鹤卿、张虎臣还有张斩玄三人,还有九位三阶武者,其中非张家族人的还有六人。 再除去正在南方扮演“长弓会”的三位,刃奴及其手下只不过三人。 这三人平日任务都很繁重,无法保证一出机会立刻集结出动。 “非也,谋事岂能靠天?” 张射侯夸张笑道。 “满城皆知风云游乃是大风山中的山民,我们只需摸清他的底细,然后去山中掳走他的亲人,再传书与他,岂不是能轻松摆布他的去向?” “传书?你就不怕他把古家人引进来?” 刃奴问道。 “你多虑了。我在狂沙门中布设有眼线,只要他节外生枝我就能知道。再者,我只要附上他一旦告知他人我立马撕票的威胁,以风云游的性情和自傲,定然会一个人前来赴约。” 张射侯自信说道。 甄英杰作为张家的一张底牌,张射侯自然不会让刃奴知晓。 “到时候,山野之内,风云游那厮上天入地无门,就只有一条死路。” 刃奴在心中反复模拟了张射侯的这条毒计,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大的破绽——整体计划无非就是绑票然后诱杀,环节简单,容错率自然也很强。 最不济,也就是少年不上钩,然后黯然吞下失去至亲的苦酒。 “整体计划最容易泄露行踪的无非就是两个关节,第一是在大风山中绑人,第二是在狂沙门中传信。第二条,我会全部交给我的线人来办,以他的手腕可保无虞;至于第一条,我们也尽量减少经手。” 张射侯述说着自己的计划,好似在请人欣赏自己最完美的杰作。 “赤沙城内的头号情报贩子,血煞帮的陈平之曾被风云游那厮取了两只胳膊,一只还是他独生子的。此人现在看着文雅,实际上乃是有仇必报的毒蛇,我敢担保,风云游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经被他查清了。若不是古奇还在头上镇着,他早就耐不住动手了。” “我只需随意寻个借口,就能从他那买到消息,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到时候,等到狂沙门发现弟子横尸山野,也是无从查起。” 张射侯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天边挂着的玄月,好似看到了风云游的死状。 月儿,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心中想到。 “现在唯一的问题,刃煞,就是到时你能否保证取下他的头颅了。” “哼,这不用你操心。” 刃奴轻声哂道——在张射侯转身之前,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房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善缘 两日后,午时。 风雨楼三层,有一间仅能招待五人的私密雅间,名叫“问荆”。 此时,问荆阁内,张射侯与陈平之相对而坐,正推杯换盏聊得热络。 作为二阶武者,陈平之人过中年体魄却依旧强壮,一身合体的儒袍反而更显其健硕;半年前断去的手臂,除了让他的右袖空荡,似乎并未留下其它痕迹。 “风李行崛起一事,实在是出人意料。中约兄长乃是我挚友,可惜我却是爱莫能助,当真遗憾至极。” 张射侯放下停杯置箸,满面沉痛地叹道。 “徐伯父壮士断腕大肆迁族,也不知能否保住剩下一半基业。每念至此,我都心中忧虑,可惜无处施以援手。” “徐家之事,确实让人唏嘘。不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劫后,徐家若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今后卷土重来,也犹未可知。” 陈平之泰然自若地说道,同时用左手持筷夹起了一片石炙牛舌文雅地送入口中,动作之熟练与常人右手无异。 “徐家剩下的货源地中,最大的份额出在日陌城城南的夸父山。夸父山曹家乃是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之前与徐家在生意上也多有摩擦。江湖传闻,曹家的生意里还有博弈门的份子。 三日前,我听说徐族长已经先行一步赶往日陌城,想必此时正在与博弈门杨门主畅谈吧。” “真不愧是陈帮主,这平沙郡内的事,就少有能瞒过你的。” 好一个“江湖传闻”,好一个“听说”;这种事到哪儿去听说?张射侯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改盈盈笑意。 要论实力,最强者仅为寻常二阶的血煞帮实在是上不了台面,陈帮主也压根不配与张射侯同桌共饮。然而,依仗着遍布郡内的帮众耳目带来的灵通消息,陈平之这些年来不仅屹立不倒,还能在张射侯、甄英杰等人面前挣得三分薄面。 “唉,谁能想到,我中约兄长大好家业,竟然不堪风云游那厮一击。” 张射侯故作感慨,然后在陈平之的推辞下亲手替他将酒盏斟满。 “自出道以来,狂沙门风云游几乎是一个月一台阶,这才半年居然就搏得了媲美我兄长的天才名声,据说便是定风郡的风神贵胄们也听到过他的名字。” 密室之内,张二公子放下酒壶,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素闻平沙郡内,就没有陈帮主得不到的消息。今日一聚,便是想问问,你这有没有狂沙门这位风少侠的消息,最好是连带着生辰八字、家中丁口的那种。” 张射侯嘴上问着“有没有”,但语气神情中全然没有疑问的意思。 大风大浪里漂泊过来的陈平之自然知道,张二公子不希望听到“没有”二字。 “张公子要的东西,血煞帮当然得有!” 陈平之闻言一怔,然后赶忙豪爽地应道。 “说来惭愧,我儿曾经与风云游有些过节,张公子恐怕也曾耳闻,陈某这条断臂便是拜他所赐。” 陈平之用左手轻抚右手的断肘处,双目在惆怅中依然透着掩饰不住的痛恨。 “事后,陈某自然也遣人作了‘功课’。不过,如今人家已经风云化龙,我们血煞帮小门小户,哪里还能争得了这分长短。” 说到此处,陈平之轻叹口气,面上无奈和不甘掺杂。 “如今,既然张公子需要,我这份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最迟今晚,陈某必定将东西送到公子府上。” 来意得到了满足,“问荆”阁内宾主尽欢;不多时,酒酣饭饱杯盘狼藉,张射侯道别之后,便率先起身离去。 这件事,张射侯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及要陈平之保密。第一是因为自忖陈氏父子与风云游皆有血仇难以消解,第二则是他深知情报贩子的节操。 对于类似陈平之这种潜藏在暗处买卖消息的夜枭,自然不存在什么不能出卖的秘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多余之事。 帮助风云游,在他看来,就是对血煞帮而言最多余的事情。 张射侯走后半晌,陈平之依然独坐在席位之上,未曾动作。直到听到窗外响起的马蹄声渐远,才终于睁开微暝的双目。 “风云游……” 他轻吐口气,再次念叨少年的名字,只是脸上再没有之前表现出的不忿与憎恨。 “我纵然信不过你,难道还信不过观掌院么?都投进了两只胳膊,总不能落得个血本无归吧?” 陈平之静默好一会儿,突然摇头失笑,然后摇摇挥出一掌,用掌风将“问荆”阁的房门打开。 “来人。” 陈帮主低声喝道,令声一下,门外不远处当即有一名青衣人利落地行至他面前单膝跪下。 “你着人去狂沙门寻风云游,请他今晚来风雨楼‘问荆’阁赴宴。就说只有我与他二人,有要事相商,欲结一善缘。” “是!” 青衣人低声回道,正欲转身离去,又被陈平之叫住。 “风云游这人才高气傲,邀请他要注意礼节。对了,办事干净些,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分割线······ 春深时节,黄昏依旧来早,向晚更添寒凉;盖头似的夜幕往大地头上一罩,城中便只剩下了零星的灯火。 此时,最适合密谈。 “冒昧相请,风少侠却能够不计前嫌应邀赴宴,实在是胸襟宽广,令人钦佩。这一杯,陈某敬你。” 问荆阁内,陈平之单手执杯,对着风云游请道。 密室之中,餐具、陈设都与半个白日前相同;只是这一次陈平之坐在主位,风云游居于客席。 祝词唱尽,两人双目一对,各自饮尽杯中酒。 大梁朝酒风可比武风,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更是都需醇醪来佐,不过哪怕风雨楼中的陈酿再好,也决计醉不倒体格超人的风云游。 “今晚之约,乃是陈某有一事,要知会少侠。” 陈平之自认极为了解风云游的性格,知道他做人做事喜直截了当,故而杯酒下肚便开门见山。 “今日早些时候,张家二公子向陈某要少侠你所有的详细信息,包括风家村具体位置以及贵家中的家庭成员状况等等。” 说到此处,陈平之停顿了片刻,似乎要观察风云游的表情,但少年只是略一颔首,面色依然如故。 “张二公子要少侠的信息所为何事,我并不知晓;或许他是要对你不利,或许他只是心血来潮;但我自忖此事有必要让少侠知晓,故今日才有此邀约。” 陈平之解释完,却见风云游眉头微蹙,沉默依旧。 “我自认与血煞帮有仇无恩,有怨无情;陈帮主你的右臂与贵公子的左臂俱是因我而断。今日帮主助我,着实让我费解。” 片刻后,少年终于开口问道。 “陈帮主可否为我解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肚肠 “是我的疏漏,风少侠合该有此一问。” 陈平之闻言莞尔一笑,然后起手取下了酒壶的盖子,再将二人空下的酒盏斟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何况一只右手?我若说无关痛痒,那也太过自欺欺人。” 说着,他先将酒壶再次放到桌侧,并收手把壶盖还至原位。 “坦诚而言,少侠所赐的断臂之辱,我父子二人这半年来从未忘记。虽然归根结底,乃是我儿安乐自作自受,但我为人父,终究难以释怀,只得到处留意能够续筋接骨的天材地宝,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弥补。” 陈平之再度举杯略一示意,便抬首率先饮尽。 “不瞒少侠,陈某一生,少时贫贱不堪,壮年血光不散;及至今日,兄弟入土、知交凋零,若要选一样这辈子最不缺的东西,恐怕只能是背在身上的仇怨了。” 陈平之飒然笑道,清朗洒脱的音声中坦坦荡荡,竟无一丝遮拦。 “纵然我资质驽钝,但见多了恩仇纠缠成的死结将一个个活人绞死,也开始明白这人若是一双眼睛只盯着仇恨,那路一定会越走越窄。为了一时意气,好勇斗狠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听起来不失义气血性,但于我看来,反而是欠缺担当只求畅快的庸人罢了。” 陈平之望着桌边金丝麒麟烛上摇曳的焰火轻声说道,脸上闪过了一丝被岁月冲淡的追忆神色。 方桌对面,风云游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位身着广袖宽袍,头束高冠,容色沉稳镇静的中年文士与之前曾见到过的“佟城、赵甲”等人并列。 横肉满面、呼喝作色者,只能贻笑于超群之士;而血煞帮的陈帮主,难得的让风云游也生出了此人不可轻侮的感觉。 “陈某拼搏半生,不过得数百忠诚帮众,使血煞帮在郡中忝有薄名;但以大梁九州计,我等竭尽所能的作为也不过似老鼠刨食于洞中,但凡稍稍失了警觉,便可能被路过的猛兽一脚踩死。” 陈平之一边再次为自己斟酒,一边轻笑着说道,好像在描述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天在上地在下,四野八荒湟湟,看似有无限可能,但只有真正努力淌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世上,麒麟虎豹各有种,鱼跃龙门全凭风。” “风少侠,陈某混迹平沙郡内多年,实话实说,就只见着过你这一轮初生之日、展翼鲲鹏。今日我冒昧相邀,不过是想高攀着结一善缘,等未来尊驾扶摇九天时,或可得借一线风息。” 陈平之说完,仅剩的左手第三度举杯。 “些许肚肠,让风少侠见笑了。” 话音落下,他终于见到风云游展露笑颜,举杯相应。 “陈帮主,请同饮。” ······分割线······ 对于陈平之提供的消息,风云游是相信的——整场晚宴之中,少年虽然感到对方用了些轻重遮掩的话术,但总体而言,并没有任何的欺骗。 从杠上徐家开始,风云游就对于可能受到的报复有心理准备——毕竟徐家不仅有钱有势,而且是张家的重要羽翼——但他第一没想到这个报复会在徐家迁族之后才来,第二没想到报复的方式会波及到自己在风家村的亲人。 虽然不能确定张射侯收集信息的目的——风云游当然不相信对方只是无聊想要增进对他的的了解——但世上只有千日做贼,从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故第二日,少年就向门内提交了回山探亲十日的申请。 作为内门弟子,又是门内“最不能惹”榜上排名前三的“大爷”,风云游的申请被轻松通过——自从禁闭一事后,甄英杰似乎性情大变,不仅对待同门师弟温和亲善,也再没有寻过风师弟的霉头。 从风家村到赤沙城不过一百几十里的山路,单论直线距离更是只有百里仿佛,少年驰掣开来,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望见了半山腰处趴着的平房聚落。 不过,风云游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往生林子中风悟空的洞穴行去。 半年前,从风家村到紫猿王的洞穴这百里出头的山路,一阶中段的风云游要步行足足两个时辰,但如今故地重游,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越过林障,少年远远的就听见猴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喧闹,他轻身一纵跃上梢头,便见到远处岩石空地的边缘,一只身高近丈的魁梧紫猿正双手托举着一块三四米见方的庞大岩石,苦练深蹲——每次紫猿将这块三十吨不止的巨石托起,围在四周的猴群中就会扬起一阵欢呼。 “我这是眼花了?” 以少年的眼力,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头血管肌肉偾张的巨猿乃是自己过命的小老弟;但明明半年前离家时风悟空的力量只是小压过移山之力二阶初的自己一头,怎么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尊巨灵神? 风云游自忖在不使用神足真气的情况下,纯肉体力量不过有七八吨的深蹲水平,而远处那头“金刚”至少有自己的五倍。 想我堂堂天才,半年来自诩进步神速,转头竟然被一头大字不识的弟弟莽猴碾压,情何以堪? 少年摇头叹道;虽然心中汗颜,但他依然为自家兄弟的进步感到高兴。 跃下林梢,几步提纵,风云游就蹿出了林边,露出了行藏。 “吱?” 听到动静转首望来的紫猿王见到了半年未见的老大哥,顿时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出了幻觉;等到反应过来不是做梦,便是一声欣喜至极的猿啸声响起,吹得山脊下方的树海上林涛回荡。 “好你个猴仔,半年不见,居然又蹿个了!” 看着身高达到三米的猴王,风云游笑道。 轰! 久别重逢,风悟空哪里还顾得打熬力气,只是随手把托着的巨石往身边一抛,就朝着少年奔来,反倒是岩面崩碎的巨响,把围在边上的猴群吓得四散。 及至冲到了大哥身前,风悟空原本想像从前那样先献上一个热情的熊抱,可是此时的风云游身高不过才到他腰际,如何还能抱得? 看到紫猿王因为满腔热情无法表现而急得抓耳挠腮,风云游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最后也只得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胸口,以示亲热。 少年原本也想像从前般拍拍风悟空的肩膀,只可惜以他的身高臂展,如今却是够不着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噩兆 “好小子,我说你怎么不声不响半年就搞出了这么个大新闻,原来是靠暴力嗑药?” 洞**风悟空严禁其他马猴靠近的“石床”边上,风云游看着地上几乎洒满了的干瘪果核状浆果说道。 这些浆果为人参的茎叶上所长,可谓是“百草之王”最醒目的植物学特征。 此刻风云游略微目测了下散落四处多半已被踩扁风干的浆果数量,估计自家猴王老弟这半年至少啃了大几百棵老山参,至于其他同样名贵的天材地宝,更是无法统计吃了有多少。 如此牛嚼牡丹的吃法,要是让外头的郎中药师知道了,估计能心疼到去世;也就是风悟空身为异种,又日日苦练移山之力,方能承受积攒的药性——换做寻常人类,早就过补致死。 “半年来,我还时常担心你独自一个在这林间过得不爽快,没想到你这猴仔的小日子倒是折腾得有声有色。” 风云游笑道。 半年后,历经血战几次遇险的少年再次与风悟空在石榻上比邻而坐,感到了难得的安心和自在。 “吱吱!” 久别重逢,还是儿童心性的紫猿王当即将半年内的经历向自家大哥道来,虽然次序有些颠倒,但很快让风云游明白了这些变化的由来。 原来,半年前战力都能横压风悟空一头的白蛇“大侄子”和赤虎君先后死去,将两者本来占据的大片地盘空了出来;而真正横扫大风山地域无敌手的白蛇神,则依然顶着身上的四个窟窿和大亏的元气在蛇谷里挺尸,这就让生林子中的领地划分出现了巨大的真空。 风云游走后,风悟空百无聊赖生活空虚,每日便带着手下马猴在原本属于赤虎和白蛇的地盘上扫荡,他吃进肚里的大量补药,也是从这两片合起来足有上万平方公里的新地盘内搜刮来的。 在没有产业化养殖的大梁,能够攀缘绝壁又不需要工资的马猴简直是最好的采药劳力;若非风云游如今已有了风李行这只下金蛋的母鸡,说不得就要与李家合作,当一把药材行业的大亨。 可怜虎君、蛇神虽然强悍,却受天性所限,不喜食这些草精木华(除非是等级更上一层的异宝),最后等于是白白帮忙当了多年的门卫,全便宜了风悟空的肚皮。 “嘿,没想到你这傻猴整日惫怠,居然还有这样的缘法。” 风云游听懂始末后,也不禁为猴王感到喜悦。 从同修移山之力开始,风云游就能感到风悟空在提升境界上要比自己困难得多;同样的进度,紫猿相比少年需要多消耗数倍的药力——能让他从一阶中一路拔升到三阶高,这其中相差的生机血气恐怕至少是十几颗白露丹叠加的级别。 闲聊过后,风云游忍不住又与风悟空在洞内比了比拳脚;结果,此时的马猴不但力量超出他五倍有余,速度也同样碾压,单论硬实力能够与进入“天人交感”状态下的胡须儿相比。 后天与先天武者之间如同“天梯栈道”般的战力鸿沟,居然被风悟空匪夷所思的种族天赋,一举填平。 “行了行了,不玩了。” 又一次被猴王轻松按倒的风云游有些无奈的认输道。 哪怕是他将观形之眼激发到极限,也只能够捕捉到风悟空的动作,肢体却完全跟不上反应。 实力差距到了这个份上,两人实战已经起不到练习的效果,充其量只是猴王单方面的玩乐而已。 “悟空,我这次回来可不是光探望下你,是有事与你商量。” 风云游说道。 他省去了复杂的前因后果,只是将对头可能会对其风家村中亲人下手的事情告知了猴王。 “以我现在的财力,要让伯娘二人搬到城中居住乃是轻而易举,但是赤沙城条件虽好,却同样是张家经营多年的大本营。除非是搬入狂沙门托庇于我门主古奇之羽翼下,否则难保万全。” “所以在情况不明朗之前,我想安排他们到你这儿附近先避上些时日。” 对于兄长的提议,风悟空自然举四只猴爪赞成,没有任何异议。 “等会,我就先回村子去,今晚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好,明日上午你来寻我,到时我们一起把我的伯娘接过来。” ······分割线······ 礼记所出,射礼有四;分别用于祭祀、朝见、宴饮、举贤。 射义于华夏,不仅仅是一种竞技,更是礼仪与道德的体现。 赤沙张府的靶场中,将行大事的张射侯正在举行简化版的射礼。 “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司射自堂西取弓及箭,踏足阶上,东北面请于主人。 “许。” 张射侯长身玉立轻声回道。 大好天光之下,张二公子衣冠濯濯、眉目朗朗,原本五官间夹杂的阴柔气息尽被明辉祛去。 司射下场用以示范的“诱射”礼后,张射侯脱去左手的外衣衣袖,在右手拇指上戴上钩弓弦用的扳指,在右手臂上套好护臂;然后亲挟弓矢平步下阶,行至射位后,正对着旌旗所指示的靶心,静心澄念以待。 “无射获,无猎获(不许射伤报靶者,不许惊吓报靶者)!” 片刻后,全场静息之中,司射发出了嘹亮的命令声。 在向司射行礼后,张射侯连发二矢,虽皆中靶,却没能射中靶心。 对武者而言,从先秦时代一路传下的射礼难度很低,哪怕不能使用真气辅助,要射中靶心也很容易。二公子此次两发不中,司射亦很是意外。 “发而不中,反求诸己。” 在报靶者唱靶之后,司射还是按照仪轨宣布道。 由于是一人独射,射礼至此便已结束。 虽然强忍着未曾发作,但如此噩兆还是让张二公子双拳紧握心头发堵。 他整好衣冠长吐口气,颇为不耐地将所有下人全部挥退。 “临大事而问卜算,二公子何至于此?” 正在此时,一个锋锐的声音自场边连廊的廊柱边传来,却是刃奴于无声中悄然到场。 “哼,人手都召集齐整了?” 张射侯冷哼一声,并未接茬,反而反问道。 “总共九人,七人已经到位,最后两人明早会赶到。” 刃奴咧了咧嘴角,并未穷追不舍。 “算上你,此行共十人,其中三位三阶七位二阶。我安排的这六人二阶小队擅长列阵合击,到时所有武器都会涂毒,同时携带钩锁铁鞭,可保万无一失。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你的消息是否可靠了。” 刃奴抱臂说道,话语中满是自负。 “风云游回山探亲的事,乃是我在狂沙门中的内线亲口向我证实的,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张射侯断然说道。 “带好你的人,明日巳时(早上九点)出发。我已经在风雨楼订好了晚上的酒宴,可别误了时辰。” 第一百六十七章 琐碎 虎君授首,蛇神躺尸;试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当然是猿主沉浮,猴家天下。 半年来,风悟空座下猿猴之属驰骋山野、恣意纵横,只要不自己干出些摸老虎屁股、捅熊罴菊花之类的作死事情,便全无野兽敢招惹,以至于许多马猴心中居然生出了“偌大天地,敌手难寻”的寂寥之感。 驻扎在风云游家门口的这两只猛猿,平日紧随在猿王身边听用,也曾享用过人参须、灵芝根之类的“剩饭剩菜”,一身蛮力堪比猛兽,暴脾气更是一点就炸。 在它们心中,路上走来的人类居然敢往猴爷爷尊贵的脑袋上掷沙子,那无疑是反了! 翻身一滚,两只猿猴就从树枝上落了下来,咧开大口露出暴凸的獠牙,带着一副“你个崽种有本事过来分个生死”的凶悍表情朝着两人扑来。 还没狂奔几步,它们就看到了盘旋在少年手畔的驯服沙流,认出了迎面走来的风云游。 接下来的五秒钟内,风阿公亲眼见证了紫猿王的家将是多么的“训练有素”。 两只猿猴虽然脚步不停,但面部表情却迅速地先由凶暴转为温和,然后由温和转为谄媚——就这两息的功夫,村老甚至看到那两只猴头的眼睛里泛起了颤抖的泪光…… 好似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伟岸领袖,再生父母。 “这……” 风阿公颤抖着嘴唇,很想要对眼前的情景表达一番感叹,但脑子还未转过来,就见到两只马猴在“稚子投怀”后无缝衔接了招“土路滑跪”,精准地把各自的猴头送到了风云游的掌边。 叹为观止。 “哼,你们这两个惫怠货。” 看到如此顺滑的变脸表演,风云游也不禁莞尔,奖赏似地伸出双掌揉搓了下它们的毛绒脑袋,而两头马猴也配合地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自去玩耍吧,这儿用不着你们了。” 少年随意地挥手说道,而两只猴儿好似也听懂了,先人模人样的做了个揖,然后才蹦跳离去。 行猎半生,风阿公还从未见过如此灵性而又听话的兽类,再想到交好紫猿王所带来的助力,心中也不免有些羡慕风云游的际遇。 所谓“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大概就是如此吧,老者心中叹道。 随着篱笆院里陡然响起的犬吠鹰啼,风云游听到简陋的木屋内有人被吵醒,然后是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扯着嗓子问道。 “谁啊?” “是我啊,阿游!” 时隔半年,离家的侄儿终于与两位长辈再次团聚;虽然大伯还嘴硬的以“耽误练武”为由头埋怨少年请了长假,但风云游哪里看不出老人发自心底的喜悦呢? 尤其是手忙脚乱的大娘,更是不时用手抹着眼角。 不多时,院子里的小木桌旁,风云游与风阿公还有大伯各自落座,饮着大娘自己在山中采摘晒炒的野茶叶泡出的茶水——过了不久,风阿土也闻讯找上了门来,在小桌子边添了一张凳子。 几人还没聊过几轮,篱笆外就开始有各色村人路过——许多人身着簇新的衣裳,强装随意的面上还挂着掩饰不掉的别扭。 风云游家的位置处在风家村的边缘,不论是出村还是取水都不是必经之途,今日有这么多人强行“路过”,不过是为了能和院内难得回来的少年搭上句话。 “哎呀,阿游回来啦!” “这不是阿游吗?” “半年不见阿游可更俊啦!” …… 依靠出众的猎术,风云游即便年少,原本在村内也颇得尊重,但彼时的村人对他畏惧更多,哪像现在,清一色的讨好假笑。 坐在木凳子上一连应付过十几位村民的风云游很想在心里揶揄一波村人们的势利,但实话实说,众星捧月的感觉,那是真的不错。 唉,难怪居上位者,明知道忠言多逆耳、阿谀听不得,但往往还是知易行难,这好话果然还是软耳根啊。 风云游心中想到。 村人虽然扎推路过,但大部分脸皮厚度都还有限,能得少年一句平淡的回话,已经觉得此行不虚,不敢多耽误他的时间。 但三人成众,就免不了出些奇葩。 “阿游,你可算回来啦,你离乡这半年,我家两个小子可总是念叨你呢!” 院子里,四人正聊得惬意时,便听到一个格外油腻的女声蜿蜒过来,黏在了众人的耳朵上挥之不去。 少年一回头,就见到阿青娘迈着两条粗萝卜似的短腿,推开篱笆门闪身钻进了院内。 “你现在出息了,回来一趟也是难得,这不,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捡了篮新鲜鸡蛋给你捎来。” 这位中年村妇自来熟般地说道,把装得半满的篮子浮夸的放在了木桌上,好似半年前差点害了大黄的“蓄意杀狗未遂”事件从未发生过。 “阿青和阿南能念叨我什么?念叨我留给他们的那两个大耳刮子?” 看着阿青娘那没脸没皮的样子,风云游轻笑着问道。 要是寻常人吃了这一问,早就识趣的告辞了,偏偏这村妇还能硬是撑着脸皮像棵树般种在桌边不走。 “不是,你杵着不走,这是要熬上个把时辰等着一起吃晚饭啊?” 侄儿难得回来,被搅了兴致甚是不满的风阿贵看看了才略微西斜的太阳,阴沉着脸戳了一句。 “唉,阿贵哥,妹子我这不是有事不好开口吗。” 终于借着话头插上话的阿青娘说道,完全没有不好开口的样子。 “阿贵哥,阿喜嫂子,你也知道,我们猎户进山打猎,既危险又辛苦,赚得也少。自从去年吃了阿游的教训,我家阿青断了两颗牙不说,看东西还老是发花,我想都是乡里乡亲的,能不能托阿游在风李行里安排个差事,最好是活计轻松点,收成又高的那种……” “危险个屁!” 听到这村妇越说越不像话,风阿土熬不住脾气将其打断。 “现在有了紫猿王帮衬,阿青进山跟以前比有啥危险的?再说了,行里给的价格比徐家高了不少,你还有脸嫌钱少?” 阿土伯在风李行的成立中也有不少苦劳,是故现在在行内也挂着职位领着不错的薪水,负责帮助商行与各村厘清纠纷。 他这人向来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现在吃着风李行的饭,立身行事都不自觉的会替风李行的利益考虑。 “前两日,我还见阿青和阿哲他们比试射箭,眼睛好着呢。趁着阿公也在,要不你把他叫来,我替阿游当面问问他眼睛花不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光荣 “唉,这就不用了,我也是随便说说嘛,你怎么还较真呢。” 阿青娘本就是顺口胡诌,哪里愿意让大儿子来对质,赶忙打了个哈哈把事情带了过去。 “其实我家阿青这事倒也不是最要紧的,我这次来啊,还是想为我家阿南向阿游求个人情。” 一茬按落,这村妇又起一茬。 “阿南的聪明机灵,是大风山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知道的,今年他又正好满了十二周岁。我和春生就寻思,像他这样的好料子要是也一辈子进山刨食,那得多可惜啊。” 狂沙门的入门考要求年纪最小达到十二岁,这事大家都知道,一听阿青娘特异提到这个,便知晓了她肚子里的算盘。 “所以我就想,让阿南也学阿游去狂沙门习武去。只是阿南虽然啥都好,就是年纪还小、生性良善,经不起打熬筋骨。正好阿游这不是在狂沙门里很吃得开么,你看能不能去和掌门、副掌门的讨个脸面,替阿南把入门的那个考试给,那个,免了?” 聪明机灵,天性良善? 听着眼前村妇一通瞎扯,风云游也回想起那个上来就敢喝骂、踹人的熊孩子,不由得露出冷笑。 “阿游你放心,阿南他资质一定好。你看咱都是一个村子的,阿游你这般了得,你这半个弟弟还能差吗?到时候他要是出头了,你这个引路人不也面上有光?” 阿青娘看到少年挂着笑意,还以为有门,一对萝卜胳膊舞动得更是来劲。 见这村妇来了兴致满嘴跑马车,黑着张脸的风阿公率先开喷。 “你这婆娘嘴上没个门在这嚷嚷啥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有你说话的份吗?就阿南那小子,见到长辈连个礼数都没有,也能进狂沙门?还面上有光……” 在风阿公眼里,现在的风云游乃是风李行的东家、狂沙门的牌面,他回村子一趟可是“外交”级别的大事。 瞧瞧这小桌子边坐着的,风云游、风云游的大伯,风李行的执事风阿土,还有他一村之长风阿公,哪一个不是“台面上的人物”? 这“四方会谈”的大场面里混进来个泼妇,成何体统? “人家阿游刚回来,屁股都没坐热,你就上门来求东求西的,能不能懂点礼节?” 风阿公年纪大了,也不再在乎钱财;在人生尽头的最后这几年,他最着紧的就是名声。阿青娘的胡搅蛮缠,在他看来就是伤了村子的脸面。 惹得村老发怒后,阿青娘总算消停下来,只好一边嘀咕着“哪里不懂礼节”、“这不是带了鸡蛋吗”,一边磨磨蹭蹭地挪出了少年家的院子。 这下子,众人的耳边才清净下来。 陪同几位长辈胡侃的这个下午,风云游极少发言,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在合适的时候递出一个认同的笑容。 半年来,少年的经历大半都与纠纷、斗战相关;新年以来,不过三个月,他手上沾过的人血就堪比前两年中放过的兽血。 此时听着几位老人摆出知天知地的派头吹着牛皮,高谈阔论中不时演出“皇帝家的金扁担”之类的笑话,风云游心中却是难得的安宁平静。 闲暇难得,半日光阴射过,风阿公和阿土伯纷纷告辞,风云游也谢绝了村人的所有拜访。 入夜,家中。 熟悉的火塘上这回烤着的是两条精瘦的鹿腿,火塘旁边则依然是三人一犬;觅食归来的小气雕则独自立在房梁上吊着的鹰架上,耷拉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狭小的厅堂内,如今却是挂满了各色肉食,房间的角落里甚至还堆着几匹棉布——显然,这些东西不会是节俭至极的两位老人所买。 “你进城之后,猿王隔日就派了家将过来咱家守着,起初把大黄吓得天天窝在屋里不敢出门,跟被阉了似的。你大娘也是,慌张了好几日。嘿,毕竟是妇道人家,当不得大事。” 看到侄子的目光所指,风阿贵轻笑着说道。 见男人拿自己出来说笑,风云游的大娘原本想把丈夫那几日每晚起夜好几回的事也抖落出来,但想到侄儿难得回来,最终还是给他留了分脸面。 “谁想到,后来这些猴儿每个礼拜还送肉食过来,替我俩省了买吃食的银子。你是不知道,猿王的几位家将每次见到我俩都作揖行礼,简直比村里那些熊孩儿还有规矩。” 说到这儿,老妇人也笑出了褶皱。对于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两位老人而言,哪怕是家里备着三百多两的巨款,能够省下每日不到几枚铜板的吃用,也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后来,等到你阿土伯和张掌柜一同回村来,大家伙才知道你在外头闯下了这般名声。嘿,这帮势利货,原本围个篱笆都叫不到人,现在一个个的亲热劲,搞得我这张老脸都遭不住……” 风阿贵嘴上嫌弃着,但眉眼里却全是喜意,他伸出精瘦黝黑的胳膊,依次点过家里放着的这些礼物。 “这两扇腊肉是白天余老头带来的,这两匹布是卜家村骏哥送来的,那盒子参片是李家掌柜托阿土捎来的……” 一口气点了十几样物什,老猎人似乎有些累了,他半是感慨的叹了口气,被火光衬得橙红的脸膛再次冷却下来。 “阿游,你大娘和我啥也不缺,这些东西我们本都不想收,奈何乡里乡亲的很多时候推拖不得。我俩是大字不识,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也懂得些道理。他们这般着紧讨好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太婆,不过就是想等到有事的时候好向你讨个人情。” 风阿贵拾起根塘边的硬木当做火钳,翻了翻塘中燃烧的木柴;他浑浊的双眼盯着火焰,在炽热的明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剔透。 “咱风家世世代代的扎在这老山里,和野兽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交道,别人不说,但我们自个还不明白这猎户是个怎样的贱业吗?但凡家中能剩下几亩薄田,谁愿意做这别人眼中茹毛饮血的勾当?” 老人静静地说着,遒劲的声线像是被罡风磨砺过无数日夜的岩壁,不需作色就自显沧桑。 “旁人都说天下熙熙,能者上流庸者落,但咱这些苦出身还不知道这话说得有多轻飘?世家千金子稍有能耐就是老虎插翅,但阿游啊,咱家能给你的,却只有个负累的龟壳……” 老猎人说到这里,无声地咬紧了牙,连额角的静脉都倔强地虬结起来。 安静的陋室内,一时间万籁俱寂;原本噼啪作响的烧柴声喑哑下来,识趣地不做打扰。 时过境迁,如今业艺有成的少年不需转身,也能感知到身后的大娘正在无声的抹泪。 “所以,你以后在外头闯荡,尽管想,尽管做,不用为我们两个半边身子入土的人考虑。嘿,你大娘和我这大半辈子,无非是消磨日子换口吃食,过得稀里糊涂,和山里的禽兽没什么两样,是不值当的人。” 老人漫不经心地挑着火,一不小心却把手中的木条别断,火塘里几点碳火被挑起,掉落在他矬子般粗糙的手背,然后迅速隐灭。 “现在你有这般出息,已经是我俩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光荣。”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家 风云游沉默了。 少年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将呼吸放至最轻,甚至不敢转动视线。 他怕眼角的泪水流下来。 大伯和大娘并非他此世的双亲,于他而言虽有养之情,却无生之恩。作为二世而活、三观早就定型的成年人,即便感念二人的恩德,说实话他也很难在心中将这对目不识丁、庸碌平凡的山民夫妇与“父母”二字重合。 甚至于,在刚刚来到大梁的那几年中,他也常在闲暇时畅想艳羡前世读过的某些网文主角,能够降生在帝王将相之家,从小就拥有最好的资源,最高的平台。 每当此时,他只能望着自家风雨通行的茅屋扼腕叹息。 而及至再次成人,将力士移山经中的移山之力修习入门之后,自信心膨胀的少年又免不了地对生活了十数年的这个破落村子,乃至家中的伯娘产生一丝轻视。 毕竟,他曾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是经历过科技爆炸和信息轰炸,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精英”,而大伯和大娘只不过是一辈子连大风山都没有出过的鄙陋山民。 少年心中保有的沟壑、见过的山峦,是他们穷极一生都不可能企及的。 大丈夫者,恩仇必报;对两位老人的养育之恩,少年发誓会报以山民们难以想象的物质享受。 他原本作如是想。 但人非草木,固有四端;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十几年来在一道屋檐下的生活,已经将他与风家村的这对老夫妇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不,你们才不是不值当的人。” 少年轻轻摇头道,他的眼中落下了热泪,但嘴角却洋溢着灿烂的笑。 “是你们养大我,让我在此世十几年的时光里,无论在多么困顿的光景,都吃得饱、穿得暖。” 风云游伸手抹去眼眶中的液体,好让瞳中能最清楚地映出两位老人的样子。 “你们是我风云游的双亲;若你们真的为我骄傲,下半辈子就应当去吃最好的美食,住最阔的宅院,受最高的尊重,赏最好的风景……” 少年轻声说着,原本激荡的心情尽数化作了恬静温暖。 “那才是我的光荣。” 筋骨之内,经脉之中,炼体血气与神足真气自然运转——自练武以来,它们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般如臂指使,周流如意。 【你们从不是我的负累,而是我的力量。】 风云游在心中默念。 这一刻,他丢掉了作为“现代人”的傲慢,丢掉了作为“穿越者”的矜骄;在这座住了十三年的木屋内,他再次找到了家。 ······分割线······ 烤至金黄,嚼劲十足的喷香鹿腿驱散了火塘边有些沉重的气氛;大快朵颐下,轻松的笑容又回到了三人一犬的脸上。 “阿游,这都半年了,在城里有没有见到中意的小娘啊?” 大娘用完晚饭之后,将还带着些肉的大骨扔给了边上垂涎已久的大黄,然后一边摸着狗头一边向风云游问道。 “没有。狂沙门中不是弟子就是门人,都是能挑能抗又能战的汉子。我在那儿半年,整日练武左右为男,很少会出门,哪里能遇到什么小娘啊。” 风云游没想到穿越了还是躲不过这“夺命之问”,只能苦笑着答道。 江湖之上,各种功法的理念不同。修炼魔门的天罗经据说会助长欲望,燃烧激情,故而魔门行事极端、恣意妄为者众;而类似神足之力与流沙劲这类讲究静心澄念、百想归流的功法则会让修习者的控制力显著增强。 换句话说,一位修炼这类功法有成的武者纵然还有欲念,却依然能在任何情形下保证理智的主导地位,绝不会被欲望所驱使控制。 所以,对于江湖之中大部分的强者而言,婚姻嫁娶、成家生育都只是一个“选择”;虽然由于华夏香火观念的影响,大部分武者也会留下血脉,但醉心武道孤独终生的也不在少数。 至于神足之力修习至二阶中段的风云游,剪除杂念已成习惯,他确实不抗拒寻一人相知相守,不过也没有主动寻求“脱单”的强烈动机。 “行吧,这些事我们也管不了,你自己做主就行。但若是遇到合意的,定要及时和家里说,我和你大娘保准帮你张罗好!” 看出自家侄儿对此不太上心,风阿贵也就放过了此节。 “伯娘,其实我这次回来,除了探亲之外,还有一件要事。” 享用完了分量惊人的烤肉和米粥,风云游终于说到了此行归来的正事。 “半年来,我们狂沙门与无生沙海中的沙盗有了好几起冲突,门人死伤累累。你们想必也曾听说,我击杀沙狼裘德、斩首巨人火拔的事情。这两人,都是无生沙盗中的头目。” 在平沙郡习武之人眼中,在公平乃至劣势的环境中一对一杀死这两位三阶初强者的战绩(旁人并不清楚风云游对决火拔一战的具体细节),乃是风云游武道才情的最好注脚;作为他的亲人,两位老人当然也有所了解。 “现在无生沙盗虽然损失惨重,且几乎失去了所有中层首领,但其匪首胡须儿却还逍遥法外,不知所踪。我与这伙沙盗间仇怨累累,虽然他未必会寻到风家村来,但我们不可不防。” 踏上习武之路,免不了沾染血雨腥风;自支持风云游进城习武开始,风阿贵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只不过他们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阿游,我和你大娘多年来过贯了苦日子,只需你说一声,我们明天就进山躲起来。我虽然几年没有亲自动手,但刀弓本事还在,照顾好她不在话下,你不需担心。” 虽然年纪大了,但老猎人依旧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毫无拖泥带水地就下了决断。 “您二老能够海涵就好。为今之计确实需要暂时躲避,不过我已经与紫猿王说好,明日他就会过来接你们到他的洞府边上暂住,大黄和阿雕也一并去。至于安全还有吃食的供应问题都不用担心,我那猿王兄弟保管会负责周全。” 风云游说道;眼见事情推进顺利,他也长舒口气。 第一百七十章 阿青 山居草床观星,风卷狼啸入梦,雄鸡一唱,火轮东天烧苍穹。 在八人一间的院落中住了半年,再次回到山间,风云游反而睡得格外的香甜自在。 这种感觉,就好似长鲸潜入了汪洋,大鹏冲上了云霄。 次日一早,少年用水缸中盛着的山泉水洗脸,只觉得满满清凉沁入心中,说不出的爽利。 简单的用过早饭后,三人将屋内需要带走的锅碗瓢盆等杂物分门别类的捆扎打包,然后装上从阿土伯那借来的骡车,打算按计划上午出发。 不多时,风悟空也带着几十头得用的马猴赶到了风家村;这下子,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放下了活计,在风云游家边当起了围观群众。 毕竟,人抓野兽常见,野兽帮人搬家,就不是随便能见到的情景了。 “疤脸,后院那截木桩子你去给搬过来,我大伯要在那玩意上砍柴才觉得得劲。” 风云游站在骡车边,一边检查熊大脖子上套着的车架,一边大声地向一只面上生有疤痕的巨猿命令道。 由于去生林子的“路”都是些兽径,蜿蜒中还常带有陡峭上坡,等闲骡马根本没有能力在这等路况下拉重车;所以“风家兄弟”一合计,就把体重两千斤往上的钢鬃暴熊“熊大”抓了壮丁。 “唉,白毛,你先去洗个爪子再过来搬铁锅,这是吃东西的家伙,小心点别搞脏了。” 少年又嘱咐道。 在他边上,身高一丈围着皮裙的风悟空抱臂站着,嘴里吱吱呀呀个不停,正在帮兄长翻译命令。 在移山之力再度精进之后,猴王的灵智似乎越发开化,能够理解的概念也越来越多。不知何时开始,他竟然已经改掉了以往“裸奔”的陋习。 “悟空,你也别闲着,去把木桌边那俩石墩子也搬过来。那俩玩意放车上估计车身吃不消,你用老藤编个结兜挂到熊大身上去。” 风云游一边说道,一边用左手按着熊大的肩背,右手则将熊身上的绳索拉紧;他的身下,被少年的铁掌压得微痛的钢鬃暴熊很想发发牢骚,但几次张开了嘴,又都憋了回去。 今日上午,它刚被紫猿王带到风家村面见风云游的时候,还想抖一抖威风,但对方只是随意甩了一个耳刮子,就让熊大双眼一花,差点当场去世。 而面对那头体型暴涨的猴王,它更是觉得自己像头刚出生的小熊仔一般无力。 曾几何时,我熊大一只熊掌就能抵过边上的无毛直立猿全力,但到了今日,却只能被随意搓圆搓扁,靠着强颜欢笑苟此熊生…… 哎! 自从虎君西去,蛇神退隐,可怜大风山间纲常翻覆,竟然到了眼下这般“熊不熊,猿不猿”的地步,怎能不让熊哀叹? 熊大正想着,就感到身上一沉,皮肉被拉着大几百斤石墩的老藤磨得生疼, “这点重量,没问题吧?” 它听到少年用陈述句的语气温和地说了一个疑问句。 你们这样搞,大风山里哪个敢有问题? 熊大心中怒喷,但毛脸上还是挂上了一个从心地微笑。 …… “啧啧,瞧瞧猴王的块头,那真是座小山似的。还有这头熊,这可都是异兽啊!大虫都不敢招惹的!” 人群之前,风阿公抚着白胡子,用难以置信地语气赞叹道。 “在阿游面前,它们居然都像猎犬一样听话。这种事,别说我们风家村,就是整个大风山所有山民,祖祖辈辈都没有人做到过!” 听到村老的称赞,大部分村人都与有荣焉地附和,只有包含阿青在内的少数猎手心中不是滋味。 自半年前与风云游起了嫌隙之后,阿青曾发誓有朝一日要找回场子;在闲暇之时,他也不是没有畅想过风云游向自己低头求饶的爽快场面。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少年相关的各色消息渐渐传进村里,他这才知道对方已经飞上青云,再难企及了。 当双方差距过大之后,怨恨也像是失去了存在的地基——此时此刻,就是风家村今年刚满二十一岁的青年猎户风阿青本人,也很难说清楚他究竟恨的是众人目光焦点处的那位俊秀少年,还是庸碌平凡的自己。 真是可笑啊。 洋溢满天的热闹里,阿青定定地望着来回奔走的猿猴们,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呢喃道。 …… “下回再见了大家伙们。” 村口,风云游转身对着相送的村民们挥手道别,然后会同两位长辈,赶着熊车进山而去。 “唉,阿游他这次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有人叹道。 “回来干啥?和咱们一样继续打猎吗?” 有人答道。 “是啊,他和咱们不一样了。” 阿青用舌尖舔着嘴里断齿处的牙龈,怅然若失地接口道。 此话一出,他只觉胸中积郁的心气霎时消泄,颓唐之中,却又如释重负。 ······分割线······ 同日巳时(早上九点),赤沙城南城。 一身猎装的张家二公子张射侯骑着一匹黑骏马,带着十几位随从纵马出城门而去,似乎是要抓住春日的尾巴,来一波春猎。 不过,行至城南的山中,张射侯便与九位“弓会”中的武者舍下马匹更换衣装,然后绕开城市朝北赶去。 习武至今,风云游几乎很少遇到体力耗尽的窘况,但这实际上依托的是移山之力对耐力的独到强化。 寻常二阶炼气武者,在“极限输出”下作战基本数分钟就会力竭(类似黎承业季考中的聚沙成塔状态),高烈度作战则能维持大致两倍的时间;哪怕只是以六十公里上下的巡航时速奔行,也只能支撑数十分钟。 续战能力不强这个弱点,炼气武者需要突破到四阶先天境引先天之气入体后,才能有大幅度的改善。 此次刃奴与张射侯北向刺杀,队伍中也有七位二阶,其中修为最弱的便是二阶贯通境中段的张二公子。 为了照顾弱者,同时保证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能拥有即战力,九人的行进速度保持在三十公里每小时;如是,达到风家村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不到。 当然,能在障碍丛生的山地间保持三十公里的时速,这已经是远超地球人类极限的速度。 第一百七十一章 遭遇 “越过这个山脊,应该就能眺望到风家村了,最多还有二三十里地。” 上坡奔行中,刃煞再次将地形与记于心中的地图对比,然后对着身后众人提醒道。 数息后,总计十人的队伍便跨越一箭之地,立于山岗之上;他们的视线越过绵延的树冠海面,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半山处半掩在林木之后的风家村。 “那便是风家村了吧。” 张射侯微微喘息着说道,声音中满是兴奋。 “之前说过的事项都给我注意,若是留下了丁点破绽,回头可别向我求饶。” 刃奴寒声喝道,好似利剑出鞘,让身旁几人心中一凛。 正当几人准备再度出发时,身后又有清越哀戚的猿啸传来——伴随着几不可闻的窸窣作响,五感敏锐的刃奴已经捕捉到了林叶间一闪而过的几张青白毛脸。 自从进入大风山地界,张射侯便一直能断断续续地感知到周围有猿猴窥伺。哪怕这些野兽肉体凡胎无法跟上十人的速度,也会在被甩开后放声示警,吸引附近散布的猴群前来接力。 所谓“机事不密,反为所害”,虽然跟着的是些猴头,依然让张老二烦躁不已。 “不知死活的畜牲。” 张射侯寒声怒斥道,右手剑指并起,抬手便有无形剑气纵横射出,将十数米外树枝上骑着的一头猿猴射倒。 以崔嵬剑气之利,中招的猴头自然是脑浆迸裂,落地后抽搐了两下,就断气而去。 “吱?!” 这一下,同群的三四只马猴霎时目眦欲裂——虽然它们认不得张射侯使出的法门,但也知道是这人夺去了同伴的性命,当即就龇牙咧嘴的扑下枝头,想要与张射侯等人搏命。 咻,咻。 剑气破空声连环再响,冲在最前的两头马猴已经成为了尸首。 “哼,终究不算愚昧到顶。” 看到后方仅存的两只猿猴终于晓得厉害,呜咽着四散逃窜,发泄过后的张射侯冷笑道。 片刻后,正当十人打算继续前进,就听到不远处有苍凉凄厉的猿啸声冲霄而起,随着山脊上的长风依沿林海遥遥地传递开去。 这一下,“雕弓”中的九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而张射侯也被众人若有若无的眼神看得脸色赧然——对他们而言,打草惊蛇乃是执行任务中的大忌。 “出发。” 刃奴斜瞥了张射侯一眼,最后淡淡下令道。 与此同时,东北方。 崎岖的林地中,风云游和风悟空押着熊车,带着两位长辈的全部家当正往生林子行去,而悲戚的猿啸也正在这时传到了几人的耳畔。 隔着二三十里,哪怕是随风借力依托山势,原本穿云裂石的啸声也变得缥缈空洞起来,但其中满怀的绝望惨烈,依然让众猴霎时色变。 自从紫猿王一统大风山,再没有天敌的猴群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同类如此充满恐惧的啸叫了。 “或许是城里来的猎队伤到了猴群。” 风云游抬手压下了骚动,对着风悟空说道。 大风山中的猎人们向来知道分寸,不会伤害猿猴之属,但是从赤沙城过来取乐的公子哥们却常常行事无度,打猎时捕幼杀孕百无禁忌。 “你们在此稍候,我去看看。” 少年说完,发力提纵,几息间其背着长棍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林间。 看着主人远去,一直立在熊大头上假寐的阿雕也展开双翼,腾空追随而去。 ······分割线······ 密林之中,双方不期而遇。 一颗胸径一丈、不知年岁几许的老槐树上,风云游于主枝长身站立,默默地注视着十数米外黑衣蒙面的十人众。 即便对方很仔细地伪装了身份,但第一时间发动观形神通的少年依然认出了其中张射侯的容貌。 此时此地,如此行装,不需再赘言,风云游便知道对方是为自己而来。 虽然在得到陈平之传讯后,风云游隔日就做出了反应,但他依然没想到会这场杀局来得如此之快。 除去张射侯,还有一剑双刀,两轮钩锁,四套奇形铁鞭;其中三人战力至少不在我之下,而另外六人也是擅长合击的老手。 少年扫过对方九人携带的兵器,心中念头电转;但不论他如何谋算,自己的胜算都渺茫至极——哪怕是转身就跑,恐怕不出数息就会被对方的三位领头者追上。 十数米的距离,拼得是爆发力,并没有彰显耐力的余地。 “呵,真没想到啊风云游。” 诡异的沉默中,张射侯主动放下面巾,难抑兴奋地笑道。 “本公子今日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地狱无门自来投。” “张射侯,你这是专程来杀我的?” 风云游面色平静地回道,实际上全身筋肉均已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动作。 在他看来,若是对方故作神秘,反而意味着有可乘之机,而张射侯如此光明正大的释出行藏,反而意味着他自认风云游百死无生,丝毫不虞泄密。 “虽然我们有些许摩擦,但我还真不觉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少年此问非是变向服软,而是真心不解——在他看来,狂沙门与张家几代人和谐共处,他与张射侯也只是些小矛盾,实在是没到处心积虑百里奔袭的地步。 “些许摩擦?” 张射侯闻言摇头笑道,脸上却有着毫不掩饰的狰狞。 “从我的白露丹,我的寒玉,到因你而死的力奴,这也叫些许摩擦?” 他寒声反问道,好似风云游的言语荒谬绝伦。 “你知道吗,你最令我恶心的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自负。风云游,你只是一个小小猎户,一辈子就该在这穷山恶水里苟活,有何资格觉得那只是‘些许摩擦’?!” 张射侯恨声低喝,说到最后几近疯狂。 张家之中,绝大部分的资源都被倾注在了张斩玄身上,张射侯虽然也是世家公子,但也鲜有机会得到能够自由支配的千两以上财物;但就是这些连张二公子都需正视的东西,风云游却总是不屑一顾。 呵,你凭什么? “不过,没有关系了,我今日就会纠正你的命运——作为猎户,死在这林子里,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张射侯说着,指尖崔嵬剑气已然飙射而出。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死士 穿越后迥异于前世的十七年,已经将风云游回炉重造;等闲赌上性命的死战,根本无法让他摧眉。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像赤虎君一样在南墙上一头撞死。 剑气破风声一起,几乎是同时,少年已然飞身而退。 在此深山之中,只有悟空能算作我的强援,但如今他与我的大伯大娘在一块,我绝不能将危险引过去。 敌人在南,风家村在西北,熊车则在东北;风云游心中稍加思索,便已决定往正北突围。 但他着实低估了刃奴在战斗中的爆发速度。 几步纵跃,刃奴如同一道闪电在几棵树干间折返,几乎是弹指之间就赶到了少年的身后。 锵! 三尺青锋飞斩之快,几可追上出鞘之声;然而,刃奴递出的剑刃,却离风云游的背心还有数尺距离。 一刹那间,少年的灵觉疯狂示警,脖颈侧面汗毛倒竖。 危险! 神足真气全力供应下,透视神通猛然扩张到目前方圆三十米的观察极限;风云游于半空全力旋身,才将将把身形移开,就感到颈后有寒风扫过,将一束黑发被无声切落。 “咦,你居然能躲开?” 落地之后,刃奴与风云游隔着三米相向而立,略带惊奇地叹道。 “只靠灵觉能意识到我的无相剑刃,单凭反应就躲开了‘破风闪’,确实是有些门道。” 当年在贺州闯出不小名头的制都山双煞乃是自有奇遇得成武道,其中力煞修习开碑手,刃煞则苦练“无相剑”。 这门无相剑虽然不算极上乘的武学,但其独特法门能够在力境中便凝聚数尺长的无形刀刃,劈金斩铁不在话下,兼具杀伤力与隐蔽性——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觊觎这门与崔嵬剑气可以互通的功法,张鹤卿当年才会用尽手段,将制都山二煞尽皆收服。 被刃奴一拦,风云游已然失去了突围的窗口,片刻对峙间,六位二阶武者已经手持兵刃将少年围在正中。 “风云游,何必再垂死挣扎呢?” 张射侯负手踱步上前,挑眼看着身陷囹圄的对头,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你若是识相,就献上那根风拓棍,向我跪下认错,说不得我就放你一马……” 当日听说徐中约向风云游下跪认错,张射侯心中着实不忿,自认为是对自身世家门第的侮辱。 看到少年依言自背上解下长棍,张二公子的笑容更胜,然而风云游接下来沉静如水的面色和沉肩坐马的死战架势,终于敛去了他放肆的神色。 “好,好,那你们就陪他玩玩。” 随着张射侯厉笑着下令,六位“彤弓”死士霎时合围而上。 六人大臂上分别有“子、丑、寅、卯、辰、巳”的绣标,为首的子、丑二人手持精钢打制的钩链,成掎角势断去了风云游的去路,其余四人分散四角,各自一抖手腕,就将掌中捏着的数条钢鞭连成了长二丈余的多节软鞭。 “早听说过胜州金磁门的操铁手,果然不凡,不想我族中‘弓会’内居然也有搜罗这等神通。” 张射侯定睛看去,发现这四名“彤弓”好手手里的长鞭均是由细密铁丝一股股绞合而成,每一节中间均无实物相连,但却被无形力量互相纠缠,驱使间浑然一体。 这般细节在风云游眼中自然更加清晰。 他们能够操纵磁力? 少年心中一惊,当即疯狂运转流沙劲,开始化生沙甲。 “击!” 身为世家死士,六人自然不会讲究江湖规矩;风云游只听背后雄浑风声刮响,微一回头就瞥见了辰、巳二人直劈下来的两道铁鞭。 情报不明,少年并未硬接,向前冲身躲过;两道鞭影落空击地,霎时掀起大片沙云——就在刚刚,此间地面的大片湿润土壤已被流沙劲脱水沙化。 几乎就在第一轮攻击落空的同时,寅、卯的两条铁鞭已朝着风云游躲闪的方位补位轰来;而身后两道打空的铁鞭鞭稍居然相互联结,在其主人的操纵下如同拦江铁索般横扫追至。 仅仅是一套四人配合,风云游的所有躲闪空间已被封死。 下一刹那,张射侯只听到沙尘中响起三道连成一声的沉闷钝响,等到遮拦被劲风驱散,便见到一尊魁梧的黄沙巨像现出身形,将袭来的铁鞭尽数用身躯吃下。 “锁!” 喝令声中,四位修习有操铁手的彤弓死士猛然驱动真气,只见原本半嵌入沙甲中的铁鞭如同长蛇般游动发力,不过一息间就分别锁死了沙巨人的双臂与腰际;而之前并未出手的子、丑两人也乘势掷出手中钩链,分别缠绕住巨像的双腿。 六道束缚成型,风云游全力一挣,居然撼动不得。 “封!” 风云游正面,子、丑二人以单臂绞实铁链,另一只手则将链尾的钢锥猛然贯入地面,仅仅片刻,土壤夯实石化,将链尾封死在内。 “石家磐石典?!” 见到此景,张射侯再次惊呼。 胜州石家在前朝末尾发迹,被称为“胜州三胜”中的武胜,综合实力还要胜过贺州李;而磐石典则是其传家武学,能够驱使土石硬化石肤,在大梁享有盛名。 大梁朝内,世家大派虽然极力防止自家功法外传,但多年传承下也很难杜绝部分低阶法门流出;尤其是传世已久的各大世家常常会私下保有这些只有二至三阶的改良功法,用来培养低阶死士。 张家的弓会也是如此。 在场的这六位死士虽然功体仅有二阶,但实战杀法俱都晋入无招之境,饶是风云游硬实力远强于他们任意一人,依然一不小心就被制住。 死士中代号“子”者率先封死钩链后,当即伸手抽出腰带中藏着的软刀,翻手倒持刀柄,朝着风云游飞身冲来。 “死!” 毫无感情的厉喝声中,死士临空跃起,软刀刀面被劲力绷直,朝着沙巨像刺落。 有蹊跷! 面对如此直白到愚蠢的刺杀,风云游心中警钟长鸣,他横拽回左臂做盾,右手风拓棍架起如枪,想将对手逼退,奈何此人居然拼着被风拓棍穿胸而过,也要让刀刃切中沙巨像的厚实左臂。 下一刻,风云游右臂陡然一沉,沙甲被死士喷出的热血浇了半身,而被坚固沙甲包裹的左臂也刺痛不止。 “得手了!” 一位同伴当场生死,六位彤弓死士中的其余五人居然全都露出喜色,作壁上观的张射侯更是忍不住低呼。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绝境 风云游棍身一展,像甩破布袋一般将串在上面的穿心尸首抛开,这才看清自己左臂沙甲上有一道凝成了疏松石质的创口,刚刚死士的长剑就是由此破开了防御,在他的小臂上划开了一道数寸长的口子。 这道伤口创面虽长,但入肉不到一寸,只不过是皮肉伤,但不知为何风云游却感到一股虚弱感开始由此遍及全身。 “磐石典可以聚沙成石,正是流沙劲的克星,而且刚刚见血的那把软刀上,更是抹有‘失气散’;怎么样风云游,现在还能熬得住吗?” 被弄得几次吃瘪的张射侯看到对头如同落网的飞蛾般被越缠越紧,心中大是快意,都不需要对方发问,就直接把所有门道抖落了出来。 所谓“失气散”乃是闻名江湖的毒药,曾在之前的策课上被程力夫点名提到,其功能为蚀筋散力,会随着毒药在血液中的散布程度不断消耗中者的体力与真气。 这种毒药药性不烈且不致命,但偏偏对力境武者“无解”,想要摆脱,就只有使用强补气血的药物抵消效果,或者等待十天半月让药效自然代谢散去。 相比于其他见血封喉但各有掣肘的奇毒,失气散可谓最是堂皇正大,同样也最稳妥。 随着失气散逐渐生效,风云游明显感觉到四条铁鞭的束缚变得越发沉重,原本只是寻常的持续角力竟然让沙巨像的双臂微微颤抖。 这当然也被对手捕捉到了。 哗啦! 与少年相对而立的“丑”士霎时爆发,软刀抖擞声中,被处理为哑光色泽的刃口朝着沙巨像毫无保护的头颅直直斩下——面对磐石典,披沙拣金几无防御力,此刀若中,足以致命。 毫厘之间,风云游果断散去沙巨像,依靠崩散的沙甲提供的空间,少年双手终于解脱了寅、卯二人铁鞭的纠缠。只见他右手束手作刀精准的格住劈来的刀身,左手握拳轰出,命中了“丑”士仓促横档的右掌。 拳掌相交,同位二阶的流沙劲与磐石劲(改)斗了个旗鼓相当,但移山之力却如山洪崩泄般爆发,将此人如断线风筝般轰得倒飞而回。 再次重创一人,风云游还未得空回气,两侧的铁鞭又当头砸至,逼得少年只能空手硬接。 锤击皮革般的闷响中,风云游拼着虎口出血,将两条铁鞭的鞭稍强行捉在手里。 “虎吞!” 仓促落地的丑士强咽一口鲜血,双手结印谷催真气,低喝声中,风云游双脚所踏之处猛然长出两只岩石虎吻,一直吞到他的胫骨上端。 然而,就在刚刚的对掌中,智慧之力已经自动运转,将入体的“磐石劲(改)”内力解析模拟;风云游将新得的磐石劲贯入身下的岩石封锁内,原本致密的石质结构被瞬间瓦解。 “喝啊!” 暴喝声中,少年鼓荡全身劲力,将“虎吞”震碎,同时右手反手一拔,竟然将预料不及的“卯”士凌空拽起,朝着自己投来。 咔嚓! 风云游一步前迎,横肘砸在对手的胸口,密集的骨碎声中,代号“卯”的彤弓死士当场气绝。 六人去二,还有一位重创,原本天衣无缝的包围圈已无法维持;少年正想一鼓作气突围,却发现锁住双腿和腰间的铁鞭上力量越来越大,极力对抗之下,反而是自己被逼得踉跄。 此消彼长,风云游再也握持不住左手的铁鞭,反而被其游动纠缠上了肩臂与脖颈。 “失气散发作了!” “寅”士朗声叫到,声音中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刚风云游以一敌六格毙二人的威势,实在是让他压力甚大。 此时此刻,功体被压制回二阶以下的风云游周身被锁上了总共五条鞭索,连要害都被制住,终于再无翻盘的可能。 “不愧是‘小狂沙’,以一敌六居然也折了我两个人。” 虽然下属得胜,刃奴的脸色依然不算很好。 他手下这批弓会死士乃是挑选了最擅长合击和克制流沙劲的武者组成,这次狙击风云游也算是变相实战,否则九人一拥而上压根不会有损失。 按照他原本的设计,这六人需要能够无损压制一位三阶初的狂沙门武者,没想到在风云游身上就跌了个跟头。 不过他的想法张射侯自然不屑于了解。 “风云游,这场斗狗戏你可演得真不错,居然能够在我张家的狗身上咬下一嘴毛来,了不起!” 亲眼看着眼中钉一步步栽到自己手里,张二公子得意得忘乎所以,说话也再不顾及边上弓会死士的脸面。 “你是之前夜入无生沙海的那人?” 风云游却不理会张射侯的放肆言语,反而对着刃奴问道。 “到没想到深夜里的一个身形也能让你认出来,不错,那夜撞见你的就是我,制都山刃煞。” 刃奴有些意外风云游的观察力,不过他自衬此人必死,也就没有再遮掩。 笃! 正在此时,一道无形剑气在风云游的脑门上炸开,虽然没能洞穿坚硬的额骨,但也将他的额头打得一片血肉模糊。 “风云游,死到临头了,你还和我装个什么劲?” 张射侯怒意勃发地叫嚣道,原本堪称阴柔俊朗的面容也被拉扯扭曲。 大片鲜血沿着少年的眉骨脸庞淋漓而下,虽然污花了他的面容,却依然遮不住那双平静幽深的眸子。 硬捱了一道崔嵬剑气,风云游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张射侯。 “当初是你告诉阿月白蛇神与朱果的信息的?” 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张二公子,然后转首再对刃奴陈述道。 “是你去的白蛇谷。” “哼,她连这也告诉你?” 听风云游提到此事,张射侯居然压住了怒意,自牙缝间冷哼着回道。 “不错,我还应该谢谢你,若不是你这猎户,月儿她恐怕没法活着回来。” 说到这,张射侯眼中透出了些许矛盾自责,也不知是对古月还是对家族。 “你见到了我丢在那的那把剑?” 刃奴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唯一的破绽——他原本配有一对双剑,但入谷探索时受到白蛇神的攻击,仓促中遗落了一把兵器。 一时间,原本该是败者讨饶的局面,居然变成了风平浪静的答疑。 这让张射侯心中的怒意又再度燃烧起来。 “风云游,我今日要教你个规矩,在世家高门面前,尔等贱民要跪着回话!” 他邪笑着轻声嘲弄道,说到句尾已是声色俱厉。 第一百七十四章 遗言 话音未落,他已直接动手。 张射侯右手掌心向上束成剑指,左手横握于右腕,正是崔嵬剑气中杀伤力最大、发动最为繁复的一式“螺旋剑”。 无形无相的螺旋剑气自他的指尖破风贯出,拉起了极为尖锐的哨音,朝着风云游的右膝盖打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骨声中,少年中剑之处皮膜糜没、鲜血飙射,一个踉跄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只此一剑,风云游精钢般的髌骨被直接打成两截,右膝盖处针扎般的疼痛好似锥子般钉入脑海,让他难以自抑地闷哼一声。 “哈,闻名平沙郡的武道天骄原来也会怕痛?” 张射侯夸张地讥讽道。 虽然并未如愿地看到风云游哭泣求饶或者死硬不跪的戏剧化场面,但对仇人施虐带来的快感依然让张射侯如痴如醉,难以自持。 他催动浑然功,双手连环打出五道在崔嵬剑气中以机变著称的“逐风剑”,在少年的胸腹间再度打出五个血流汨汨的窟窿。 但除了因为疼痛而微微皱眉,少年依然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风云游,你怎么不反抗啊?你的傲气和手段呢?” 张二公子疯魔般地吼叫道,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的精力迅速消耗,忍不住喘息起来——直到与风云游幽深无底的左目对视,打了个寒颤的他才再度恢复了自控。 一时间,林间陷入了莫名的静谧。 “呵,风云游,开口吧,这时候不多说两句,还想把话都留到黄泉去吗?” 终于,张射侯邪异的轻笑打破了沉默,他的两腮浮起了淡淡的朱靥。 “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他竖起剑指,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少年的下阴。 这让边上的七位弓会死士心中都泛起了寒意,他们已经想象到了风云游在这荒山野岭间会迎来怎样的屈辱结局。 但少年只是微微抬首,视线透过了对方的肩膀,看向了树海上箭射而来的猎鹰。 “强者强心,弱者夸力;一时得志即忘形者,必有横死之日。” 他轻声叹息道,转回的眼神中毫无惊惶,好似生死并未操于他人之手。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张射侯闻言狞笑,正要并指出剑,就被突然爆发的巨响打断。 这一刹那,巨木被神力摧折的轰鸣自数十米外冲撞而来,众人还未来得及回身一瞥,就听到暴怒的兽咆携裹着狂风杀至耳畔。 只有速度最快的刃奴捕捉到了来者——那是一抹高高跃起,横跨数十米而来的雄壮紫影。 来者当然是大风山实质上的君主,风云游过命的兄弟,数万马猴的王者——紫猿王·风悟空。 “吼!” 充斥大气的吼声还未散去,身高一丈的风悟空已经如同流星般砸落场中;他的身下,被直接命中的“寅”士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被直接压成了一滩肉泥。 但这完全无法平息猿王心中汹涌澎湃的怒意。 依靠钢铁般的肌肉强行稳住身形,风悟空拉起砂钵大的拳头,朝着身旁的一位雕弓死士毫无花俏的轰出。 这一拳无它,只有“重、快”二字。 这位死士功体足有三阶高段,即便是在如此仓促下依然做出了反应——只见他调整重心,双臂交叠横于身前,在有限时间内摆出了最合适的防架。 然后他就被猿王一拳打成了漫天血泥。 一位在弓会中位居次席,实力只比狂沙门大师兄稍逊的百战武者,一招未出,已被秒杀。 数米之外,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刃奴瞳孔剧烈收缩,刹那间他灵台中已有无数念头生灭。 “此兽不可力敌,切勿硬碰!” 刃奴嘶声提醒道,背后长剑再度出鞘。 刺啦! 无形无相的剑刃于毫厘间截住了猿王探向风云游的手臂,在切下一捧紫毛后留下一道寸许深的狭长伤口。 “拦住它,不能让它与风云游会和!” 刃奴喝道,同时抬手一记劈空掌发出,将风云游远远地轰飞开去。 不过一个呼吸,刃奴已然厘清了现状——这头猿王实力强过此处任何一人,它只需救上了风云游,此地就再无人能阻止它离开。 一旦风云游今日不死,张家的大计就将受到致命的影响。 刃奴一声令下,仅剩下的其余四名死士便立刻依令而行。 “辰、巳”两人率先甩出铁鞭,分别缠住了猿王的双臂,而之前未曾出手的那位雕弓死士长刀反撩,居来自地面上拉出两道沙索,别住了风悟空的双腿。 甲子年岁以降,与古家同处一城的赤沙张家居然不声不响的获得了前三阶流沙劲的练法。 可惜,所有的这些都无法动摇猿王分毫。 深吸口气,风悟空将三阶高段的移山之力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霎时间,辰、巳两人只觉手中的铁鞭成了两条不听话的巨蟒,再也把持不住。 嗡鸣声中,铁鞭于联结处节节崩散,连带操铁手制造出的无形磁场也全然消弭。 上臂掣肘一散,风悟空直接硬拉着脚下沙索强行转身,仅凭风声就用右掌抓住了后方飞身刺杀的“丑”士。 “哈!” 猿王怒喝一声,就把“丑”士朝着十数米外的巨木掷去,力量之大居然让原本身形可算魁梧的死士如同挂画般平直印在了树干之上,全身骨骼尽断而亡。 不过十余秒功夫,弓会七位成员只剩下了四人。 “莫要近身,小心纠缠!” 刃奴再次高声命令道,但声线中已有焦灼之感。 作为弓会的首领,死去几位二阶的彤弓死士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但作为珍惜资源的雕弓强者关系到张家的计划实施,却决不允许轻易折损。 若是伤亡再度扩大,刃奴几乎无法想象回去后张鹤卿会怎么炮制他。 “张射侯,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了结了风云游!” 以无相剑再度将猿王逼退后,看到依然呆傻在一旁的张射侯,刃奴几乎急火攻心。 “只要他一死,我们便可退走,难不成你想在这深山老林和这头异兽拼个你死我活吗?” 被风悟空无穷威势震慑的张二公子,自刚才开始就好似丢了魂魄,直到被刃奴一喝,才回过神来。 “我去了结风云游?” 听到刃奴要他一对一杀死风云游,张射侯略有瑟缩地重复道,哪里还有此前的嚣狂? “那小子早已被重创,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你这蠢货在怕什么?” 搏杀中的刃奴再难忍耐,直接喝骂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乙木青狼经 是啊,那小子身受重伤,又中了失气散,我怕什么? 张射侯想到这里,回头一看,果然发现风云游正跛着右脚略带蹒跚地穿过数十米外的灌木。 自风悟空入场解开他的束缚,如此半晌功夫,他居然只能挪出这点距离,果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确认了对手再无反抗之力,张二公子胆气自壮,迈开步子就往少年身后追去。 风云游毕竟右腿伤残,饶是他竭尽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迅速缩短,在距离主战场百米外,终于被张射侯追及。 此时,身后四人一兽的战场已被茂密的林木挡住,连原本震耳欲聋的怒吼都好似被隔在了另一番天地,暗弱下来。 “休想逃!” 奔行中的张射侯口中喝道,同时手中逐风剑已然出手。 这一剑的破风声被刻意的呼喊完全掩过,直接射中了少年的右小腿——若非他正巧晃了下身子,恐怕韧带也会被直接打断。 再受一创,风云游依然不敢回头,只是咬牙忍耐继续逃跑;他知道,此时自己与张射侯的战力对比已然反转,若是不能将对手拖入贴身战,那恐怕只有被气剑射成筛子一个结局。 少年这等懦弱表现也让张射侯的气焰越发高炽。 回手拔出腰间佩剑,张二公子全速疾驰而上,欲以横斩枭敌之首。 机会! 就在剑光追身即将斩中之时,风云游却如背后长眼,于最后一刻停步回身,然后毫不吝惜地用右臂直直迎向斩来的利刃。 咔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长剑切入风云游的尺骨,最后卡顿其中;而少年好似完全没有痛觉般反手一探,直接抓住了张射侯的左小臂。 对手与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冷静表现让张射侯心中凛然,但仓促间他哪里能够止住前冲之势,被风云游合身一引就向前扑倒。 身为世家公子,张射侯从未与人近身缠斗;此时与风云游双双滚倒在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撑手起身。 然而一发力,他才发现对手的双臂已如同蟒蛇般纠缠上来——只见风云游先用右手握紧张射侯右臂,然后半坐起身,左手穿过其臂弯,腋下夹紧对方后肩并扣死自己手腕。 整套动作简介流畅,好似一个逐渐成型的锁扣。 心知不妙的张射侯这时候想要抽回右臂,却是太迟了。 下一刻,风云游双臂猛然合力发动,如杠杆一般反向压迫对手关节;顿时,张射侯的右臂关节传来了一阵剧痛。 单论力量,身中失气散的风云游如今已不如二阶中段气完神足的对手,但依靠木村锁,他凭借整个上半身的力量对抗一臂,终于逐渐占得上风。 角力数息之后,还是被疼痛逼至极限的张射侯率先泄气,渗人的咔嚓声中,他的右臂关节被别至倒折。 “啊!” 碎骨之痛,何其猛烈;从小锦衣玉食的张二公子疼得青筋暴凸,难以自抑地惨烈嚎叫。 一矢中的,风云游再接再厉,转动身位想要废掉对方另一只手臂,却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之意自心中升起。 “贱民,你怎么敢?” 上一刻还占尽上风,这下却直接赔掉了一只胳膊,前所未有的痛楚与羞辱感让张射侯几欲癫狂,咬牙切齿的呼号声中,他的双瞳被幽绿毫光点亮,上颚两颗犬齿上也生出了青碧色气芒。 疯狂示警的灵觉,让风云游觉得自己好似被利刃顶在了心口,但还未等他拉开距离,已经被张射侯一口咬在了肩侧。 刹那间,林间有劲风鼓荡,作长鲸吸水之声,原本被树冠包庇的幽暗也被乍现的绿光尽数驱散。 与此同时,风云游感觉自己的生机精血开始沿着肩部的创口迅速流逝,每一弹指间都能感到自己在变得更加虚弱;而张射侯则好似得到了良药进补,浓郁的生机不断修复着他的右臂伤口。 汲取生机,补益自身,这是狼主赖以成名的乙木青狼经! 几乎是一瞬间,少年就判断出了对方使用的是位列大梁十三经的顶级功法——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第二次见到这十三种至高无上的顶尖法门之一,会是在张射侯的身上。 这可以解释很多问题。 虽然脑海中有许多线头浮现,但致命的威胁让风云游无暇感慨。他挥动双拳狠命击打在张射侯的两侧腰际,都无法令其松口,直到用左膝往其下阴处全力一顶,才终于用男人无法忍受的痛楚逼得张射侯翻滚开去。 “没想到,你居然能逼我用出压箱底的底牌。” 张射侯颤抖着声线说道,他用舌头舔去嘴角的鲜血,裤裆处这从内里渗出了斑驳的血迹。 好在刚刚从风云游身上夺来的生机稍稍修复了他要害处的伤势,让他的战力没有大损。 “别再拖延了,风云游;我可不想待会耽误回程,让父兄知道我‘不务正业’过来寻你的晦气。” 他狞笑着说道,好似胜利已经在望。 “站在你们背后的是谢经国?” 风云游对其叫嚣充耳不闻,只是略显艰涩地问道——他的肺如同破风箱般鼓动着,花去了数息功夫,才再次捋顺呼吸节奏。 此战之前,他的身体机能便遭到了极大的破坏,而刚刚被对手啃咬数息所损失的大量生机,几乎将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天榜列名的狼主尊讳,让张射侯稍稍找回了理智,没有接风云游的话头。 相比于接战之前,此刻张射侯的右下臂无力的垂挂于体侧,但脸色却红润异常,元气基本无损;与之相对的,则是风云游几无血色的嘴唇与苍白的面容。 “上路吧!” 下身疼痛渐止,张射侯厉声喝道,再度合身冲上。 或许是青狼经近身后掠夺生机的效果太过霸道,这一次,他居然放弃了使用崔嵬剑气,而是选择与对手贴身肉搏。 二次交手,张射侯不管不顾,只是一味进攻;而面对对手疯狂的爪击,风云游跛着右腿且战且退,眼中毫无波澜,好似感受不到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 虽然步伐踉跄,但依靠着观天神眼的洞察以及远胜的格斗经验,风云游居然久守不失。终于,攻势衰竭的张射侯露出破绽,被风云游摇闪后接以精准的铲勾拳,直接轰在了肝脏。 饶是张射侯状若疯魔,依然无法抵御这种极致的剧痛,呼吸困难的他不自觉的收拢双臂,想要拉开距离,却被紧随而上风云游舍身扑倒在地,滚作一团。 这并非是风云游不知道缠斗对自己不利,只是战至此时,他不断颤抖的双腿甚至连站立都无法维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疯兽 若是将生机比作火,现下风云游的生命便如同快要燃烬的残烛,几乎没有多少蜡可烧了。 大限将至,他的思绪开始缥缈,甚至不再能感受到创口的疼痛,只是淡漠地继续压榨早已透支的躯壳,朝身下的张射侯的面门递出一拳又一拳。 片刻后,让张射侯几乎窒息的肝痛终于退去,就在这数秒钟里,风云游的双拳如同往他头脸上下了一阵暴雨,将他原本俊秀的面孔打得鲜血四溅、肿胀如猪。 “给本公子滚开!” 张射侯愤怒地咒骂着,他以双臂掩面,却发现完全无法防御对方无孔不入的砸拳,最后只得以练得半生不熟的“无生狼爪”强行与对手对攻。 但这发力虚浮几如猫狗抓挠的爪击甚至无法让风云游皱眉。 不多时,张射侯的两边眉弓都已经炸开,整块额头如同包子般高高隆起,几乎无法辨认出原本的样貌;而风云游的上身衣服也被尽数撕烂,除去崔嵬剑气造成的五个窟窿外,无数条创伤在他胸腹间横竖交错,伤痕两边的皮肉尽数翻卷发白。 作为闻名江湖的杀招,无生狼爪每次伤敌都附带沸血效果,这么多爪下来,张射侯忖度风云游体内至少损失了近半鲜血,但少年的铁拳依然毫不留情的连环砸下,好似永远不会有止境。 剧痛潮水般的侵袭下,张射侯终于按捺不住,再次驱动青狼真气,于犬齿上凝出幽绿毫芒;正当他张嘴欲噬,风云游居然将左拳垂直轰下,直接捣烂了其半边唇齿,半塞进了他的嘴里。 “风云游!” 张射侯痛苦地咕哝着,大量鲜血自他的牙龈和舌面上涌出,让他满嘴腥咸。 给我死啊! 意识到自己已被毁容的张老二心中怒号,他全力催动乙木青狼经,借着风云游左拳面上被断齿划烂的伤处,开始狠命地掠夺生机。 时间点滴流逝,风云游不断砸下的右拳却节奏依然。 咚! 这一拳砸烂了他剩下的左半边牙齿。 咚! 这一拳砸爆了他的左边眼球。 咚!咚!咚! 这无休无止的重拳砸灭了他所有的疯狂和放肆。 再无法忍耐的张射侯尽力张大肿胀不堪的右眼,从狭窄的视野里,他看到风云游的皮肤变得越发苍白,皮肉也光泽不再,整张脸庞消瘦得与平日判若两人。 但所有这些都没能影响到少年的眼神。 在那对毫无波澜、淡漠依旧的眸子里,张射侯看到了百年无复的沙海,千载不变的冰山,万劫莫改的星空。 血战荼蘼至此,张家二公子的战意终于被碾碎了。 吾乃世家子,怎么能打得赢这种不知回头的疯兽?! 心胆丧尽的张射侯豁出全身力气,猛然将骑在身上的少年推开,四肢并用地想要翻身逃开——此刻的他,与风云游曾见过的那些死劫临头时夹着尾巴狼奔豕突的畜牲并无区别。 数年以降,凡是露出如此丑态的猎物,从没有一头能从少年手中幸存。 半直起身子的张射侯急急迈出数步,脸上刚露出死里逃生的狂喜,就被身后扑来的风云游再度压倒。 这一次,少年用双手掐住了对手的脖颈。 生死关头,张射侯死命踢动双腿,双手疯狂撕扯,想将风云游推开,但扼住其咽喉的那对枯瘦手臂好似精钢顽铁,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 “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猎户之子淡淡问道,脱形的脸庞上唯有两点目光好似鬼火,在绝境中反而越烧越亮。 “求你,别杀我……” 世家公子以失真的喉音乞求。 不需言语回应,风云游越收越紧的双掌已经给了他答案。 “风云游,你就是,靠着月儿,靠着白露丹,才有今日!” 死期将至,意识到再无侥幸的张射侯嗫嚅着肿胀的唇舌,绝望地诅咒道。 “月儿,白露丹,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弥留之际,他反复念叨着,直至瞳孔散开,声音渐不可闻。 然后,死去。 ······ 死战结束,输家已赴黄泉,赢家却未脱离危险。 作为胜利者,风云游小心翼翼地撑起身躯,用所有的意志力抵御着汹涌袭来的眩晕和疲惫——他知道自己透支太过,若是心气一泄直接昏死过去,很可能也一命呜呼再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刚刚的战斗,他非是胜在功法招式,而是赢在意志——事实上,张射侯但凡再多一点血性或者少一丝恐惧,也不至于让对手的“遗言”成为了自己的墓志铭。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休息片刻后,风云游顶着阵阵发黑的双目强行起身。 他知道,就在不远处另一座白热化的战场上,他的兄弟还需要支援。 ······分割线······ 轰鸣声中,木屑飞扬。 刃奴于杉树干上借力,以“破风闪”再度躲开了紫猿的重拳,而这颗一人合抱粗的替死杉木,则被干脆地轰成两段。 腾挪之间,他用无相剑削在风悟空的肩头,却只能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以风悟空的移山之力修为以及天生强横的身躯,这点伤口几乎瞬间就被收拢,连血都没流出几滴。 单论硬实力,风悟空能够与天人交感状态下的胡须儿媲美,但作为异兽,他的性子憨直,搏杀经验太过浅薄单调,故而始终无法拿下对手。 时间流逝许久,张射侯却还没能完成这个手到擒来的任务,这让刃奴的心中焦急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自林木中蹒跚行来,让他目露喜色。 “二公子,得手了?” 仅存的另一位雕弓死士忍不住问道。 “不,他没有。” 人影自林叶后现出真容,却是变得形销骨立的风云游——至于被殴至脸面变形的张射侯,则正被他挟持在手里,生死不知。 展现在少年面前的,是一片被摧残为平地的狼藉战场,依然站立者除却猿王,便仅剩两位三阶的武者。 “虽然看脸可能认不出来了,但我手上的真的是你们的二公子。” 风云游轻声说道。 “若你们听我之言,他或许能留得一命,否则……” 少年说着,将手中人质抛在身前,然后催动沙土化作利刃,捅进了他的大腿。 当即,张射侯身体抽动,好似“吃痛”。 刃奴当即知道,这一仗,他已大败亏输。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世家 同日,傍晚。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则忘义;曹老板这句评语放你身上,可太贴切了。” 风家村北数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坳中,风云游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催动身下的沙流,将张射侯不成人形的尸体送到身前的土坑之中。 这个坑洞有三米余深,乃是风悟空出劳力新挖的;此刻里头除了装着几具尸首,还零散地落着些肉块血泥。 作为十人队伍中地位最高的世家公子,张射侯在死后依然享有了特殊待遇,得以置身于其他尸体之上。 “没想到,居然差点死在了你的手上。” 最后瞥了一眼张射侯已转为青紫色的“猪头”,少年轻声叹道。 哪怕是车轮战后单挑火拔,他最后也只是体力枯竭,单论伤势并不算很重,而今日,这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此生遇险,以此战为最。 至于张射侯死后,最后二对二的残局反而无惊无险。 大梁世家养士用人,向来讲究“主辱臣死”;风云游只是用依附在张二公子衣服内的细沙模拟出他还未死去的假象,挟其为质,便轻易地扰乱了张家死士的心智。 而风悟空有了心意相通的兄长从旁指引,一身战力更是碾压敌人,不多时,修习流沙劲的那位雕弓死士便被猿王逮住活活捏死。 至于刃奴,这位全军覆没的弓会首领看到局面再难转圜,似乎莫名的丧失了斗志,只是一味强攻行同求死,最后也被震毙于风悟空掌下。 张家十人,终究全员葬身山野。 “悟空,埋了吧,这么深的坑,想来等闲野狗饿狼也刨不出来了。” 听到自家大哥的命令,紫猿当即舞起两条梁柱般粗壮的胳膊,不一会儿就把土坑填满踩实。 “稍微歇一会,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上午的战场需要做些处理,而且张射侯他们一路行来的痕迹需要我反溯清除。” 风云游小心地靠在身边的树干上,双目微暝轻声说道;虽然已经脱离致命危险,但他的身体状况依然极差,哪怕被风悟空带着赶路,依然不时感到晕眩。 以移山之力赋予的恢复力,少年的诸般外伤依然需要七日才能大好,而生机匮乏与大量失血,则需要外物补益,以上种种还未算上无法解除的失气散…… 今日一战虽已结束,但风云游脑海中的诸般念头却纷至沓来,逼得他不能安息。 刃奴自承之前确实半夜入沙海,若说张家和无生沙盗没有联系,风云游用脚指头想都不信;再加上张家刻意引古月寻白蛇谷,无生沙盗的莫名壮大以及对狂沙门的几次突袭,显然其中大有门道可挖。 如果光是上述这些,按照风云游喜欢刚正面的性子,他说不得就直接带着这些尸首回门中向古奇报告了;虽然门中可能有叛徒,但古奇本人绝对值得信任。 到时人证物证皆在,最差的情况无非是狂沙门与张家正面做过一场——有“暗通沙盗”为大义还有“赤沙武胆”这条粗腿,风云游自认不会怕了他“鸣鹤剑”与“斩玄公子”。 但所有的一切,在他见到张射侯使出了乙木青狼经之后,就都不一样了。 乙木青狼经,乃是道门正宗、武圣阶梯、意境传承,是只需一个名头就能够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顶级功法。更重要的是,这门武道当代的传承者,乃是十一年前叛出大梁、如今位居突句汗国五大汗王之一的“狼主”谢经国。 想到这些,风云游的头皮难得的有些发炸。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譬如他不知道这功法是谁传给张射侯的,不知道这个事张家其余人是否清楚,也不知道谢经国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但凡让人晓得了最后是他单对单杀死了张射侯,那大概率会有人上门来取他的脑袋。 保守秘密,只有死人才最靠谱。 “至于朝廷,呵,我总不能凭着空口白话就冲到掌武司向李武监指证赤沙城最大的世家里通外国吧?” 风云游自言自语道,让边上嚼着草根的风悟空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 “走吧,悟空。” 稍稍恢复体力后,少年扫了眼四周,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便带着猴王原路返回。 为这些仇人“入葬”,并不是风云游以德报怨,而是他要确保无人能够发现他们的尸首。 回赤沙城之前,我必须完全恢复状态,不能让任何人瞧出端倪;至于张射侯与张家死士之死,也不能与我有任何瓜葛。 风云游在心中细细思量。 只有这样,不明就里的张家与张家背后之人,才有可能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暂时略过此事。 狼主堂堂七阶强者,若是为了个二阶废物,专程来取我的脑袋,那我也认了。 ······分割线······ 七日后,张家家主书房。 “盛德百代,气剑崔嵬”的横幅下,张鹤卿居于主座,而他的长子张斩玄则站在房中。 “已经七日了,找着人了吗?” 长桌之后,张鹤卿自身边的瓷盘上捻起一个蜜桔,垂着眉目问道。 “还是没有。我已换了三波追踪好手自城南开始寻踪,但只能大概判断他们转往了北边,往后便再不能寻到确切路线和位置。” 张斩玄回道。 赤沙城北的山野天地何其广大,在风云游处理了大部分痕迹之后,仅凭少数人手想要寻到关键地点简直是大海捞针。 “族内呢,问出什么来了吗?” 张鹤卿头也不抬地问道,双手仔细地将冰窖内取出的新鲜桔子完整去皮。 “根据二弟的几个常随所说,二弟只是让他们在原地等着,酉时(晚上五点)前一定会回来。至于他和刃奴等人的去向和目的,并未向任何人透露。” 张斩玄微微抬头瞥了父亲一眼,只见到他依然在仔细的撕着桔络,完全看不出喜怒。 张府之中,皆知家君嗜桔,常常一边享用一边议事,传之为雅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此行弓会九人与二弟都带着兵刃、夜行服等,显然是要与人动手。” “去寻谁动手,狂沙门那个驳了他脸面的弟子么?” 张鹤卿将去除所有白丝后橙荧剔透的桔肉托在手里,第一次抬头问道。 “我也曾想过这点,且正好这段时间风云游也回乡探亲了。可二弟虽然废物,刃奴这九人却非易与之辈,合起来对付一位天人交感级的武者也足够了;风云游有什么本事能够让他们十人不声不响地有去无回?” 张斩玄略带轻蔑地回道,显然不论是风云游还是他的亲弟弟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我想,他们会不会是撞见了昆虚山脉中魔门的人?毕竟北边这段时间多事……” 见父亲并未接茬,踌躇片刻后,张斩玄还是说道。 听到此节,张鹤卿白玉般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一层阴鸷。 “魔门也好,掌武院也罢,我只是想我这位好儿子,死则死矣,可千万别用出了不该用的功夫。哼,大事将举,最忌机事不密,等风云游回来,我就亲自去狂沙门一趟,让他闭嘴。” 自始至终,作为房中二人亲子亲弟的张射侯“失踪”一事,都不曾让他俩露出哪怕一丝哀伤。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武圣 九州西北,大漠正东,摩崖山如刀削成的主峰插在大地之上。 天穹之下,云气厚重如同黑城,遮蔽天日,模糊四时;荒风嚣狂而过,将山脊上的云气撕扯成线。 暴雨与雷霆将发之际,却有一道阴沉的声线先至峰顶。 “怀藏大师,这座摩崖山旁,你我二人已纠缠多日,你还要跟本王到什么时候?” 声音自极远处传来,到了峰顶处已稍显空洞,但其中桀骜张扬不减,依然将摇摆的杂草灌木通通压倒。 音声刚过,两道人影就先后站上了山顶。 当先的是一位看着年过四旬的清隽文士。他身着青色长衫,背负双手,颌下蓄有长须。脸部轮廓虽然瘦削,但配上幽深无底的眸子,自有说一不二的气质。 紧跟他的是一位老和尚。这和尚一身素白僧袍,头顶光洁却无戒疤,泛白的髭髯绵密,面相却很温和。 “南无阿弥陀佛,待礼送狼主出我汉境,老衲自将回去。” 和尚双手合十,回道。 “好,”文士自唇缝中吐了一个字,面容越发紧绷:“怀藏大师果然慈悲为怀。” 话音刚落,未见文士有什么动作,整个人便飘然而起,然后如同利箭般朝着山崖之下激射而去。 此时,云层之中雷光乍现,天地之间霎时一片银白。 “西北极地,春雨来得也迟啊。” 老和尚仰头笑道,雷光褪去,峰顶已无人影。 一个弹指之后,雷鸣携裹暴雨侵袭而至。 风雨之中,两人一前一后凭空御虚,极速狂飙,转眼间就将摩崖峰甩在身后。 这摩崖山脉坐落于大风山北五百里,乃是昆虚山脉的西界,山崖面朝的正西方就是突句汗国,若非暴雨突降天色昏暗,此处已经可以看见极远处的部落毡包。 正在这时,文士却凌空旋身,停住身形。 “自遇到大师,已过十三日,本王反复强调,此行只入昆虚山,绝不履梁朝,大师却充耳不闻。此番盛情不报,本王实在过意不去。” 文士放声说道,声音穿透风雨,仿佛苍狼啸天。 霎时,他的双眸有幽绿色气芒迸射,好似两颗剔透翡翠。 青绿色的气劲纵横,以文士的身形为中心组成了巨大的气旋,真气与雨水交织间,竟显出一头百米见方狰狞狼头的轮廓。 下一刹那,狼首如同复生,朝着跟来的和尚吞噬而去;疾驰之中,所有的气流水滴都被携裹,其声其势,怕是能直接将一片密林摧为白地。 但老和尚却无一丝动容。 “施主,何至于此?” 和尚轻叹之间,双手伸出,左手毫无烟火气地一探一握,便如长鲸吸水,将整个狼形气劲化作虚无,右手肉掌微微一震,便把其内汇聚的水团全部震得粉碎四散。 但这似乎早就在对手的预料之中。 和尚破招之后,紧随而来的真正杀机已经到了眼前。 此时的文士獠牙突出,手爪戟张,一双瞳孔已经化作墨绿,碧色毫芒自眼中迸射而出不下尺余——这是大梁十三经之一的“乙木青狼经”全力发动的标志。 风雷环伺之中,无生狼爪当胸而至。 然后被和尚右掌于颠毫间接住。 没有散乱的真气,亦无骇人的震音,时光仿佛于刹那间凝噎。 下一秒,巨大的冲击气浪排开暴雨,在方圆数百米内撑出了一片空白。 文士双目一凝,只觉狼爪之中汇聚的青狼真气好似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兔起雀落间便再次递出两爪,却尽数被和尚双手锁住;角力之势中,和尚的右手却突现幻影,好似生出了第三只胳膊,在对手反应之前,就一掌印在其胸口。 被这无甚声势的肉掌击中,文士却如遭雷轰,整个人顷刻间就如流星般被击坠地面;受到如斯巨力冲击,其身下方圆十丈的土地竟好似液体般层叠波澜,寸寸粥糜。 “好一个色空互易,好一个般若经。江湖皆传天榜上大师列名末位,是因为从不杀生毫无战绩,我此前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谢某方识如来真面。” 文士吃了和尚一击,被从百米高击落地面,面色顿时一白,但他却似乎无甚在意,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自称也从“本王”改成了“谢某”。 言语之间,只见他身周青气大盛,笼罩了十数棵横斜在地的巨树,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便如同烈日照雪,将其腐作朽木。 待到青气散去,文士面色已然如常。 当年的狼王宗阵就是凭借这一手“生机转轮”,于七日间鏖战不休,生生吸干了方圆数百里的青山绿野。 “止小道尔。” 和尚微微摇头,落到文士对面,继而劝到:“狼主天资横溢,慧根心性胜过老衲百倍,但乙木青狼经实在是杀性太重,狼主若能消减……” “你可知我谢经国与他萧家皇族有灭族深仇?” 文士不屑的打断了和尚又将开始的絮叨,至于刚刚那一掌他俩都未放在心上。 这些车轱辘话,狼主耳朵这几日已经听出了茧子。 “世如火宅,与怨憎别离纠葛、被五阴炽盛蒙蔽,如何能得解脱?唯有……” 暴雨瓢泼中,眼看着老和尚一脸认真地又要开始说教,狼主心中烦闷,脸色也垮了下来。 在塞外王帐,他谢经国说一不二哪有人敢和他聒噪,偏偏这老秃驴跟块牛皮糖似的,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走。 “老和尚,你说的东西你信吗?” 他突地打断。 “自然。” 和尚一愣。 “乙木青狼经掠夺生机,我可以不修,与萧家的血仇,我可以不报,但你要教我你们小山寺般若经,你可愿?” 狼主哂笑着说道,眼里满是嘲弄。 “这,此话当真?” 怀藏老和尚喜不自胜,笑得仿佛久旱逢了甘霖。 “这真是太好了!” 看着这他的反应,自反出大梁后,纵横大漠智计无双的狼主谢经国都觉得自己好似吃了大亏。 这老和尚难不成是个憨憨,我随口一说也信? 狼主正纳闷,就见暴雨被真气驱逐开去,怀藏从兜里掏出一个老旧油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双手持经恭敬地递给了他。 “这是般若经,我随身总会带上几本,好送给有缘人。” 天下武学巅峰的大梁十三经之一,这就到手了? 狼主翻开一看,却发现内容熟悉无比,就是文人雅客尽皆熟悉的那个“般若经”。 这和尚玩我? 他脸色当即一凝。 第一百七十九章 换命 “大师莫要戏耍本王,我要的是能练成色空互易的般若经。”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合着位列十三经之一的般若经实际上通行天下人手一本? 荒谬绝伦,这老和尚坏得很! 所谓色空互易便是刚刚两人换招间怀藏使出的招式,其中“色易空”能够将天下真气化作虚无,而“空易色”这可以短暂地在之前肢体的停留处留下实质般的幻影。 “狼主勿要生气,老衲修的真真就是这个般若经。” 老和尚将油纸包仔细包好,又塞回了怀里。 “寺内僧众每日念的也就是这个;至于色空互易,在明心见性、堪破五蕴皆空后,便可自然成就。” 呵呵,这想骗本王吃斋啊,你这不要脸的大和尚? 谢经国只觉得耐心到了极限,心中邪火高炽,不由得嗤笑出声。 正在此时,狼主穿透暴雨瞥见了千米外摩崖山山脊处藏着的一只“小老鼠”。 “嘿,大师稍候。” 谢经国邪邪一笑,话音未散,人已消失在原地;而瞥见文士的去向后,怀藏也终于发觉了他的目标,只是慢了一步再难追及。 纵论天下瞳术,观天神眼独占鳌头;在其之下,威名最盛者除却大梁的“地藏”,还有塞外的“鹰视狼顾”。 所谓“狼顾”,说得就是谢经国的照蜮狼眼,这种瞳术视域极广且具备“热能视觉”,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能视物如常。 千米距离,堪堪武圣一跃;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青衣文士就“闪现”到了这位少年面前,探爪将其制住。 这人正是风云游。 此时距离张射侯授首已经过去七日,风云游在猿王老弟每日高蛋白食物的供应下外伤恢复极快,如今额头和胸腹已看不出什么伤痕,右膝骨伤也痊愈大半,只是由于失气散的缘故,生机匮乏,气力依然被压制在一阶高段。 也正是为了解决这“失气散”,风云游才想着跋涉五百里长途,来到这摩崖山寻找滋气生血的“补益草”。 谁想到,正当他凭借观天神眼顶着狂风暴雨奔行的时候,便亲眼见证了山前云下两位武圣夸张至极的交手。 山头那么大的狼首气劲,凝成实质的三手神通……这让他怎一个目眩神驰了得? 不过,等到眼前这位清隽文士跨越长空把自己像拎小鸡崽一样提在手里之后,这惊喜就变成惊悚了。 凭着那“化敌腐朽,养己神奇”的生机操弄,风云游自然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 天榜排行第九·突句汗国武圣·“生机转轮”谢经国。 而全天下能和狼主换招还占据上风的和尚,也只有位列天榜十六位的小山寺方丈,色空互易·怀藏。 千般躲狼偏偏躲进了狼窝,我真是中了头彩了。 少年苦笑着想着,就见到远处的大和尚也破空而来,悬浮在了谢经国对面。 “这位小施主只是路过,狼主何等人物,何必为难他呢?” 髭髯霜染的大和尚双手合十,请道。 “怀藏大师,谢某素来不喜谈玄,偏爱修证。今日得遇大师与此子,正好想试一试尔家佛门的‘众生平等’、‘慈悲为怀’究竟有几成真假。” 狼主朗声笑道,本已还复玄黑的双瞳中再度亮起一抹幽绿,透出渗人的恶意。 “大师与此子,今日若只有一人得活,谢某敢问,大师存己还是救人?” 霎时,文士的狂悖啸声逆着风雨四散排开,直入苍穹。 轰隆! 天野之间,好似有神祇被这头啸天青狼激怒,雷鸣电闪间,世界银白一片。 是时,谢经国身上青芒大盛,风云游只觉提着自己后颈的五指间有巨量生机勃然贯入,如同沧溟之水倒灌河川。 不多时,风云游就感到自己的所有经脉与诸天穴道全都被生机灌满至极限,撕裂般剧痛自全身而起,让他也禁受不住呻吟出声。 “请大师知晓,这天下功法,执掌生机权柄者,以我乙木青狼经为尊。这小子此刻被生机灌注至极限,除谢某外无人可救。若得不到疏导,不出半盏茶功夫,他定然暴毙。” 看到风云游遇到此等折磨,依然保有理智能够忍耐,谢经国双目中也泛起一丝赞叹神色。 但杀人无算的狼主并不会因此留情。 “大师若想救他,便请坐化于此。谢某以身名发誓,大师涅槃之后,我必放他一命。” 文士说完,一双锐利狼眼便钉向了怀藏。 狼主此计,可谓杀人诛心——杀我这个无辜之人,诛那大和尚的心。 风云游忍痛想到。 但就在此时,他却听到怀藏利落地应声道。 “好。” 他说啥来着? 风云游抬起眼眸,惊诧地看向对方,却见到老和尚对他温和一笑,毫无勉强。 “慈悲之要,全生为重;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出家人以慈悲方便为本,此分内事罢了。” “这几本般若经都是其他施主发慈悲心助印的,实在不舍糟蹋,还望狼主回头能够分发出去。” 和尚掏出油布包塞到了谢经国空着的手里,然后面色如常地开始唠叨。 老和尚这是要诈我? 狼主一手提着风云游,一手捏着油布包,只觉得脑子有些乱。 但看到怀藏轻轻落于地面,悠然地整理好衣襟,然后提运真气,他才知道对方真不是玩笑。 “我说了你就信?你不怕我在你死后反悔?” 文士忍不住喝问道。 他此刻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眼前的老和尚乃是大梁仅有的八位意境高手之一——说他是大梁的国祚基石也不过分。 但他傻了吧唧地真的要说死就死。 “老衲平生都不聪明,少时还常忘事,就连受菩萨戒时去点戒疤的仪轨都忘了参加;但我虽驽钝,却也能知晓狼主乃守信之人,故老衲无此忧虑。我观两位施主都是天资卓绝之人,若能在闲时参悟佛经,必能广开智慧,复归本真。” 和尚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整理着衣襟,似乎想留个利落的遗容。 怒雷声中,谢经国不知为何心乱如麻,好似将要犯下什么天理难容的滔天恶事。 恰在这个时候,两位武圣的灵觉都感知到了手中少年的修为由一阶高突然拔升到了二阶中。 “怀藏大师且慢动手。” 几被狼主忽视的少年艰难说道。 “狼主这道考验,小子似乎可以一试。” 第一百八十章 飙升 这些年来,风云游与风悟空到处搜罗珍贵药材食补,好补益生机加速武道进境,但即便是带着猴群跑遍了大风山四境,他们也从没有体会到过生机满溢是种什么感觉。 今天,借着武圣的东风,少年终于见识了。 与真气以及血气充满时带来的鼓胀感不同,武者对于生机的感知更加缥缈虚无;通常而言,这只能通过精神和肉体的现时状态来侧面体现——譬如此刻精神健旺,精力充沛——既不清晰,也不具体。 但此刻风云游对生机有了绝大部分习武之人都不曾有过的体验——以两个字总结,那就是“失控”。 从头到脚,他感到身上各个部件都“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各行其是”。 若是后知野在,以其修至巅峰的“微视”视觉就能看到少年全身的细胞都在高速代谢,疯狂分裂——毕竟“武圣的一根毛都比常人大腿粗”,谢经国从自己身上转移出来的生机,其品质比寻常灵丹妙药强了何止数倍? 几乎是几个呼吸内,各种力战留下的暗伤被修复,缺失的血液被补满,而后“正事”干完后无事可做的细胞们开始暴动,少年体内的各大脏器表面开始有一个个不规则凸起——这都是些有害无益的增生组织。 当此之时,唯有自救! 利用透视神通看到这一切的少年心中想到——求人不如求己,他不可能将希望放在怀藏的慈悲以及狼主的守诺之上。 当谢经国狂笑着发出二选一的威胁时,风云游便压抑住能够令常人昏厥的疼痛,尝试“消化”体内的生机。 第一道药引,当然是体内的失气散。 在风云游这位“东道主”的刻意组织下,无处可去的生机迅速与血液中残存的大量失气散成分发生了反应,很快,这种大多时候只能依靠代谢消除的毒药就被瓦解,让风云游的实力迅速恢复到了原貌。 也是在此时,少年开口吸引了两位武圣的注意力。 看到怀藏依言停手,风云游再度紧闭双目,将全部心神收归灵台。 除去恢复伤势,消耗生机只有两条通路——左转化作血气,强化躯体;右转化作真气,通经活穴。 为今之计,时间紧迫,只有一心二用,两种法门并举。 好在,风云游所修习的力士移山经自带顶尖的体修功法“移山之力”和炼气武道“神足之力”,否则连挣扎的余地也无。 首先,依照移山之力特有的法门,风云游将充足的生机源源不绝地转化为血气,同时控制全身所有关节处相反发力方向的肌肉收缩,依靠自身的静力对抗将血气完全活化,一刻不停的强化体内还未曾淬炼的骨骼。 炼体方面稳固后,风云游分出念头默念神足之力经文,提智慧剑,观想斩尽烦恼迷惑,得大解脱;只见少年的上中下丹田将生机疯狂提炼化作神足真气,摧枯拉朽地冲毁剩余淤堵的奇经八脉与十二经别。 不知为何,智慧之力与意行之力的经文也同时浮现在风云游的灵台,帮助他平稳念头控制局面。 虽然一心二用下没有办法精细操作,但狼主送来的生机实在充沛,风云游只需随便挥霍——哪怕是提升修为中出了岔子,被损伤的肌肉、骨骼,还有经脉都被迅速修复。 概括一下,就是一个字“干”就完了。 诸多因素合力下,风云游的炼体、炼气修为几乎是坐着火箭般蹿升起来,不过十几个呼吸,他已经全面突破到了二阶高段,几乎贯通了奇经八脉,锤锻了所有的骨骼。 不知不觉,弥漫天野的狂风骤雨也渐渐止歇了。 诡异的静默中,两位武圣一站一坐,呆呆地看着风云游从一阶高一路冲到二阶高(实际上是恢复),然后再破关隘,进入了三阶…… 好巧不巧,第一缕刺破黑云的阳光正好笼罩在了少年的身上,替他俊秀的面容拢上了一层浮光。 这tmd是怎么了,我随手逮了个天选之子? 依旧提着风云游后颈的谢经国都有些糊涂了。 天下皆知,除去涨修为靠吸功力的“万法化尽天罗经”和靠**血的“尸傀邪极经”,在力境修行最快的功法就是“乙木青狼经”——盖因只要有足够的血食补充,习练此经的武者就不用担心生机供应和修行损伤。 天可怜见,我谢经国当年天资之强,在江湖上甚至搏得了“定州京华”的美誉,但即便如此,我的修行进境也是讲道理的。 二十来年前,我还在力境的时候,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大瓶颈,但每次遇到破阶关卡,怎么也要卡个几个月意思一下…… 对了,二阶巅峰冲三阶,我好像也就用了三个月?还是两个月…… 谢经国正想着,就发现手里提着的少年居然已经三阶中了…… 这个小子几个意思? 这什么天赋? 只要给饭就无限胖吗? 昆虚山脉里什么修成人形的鬼东西吗? 被震惊到自我怀疑的武圣“生机轮转·谢经国”甚至有些想把手上这个怪物扔出去,只是顾忌到边上还有怀藏看着,才没有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md,不会是怀藏搞的鬼吧? 谢经国双目中碧色毫芒绽放,偷偷斜了坐在地上的怀藏一眼,却发现这老和尚张着嘴,已经完全看呆了。 这和尚傻不拉几的,看着不像啊。 谢经国转回视线,然后有些崩溃地感应到风云游已经突破到了三阶高段了。 好在进入三阶高之后,少年的进境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三阶巅峰。 哼,我还以为你能直接冲到天人交感呢。 谢经国在心中强行哂道,然后发现风云游停下来是因为体内生机已然耗尽,不由得心头又是一抽。 “怀藏大师,得天之幸,我已无碍了。” 风云游轻吐口气,睁开了久闭的双眼,发现重新露出眉眼的太阳已经西斜,不知不觉间,他的“自救”居然已经用去了两个时辰。 而两位武圣,就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陪了他两个时辰。 拥有观天神眼的风云游当然能看出边上两位武圣的震惊;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能够做出用两个时辰从二阶中一路突破到三阶高的壮举,都是因为风云游十数年来日夜练武的积淀。 在那些年月里,风云游年纪小、营养差(自己打猎前不太能吃到肉食),导致体质甚至不如寻常同龄孩子,根本无法转化血气提炼真气;但他并没有气馁,反而将神足之力与移山之力的开篇力境法门修习的滚瓜烂熟。 哪怕是十岁时,他对于三阶浑然境观想法以及真气行走线路的熟练程度都要远超过狂沙门中现在那些入室弟子。 这让他一路修行至今除了不能省却的水磨工夫外,没有任何门槛。 第一百八十一章 策问 寻常人习武,就像是往一个小水缸里倒水,水装满了就往上把缸沿修一寸再继续;而刚刚风云游的情况,就是由谢经国往一个修好了多年的空水缸里倒水。 生机境界齐全,再加上如芒在背的死亡气息纯化心念,风云游的进境自然水到渠成。 可惜,三阶巅峰之后的道路,都需要感应收纳有些虚无缥缈的先天之气,导致风云游无法提前参悟;是故经此一役,风云游之前十数年的积累已全部兑现,之后想要再有如此奇遇,却是不可能了。 不过他这一番“表演”,落在怀藏和谢经国眼里,已经是过分闪耀了。 “南无阿弥陀佛,小施主果然吉人天相,智慧根性超出老衲不知几许!” 老和尚满脸喜意地诵了句佛号,单纯的面容上全是赞叹。 “施主所谓无人能解之难,如今小施主自解,不知如今可否行个方便,放他自去?” 怀藏感叹完,又转首向谢经国诚恳请道,好似对面不是杀人无算的狼主,而是一位高德仁心的善人。 “哼。” 虽然腹诽这老秃驴不会说话,但亲眼见证了风云游创造奇迹的谢经国终究没再好意思把少年好容易消耗一空的生机再度“续上”。 作为武圣,他还是要脸的;何况狼主虽然不信天命运势,但刚刚那场面实在是太玄乎了…… “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到这来作甚?” 谢经国没再喊打喊杀,他松开风云游的脖颈放其落地,然后板着脸状似随意地向风云游问道。 “你刚刚那炼体法门倒是有些像巴耶的战神录,还有你所修功炼气心法,也有些,嗯,别致。” 以乙木青狼经对生机的感应,谢经国能通过修为的提升和生机的消耗清晰判断出少年身上两门功法的大致品级,只是他得出的结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叫风云游,乃是赤沙城狂沙门内门弟子,之前被仇家袭杀时中了失气散,故而到摩崖山来寻药。” 见狼主一口叫出了自己体气双修的秘密,风云游倒也不惊讶;毕竟之前油尽灯枯的后知野能做到的事,天榜第九没道理不行。 至于他随口所说的移山之力与战神录相似,少年也默默记在心里。 “哼,在本王面前口称‘我’?如此狂妄,当本王不会杀你?” 狼主闻言却是勃然色变,沉声一喝,竟让天地间再次生出风雨欲来之势。 “我虽弱小,却也习武,自有尊严;何况狼主天榜列名何等人物,若真要杀我,岂会因为我自轻自贱就放我一马?” 山脊之上,飘摇风雨之中,少年慨然自若,不卑不亢地说道。 听了风云游的话,谢经国依然面无表情,好一会儿后,才脸色一松,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小儿有点意思。这般天资心性,虽然比本王当年差些,但即便是在五大门派,也算是罕有的宝贝了。狂沙门得了这般弟子,居然还不好生护着,让你被仇家袭杀,真是废物。 嗯,记得十年前,你们的门主‘沙城’古德就是死在本王手里,我还记得他明知不敌依然死战不退,最后大笑而逝,倒是一条汉子。” 谢经国颔首回忆道,好像死在他手上是种光荣。 不过能够让堂堂狼主过了十年依然记得音容名字,叫得出外号,对于等闲武者而言确实可谓荣誉了。 “我记得狂沙门在平沙郡可谓说一不二,袭杀你的是哪一家?” 狼主回忆完,又皱眉问道。 这问题要命啊…… 风云游心中咯噔一下,但微微踌躇后,还是决定不在武圣面前耍小聪明。 “袭杀我的是赤沙张家的二公子张射侯。” 少年说完,看谢经国皱眉沉默,心中一横,再度开口。 “敢问狼主,赤沙张家是否已经投到您的麾下?” 此话脱口,风云游只觉得心中的患得患失刹那消散,灵台畅快清明一片。 “啊,赤沙张家,是我的人吗?额,好像符雄是和我提过一嘴。” 谢经国反应了一会才回道。 这件在风云游看来牵扯极广的大事,到了谢经国这却几乎想不起来了。 世人皆知汗王狼主座下有“三狼四佐”;其中“三狼”指的是青、白、黑三大狼卫组织。 其中青狼卫负责在汗国内对旗下牧民的管理(狼主在突句汗国领三十万户),白狼卫负责“灭萧覆梁”(梁朝尚黄,称土德,故而白狼属金克土),黑狼卫负责情报以及特殊行动。四佐则是狼主四位得力的高手,其中两位地榜天人,两位元磁强者。 符雄就是四佐之一,地榜宗师,同时是白狼卫的首座。 “怎么,你这小子要替萧家讨个公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忠君体国了?” 在这个时代“忠君体国”是个大大的好词,但从青衣文士嘴里说出来,却很是有一股讽刺挖苦的味道。 “狼主谬赞。我不过庶民,出身山中猎户,还犯不着急替统治阶级张目,至于萧家坐大都而王天下,我何德何能替他们讨公道。” 若说前世,风云游算得上是民族主义者,非常有家国情怀;但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却无法把爱国感情简单迁移到萧家这个出身世家的封建皇室头上。 不知怎的,他潜意识里总把萧家与西晋司马家之流联系起来。 少年这番话,显然很对谢经国的胃口。 “‘统治阶级’?” 狼主闻言笑道,再加上少年之前逆天的表现,眼神中多了些不明的味道。 “‘坐大都而王天下’;哈哈,辍耕垄上闻奇志,闲游山中听凤音;少年,试言之。” 看到青衣文士锐利的狼目直直钉向自己,风云游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选择。 “萧梁代黄齐,非是马上取天下,各地世家门派看似雌伏,实为割据,故有隐患。大梁目前矛盾有二,第一是对外,大梁与汗国和兽蛮的矛盾,第二是对内,萧氏与天下世家门派的矛盾。” 风云游略作思量后,开口说道;他这话虽然简单,但却透着股高屋建瓴、直指根本的味道。 纵观大梁天下,世家大派无数。莫说定州风、青州易、具州后这三家一手将萧家“托上”皇位、在州内至高无上的顶级世家;便是赤沙城这样的边疆小城,若是张家和古家阳奉阴违,朝廷想收个税也是千难万难。 “天下武道若为一石,大梁独占五斗;是故私以为,目前内部矛盾为大。” “以你之言,萧氏此局何解?” 谢经国再度问道,眼中神光更亮。 “无他,唯‘集权’二字。” 风云游简短而果断地答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知音 “哈哈哈,老和尚,你听见了吗?” 狼主闻言对怀藏说道,却见到和尚似乎不明所以,只得自顾自大笑不止。 “狼主为何发笑?可是我所言大谬?” 风云游有些迷惑地问道。 “非也,非也,岂是大谬,反而是一针见血!十年前我谢家之祸,可不就来自这‘集权’二字?” 谢经国止住笑意,看向少年的眼光已完全不同。 “我笑萧氏之心,连你这穷乡僻壤长出来的少年都知道,可惜大梁无数英雄还只知缩在壳里,自我欺骗!” “天下皆知我谢家被萧家全族族灭只剩我一人,但其中因由可不是什么狗屁‘叛国通外’。” 谢经国再度扫了眼怀藏,然后将灼灼目光投向风云游。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当年我谢家机缘巧合寻得乙木青狼经,而萧家害怕四大世家再添一姓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风云游微微点头,在程力夫教授的策课中,谢家作为定州的第二家族,其覆灭自然有被泛泛提及;当时风云游就觉得一个一等世家突然“叛国”的理由有些单薄。 “不过我这些年来绞尽脑汁与萧氏作对,却也不是单单因为这灭族血仇。” 言及阖族血仇,谢经国面色淡然,确实不似虚言。 “十年之前,萧延和萧鼎秘密赶至玉门郡,我亦曾见此二人一面。不得不说,此父子二人有吞天志。对了,萧延便是当今梁皇,萧鼎则是其长子。” 狼主看出了风云游的困惑,于是补充了一句。 “他们曾给我谢家一个选项,交出乙木青狼经,而后族中每代须有嫡系子弟改修紫霄星辰经,且要接受萧氏族人的星核移植成为星奴。” “星核,星奴?” 听到这儿,风云游又不懂了——相比于站在人世顶点的武圣,他的见识着实太过短浅。 “紫霄星辰经在十三经之中能号称‘刚猛第一’,便是依靠其在体内修出的九大星核;这些星核都会成为武者的额外小丹田,以至于这门功法的修士真气总量可以达到同修为武者的数倍。” “但星核可以在同修间移植之事,却鲜有人知。被移植者,不仅修为上限锁死四阶,同时生死被操于星主之手,即便是自废武功也无法脱身。” 保有这等神妙武道,难怪萧氏实力远超其余三大世家。 风云游震惊之余,瞥了眼怀藏,发现他也满脸惊愕,好似第一次听说。 这种只知道吃斋念佛啥也不懂的老和尚居然这么强,真是没天理…… 狼主心中暗暗鄙视,然后继续说道。 “萧家所谓集权的终极图景,便是想如始皇帝铸十二金人般禁绝天下武学,此后大梁唯有得到朝廷认可的‘忠君’之人才能修习紫霄星辰经;而被植入星核之后,天下武者便只有给萧家的万世基业做牛做马一条路可走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少年郎,谢家自往矣,我亦不顾惜;但谢某人,就是看不得如斯壮美江山,竟成一家天下!” 说到此处,谢经国于山峦上负手悬空遥对东南,声浪滚滚而开,好似将以一身拦住半壁天风。 “少年郎,他萧家如是行径,你怎么看?” 余波散尽,谢经国转首问道。 收缴所有世家和门派的传承,要做到这一步,须得多少鲜血涂地? 风云游只是略一设想,也不禁吞了口唾沫。 作为读过春秋公羊传,深受“大一统”观念熏陶的四有青年,风云游原本对谢经国的“分裂行为”很是不以为然,但现在听来,萧家的计划也着实骇人听闻。 “上三代(夏商周)以降,我华夏不断发展,先有机关后有武道,经过千年砥砺,方有如今繁荣局面;我虽然不反对朝廷集权,但若是真的被萧氏做到‘以一道替万道’再不许修炼创新其他武学,恐怕长此以往,大梁只会不断沉沦,再无尺寸之进。” 顶着谢经国的殷切目光,风云游微微思索后据实说道。 “况且,中央集权达到顶峰后,若无足够的外力压迫,统治者肯定会以‘维持稳定’为首,难免会有‘思想束缚’、‘海禁’之事,于文明发展而言,这未必是好事。” 回首另一个地球的历史,不断登峰造极的中央集权对于中华文明的发展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若非从文化到制度全面倾向“集权化”,中国定然无法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古代长期维持如此庞大的疆域,也无法保证数千年来“分久必合”的大势;可也正是因为中央集权的需求,“重农抑商”、“官本位”、“海禁”、“传统守旧”等等弊端也导致了泱泱华夏近代的百年沉沦。 想起远在另一位面的祖国曾经受过的屈辱,风云游一时有些消沉。 但一旁的谢经国却已经兴奋地难以自抑。 “哈哈,怀藏大师,我本恼你阻我东行,可没想到,你却是送我这般大礼!” 看着谢经国狂喜而笑,风云游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要有坏事发生。 “我孑然一身出塞,十年殚精竭虑,才成就这番事业,如今最大的忧虑就是后继无人。” 狼主负手落于地面,正站在风云游的身前。 “曾经,我也搜罗过一些所谓‘青年才俊’,但这些庸人要不就是武道天赋平平,要不就是视野格局逼仄,更多的则是洗不掉骨子里的皇权尊卑。谁能想到,今日在这摩崖山,居然能遇到天赐传人!” 这是什么鬼? 被一位武圣热情逼视,风云游有些慌了。 “云游吾徒,此次事了,你就随我回塞北去。从今往后,你将不再是什么狗屁狂沙门的无名弟子,而是青狼旗的少主,未来的汗王,三十万户胡人的主人,我生机转轮谢经国的唯一弟子!你将传承我的武道,接手我的势力,在未来替我完成未竟的事业……” 在边上两人有些凌乱的目光中,青衫文士朗声宣布道,威严的声音将漫山风声全部压倒。 …… 这是个什么发展?武圣版的“来做我的儿子吧”?! 说实话,少年觉得有个武圣师父是挺好的,乙木青狼经也很强,但若为此就要整日与胡人为伍,站到天下汉人的“对立面”去,风云游还着实做不到。 何况我已经有独门绝学“力士移山经”了。 “额,多谢狼主美意,但我已拜门主古奇为师,怎能随意背弃师门……” 脑仁发疼的风云游强行挤出笑脸,小心翼翼地推辞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象 “你这就死板了。我等天才承天命而生,当为大事而来,为大事而去,怎么能拘泥此等小节?” 谢经国久居上位,本就不是容人反驳的性子,面色一板当即否决。 “这些琐事你不必挂心,回头我亲自去狂沙门和门主说道,到时候给他们些好处,不会让你面子过不去的。” 以狼主桀骜孤高的性格,愿意亲自帮风云游去处理这种只关乎些许颜面的“小事”,说明他是真的打算将少年收作弟子继承衣钵;但风云游纵然明白了这一点,也依然无法接受。 “君驾,我非是只为颜面;狂沙门内有我的授课师兄和诸位兄弟师长,恩情友情羁绊,我如何能够随意舍弃?若我今日弃他们如蔽履,哪怕是真的随君驾而去,君驾安知我承你衣钵后,不会翻脸不认人?” 风云游苦笑着说道,同时求助性地望向了边上的怀藏和尚。 身为堂堂武圣,怀藏之前却如同一位最好的听众,只是盘腿坐在一旁,谦虚平静地聆听着两人的对白,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此刻被少年巴巴的望着,他才恍然惊觉这火烧到了自己头上,微微一愣后,开口附和道:“风小施主说得是,他既然已有师承,自己又不愿,可见你二人今日确实无师徒缘分。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施主还是放小施主自去吧。” 虽然老和尚帮了腔,但谢经国行事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是何等脾气,怎么会被如此轻易说服? “怀藏大师,你不履尘世已久,已然观事不明。今日我与我徒儿相遇,便是天大的缘分到了。好徒儿,你也不必再费口舌,你是何等心性我一眼便知,只需日后为师真诚待你,精诚所至,你纵有不满,也不会背叛师门的。” 谢经国自信说道,言语间毫无动摇。 “非常时刻,行非常手段;为防你逃走,我需现在你身上用点手段,事后你若有怨,为师便让你拿刀捅上百刀千刀出气,也绝无二话!” 文士一边轻巧说着,一边抬手就向少年抓来。 看到谢经国手上绿芒璀璨,风云游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要重复一遍此前的操作,在自己体内灌入大量生机;等到自己生死全操于他手,自然是只有跟他走这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风云游当即鼓动全力,想要飞身退开。 此时的他,炼体炼气双双达到力境巅峰,光肉体力量就暴涨五倍,全力施为下瞬间爆发力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可即便如此,观天神眼的视野里,狼主探来的右手依然似慢实快地不断缩小着与他的距离。 一息之间,不论风云游如何加速与变向,两人的距离依然成匀速缩短,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被抓住的命运。 神乎其技。 好在,怀藏出手了。 就在风云游即将绝望的那一刹,老和尚以观天神眼无法捕捉轨迹的速度闪至少年身前,然后毫无花俏地伸手截住了狼主志在必得的一击。 掌爪接触的一瞬,“色空互易”已然发动,所有的璀璨绿芒瞬间消失。 “大师这是要与本座为敌?我听闻小山寺也就十几僧众,大师可须慎重,休要为了一时意气,绝了传承!” 出手无功,谢经国脸色一沉,话语中霎时剑拔弩张、杀机暗藏。 “狼主统领一域,何必偏要与这位小施主计较?善恶有报,因果不虚;不如……” “不如个屁!本座今日必须带我徒儿走,老和尚你若执迷不悟,那便请试试本座的手段!” 谢经国直接打断怀藏的话,双掌一翻便于冲霄狼啸中劈出漫天爪影。 同样是一招无生狼爪,在张射侯和谢经国两人使来,比猫咪与猛虎的差别还大。 面对此招,怀藏立身不动,双臂猛然分身无数,将遮蔽半空的万千爪击一一拦下,竟连一丝气劲余波都未漏过。 两位武圣交手,一方大开大合招式凌厉,另一方大巧若拙似缓实疾,让暂时安全的风云游看得目眩神驰。 武道交锋,本是攻易守难;但几招换过,饶是谢经国打得声势浩大,也未能突破怀藏的拦截,这让狼主有些搁不下脸面。 “好啊老和尚,你这是铁了心要与本座作对。徒儿你跑远些,为师要来真的了,莫要被波及。” 凭空御虚,青衫文士怒极反笑,高声喝令道。 对于武圣而言,突破音障乃是基本操作,而借道“天罡神风经”成就的武圣甚至能够飚出几倍音速,半个多时辰就能横跨大梁东西,所以谢经国自认只要击退怀藏,不论风云游先跑多久,也能轻易追回。 夕阳映衬下,谢经国双手结印胸前,只见无数碧色丝缕自他身上放出,而后依附于半山林木之中;随后,随着大片绿色逐渐枯黄,巨量被化作幽绿气雾状的生机被迅速吸附到他的双手之间,化作一个球状气团。 这一招,正是乙木青狼经中破坏力第一的杀招,贪狼绝灭;此招能够燃烧生机化作破坏性劲力,可谓挡者披靡。 “老和尚,你且用色空互易再来挡一挡我这招,看看是你的盾坚,还是我的矛利!” 狼主厉声笑道,双目一凝就要出手。 正在此时,三人却见到东方天顶一道缥缈白虹突显,然后横跨而来,一直延伸到西极天边,好似为大地遥遥环上了一道玉带。 “这,这是?” 风云游有些结巴地呢喃道,如此玄奇天象,已经超过了他两世为人的见识。 “白虹横天,这是圣心象,时浩然他……” 谢经国也散去了掌中杀招,面色凝重地说道。 随着狼主的话音,白虹突然崩散,而后血色残阳再度笼罩天野。 “南无阿弥陀佛。” 见到此景,怀藏大师双手合十,面色悲悯的诵了一句佛号。 “圣心象灭,时宗主怕是已经故去了。” “这是,武圣离世的异象?” 风云游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之前在策课上他也听说过武圣在成就与死亡时都会引发天象,但原本只以为是类似前世“祥瑞”般的牵强附会,没想到居然真的如此夸张。 “徒儿,借道“大梦无觉经”突破意境者,便会现出这白虹象,如今白虹崩散,便是代表此人亡故。” 逢此大变,谢经国脸上阴沉不定,但一位武圣故去,显然也暂时消去了他与怀藏动手的心思。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补药 “时浩然虽然优柔寡断,但着实不副翩翩君子的美名,生了一副温热心肠。他此次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饵食才出山替萧氏助拳,哼,好一计驱虎吞狼!” 谢经国冷哼道,他瞥见风云游满脸困惑,便继续耐住性子解释。 “去年秋末,萧忌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后知野甘冒奇险将辛天极诱入昆虚山,而后整个大梁北疆就被掌武院暗中布控;萧忌、后知秋,还有时浩然三人北上,联手要将森罗万象格毙。” 所以后知野是自愿诱辛天极入昆虚山? 风云游细细回忆,却觉得这与后知野当日的表现不很相合。 “辛天极虽然与本座无甚私交,但敌之所欲,我之所忌,是故为师才会亲身东来,想要助其脱困。可惜这老和尚冥顽不灵,硬是把为师拖在了这。今日之后,大梁再折两位武圣,萧家之势,将更难制。” 再折两位武圣?辛天极以一敌三反杀一人,难道不该是破局有望么? 风云游心中正想着,便见到昏黄的天地陡然一暗,原本同挂于苍穹之上的日月渐隐,数息之间,如碗倒扣的夜幕上垂满了闪烁星斗。 可惜灿烂星汉仅持续数秒,就全部破碎。 “日月自隐,星斗满天,为天罗象;南无阿弥陀佛。” 短时间内,又有天象现世,怀藏低声诵了句佛号,再度双手合十。 “所以,辛天极也死了?” 风云游喃喃道。 在今日之前,高高在上的武圣只存在于少年的想象之中;能够逼得后知野仓皇逃窜,位列天下第二的辛天极更几乎与“无敌”二字等同。 但就在刚刚,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森罗万象”辛天极死了。 “罢了,今日既然有大师作梗,我这徒儿恐怕得先留在大梁了。” 长吐口气,谢经国阴沉着脸色,终究不再坚持。 辛天极既殒,“气冲星河”萧忌与“洞照太虚”后知秋便腾出了手来,若是他再执着要与怀藏交手,很可能会将二人引来,到时是战是走可就不由自己了。 “好徒儿,身处大梁期间,凡事保命第一;若是你出了好歹,为师必让狂沙门于此世间除名。” 谢经国说完充满了个人特色的嘱咐,转身飞驰西向而去,不多时背影就超出了风云游的视界。 狼主既走,风云游与怀藏自然都再没有留在此地的理由,在少年向大和尚恳切致谢后,两人一向东方一向南方,各自离去。 ······分割线······ 回程之中,风云游心中五味杂陈,颇有些纷乱。 两位武圣之死,还有萧家的野望,都对风云游造成了一定冲击——若是朝廷确实要集权,那么各地二流的世家门派自然首当其冲,于狂沙门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上述种种都是狼主的一家之言,少年倒也不至于未曾求证就坚信不疑。 其次,则是关于张家之事。 谢经国既然亲口承认手下曾向他提过张家之事,那么张射侯习得乙木青狼经就不可能是什么个人奇遇,整个张家以及无生沙盗必有着更大的谋划——不管如何,狂沙门显然是他们的重要目标。 此时此刻,风云游不禁又想起了胡须儿的咬血剑法;千万武道中,能够操弄生机者寥寥,而胡须儿偏偏能够燃烧血液制造杀伤,这让少年怀疑他极有可能与白狼卫有着联系。 只是不知道此事对于白狼卫和狼主而言,究竟有着多大的分量。 想到行事肆无忌惮的狼主,少年不禁有些头痛。他如果依靠今日的经历回去向掌武司举报,想必能够引起李观鱼乃至更上级武官的相当重视,但若是真拿谢经国当枪挑翻了张家,回头万一引得狼主不满,那绝非狂沙门能够承受之重。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种如履薄冰的感受,风云游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武道达到力境巅峰后,风云游的战力获得了全面增强,巡航奔行速度超过原本两倍不止;此刻他以前世超跑的速度在山头狂奔,感受着清凉山风轻抚脸庞,体味着说不出的畅快和释放。 现在的我恐怕已经能够和绿巨人正面过过手,薛师兄、甄英杰怕也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夜色逐渐降临,少年原本焦躁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何必着急? 百里距离驰过,风云游刚放松下心态,就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夜枭似的尖锐笑声,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再次制住后颈。 什么鬼,合着我这三阶白升了? 明明以前可以随意趟平的地盘,现在遇到个人都能碾压我? 风云游心中震怒,血气与真气疯狂运转,眼中厉光一闪,就要回身反戈一击。 正当此时,他却发现自己被提着凌空飞起,以远超自己之前的速度在空中飞行。 抓住我的这人,至少是一位五阶强者?! 想到这,风云游浑身真力当即散去,老实地不再挣扎。 审时度势不能说怂,武者搏命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怂呢? “桀桀,小娃娃,懂事啊;你刚刚要是动手了,老夫少不得要给你点苦头吃。” 风云游身后之人低声笑道,声线虽然苍老,语气却透出无法无天的张扬放肆。 “你这小娃娃,小小年纪修为倒是不俗,正好给圣女补一补。” 圣女,补一补,什么情况? 风云游闻言心中一惊。 如今的他对于大梁当前江湖各大势力已经有了初步而完整的认识,可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哪个世家门派有“圣女”这个“职位”。 天风呼啸中,仅仅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已经飞过数个山头,最后落在一个半掩在山坳内的洞穴之前。 洞口黑魆,其内没有丝毫动静传出,为了避免身后的先天高手误判,风云游也没敢用观天神眼窥探。 “猪肉半扇。” 听到洞外动静,乌黑一片的洞口内一个年轻的男声警惕地问道。 如此接地气的暗号,听得风云游眉毛一扬。 “大葱一棵。” 挟持风云游的老者闻言严肃回道。 大葱与猪肉一对上,原本死寂一片的洞内又活了过来。 “我早就说了是魏长老回来了,他身上那股子老酸味我绝不可能闻错。” 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说道。 “而且我还闻到长老还带了颗补药回来。嗯?这味道不对啊,这颗补药怎么是个体修?” 第一百八十五章 魏无咎 “少来聒噪,就你在这逞能!” 洞中又有一个浑厚声音暴躁喝道。 “如今门主他,他不知下落,我们若是不小心泄露了行踪害了圣女,下了地府怎么向历代门主长老交代?修觉,你这小子要是这时候不听号令,老子就先斩了你!” “我怎么就泄露行踪了?魏长老接上暗号之前,我开口了吗?” 遭了训斥,这叫“修觉”的也不怂,当即喝了回去。 “门主他遭了不测,我心头比你还难受。你观止现在一口一个老子的有本事朝我发火,怎么之前不见你砍了朝廷的那帮走狗,救门主出来?” 修觉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甚至有了哭音。 “谁说门主不测了,大鼻子你是找死吗?门主雄才大略,怎么可能有事,他这是瞒天过海你们懂吗?谁再乱说,老娘撕了他的嘴!” 又有一个泼辣女声加入骂战,虽然声线尖利,音量却不落下风。 霎时,嘈杂混乱的叫骂声传出洞来,吵得人脑壳生疼。 “都给老夫闭嘴!” 只听身后老者低喝一声,风云游眼前一花,就发现被拎着挪移进了洞穴。 “都什么时候了?从现在开始,全都给我管住嘴,废话一句都不许说!” 老者随手一甩,将风云游扔到洞边,然后劈空一掌,点起了洞壁上的两根火把。 灼灼焰光一起,洞内当即大亮。 风云游抬眼一扫,发现并不宽敞的洞**居然藏了有足足数十人;而刚刚抓他回来的那位老者一身紫袍阔口鹰鼻,雪白的短发如同银针倒竖,显然在众人中居首。 这些人虽然气质各不相同且大部分都穿着普通,但少年灵觉一扫,却发现每一位都渊渟岳峙深不见底。 难道说,这二十余人全是先天强者? 风云游灵觉一探,当即二十多双眼睛或打量或凌厉地同时直逼过来,让他的大脑一时都有些宕机。 按照掌武院发布的数据,整个大梁不过千人左右的先天强者——以此类比,这一个小小洞穴中藏着的就是整个神州五十分之一的力量。 “圣女大人,老夫刚刚往西探了探,并未发现有朝廷鹰犬的埋伏,或许观千剑的人还没能判断清我们的动向。” 紫袍老者分开人群,走到洞穴尽头处一位素衣女孩身前,然后恭敬地单膝跪地禀告道。 “还有那边那小子,也是老夫此行遇到的,我看他修为精湛扎实,便特地带回来给圣女您充当补药。” 随着老者的话语,风云游抬眼打量,发现这位“圣女”长着一张人畜无害我见犹怜的娃娃脸,此刻正坐在一张临时“制造”出的石凳之上。 这个小姑娘最多也就十三四年纪吧? 风云游心中忖度着,便见到对方也投过视线,与他正好对视——这一双水一般的眸子里,完全没有在场其余人的焦躁与狂悖,反而装着满满的怜悯。 “魏长老,如今甩开追兵撤入西域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实在不宜再横生枝节,要不还是放了他吧,这样也好快些上路。” 小姑娘蹙着蚕眉,咬着唇轻声说道,好似一只哀伤的小鹿。 风云游此刻已经意识到在场这些人恐怕就是辛天极的下属,魔门的核心高层,而这位姓魏的老者,显然就是地榜位列七十三位的“龙蛇起陆”魏无咎。 “圣女说得是,是老夫考虑不周,我本想着让圣女大人吸了这补药,然后就把这小子留在洞中放他一命;但此时此刻确实时间紧迫,既然如此,谭天,你现在去了结了那小子,我们这就准备动身。” 魏无咎闻言起身,对着身后的一位面带羞赧的胖子下令道。 这是要让那位圣女吸收我的功力? 风云游看着那位胖子走出人群,心中想到。 “兄台对不住,实在是情势所迫,我会下手快些,让你上路顺利些。” 站到风云游对面,谭天一边愧疚地说着一边撸起袖子,好似一位上工前为猪诵经的屠户。而纵然敌我之势悬殊,少年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他暗运真气,只等对方出手就打算施以全力一击。 “谭大哥,等等!” 眼瞅着风云游就要没命,娃娃脸小姑娘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唤道。 “只要你们放他一命,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包括魏无咎在内的许多魔门众人都隐隐露出了得计的笑容,而谭胖子也如释重负地赶忙放下袖子。 “我叫向小园,今日必须要吸取你的全身真气,真的很抱歉!” 娃娃脸少女起身向风云游走来,眼中甚至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风云游正想回话,就见到魏无咎以鬼魅般的身法窜到了身侧,伸手制住了自己左手脉门,然后威胁道:“小子,老老实实的,就能活命。” 面对天人宗师,生死不由自主;风云游只得认清现实,毫不反抗地让少女捉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按照江湖传闻,万法化尽天罗经并不能够吸收炼体修为,但风云游可不会像对面这位单纯善良的“圣女大人”一样,相信洞内其余的魔门众人会留自己一命。 可惜,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逃出生天。 难道按照天命,我之前就应该跟着狼主去胡人那边吃香喝辣? 风云游略带绝望地想着,就感到右手手腕处传来一股莫名吸力如同一轮旋涡,开始将其内的真气逐渐抽出。 正当此时,智慧之力突然前所未有地全力运转开来,风云游全身真气开始自动转化属性,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就化作了与向小园完全一致的天罗气。 如此突变让小姑娘一声惊呼,霎时停下了动作。 “圣女,怎么了?” 魏无咎急声问道,同时手中猛然发力,想以剧痛打断风云游的动作;与此同时,其他魔门高手也目露杀气,似乎只要一点情况不对,就要把少年轰成齑粉。 “魏长老住手,我没事,只是这位小哥也是修习的化尽万法天罗经。” “什么?” 魏无咎难以置信地说道。 化尽万法天罗经乃是魔门至高法门,即便是在场很多门中肱骨也没有资格修习,如今居然出现在一位外人身上,如何能让他不胆战心惊。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自己人 “圣女大人您先退后,我来看看……” 事涉本门最高武典,魏无咎也急切起来,想要自己吸取风云游的真气求证,将要出手之际才被旁人拦下。 “魏长老,你来动手,这小子哪还有命在?” 一位身材魁梧穿着对襟小褂的汉子说道,这人长着一对环眼,目中神光凝聚,顾望如摄。 “观止你说的是。小子你朝我轰一掌来,动作快点。” 魏无咎一拍脑门,又恶形恶气地朝少年命令道。 洞穴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风云游无法,只能照办。 他驱动神足真气尽数转化为新模拟的天罗气,而后打出一记劈空掌,正中魏无咎的胸膛。 吃了这一掌,这位魔门宗师不怒反笑。 “这,果然是天罗气,你这小子也是本门门人?” 有了魏无咎的亲身作证,洞穴中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消解。 “嗨,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搞了半天小哥你还是自己人?” 一位身着大红裙装的成熟女子伸手半掩着嘴咯咯笑道,那格外修长的葱白五指尤其引人注目。 “姐姐叫乔敏,别人都叫我乔姐。你叫啥姓名,是谁收你入门的?瞧这张俊脸,你师父可是有眼光,知道门内歪瓜裂枣太多,需要调和。” 听到这熟悉的泼辣声音,风云游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就是之前要撕人嘴巴的那位。 “我叫风云游。” 风云游惜字如金,只是答了姓名,并没有透露出详细的身份信息。 “风小哥还挺认生?” 乔敏咯咯笑道,一双凤眼瞟向了边上的观止。 “哎呦,都是你们这些人刚刚凶神恶煞地吓着了人家,老观,这位风小哥有报备么?” “并无。” 观止皱眉回复道。 这个回答似乎让在场众人都很意外。 魔门由于受到朝廷针对,行事长久处于暗中,是故收徒也不可能像其他门派一样公开运作。通常而言,有资格收徒的魔门中人会私下单对单建立传承;碍于本门的恶臭名声,有时候收徒甚至会故意不告知门派来历,用传授的功法做饵,来上一出“逼上梁山”——但数百年来,作为武圣大道的天罗经只会在万全之下才会传授。 反正徒弟习武修炼有成,迟早会在外头露出魔门的功夫,到时招致了掌武司的扑杀,其师父就会“从天而降”将其救下。 及至这一步,也就只有成为魔门中人一条路可走了。 是故,为了确认身份,魔门中所有这类撒下去的种子都会在门内报备登记,具有“过目不忘”只能的观止就负责这个职能。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一位鼻头粗大看起来三十许的矮子皱眉问道,正是之前那个与观止吵架的轻浮“修觉”。 他习惯性的朝老冤家抬了句杠,但旋即也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极低。 “修觉休要胡言。门内历代都是由‘眼神通’的传承者负责记录大小事项,从来没有出过错。之前门中遭逢大变,很可能是没有来得及报备;但无论如何,既然他身负天罗武道,就注定是本门中人。” 魏无咎抬手打断了众人的聒噪。 “少年郎,传授你天罗经的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第一,我没练过天罗经;第二,我的智慧之力是穿越自带的。 风云游很想如实回复,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命悬一线,所谓的“天罗经修习者”的身份很可能是他唯一的保命符。 但若是随意胡诌一个师傅,最后被识破可能反而会弄巧成拙。 “我不能说。” 风云游沉吟片刻,最后如是说道。 “不能说?小娃娃,你不认识圣女,但你对面这老头就是我魔门左长老‘龙蛇起陆’魏无咎,他这身份还能做得了假吗?你有啥不能说的?” 顶着两个硕大鼻孔的修觉再度吵闹起来。 “好了,闭嘴吧。” 出乎风云游的意料,在得知他修习了天罗经之后,魏无咎对他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甚至容忍了他的不配合。 “风小子,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可能你的师父压根都没来得及和你坦白门中之事。但你要明白,你既然修习了天罗经,那就是我魔门注定的成员,这一点再没办法改变。” “如今门主生死难料,圣女作为意境之资、门主亲传,便是重中之重。为了保证圣女的安全,我等正寻机突围前往西域;能遇上我们,也是你的机缘,等会就和我们一块出发吧。否则等会被掌武院的鹰犬追到,你只能白白误了性命。其他要事,以后我们再慢慢让你知道。” 魏无咎说完也不再逼问,径直走开打算开始准备。 下午好容易避过了汗国之行,晚上又要拉我去西域? 风云游闻言顿时有些急了。 “魏长老,西域你们自去即可,我修习的本来就是流沙劲,与赤沙城武监也是相熟,不怕被掌武院中人追及。” 听到少年的话,乔敏忍不住噗嗤一笑。 “风小弟,你也真逗。这儿在场的人人都有修习天罗经,哪一个不能随意幻化出七八种不同真气,你以为你会变个流沙劲就能躲过去?” 正当乔敏说着,边上的修觉就摊开手掌,呼吸之间就在掌心凝聚了一个悬浮的沙球,风云游灵觉一探,便发现其所用的正是流沙劲。 “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在山中被缇骑逮住,哪怕其他各方面都查不出你的问题,他们也会主动将真气探入你体内,刻意激发你的‘天罗毒’。等你无法自抑地吸食他真气的时候,前头的自辩还有什么用呢?” “天罗毒?那是什么东西?” 风云游问道。 “好吧,你师父怎么搞得,这么不负责任,这也不和你说?” 乔敏撅了噘嘴,但还是解释道。 “你用天罗气吸收他人功力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蚀骨销魂无法抵御的快感就叫做‘天罗毒’,这种快感几乎无人能够抵御,会不断激发助长天罗经习练者的欲望和激情,以至于我门中越是高手,就会变得越加偏执。” “吸收功力虽然能够让你快速增长修为,也会让你对天罗毒越来越难抵抗,一旦有异种真气入体就会忍不住自动开始吸食,刚刚你观大哥制止魏长老对你动手,就是不想你被他直接吸成一个废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圣子 我懂了,就是吸功力时就像是用了毒品,意志力若非万中无一就再也摆脱不得。 风云游想到。 乔敏见风云游露出了了然神色,还以为他是产生了共鸣。 “风小弟,你可能疑惑这天罗毒明明让人舒爽的很,为何却被叫做毒。这是因为想要凭借万法化尽天罗经突破天门关成为武圣,必须完全克服这种快感,否则不论你天资如何、吸收了多少内力,最后也只会卡在六阶巅峰再难寸进。” 乔敏说到这,还刻意瞥了边上的魏无咎一眼,而这位被当做反面教材的天人宗师居然也不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 “你现在懂了吧,你不随我们去西域,一旦被缇骑们逮住试出了根底,那就是个稳死。” 可我压根没有练过天罗经,靠的是穿越自带的智慧之力啊…… 少年心中吐槽道。 “乔姐不用担心,我天赋异禀,不会被天罗毒所驱使……” 风云游老老实实听完后,赶紧再次劝说道,谁想到话一出口就引起哄堂大笑。 “哎呦,风小弟,你可真会开玩笑。” 乔敏话音虽然依旧和气,但眼中也泛起了此人不识好歹的恼怒。 “近五十年来,我魔门之中也只有门主和圣女两位惊才绝艳才能做到这一点,你何德何能就胡吹大气?” 风云游这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又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但是为了不和一群魔门众人一起远赴西域,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乔姐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我是真的不怕天罗毒。” 听到风云游再次强调,诸人不知不觉都停住了笑声,一时间洞内寂静得有些可怕。 二十余双先天强者的眸子钉在身上让风云游忍不住被冷汗打湿了后背,但他知道这时候绝对退却不得。 “好,那姐姐就来试试。” 此时此刻,乔敏也已经敛去了笑意,面上只剩下了严肃。 走到少年身边,她将自己的天罗气小心探入风云游的手腕气门——作为五阶元磁境强者她并不担心风云游骗她;哪怕风云游真的控制不住,以她的实力只要感觉到不对随时都能将少年震开。 一秒,两秒,三秒,乔敏的天罗气顺着手腕经脉一路下探,甚至直接逼近了风云游的丹田,但边上风云游的天罗气却依然老老实实,没有丝毫想要吞噬外来者壮大己身的意思。 “这,这,怎么可能?!” 良久之后,落针可闻的环境终于被乔敏有些失真的惊呼声打破。 “魏长老,风小弟他真的可以完美抵御天罗毒!” 此话一出,整个石室之内,再无人能够保持平静。 “让老夫来试试!” 激动无比的魏无咎瞬间闪现到了风云游身前,把乔敏一把挤开,然后好似捧着稀世珍宝般托起了少年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真气探了进去。 “这,乔敏说的是真的,这真是……” 听到魏无咎有些更咽的声音,洞内已然沸腾了。 “这是,这是天佑我魔门啊,风小子,不,风小哥,等我知道了你师父是谁,真是怎么感谢他都不为过啊!” 确认了风云游所言不虚后,魏无咎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握着风云游的手不愿意松开。 “门主出事,本以为是老天针对我魔门,没想到上天在圣女之后又赐给了我们圣子,我真是……” 情绪激荡之下,有的魔门先天已经难以控制住情绪,开始放声哭嚎起来。 一时间,二十几位大梁前一千名的顶尖高手,有的振臂欢呼,有的坐地哭闹,有的暗自垂泪,简直把洞内吵成了一锅粥。 只有风云游心中对于事态发展有了不祥的预感。 “好了,都给我闭嘴!” 最后还是魏无咎率先冷静下来,将所有人喝止住。 “虽然继圣女之后,门中有了第二位武圣之资,但现在最重要得到是将他们安全的送至西域,等到来日我门中一门双武圣,自有回到大梁报仇之时!” 面对着众人炽热的眼神,魏无咎宣布道。 “不是,我不去西域;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能够控制天罗毒就不会被发现了,你们该让我留下来啊!我真不是你们的圣子!” 看到自己弄巧成拙,风云游赶忙抗辩道。 “哎呀,风小弟,我魔门中的圣子圣女称号本来就是专授予有武圣之资的门人,你既然抵抗得了天罗毒,说是圣子也不为过。您这身子现在可是金贵着,如何还能以身犯险,还是与我们一同去西域吧,姐姐会好好疼爱你的!” 看到少年焦急的样子,乔敏娇笑着说道。 “好你个红婆子,现在就开始讨好圣子了!” 修觉闻言,一边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一边笑骂道。 “肃静。” 正在此时,之前躲在角落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一位瘦高男子突然喝令道。 霎时,整个洞**鸦雀无声。 “闻中,怎么了,有啥动静么?” 过了半晌,才有人轻声问道。 “方圆五十里内有七人的脚步声,皆是由东往西而来,大概率是朝廷鹰犬。” 闻中将耳朵离开洞壁,寒声说道。 “这么快?” 有人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闻中能够听到地上走的,可听不到天上飞的;可惜门主上回没有夺到后知野的左眼,看来等会少不了做过一场了。” 情势紧急,魏无咎当即接过指挥权——好在经过风云游一事,众人的情绪再度高涨。 “待会往西突围,若是被发现了,我会亲自殿后;五通神你们则贴身保护圣女和圣子,就算你五人死了,也要保证他俩的安全。” 魏无咎喝令之下,观止、修觉、谭天、闻中和乔敏共同点头应是。 这五通神各自练有一门与五感相关的上等功法,更有五人合击之术,联手对敌实力远超寻常五位五阶。 “风小弟你放心,姐姐就是舍了性命,也必保你万全!” 风云游正想说话,就发现乔敏已闪至他身边打断了他开口。 此时再不抓住机会,等到待会打起来以后,我恐怕就真的只是作为魔门中人远赴西域了。 少年心中想到,终于打定主意不再隐瞒。 “诸位且慢,我有办法能够躲开追兵,但须得诸位答应脱困后能够放我回赤沙城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门主嫡传 若是之前,风云游又说这番“大话”可能只会换来一些嗤笑和怒骂,但当他成功证明了自己无可取代的重要性之后,在场的魔门众人也不吝于在他身上投射些更多的期盼。 “兹体事大,我不能给你保证,你先说吧。” 魏无咎微一沉吟说道。 “实际上,后知野的一对观天神眼中的左眼就在我这,我也能够驱使其进行远视与透视。” 风云游知道此时事急,没有时间来扯皮,故而直接说道。 “虽然以我自己目前的功力只能达到三百米透视,看清十数公里外的人影,但若是魏长老也能模拟极阴真气为我助力,想来可以复制后知野身前运使时的神通威能,躲避追兵应当不难。” 虽然这位少年在今夜已经为这个洞内诸人带来了足够多的震撼,但他现在透露的这个消息,依然带来了他们的剧烈反应。 “你说什么?你说本该在门主那儿的那只观形之眼在你这儿?你确认是目无余子的左眼吗?” 各自矮小鼻子偌大的修觉第一个开口,其语调虽然惊讶,但却夹杂着喜意。 这喜意却并不是来自于脱困的希望——多年围捕猎杀之后,魔门中人鲜有怕死者。 “确实如此。” 风云游颔首承认道,同时发动观形神通朝着修觉看去。 “这位修前辈,你的左胸下部有一颗痣,有屁股上还有个疤。诶?你这身前怎么……” “停,停!老子信了,圣子你别再说了,快快收了神通吧!” 少年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话,但说到这里却被修觉又羞又恼地连声打断。 众人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顿时响起了一阵会意的笑声。 “之前我们就奇怪为何门主没有换上后知野的一对眼睛,本来还以为是这目无余子走了狗屎运死里逃生,躲在哪个地洞里苟延残喘;没想到门主他却是把那只眼睛给了你?” 乔敏若有所思地说道,看到风云游转过视线,还本能性地掩了掩衣襟,待反应过来少年已散去神通,才又不自然地松开手。 “门主给你这眼睛,你又在这节骨眼上专程赶到了我们身边,果然,我就知道一切都在门主的掌握之中,现在的这一切他早就预料到了!” 身负五阶业艺的乔敏好似一位脑残粉般双手不自觉地合握于胸前,受到了极大的振奋,整个人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扫而空;而她的这番话,显然也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全面认同。 “我就说门主雄才大略经天纬地,怎可能被那些臭鱼烂虾逼到绝境,原来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星斗破碎的天象想来也是门主的计谋!” 身材雄壮的观止一边说着,一边抑制不住激动一拳在石壁上捶出了一个窟窿。 “好啊,之前还只是嘴上说说的‘圣子’,现在你可是坐实了圣子身份了;唉,我怎么还能用你,该用您字敬称才是!” “什么坐实?” 风云游微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巧合让对方以为自己与辛天极有着特殊的关系——授予天罗经、转送观天神眼,这要不是亲儿子,那就只能是好徒弟了。 “嗨,圣子大人,您也别再推辞了,咱们虽然大部分都是粗人,下九流的出身,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有啥不明白的?您要不是门主最近收的亲传弟子,又是从哪里学得天罗经,从哪里得到的观形之眼?” 修觉表情夸张地说道,但语气却甚是热络亲近。 “难不成后知野这眼睛还能是您老人家在山里捡来的不成?有这好事我修大鼻子怎么捡不到?也就您和圣女这般能够抵御天罗毒的旷世奇才,才能得到门主的青眼。” 修觉平日最不喜别人拿大鼻子嘲讽自己,但此时却愿意以此开玩笑,显然是心情极好。 “好了,都收敛点。圣子大人的身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他这般行事说话可能就是门主的安排,要你们多嘴?” 魏无咎抬手止住手下吵闹,但原本紧绷的面容也舒缓不少。 “老夫原本还反复劝说门主不要为了观天神眼和‘尸傀邪极经’轻易现身,现在想来他所欲者不仅是这两件死物,还是我们魔门未来数十年的希望。” “这,哎,这其实都是误会,我……” 风云游还想解释,可是怎么想来都只会越描越黑,最后只得自己讷讷住口。 “其实我之前第一眼瞥见圣子大人您就感到了端倪。当时您奔行于山峦之上,速度虽然在力境中已是快极,但行动转圜之间颇为生涩不适,显然是还没能适应暴涨的功力;这种情况本就是我们天罗经修习者才会遇到的。” 魏无咎感叹着自己的后知后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好,既然您是门主亲传,想必他对您自有安排,我等愚钝若是再自以为是,说不定就坏了门主的大事。嘿,没想到门主还记得老夫曾与后家强者交过手,事不宜迟,就由老夫我来助您驱使神眼,等到避开掌武院的包围网,到时您便可以自去。” 魔门虽然好人不多,但对内却一个个都是忠肝义胆,此时听到魏无咎如是说,洞内不少人都皱眉想要反驳,但想到辛天极在门内一向高瞻远瞩从无疏漏,也不得不按捺下心中对这位新圣子的担忧。 在下午刚刚被成为狼主弟子的风云游虽然不想再和辛天极扯上关系,但此时毕竟还要依靠这位死去武圣的名头说服在场诸人,也只能将一切默认下来。 诸事议定,魔门精锐们展现出了极强的执行力,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将此地痕迹全面消除,同时将突围时的阵型与多套应急预案安排妥当。 “各位,胜败在此一举,望诸君尽力。” 万事俱备,魏无咎携着风云游站在洞穴门口,视线徐徐扫过每一位同袍,低声说道。 随后,在众人坚定狂热的眼神里,他一手将身边的风云游夹在身侧,无声无息地升入空中。 “圣子,若有不适,请告知老夫。” 缓缓上升至林间树冠的高度后,魏无咎轻声说道,然后托着少年的右手中大量由天罗气转化而成的极阴真气开始探入风云游经脉之中。 在身旁地榜宗师屈身配合下,风云游将质量均远超自己的极阴真气探入左眼,霎时前所未有的视界浮现在他的脑海。 树海,山岩,在他眼界中飞速掠过,数十里外夜空星海中潜游的飞鸟也纤毫毕现…… 透视半径五公里,清晰视域数十公里,这一刹那,风云游感觉自己好似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见的神明,身周视野范围内尽是神国所在。 以武称圣最新6章节 第一百八十八章 门主嫡传 若是之前,风云游又说这番“大话”可能只会换来一些嗤笑和怒骂,但当他成功证明了自己无可取代的重要性之后,在场的魔门众人也不吝于在他身上投射些更多的期盼。 “兹体事大,我不能给你保证,你先说吧。” 魏无咎微一沉吟说道。 “实际上,后知野的一对观天神眼中的左眼就在我这,我也能够驱使其进行远视与透视。” 风云游知道此时事急,没有时间来扯皮,故而直接说道。 “虽然以我自己目前的功力只能达到三百米透视,看清十数公里外的人影,但若是魏长老也能模拟极阴真气为我助力,想来可以复制后知野身前运使时的神通威能,躲避追兵应当不难。” 虽然这位少年在今夜已经为这个洞内诸人带来了足够多的震撼,但他现在透露的这个消息,依然带来了他们的剧烈反应。 “你说什么?你说本该在门主那儿的那只观形之眼在你这儿?你确认是目无余子的左眼吗?” 各自矮小鼻子偌大的修觉第一个开口,其语调虽然惊讶,但却夹杂着喜意。 这喜意却并不是来自于脱困的希望——多年围捕猎杀之后,魔门中人鲜有怕死者。 “确实如此。” 风云游颔首承认道,同时发动观形神通朝着修觉看去。 “这位修前辈,你的左胸下部有一颗痣,有屁股上还有个疤。诶?你这身前怎么……” “停,停!老子信了,圣子你别再说了,快快收了神通吧!” 少年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话,但说到这里却被修觉又羞又恼地连声打断。 众人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顿时响起了一阵会意的笑声。 “之前我们就奇怪为何门主没有换上后知野的一对眼睛,本来还以为是这目无余子走了狗屎运死里逃生,躲在哪个地洞里苟延残喘;没想到门主他却是把那只眼睛给了你?” 乔敏若有所思地说道,看到风云游转过视线,还本能性地掩了掩衣襟,待反应过来少年已散去神通,才又不自然地松开手。 “门主给你这眼睛,你又在这节骨眼上专程赶到了我们身边,果然,我就知道一切都在门主的掌握之中,现在的这一切他早就预料到了!” 身负五阶业艺的乔敏好似一位脑残粉般双手不自觉地合握于胸前,受到了极大的振奋,整个人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扫而空;而她的这番话,显然也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全面认同。 “我就说门主雄才大略经天纬地,怎可能被那些臭鱼烂虾逼到绝境,原来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星斗破碎的天象想来也是门主的计谋!” 身材雄壮的观止一边说着,一边抑制不住激动一拳在石壁上捶出了一个窟窿。 “好啊,之前还只是嘴上说说的‘圣子’,现在你可是坐实了圣子身份了;唉,我怎么还能用你,该用您字敬称才是!” “什么坐实?” 风云游微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巧合让对方以为自己与辛天极有着特殊的关系——授予天罗经、转送观天神眼,这要不是亲儿子,那就只能是好徒弟了。 “嗨,圣子大人,您也别再推辞了,咱们虽然大部分都是粗人,下九流的出身,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有啥不明白的?您要不是门主最近收的亲传弟子,又是从哪里学得天罗经,从哪里得到的观形之眼?” 修觉表情夸张地说道,但语气却甚是热络亲近。 “难不成后知野这眼睛还能是您老人家在山里捡来的不成?有这好事我修大鼻子怎么捡不到?也就您和圣女这般能够抵御天罗毒的旷世奇才,才能得到门主的青眼。” 修觉平日最不喜别人拿大鼻子嘲讽自己,但此时却愿意以此开玩笑,显然是心情极好。 “好了,都收敛点。圣子大人的身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他这般行事说话可能就是门主的安排,要你们多嘴?” 魏无咎抬手止住手下吵闹,但原本紧绷的面容也舒缓不少。 “老夫原本还反复劝说门主不要为了观天神眼和‘尸傀邪极经’轻易现身,现在想来他所欲者不仅是这两件死物,还是我们魔门未来数十年的希望。” “这,哎,这其实都是误会,我……” 风云游还想解释,可是怎么想来都只会越描越黑,最后只得自己讷讷住口。 “其实我之前第一眼瞥见圣子大人您就感到了端倪。当时您奔行于山峦之上,速度虽然在力境中已是快极,但行动转圜之间颇为生涩不适,显然是还没能适应暴涨的功力;这种情况本就是我们天罗经修习者才会遇到的。” 魏无咎感叹着自己的后知后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好,既然您是门主亲传,想必他对您自有安排,我等愚钝若是再自以为是,说不定就坏了门主的大事。嘿,没想到门主还记得老夫曾与后家强者交过手,事不宜迟,就由老夫我来助您驱使神眼,等到避开掌武院的包围网,到时您便可以自去。” 魔门虽然好人不多,但对内却一个个都是忠肝义胆,此时听到魏无咎如是说,洞内不少人都皱眉想要反驳,但想到辛天极在门内一向高瞻远瞩从无疏漏,也不得不按捺下心中对这位新圣子的担忧。 在下午刚刚被成为狼主弟子的风云游虽然不想再和辛天极扯上关系,但此时毕竟还要依靠这位死去武圣的名头说服在场诸人,也只能将一切默认下来。 诸事议定,魔门精锐们展现出了极强的执行力,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将此地痕迹全面消除,同时将突围时的阵型与多套应急预案安排妥当。 “各位,胜败在此一举,望诸君尽力。” 万事俱备,魏无咎携着风云游站在洞穴门口,视线徐徐扫过每一位同袍,低声说道。 随后,在众人坚定狂热的眼神里,他一手将身边的风云游夹在身侧,无声无息地升入空中。 “圣子,若有不适,请告知老夫。” 缓缓上升至林间树冠的高度后,魏无咎轻声说道,然后托着少年的右手中大量由天罗气转化而成的极阴真气开始探入风云游经脉之中。 在身旁地榜宗师屈身配合下,风云游将质量均远超自己的极阴真气探入左眼,霎时前所未有的视界浮现在他的脑海。 树海,山岩,在他眼界中飞速掠过,数十里外夜空星海中潜游的飞鸟也纤毫毕现…… 透视半径五公里,清晰视域数十公里,这一刹那,风云游感觉自己好似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见的神明,身周视野范围内尽是神国所在。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魔 这种空前膨胀的视域给风云游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他感觉自己本体虽然并未动弹,但一部分灵魂已经离体,好似一个幽灵在虚空中游弋。 就好似前世部分游戏角色死后观战时的自由视角。 虽然视野开阔,但少年的注意力依然有限,故而他只能如同功率不够的雷达般用视线依次将每个方向“扫描”。 “东南方二十三里,一人;二十六里一人。” “正东方四十七里,三人小组。” “西北方二十七里,一人,正凌空往西南。” …… “方圆五十公里内共有三十一人。” 大约十数秒钟,在源源不绝的真气供应下,风云游将身周所有追兵全部标记,有了他这个开着“上帝视角”的活外挂,魏无咎迅速完成决策,带领众人朝西南匀速行去。 呼啸风声中,众人沉默地行军,只有风云游不时低声汇报周围敌人的动向,然后魏无咎或率队绕路,或低伏隐蔽,将所有危险全部避过。 与此同时,五通神中的“鼻中神”修觉也默默运使法门,沿途不断驱散混淆众人留下的味道。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这个除风云游外全员先天的队伍在未用出全速的情况下就赶出去五百里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钻出了依沿昆虚山脉边界设立的重重包围,进入了突句汗国与大梁国界的分界线“无生沙海”。 “离得最近的缇骑也已经离开视野许久了,魏长老,我们已经安全了。” 风云游轻声说道,闭上了持续工作一个多小时的左眼——虽然有着宗师提供消耗,但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依然让他精力透支、头晕不止。 “诸位,我们在左前方那个山坳修整。” 魏无咎闻言长出口气,停下了手中的真气输送,带着少年稳稳落地。 “到了这无生沙海,我们只需沿着两国边境继续赶路即可。那些朝廷鹰犬此刻定然还以为我们正藏在昆虚山中哪个角落与他们捉迷藏,断断想不到有圣子大人神兵天降,助我们金蝉脱壳!” 重担卸下,憋了许久没能做声的话痨修觉又第一个开口。 虽然整个过程看似有惊无险,但众人皆背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期间只要有一人不慎触发警戒引来追兵合围,魔门高层便不知道要在那北国山间留下多少具尸体。 “圣子大人,您真的不和我们一同西行吗?” 风云游刚在一块山岩上坐下休息,就见乔敏走到他身前问道。 “我魔门在西域一直设有堂口,圣子此去只需与圣女大人一同好好修行,凡事都由我等操心,必不用大人劳神。” “乔姐不必再劝,此事我自有打算。” 好容易见到脱身曙光,风云游哪里会答应,赶忙用提问转移话题。 “我知道江湖之上都称,额,‘本门’为魔门,可没想到怎么各位前辈也如此称呼?” 依照前世的武侠小说,怎么也得换个体面些的“神门”、“圣门”之类的吧? 少年想到。 “嘿,圣子您这问的,咱们行事手段的邪性酷烈,自然是我们自己最清楚,本来就和真善美什么的搭不上边。” 修觉磨蹭到了风云游身边坐下,笑着答道。 “我们魔门继承的是部分没落诸子的传承,本就不融于主流,传承这么多代就没有能光明正大广收门徒的时候;尤其是这些年来,能愿意入我门来的大都是些遭受世道不公、身负血海深仇的,再加上天罗经的催化,所以满门都是些愤世嫉俗、偏狭残忍的坏胚子哈哈。” 这位大鼻子矮子口没遮拦地说道。 “您别看我们现在功至先天、人模人样的,往回看看哪个没点悲惨往事?我当年因为又矮又丑常年被打,谭天天生窝囊脾气受尽羞辱,老观家为了过冬抗税被打死了爹娘,红婆娘以前当花魁的时候被负心汉骗光了钱财;还有魏长老,你看他现在高人做派威势煊赫,以前还……” 修觉正说到兴起,就被一阵凭空而起的旋风往嘴里一冲,差点没咬到舌头。 “不是,魏老头……” 他回头刚想埋怨,却被魏无咎狠狠一瞪,只得偃旗息鼓。 “行了,圣子就要和咱们分别了,你这狗嘴就不能说点好的?” 乔敏出来打了个圆场。 “圣子,我不知门主何时传的您武功,毕竟这大半年来我们除了能凭借暗号传递些信息和物什,并没人能和他照面,但关于万法化尽天罗经我还是多嘴得说两句。” “咱这天罗经虽然和大梁正道十经并列,但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像青狼经、无觉经之类讲的都是‘静心澄澈,致虚极,守静笃’的心法,但天罗经却要求‘恣意放纵,顺意而行’,不与吸取真气导致的纷乱杂念对抗,反而将他们兼收并蓄融为一体。 修行天罗经者,就是在以自身为釜,激情为柴,逐渐烧出最浓烈的欲望,然后及至天人巅峰时,将这道欲望完全泯灭,就能突破意境。” 故意将小火苗养成浩大山火,然后再一次性扑灭? 如此高难度的操作,风云游听了也不免咋舌。 “正如圣子所想,此事难如登天。即便是对于寻常天才而言,放纵到极点后再想自制都不可能,而对于寻常天赋的修习者,甚至到了五阶六阶就已经被自己逐渐难以抑制的偏激和极端害死了。” 乔敏似乎想到了些往事,脸上现出了些许悲恸。 “我们五通神也都算是凡人中意志极坚韧的,但到了五阶后也开始自控乏力,所以像您和圣女大人体现出的非凡定性才如此难得。” 吸食内力,蓄养心魔;功力越深,心魔越强…… 静谧夜色中,风云游抬眼向这五位面色平静的魔门肱骨望去,不知为何心中便渗出了透骨寒意。 冷色月华下,好似连他们的影子都生出了灵智,随时想要反噬主人。 “不过圣子也不用担心,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以忠义为首要,哪怕是真的失控了,通常也只是自己单枪匹马去找仇家分个生死,断不会对自己人发狂。” 却是观止看到气氛不好,接口道。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魔 这种空前膨胀的视域给风云游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他感觉自己本体虽然并未动弹,但一部分灵魂已经离体,好似一个幽灵在虚空中游弋。 就好似前世部分游戏角色死后观战时的自由视角。 虽然视野开阔,但少年的注意力依然有限,故而他只能如同功率不够的雷达般用视线依次将每个方向“扫描”。 “东南方二十三里,一人;二十六里一人。” “正东方四十七里,三人小组。” “西北方二十七里,一人,正凌空往西南。” …… “方圆五十公里内共有三十一人。” 大约十数秒钟,在源源不绝的真气供应下,风云游将身周所有追兵全部标记,有了他这个开着“上帝视角”的活外挂,魏无咎迅速完成决策,带领众人朝西南匀速行去。 呼啸风声中,众人沉默地行军,只有风云游不时低声汇报周围敌人的动向,然后魏无咎或率队绕路,或低伏隐蔽,将所有危险全部避过。 与此同时,五通神中的“鼻中神”修觉也默默运使法门,沿途不断驱散混淆众人留下的味道。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这个除风云游外全员先天的队伍在未用出全速的情况下就赶出去五百里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钻出了依沿昆虚山脉边界设立的重重包围,进入了突句汗国与大梁国界的分界线“无生沙海”。 “离得最近的缇骑也已经离开视野许久了,魏长老,我们已经安全了。” 风云游轻声说道,闭上了持续工作一个多小时的左眼——虽然有着宗师提供消耗,但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依然让他精力透支、头晕不止。 “诸位,我们在左前方那个山坳修整。” 魏无咎闻言长出口气,停下了手中的真气输送,带着少年稳稳落地。 “到了这无生沙海,我们只需沿着两国边境继续赶路即可。那些朝廷鹰犬此刻定然还以为我们正藏在昆虚山中哪个角落与他们捉迷藏,断断想不到有圣子大人神兵天降,助我们金蝉脱壳!” 重担卸下,憋了许久没能做声的话痨修觉又第一个开口。 虽然整个过程看似有惊无险,但众人皆背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期间只要有一人不慎触发警戒引来追兵合围,魔门高层便不知道要在那北国山间留下多少具尸体。 “圣子大人,您真的不和我们一同西行吗?” 风云游刚在一块山岩上坐下休息,就见乔敏走到他身前问道。 “我魔门在西域一直设有堂口,圣子此去只需与圣女大人一同好好修行,凡事都由我等操心,必不用大人劳神。” “乔姐不必再劝,此事我自有打算。” 好容易见到脱身曙光,风云游哪里会答应,赶忙用提问转移话题。 “我知道江湖之上都称,额,‘本门’为魔门,可没想到怎么各位前辈也如此称呼?” 依照前世的武侠小说,怎么也得换个体面些的“神门”、“圣门”之类的吧? 少年想到。 “嘿,圣子您这问的,咱们行事手段的邪性酷烈,自然是我们自己最清楚,本来就和真善美什么的搭不上边。” 修觉磨蹭到了风云游身边坐下,笑着答道。 “我们魔门继承的是部分没落诸子的传承,本就不融于主流,传承这么多代就没有能光明正大广收门徒的时候;尤其是这些年来,能愿意入我门来的大都是些遭受世道不公、身负血海深仇的,再加上天罗经的催化,所以满门都是些愤世嫉俗、偏狭残忍的坏胚子哈哈。” 这位大鼻子矮子口没遮拦地说道。 “您别看我们现在功至先天、人模人样的,往回看看哪个没点悲惨往事?我当年因为又矮又丑常年被打,谭天天生窝囊脾气受尽羞辱,老观家为了过冬抗税被打死了爹娘,红婆娘以前当花魁的时候被负心汉骗光了钱财;还有魏长老,你看他现在高人做派威势煊赫,以前还……” 修觉正说到兴起,就被一阵凭空而起的旋风往嘴里一冲,差点没咬到舌头。 “不是,魏老头……” 他回头刚想埋怨,却被魏无咎狠狠一瞪,只得偃旗息鼓。 “行了,圣子就要和咱们分别了,你这狗嘴就不能说点好的?” 乔敏出来打了个圆场。 “圣子,我不知门主何时传的您武功,毕竟这大半年来我们除了能凭借暗号传递些信息和物什,并没人能和他照面,但关于万法化尽天罗经我还是多嘴得说两句。” “咱这天罗经虽然和大梁正道十经并列,但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像青狼经、无觉经之类讲的都是‘静心澄澈,致虚极,守静笃’的心法,但天罗经却要求‘恣意放纵,顺意而行’,不与吸取真气导致的纷乱杂念对抗,反而将他们兼收并蓄融为一体。 修行天罗经者,就是在以自身为釜,激情为柴,逐渐烧出最浓烈的欲望,然后及至天人巅峰时,将这道欲望完全泯灭,就能突破意境。” 故意将小火苗养成浩大山火,然后再一次性扑灭? 如此高难度的操作,风云游听了也不免咋舌。 “正如圣子所想,此事难如登天。即便是对于寻常天才而言,放纵到极点后再想自制都不可能,而对于寻常天赋的修习者,甚至到了五阶六阶就已经被自己逐渐难以抑制的偏激和极端害死了。” 乔敏似乎想到了些往事,脸上现出了些许悲恸。 “我们五通神也都算是凡人中意志极坚韧的,但到了五阶后也开始自控乏力,所以像您和圣女大人体现出的非凡定性才如此难得。” 吸食内力,蓄养心魔;功力越深,心魔越强…… 静谧夜色中,风云游抬眼向这五位面色平静的魔门肱骨望去,不知为何心中便渗出了透骨寒意。 冷色月华下,好似连他们的影子都生出了灵智,随时想要反噬主人。 “不过圣子也不用担心,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以忠义为首要,哪怕是真的失控了,通常也只是自己单枪匹马去找仇家分个生死,断不会对自己人发狂。” 却是观止看到气氛不好,接口道。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尸傀经 “嗨,我说都做出这么消沉的样子干啥?你们一个个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鸟样,能够修习天罗经那都已经是几辈子的福气了!” 修觉大声嘲弄道,开了一个针对在场所有人的地图炮。 “说白了,咱这些人当初大部分都是过街老鼠,若没有这番机缘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能够靠着天罗经报仇翻身还上了黑榜成了高人,你们还有啥不满意的?你们看老子,天天做梦都笑醒。” 他这番嘲讽虽然难听,但也很有道理,况且所有人都知道用意是安慰,最多也只是笑骂两句,也没人和他较真。 只有向小园却一时脱不出悲伤的情绪。 “圣女你可千万别哭,咱都是些贱人贱命,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基础和资源,若不是有吸收功法提升修为这种捷径,就是有神功在手也练不出什么名堂。哎呦呦,红婆子都是你搅得好事,还不快去劝劝圣女,不然这眼泪水一掉,我老修又要折好几年寿。” 听到修觉刻意夸张地叫嚷,乔敏横了他一眼,赶紧走到小姑娘身边低声劝慰起来。 向小园乃是天生温吞软弱的心性,平时看到杀鸡都要红眼,而且也切身知道天罗毒的蚀骨难缠和对心性的负面影响,之前听到乔敏的话,就忍不住濡湿了眼眶。 对于常人而言,善良乃是一个优点,但对于魔门圣女而言,情况就不同了。由于向小园太过心善,甚至连别人的功力都不愿意吸取,起初没少让门中各大高手头疼。 及至后来,代门主授徒的魏无咎也只能用“你不吸,我就吸;你吸活,我吸死”的方式来“威胁”向小园修习天罗经。 “圣子大人,之后您一个人伪装身份留在定州请务必注意安全。” 魏无咎小心探查了周边环境再次确保安全后,回到了众人中间对风云游说道。 “虽然您的定力远超凡俗,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冒然吸收他人功力,免得暴露首尾;而且以您的年岁和如今修为,在定州小城必然会受到相当关注,如果修为暴增,很可能会露出破绽引发掌武司的人怀疑。” 虽然心中腹诽自己真的没有伪装身份,但是风云游还是认真颔首,感谢魏无咎的提醒。 “我等西行,原本应当通知门中在各地的堂口知会您的身份,好让他们给您提供助力,但现在门主不在,门中一团散沙人心浮动,保密反而更安全,还请圣子见谅。” 虽说魔门这些年来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是内部却是以团结著称,可惜如今如同擎天一柱般的辛天极一去,连魏无咎也不好说会不会有人干出背主求荣的事情。 “圣子大人,我有话想对您说。” 这时,五通神中面色最冷,话语最少的闻中突然上前对少年说道。 作为修习耳神通的元磁境高手,他的听觉远超常人,故而也最容易感到吵闹,久而久之便越来越话少孤僻。 不过,他这样的性子反而最适合管理魔门遍及天下的情报系统——凭借足以分辨心跳,听清血管中血液流动速度的耳力,少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撒谎而不被发现。 “赤沙城中风雨楼的掌柜褚安居乃是我的暗子,他虽然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如果有必要,您可以去找他寻求助力;只需要说出‘安居至此’这个暗号,他就会不惜性命任凭驱策。” 闻中走到少年身边,也没见他开口就将声音传到了风云游的耳中;除去两人,他这番话居然避过了在场所有其他人的耳朵。 如此严格的保密体系,难怪以朝廷之力,多年下来依然奈何不得;还有那位褚掌柜,当真是没有丝毫破绽。 风云游面上赞叹魔门的无孔不入,但心中却打定主意绝不会借用魔门的力量。 众人交代完毕时,向小园也平复了心绪,她蹙着眉头踌躇了片刻,却是走到了风云游面前,掏出了一本封皮古旧的薄薄书籍,走到了风云游身边递了过来。 “风哥哥,这本秘籍小圆想交给您保管。” 向小园见风云游接过书,好似送了一大口气,而周围好几位魔门高手见状似乎想要出言阻止,只是碍于圣子圣女的身份,才没有唐突开口。 “交给我?” 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接过书来发现此书的材质非布非纸,反而是类似皮革的质感。 他打开封面一看,扉页上写着五个古体大字,上头并排四个是“尸傀邪极”,下头这是一个“阳”字。 “这,这是尸傀邪极经?” 风云游大吃一惊,他翻开秘籍的书页,发现其中图文并茂、字句艰涩幽深,绝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赝品。 “是的,这是‘魔道三经’之一尸傀邪极经的阳卷,亦如同天罗经般是一条直通天门的武学大道。修此经成就武圣者便是神话中的旱魃在世,据说战力无双。此经还有一本阴卷,却是在传递途中落到了掌武院的手里。” 魏无咎从旁解释道。 “去年八月,我们从某些可靠渠道得到消息,说后家发现了前朝武圣尸魔‘鸠摩劼’在昆虚山脉中的坐化地的线索,将会派遣‘目无余子’后知野门北上前去搜寻。当时经过多方验证确认消息无误,而魔道三经和观天神眼的价值又实在太高,门主便亲自出手想要一石二鸟。现在看来,这不过是掌武院、后家,和圣心宗共同布下的陷阱罢了。” 说到这里,魏无咎颇有些咬牙切齿,显然对于对方的手段非常不齿。 “不过虽然是陷阱,但里头下了的饵料到都是真品,按照后来门主留下的讯息,他当时确实寻获了尸傀邪极经的阴阳两本,后来由于形势恶化,迟迟难以摆脱后知秋、萧忌等人的追击,只得用特殊手法设下记号后将两册经书分别藏下,然后引开包围圈好让经书传出。可惜最后阴卷还是被后知秋的神眼发现,故而我们只得了这册阳卷。” 风云游闻言,回想起之前自己全力发动观形之眼时那种接近全知的感觉,对此倒不觉得意外——要完全瞒过武圣级别的神眼,实在是太难了。 “如此珍贵的功法为何要交给我?” 以后知秋更胜后知野一个大境界的观天神眼,想要让这本经书瞒过他传出来,魔门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代价,但此时向小园却想将这本书送给他,当真让他想不到缘由。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尸傀经 “嗨,我说都做出这么消沉的样子干啥?你们一个个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鸟样,能够修习天罗经那都已经是几辈子的福气了!” 修觉大声嘲弄道,开了一个针对在场所有人的地图炮。 “说白了,咱这些人当初大部分都是过街老鼠,若没有这番机缘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能够靠着天罗经报仇翻身还上了黑榜成了高人,你们还有啥不满意的?你们看老子,天天做梦都笑醒。” 他这番嘲讽虽然难听,但也很有道理,况且所有人都知道用意是安慰,最多也只是笑骂两句,也没人和他较真。 只有向小园却一时脱不出悲伤的情绪。 “圣女你可千万别哭,咱都是些贱人贱命,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基础和资源,若不是有吸收功法提升修为这种捷径,就是有神功在手也练不出什么名堂。哎呦呦,红婆子都是你搅得好事,还不快去劝劝圣女,不然这眼泪水一掉,我老修又要折好几年寿。” 听到修觉刻意夸张地叫嚷,乔敏横了他一眼,赶紧走到小姑娘身边低声劝慰起来。 向小园乃是天生温吞软弱的心性,平时看到杀鸡都要红眼,而且也切身知道天罗毒的蚀骨难缠和对心性的负面影响,之前听到乔敏的话,就忍不住濡湿了眼眶。 对于常人而言,善良乃是一个优点,但对于魔门圣女而言,情况就不同了。由于向小园太过心善,甚至连别人的功力都不愿意吸取,起初没少让门中各大高手头疼。 及至后来,代门主授徒的魏无咎也只能用“你不吸,我就吸;你吸活,我吸死”的方式来“威胁”向小园修习天罗经。 “圣子大人,之后您一个人伪装身份留在定州请务必注意安全。” 魏无咎小心探查了周边环境再次确保安全后,回到了众人中间对风云游说道。 “虽然您的定力远超凡俗,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冒然吸收他人功力,免得暴露首尾;而且以您的年岁和如今修为,在定州小城必然会受到相当关注,如果修为暴增,很可能会露出破绽引发掌武司的人怀疑。” 虽然心中腹诽自己真的没有伪装身份,但是风云游还是认真颔首,感谢魏无咎的提醒。 “我等西行,原本应当通知门中在各地的堂口知会您的身份,好让他们给您提供助力,但现在门主不在,门中一团散沙人心浮动,保密反而更安全,还请圣子见谅。” 虽说魔门这些年来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是内部却是以团结著称,可惜如今如同擎天一柱般的辛天极一去,连魏无咎也不好说会不会有人干出背主求荣的事情。 “圣子大人,我有话想对您说。” 这时,五通神中面色最冷,话语最少的闻中突然上前对少年说道。 作为修习耳神通的元磁境高手,他的听觉远超常人,故而也最容易感到吵闹,久而久之便越来越话少孤僻。 不过,他这样的性子反而最适合管理魔门遍及天下的情报系统——凭借足以分辨心跳,听清血管中血液流动速度的耳力,少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撒谎而不被发现。 “赤沙城中风雨楼的掌柜褚安居乃是我的暗子,他虽然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如果有必要,您可以去找他寻求助力;只需要说出‘安居至此’这个暗号,他就会不惜性命任凭驱策。” 闻中走到少年身边,也没见他开口就将声音传到了风云游的耳中;除去两人,他这番话居然避过了在场所有其他人的耳朵。 如此严格的保密体系,难怪以朝廷之力,多年下来依然奈何不得;还有那位褚掌柜,当真是没有丝毫破绽。 风云游面上赞叹魔门的无孔不入,但心中却打定主意绝不会借用魔门的力量。 众人交代完毕时,向小园也平复了心绪,她蹙着眉头踌躇了片刻,却是走到了风云游面前,掏出了一本封皮古旧的薄薄书籍,走到了风云游身边递了过来。 “风哥哥,这本秘籍小圆想交给您保管。” 向小园见风云游接过书,好似送了一大口气,而周围好几位魔门高手见状似乎想要出言阻止,只是碍于圣子圣女的身份,才没有唐突开口。 “交给我?” 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接过书来发现此书的材质非布非纸,反而是类似皮革的质感。 他打开封面一看,扉页上写着五个古体大字,上头并排四个是“尸傀邪极”,下头这是一个“阳”字。 “这,这是尸傀邪极经?” 风云游大吃一惊,他翻开秘籍的书页,发现其中图文并茂、字句艰涩幽深,绝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赝品。 “是的,这是‘魔道三经’之一尸傀邪极经的阳卷,亦如同天罗经般是一条直通天门的武学大道。修此经成就武圣者便是神话中的旱魃在世,据说战力无双。此经还有一本阴卷,却是在传递途中落到了掌武院的手里。” 魏无咎从旁解释道。 “去年八月,我们从某些可靠渠道得到消息,说后家发现了前朝武圣尸魔‘鸠摩劼’在昆虚山脉中的坐化地的线索,将会派遣‘目无余子’后知野门北上前去搜寻。当时经过多方验证确认消息无误,而魔道三经和观天神眼的价值又实在太高,门主便亲自出手想要一石二鸟。现在看来,这不过是掌武院、后家,和圣心宗共同布下的陷阱罢了。” 说到这里,魏无咎颇有些咬牙切齿,显然对于对方的手段非常不齿。 “不过虽然是陷阱,但里头下了的饵料到都是真品,按照后来门主留下的讯息,他当时确实寻获了尸傀邪极经的阴阳两本,后来由于形势恶化,迟迟难以摆脱后知秋、萧忌等人的追击,只得用特殊手法设下记号后将两册经书分别藏下,然后引开包围圈好让经书传出。可惜最后阴卷还是被后知秋的神眼发现,故而我们只得了这册阳卷。” 风云游闻言,回想起之前自己全力发动观形之眼时那种接近全知的感觉,对此倒不觉得意外——要完全瞒过武圣级别的神眼,实在是太难了。 “如此珍贵的功法为何要交给我?” 以后知秋更胜后知野一个大境界的观天神眼,想要让这本经书瞒过他传出来,魔门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代价,但此时向小园却想将这本书送给他,当真让他想不到缘由。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邪极 “这本经书小圆也翻了翻,发现里头全是教人怎样吸食武者精血强化自身的邪道,光光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每日带在身上,连梦中都全是惨相。小圆性子软弱,但也知道这样的武道可不能落在邪恶之徒的手里,所以就想交给哥哥保管。” 向小园认真地说道,一边意有所指的说着“邪恶之徒”,一边还用一双小鹿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警惕地瞥了瞥周围的魔门高手,让他们哭笑不得。 自从辛天极收了这位好徒儿,这一群暴戾恣睢的魔道高手就常常因为行为言语无当吃她的挂落,只是他们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向小园这样心思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所以纵然如此,也依然对她很是喜爱。 不过,对于向小园自作主张想要把一本十三经级别的秘籍交给风云游,绝大部分魔门高手们还是心有微词。 倒不是他们不相信风云游,在“坐实”风云游是辛天极弟子之后,对“森罗万象”敬若神明的他们并不质疑风云游有执掌这本经书的资格,反而是担心持有经书会同时影响他和尸傀邪极经的安全。 “小园姑娘,你这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风云游苦笑着说道。 “这本经书与我无用,不如还是你保管着留待有缘人吧。” 少年心中清楚,这些魔门高手对他虽然尊敬,但无非也是因为对他身份有了误解,这些“假象”并不会影响他对于这些人十恶不赦本质的认知——若是没有智慧之力,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吸成废人留在了昆虚山中。 故而,他至今依然不想与魔门再多扯上什么关系。 不料这时候魏无咎却意外出言。 “圣女这个决定倒也未必是坏事,这本书放在我们这群西行者的手上也确实派不上用场。” 他一开口,倒是让其他想要说话的人暂时按捺住了性子。 “江湖上并称的魔道三经中,我魔门万法化尽天罗经的名头最响,天衍傀儡经最为神秘,而要论邪异,还是尸傀邪极经最为可怕,在历史上留下的悲剧也最多。这本阳卷我也全部看了一遍,单说修行之道无非是吸人精血,并不比我们天罗经更加残酷,但除此之外,尸傀经还有些独特之处。” 魏无咎身为地榜宗师、魔门绝对高层,知晓的武道密辛远比寻常武者要多。 “尸傀经分为两卷,凡是修习者都会逐渐化人身为尸身,最后失去繁衍后代的能力。其中修习阳卷突破意境能够成就旱魃身,修习阴卷突破意境则成就阴煞身;旱魃身金刚不坏,且能够摧使火行之力,而阴煞身虽然本体战力没有旱魃强,却能够感染人类制造尸傀,一人即可掀起天灾。” 生化危机or亡灵天灾? 风云游听到这里也是心头一凛。 “在汉末时,就有阴煞炮制了数万尸傀,席卷一州的大祸,自那以后尸傀邪极经的名声达到了顶峰,在江湖上凡有传人现身,必然被天下武者得而诛之。” 魏无咎有些感慨地说道,毕竟能以一人之武道拉起一支战斗力非凡的军队搅乱天下,至今为止只有这尸傀邪极经才能做到。 “但若仅仅是如此,这门功法只能说是强,却不能称为‘邪极’。” “这本书最邪门的地方,在于一人只能修习阴阳二卷中的一卷,并将体内丹田练成凝聚全身精华的心核,但仅凭个人苦练和吸人精血,修习者最多只能达到天人境。若想要成就武圣,就必须吸收对立属性的心核——修阳极的想突破为旱魃,需要吸取一枚修阴极的天人心核,而修阴极的则相反。也就是说,你即便得到了这门功法,也必须拿出一卷传给他人,并将之一步步培育成六阶天人,才能收获果实,一步登天。” 这些魔道功法虽然进境极快,但往往是先易后难,到了高处反而要经历最大的考验;风云游心中想到。 “当然,哪怕不成就武圣,凭借尸傀邪极经修行到天人也能拥有世上顶尖的战力;前朝黄齐时,便有一对孪生兄弟因缘际会下得到了这门功法,这两人从小一起扶持长大,互相间感情极为深厚,到了可以舍命替死的地步。 两人得到这门功法后,兄长修阴卷弟弟修阳卷,共同猎杀各地高手作为血食,不过几年间就双双突破到了天人境,可以说是威震天下。然而,在修习尸傀身的过程中,随着修为上升,弟弟依然保持着活人的外形,而哥哥却发现自己血肉逐渐干瘪,形如活尸…… 最后,不知是心态的失衡还是武圣境界的诱惑,即便是这样一对孪生兄弟也禁不住自相残杀起来。血战之后,兄长虽然于乱局中获胜成就武圣,却也在重伤下仓惶北逃,最后带着这套经书坐化在昆虚山中。” “这位兄长,就是尸魔鸠摩劼。” 静谧的沙海夜色中,魏无咎轻声说着这个悲惨邪异的故事,让众人心头突突直跳。风云游更是觉得手中的经书封皮好似有着活人肌肤般的温润,心中升起了诡异莫名的感觉。 “所以,光着一卷在我们手里,最高也只能修到天人境界;但只论修行速度与威力,本门至高传承天罗经也并不低于尸傀经,这本书对我们而言实际上只是鸡肋。门主既然想要将圣子留在大梁境内,想必自有安排;这本经书留在圣子这儿,我觉的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你们怎么说?” 魏无咎说完,转首看向身边诸人。 “老子没意见,咱天罗经练了撑死变疯子,这尸傀经却会把人变成太监,反正老子是绝不可能练的!” 修觉又是第一个开口说道,而剩下众人也不再有意见。 眼看魔门诸位高手再次达成一致意见,风云游也只得手下这本恶名满天下的武道秘籍,塞进了怀里。 “好了,时候不早了,若是再拖延,说不得又要被朝廷鹰犬们追上。” 魏无咎看了看月色,开口说道。 “圣子,我们就此别过,请您万分注意安全;等到圣女功力再进时,我等定然会回到中原,到时再一同扬我魔门之威!”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邪极 “这本经书小圆也翻了翻,发现里头全是教人怎样吸食武者精血强化自身的邪道,光光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每日带在身上,连梦中都全是惨相。小圆性子软弱,但也知道这样的武道可不能落在邪恶之徒的手里,所以就想交给哥哥保管。” 向小园认真地说道,一边意有所指的说着“邪恶之徒”,一边还用一双小鹿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警惕地瞥了瞥周围的魔门高手,让他们哭笑不得。 自从辛天极收了这位好徒儿,这一群暴戾恣睢的魔道高手就常常因为行为言语无当吃她的挂落,只是他们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向小园这样心思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所以纵然如此,也依然对她很是喜爱。 不过,对于向小园自作主张想要把一本十三经级别的秘籍交给风云游,绝大部分魔门高手们还是心有微词。 倒不是他们不相信风云游,在“坐实”风云游是辛天极弟子之后,对“森罗万象”敬若神明的他们并不质疑风云游有执掌这本经书的资格,反而是担心持有经书会同时影响他和尸傀邪极经的安全。 “小园姑娘,你这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风云游苦笑着说道。 “这本经书与我无用,不如还是你保管着留待有缘人吧。” 少年心中清楚,这些魔门高手对他虽然尊敬,但无非也是因为对他身份有了误解,这些“假象”并不会影响他对于这些人十恶不赦本质的认知——若是没有智慧之力,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吸成废人留在了昆虚山中。 故而,他至今依然不想与魔门再多扯上什么关系。 不料这时候魏无咎却意外出言。 “圣女这个决定倒也未必是坏事,这本书放在我们这群西行者的手上也确实派不上用场。” 他一开口,倒是让其他想要说话的人暂时按捺住了性子。 “江湖上并称的魔道三经中,我魔门万法化尽天罗经的名头最响,天衍傀儡经最为神秘,而要论邪异,还是尸傀邪极经最为可怕,在历史上留下的悲剧也最多。这本阳卷我也全部看了一遍,单说修行之道无非是吸人精血,并不比我们天罗经更加残酷,但除此之外,尸傀经还有些独特之处。” 魏无咎身为地榜宗师、魔门绝对高层,知晓的武道密辛远比寻常武者要多。 “尸傀经分为两卷,凡是修习者都会逐渐化人身为尸身,最后失去繁衍后代的能力。其中修习阳卷突破意境能够成就旱魃身,修习阴卷突破意境则成就阴煞身;旱魃身金刚不坏,且能够摧使火行之力,而阴煞身虽然本体战力没有旱魃强,却能够感染人类制造尸傀,一人即可掀起天灾。” 生化危机or亡灵天灾? 风云游听到这里也是心头一凛。 “在汉末时,就有阴煞炮制了数万尸傀,席卷一州的大祸,自那以后尸傀邪极经的名声达到了顶峰,在江湖上凡有传人现身,必然被天下武者得而诛之。” 魏无咎有些感慨地说道,毕竟能以一人之武道拉起一支战斗力非凡的军队搅乱天下,至今为止只有这尸傀邪极经才能做到。 “但若仅仅是如此,这门功法只能说是强,却不能称为‘邪极’。” “这本书最邪门的地方,在于一人只能修习阴阳二卷中的一卷,并将体内丹田练成凝聚全身精华的心核,但仅凭个人苦练和吸人精血,修习者最多只能达到天人境。若想要成就武圣,就必须吸收对立属性的心核——修阳极的想突破为旱魃,需要吸取一枚修阴极的天人心核,而修阴极的则相反。也就是说,你即便得到了这门功法,也必须拿出一卷传给他人,并将之一步步培育成六阶天人,才能收获果实,一步登天。” 这些魔道功法虽然进境极快,但往往是先易后难,到了高处反而要经历最大的考验;风云游心中想到。 “当然,哪怕不成就武圣,凭借尸傀邪极经修行到天人也能拥有世上顶尖的战力;前朝黄齐时,便有一对孪生兄弟因缘际会下得到了这门功法,这两人从小一起扶持长大,互相间感情极为深厚,到了可以舍命替死的地步。 两人得到这门功法后,兄长修阴卷弟弟修阳卷,共同猎杀各地高手作为血食,不过几年间就双双突破到了天人境,可以说是威震天下。然而,在修习尸傀身的过程中,随着修为上升,弟弟依然保持着活人的外形,而哥哥却发现自己血肉逐渐干瘪,形如活尸…… 最后,不知是心态的失衡还是武圣境界的诱惑,即便是这样一对孪生兄弟也禁不住自相残杀起来。血战之后,兄长虽然于乱局中获胜成就武圣,却也在重伤下仓惶北逃,最后带着这套经书坐化在昆虚山中。” “这位兄长,就是尸魔鸠摩劼。” 静谧的沙海夜色中,魏无咎轻声说着这个悲惨邪异的故事,让众人心头突突直跳。风云游更是觉得手中的经书封皮好似有着活人肌肤般的温润,心中升起了诡异莫名的感觉。 “所以,光着一卷在我们手里,最高也只能修到天人境界;但只论修行速度与威力,本门至高传承天罗经也并不低于尸傀经,这本书对我们而言实际上只是鸡肋。门主既然想要将圣子留在大梁境内,想必自有安排;这本经书留在圣子这儿,我觉的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你们怎么说?” 魏无咎说完,转首看向身边诸人。 “老子没意见,咱天罗经练了撑死变疯子,这尸傀经却会把人变成太监,反正老子是绝不可能练的!” 修觉又是第一个开口说道,而剩下众人也不再有意见。 眼看魔门诸位高手再次达成一致意见,风云游也只得手下这本恶名满天下的武道秘籍,塞进了怀里。 “好了,时候不早了,若是再拖延,说不得又要被朝廷鹰犬们追上。” 魏无咎看了看月色,开口说道。 “圣子,我们就此别过,请您万分注意安全;等到圣女功力再进时,我等定然会回到中原,到时再一同扬我魔门之威!”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城 三日后,三月二十,狂沙门主殿。 此时殿门紧闭,偌大的空间内,只有风云游一人独立于大厅中间,他的对面是坐在主座上的古奇以及侧身立于一旁的古河。 “门主、副门主,一切如刚刚所言,虽然我也无法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是在怀藏大师的帮助下我确实成功疏导消化了体内充斥的生机,最后在一日之间达到了三阶高段。” 风云游散去掌间汇聚的真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所以你是说你在休假期间背上摩崖山寻药,结果正好遇到了怀藏大师和狼主谢经国两位武圣?” 古河难以置信地重复道,饶是他不相信自家弟子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是依然有点接受困难。 “这两人以你的生死为赌斗,一人将生机灌注你体内,一人帮助你化解,最后却让你因祸得福突破到了三阶浑然境巅峰?” 若是往常听到了这般传闻,古河只会当做疯言疯语;但仅仅一个探亲假,风云游就有了这身臻至力境巅峰的修为,实在是没有别的解释。 “不能算是赌斗,怀藏大师慈悲为怀,怎么会以人命为赌斗,只是狼主先一步发现了我,然后强行以我的性命要挟罢了。” 风云游解释道。 三日之中,少年回去与两位长辈道别后,先将得到的尸傀阳极经全本记下后小心地藏到了风悟空石洞内的一个石缝中,然后又花了三日适应了增长的修为,这才再次回到赤沙城。 “嗯,谢经国的照蜮狼眼我当年也见过,视域之内没有生灵能够躲藏,在这方面怀藏大师确实不如。” 一段时间未见,古奇变得更加消瘦,整个人裹着毯子缩在自己的座椅内,看起来好似成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那深陷于眼窝之中的那对眼睛反而精光更胜,让人不敢直视。 “谢经国在你体内灌满了生机,然后由怀藏帮你疏导,等你吸收完,就直接力境巅峰了?” 古奇原本就对于门中常务不感兴趣,但没想到被风云游要求屏退四下后居然听到了如此逸闻,反而是大起兴致。 “回禀门主,怀藏大师动手之后,弟子就觉得灵台一片清明,连原本充斥全身的剧痛都好似变得与自己无关。曾经困扰自己的流沙劲诀窍一下子就简单了起来,而在疏通经脉的过程中,所有的伤势都会被浓郁的生机直接治愈,所以当时进境几乎是一瞬千里。” 风云游知道自己修为大涨的事情没法长久隐瞒,所以第一时间就将绝大部分实情对着两位门主和盘托出,至于对于突破瓶颈这不好解释的部分,他这将之归因为怀藏大师的帮助。 在赤沙城这等边陲之地,哪怕是最顶尖的武者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亲见武圣一面,哪怕是有人生疑,也无法寻到怀藏当面质询。 “小山寺的色空互易绝技神秘非凡,且每代只有一位神僧履及尘世,有这般玄奇倒也不算让人惊讶。” 古奇微微颔首,似乎对于风云游的叙述毫无怀疑。 “你当时到了摩崖山就见到他二人凌空交手?还有其他什么吗?” 古奇再问道。 “按照弟子后来的见闻,两人交手的原因是因为怀藏大师将狼主截在昆虚山脉外十余日不许寸进;按照狼主的说法,森罗万象辛天极正在山中遭到三位武圣围攻,他想要驰援,故而有此一战。” 听到此问,风云游径直说道,好似完全不用思考。 “后来狼主见到怀藏大师真的破解了他的发难,也仍然不愿意退走,只是这时天生异象,怀藏大师合十说是圣心宗宗主和魔门门主双双离世,狼主这才离开。” “狼主一向对我大梁虎视眈眈,愿意出手助辛天极倒也是题中之意。” 一通问答结束,古河也终于散去了眼中的疑惑神色——追捕辛天极之事乃是绝密,整个狂沙门中也只有古奇和他二人知道,此时关于此事的具体情况掌武院还未昭告天下,风云游能够知道内里详情,想来所言不虚。 “弟子虽然三日前就已脱身,但是自身修为暴涨导致力道难以控制,就花了三天在山中完成适应,然后才归来。” 少年的解释让古奇古河再度颔首,显然认可其中逻辑。 “老二,你现在就遣人通知掌武司李武监,告诉他风小子的遭遇,然后看他安排。” 古奇说道。 事涉武圣无小事,而风云游遇到的还是国朝之敌谢经国,以大梁朝掌武院的无孔不入,迟早都会查到端倪。 在古奇看来,既然自家弟子没有犯错,那么不如在人家查到之前直接通气,显得更加磊落。 ········· 当晚,赤沙城掌武司衙门。 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不止是李观鱼和古奇古河三人,张家家主张鹤卿,铁衣门掌门李成栋,以及赤沙城的副武监,青云观的观主尚可兴等人俱在。 在赤沙城江湖上最有能量和威望的七位武者注视下,风云游面色平静的又将自己下午的说辞再度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有当场显露了力境巅峰的修为,作为话语的佐证。 如此玄奇的经历,外加涉及两位武圣,听完陈述之后,诸位各门各派的头面人物都没有莽撞出言,让场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这徒儿虽然常常惹些麻烦,但为人光明磊落,这个事虽然听起来太过巧合,但毕竟他暴涨的功力是做不得假的。老夫年纪大了,若是大家都没有异议,就带他早点回去。” 片刻后,古奇见状有些不耐地说道。 谢经国作为胡人的汗王,其麾下三大狼卫的情报行动一向定州掌武院系统工作的重心,只要能挖到些有价值的情报,对于赤沙城掌武司就是大功一件,是故郑姓副武监自然不愿意将风云游轻轻放过。 他几次瞥向上级李观鱼,却没见到他有开口的意愿,正准备说话,却听到身边坐着的张鹤卿率先开口。 “既然两位武圣以你作了一番赌斗,想必总会有些言谈,刚刚怎么没见你说起?” 张鹤卿状若随意地问道。 “他们二人确实有些交流,但我不能说。” 风云游闻言直接回道。 “为什么不能说?难不成你是与狼主有什么勾结?本官这么多年来,可从没见过残酷无情的谢经国随意放人性命。” 听到风云游不愿开口,郑武监当即像闻到鱼腥味的猫,急不可耐地呵斥道。 《以武称圣》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城 三日后,三月二十,狂沙门主殿。 此时殿门紧闭,偌大的空间内,只有风云游一人独立于大厅中间,他的对面是坐在主座上的古奇以及侧身立于一旁的古河。 “门主、副门主,一切如刚刚所言,虽然我也无法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是在怀藏大师的帮助下我确实成功疏导消化了体内充斥的生机,最后在一日之间达到了三阶高段。” 风云游散去掌间汇聚的真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所以你是说你在休假期间背上摩崖山寻药,结果正好遇到了怀藏大师和狼主谢经国两位武圣?” 古河难以置信地重复道,饶是他不相信自家弟子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是依然有点接受困难。 “这两人以你的生死为赌斗,一人将生机灌注你体内,一人帮助你化解,最后却让你因祸得福突破到了三阶浑然境巅峰?” 若是往常听到了这般传闻,古河只会当做疯言疯语;但仅仅一个探亲假,风云游就有了这身臻至力境巅峰的修为,实在是没有别的解释。 “不能算是赌斗,怀藏大师慈悲为怀,怎么会以人命为赌斗,只是狼主先一步发现了我,然后强行以我的性命要挟罢了。” 风云游解释道。 三日之中,少年回去与两位长辈道别后,先将得到的尸傀阳极经全本记下后小心地藏到了风悟空石洞内的一个石缝中,然后又花了三日适应了增长的修为,这才再次回到赤沙城。 “嗯,谢经国的照蜮狼眼我当年也见过,视域之内没有生灵能够躲藏,在这方面怀藏大师确实不如。” 一段时间未见,古奇变得更加消瘦,整个人裹着毯子缩在自己的座椅内,看起来好似成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那深陷于眼窝之中的那对眼睛反而精光更胜,让人不敢直视。 “谢经国在你体内灌满了生机,然后由怀藏帮你疏导,等你吸收完,就直接力境巅峰了?” 古奇原本就对于门中常务不感兴趣,但没想到被风云游要求屏退四下后居然听到了如此逸闻,反而是大起兴致。 “回禀门主,怀藏大师动手之后,弟子就觉得灵台一片清明,连原本充斥全身的剧痛都好似变得与自己无关。曾经困扰自己的流沙劲诀窍一下子就简单了起来,而在疏通经脉的过程中,所有的伤势都会被浓郁的生机直接治愈,所以当时进境几乎是一瞬千里。” 风云游知道自己修为大涨的事情没法长久隐瞒,所以第一时间就将绝大部分实情对着两位门主和盘托出,至于对于突破瓶颈这不好解释的部分,他这将之归因为怀藏大师的帮助。 在赤沙城这等边陲之地,哪怕是最顶尖的武者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亲见武圣一面,哪怕是有人生疑,也无法寻到怀藏当面质询。 “小山寺的色空互易绝技神秘非凡,且每代只有一位神僧履及尘世,有这般玄奇倒也不算让人惊讶。” 古奇微微颔首,似乎对于风云游的叙述毫无怀疑。 “你当时到了摩崖山就见到他二人凌空交手?还有其他什么吗?” 古奇再问道。 “按照弟子后来的见闻,两人交手的原因是因为怀藏大师将狼主截在昆虚山脉外十余日不许寸进;按照狼主的说法,森罗万象辛天极正在山中遭到三位武圣围攻,他想要驰援,故而有此一战。” 听到此问,风云游径直说道,好似完全不用思考。 “后来狼主见到怀藏大师真的破解了他的发难,也仍然不愿意退走,只是这时天生异象,怀藏大师合十说是圣心宗宗主和魔门门主双双离世,狼主这才离开。” “狼主一向对我大梁虎视眈眈,愿意出手助辛天极倒也是题中之意。” 一通问答结束,古河也终于散去了眼中的疑惑神色——追捕辛天极之事乃是绝密,整个狂沙门中也只有古奇和他二人知道,此时关于此事的具体情况掌武院还未昭告天下,风云游能够知道内里详情,想来所言不虚。 “弟子虽然三日前就已脱身,但是自身修为暴涨导致力道难以控制,就花了三天在山中完成适应,然后才归来。” 少年的解释让古奇古河再度颔首,显然认可其中逻辑。 “老二,你现在就遣人通知掌武司李武监,告诉他风小子的遭遇,然后看他安排。” 古奇说道。 事涉武圣无小事,而风云游遇到的还是国朝之敌谢经国,以大梁朝掌武院的无孔不入,迟早都会查到端倪。 在古奇看来,既然自家弟子没有犯错,那么不如在人家查到之前直接通气,显得更加磊落。 ········· 当晚,赤沙城掌武司衙门。 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不止是李观鱼和古奇古河三人,张家家主张鹤卿,铁衣门掌门李成栋,以及赤沙城的副武监,青云观的观主尚可兴等人俱在。 在赤沙城江湖上最有能量和威望的七位武者注视下,风云游面色平静的又将自己下午的说辞再度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有当场显露了力境巅峰的修为,作为话语的佐证。 如此玄奇的经历,外加涉及两位武圣,听完陈述之后,诸位各门各派的头面人物都没有莽撞出言,让场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这徒儿虽然常常惹些麻烦,但为人光明磊落,这个事虽然听起来太过巧合,但毕竟他暴涨的功力是做不得假的。老夫年纪大了,若是大家都没有异议,就带他早点回去。” 片刻后,古奇见状有些不耐地说道。 谢经国作为胡人的汗王,其麾下三大狼卫的情报行动一向定州掌武院系统工作的重心,只要能挖到些有价值的情报,对于赤沙城掌武司就是大功一件,是故郑姓副武监自然不愿意将风云游轻轻放过。 他几次瞥向上级李观鱼,却没见到他有开口的意愿,正准备说话,却听到身边坐着的张鹤卿率先开口。 “既然两位武圣以你作了一番赌斗,想必总会有些言谈,刚刚怎么没见你说起?” 张鹤卿状若随意地问道。 “他们二人确实有些交流,但我不能说。” 风云游闻言直接回道。 “为什么不能说?难不成你是与狼主有什么勾结?本官这么多年来,可从没见过残酷无情的谢经国随意放人性命。” 听到风云游不愿开口,郑武监当即像闻到鱼腥味的猫,急不可耐地呵斥道。 《以武称圣》正文卷 通知 这本书要暂时断更,而且这个暂时可能会很久。 打下这几个字其实是比较难堪的,毕竟作为作者肯定想把自己的书写完本;不过深思熟虑后我还是作了这个决定。 总体而言,停更主要是三个原因吧: 1.本书从题材、元素、人物设计,到情节节奏都有着很多问题 2.本书的成绩实在是太凉——从订阅看,排除友情支持外追书的不过三五人 3.之前被合同事件闹得有点难受,起点本月末会有新合同,我也萌生了等新合同出来开个新坑的想法 起笔写这本书,首先是作为自己探索网文写法的练笔,也是因为如此选择了当前的武侠和自带功法这种老套且欠缺人气的题材;如今,整本书写到了四十几万字,我觉得基本完成了这个探索的目的——回首再看,书里犯的错误确实太多太多了。 目前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到了新书的准备之中,所以本书暂时停更,向我不多的读者说一声抱歉。 《以武称圣》正文卷 通知 这本书要暂时断更,而且这个暂时可能会很久。 打下这几个字其实是比较难堪的,毕竟作为作者肯定想把自己的书写完本;不过深思熟虑后我还是作了这个决定。 总体而言,停更主要是三个原因吧: 1.本书从题材、元素、人物设计,到情节节奏都有着很多问题 2.本书的成绩实在是太凉——从订阅看,排除友情支持外追书的不过三五人 3.之前被合同事件闹得有点难受,起点本月末会有新合同,我也萌生了等新合同出来开个新坑的想法 起笔写这本书,首先是作为自己探索网文写法的练笔,也是因为如此选择了当前的武侠和自带功法这种老套且欠缺人气的题材;如今,整本书写到了四十几万字,我觉得基本完成了这个探索的目的——回首再看,书里犯的错误确实太多太多了。 目前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到了新书的准备之中,所以本书暂时停更,向我不多的读者说一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