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章 天杀的奥特曼 第1章天杀的奥特曼 陈初躺在冰凉的山道上,一度认为自己要死了。 回想他波澜壮波澜不惊的小半生,自己都觉得无趣。 这辈子做过最大的恶事,不过是八岁那年拿炮仗炸了正在旱厕大解的隔壁王大爷。 做过最大的善事,也只是扶老奶奶过了马路.哦,对了,还资助过失足少女。 除了这两三件值得说道的人生高光,余下大把光阴里充斥着虚度的无聊、枯燥的学习以及刚开始很美最后却味同嚼蜡的恋爱 可即便人生尔尔,面对死亡时他还是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遗憾。 ‘待在学校指导学妹们做实验不好么?怎么就领了这么一个差事.’ 三天前,他作为华中农大研二的学生,被老师选做了司机去中原省省会参加《第七届全国种苗博览会》。 今日展会闭幕,依照惯例,陈初代表母校和其他农业高校互赠了各自培育的特色种苗,以作纪念。 返程时,老师们乘坐高铁。 而兼了司机一职的陈初则驾驶着学校那辆福田厢货出发。 但在途径豫鄂边界的桐山县时,道路正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股浓郁团雾 陈初发誓,他踩刹车了!厢货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径直冲进了雾气中。 可雾气后的景象,让陈初坚定的唯物主义三观动摇了 原本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竟凭空变成了一条狭窄山道,并且前方就是一处山崖。 刹车依旧没有制动,颠簸中陈初来不及细想,在货车冲下山崖前一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落地翻滚中,脑袋好像磕了一下,然后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天气很冷,意识越来越模糊,陈初知道一旦睡过去,那就真g了。 ‘说什么也不能昏过去!’ 陈初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接着,就昏了过去 阜昌七年,正月二十。 惊蛰。 未时初,铅色阴云密布天空。 双河村村外一座孤零零小院旁,赵猫儿和妹妹赵虎头并排坐在院门外的石墩上。 身后紧闭的房门内,不时响起几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几乎毫无阻碍地传入姐妹耳中。 “阿姐,娘亲什么时候忙完呀,我冷.”只着一身葛布单衣的赵虎头脸蛋冻的发白,仰头看向姐姐。 赵猫儿伸出纤细的胳膊把妹妹揽入怀里,同时也堵上了妹妹的耳朵,隔断了那龌龊响动 七岁的虎头,还不足以理解屋内之事。 盏茶工夫后,屋内渐渐消停。 一阵窸窸窣窣,房门开启。 “刘大!你当老娘是甚?三百钱还不够买斤羊肉!” 屋内率先走出一粗壮丑陋汉子,随后追出一位钗裙散乱的艳丽妇人,拽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 “嘿,赵寡妇,你那里是镶了金还是嵌了银?如今这世道,三百钱且好挣?老子去桐山县城鸡儿巷找姐儿耍,也是这个价!” 刘大骂骂咧咧走出院门,却瞧见门外的赵猫儿姐妹,微微一怔后淫邪一笑,回头对赵寡妇又道:“你家大姐儿今年有十五了吧?想要钱就让俺啖了她的头汤,俺就与伱一封红包.” 原本还在拉扯的赵寡妇闻言马上停止了纠缠,使劲把刘大推了出去,同时骂道:“呸,老骚驴,腌臜打脊的泼才!清泉观老道说我女儿是王妃帝后的命格!再敢胡乱扯嘴,小心以后要了你的脑袋!” “哈哈哈”刘大紧了紧裤腰,嗤笑道:“你一个暗娼,也敢讲甚王妃帝后,想瞎你的心窍。” “呸~” 色厉内荏的赵寡妇朝刘大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转头瞧见如同鹌鹑一般缩在一起的姐妹俩,不由骂道:“生了你们两个东西有甚用?看见老娘被人欺辱屁都不敢放一个!” 无端被骂,虎头嘴巴一扁,眼里瞬间续起了泪水。 赵猫儿仿若未闻,仔细用拇指刮去妹妹眼窝窝里摇摇欲坠的眼泪,而后才淡漠着小脸看向娘亲:“谁让你受辱你便寻谁去,拿我和虎头撒气算甚本事?” 声音柔柔弱弱,却冰冰冷冷 “.” 她这个当娘的,好像在女儿面前没甚威严,被的第一句话。 “家人?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陈初已醒来一日,知道自己的处境后自然想好了一套从何来、是何人的说辞。 但他讲这句话时,确有真实伤感。 毕竟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鬼的时代,和家人约等于天人永隔。 “哦?没有家人了?你是哪里人?作何营生?”果然,赵猫儿小心翼翼追问起来。 “你知道唐朝么?”陈初却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在赵猫儿听了就是废话,巍巍大唐虽已是前朝,但威名不堕。 即便是无知小儿也从长辈口中听说过万国来朝的大唐盛景。 “自是知晓。”还在心疼自己半升粟米的猫儿轻声道。 有了这个确切信息,陈初才悠悠叹了一回,道:“我叫陈初,祖上原是中原人士,唐末时为躲战乱,举家迁去了海外,避居东胜神洲傲来国” 猫儿耷着眼皮又问道:“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陈初表情一凝,握紧拳头砸在身下的稻草上,恨声道:“可恨那m78星人,兴兵侵我傲来,我才不得已逃回中土祖地。” 赵猫儿默默把木碗放在了陈初触手可及的地方,也叹了口气小声道:“我家原在开封府东京城,前些年那里也被金人占了,那些蛮子见人就杀。你们哪的爱爱慕漆疤星人也胡乱杀人么?” “是啊。”陈初轻拭眼角,动情道:“是啊,也胡乱杀人的,尤其是他们的头领——奥特曼,最是凶残.” 近似的遭遇让猫儿不由产生了共情,绵绵声线里不乏恨意:“天杀的奥特曼!”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章 羽翼未丰 第2章羽翼未丰 申时初,大约下午三点多。 陈初出了赵家,往西走去。 依赵猫儿所说,她前些日子就是在西边栖凤岭的山道上捡到了他.陈初恢复行动能力后第一时间便要过去找些东西。 站在院内的赵猫儿若有所思。 “阿姐,阿姐”赵虎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从旧荷包内小心翼翼摸出一样东西。 “阿姐,给你。”虎头摊开攥紧的拳头,掌心里是一颗红莹莹、亮晶晶的小东西。 “这是甚?哪里来的?”猫儿不由好奇道。 “这是西瓜糖,可好吃了.”虎头转脸看了看,指着陈初越走越远的背影,道:“是他给的。给了我两个,我偷偷给你留了一个.” 姐妹俩说话间,低矮的篱笆院墙外经过一群八、九岁的孩童。 几人看见猫儿姐妹,嘻嘻哈哈捡起地上的土块掷进了院内 “破鞋~” “赵虎头你娘是破鞋,伱以后也是破鞋.哈哈哈。” 猫儿侧身把妹妹护住,任由土块砸在单薄后背上,而后抱起妹妹准备进屋。 虎头往姐姐怀里缩了缩,似乎很是畏惧,直到顽童们走远了才马后炮般地咕哝道:“待老子长大了,捶死你们这帮憨娃” 进了屋内,关上房门。 赵寡妇从里屋走出来,隔着门缝往院内柴房瞅了一眼:“那位小郎君出去了?” “嗯,他说要去寻些物件。”赵猫儿随口应了一句。 赵寡妇却拉着她坐了下来,一脸热切:“猫儿,这小郎是何来历,可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起初女儿捡了个陌生男子回家,赵寡妇非常反对。 可随后仔细瞧了,他虽穿着怪异,但布料非锦非绸,十分稀罕。 并且擦掉脸上的血迹后,这少年眉目清秀,面皮竟似大户小娘子那般水嫩。 以赵寡妇的人生经验来看,穿绸缎的未必富贵,但面嫩手软的少年郎必定生于富户。因为后者代表了不用为生计劳碌,代表了养尊处优。 所以这些天,她并未阻止女儿照顾陈初。 可赵猫儿听了母亲的话,微微露出一丝不快:“他是何来历与我、与你又有何干?待他养好伤我便赶他走了。” “傻丫头!”赵寡妇一听便着急了,抓着猫儿的胳膊不住摇晃:“若他当真是富家子弟,你切莫舍不下面皮!一定要趁此机会缠上他,即便做不来正室,当个小也成。再不济,做外室也好过你在此处受苦!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合该我女儿享福!若能锦衣玉食,贞洁值当个屁!今夜让虎头和我睡,让他去你屋.” “娘!”赵猫儿听着母亲愈来愈露骨的话气的红了脸,愠怒道:“我这样的出身,正经人家谁瞧的上!便是不要脸面硬贴上去,也不过与人做几年玩物!” “.” 赵寡妇噌一下火起,想要发作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颓唐坐了下来。 猫儿所言‘我这样的出身’,说的不就是赵寡妇这个极为卑贱的营生么。 母女俩相对无言,沉默半晌,赵寡妇忽然嘤嘤哭了起来。 “你那短命的爹爹去时虎头尚在襁褓,你也才八岁,咱们娘仨逃难到此又处处受人排挤。若不是眼睁睁看着你俩快饿死了,我怎会做这般辱没先人的营生” 赵寡妇越哭越痛,猫儿不由心软下来:“娘,往后你不要再.我现在长大了,每日多进山里背几趟柴去城里卖,总也能顾着咱娘仨吃嚼。” 赵寡妇张嘴想说些什么,猫儿一看便知母亲仍对陈初一事不死心,便抢先道:“那人也不是你想的富家子弟.” 待猫儿把陈初来自东胜神洲一事原原本本告诉赵寡妇,后者肩膀马上垮了下来。 原以为救到是意外受伤的公子哥,没想到却是个无家无产的逃难之人。 一起一落的情绪使赵寡妇倍感沮丧,又想起女儿刚才所言‘我这样的出身,正经人家谁瞧的上。’ 心情低落的赵寡妇决定提前摊牌 只见她起身走进卧房内,一阵细微响动后,抱着一支木匣子走回赵猫儿面前。 “猫儿,你打开看看。”赵寡妇风韵犹存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 “唔”猫儿打开匣子后,被晃的眼晕了一下。 匣子内除了几支银钗玉镯便是些铜钱。 粗略一看,少说值一两万钱。 “这都是为娘几年来攒下的。娘想好了,待明年你十六了,娘便带着你们姐妹去南边的大周。咱们娘仨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盖间小房让虎头也去读上两年书,免得以后她像咱娘俩一样不识字、睁眼瞎 到时再给你说个婆家,让你风风光光、干干净净的嫁人.” 赵寡妇说这些时,眉目间是极为罕见的温柔。 赵猫儿已经听愣了,她本以为自己生在这个污浊糟烂的世道,早晚逃不过糟烂命运,从未想到母亲竟还有这般长远打算。 细细瞅去,刚刚三十多岁的娘亲鬓角已隐现银丝,猫儿不由心中一疼。 “娘”赵猫儿期期艾艾喊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娘亲:“娘若这般想,为何还要等到明年,我们收拾一下明日便离去吧!” 赵寡妇斜了女儿一眼,嗔道:“钱还没攒够,如何走的了?以后建屋舍、给虎头交束脩、给你添嫁妆,哪样不需钱来?” “我不需嫁妆!”赵猫儿坚定道。 陡然间知晓了娘亲的盘算,猫儿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离开此地。 “那好歹天暖之后再动身,正月里天气尚冷,虎头的身子恐受不得。”赵寡妇想了想,说了个赵猫儿没法拒绝的理由。 “那好吧。娘,我们说好了,天暖便速速上路.” “好娘依你。” “娘,这匣子里有多少钱?” “娘是个笨的,一直数不清。你去点碗灯,咱们娘俩一齐数一数?” “好!” ‘出门往西三里上栖凤岭,再走上二里山路,便是那日捡到你的地方’ 按照赵猫儿的指示,陈初用了半个时辰才在山道上找见一道已经不太清晰的轮胎印。 山崖下尽是密密麻麻的枯黄灌木,远远望去看不真切,陈初干脆爬了下去。 深达六七丈的崖底,厢货果然侧翻在荆棘丛中。 好不容易拉开变形的车门,陈初钻进了驾驶室,先找到了自己随身的书包。 包里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其余还有车载充电器、充电线、打火机、一瓶矿泉水、一支十孔口琴、几盒常备药、几双袜子、两条海绵宝宝内裤、一些洗漱用品、一沓原本准备用来分装种子的塑料袋 除此之外,陈初还在驾驶室里找到一个工具箱,里面是一套规格不等的螺丝刀、扳手、钳子等。 本来他想带走,但四四方方的工具箱太过显眼,便取了一支十字头螺丝刀别进了裤腰中。 一切收拾妥当,陈初拿出兄弟院校赠送的种苗清单仔细看了起来 ‘豫农高筋王小麦种10kgx1袋 东北农林克鑫15号马铃薯种薯10kgx1袋 山农烟蜜1号红薯种薯10kgx1袋 冀农冀花8号花生种子5kgx1袋 皖农甜玉58玉米种子5kgx1袋 西北农林洛丰3号红富士一年生种苗x20株 浙农香颜18号草莓种子80gx5袋 苏农苏甜西瓜种子100gx5袋 湘农口感番茄种子50gx5袋 川农长丰二荆条辣椒种子60gx5袋、红珍11号小米辣种子60gx5袋.’ 下面还有南瓜、茄子、洋葱、白菜等共计十几种粮食、水果、蔬菜作物种子。 这些东西现在就锁着的厢货车厢内 陈初想了想,决定先把这批种苗留在车厢里。 原因有二,一来他现在连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处都没有,种苗搬出去也没地方存放。 二来,现在时节尚早,也不到播种的季节。 不过,有了这些种子,陈初就有轻松活下去的自信。 一时间,心情好了许多。 车内后视镜上,挂着两张岛国网课老师的封塑卡片。 一张是深田,另一张叫桃乃。 想来是以前负责这辆厢货的司机师傅留下的。 陈初鄙夷的摇了摇头,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并随手摘下卡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书包里。 还趁机照了照镜子 ‘噫?’ 陈初凑近了点,发觉不对。 他们农学专业的,顶着烈日跟随老师下地侍弄庄稼是常有的事,所以早早就晒成了黑炭头。 可后视镜中的陈初不但皮肤白皙,并且显得十分稚嫩,就连唇上原本粗硬的胡茬都变成了又短又细的绒毛。 这.这简直是回到了十六七岁的高中时代! “嘶~” 陈初往脸上掐了一把,很疼! “穿越难道还附赠返老还童?” 陈初嘀咕一句,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拉开裤子看了一眼,随即沮丧道:“我擦,就连你也变回羽翼未丰的样子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章 官人,救我! 第3章官人,救我! 酉时初,下午五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阴沉了数日的天空忽然飘起星散雪粒。 饮醉了酒的刘大坦着胸口,踉踉跄跄走到赵寡妇家院外,见屋内燃着灯火,心头不由一阵燥热。 这两间土墙茅顶的简陋小屋,在双河村最外围,周围百丈只她一户。 前几日,刘大无意中看见了赵寡妇的大女儿,便像着了心魔,脑袋里整日都是赵猫儿那张宜嗔宜喜的小脸。 但看赵寡妇的意思,却没有让女儿梳拢出阁的打算。 心痒了几日后,刘大今日趁着酒劲摸过来,欲要用强。 反正赵寡妇家都是些柔弱女子 悄步行至门前,推了一下门。 门栓着,屋内正和女儿数钱的赵寡妇听到动静,马上紧张道:“谁?” ‘哐当~’ 刘大不言语,径直使肩膀撞开了门闩。 “刘大!你作甚!”坐在桌前的赵寡妇豁然起身。 刘大想找的赵猫儿也坐在桌旁,可进门后他却被桌上那只木匣子吸引了目光 “刘大,我今日不做生意!你快走!”赵寡妇慌乱间把桌上垒成一摞一摞的铜钱扔回匣子里。 刘大咽了口口水,嘿嘿一笑:“老子今日原本想要人,实没想还能人财两得.” 说罢,便伸手去夺匣子。 赵寡妇如何肯依,这是她辛苦几年攒下的,是给虎头读书、给猫儿作嫁的钱! 两人争抢间,虎头想起前几日娘亲嫌她们没用的话,壮起胆子扑过去抱住刘大的腿狠狠咬了下去。 “啊!小娼妇,敢咬老子!”刘大猛地一抖腿,把虎头甩了出去。 小人儿被甩飞撞到土墙上,弹了一下,又摔在地上。 赵猫赶忙上前,伸手想要拉开刘大掐住娘亲喉咙的手,却又被他一把攥住了脖子。 眨眼工夫,刘大便控制了局面,一手掐着赵寡妇,一手掐着赵猫儿。 赵猫儿双手死命在刘大铁钳一般的大手上抓挠,却不起分毫作用。 眼见女儿双脚离地,已经翻白眼了,赵寡妇急切间再顾不得激怒刘大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抬手从发髻里拔出木簪,直直刺了过去。 刘大下意识一躲,木簪没能刺到要害,却刺中了面腮 “嗷” 刘大吃痛松手,赵寡妇母女齐齐跌落在地。 “娼妇!你想要老子的命!”刘大怒极,反手把木簪从刺透的腮帮子上拔了下来,带出一丛飙飞血水。 刘大双目赤红,如同噬人恶鬼。而后一步欺身上前,左手薅住赵寡妇的发髻把人提起来摁在桌上,握着木簪的右手狠狠朝赵寡妇颈间攮了过去 ‘呲~’ 鲜血喷溅而出,在土墙上留下一朵放射状的妖艳花朵 “娘!” 凄厉喊声从茅屋中传出没多远,便迅速消散在了漫天风雪中。 方圆半里内,这座唯一亮着如豆灯火的小院,犹如幽深大海上飘荡着的无帆小船,随时都会被这天地间的黑暗吞噬了一般。 下一刻,虚掩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了。 寒风裹挟着雪花灌入屋内,灯火摇曳不定 刚刚缓过气的赵猫儿和弯腰在地上捡钱的刘大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门外,是一脸错愕的陈初。 屋内散落一地的铜钱,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赵寡妇,一脸彪悍的男人。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眼前是一起正在发生的杀人抢劫 陈初作为一名新时代好青年,自然不缺乏‘见义勇为’的觉悟,但只限于‘扶老奶奶过马路’和‘资助失足少女’那种! 这里可是鲜血淋漓的凶杀案现场! 许是看出了陈初的迟疑,刘大缓缓直起身,全力戒备的同时拱手道:“这位朋友.” 似有攀谈之意。 也是,此时的陈初虽然瘦弱了点,但一米八的个子也挺唬人。 刘大没把握稳赢,便打算问清对方来历。 若陈初是和赵家不相干的过路人,刘大准备好言相劝他‘莫管闲事’。 但看出陈初犹豫的不止刘大,还有赵猫儿 却听赵猫儿抢在刘大前头,忽朝陈初凄婉喊道:“官人,救我!” “.”陈初。 就此一句,赵猫儿已断了他的退路。 ‘竟是这小娘皮的夫君!若放他走脱定然报官,到时少不了一场麻烦.’ 这样的念头刚闪过脑海,刘大便是一个前窜拦腰扑倒陈初,双手紧紧箍住了后者的脖子。 刘大本就是一个惯会斗狠的泼皮,又因一时怒极杀了人,已生出了全部灭口的心思,出手便是不留余地的死手。 窒息带来的眩晕感马上袭来,陈初知道留给自己反抗的时间不多了。 剧烈挣扎时,腰间硬物触感让他想了起来,裤腰里还别着把螺丝刀 伸手摸索了一下,陈初握住了螺丝刀刀柄。 恰好此时,赵猫儿拎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柴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即便铆足了力气敲在刘大后脑上,也没能把人敲晕 刘大双手还卡在陈初颈间,只能忍痛转头对赵猫儿喝骂道:“小娘皮,待老子弄死伱这短命官人再好好疼惜你一番.嗷~” 这是刘大今晚发出的第二次惨嚎,远比上一次更为惨烈。 正是陈初趁刘大转头精力分散之际,抽出螺丝刀戳了上去。 螺丝刀前端没入刘大眼眶中小半 依然跨坐在陈初身上的刘大,双手捂着眼睛,却因过于疼痛而不敢拔出来,鲜血混着眼珠浆子顺着他的指缝哩哩啦啦流了陈初一脸。 味道腥臭。 他卡在陈初脖子上的双手暂时挪开了。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等他缓过劲来,只会更暴虐。 人在保命时,自然没了犹豫心思。陈初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浆,抬手便是一掌,狠狠拍在螺丝刀刀柄上 螺丝刀整根没入。 嚎叫戛然而止。 纷攘世界霎时安静了下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章 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第4章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一片狼藉的屋内,鲜血喷了满墙。 赵寡妇喉间插了一支木簪,伤口四周汩汩冒着血泡,虽还没断气,却眼见活不成了。 赵猫儿跌坐一旁,徒劳地用小手堵在娘亲的伤口上。 虎头则呆呆坐在墙边,被吓傻一般圆睁着大眼睛不哭不闹。 不断抽搐的赵寡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一股一股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淌出来。 “娘,娘,你莫说话了”赵猫儿小脸上沾满了娘亲的鲜血,经泪水一冲,变成了一道道沟壑。 却见赵寡妇伸出血手,艰难地指向了傻呆呆的虎头。 猫儿泣道:“我知晓,我我会照顾虎头。” 听到女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赵寡妇又吃力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银钱。 猫儿这次却不说话了,只顾低头恸哭,无助惶恐。 赵寡妇勉强攒了口气,用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道:“嫁妆.” “娘~” 这一声娘喊的百转千回,如杜鹃啼血,诉不尽的依恋。 赵寡妇却牵起嘴角笑了。 以前猫儿喊她‘娘’时,语气中总带着疏离,从来没有这般孺慕。 赵寡妇知晓,猫儿和虎头因她这个娘,从小被人看不起、受了很多委屈。 所以女儿心中有怨气。 也正因此,她才偷偷攒下钱,想着攒够钱财便换个地方生活,使女儿不被她这个娘亲所累 此时钱终于快攒够了,只是再也去不到大周、去不到传说中温暖繁华的江南,也看不到女儿以后嫁人、生子了。 想到此处,赵寡妇有些难过。 ‘哎,到底没能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赵寡妇眼底滑过一抹眷恋,努力抬起手想再摸摸女儿的小脸。 手刚刚抬至半空,随即无力的坠了下去。 “娘!娘你答应猫儿要去大周.娘,你和猫儿说好了呀娘.伱莫死.娘.我和虎头怎办呀” 呜咽声起。 亥时整。 夜已深,赵家小院后方添了一座新坟。 赵猫儿跪坐坟前,怀里是依旧木呆呆的虎头。 静立一旁的陈初把沾满血污的螺丝刀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而后认真瞧了赵猫儿一眼,忽道:“你们姐妹多保重,我这就走了。” 赵猫儿闻言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陈初,而后又把视线移向了黑夜,这才呐呐道:“你也要走了呀” 似有挽留之意。 “是啊,毕竟杀了人。”陈初同样盯着黑洞洞的前方,道:“现在我连个户籍都没有,要是警.要是官衙来了人,我恐怕说不清。” 说清说不清是一回事,关键是陈初对封建时代的黑暗底色没有信心。 一旦进了官府,谁管他是不是‘正当防卫’,到时一阵大刑伺候,陈初90%屈打成招。 剩下那10%,留给‘当场被打死’这种可能性。 听他如此说了,赵猫儿纵有千般理由也无法再开口,于是跪在地上微微侧了身,伏地叩首,颤声道:“今夜之事多谢搭救,若有来世,猫儿做牛做马报答.” 陈初侧身躲开,道:“不用,本来就是你先救的我。这次算我们扯平了。” 猫儿似乎听出了某些深意,悄悄抬起眼皮,却发现陈初正以审视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猫儿一阵心虚,急忙低头避开对视,再不言语。 陈初不太熟练的拱了拱手:“你们多保重。” 随即转身,身影渐渐隐入雪夜。 赵猫儿跪在原地,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无意识的搅来搅去似害怕、不安,又似在抉择 四下一片漆黑,除了雪花飘零便是北风呼啸。 猫儿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抱起虎头跑回家中。 家里仍是那副狼藉景象,刘大的尸体静静躺在房门位置。 猫儿小心迈过,去里屋翻出一套娘亲一直保留着的亡父衣衫,又把米缸中那点粮食和娘亲拿命保下的银钱细软一股脑兜了,这才抱着虎头走了出去。 可刚至院门处,猫儿却又回头看向这座她曾经一日不愿多待的院子,细细打量后折身走了回来。 屋内那碗油灯还亮着,猫儿稍一犹豫,随即挥袖将其打翻在了柴堆上 火苗腾一下燃起。 做完这一切,猫儿再无留恋,抱着妹妹扛着包袱匆忙冲进了大雪中。 已走出一里的陈初察觉有异,回头便看见了远处的熊熊大火,是赵猫儿家的方位。 随后不久,一道瘦弱身影自雪幕中小跑过来。 “你怎么跟来了?”陈初讶异。 “我带了爹爹的衣裳给你,免得你出行不便。”赵猫儿不待气息喘匀,先从肩上退下一只小包袱,递了过来。 “谢了。”陈初对赵猫儿突如其来的示好稍感意外。 他穿着一件羽绒服,这身装扮在此时此地显得格格不入,的确不便。 不得不说,这件衣服很贴心。 “还有事么?”陈初猜测,赵猫儿抱着妹妹冒雪跑来,不止送衣服这么简单。 “方才你说的对。进了官府,我们姐妹只怕有理也说不清。”赵猫儿却答非所问。 陈初沉默片刻后道:“以后你什么打算?” 赵猫儿仰起头望了陈初一眼,又耷下眼皮怯怯望向地面,小声道:“我跟着你.可好?” 陈初微微沉吟。 “我我.”猫儿却以为陈初不愿带她们姐妹,一开口便哽咽了。 而后使劲吸了吸小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可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我,我方才也.也没有法子了呀。若我不那般喊你,今夜我和虎头定遭刘大毒手,我非是要存心害你” 说着说着,泪珠自红通通的桃花眼中断线似的滚将出来。 大雪纷扬,赵猫儿怀里抱着一个小丫头,肩上扛着一条破包袱,鬓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小脸苍白,站在陈初面前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刚才她那句‘官人’的确差点要了陈初的命。 陈初也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给她们姐妹争取活命的机会才拉他下了水。 眼前这个小姑娘,心思可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至少‘果决’是有的。 不过说来也正常,那种绝望环境下,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紧紧抓住,哪会管‘稻草’愿不愿意 猫儿见陈初不作声,用手背蹭掉小脸上的泪珠,抽噎道:“我会煮饭、缝衣,你在此地不熟,我还可以给你指路。我我真的无处可去了呀” 陈初茫然四顾,只见风雪弥天朔风呼号,不由苦笑:“谁又不是呢我也没有地方可去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章 逃户 第5章逃户 栖凤岭山脚下一间破庙内,罗汉无头,金刚折臂,厚积灰尘的供案上遍布狐爪兔印。 若不是庙内角落燃着一堆篝火,几如幽冥鬼府。 猫儿怀抱虎头靠在墙角,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虽然闭着眼睛,但一直微微颤抖的睫毛说明她此刻并未入睡。 ‘嗷呜~’ 远山遥遥传来狼嚎,正往火堆里添柴的陈初讶异道:“山里有狼?” “嗯,栖凤岭在桐柏山最东,桐柏山绵延三百里,不单有狼,还有大虫、锦豹.”猫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个无处可去的人,终究还是结了伴。 赵猫儿决心跟着陈初,和他说的那番话有关。 刘大死在她们家,不说刘大家人会不会找她们姐妹寻仇,单说官府那些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到时若胡乱编排个罪名,她们姐妹无人照拂,以后只怕生不如死。 所以,‘逃亡’就成了唯一出路。 可此时的桐山地界并非太平治世,仅靠猫儿只怕护不住姐妹周全。 而人生地不熟的陈初同样需要一个本地向导。 譬如今晚栖身的这间破庙,若不是猫儿指引,陈初肯定找不到。 “这山里可有人家?”听闻山中有虎豹等猛兽,陈初有些担心。 本来准备进山避避风头,可山中若有猛兽,陈初带着一对拖油瓶两眼一抹黑闯进去,不啻于给虎豹送外卖。 但他又不能离开此地太远,只因那些种子还在山里。 赵猫儿想了想,透过破窗西望,道:“我听闻,栖凤岭半山腰有一个七、八户人家的村子。他们都是逃户。” “啥是逃户?” 听猫儿讲了才知道,逃户要么是不愿做齐国治下顺民的百姓,要么是为了躲避沉重赋役而抛荒了田地的农户。 “明天去看看”陈初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趟了下去。 以他想来,能有人类聚居的地方,猛兽一般不会涉足。群居的人类对猛兽来说同样有很大威慑。 只不过,乱世中群居的人类对落单的人类来说,亦是福祸难测 翌日,正月二十三。 昨日一场大雪后,阴沉数日的天色终于放晴。 栖凤岭半山腰一处缓坡植有一片桃林,杨有田蹲在一株桃树前眉头紧锁。 这片桃林自去年得了一种烂皮怪病,杨有田照以往经验刮掉了朽烂树皮。 可没成想,怪病不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在整片桃林里蔓延开来。最严重的几棵,树干已经烂掉了1/2,眼见果树就要绝收、枯死。 杨有田相当心疼。 “爹,这几棵活不成了,伐了拿回家烧柴吧。”杨有田的长子杨震,往手上吐了两口吐沫,抡起斧头就要砍树。 “伐恁娘那jio!”杨有田一听便恼了,骂道:“俺与你几位叔伯辛苦几年,这桃树去年才挂果,你他娘便要伐了!崽卖爷田,败家子!” 未及弱冠的杨震对老爹责骂毫不在意,嬉笑道:“反正活不成了,你每日里偏又要来看,凭白惹得伤心。还不如伐了眼不见为净。” “恁娘那jio”明知儿子说的在理,杨有田依然骂道。 杨震将要还嘴,却瞅见山道上缓缓行来一男子,不由放低声音提醒道:“爹,生芽子。” ‘生芽子’便是陌生年轻男子的意思。 “哦?”杨有田抬头看了过去。 陌生男子又踏雪前行数十步,也看到了桃林中的杨有田父子,便驻足原地拱手道:“这位大叔,敢问如何称呼?” “老汉俺姓杨,不知兄弟是过路还是寻人?” 杨有田拱手还礼,同时细细打量。 对方虽一副读书人腔调,发式却十分怪异,既不是金人那般只留脑后两条小辫的‘髡发’,也不是汉人束发 只短短留了一层,倒像还俗不久的小和尚。 “杨大叔安好。小子陈初.”陈初再次拱手见礼,却没有回答杨有田的问题,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围着一株桃树仔细看了,惊异道:“噫,这桃树的腐烂病挺严重啊。” “伱一个和尚还懂农事?”杨震笑眯眯问了一句。 “略懂略懂。”陈初同样笑的人畜无害。 “陈兄弟,这桃树还有救么?”杨有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一句。 “有救,不过这树皮刮的也太狠了。”陈初俯身查看桃树病情时,特意绕了半圈,好确保杨家父子不在自己背后。 不背对这爷俩,当然不是害怕被爆菊,只是杨震拎着斧头,陈初担心他背手下黑手! 这荒郊野岭的,杀人的理由简直不要太多。 可能因为不喜欢外人、也有可能是想吃肉了、或是这黑厮嫉妒自己长的帅! 杨震马上看出了陈初的心思,呵呵一笑把斧头插在了腰间。 他们对陈初有戒心,对方何尝不是。 不过,当下对杨有田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救他这桃园。 “陈兄弟,果树染了烂皮病都是刮皮疗治啊,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蹲在陈初对面的杨有田道。 “治疗腐烂病,刮皮没问题,但你刮的太深了,都伤到木质了。”陈初指着裸露木质的树干继续道:“你看,核果黑腐皮壳菌.呃,就是这些黑纹都沁入木质内部了,所以树干才会糟朽烂掉。” “那怎办?”杨有田似懂非懂,但这位陈小哥好像很懂。 陈初起身,查看了其他染病果树,指着一棵长势还不错的桃树道:“这几棵染病较轻的,继续用刮皮法治疗就行,但注意不能伤到木质部。另外要记得,刮掉病变树皮后,要在伤口上刷一层清漆,隔绝杂菌。” “这几株还有救么?”杨有田问的是腐烂病最严重的那几棵,树干被腐蚀掉了1/3到1/2不等。 “爹,小和尚又不是神仙!这几株哪里还救的回来。”杨震抢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陈初却道:“谁说救不回来?这几棵患病位置靠近根部,可以做孽接,也叫桥接,就是给果树做个心脏搭桥手术。” “孽接?”杨有田虽听不懂什么是‘心脏搭桥手术’,却不影响他大受震撼,连忙道:“劳烦陈兄弟对俺家桃园施孽接之术吧。” 陈初却摇了摇头:“杨大叔,顾名思义,孽接就是以果树根部长出的孽苗为桥梁,绕过果树损伤处连接树根和果树主干,以此保证果树的养分供应。” “啥意思?”杨有田一脸迷茫,扭头看向了儿子:“你听懂了么?” “俺也没听懂”杨震同样一脸迷茫。 陈初直起身:“就是说,孽接需等到晚春初夏,待孽苗发芽长成木质之后才能做。” 说话间,陈初隔着桃林借机观察了逃户村,只见稀疏桃林后零星坐落七、八户人家,几道炊烟袅袅,隐约听见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孩童嬉闹以及犬吠声。 杨有田也站了起来,拱手道:“陈兄弟现居何处,待春暖俺再下山请你来治一治这桃林,必有酬谢。” “说来惭愧,我携拙荆、幼妹四处流落,正无处栖身。” 听陈初如此说了,杨有田略一沉吟,热情地抓住了陈初的手,道:“既如此,陈兄弟若不嫌弃,不如先在此处落脚,待天暖再做计较。” “爹,此人有些怪异。” 杨震望着下山去接‘娘子’的陈初,提醒道。 “不妨事。陈小哥手嫩无茧,不是武人。且又拖家带口,不会是歹人。”杨有田不以为意。 “哦”杨震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老爹主动去握陈小哥手的深意。 “姜还是老的老!” 杨震朝老爹挑了挑大拇指,又笑嘻嘻道:“我只是觉得他来历不明,放心不下。” “这几日你对他留意些便是。”杨有田在桃树旁站定,远望邈邈群山,不由叹道:“伪齐甘做金人傀儡,为祸百姓。如今像陈小哥这般被迫流离之人甚多,我观他谈吐像个读书人、又懂农事,能收留便收留罢。” 杨震听了却撇嘴道:“周国大军已南撤多年,大周皇帝都不管咱们这些遗民了,你又怎地管的过来。” “恁娘那jio,你懂个卵球!”杨有田怒道。 “俺娘哩脚怎地惹你了,你整日里骂她。”杨震吊儿郎当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章 宋里宋气 第6章宋里宋气 栖凤岭山道旁一丛树林里。 赵猫儿听到脚步声,急忙把虎头扛在背上,顺手抄起一只木棍,全身紧绷。 “莫慌,是我。” 随后,陈初自树后走了出来。 猫儿这才丢下了棍子,前迎两步紧张道:“逃户村怎样?” “还好。有女人、有孩子、有狗。” 有女人,有孩子,就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安定’。有食物养狗又代表了村民有吃食裹肚,绝不至于到吃人的地步。 如果逃户村尽是些青壮男子,陈初绝不会做投奔此地的打算。 这也是他没让赵猫儿跟着一起上去的原因,若逃户村不是善地,他一人也好逃些。 昨晚一事如同一节活生生的教育课,不由他不谨慎。 “把包袱给我。”陈初指了指猫儿一直挎在肩上的包袱。 猫儿只是稍一犹豫便递了过去,包袱里是那些银钱。 陈初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挖了坑,把包袱埋了,又用螺丝刀在树上刻下记号,这才道:“记住这个地方,若我们能在逃户村安顿下来,过些日子再来取。” 猫儿伶俐,马上猜出了陈初的担忧,不由道:“逃户村的人不是良善之辈么?” “那倒未必。”陈初摇头道:“但现在我们和他们还不熟,扛着这些钱去投,如稚童身怀重宝,还是小心些好。” “嗯,我知晓了,凭你安排。”猫儿轻声道。 午后日光透过树梢,斑斑驳驳,在猫儿娇媚侧脸上摇曳成一簇一簇的小太阳。 陈初好好欣赏了一下,突然摇了摇头,嘀咕道:“你这样不行。” 被盯的有些不自在的猫儿闻言,下意识道:“怎了?” 陈初却抓了一把雪泥,抬手抹脏了猫儿的脸蛋。 “.”猫儿眨巴着桃花眼一阵呆愣,随即愠声道:“你作甚!” 她倒不是生气脸蛋被弄脏,而是气被陈初摸了脸这件事 虽然此时理学未兴,但女子被男人摸了脸,依旧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可随后赵猫儿迅速反应了过来,现在可不能得罪陈初,便马上敛了怒气低下头来,像犯错孩童般嗫嚅道:“伱莫急。只要你能护得我们姐妹周全,猫儿愿做奴做婢伺候.只是娘亲刚过世,世间最大莫过于一个‘孝’字,不然与猪狗何异猫儿需为娘亲守孝三年方可.方可与你亲近” “.” 这丫头真是一套一套的。 目前的处境,她必须依仗陈初,但她唯一能拿出的筹码就是自己了。 所以先暗示陈初‘我早晚是你的人’,然后又加了一个‘只许看不许碰’的三年期限,不然就是‘猪狗不如’。 既画了大饼,又吊住了陈初,还占了道德高地 本来陈初涂脏赵猫儿只是为了免生事端,可听了她的话,却笑嘻嘻往前逼了一步:“若我现在非要不可呢?” 同时再次伸手,把猫儿脸上的泥巴抹均匀了。 “.”赵猫儿愣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陈初一没抢她的钱,二没趁人之危对她不轨,猫儿已经认定他是‘君子’。这也是她决定跟着陈初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没听过‘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句话,但她以‘孝道’来约束陈初,实质上就是这个意思。 可没想到,该‘君子’说变脸就变脸! 荒山野岭的,赵猫儿就算喊破喉咙也无用,不由吓得连连后退。 陈初却耸了耸肩,反手从书包里摸出两张卡片,在赵猫儿眼前晃了晃:“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看到没,这两位是我在东胜神洲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一个叫深田,一个叫桃乃。不比你这柴禾妞强多了?” “.”赵猫儿。 匆忙一瞥,她并未看清小画上的女子模样如何,却留意到画里的两位小娘穿的很少,只胸前系了两块巴掌大的布片。 想来,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吧。 连身粗布衣裳都穿不起,当真可怜! 申时整。 杨有田父子引着一男一女一童走进逃户村。 正在忙活的村民纷纷起身打量,有些胆大的孩童围着三位陌生人跑来跑去。 小脸涂的脏兮兮的赵猫儿低垂着脑袋,眼睛只紧盯身前陈初的脚后跟。 昨夜家里遭逢巨变,现下又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唯一熟悉点的就是这个说她‘柴禾妞’的陈初了 想到这里,小脸不自觉嘟了起来。 “哎呦~” 低头想着事的赵猫儿一个没留神,一头撞在了忽然驻足的陈初后背上。 “地上有钱么?”陈初回头说了赵猫儿一句,又转头对杨有田道:“杨大叔,此处就不错,背风朝阳,我就把家安在这里吧。” 栖凤岭山腰这片缓坡有百余丈方圆,陈初挑了一个距离杨有田家不远的地方,准备搭间地窝棚。 地窝棚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既利于保温,建造也相对省力。 以前陈初跟随老师去西疆交流学习西瓜育种时,和看瓜田的老乡住过地窝棚,感受还不错。 “陈兄弟,你且过来和老汉讲讲孽接之术,这些活计交给他们干便是了。” 陈初刚挥了几下锄头,就被杨有田拉到了一旁。 杨老汉嘴里的‘他们’自然是指儿子杨震等小辈。 “陈兄弟,请~”杨有田引着陈初在一处向阳位置坐下。 “杨大叔,莫喊我兄弟了,您与我父亲年岁差不多,喊我陈初或小陈便好。” “那老汉腆脸不客气了,便喊你‘初哥儿’吧。” “.” 初哥儿?你全家都是初哥儿! “初哥儿,你所说的‘孽接’之术和‘接缚’之术有何不同?” 杨有田却不觉的这个称呼有何不妥。 “呃大叔懂‘接缚’?” 陈初暂时把称呼一事抛到一边,好奇的问道。 作物史课上讲过,‘接缚’是宋元时‘嫁接’的叫法。 嫁接在华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至北魏时贾思勰撰写的《齐民要术》一书中,已有介绍嫁接杜梨的方法。 但此时的嫁接技术仅限于某些特定品种的经验之谈,比如葫芦、杜梨,因没有形成‘科、属’类的科学细分,嫁接成活率极低,一直未能推广普及。 在普通百姓心中,此等技能更接近于‘秘术’之类的神通。 杨有田摇头道:“老汉却是不会。不过俺曾听闻,接缚过的果树虽能增产,但接缚过的接条往往不得成活,十枝接条存活不过一二。” “接缚不止能增产,还具有抗逆性、保证果树优良特性传续、快速进入结果期等优点。至于接穗成活率也就是大叔说的接条成活率低,大概是因为砧木和接穗连接的伤口处理不当,造成果树水分蒸发以及杂菌侵入嗯,就是肉眼看不见的秽物侵入,这才导致了接穗成活率极低。”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杨有田眼巴巴望着陈初,那眼神比看见美娇娘还热切。 在信息传播极慢的时代,农事上某一个先进技术对农人的意义是现代人无法理解的。 “要想提高存活率”陈初想了想。 其实从嫁接技术上来讲,现代和古代在手法上差异不大,导致存活率差距的原因还有材料问题。 比如现代人司空见惯的‘塑料膜’。 有了塑料膜缠裹密封,砧木和接穗之间的接口不但可以保水防渗,还可以防止杂菌、灰尘污染果树伤口。 陈初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可以用蜡封法,会提高接穗成活率。” “甚是蜡封法?” “以松香、黄蜡、油脂混合融化后哎,一句两句说不清,等春天我做示范,大叔看两遍就会了.” “你肯教俺?”杨有田抓着陈初的手,相当激动。 “为何不肯?”陈初一脸的理所当然。 杨有田忽地起身,郑重朝陈初作了一揖。 陈初连忙躲开,口中连称:“使不得” 这种不值钱的技术,他脑袋里不知还有多少。 现在寄人篱下,既有心和杨有田搞好关系、又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有价值,自不会吝啬这点知识。 “初哥儿你且坐着,俺去让浑家拾掇几个菜,晚上吃酒权当给你接风!” 杨有田不待陈初答应,拍拍屁股往家走去。 杨有田前脚刚走,被支使来帮忙挖地窝棚的杨震挥锄节奏马上慢了下来。 “大郎,这是何人啊?杨大叔如此看重。” 被安排来干活的不止杨震,还有一名身高六尺余的少年。 “我也不知。长子,别干了,咱们也歇会。”杨震把锄头一撂,领着唤作长子的年轻人笑眯眯走了过来。 “初哥儿。” 杨震一屁股在陈初旁边坐下,笑道:“你到底是做甚的?说你是读书人吧,读书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头发这般短,肯定不是。 说你是农人吧,你面皮白净,一看便没使过力气。 若说你是和尚,却又有了娘子.你说,你到底是做甚的?” 杨震把脸凑了过来,笑的贱儿吧唧。 陈初抬手把杨震那张贱脸扒拉到了一旁,道:“我家避居海外多年,对中土之事不甚明了。你先给我讲讲这周、齐、金三国,我再把我的来历讲与你听。” 陈初问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辛秘,杨震想了想,无所谓道:“也好。大周立国已有一百八十载,开国皇帝太祖郭讳威,后传位于义子世宗柴讳荣” 陈初听到此时,终于和自己脑袋里的历史知识对上了。 郭威、柴荣,这不就是定都开封的后周么? 但他知晓的历史中,因柴荣早逝,后周只短短存在了十年,便被赵匡胤所立的宋朝取代。 可在杨震的讲述中,柴荣非但没有早逝,反而先后平灭后蜀、武平、南汉、南唐、北汉。 直到率军北伐契丹时才染病去世。彼时的太子柴宗训已二十多岁,顺利继位后不久,遇殿前都点检赵匡胤作乱反叛。 羽翼已丰的柴宗训在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韩通,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尉李重进的支持下迅速平叛 有此一遭,打断了大周北伐契丹的计划,柴宗训也自此对武将充满了戒备,开始重文抑武。 此后百余年间,大周文风鼎盛,武人地位愈发低下。 直至十几年前,女真人忽然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短短数年便灭了国祚二百余载的契丹辽国。 而后女真立国,定都黄龙府,国号‘大金’。 七年前,金人突然南下,围城三月后攻破大周东京汴梁城,虏皇帝皇子、帝姬嫔妃以及大量百姓北返,并扶植大周旧臣刘钰称帝,建齐国,以汉制汉辖制中原 因当年是丁未年,周人称‘丁未之难’,称齐国为‘伪齐’。 大周皇子中仅有康王柴崇得以脱逃,南窜临安后重立大周朝廷。 这才有了周、齐、金三国并立。 依杨震说,这天下不止此三国,西北还有一夏国,西南亦存一大理国 用了半个时辰,陈初终于对所处时代有了一个大体印象。 但听来听去,这大周怎地一股子宋里宋气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章 十里红妆 第7章十里红妆 “好了,你想知晓的我已讲了,该你了。” 杨震又开始追问陈初的来历。 “我啊,祖上原世居中原,唐末黄巢之乱时举家迁往海外,避居东胜神洲傲来国” 陈初只得把当初忽悠赵猫儿那套又讲了一遍。 可杨震却又问道:“那东胜神洲有几国?” ‘这黑厮套我话啊。’ 若陈初口中的东胜神洲之事皆为杜撰,那么杨震问的越详细,陈初话中的漏洞就越多。 陈初打起精神道:“东胜神洲也是多国并立,除了惯会劫掠的蛮子m78星人,傲来以北雪原还有一罗刹国,国人肤白多毛,常以殴熊为乐 大洋以东,又有一美利尖国” 往下的话,杨震听不懂了,什么‘金融霸权’,什么‘离岸平衡’,什么‘七十九种性别’ 于是杨震换了个角度问道:“俺看你不像农人,怎会懂的农事?” “和老师学的。”陈初随口道。 “老师?还有教农事的老师?”杨震依旧不太相信。 “当然了,我恩师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懂av,这世间就没有他不知晓的。我只不过学了点皮毛而已” “诶薇是甚?”长着一张憨厚国字脸的长子瓮声道。 杨震斜了长子一眼,嫌对方没问到重点,自问道:“尊师姓甚名谁?” “.”陈初望着盘根问底的杨震,叹了口气当场编了起来:“我恩师已仙逝,他老人家姓孙讳悟空、字大圣、号行者.” “哦?尊师想必是高人了?” “那是相当高!” “有多高?” “三四层楼那么高!” “既然如此,能否说说尊师的来头?” “我恩师的来头?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喽.”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杨震步步紧逼。 “好吧。”陈初斜倚大石,略微沉吟后缓缓开口:“话说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这一讲,便用了半个时辰,直至黄昏。 原本陈初身畔只有杨震和长子两个听众,此刻又聚拢了一堆孩童。 这些孩童平日里闹腾的恨不得翻天,此时竟一个赛一个安静,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连一直在忙活的猫儿,也不知何时坐在了人群外围一截木桩上,抱着虎头听的聚精会神。 待讲完《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这一回,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口干舌燥的陈初决定今日到此为止。 “初哥儿,再讲一回!”杨震却不依了。 长子心痒的抓耳挠腮,如同孙猴子附体,也道:“是啊,别断在这里!” 孩童们也跟着起哄。 恰好,杨有田从家中走了出来,远远招呼道:“初哥儿,来家里吃酒。” 众人这才讪讪作罢。 杨家院内,燃着几根小臂粗细的松枝,把小院照的透亮。 且院内也不止杨有田一家,还有十余位年龄各异的男子,想来仅有八户的逃户村村民全在这儿了。 杨有田的浑家已得了交待,见到赵猫儿姐妹后,便笑吟吟的拉上两人进了屋内。 其余妇人纷纷跟了进去。 男人们则围着杨有田,口中称呼各异,有人喊‘叔’有人喊‘大哥’。 看来,杨老汉在村中还挺有威望。 杨有田为众人介绍了陈初,自是少不了一阵劝酒。 酒席上的菜,说不上丰盛,一碗绿呼呼的葵菜羹,一碟盐渍菜、一海碗风干野兔炖野菜干,还有一盆杂粮馍馍。 稍稍垫肚后,众人的话题不自觉又转向了农事。 “桃子想卖上价钱也不难,让鲜桃变仙桃就行了。” 听闻大家嫌桃子卖不上价钱的抱怨,吃饱了肚子的陈初接腔道。 “初哥儿,伱且细说。” “如果桃子果皮上长出了‘寿’字,或者‘福、禄、喜’等吉祥字眼,这种桃子能卖多少钱?” “果子怎会生字!”长子他爹姚三鞭驳斥道。 他伺弄了半辈子农活,从未听过这般奇闻。 “果子着色时须有阳光照射,若用不透光的布帛.”陈初吧啦吧啦解释了半天。 众人却依旧是一头雾水,和今日杨有田父子听闻‘孽接’时一个模样。 虽然大家对陈初的说法将信将疑,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侧耳倾听 毕竟,此等手段如果为真,逃户村便再无饥馑之忧。 试想若能种出自带‘寿’字的仙桃,那些家里有老人过寿的,谁不买来一颗讨个好彩。 若‘孽接’能用秘术来形容的话,那么果上留字堪称‘神技’。 杨有田目光炯炯,心道,这初哥儿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院内的异象,引起了猫儿的注意。 侧头看出去,只见陈初坐在木墩上正低声说着什么,身旁围了一圈老汉,或蹲或站,好似怕离远了听不清他讲什么 ‘只半晌,怎就成了逃户村的贵客一般.’ 开席时猫儿已觉出来异样,因为杨大婶太热情了。 要知道,逃户们农闲时猎来的獐兔也是要拿去换钱买油盐的,但今夜的席面不但有酒肉,杨大婶还把碗里小半风干兔肉都夹给了她和虎头 想不通,猫儿眨巴着桃花眼透过虚掩门缝盯着陈初一瞬不瞬。 直到有只大手在脸前挥来挥去阻断了视线。 猫儿猛然回神,却发现满屋妇孺都在盯着自己。 邻座的杨大婶收回了在猫儿脸前晃悠的手,爽朗笑道:“哈哈,小两口分开这么一会就受不得了,陈娘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哈哈哈。” 妇人们大笑声中,猫儿一脸嫣红。 两人对外以夫妻相称这件事,是商量好的。 这么做有利于他们被逃户村接纳。一个男子能拖家带口,总归让旁人放心一些。 反正陈初是这么对猫儿说的。 “也是,陈娘子和初哥儿年岁都不大,该是刚成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片刻不愿分开。”一妇人笑的意味深长。 另一高大妇人捋起袖子,和杨大婶碰了一碗酒饮尽,抬手抹掉唇边酒渍,粗声道:“那是自然。当年俺和长子他爹刚成婚时,那憨货每夜里恨不得把老娘折腾散架!现如今啧啧啧,那话儿扶都扶不起来,没用的东西!” “哈哈哈。” 哄堂大笑中,杨大婶轻推了粗壮妇人一把,啐道:“呸,嘴上没个遮掩,这满屋的孩子呢,胡扯个甚” 猫儿低眉耷眼,只当听不懂妇人之间的玩笑。 戌时三刻,约莫晚八点。 长子用馒头狠狠刮干碗底最后一点油花,这才恋恋不舍的塞进了嘴里。 婉拒了杨有田的留宿,陈初带着猫儿姐妹走回半成品窝棚前。 里面除了一堆干稻草,便是一床从杨家借来的被子,一碗油灯。 昨晚和陈初在破庙里待了一夜,那时赵猫儿满心恓惶,来不及细想那么多。 现下,山野寂静,两人共处一室。呃,是共处一棚 不说话时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猫儿不由有些紧张。 陈初却大咧咧坐在稻草上,在书包内一阵翻腾,找出几双袜子。 今天走了一整天雪泥路,鞋子早已浸透,袜子黏儿吧唧的非常不舒服。 坐在稻草上换袜子时,陈初注意到猫儿姐妹俩的布鞋同样糊满了泥巴,脏的不成样子。 “虎头,这个好看么?” 陈初挑出一双沸羊羊图案的袜子坐在赵虎头身前。 小丫头刚吃了一顿饱饭,恢复了一些精神,但一直不开口说话。 想来是昨晚的事,造成的应激反应。 这么小的丫头,亲眼看到母亲被害,任谁都得受点刺激。 陈初拿袜子在虎头眼前晃了晃,小丫头明显被袜子上的可爱图案吸引了,却依旧不吭声。 “来,哥哥帮你换双袜子。”陈初伸手去脱虎头的脏鞋,小丫头却吓的猛一缩脚,绷紧嘴唇望向了姐姐,泫然欲泣。 “虎头莫怕。”赵猫儿知道陈初是善意,赶忙在虎头身边坐下来抱住了小丫头:“他不是歹人,虎头忘了么?他还给你糖吃哩” 猫儿的安抚远比陈初有作用,小丫头紧紧偎在姐姐怀里,却不再挣扎。 陈初小心脱掉虎头的鞋子,脏兮兮的小脚丫冰冰凉,已被雪水泡皱了。 小孩子总是容易惹人心疼。陈初叹了口气,用衣服前襟把虎头的小脚丫擦干净,然后在掌心把小脚捂热了才套上袜子。 这个过程中,小丫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初。 同样盯着他看的,还有猫儿她从未听闻过世间的男子会这般温柔、从容地做这种事。 “好了。”陈初把沸羊羊的卡通图案转到脚背,好让虎头能看见,这才满意的拍拍手。 抬起头,却看到姐妹俩都在怔怔望着自己出神,赵猫儿反应挺快,马上移开了视线。 陈初又拿出一双同款袜子丢给了猫儿:“快换上吧,小心脚冻烂了。” 油灯下,猫儿仔细瞧了瞧。 这双袜子绣工精细,料子也比布袜更软,比罗袜更暖.好贵重的样子。 不过,她并不准备当着陈初的面换袜子。 转脸吹熄了油灯,猫儿抱着虎头躺在了稻草上。 昨天一夜未眠,现在稍稍安顿下来,困意迅速袭来。 这一夜,赵猫儿睡的不算安稳,入睡后种种噩梦纷至沓来。 一会儿梦到刘大吊着一只眼珠子要她偿命,一会又梦到满脸是血的娘亲坐在墙角哭泣,一会又梦到虎头被山里的大虫叼走了 白日里尚能撑着不掉眼泪的猫儿,在梦里寻不见妹妹,终于吓得哭出声来。 半梦半醒间,猫儿模模糊糊觉得有人在轻拍自己后背,温柔的像哄孩子那般。 猫儿就此踏实下来,重新陷入沉睡,并且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猫儿坐在窗前,娘亲在帮她梳头。 忽听外边有人喊道:“新郎到,请新娘移步出阁” 猫儿好奇起身,想要看看是谁家姑娘出嫁,却听娘亲着急道:“我的傻猫儿,还愣着作甚,新郎到了!” “呀?” 猫儿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身着大红嫁衣。 新娘是自己? 惊奇之余,猫儿伸手推开轩窗。 只见窗外,风柔日暖,柳翠花香,宾朋不绝,十里红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章 攒劲节目 第8章攒劲节目 第二天,正月二十四。 猫儿醒来时,吓了一跳。 昨夜只觉睡的暖,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拱在陈初怀里,就连时时不敢离手的虎头都被她踢到了床尾 “.” 猫儿小心又快速地拿开陈初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悄悄起身把虎头挪了回来。 她也没办法怨陈初,本就一床被子,总不能不让人家睡吧? 起床后,猫儿趁陈初未醒,躲在一旁换掉布袜,然后拿起虎头昨晚换下来的袜子,准备去溪水旁洗了。 临出窝棚时,看到地上还有一双直挺挺立起来的袜子,想来该是陈初的 猫儿想了想,终以两根手指捏起来走了出去。 一炷香的工夫,猫儿回转,在窝棚外的树枝上把三人的袜子晾了,这才走进窝棚内。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殿.” 窝棚一角,已醒来的陈初正抱着虎头娓娓讲述孙大圣的故事。 昨天,片刻不肯离开姐姐身旁的虎头,此刻竟乖乖偎在他怀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哭不闹。 晨阳斜斜照进简陋至极的窝棚内,些许尘埃在光线中飞舞。 猫儿忽然觉得,这逃亡之路未必有她想的那般可怕 随后两天里,陈初拉着杨震、长子建好两间地窝棚。 接着他又用了几天时间以蚂蚁搬家的方式,悄悄把厢货内的种苗搬进了窝棚里。 其他种子还好说,有两至三年的保质期。 但在没有温控手段的当下,红薯、土豆种薯,天气回暖就会发芽。一年生的苹果苗,即便根部有营养土包裹,半个月内不种下成活率也会大幅降低。 所以,开春须把这几样先安排了。 正月底,接连数日晴朗后,气温明显升高。 二月初二,龙抬头。 按阳历算,时节已到三月中旬。 一大早,陈初扛着锄头来到村后坡地旁,弯腰攥了把泥土,查看墒情。 这片荒地以砂质土壤为主,含有少量壤土。这种土壤通气、诱水性好,易耕作。 但养分含量少,保水、保肥能力差,土温变化快且夹杂小石块。 想要改良土壤需大量人畜粪便熟制成农家肥,嫌臭的话就用塘泥、河泥代替,每年每亩施用五至十吨。 以陈初目前的人力资源,肯定无法胜任。 下午时,打猎归来的杨震和长子主动扛着锄头前来帮忙。 长子姓姚,人如其名,比陈初还高了半头。目测得有一米九以上,巨能吃。 也不知道物资匮乏的逃户怎地养出他这么大的个子。 “哟,来啦。”陈初笑着远远招呼道。 姚长子也不废话,走到近前挥锄翻起地来。 倒是杨震有些不情不愿的嘟囔道:“且说好了,俺帮你把这块地翻了,晚些你继续给俺们讲孙大圣。” “好说好说。”陈初呵呵笑道。 陈初完全低估了村民们对《西游记》的兴趣,以至于这些天里他那两间小窝棚简直成了逃户村的cbd。 但有空闲,窝棚前便围满了人。 不止有杨震、长子等年轻人和孩童,甚至杨有田这些长辈也一回不落。 其实想想也正常,相对闭塞的逃户村平日里能有什么娱乐? 那些成婚了的还好,夜里尚能在婆娘肚皮上使使气力,勉强算一个娱乐项目。 但杨震、长子这些半大小子,农忙时耕田、农闲时打猎,偶有闲暇除了骂骂金人便是大眼瞪小眼发呆。 陡然间听了孙大圣这么一个有趣故事,怎能不思之若狂。 可陈初最近却突然不讲了 这才有了杨震两人以‘帮忙垦荒’为条件,央求陈初再讲两回。 其实,陈初还真不是故意吊大家胃口,主要是他记不清后边的故事了 三个壮劳力一齐动手,垦荒速度快了许多。 临近傍晚,陈初把二十株苹果苗一一栽下,又去担水浇透。 “初哥儿,你种的这是甚树?”杨震围着半人多高的果苗,瞧了又瞧。 “伱看着像什么树?”陈初反问道。 “林檎?”杨震摘下一片树叶仔细看了,不确定道。 “嗯,你眼光挺毒,这就是林檎。”陈初点头道。 杨震却嫌弃的扔掉树叶,道:“俺们陪你忙活半天,还以为你要种什么仙果,竟种林檎!果子里就属它最贱,卖不上价钱!” “呵呵,我的林檎和别家不同。”陈初笑的神秘莫测。 林檎,又名柰、花红、沙果。早在汉代,已由西域传入境内。 虽然林檎和现代苹果同属蔷薇科、苹果属,但两者口感差异甚大。 一直到明万历年,王象晋在其所著植物学巨著《群芳谱》中,对它的描述还是‘味松甘,未熟者食如棉絮,过熟又沙烂不堪食’。 评价相当不高。 陈初读书时,这种果子几乎已无人种植,原因就是口感太差,没有销路。 华夏的现代苹果种植史,要等到十九世纪中下叶,一名德国传教士把种子带到山东烟台之后才会开启 相比林檎水分少、甜度低,果肉沙绵的口感,现代苹果脆甜多汁的特点绝对是碾压级别的存在。 唯一遗憾的是,他种的这批一年生果苗,仍需等上两年才能挂果 日暮时分,三人结伴而归。 陈初远远看到自家窝棚前热闹如集市。 大姑娘小媳妇携家带口,有人拎着矮凳,有人拿着蒲团,早早占好了位置。 “长子你这冤种!都怨你到处说今晚初哥儿要说《西游记》。你看,现在好位置都他娘被占完了!” 姚长子对杨震的抱怨充耳不闻,甩开大长腿跑回家中,片刻后又端着一支大海碗快步走了过来。 这是要边听边吃啊。 杨震见状,有样学样,同样回家端了一碗绿呼呼的羹饭跑回来挤进了人群。 “杨大郎,你个衅球,挤到俺婆娘了!” “震哥儿,这是我的位置啊!先来后到,你凭甚占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骂声响起,杨震却理直气壮道:“吵吵个甚,我不挤开条路,初哥儿怎走的进来?他不来,你们听个鸟!” 众人看见杨震身后的陈初,这才停止了骚动。 少倾,男女老幼重新坐定,眼巴巴望着他 陈初看着大家热切的眼神,不由一阵头疼。 后边的情节早记不清了,讲啥? 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上回讲到哪儿了?” “初哥儿,你上回讲的是《八戒恶斗葫芦娃,法海计收王熙凤》。”姚长子瓮声提醒道。 这家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竟记得十分清楚。 “哦。” 陈初故作高深的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沉吟片刻后,道:“这一回讲的是《唐僧撞奸情怒杀阎婆惜,悟空破色戒情陷扈三娘》。” “好!” 陈初只报了个章节名,长子他爹姚三鞭便率先喊起好来 ‘这一节,只听名字便知攒劲!’ 这时,却见杨有田背手站了起来,一脸的道貌岸然:“咳咳,那个甚,没成家的儿郎和小娘都回屋去吧,初哥儿这故事是讲与大人听的,你们听了且不合适.” “吁~” 人群中的少年们齐齐发出一阵嘘声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章 避水裹风乾坤袋 第9章避水裹风乾坤袋 清早。 猫儿蹲在三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前,手持一柄木勺不住在陶锅内搅拌。 两步外,陈初用小刀削好一支木头刻成的沸羊羊,递给了一直巴巴等在一旁的虎头。 “怎样,喜欢么?” “嗯。” 虎头应了一句,小跑到姐姐面前,把自己新得来的玩具炫耀给姐姐看。 “又是葵菜羹啊。”陈初也走了过来,看到陶锅内翻滚的绿色浓汤,不由苦了脸。 三人上山以来,陈初负责建窝棚、垦田等力气活,猫儿负责缝补、煮饭洗刷等日常琐碎。 这也是此时大多数农家小夫妻的正常分工。 “春荒就是这样哩。”猫儿听出了陈初不喜葵菜的意思,既然衣食在她的负责范畴内,便仰着小脸向陈初解释道:“现下青黄不接,这些冬葵菜还是杨大婶给的呢。待到秋日,山里野果子熟了,我们能吃的东西就多了。” 当初猫儿从家带来那点粟米早吃完了,这几天全靠村民们东家一碗米,西家一把菜的接济,三人才没有饿肚子。 不过大家的粮缸都见底了,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陈初想了想,道:“明日杨大郎要去县城卖皮子,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吧,买些粮食。” “嗯,凭你安排。” 翌日。 卯时二刻,天还未亮,陈初和猫儿就早早起了床。 这次,猫儿自己学聪明了,出发前特意用锅灰把脸涂黑。 看来,她已经明白了上次陈初为甚要弄脏她的脸。 辰时初,猫儿把虎头托付给杨大婶,一行人缓缓下了山。 逃户村队伍里,除了陈初和赵猫儿,便是杨震、姚长子和另外两名分别唤作吴奎和彭二的年轻人。 两辆人力车上,堆着各类皮子和风干野味,几人推着车兴奋地谈论着换了钱给浑家或母亲买几尺布、再割上几斤油汪汪的肥猪肉给孩子解馋。 桐山县是唐州治下一县,县城在栖凤岭北三十里。 一路行来,零星散布的村庄并没有多少生气,偶尔还能透过晨雾看见影影栋栋的残垣断壁。 倒是官道上不时遇到一两支尽是干练青壮男子组成的商队。 据杨震讲,七年前丁未之难后,金人于第二年会同伪齐军队再度南侵。 唐州地界上,当地义军和周朝驻军相互配合,倒也和金齐联军打了个有来有回。 可正当双方难分难解之时,已被吓破了胆的周朝皇帝柴崇却主动议和,不但面北称臣,称金国皇帝为叔、称齐国皇帝为兄,还割了淮水北的唐、邓、蔡、颍四州与齐国,划淮水为界。 淮水北为齐,淮水南为周。 桐山县紧邻淮水,栖凤岭距两国边境仅二十里。 整日里笑眯眯的杨震说起这些时,嘴角依旧挂着一抹讥讽笑容。 一个多时辰后,几人抵达桐山县县城。 桐山县的城墙既谈不上巍峨,也谈不上壮观,城门又低矮又狭窄,门洞外站了三五名松垮的汉人军士。 进了城内,却见幡旗林立,行人川流,竟是个繁华之处。 “前些年战乱不休,乡下的财主、乡绅都搬进了城内。现下城内少说有千五百户人家。”杨震这般解释了,又小声道:“且桐山县城是周、齐两国走私商队接头交易的地方,自然热闹许多。” “你知道的还挺多。”陈初道。 杨大郎呵呵一笑。 随后,一行人去了牛马市,把带来的皮子和野味卖了。 “粮价又涨了,米一石千二百钱、麦一石千四百钱。”同行的吴奎从粮店中询价后,对杨震道。 “娘那jio,一到春荒,这些黑心粮商便胡乱涨价!”杨震骂了一句,蹲在粮店门口把钱数了。 卖皮子和野味一共得了七千多钱。 这些钱去年秋时能购粮九百多斤,现在却只能换六百斤,逃户村八户人家加上陈初一家,共老少四十余口。 即便和着野菜煮粥,每人每日至少也需三两口粮果腹。 春荒最难捱的两个月里,八百斤粮是底线。 “奎哥儿、彭二哥,今次咱们也别给家人扯布做衣裳了,这些钱全换口粮,先顾着肚子。” 杨震想了想,做下了安排。 吴奎和彭二虽小有失望,但都点头答应下来。杨大郎说的对,裹肚要紧。 陈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早已发现逃户村某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村里有一瘸腿许老汉,带着十二岁的孙儿。 家里只这一老一少,完全没有生产能力。 但陈初不止一次看到,村民们你家半升、他家三合的给许老汉送粮。 包括陈初和猫儿,若不是众人接济,早在数日前就饿肚子了。 世人常讲的‘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大概就是这么体现的。 “城里可有当铺?”陈初忽地开口了。 “老板,当个东西。” 蔡记典当铺,站在柜里的王朝奉闻声隔着栅栏往外瞟了一眼,只见一个,不,是一群土包子正站在柜外。 王朝奉轻拈山羊胡,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程序化的招呼道:“几位客官,要当何物?” 陈初伸手从裤腰中要掏出一物,哗啦啦一阵轻响。 “要当这个!”陈初霸气地把一块破‘布’拍在了柜台上。 王朝奉眉头一皱,以为这个不知从哪来的穷小子要寻自己开心,正待喊伙计把他们赶出去时,视线扫过了那块‘布’,不由怔住了 这块‘布’非锦非帛、似玉非玉,轻薄到透明,隔着‘布’甚至可以看到柜台上的木纹。 王朝奉从未见过如此轻盈、精薄的布料,不由伸手想要拿近观摩一番,却不想陈初一把抽了回去。 “老板,收不收?”陈初把东西又塞回裤腰里。 “敢问小哥儿,这是何物啊?”王朝奉干了半辈子典当,竟不识得此物。 “何物?” 陈初手指轻扣桌面,道:“来一碗清水。” “诶,老朽一时忙昏了头,怠慢了小哥儿。”王朝奉赶忙赔了不是,转头吩咐伙计道:“上茶,快给几位客官上茶。” “不是茶,是清水,凉水!”陈初纠正道。 虽然王朝奉不明所以,还是依陈初说的做了。 少倾,一碗清水端来。 陈初再次从腰间摸出了那张破布,双手提着‘破布’两端,用力一抖,‘破布’便鼓了起来。 ‘破布’原来是个‘布袋’。 “看到没,此物能裹风。” 陈初随即端起那碗清水,翻腕倒进了透明‘布袋’中。 布袋被撑成圆滚滚一坨,内里装着的清水晶莹剔透,竟是一滴不漏! “嚯!”王朝奉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 陈初提着‘布袋’走到王朝奉面前,沉声道:“此乃我家传宝物,世间独有。可装水且水浸不透;可盛风且风刮不破,轻若无物、韧如皮革,名为——避水裹风乾坤袋” 这避水裹风乾坤袋正中书有一大红‘發’字! ‘發’字下方还书有一行小字,王朝奉连忙凑上前来,仔细辨认后轻声念了出来:“大發便利塑料袋” 好宝贝!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章 叫我娘子 第10章叫我娘子 王朝奉虽不认得这塑料袋,但心中早已认定此物不是凡品,可又不知该如何开价,便拱手道:“客官稍坐,老朽去请鄙店东家定夺。” 随后王朝奉转身穿过一道便门,往铺面后头的院内去了。 陈初背手打量店内陈设,却觉着衣角被人拽了一下。 回头,便看到小脸涂成夜叉似的猫儿,她好像有话要说。 “咋了?”陈初问道。 “又不是要饿死了,为何要当了家里带来的宝贝.”猫儿是想说她那笔钱还埋在歪脖子松树下,不必当掉这‘世间仅有’的避水裹风乾坤袋。 “宝贝终是死物,眼看村里春荒难捱,不如拿来当了换些粮食,以免大家饿肚。” 听到陈初这样说了,猫儿依然没有被说服,但也不好再开口相劝,不然显得她不愿帮大家似的。 可逃户村几人听了,却惊讶的看向了陈初。 他们此时方知陈初当掉家传宝物是为了帮大家度春荒。 杨大郎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开口道:“初哥儿,年年春荒年年过,每日少吃嚼几口也就熬过去了,不必如此。” “咱们江湖儿女,莫要矫情。我们一家得村里诸位叔伯兄长收留已是大恩,此区区一乾坤袋有甚当紧!” 陈初一脸豪迈。 杨大郎还待开口,却见当铺后门走出一位二十露头的女子,去而复返的王朝奉稍稍落后半步,似是主仆关系。 这女子看到几人粗布衣衫的装束,稍微一愣,随即笑容便重新浮在了脸上。 “承蒙贵客看的上蔡家典当,王朝奉,着人看茶.” 人未至,盈盈笑语和脂粉香气已扑面而来。 这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一二岁,一身浅绿对襟长褙子加齐腰襦裙,头梳双螺髻,身姿丰腴尤俏。 一双凤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似小狐狸那般。 以长相论,稍差了猫儿一筹。 但比起瘦弱的猫儿,她这种36d大长腿御姐,别有一番韵致。 见陈初在打量自己,也不怯场,落落大方的裣衽一礼,弯起眉眼笑道:“奴家姓蔡,忝为此地东主,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姓陈名初。”陈初起身回了一礼。 “陈公子,贵府传世的避水裹风乾坤袋可否让奴家一观,也好定个价钱。” “嗯。” 陈初微笑着随手递了过去。 ‘方才王朝奉碰一下都不许,现下见了这条菜花蛇说给就给!’ 猫儿嘟着小脸站在一旁,不知怎地就对这位蔡娘子生出一股敌意.连外号都起好了 不过,别人一身漂亮衣衫,发髻精致。猫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衣,脚上的绣鞋穿了这么久,前端已破了一个小洞,大脚趾都快漏出来了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涂了锅灰的小脸定然黑兮兮的。 猫儿搅着手指,有些自惭形秽。 “这乾坤袋,陈公子是想活当还是死当?” 这边,蔡娘子仔细看了塑料袋,递还陈初。比王朝奉淡定多了。 “死当。” 这玩意他有一沓百支,不死当难道还要赎回来? 蔡娘子点点头,诚恳道:“陈公子,这宝物鄙店也是首次遇见,一时不好估价,不知陈公子想作价几何?” 陈初也不清楚此时的购买力,但根据刚才七千多钱能买六百斤粮的市价,随口说出一个数字:“两万钱吧.” 正在自怜自伤的赵猫儿闻声急忙抬起头,用手指戳了戳陈初后背。 同样想提醒陈初的,还有杨震。 他们都觉着价钱报低了。 蔡娘子脸上的惊喜一闪即逝,忙道:“好!陈公子是要交钞还是银子?” “我们要铜钱!” 这次,不待陈初开口,赵猫儿为避免他继续吃亏抢先道。 蔡娘子这才第一次瞧了赵猫儿一眼,掩嘴娇笑道:“好”,然后转头吩咐道:“王朝奉,着人去取二十贯铜钱交与陈公子。” 陈初并未察觉不妥,在他的认知中一贯便是一千文,二十贯不就是两万钱么。 谁知,猫儿再次开口了,甚至有些生气的斥道:“蔡娘子,你家大业大,莫欺我们!我.”猫儿瞅了陈初一眼,接着道:“我夫君说的是两万钱,不是省陌二十贯!” “呵呵呵”被人拆穿了小把戏,蔡娘子丝毫不觉羞愧,仍旧面不改色,甚至连笑容都未减分毫地改口道:“却是奴家算错了。王朝奉,取二十六贯来。” 省陌一贯七百七十文,二十六贯才够两万文。 只是全要成铜钱,这个重量可是不轻。 幸好有两辆人力车和杨震等人,不然陈初搬都搬不走。 随后,他听杨震解释了,才明白猫儿的苦心。 ‘交钞’是定然不能收的。 交钞的前身‘交子’兴于大周中期仁宗朝,但到了‘丁未之难’前,官方发行的交子信誉已近崩溃。 丁未后,伪齐继承周交子发行了齐交钞,但无节制的滥印,让交钞迅速变成了废纸。 至于银子,则需去‘金银铺’或‘交引铺’兑换成铜钱才能流通,并且兑换时金银铺会收取损耗。 所以收铜钱是最划算的,虽然重了点 一脸无辜笑容的蔡娘子大概是看他们几个衣着破旧,便想坑他们一下试试。 完成交割后,‘避水裹风乾坤袋’正式归了蔡记典当所有,蔡娘子没了顾虑,便笑吟吟走到两次坏了她好事的赵猫儿身旁,悄声道:“二十六贯是两万零二十文,多出这二十文钱让你家相公给你买糖吃。”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那种大人对小孩子般的戏谑居高临下,让猫儿非常不高兴。 “奸商!”猫儿小声骂了一句。 “哟,脸黑的黑熊怪一般,小嘴倒歹毒!”蔡娘子开始人身攻击了。 “就伱好!走起路来恨不得把屁股扭到天上去!菜花蛇!”猫儿嘴上可不肯吃亏。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下次见你,拔了你这一嘴尖牙!”蔡娘子笑眯眯的恐吓道。 猫儿却是不惧,咧开小嘴呲着牙,示意‘有胆你来拔’! “猫儿,走了。” 这边陈初装完钱,回头却见猫儿和蔡娘子立在店门旁,正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蔡娘子笑的妩媚,猫儿开心的咧开了嘴 看来,她俩很投缘! 猫儿听见召唤,免费赠了蔡娘子一个白眼,迈腿跑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经历了一场骂战,激动的额头上出了层细汗。 “有旁人在,你莫喊我猫儿。”猫儿并肩走到陈初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哦,是我大意了。”陈初以为猫儿担心刘大家人知道她的踪迹会来寻仇。 猫儿却仰起小脸,不满的瞥了陈初一眼,道:“我不是怕那些!只是女子闺名怎能被外人知晓,在家里你可随意喊我。”猫儿低了头,似是不敢和陈初对视,声音也小了下来:“在外,你要叫我叫我娘子” 感谢‘起名不费力’同学和‘没有你的世界里’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章 出城 第11章出城 得了钱,陈初带着杨震等人展开了大采购。 先买了四百多斤粮,加上杨震以皮子钱买来的六百斤,已有了千余斤粮食,够吃上一段时间了。 接着陈初又买了一扇猪肉、一只正在产奶的母羊连带一只羊羔。 “初哥儿,你买母羊作甚?” 面对姚长子的疑问,陈初道:“虎头年纪小,以后每天给她搞些羊奶好长身体。” 一旁的猫儿闻言,没忍住抿着小嘴笑了。 自从惊蛰那日起,这是她第一次笑,可惜陈初没看见。 随后几人跟着陈初去了布庄,眼睁睁看着他一口气买了三匹布。 这般花钱的方式,让众人倒吸凉气,猫儿更是心疼的要死。 可陈初依旧不算完,又进了一家书店。 仅靠杨震口述,他能了解的当代信息不够系统,便想找套史书看看。 但他不知道古人当朝不修史的惯例,最终也只淘来一本类似字典的《广韵》和几本《太祖皇帝实录》、《世宗皇帝实录》之类的。 这种类似名人传记的‘实录’,实则是周朝后几任皇帝为先祖所撰,花了大量篇幅来歌功颂德。 真实性不得而知。 书店隔壁是一家墨斋,陈初又进去买了一刀宣纸。 其他人等在门外,说甚也不进去 科举发达的周朝统治此地一百多年,民众对书、笔、墨这类读书人的象征符号有着近乎变态的敬畏。 不过,陈初却是买来擦屁股的.树叶和竹片他实在用不惯啊! 但不知内情的杨震等人看向陈初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崇敬。 这些天来,陈初故事讲的有趣,懂的又多,杨震猜测他应是一个读书人。 此刻,看到他买了书籍文具,杨震终于确认了陈初‘读书人’的身份。 同样等在门外的猫儿赶忙迎前,接了陈初手中的书、纸,黑黑的小脸上也遮不住与有荣焉的神色。 其实,相比前朝,周朝的识字率还是很高的。但杨震等人该识字的年龄遇到了金人南侵,战乱中自然没了读书的机会。 最后,一行人又去买了油盐酱醋,可两辆人力车怎么也装不下了。 陈初干脆拿着仅剩的七千钱在牛马市买了套牛车。 钱花完,心静了 眼看陈初一分钱没给自己剩,杨震忍不住道:“初哥儿,方才你那避水裹风乾坤袋当的价钱低了” “我知晓。”陈初却笑了笑。 “你知晓?” “嗯。我今日便是开口要个十万、八万钱,想来那菜娘子也会应允。” “那伱为何只要两万钱?”杨震更惊奇了。 “我担心要的多了,他们动歪心思。” 陈初这才道出了原因。 依靠人治的封建王朝,律法对人的威慑远不如后世,如果陈初狮子大张口要疼了对方,这蔡家会不会使人半路劫道? 来个左手出,右手回的把戏。 只要两万钱明显给了蔡记当铺便宜占,对方得了大利,铤而走险的心思自然就会减少许多。 陈初倒也不是笃定蔡记会做歹事,只是实在不值得为一个塑料袋冒险。 杨震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却淡然一笑,道:“他们未必敢动咱们的东西。” “哦?”陈初看了杨震一眼,听出了后者言语间的自信,笑道:“怎了,难不成杨大叔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杨震嘿嘿一笑:“反正在桐山地界,你无需这般小心便是了。” 午时过后,大家动身回山。 一辆牛车,两辆人力车,满载粮食布匹、车辕上还拴着羊,即便在人口密集的城内也很显眼。 出城时,果然遇到了麻烦。 守在城门口的签军兵士看到这么大一只肥羊,怎会不狠狠咬上一口。 “你们要把粮食运往何处?可是要运往南朝!” 一名小头目拦住长子驭着的牛车,开口便按了一个‘通敌’的罪名。 这是他们的惯用招式。 杨大郎迈步上前,拱手道:“军爷,这是俺们全村的口粮,乡里乡亲的,不如行个方便?” “与你方便了,谁又与俺们方便?”头目呵道。 眼看对方不肯放行,杨大郎侧头对吴奎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者点头,随即跑向了紧挨城门的签军军营。 片刻后,吴奎回返,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名身着黑衲袄、外披一领绿纻丝战袍的豹眼虬须大汉。 签军小头目见大汉走来,忙领着其他执守的弟兄们上前行礼,口呼:“张队将。” 大汉一挥手,却先走向了杨震这边,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塞给了杨大郎,压低声音道:“算着日子你也快该下山了,俺提前买了封点心,是娘最爱吃的蜜三刀,你且带回去。” “嗯。”杨大郎也不多讲,对大汉略一点头便领着队伍出城去了。 小头目自然不敢再阻拦。 只要不眼瞎,就能看出这些人和上司相熟。 小头目不由一阵忐忑,他刚从邻县调来张队将手下,本就和上司不熟悉。 这次又不小心拦了上司熟人,担心‘张队将’会因此寻他不自在。 同时,心里也有些烦闷。 他们这些签军都是被强制签发征来的,不但需自备兵甲,也会害的家里损失一名壮劳力。 若能足额发饷、顾住妻儿,为伪齐卖命、被金人驱使、被乡亲骂两句‘汉奸’也算值些。 但他们签军军饷发的却是十不抵一的交钞.别说喂饱妻儿了,连自己都活不下去。 所以,他们平日里全靠在城门处讹些钱粮过活。 今日倒霉,小头目不但没讹到钱粮,恐上司还得给他一顿挂落吃 “张队将”眼看上司踱步到了身前,小头目腰弯的更深了。 “哈哈哈。”张队将却爽朗一笑,从怀里摸出钱袋在手里掂了掂,而后抛给了小头目:“奶奶滴,这是老子的私房钱,赏你们这帮兔崽子了。” “啊?”小头目下意识接了,又连忙双手高举钱袋,欲还与上司。 “近日兄弟们都辛苦了,这些钱你们拿去吃酒。”张队将却摆摆手。 “那怎敢怎敢让您老破费!”小头目惶恐道。 张队将抬腿踹了对方一脚,笑骂道:“滚蛋,和老子客气甚,吃完酒剩下的钱与弟兄们分了,拿回家给老娘开支。切莫只顾自己肚饱。” 小头目被踹了一脚,却反倒开心起来,摸头笑道:“那俺代兄弟们谢哥哥的赏了.” 感谢‘共享太平’同学和‘帅的没有代入感’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章 栖凤岭的春 第12章栖凤岭的春 申时已过,夕阳坠到了半山腰。 当满载粮食、布匹、猪肉的车队行进村子后,当即引起了轰动。 杨有田站在牛车旁,同样惊讶,直到杨大郎上前给他解释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初哥儿”杨有田主动走到陈初身边,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的确,人家陈小哥当了家传宝贝来给大家换吃食,即便说几句感谢的话也显得苍白。 “杨大叔,不必如此。这几日若不是你和其他叔伯接济,我们一家早饿肚皮了。”陈初说罢,转头看了看满村沸腾的人群,又道:“村里的情形大叔最清楚,这些粮和布大叔做主分了吧。不过,今晚咱们得吃顿饱饭,早听大郎说起杨大婶擀的汤饼是一绝.” “哈哈,我去安排。” 杨有田爽快一笑,转身走进了人群简单吩咐几句,村民马上行动了起来。 男人们齐齐上阵扛粮,孩童们绕着那扇猪肉不住流口水,妇人们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了那三匹新布上。 姚三鞭老哥几个,则围着那头刚买回来的黄牛打转,掰开牛唇看看牙口、伸手摸摸黄牛健壮的屁股。 比摸婆娘还骚情些。 粮食进仓后,有人开始洗刷石磨,准备磨面。 妇人们把自家案板搬到了村内空地上,连成一排只等麦子磨好,便要开始擀汤饼、蒸馍馍 杨大婶挥着两把菜刀,整扇猪肉上卸下的前腿肉不一会便被剁成了细碎臊子。 这是给汤饼做浇头用的。 菜刀接触案板的‘咄咄’声、孩童雀跃的欢呼声、妇人们兴奋谈论布匹的窃窃私语声,在逃户村上空交织,汇聚成一种抚慰人心的和谐嘈杂。 “好久没见俺爹这般劲头了。”杨大郎侧头看了好一阵,才笑着道。 坐在他旁边的陈初,把玩着一支能装五斤酒的酒坛,揭开泥封闻了闻,却没有喝的意思。 这也是今日在县城内买来的。 “酒是用来喝的,只闻有鸟用?”杨大郎从陈初手里把酒夺走,仰头干了一口。 两人并肩坐下的地方,是逃户村东侧的断崖。 栖凤岭西靠三百里桐柏山,东边却是大片大片的平原。 远眺过去,夕阳昏黄,暮霭沉沉。 “给。”杨大郎把酒递了回来。 陈初接过灌了一口,味道酸涩,不由‘斯哈’一声,道:“说吧,说说咱这村子的来历。” 听到陈初用了‘咱’这个字眼,杨大郎也笑了,然后扭头北望,缓缓道:“六年前,金人占了唐州。俺爹领了一众兄弟结成忠义社,和金人周旋 后来,周朝皇帝割了唐州,命大军南撤。俺爹不愿做伪齐顺民,便领着几户忠义社的老兄弟上了栖凤岭,做了别人口中的逃户” 这个答案和陈初的猜想大差不差,他把酒坛递给了杨大郎,又问道:“我们今日在城门见到的张队将和你们有甚关系?” 杨大郎接了酒,笑了笑道:“那是张宝哥哥,比俺长几岁,是当年俺爹在死人堆里救下的。娘照顾他养伤半年多,自此也称呼俺娘为娘。” “既如此,张家哥哥怎投了伪齐?”陈初好奇道。 杨大郎笑而不语,似是不想说这件事。 看他如此,陈初也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杨大叔既不愿做伪齐顺民,为甚不带着你们去南边的周朝?” 说到此处,杨大郎终于敛了终日嬉笑模样,悠悠道:“爹讲,俺们杨家世居此地,都逃了往后谁给祖宗祭祀衣食?都逃了,这里还能算俺们的乡关么?总得有人留下吧.” 生在太平世界的陈初,闻言不由生出一些感触。 想来,华夏历经战祸却绵延数千年传承不绝,靠的不只是那些青史彪炳的良臣悍将。无数像杨有田父子这般注定不会在浩瀚史书中留下只言片语的普通人,才是这片土地的根基和脊梁。 陈初突然想起毛概课的核心思想之一:人民史观。 与之对立的是英雄史观。 英雄史观只为帝王将相浓墨重彩,人民史观却讲历史因劳动人民创造 “好了。说完俺爹了,再说说伱吧。”杨大郎又一次把酒坛递回,笑着强调道:“这次莫编瞎话了,俺听的出来。” 这才是今晚两人交谈的终极目的——各自交底的坦白局。 “我啊.”陈初接了酒坛,边摇晃边沉思了一阵,随后道:“我生在2000年.” “2000年?” “嗯,东胜神洲的纪年,和阜昌七年的意思差不多。” “哦,你接着说。” “我四岁发蒙,五岁时荣膺幼儿园大班小红花最多的小朋友.” “幼儿园是甚?” “你别老打断我行不行?再基霸打岔,老子不说了!” “你说你说,俺不问便是了” “我六岁入了小学,七岁乘法口诀倒背如流、八岁识得千字、九岁熟读唐诗、十岁,嗯,十岁没啥好说的.十四岁开始了第一段初恋、十五岁分手、十六岁开始第二段” 最后一点残阳,挂在树梢,在村北小潭上投射下一片片细碎、跳跃金华。 天上,一行大雁自南往北飞去。 陈初和杨大郎一人一口喝净了整坛酒,借着酒劲陈初原原本本叙述了自己不太长的前半生。 当然,背景都用东胜神洲虚化了,也加进一段奥特曼入侵,他渡海逃难至中原的戏码。 聊到最后,两人都醉了。 “.后来,我爸妈,嗯,我爹娘就离婚了,又各自成立了家庭。那会儿放了寒暑假,我宁愿自己待在学校,也不想去他们两家任何一家,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哎,现在却有些后悔了,该多去看看他们的.” 陈初呜呜啦啦说着一些杨大郎不太懂的话。 他们身后十来丈外的空地上,蒸气弥漫,好像有一屉馒头出笼了。 “走,抢馒头头去”杨大郎大着舌头,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陈初身形也不太稳了,两人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去。 “你家.娘子,在看你哩.” 得了杨大的提醒,陈初惺忪着醉眼看了过去。 蒸馍的锅灶旁,一群妇人围着案板和面、揉面,同在其中的猫儿正探头探脑地往陈初这边张望,好像看出他醉了酒,两腮微微嘟起,似是有些不满。 恰好一绺不听话的头发从耳鬓滑落,弄痒了猫儿的脸蛋。 猫儿双手都沾了面粉,只能用手背在脸上蹭了蹭解痒。 却不小心把一点面粉沾在了小鼻头上 饮醉的陈初看到这有趣一幕,咧嘴笑了起来。 猫儿看见陈初傻兮兮憨笑的模样,那股因他醉酒而生出的怨气不知怎地突然就烟消云散了,甚至没忍住跟着‘噗嗤’笑出声来。 远远的,两人隔着自顾忙碌的人群,隔着追逐嬉闹飞奔而过的孩童,隔着云雾缭绕的蒸腾水汽,隔着长河落日、青山残阳 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的旁若无人。 正此时,一阵带着些暖湿味道的花信风拂过栖凤岭,山林在南风吹拂下簌簌作响。 惊蛰已过,南雁北返。 佳人霁颜,雪融花绽。 栖凤岭的春,终究来了 第一卷,完。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章 一条大河波浪宽 第13章一条大河波浪宽 三月初二。 夜里戌时三刻。 逃户村已是漆黑一片。 只有那两间窝棚的其中一间,门缝微微漏出些许灯火。 这间窝棚不住人,平日只陈初一人进出。 窝棚一侧架了几张简易苗床,上面盖了一层起保温作用的稻草帘。 草帘下的浅浅细沙里,埋着土豆、红薯等种薯。 土豆芽眼中已萌发出一厘米左右的芽尖,促苗过程基本完成,下一步就可以按芽点分布切块往田里移植。 另一张苗床上的西红柿种子经过催芽,也已纷纷露白。 窝棚中间,用几块石头架起了块木板,变作一张简易工作台。 此时陈初正凑在油灯前,捣鼓着一台电瓶 这些天里,陈初不但把厢货内的种子、工具都搬上了山,还费了好大工夫拆掉了车载电瓶、线路,甚至点烟器。 线路一端连接着电瓶正负极、一端连接点烟器,再以车载充电器插入点烟器,最后接上手机充电线 12v的铅酸电瓶想要给额定电压3.7v的手机电池充电,需要稳压器。 让陈初手搓稳压器,他肯定做不来。 幸好,他有点烟器转换usb接口的充电器。 “呼~” 充电线插头插入手机充电孔前,陈初长出了一口气,稍稍有些紧张。 随后,手机发出‘叮咚’一声轻响 一束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微光自屏幕渐渐亮起。 陈初望着‘死而复生’的手机,忍不住笑了起来。 给手机充电的念头,源于杨震、长子等人日日恳求再讲《西游记》。 但他能记请的章节早已讲完,剩下的只能胡编乱造,可总有编不下去的时候。 这时陈初想起了手机里有中华书局版的四大名著、金庸全集甚至网文小说等电子书。 不过呢,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又不止是为了给杨震等人讲故事。 更重要的是为了营销正在培育的蔬菜 一种全新蔬菜从出现到被人广泛接受,过程短则三五年,长则上百年。 想要推广开,需要引导、需要宣传。 但当下既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 所以陈初急需一个宣传平台。 而大家喜闻乐见的《西游记》不失为一个好载体,一个优秀故事具有自发性、病毒式的传播特性。 西游记大概率能在周边传播开来。 如此一来,陈初能做的手脚就多了,比如把孙猴子偷吃镇元大仙人参果那一章《五庄观行窃人参果》,改成《五庄观行窃西红柿》 接下来,若陈初再趁势推出书里号称万年才得熟的西红柿 想来会引来不少好事者尝鲜。 和皇帝、神仙有关联的宣传,自古以来便是商家惯用手段。 君不见,后世众多街头小吃铺内的喷绘布上,言必称康熙、乾隆和慈禧,说必提曹国舅、张果老与吕洞宾 比起他们的生搬硬套,陈初这种植入广告,无疑更高级些。 不过呢,12v60ah的车载电瓶只有720wh;他的手机电池4000毫安,3.7v*4ah=14.8wh。 如果不考虑可能存在的电瓶亏电,以及点烟器、转换充电器等电路的能量消耗,可以完成近50次充电 当然,这是假设的完美状况。 如果运气不好,充个三五次电瓶就没电了,也有可能。 为了珍惜电量,陈初一目十行快速翻看后,趁着记忆清晰,以大纲的形式把西游记誊写在了纸上 亥时末。 陈初起身伸了个懒腰,把写满字的纸张收了起来。 为省电,手机关机。 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陈初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随后打开门栓走了出来。 外边空气清冽,漫天繁星。 一道银河自东北向南横跨夜空,如奔流大江,一泻千里。 陈初仰头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拐进旁边的另一间窝棚,反而折身往逃户村东侧的断崖走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手机重新开机带来的影响,一些矫情念头止不住冒了出来。 陈初坐在断崖前的一块大石上,手里摩挲着一支十孔口琴,自嘲般的笑了笑。 他妈妈是位音乐老师,喜欢演奏、喜欢听戏,耳濡目染下,陈初同样有这些爱好。 这支口琴就是陈妈送他的礼物,陈初一直带在身边。 舔了舔干涩嘴唇,握着口琴送到了唇边。 悠扬琴声缓缓漾出。 只是山河远阔,再见无期,这琴声终归穿不破时空。 夜深。 小窝棚内静悄悄的。 猫儿哄睡虎头后,左等右等不见陈初回来。 期间,她甚至听到了陈初栓上隔壁窝棚门的声音。 可随后,陈初依然没有进来 猫儿忍不住有些担忧,便趿上鞋子走了出来。 借着星光,猫儿在寂静村内转了一圈也没寻见人,直到听见一阵缥缈乐声,才循声走了过去。 随即看到了青冥夜色下的那道背影,在一块大石上面东而坐。 许是因为背影周身萦绕着的那股孑然遗世的孤独之感,猫儿忽然觉着心口闷闷的。 大概是心疼的感觉。 “怎了?这么晚还没睡?”听到脚步声,陈初移开口琴,回头看清来人后问道。 猫儿却不答话,手脚并用爬上了大石,而后双臂环膝乖乖坐在了陈初身旁,这才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是想家了?” 陈初呵呵一笑,既不否认,也没承认。 “是想你那东胜神洲的两位娘子了么?”猫儿耷下眼皮又问。 “东胜神洲的娘子?我哪里来的娘子?还两位?”陈初奇怪道。 当初他就随口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哪里还记得这句瞎话。 “上山那天,你给我看了两张小画,伱说是你的娘子。”猫儿却记得非常清楚。 “她俩啊”陈初不由失笑道:“那两位是动作明星。” “甚是动作明星?”猫儿似乎对陈初有没有娘子一事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 “动作明星就是.”陈初想了想,解释道:“就是会功夫的女子。叫深田的那个,善骑射;名为桃乃那人,精吹弹。两位皆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唔”猫儿似懂非懂。 不过,知晓那两位小娘不是他的娘子就行了。 猫儿仰起小脸望向深邃夜空,嘴角噙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猫儿,你父亲是和你们走散了?还是去世了?”陈初忽然问了一句。 眼下两人是名义上的夫妻,等猫儿再大些,变假为真陈初是可以的,所以他觉着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 猫儿依旧保持着仰脸看天的姿势,就在陈初以为她不愿说的时候,猫儿却脉脉开口了:“七年前的丁未之难,金人破了东京城,挨家挨户搜罗女子,爹爹为护我们,被金人害了性命。我和娘亲、虎头藏在井里才逃过一劫.” 山风渐起,猫儿抬手把一绺吹散的头发掖回耳后,接着道:“后来,娘亲带着我们姐妹想要去往大周,可逃到桐山县时,身上的盘缠使完了,也没有法子越过周齐国境。只能在双河村落脚 那时我们母女无人照拂,处处受人欺负。 娘亲佃了两亩田种麦子,麦子将熟时却被泼皮无赖趁夜抢收了去。 后又种菜,同样如此。 娘亲被逼的没了法子,才做了” 说到此处,猫儿忽然闭了嘴。 陈初奇怪的看了过来,道:“做了什么?” “唔没做什么。你方才奏的曲子有词么?” 猫儿生硬的转换了话题。 直到刚刚,她蓦然想起,陈初在她们家住那几日,家里刚好没来过人。 也就是说,陈初并不知晓娘亲为世人不齿的营生。 所以她把这个秘密咽了回去,猫儿担心陈初知晓后,会看她不起、会不要她 尽管陈初察觉猫儿有异,却也没有追问下去,反而顺着她的话头道:“有词,我教你唱?” “唔,好呀。”猫儿偷偷松了一口气。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是陈初年幼时,妈妈教他的第一首口琴曲子。 猫儿刚才猜的对,他的确是想家了 陈初唱一句,猫儿羞赧地跟着哼一句。 不过,猫儿很喜欢这首傲来小调,特别是那句: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长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章 陈小郎 赵小娘 第14章陈小郎赵小娘 三月初。 春回大地,万物竟发。 陈初挨着苹果园又开出几垄荒地。 烧除杂草、清捡碎石、平整土地、修造田垄 就算有那头大黄牛犁地,但这套流程下来依然把人累的不轻,手掌磨出了血泡,血泡再被磨破,如此反复。 不过陈初还撑得住。 农学专业的学生中,少有娇气之人。 娇气的人也不会选这个专业。 一年之计在于春,不是一句空话。 此时忙于春耕不止陈初一人。 整个逃户村的男人们大多聚在村后这片坡地,插稻点豆,除草浇水。 一派繁忙景象。 妇孺们则漫山遍野的挖野菜。 比起往年,今年不缺口粮,但春荒时节刻在骨子的习惯还是让她们行动了起来。 ‘半年野菜半年粮’,这句谚语代表了农人千百年来的生存状态。 荠荠菜、水芹菜、蕨菜、马齿苋、蒲公英、野鸡霸 呃,虽然最后一种野菜的名字不正经,但人家却是正经野菜,面绿背白,根茎呈纺锤状。 这些野菜各有各的特性和口味,需不同的烹饪手法。 虽生活清贫,妇人们却可着劲的把野菜整治出各式花样,好让正在长身体的孩童和下力气干活的男人吃得香甜。 猫儿也没闲着,头上裹了一条花布手巾,攀在一棵老榆树上捋榆钱。 挎在身侧的小布兜满满当当。 虎头仰头站在树下,旧荷包内塞满了白茅根,抱在怀里的小羊趁小主人不注意,偷偷叼走了一根 白茅根根茎汁液微甜,是农家孩童的天然零食。 不但虎头喜欢,火锅也喜欢。 哦,对了,火锅就是陈初一个多月前买来的那对羊母子中的小羊羔。 身为一家之主的陈初给它起名陈火锅,给它娘起名陈烧烤。 不过,虎头已经把火锅当成宠物了,和陈初起名的初衷背道而驰 但春天不止有可口的野菜和喜人的秧苗,还有疯长的野草。 其中最烦人的当属拉拉秧。 这种杂草见土就生、见水则长,连片蔓延,纠缠在一起不但难以清理,叶茎上生着的倒刺划到人还会割伤皮肤。 因此民间又俗称‘割人藤’。 忙完家里活计后主动前来帮忙的杨震,用锄头把一丛一丛拉拉秧拢成一团,忍不住抱怨道:“奶奶滴,整日里用心伺候庄稼,庄稼却动不动便死给你看。可这割人藤三两天不留意便疯长一片,除也除不尽。” “正是正是。这鸟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当柴烧,牲口都不看一眼!端是没一点好处!” 说起拉拉秧的坏处,连平时沉默寡言的长子也忍不住出声附和。 “这东西是烦人,但没有一点用处也不尽然。” 陈初却拄着锄把笑道。 “有何用处,你说说?”杨震不服气道。 “可以酿啤酒。” “酿酒?”杨震不懂什么是啤酒,但酿酒两字听清楚了。 “嗯,到了夏天,我试着做一做。” 天气逐渐暖了,陈初想到冰镇啤酒,不由咽了口口水。 拉拉秧,大麻科,葎草属,和啤酒花同科同属。 啤酒花在啤酒酿造过程中起防腐作用,还可平衡啤酒味道、澄清酒液。 而拉拉秧的雌花花序,同样有此功能。 傍晚时,陈初扛着锄头归家。 远远便闻到了一股香气。 “煮的什么?好香。”陈初把锄头靠墙放了,笑着走到灶前。 “榆钱饭。”猫儿得意的掀开锅盖,给他看了一眼。 陈初幼时吃过外婆做的榆钱饭,拌上麻油蒜醋汁.哎哟,好吃到 晚饭除了榆钱饭,猫儿还拌了一碟荠荠菜。 看的人食指大动。 不过,吃饭时陈初笨拙使筷子的模样,引起了猫儿的注意。 多看了两眼,猫儿才发现他烂乎乎的手掌。 “手怎烂成了这般模样!” “不妨事。” 陈初不以为意。 猫儿却不依了,丢下碗筷起身端了盆清水,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拽了过来。 猫儿在盆内湿了手巾,小心帮陈初擦拭了伤口四周的泥土。 然后走至案板旁,拿起菜刀反手往颈旁凑了过去。 “你干啥?”如同自刎般的动作吓了陈初一跳。 看见陈初紧张模样,猫儿却抿嘴一笑,另一只手分出一绺头发用菜刀割断 “发灰可止血生肌。”猫儿把那绺头发烧成灰,回身蹲在陈初脚旁。 “可惜了。”好好一头青丝,鬓旁却短了一截,陈初惋惜道。 “头发还可再长,有甚可惜。”猫儿轻柔地把发灰在陈初手掌上涂了,抬眸道。 陈初坐在木桩上,正自上而下望着猫儿,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这次猫儿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躲开,但依旧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猫儿知晓自己模样不差,娘亲还说过‘猫儿的侧脸最好看’。 想起娘亲的话,猫儿悄悄歪了脑袋,仿似不经意地把完美侧面呈现给了陈初 夜里,陈初照例钻进了另一间窝棚里。 等他完成当日的抄书计划,又是深夜了。 回转隔壁。 推开虚掩房门,内里一片寂静,虎头悠长的呼吸隐约可闻。 “是伱么?”黑乎乎的窝棚内,猫儿小声问了一句。 “嗯,是我。” 陈初爬上了床。 他旁边是虎头,虎头里面是猫儿。 虎头是两人的人形三八线,也是猫儿自欺欺人的‘清白’界限。 几天前,会做木工活的彭二帮陈初打了一张床、一张桌、一支洗浴的木桶。 有了布匹后,杨大婶、姚大婶又帮着猫儿做了两床新被。 按说以现下的条件,两人有机会分床睡了。 但陈初不说,猫儿也不提 反正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并保持着纯洁的男女关系。 待陈初在床上躺好,猫儿摸索着把睡觉不安分的虎头压在身下的被子薅出来,轻巧地搭在了陈初身上,小声嘱咐道:“盖好身子,莫着凉了。” “嗯,这么晚还没睡,是被我吵醒了么?”陈初问道。 猫儿却未回话。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这种羞人实话,她说不出口。 “做完被褥还剩了几尺布,明日丈量一下身形,我与你做身新衣吧。”猫儿轻轻翻了个身,讲了这么一句。 “做给虎头吧。”陈初最近天天干农活,也没有穿新衣的需求。 猫儿却道:“小孩子长得快,我的旧衣改小与她穿便是了。” “那就给你自己做身新的。”陈初道。 “你是男子,出门需穿的周正些才有脸面。你有了脸面,我便是穿的破旧些,旁人也不敢小瞧我们姐妹.” 猫儿执拗的劝道。 陈初笑了笑,道:“赵小娘,真倔强” 猫儿却模仿了陈初的口吻,调皮道:“陈小郎,赵小娘自小如此。陈小郎现下后悔也迟了,赵小娘已是你的娘子,官人甩不脱了” 初听是玩笑话,却又小心翼翼藏了几分真切。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章 授技 第15章授技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陈初一早来到地头,把那些带有芽尖的土豆茎块切面在草木灰中滚了滚。 切种作物种植前,用多菌灵或0.5%的高锰酸钾液消毒比较好。 但现下陈初肯定搞不来,这才退而求其次用了草木灰。 草木灰能灭菌抑菌、有一定消毒作用,同时还是上好钾肥。 逃户村后山这片荒地,地力贫瘠,需大量施肥。 这也是陈初眼下头疼的一件事。 他倒是有办法做肥料。 如需要磷肥的话,以动物内脏、虾皮、蟹壳、蛋壳、过期馒头、骨粉等厨余垃圾掺入em菌堆肥发酵即可制作。 可问题是,逃户村的厨余中怎么可能有动物内脏、虾皮蟹壳这种高级货? 蛋壳? 一个月全村还吃不了几颗蛋,哪来的壳。 过期馒头,就更不用想了 同理,沤氮肥需要的水果皮、甘蔗渣、茶渣、药渣也不可能出现在此。 至于人畜粪肥,同样不是选项。 先不说陈初愿不愿意了么,有办法把鲜桃变作带字仙桃。”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狐疑神色。 当初大家都觉着他是随口一说,并不太相信世间有这种神技。 就算是有,初哥儿肯倾囊教与大家? “娘子,这几日我让你剪的小字给我。”陈初转头道。 一直跟在陈初侧后的猫儿似乎早有准备,闻言从布包内拿出厚厚一沓由深色布帛剪成的字样递了过来。 这些字样只福、禄、寿、喜四种。 是猫儿描着字样,剪了几晚才剪出来的。 早些时候,陈初以为现下字体的‘寿’必须写作‘壽’,后来看了《广韵》才知,简写‘寿’字早在汉代已有流传。 杨震看了一会,从陈初手里拿了几个字样,仿着后者做了起来,同时凑近小声道:“初哥儿,这法子成不成啊?别在叔伯面前丢了脸。” “大郎,听说你明日要去城里?”陈初却答非所问。 “嗯,去采买些盐酱。” “晚上你来我家一趟。” “好。” 傍晚时,杨震依约来到陈家。 陈初一家刚吃完晚饭,猫儿见两人有长谈的架势,忙收拾了碗筷,又去灶前烧了一锅水。 热水烧好,猫儿给两人各泡了一碗蒲公英茶,又洗了一捧今日刚从山里采来的构树果、灯笼泡,用木盘装了端来 以蒲公英代茶、以野果为点心。 虽然寒酸了些,但猫儿这待客之道却无从挑剔。 忙完这些,猫儿又去取了件短褐,递给了陈初。 “我不冷。”只穿了一件褙褡的陈初拒绝道。 褙褡类似后世的男士背心,只遮胸背。 猫儿闻言却轻轻皱起小眉头,也不管陈初愿不愿意,径直帮他披上了,还软软抱怨了一句:“官官人莫凭着年轻逞强。山里夜凉,万一吃了冷风病倒还不是伱自己遭罪。” 小小年纪的,却跟陈初老妈一样啰嗦。 陈初无奈笑道:“知道了,娘子大人。” 猫儿这才满意的抿了抿嘴,转头往屋里去了。 杨震望着麻利的陈家女主人,不由一阵羡慕,便笑嘻嘻道:“初哥儿,你替我问问弟妹上头可还有未嫁姐妹?” “怎了?大郎可是想娶媳妇儿了?”陈初笑道。 “废话,野猫夜里尚知叫骚哩,俺如今都十八了,怎会不想娶个知冷知热的婆娘。” “那便央杨大婶给你说门亲事呗?”陈初理所当然道。 “哎~” 杨震却叹了一声,撇嘴道:“山上就这几户人家,没有年岁差不多的小娘。山下人家谁又愿把女儿嫁进山里?莫说是我,长子比我还长一岁,也没说着媳妇。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其实.我也是饿汉子啊。’陈初忍不住也跟着叹了一回。 “不说这些了,你喊我过来作甚?”杨震拈起一颗构树果扔进了嘴里。 说起正事,陈初连忙从衣裳里取了两张写满了小字的纸展开,自得道:“你看看这个。” 抄书也不是个轻松活,因为还要对比《广韵》,把简体改成繁体,费时又费力。 但杨震却微恼道:“你这厮,不知我不识字么!” “呃”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的陈初,只能把纸张又叠好塞给了杨震,交待道:“大郎,明日你去城里,把这两张纸在牛马市告示栏贴了。” “啊?贴它作甚?”杨震奇怪道。 “说了你也不懂,等过些日子,咱们卖那带字仙桃,全凭它了.” 感谢‘20181120175041508’同学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章 成了 第16章成了 ‘东鸡儿巷赛貂蝉收购洗净肠衣,时价面议.’ ‘探花巷王家现有上好熟麻三十斤待售,质优价廉’ ‘衙前街西门府招厨娘一位.’ ‘城南鹭留圩招佃’ 五月十八日,下午酉时,一年内第n次失业的柳长卿驻足牛马市告示栏前,认真看完了贴在上面的各种收售、招聘信息,不由失望的摇了摇头。 柳长卿二十有八,年幼时读过几年书,但这点学识不足以让他参加科举,甚至连做私塾先生的水平都不够。 为了糊口,做过账房,却因不精算学一道,接连给东家会错账,自然被扫地出门。 今日,柳长卿舍了‘读书人面皮’去货栈街做了半天力工 为何是半天? 因为东家只让柳长卿干了半天,就嫌他没气力,将其打发走了。 “借过” 就在柳长卿站在告示栏前发呆之时,却见一健壮少年走上前来,接连贴下几张书写密集的纸张。 一心谋求996福报的柳长卿寄望对方贴的是招聘启事,连忙凑上去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柳长卿竟直直在原地站了半炷香的工夫没有挪动位置。 一旁临街售卖炊饼的吴老四不由奇怪,上前唤道:“柳先生?柳先生” “啊!” 接连唤了三声,柳长卿才如梦方醒一般,回过神来以后,第一时间就要寻那健壮少年,四下张望却早已不见对方身影。 “柳先生,这上头写的甚啊,竟看的如此入迷。”吴老四好奇道。 直至此时,柳长卿才发觉脚都站麻了,但依旧忍不住兴奋的击掌赞道:“妙!妙啊!这故事当真写的妙!” “甚故事?这告示栏有故事?” “嗯,讲的是东胜神洲美猴王.” 柳长卿刚看到悟空私改生死簿这一段,应付吴老四两句便要接着看下去。 可他这副痴迷模样,让不识字的吴老四愈加心痒,便连声恳求道:“柳先生,柳先生,你把这故事念出来,让俺也跟着听一听罢。” 柳长卿倒也是个好说话的人,闻言便从头开始朗诵道:“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随着一首定场诗开始,柳长卿阴阳顿挫的吟哦回荡在牛马市告示栏前。 不知从几何时,周边乱糟糟的环境逐渐安静了下来。 直至日头偏西,光线有些晦暗了,柳长卿才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他这刚一停下,身旁突然接二连三响起一片叫嚷。 “柳先生,怎不念了!” “柳先生,接着念啊!” 柳长卿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边竟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有临街摆摊的小贩、有等活的力夫、有路人,甚至左近一些店家的伙计都偷偷离开岗位站在外围。 “各位贤邻,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柳长卿连忙做了个转圈揖。 “柳先生,晚些再回家也没甚,你念完再走罢。” “是啊,听到此处没了,让俺心里猫抓一般。” 周围听众无一人让路,被围在中间的柳长卿自然走不出来。 柳长卿有些不高兴了。 此事的始作俑者吴老四却颇有几分眼色,连忙从笼屉里拿出几个炊饼用纸包了,塞给了柳长卿,道:“柳先生,再讲一段罢” “.” 这倒是意外收获,家里老母妻儿刚好还等着米粮下锅呢。 柳长卿不动声色的把炊饼放进了怀里,道:“那好吧,为了各位贤邻,我就再讲上一段.” 随后,柳长卿继续声情并茂的开始念起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 这一回前头讲了悟空下东海,抢了那定海神针。后头讲的是,悟空大闹阎罗殿,一路棒打幽冥界。 听的众人是如痴如醉,惊叹连连。 西游记的志怪探险题材吸引人只是其一,但其中隐藏的深意——藐视权威,则更令人神往。 东海龙王是谁?那可是掌管雨水、雷鸣、洪涝、海啸的司雨之神! 但历来晴雨难测,旱涝年份远多于风调雨顺的年份。 照此说,东海龙王是大大的失职,可谁又敢抱怨? 即便遇了水旱灾害,百姓们也只能摆上五牲、燃上高香,祈求神仙怜悯人间疾苦,却往往不得上天回应。 阎罗王就更不得了,掌握人畜生死的五殿冥王! ‘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伱到五更’,百姓对他的畏惧,此一言概之。 可就这么两位大咖,遇到野猴子之后,一位被强抢了宝物、一位被当面羞辱。 过瘾! 对高坐庙堂的那些当权者的不满,却又不敢言说的内容,藉由这则故事得到了稍许宣泄。 第四回讲完,天色已彻底黑了。 “明日再讲,明日再讲” 柳长卿又欲离去,却再次被拦了下来。 甚至有人直接从店里端来烛火照明,一旁的张屠夫也提了一挂猪下水塞到了柳长卿手里,嚷道:“柳先生,你干脆讲完再回家罢,不听完俺今夜怕不是睡不好了!” 你睡不好碍我鸟事?哦,有下水相赠啊,那必须让贤邻们睡个好觉! 柳长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再次念了起来。 “.那蟠桃园中的仙桃有诸班神奇,桃子长熟后,果上会生出‘福禄寿喜’各式字样.食了那‘福’字仙桃,使人添福;食了那‘寿’字仙桃,使人增寿.” 夜里戌时二刻。 柳长卿怀里揣着炊饼,左手提了一挂猪下水,右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悠哉悠哉的回到了自家小院。 ‘吱嘎~’ 院门门轴响动之后,黑乎乎的西厢房内传出一位老妪的声音:“可是长卿回还了?” “娘,是我,你且起来吧,我带了些吃食,吃完再睡。” 西厢内安静片刻,老妪才又接着道:“娘不饿,你和媳妇儿还有我乖孙吃吧。” 柳长卿也不再劝,准备煮好下水以后再去喊娘,接着便推开了正屋房门。 “怎不点灯?”正屋里同样黑漆漆的,柳长卿问道。 “点灯,点灯,点你娘哩灯!灯油不要钱么?”床上妇人开口便骂,犹不过瘾,继续道:“老娘当初怎瞎了狗眼跟了你!家里没米下锅了你不知晓么?我和我儿一天没进食了!” 柳长卿对这些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也不辩驳,点亮了油灯后,高举那串下水,道:“去,生火把这副下水煮了!” 妇人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讶异道:“你那里来的钱买肉吃!” “不花钱,都是贤邻们赠的。” “赠的?”妇人满脸狐疑。 柳长卿却自得的坐在了桌旁,摸出一把青豆,扔进嘴里一颗,再饮上一口酒,惬意的咂咂嘴。 这才慢条斯理道:“不光赠了下水,还赠了炊饼,就连这酒也是赠的。” “别人好端端为何要赠你吃食?”妇人还待追问,床上一直盯着那挂下水流口水的稚童终于出声道:“娘,我饿,我要吃肉。” “吃吃吃,就知道吃。” 妇人骂了一句,却麻利的翻身下床,提了下水准备去灶房生火。 刚走到门口,却听丈夫悠悠道:“今日,我发现一个能挣吃食的行当,往后咱娘和你们娘俩说不得日日有肉吃。” 六月初一。 一大早,陈初起床后打开房门,不由一愣。 门外竟站满了人。 源于他昨天说了一句‘明日那字桃便可采摘了’。 领着大家伙走到村口桃林里,陈初仔细观察了一阵。 当初他贴了字的桃子大约有五百来颗,但成熟度不同,能采收的头茬果子大约有二百来颗。 左右看了看,陈初选了一颗着色最红的摘了下来,但不等他撕掉字样,一旁早按捺不住的杨震却一把夺了去。 并迫不及待的把字样撕了下来,其余老少爷们见他动手,呼呼啦啦围了上来。 虽然不少人对果子‘留字’一事有所怀疑,但到了见证效果之时,却都又期盼着能成功。 陈初都被挤到了外边 “大郎,怎样?”陈初看不到桃子,只能发问。 “.” 众人头挨头,保持着上身前探的姿势把杨震围在中间,却没一人回话 如同被石化了一般。 “大郎?”陈初再问。 随着他第二次发问,众人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齐刷刷转头看向了陈初。 怪瘆人的。 “怎了?可是没成?”陈初都被搞的不自信了。 “初哥儿!”杨震猛然举高桃子,颤声道:“成了.” “成了!初哥儿!你莫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初哥儿!果子上真的有字!清清楚楚.” “初哥儿,俺一早就知道你不是凡人.” 乱哄哄闹腾间,陈初终于看到了桃子。 朝阳面的红色果皮上,赫然留下一个浅白‘福’字。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章 仙桃!仙桃!!仙桃!!! 第17章仙桃!仙桃!!仙桃!!! 一整个白天里,逃户村内都弥漫着一股躁动情绪。 直到傍晚时,杨有田召集大家在村内空地开了一个会。 与会人士都是各家当家人。 妇孺聚在远处缝衣纳鞋,不时往爷们这边张望一番。 同在其中的猫儿,不自觉成为了焦点。 被各位婶婶、嫂嫂围着在中间不住夸赞。 村口那片桃林是村中公产,收成好坏关系每一户的生活质量。 此时陈初种出‘仙桃’的消息在已在村内传开了,妇人们自然要把谢意传达给陈家的女主人。 猫儿竭力抿嘴小嘴,好让自己显得矜持一些。 但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内心的喜悦和骄傲 “往年一斤桃子二三十文,咱们这仙桃少说一斤卖六十文!” 男人这边,大家还在讨论‘仙桃’该卖多少钱,姚三鞭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但更年轻的吴奎却并不认同:“姚叔,要我说,一斤需百文起价!” “即便有字,那也是桃子!百文一斤谁吃的起?”姚三鞭驳斥道。 “大户人家不在乎这些小钱。”吴奎却也很笃定。 “大户人家有钱,但不憨傻” 眼看两人争辩了起来,杨有田起身道:“我先说件事。” 杨老汉开口,现场马上安静下来。 他这才咳嗽了一声,环视众人,道:“这果上留字神技,是初哥儿教与大家的,你们可要把嘴守严实了,若无初哥儿点头,切莫不可教与旁人,回去记得给婆娘知会一声。” “这是自然。” 众人纷纷应道。 “再就是,待这果子售出得了钱,需分与初哥儿一笔。”杨有田又道。 “大哥,俺们同有此意。” 众人依然没有异议。 大家都看出来了,初哥儿是个宝。 即便不说他给村里买粮的恩、以及和大伙朝夕相处的情,就算为了让陈初留在村里,也没人心疼些许钱财。 陈初笑着朝大家拱了拱手。 说完了这两件事,杨有田才以征询的口吻问向陈初道:“初哥儿,这桃子一斤卖多少钱合适?” 陈初略略沉吟后,道:“现下我也说不准,明日进城后见机行事吧。” “也好。” 杨有田应下,接着大手一挥吩咐道:“明日卯时起床摘桃,巳时前下山,奎哥儿、彭二、我与我家大郎还有长子、初哥儿,同去。” “好。” 被点了名的几人纷纷应道。 翌日,六月初二。 大约上午十一点左右一行人抵达桐山县城。 此次下山带来的桃子,不止有哪些带字仙桃,还有几百斤普通桃子。 进城后,几人分作两拨。 杨有田领着吴奎、彭二,赶着牛车去市集售卖普通桃子。 陈初同杨震、长子,担了仙桃去了别处。 不过,陈初领着两人只顾在城中瞎逛,既不见他高声叫卖,也不见他主动去往高门大户推销。 午时末,三人寻了个树荫歇脚。 “初哥儿,这仙桃你到底要卖与何人啊?”杨震忍不住问了出来。 陈初不搭话,兀自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旧花布,展开后却是两张点缀了野葱的大烙饼。 正蹲在一旁啃杂粮馍馍的长子,立马觉着手里的馍馍不香了 陈初随手把烙饼分了三份,分别递给了两人。 “嗯,真香!初哥儿,谁做的饼子啊!好吃.”姚长子接了烙饼,几口就吃掉一半。 “还能是谁。定是他家娘子啊。”杨震酸溜溜道。 “可不是么。”陈初鼓着腮帮子,边嚼边道:“我家娘子啊,一点也不听话,明明说了今日走的早,不让她起床烧饭。她却偏不听,寅时末便爬了起来。 起来便起来罢,简单做点饭食也好,她又偏偏做了费时费力但好吃的烙饼!哎,有个如此不听话的娘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杨震撇撇嘴,干脆转过头不去看陈初那张丑恶嘴脸。 倒是姚长子听了,认真劝解道:“初哥儿,话不能这样讲哩。伱家娘子那是心疼你,你怎能说她气人。” “长子哥说的有道理诶!”陈初做恍然大悟状。 “长子!你莫不是蠢的?听不出他是在显摆么!”杨震骂道。 大半张烙饼下肚,肚子是饱了,却有点口渴。 于是陈初问道:“大郎,这附近可有茶馆?” “衙前街有茶馆。若是口渴随便找户人家讨碗水喝就行了,去茶馆花冤枉钱作甚?” “吃喝怎么能叫冤枉钱?” 陈初不由分说往衙前街走去,两人也只好跟上。 六月初的正午,天气已十分炎热。 街面上行人寥寥,两旁店铺里的伙计在柜台上支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走上数百步,几人已瞧见‘宋记茶馆’的幡旗。 陈初正待走进去,却听店内有人喊道:“柳先生来啦” 话音未落,安静的街面上忽然不知从哪窜出一堆人,争先恐后涌入茶馆内。 三人吓了一跳。 眨眼间,刚才空空荡荡的茶馆里已坐满了人。 随后,柳长卿掀帘走进大厅,登上了一个尺余高的木台。 他一句话未说,下方却先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柳先生,那《西游释厄传》可有后续了?” “惭愧,依然只到《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这一回。”台上的柳长卿拱手道。 “哎,也不知这奇书是何人所作,却只写了这五回,让人牵肠挂肚。”台下有人搭腔。 却有另一位心急听众道:“莫说闲话了,柳先生快些开讲吧,前五回俺已听了三遍,却怎也听不厌.” 听到茶馆内的对话,陈初呵呵一笑,对杨震道:“好了,我们就把仙桃卖与这些人吧。” “那齐天府下二司仙吏,早晚伏侍,只知日食三餐,夜眠一榻,无事牵萦,自由自在.” 申时初,人满为患的茶馆内却静可闻针,除了柳长卿的声音再无杂音。 此时他已讲到《西游释厄传》第五回,也是他抄写下来的最后一回。 陈初守在茶馆外,频频点头。 怪不得这柳先生人气如此之高,故事精彩自然是主要原因,但这人阴阳顿挫、声情并茂的讲述方式也是一大优点。 天生适合吃‘说书’这碗饭。 当柳长卿讲到悟空初入蟠桃园的情节时,陈初不由支起了耳朵。 “.那蟠桃园中的仙桃有诸班神奇.果上会生出‘福禄寿喜’各式字样.” 同样支着耳朵的杨震听到此处,终于明白过来,忙转头看向陈初,挑起拇指道:“高!初哥儿,高啊!哈哈哈.” 他这一开口,却惊动了守在茶馆门口的伙计。 三人一副农人装扮,蹲在门口蹭故事听的行为已经让伙计有些嫌弃,又听见杨震大呼小叫,不由引起了伙计的不满。 “你们吵吵个甚,莫扰了我家客人!”伙计小声呵斥道。 杨震浓眉一竖,正欲发作,陈初却抢在他前头递出一只桃子,笑道:“这位小哥,你看看这是甚?” 因为故意为之的角度问题,伙计一眼便看见桃子上醒目的‘寿’字。 短暂错愕后,伙计下意识接过桃子,用手指在‘寿’字上使劲擦了擦 却是一点颜色不掉,竟真的长在了果子上。 ‘嗝~’ 伙计喉间发出一声轻响,眼睛瞪的有如铜铃,喃喃道:“仙桃.莫非这就是书里的仙桃?” “正是。”陈初呵呵一笑。 随即,伙计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仙桃!东家,快来看,仙桃!” 这声叫嚷迅速引起了茶馆内客人的喝骂:“茶博士,你喊个鸟!扰俺们听书了!” 可伙计却对客人的叫骂充耳不闻,甚至声音更大了:“东家!你快来看啊,书里的仙桃!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种出的仙桃!食了可使人增寿的仙桃!” 这下,客人们都听清了。 坐在门口旁的一位客人,赶忙上前看了看,随即惊呼:“啊呀!这桃子上竟真的生出了字!这《西游释厄传》莫非是真的!” 旁边一位老者,反应极快,一把从伙计手中抢过桃子搂在了怀里。 “王大叔!你怎抢我桃子!”伙计急道。 “茶博士,莫急。这桃子价钱几何?我付与你钱便是!”王姓老者连忙赔笑道。 茶博士这时才想起,这仙桃不是自己的,不由看向了陈初。 这边的对话,茶馆内的众人听的清清楚楚。 不由纷纷上前,想要一看究竟。 一时之间,挤的桌椅横倒、杯盘狼藉。 陈初这才上前一步,高喊道:“大家别急、别抢!我这里有仙桃可售” 说罢,便掀开了覆在桃筐上的桃叶。 距离最近的一位客人忙指着一颗寿字桃问道:“这寿桃几钱?” “二百文一枚。” “老天爷!恁贵那这福桃几钱?” “两个老天爷。”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章 谋不可众,利不能独 第18章谋不可众,利不能独 福禄桃四百钱,寿喜桃二百钱。 毕竟‘福’‘禄’二字应用场景更广,而‘寿’‘喜’好像除了过寿和结婚,就没了其他应用场景。 再者,价格有了差异,也好把中、高端韭菜.呃,中、高端客户一网打尽。 其实,这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二百钱若用来买粮,够三口人家吃嚼五六日。 但用来买一枚桃子,却算是天价。 所以,当陈初报出这个价格后,围上来的人群不由滞了一滞。 但最先从伙计手中抢到仙桃的那王姓老者,却不做犹豫,径直掏出钱两串铜钱购下那枚‘寿’字桃,欢天喜地的去了。 有了他的带动,从众效应让其他人纷纷叫嚷起来。 “我也来一枚!” “俺要一枚‘福’字桃!” “小哥给我留一颗‘禄’字桃,我回家取钱去!” 就是嘛,几百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即便吃了不能增福添寿,买一颗带字仙桃回家也算讨了个好彩头。 眼看泱泱人群涌了上来,陈初连忙喊道:“大家别挤!一个一个来。长子,看好桃筐;大郎,你来数钱” “给我一颗福字桃!” “我要福禄寿喜全套!” 顷刻间,陈初便被无数双拿着铜钱前伸的手淹没了。 陈初接了钱便递给杨震,只待他点清后,陈初就要给人桃子了。 可等了半天,只见杨震满头大汗,怎么也数不清。 “还没点好?”陈初不由着急道。 杨震这才抬起憋得通红的脸,吭哧道:“一套福禄寿喜该收几串钱啊?” “.”陈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两个四百、两个二百,加一起一千二百钱,收铜钱十二串啊!你加减法都不会么?” “俺不识字,又没学过算学。” 历来乐观的杨大郎,竟有点委屈。 数个钱都不数不清,你还有脸委屈! “还是我来吧”陈初无奈。 不识字,就连给人拿桃子的工作都无法胜任,因为要根据客户的要求从筐子中分别挑出不同的字桃。 于是,售货现场只能由陈初一人忙活,杨大郎和姚长子两人看护桃筐,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茶馆内的客人是陈初的第一波客户,他们之后,又有一群闻风赶来的街坊,再次把陈初围了个水泄不通。 吵吵嚷嚷中,过了小半个时辰,人群才慢慢散去。 二百余颗仙桃,还剩了七八颗。 原本用来装桃子的柳筐里,此刻装了冒尖一筐铜钱。 姚长子警惕的坐在钱筐上,看谁都像贼。 这时,一直待在人群外围观察的柳长卿主动走了过来。 “这位小哥,能否捡那品相不好的,便宜卖与我一枚。”柳长卿作揖后,难为情道。 这些天里,他凭着说《西游释厄传》挣了些钱,但四百文一枚的价格,对他来说依旧太贵。 陈初在剩下几颗果子里选了个品相好的福字桃,抛了过去,笑道:“免费送伱了。” “这如何是好”柳长卿想推脱,却又有些不舍得。 陈初随意挥挥手,道:“无需客气。” 谁知,柳长卿看了眼仙桃上的字,迟疑了一下,又道:“那给我换一个寿字桃可好。” “哦?寿字桃只剩一枚了,且果子小,远不如这颗福字桃漂亮。”陈初好意道。 那柳长卿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多谢小哥好意。只是在下家中有一体弱老娘,便想要个寿字桃给老娘讨个好彩。” 还是个孝子哩。 “也不用换了,都给你了。”陈初捡出寿字桃递了过去。 这人说书虽说是为了糊口,却也实实在在的帮到了陈初,他自然不会吝啬一两个桃子。 但得了便宜的柳长卿还有一个疑惑。 “小哥,敢问尊姓大名。” “姓陈名初。” “陈小哥,这仙桃可是产自那东胜神洲?非要我多嘴要问,只因最近偶然看了一本奇书,却只到第五回,书中提到了这带字仙桃.” 柳长卿硬着头皮问道。 陈初呵呵一笑,从袖袋中掏出几张纸来塞给了柳长卿,道:“我看好你哦,加油。” 柳长卿一头雾水,展开纸张一看,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第六回《观音赴会问原因,小圣施威降大圣》.’ 接着往下看去,果真是那朝思暮想的《西游释厄传》! “这位小哥,你喜爱胸还是喜爱腿?” “腿还是胸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些,你不把我想的那么肤浅。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我是那种在乎……在乎心灵美的人。” “.,你这小哥,好生奇怪!俺一个卖羊肉的,你跟俺在这扯什么扯,到底要后腿还是前胸!” 牛马市一家羊肉店铺里,赤膊老板握着一把牛耳尖刀,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眼前少年郎。 “呃,腿~腿~腿,这扇羊肉的后腿给我称一下。”陈初忙不迭道。 “心不要了?”老板一边卸肉一边又问道。 “不要了。” “小哥不是在乎心灵美么?” “你这个心灵美血刺呼啦的,有点膈应…….饶我副肝吧……” “不饶,想要这副肝加钱!” 陈初上次吃羊肉已经是上次了。 不由有些怀念。 可到了地方一问才知道,一斤羊肉竟然要三百多钱 单是这条十余斤重的羊腿,就花了三千多钱。 这也就是陈初想吃羊肉了,杨有田才没有出声阻止。 方才,两拨人汇合后,杨老汉得知二百颗仙桃卖了将近六万钱,高兴的差点晕过去。 但或许是源于骨子里的节俭,即便得了这么大一笔钱,杨有田也不许杨震几人胡乱买东西。 倒是他自己,领着大家买了生漆、窗纸等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 随后,众人牵着牛车出城。 路过城门时,又遇到了上次想要讹诈他们钱财的那位小头目。 那小头目倒也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几人,随后便撇过脸去,既没有上前阻拦,也不准备上前搭话。 姚长子牵着牛车慢慢出了城门。 一直坠在队尾的陈初,却主动朝小头目走了过去。 “这位大哥,辛苦了。”陈初笑呵呵的摸出一串铜钱,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塞进了对方怀里。 小头目一愣,随即变作了肉麻笑脸,道:“这如何是好!恁是张队将的亲朋,这钱俺如何能收!” 嘴上推脱,手伸进怀里却摸索半天也没能把钱摸出来。 “诶,大哥此言差矣。” 陈初笑道:“你们日日守在城门风吹日晒,为百姓服务,这些许钱财也算我们聊表心意,莫再推让了。” “那那俺就却之不恭了,兄弟下次再进城,俺王保才请你吃酒。” 王保才混迹军营十余年,以前给周朝当兵、因军服为红,背后被人骂做‘赤佬’。 后归附齐国,又被人说成‘金人的狗腿子’。 即便有百姓喊上一句‘军爷’,也是因为畏惧所致。 ‘为百姓服务’这种赞扬,却是他头一次听见,甚至把王保才说的有些不自在了。 “好说,今日还要赶路,改日再与哥哥盘桓。” “好,兄弟怎称呼啊?” “姓陈名初。” “陈兄弟,慢走.” 一行人走出十几丈远了,王保才还站在城门热情挥手。 再行两里地,杨震凑了过来:“初哥儿,有张宝哥哥在,那军士不敢为难咱,你何故再给他使钱。” 陈初却道:“往后,咱们三五日便要进一趟城。时日久了,张家哥哥一直碍着属下财路,难免生出嫌隙,不如花些小钱,省了麻烦。” “他们不过一群有奶便是娘的兵油子,生出嫌隙又如何。”杨震明显看不上那些人。 陈初笑了笑,耐心道:“这点钱不必放在心上。以后咱们挣来的钱何止万千,只有靠咱们吃饭的人多了,咱们才能真正在着桐山县进退自如。谋不可众,利不能独” 杨震似懂非懂,暂时沉默下来。 背手走在两人前面的杨有田觉得陈初说的有些道理,但又觉得随手给了人一串钱还是太多了。 再加上陈初今日花了大价钱买羊肉,杨有田担心他会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 便开口道:“初哥儿,今次咱们是挣了大钱,但那些无需花的钱还是省下吧,你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着哩。” 陈初还未开口,但杨震一听老爹说了自己兄弟,倒先不乐意了。 “爹,你还说俺兄弟哩,你方才买那些生漆、窗纸才是无需买的物件。”杨震嬉皮笑脸反驳道。 杨老汉一听便恼了,原地转身瞪着儿子骂道:“你也有脸喊初哥儿兄弟?你若当他是兄弟,能不知初哥儿现下住的甚样么? 如今天热了,那地窝棚闷热难当,你若当初哥儿是兄弟,能不惦记给初哥儿起几间新屋么!” “.”杨震被怼的哑口无言,半晌后才讪笑道:“爹,还是你想的周到。” 此时陈初方知杨大叔买那些东西是给自己盖房用的。 心下不由微微感动,忙拱手道:“谢过大叔。” 杨有田双手一背,留给几人一道潇洒背影,嘴里却开始唠叨起来:“往后虎头年岁大了,一直和你们夫妻住一间屋不合适。 至少要给你起三间房才够,一间给你们夫妻住、一间给虎头、一间放杂物。 等你们有了儿女,需花销的地方更多.不能有钱就大手大脚、没钱就饿着肚皮,过日子,节俭些定然没错” 絮絮叨叨。 和旁的啰嗦长辈没甚两样。 陈初听了,却一点不觉呱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章 一言为定 第19章一言为定 酉时末。 天色向晚,日头已隐在栖凤岭山后,天上飘着半明半暗的云彩。 逃户村村内炊烟四起,肉香弥漫。 当下因猪肉有一股去除不掉的腥臊味,也只有贫苦人家把它当做好食。 而牛羊肉却是名副其实的‘贵人食’,不是普通百姓能吃起的。 甚至有些孩童,自打出生以来都不知羊肉何味。 又因时下天热,肉食无法贮存,羊腿分掉之后,家家开始烹煮。 陈家窝棚前的小灶上,一块肥厚羊肉正在陶锅内翻滚,汤色也已变白,香味四溢。 虎头抱着陈火锅,倚着陈烧烤,悻着脸蛋坐在一旁。 本来因为今晚有肉吃,小丫头好是兴奋了一阵。 但她得知锅内煮着的羊肉,竟和朝夕相伴的火锅母子是同一种生物后,小丫头抑郁了 猫儿用筷子在羊肉上扎了一下,觉得差不多熟了,这才转头朝虎头吩咐了一句:“虎头,去姚大婶家借一把芫荽。” 虎头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小声嘟囔道:“阿姐真狠心,羊羊那么可爱.” 或许是怕自己离开后,烧烤和火锅也遭了‘狠心阿姐’的毒手,虎头还特意把两只羊牵上。 半炷香后,羊肉出锅。 陈初一家三口排排坐在门前树墩上,各自捧了只木碗,埋头苦干。 这锅羊肉,猫儿只放了两截野葱姜、一截松枝,外加一点咸盐,陈初竟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任何羊肉都鲜美。 坐在中间的虎头一边烫的‘嘶嘶哦哦’,一边不住嘟囔:“羊羊真可怜.也真香呀!” 看来,小丫头最终没能逃出二十一世纪世界公认伟大哲学家,王境泽先生提出的‘真香定律’。 不多时,羊肉被三人分食殆尽。 坐在原地消食之时,杨有田领着几位村民走了过来,手里各拿了测绳、规、尺等工具。 陈初迎上前,和众人一阵商议。 随后,村里的彭二哥在窝棚旁以测绳标定了位置、尺寸,又沿绳撒下白灰线。 做完这些,杨大叔又道:“明日正好是适宜动土吉日,一早我们便开工。” 众人走后,猫儿好奇道:“官人,杨大叔要做甚?又是动土、又是开工.” “杨大叔要给咱们盖新房,明日便要动工了。”陈初随口道。 “呀!” 猫儿闻言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自小颠沛,‘盖新房’对于她来说,便是天大一般的事。 惊喜过后,猫儿却有些慌了:“这般大事,官人怎不早些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猫儿着急的团团转,陈初好笑道:“你有什么好准备的?” “官人净说胡话!叔伯兄长们帮咱家起新房,需我给大家烹煮吃食呢!现下不行,我需下山采买些菜肉!” 猫儿越说越急,竟当场取了帕子把头发一包,挎了竹篮就要外出。 却被陈初拦了下来:“至于么?天都黑了.” “怎不至于呀!若明日动工,家里没有好吃食,旁人要说猫儿不懂事了。” 猫儿躲过挡在面前的陈初,转身就走。 相处的时日久了,她倔强的性子逐渐显露出来。 其实,这也和以前的经历有关。 当初她们一家在双河村处处受人欺负,现在到了逃户村,叔伯婶婶们都对她很好,猫儿很珍惜。 所以才担心某些地方做的不好,引起乡邻厌恶 “你先别慌,家里现在都有啥?” “家里只有白面了。” “现下太晚了,明日我去买些酒肉。今日不去了,听话!”陈初扯着猫儿的胳膊,不让她乱跑。 “可明日你一来一回,定赶不上午食了。” 或许是‘听话’二字起了作用,猫儿不再坚持,却嘟着小脸、皱着小鼻,一副委屈吧啦无奈屈从模样。 这个心病不除,她今夜怕是要睡不好了。 见她如此,陈初想了想,忽道:“我们东胜神洲倒是有种既能当饭又能当菜的吃食,主料只需面粉就行。” “甚吃食?”猫儿赶忙抬起了头。 “擀面皮,伱听说过么?” 亥时末。 约莫夜里十一点。 逃户村早已进入了寂静恬梦。 陈家窝棚外的灶火却依然燃烧着。 守在灶火前的猫儿,双臂抱膝,脑袋一点点垂了下去。 脚旁地上,画了一排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简单线条。 这是陈初教给她做‘擀面皮’的流程,猫儿担心记不住,这才画在了地上。 比如‘洗面筋’这一步,她画了一双手在面盆中揉搓的抽象图案。 蒸面筋,也就是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一步,她画了锅灶、柴火。 后面还有发酵面浆、煮面浆、揉面团、擀面皮等等。 作为一个短视频美食爱好者、资深键盘侠,陈初也只在网上刷到过擀面皮的做法,实操的经验为零。 到底能不能成功,就要看猫儿的悟性了。 窝棚内,因闷热一直睡不着的陈初,干脆披衣起床,拎着一张席子走了出来。 开门便看到猫儿小脑袋一栽一栽,昏昏欲睡的模样。 陈初蹑手蹑脚靠近,忽然喊了一声:“呔!这位小娘子,随本大王回山做压寨夫人罢!” “.” 正半梦半醒的猫儿被吓的一个激灵,回头间手里已挥起了烧火棍。 然而下一刻,当她看清身后的人是陈初后,桃花眼中的惊恐便迅速消散,细声细气嗔怪道:“官人.净会捉弄人!” 陈初哈哈一乐,随手把席子铺在地上。 “官人作甚?要睡在外面么?”猫儿蜷着身子在树桩上坐久了,说话时抻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夏日衣衫单薄,这套伸展动作让猫儿本不富裕的资本也勾勒出一对微妙弧线。微敞的领口内,绕颈系在脖后的红色肚兜系带惊鸿一瞥。 陈初不由多看了几眼 猫儿察觉他的眼神不对,随即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走光危险,赶忙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衣领。 陈初这才笑呵呵回答道:“不是要睡在外边,是担心你一个人害怕,专门来陪你。” 这话猫儿爱听,喜悦替代了羞赧,猫儿抿嘴,甜甜一笑,道:“猫儿不害怕,官人白天操劳一天,回屋睡吧。” “哦?不想我陪你?” “想呀” “那你还赶我回屋。” “这样说,会显得猫儿懂事、会心疼人。”猫儿调皮的吐了吐粉舌。 “.” 陈初失笑,对猫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然后才道:“心眼还真多。” 猫儿此时特别乖,竟真的走过来和陈初并排坐在了席子上。 于是陈初得寸进尺,身子一歪便趟了下去,刚好把头枕在了猫儿大腿上。 猫儿短暂的绷紧了一下,随即又稍微放松了一些,而后用食指轻轻戳了戳陈初的脑袋,示意他坐好。 陈初却无赖一般,偏不肯挪开。 见他如此,猫儿又象征性的戳了几下,也就听之任之了。 “官人,猫儿还对你使过别的心眼呢。”猫儿欠了欠屁股,好让陈初枕的更舒服一些。 “哦?说来听听。” “正月二十三那晚”猫儿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像是下了决心,这才接着道:“那晚,我家房子不是失火了,是我自己点燃的.” “哦?为何?”陈初奇怪道。 “烧了房子,我便没了退路。那样你就会心软带上我们姐妹了.” “若那晚我硬着心肠不肯带你们呢?” “猫儿知道官人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不然那晚你见到刘大劫财行凶时,便直接跑掉了,也不会因一时迟疑被猫儿拉进那场凶危” 说起这桩往事,猫儿不由想起了亡故的娘亲,笑容黯淡许多。 “还有,那晚官人刚开始不愿带我们姐妹,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我站在你面前使劲哭,最后哭的你心软了.” 猫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时所有心思都交待了出去。 “.” 陈初终于忍俊不禁,自下而上望着猫儿被灶火映红的脸庞,奇怪道:“你怎么都主动坦白了?” 这些小心思,猫儿不说,陈初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猫儿却耷了眼皮,不和陈初对视,轻声道:“猫儿把这些说与官人听,是不想诓骗官人。” “猫儿时常诓人么?”陈初笑道。 猫儿张了张小嘴,却没发出声。 娘亲的事是她最大的心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算欺瞒了陈初,于是隔了半晌猫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官人,若猫儿哪天做错了事,你会不会不要猫儿?” 咦,这个套路怎么有点熟悉啊。 难不成这丫头铺垫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句? “自然不会。”陈初先给猫儿吃了颗定心丸,接着便转守为攻道:“那若是官人做错了事呢?” “猫儿也不会怪官人。”正暗自歉疚的猫儿连忙道。 “o了个k,一言为定!” 我也求求追读吧 现在能不能排上推荐,只看追读数据。 大家每天记得帮忙翻到最新章节最后一页 陈初携娘子赵猫儿、幼妹赵虎头、奶妈陈烧烤、宠物陈火锅拜求大家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章 官人真好 第20章官人真好 六月初三。 一大早,杨有田招呼青壮从家中抬出一根三丈余长的杉木。 这根杉木已在杨家晾了两年,原本是杨老汉留给自家大郎成婚后建房做房梁的,现下眼看杨震的婚事八字没有一撇,干脆给了陈初新房使用。 开工前,进行了一个简短仪式。 由陈初在昨日画好的白灰线上契下一根木头,这叫立木。 再由猫儿亲手拿了一条红布缠绕于梁身,这叫挂红。 陈初倒还好,猫儿挂红时竟激动的掉了几滴泪。 仪式完成后,懂的营建的彭二哥把全村青壮分作了两拨,一拨人去后山伐木做房檩、一拨人下山拉黄泥做泥坯。 各家妇人则拿了菜刀,把上月新收的麦秸剁成一扎长短的秸秆。 农人家不会浪费任何一点东西。 就比如这麦秸,晒干后可以填充被褥做成冬被。 还可拌上黑豆、麸皮饲喂牲口。 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剁短后掺入黄泥中,用脚把黄泥和秸秆踩匀后就可以制作垒墙用的泥砖坯了。 一时间,陈家窝棚前变成了一个繁忙的小工地,说笑连同凿斧拉锯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家帮忙盖房,工钱自然是不要的。 但准备饭食却也是主家的应尽义务。 杨大婶担心猫儿一人忙不过来,特意带了手脚麻利的姚大婶来帮忙煮饭。 却不想,猫儿早已准备好了。 “这面饼怎做到这般薄?”姚大婶看到笼屉中已放冷的面皮,忍不住捏起一张,油光光的面皮又韧又弹。 “这叫擀面皮,是官人老家的吃食。”猫儿自豪道。 “这擀面皮怎个吃法?”杨大婶也好奇道。 “官人说,把面皮竖切一指宽窄,加入面筋、胡瓜丝、撒一点芫荽,烹些花椒油再拌上蒜醋汁,便可以了。” “我去摘胡瓜切丝,姚家的去你家菜地拔些芫荽.” 杨大婶当即道。 午时一刻。 陈初打好一块泥坯,起身看了看树荫下码成一排的泥砖,这是他和大郎、长子等人一上午的劳动成果。 阴干两三日便可砌墙了。 杨大叔等几位长辈正在打造木式,有些用来做房破了猫儿和陈初的秘密。 猫儿低头走回树荫下的木案旁。 木案上,盆盆罐罐摆了一堆。 大木盆中盛了满满一盆切好的擀面皮,海碗中有的装了醋、有的装了蒜汁、胡瓜丝、面筋等等。 众人各自回家取了碗,朝这边汇聚过来。 姚长子一马当先。 猫儿站在案后,接了长子递来的大海碗,一边往碗里添各种食材、佐料,一边轻声道:“长子大哥,辛苦了。” “嘿嘿,不辛苦。”长子摸头憨笑,接了海碗寻了阴凉地开吃。 “杨大叔,辛苦你了.” “彭二哥,劳你费心了” 每过来一人,猫儿都会亲口道声谢。 倒把这群老爷们搞的不好意思了。 轮到给吴奎盛饭时,却见一双大手举着空碗抢在了他的前头。 “.”吴奎侧脸一看,竟是片刻前刚刚盛了一海碗的姚长子 “天爷,这才过多大一会儿?长子伱就吃完了?”吴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姚长子抓紧嚼了几口,把口中食物咽下,这才腾出嘴巴亢奋道:“奎哥儿,这饭食好吃的紧!比肉也不差!” 有了这个活广告,其他人不由多了一分期待。 片刻后,每人手中都端了一碗,分作男女两拨分别蹲在两颗相邻的大树阴影里。 一时之间,只剩‘唏哩呼噜’进食的声音。 听声音,也知大家吃的香甜。 只有陈初觉的差点滋味,倒不是猫儿佐料放的不对,主要是差了油泼辣椒这种东西 陈初不由扭头往自家那块田地看了两眼。 比起他在学校时伺弄的试验田,这几块田地上的作物长势差太多了。 有些早熟的西红柿已几乎红透,但只婴儿拳头大小。 紫长茄也比后世那种如成人胳膊粗的果实细的多。 马铃薯、红薯和西瓜也要在这月中下旬以及下月初采收了,但藤蔓纤细、叶面发黄,让陈初完全没有即将丰收的喜悦。 ‘这田地不行啊.’陈初默默想到。 “初哥儿,这冷食叫甚?好吃又清凉,一碗下去,汗都消了。” 盛了第二碗的吴奎在陈初身旁坐了下来,而姚长子已是第三碗了 “这是擀面皮,还可口么?”陈初道。 “可口极了。”吴奎吃得嘴滑,脱口道:“我那婆娘一辈子也做不出这般好吃食,你家娘子当真贤惠!” 男人们和妇人们坐的不远,他这话登时引起妇人们侧目。 其中最为不满的当然要数吴奎媳妇。 吴奎只是随口一说,却把猫儿放在了尴尬位置,好像不会做这擀面皮就不‘贤惠’了似的。 杨大婶作为妇人,自然对这些事敏锐,便要开口说几句,好避免猫儿莫名其妙就得罪了人。 却不想,猫儿自己先开口了。 “吴大哥,你这话讲的没良心。吴嫂嫂每日起早贪黑给你洗衣煮饭,还尽心养育了一对儿女,我见了都佩服的紧。说起贤惠,村里的各位婶婶嫂嫂那个不比我强上百倍.” 猫儿壮着胆子大声道,接着又故作轻松的讲了句玩笑:“我吴嫂模样好看,吴大哥莫要不知足,若我是男子,定要与大哥挣一挣嫂嫂~” 话音一落,人群中响起一阵笑声。 吴大嫂的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一伸胳膊揽住了猫儿盈盈一握的细腰,故意大声道:“就是!猫儿,往后咱姐妹过,让那些不知足的男人自己煮饭洗衣去。” 猫儿非常配合的往吴大嫂怀里偎了偎,琼鼻微皱,同仇敌忾的对陈初喊道:“官人,往后我和吴嫂嫂过日子了,你便和吴大哥过吧!” 自然又是一片笑声。 陈初知道想要化解刚才的尴尬,猫儿的方式是对的,便也跟着玩笑道:“娘子,要不咱们仨一起过?” 吴大嫂也是个泼辣性子,哈哈一笑道:“初哥儿,你家娘子只要愿意,我是肯的。” “俺不肯”吴奎意识到方才说错了话,哼唧道。 却没人理他。 猫儿随即脱离了吴大嫂的怀抱,嗔道:“嫂嫂,看你,这就叛变了!” “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杨大婶收起了担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道:这陈娘子年岁不大,倒是个会看脸色、会哄人的 饭后,也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大家暂时停工休息一个时辰。 不久后,去山下帮陈初采买酒肉的姚三鞭回了山。 因为天热,肉食易腐,这次只买了十来斤猪肉。 猫儿问陈初想怎么吃。 陈初想了想,寻了块青石板为底,用碎石垒了一个半球形小窑,又以现成黄泥填缝、固形。 “官人,你做的甚呀?”陈初蹲在地上忙活时,猫儿就乖乖蹲在一旁看着,好奇的问了一句。 “这是面包窑。等会在里面烧把柴,石头烧透以后,把柴火铲出来。然后娘子打些面饼子放进去,用石头余温将面饼炕熟,再加上些剁碎熟猪肉,就是肉夹馍” 下午,陈初又跟着大伙开始建房。 猫儿自己摸索半晌,竟真的在黄昏时成功做出了一批肉夹馍。 晚饭前,猫儿特意送来一个让陈初尝了尝。 擀面皮+肉夹馍 碳水,使人快乐! 恍惚间,陈初还以为自己来到了西安夜市。 “官人,有件事猫儿想与你商量一下。” “说。” “我能不能把擀面皮和肉夹馍的做法,教给诸位婶婶和嫂嫂?” “.”陈初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听到是这个,不由失笑道:“屁大点事,你自己做主不就得了。” “毕竟是咱家的手艺呀,猫儿怎能自作主张。” “往后这种小事不必事事问我。你只要觉着需要做的,大胆去做便是。做错了也无碍。” 陈初知道猫儿这么做的动机,仍和午饭时吴奎那句无心之失有关系。 听到陈初如此说,猫儿终没忍住,咧开小嘴‘嘿嘿’傻笑一声,丢下一句:“官人,你真好!” 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或许是因为太开心,竟还蹦跳了几下。 有了几分十几岁女孩该有的模样。 随后,猫儿意识到陈初还在身后看着她,连忙切换回淑女碎步,却因忽快忽慢的步伐没调整好,脚下一个拌蒜,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顾不上喊疼,猫儿趴在地上赶忙回头看了一眼。 陈初马上撇过头,双手插兜,两眼看天,装作没看见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章 一看就是熟客 第21章一看就是熟客 六月初八。 桃园中的桃子大多熟透,当日一早,陈初几人采摘了第二批,再次贩往县城。 因杨有田和彭二哥在主持建房一事,这次队伍中只有陈初、大郎、长子和吴奎四人。 午时前进了城,几人直奔宋记茶馆。 街坊、茶客们见了他们,果然又围了上来。 不过,这次看的人多,真正掏钱买的人却不多。 一直到下午申时初,才将将卖出五六十颗 “初哥儿,今日大伙怎没有上次那般积极了?”杨震看着满满一筐桃子,有些着急。 这也在陈初意料之中,毕竟桐山县没多大,有能力、有意愿当冤大头的,差不多都已经购买过了。 说好听点,是市场饱和了。 实话实说便是,不能老盯着一拨人薅羊毛 茶馆内,依然有人在讲《西游释厄传》,不过却换了人。 于是陈初向茶博士打听了一下:“小哥儿,今日怎不见柳长卿?” 上次陈初把新回目赠与了这位年近三旬却一事无成的半吊子书生,后者感激涕零。 连口称呼陈初为师。 但陈初并没有认下这便宜徒儿,柳长卿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做他的师父,没啥好处不说,还凭白被人喊老了。 “柳先生啊,被贵人赏识去采薇阁说书了。”茶博士羡慕道。 “采薇阁是什么地方?”陈初好奇。 “那可是咱桐山县一等一的好去处,里头的姐儿们个,从来没有来过么?不是说,平生最不喜声色犬马之地么? 这一看就是熟客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章 做一个快乐的人 第22章做一个快乐的人 采薇阁。 此时将将戌时,尚不到男女欢悦的时辰。 早来的宾客大多坐在一楼正堂饮酒品茗。 以往,这个时候该有歌舞丝竹助兴,但今日,却只有柳长卿一人独立高台,绘声绘色的讲述道: “.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 高台下,满座宾客们皆是一副侧耳倾听模样。 最近,桐山县最时兴的当属《西游释厄传》。 而柳长卿作为‘说书界’先行者,又因有一副好嗓音,成了茶馆、酒肆、妓馆争相邀请的当红炸子鸡。 最终,财大气粗的采薇阁把柳长卿请来做了专职驻场说书人。 正堂乙叁桌,杨震和吴奎自从坐下,便看花了眼。 满堂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或作乖巧状、或作高冷状,有腻在客人怀里的、有坐在客人大腿上的。 夏日衣衫薄,轻纱薄锦下,若隐若现的娇嫩皮肤和灯火交相辉映,暗香浮动 可惜,这一切都是别人的。 他们这桌,除了一碟茴香豆,便只有一壶淡酒,还有一个埋头吃豆的姚长子。 “长子,这茴香豆是老子下酒的!你慢些吃,给老子剩些!”张宝抿了口酒,转眼看到只剩了半碟的茴香豆,心疼道。 这茴香豆在外只需几文钱,这里却卖百文。 但不管是张宝还是杨震,都觉得理所应当。 贵了?这里可是采薇阁!不但有穿着纱衣的姐姐扭屁股看,台上还有柳先生说书解闷。 谁若说贵,那定是没有见过世面、没有品位、没有涵养、没有素质、没有逼数! 痴汉附身的杨震咧嘴看了半天,忽然转头望向了张宝,一脸谄媚笑容:“哥哥,我想” “你还是别想了.洒家身上这点钱只够买这壶酒加茴香豆。”不待杨震说出自己想啥,张宝便残忍道。 “哥哥,咱来都来了,你好歹叫两个姐儿相陪,也让俺们见见世面啊!” “洒家真没钱!” “伱藏下的私房钱呢?” “谁藏私房钱了?谁藏私房钱了?大郎怎能凭空污人清白!”张宝像是被踩了尾巴,连声否认。 眼看在他这里休想抠出一文钱,杨震识趣的转换了目标,继而温柔地看向了陈初。 今日卖桃子的‘公款’都在他哪里。 陈初却男神式‘呵呵’,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想屁吃呢 公款嫖c,好玩但不好听啊! 回了山不得被杨有田那帮叔伯骂死。 再说了,陈初是一个持身守正的谦谦君子,今日只是为了工作才不得已来了这烟花地。 ‘因公逛勾栏’.为了逃户村的建设和经济繁荣,咱陈小郎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啊! 台上,柳长卿说完《四圣试禅心》这一回,听众仍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大家也都听柳先生说了,这部奇书乃是他的师父所作,只有等柳先生的师父作出新回目以后,他才有后续可讲。 “甲柒桌贵客有赏。” 下方,一青衣小厮高声喊道。 柳长卿连忙朝甲柒桌客人走去。 甲柒桌主位,坐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头戴员外帽、身穿钱纹锦袍,猛一看像是位富家翁。 再仔细瞧,这人面盘黝黑,满脸络腮胡,一双鹰目偶露精光。 随行伴当给了赏钱,柳长卿接了,见礼道:“谢西门大官人赏。” 这西门官人似乎还沉浸在故事中,良久才叹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正应如这孙大圣!管他是地下阎罗,还是天上玉帝,但遇不平事,便挥棒砸了那凌霄鸟殿.” 柳长卿正待接话,又听小厮喊道:“乙叁桌贵客赏。” “西门大官人,在下先去答谢,再来与大官人说话。”柳长卿忙道。 “无妨,柳先生自便。” 柳长卿又行一礼,这才转身去了乙叁桌。 走近到近前,却见一少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柳长卿不由惊喜道:“啊呀!师父,您怎来了此处?” “长卿啊,不必如此.” “恩师,您授了徒儿《西游释厄传》,便是给了徒儿一个生计。古人云:师者,无贵无贱、无少无长.” 采薇阁二楼天字号雅间。 后窗打开后,一楼正堂一览无余。 蔡家二郎蔡坤一袭月白长衫,手摇折扇,望着楼下穿梭于各桌之间谢赏的柳长卿,摇头道:“这写书之人忒不痛快,听的人不尽兴,好生难受。” “二哥,我荐了柳先生来此处说书,你就只听出故事好听?”坐在桌旁的蔡三娘嘟起嘴巴吹干了宣纸上墨迹,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正是柳长卿方才讲的新回目内容。 “哦?”蔡坤回身,看着妹妹似笑非笑道:“婳儿可是说那带字仙桃?” “嗯,这《西游释厄传》自是精彩,但紧跟着咱们城里就有了仙桃售卖,若说是巧合,我却是不信。” 蔡婳起身小心收起宣纸,与兄长并立窗前,一双狐媚眼随着柳长卿的步伐移动,忽然讶异地‘噫’了一声。 “怎了?”蔡坤奇怪道。 蔡婳伸出纤纤细指往楼下角落一张桌子指了指,道:“看哪儿?” 楼下,柳长卿一脸惊喜,竟朝一位看起来只十几岁的小郎躬身作了一揖。 “婳儿怎会认识这些人?”蔡坤奇怪道。 “喏~”蔡婳挑了挑下巴,道:“那个面目俊秀的小郎,便是在咱家当铺典当避水裹风乾坤袋之人。” “哦”蔡坤一眼便看到了陈初。 因为那张桌子旁,能称之为‘面目俊秀’的只他一人 倒不是陈初帅的掉渣,主要其余几人高的高、矮的矮、黑的黑。 有了这群歪瓜裂枣的衬托,咱陈小郎直接从小帅哥晋升为大帅逼 随后,蔡家兄妹便看到了柳长卿认师的一幕,蔡婳不由睁大眼睛,惊呼道:“这《西游释厄传》竟是他所作!” 蔡坤颇为感兴趣的看了看陈初,随后‘唰’一声合上折扇敲击掌心,玩味道:“逃户们尽是些粗坯,何时出了个能写书的小先生。” “他是逃户?”蔡婳惊异道。 正堂里,看见柳先生认师一幕的不在少数。 一时间,几位好事者想要过来攀谈一番。 却见方才那西门官人率先起身,一众伴当纷纷跟随,带起一阵座椅移位的声响。 西门官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嫌阵仗太大,随意做了下压手势,众伴当又齐刷刷坐了回去。 颇有几分令行禁止的意味。 “张队将,也来吃酒哇?”西门官人走近后先向张宝招呼道。 “西门押司,好巧。”张宝起身抱拳,眼看对方有意交谈,连忙着人添了两张椅子。 柳长卿却执了弟子礼侍立陈初身侧,说甚的‘师徒不同席’,怎么也不肯坐下。 西门官人坐下后,直奔主题:“柳先生,方才我见你称这位小先生为恩师,难道那《西游释厄传》乃是这位小先生所作?” 陈初给柳长卿的章节回目连署名都没有,柳长卿以为恩师不愿暴露此事。 毕竟在正经读书人眼里,写话本、小说都属不务正业。 柳长卿不由为方才莽撞‘认师’的行为感到后悔,只能看向陈初。 “一时儿戏所作,让大官人见笑了。”陈初厚着脸皮直接认下。 “真是小先生大作啊!”西门官人一听来劲了。 又见陈初这桌五名男子,却只一碟茴香豆、又无人伺候,便抬手把鸨子招至身前,豪爽道:“秦妈妈,安排几样精细小菜、搬一坛唐州春,再唤几位姑娘来,算我账上。” 正偷瞄邻桌小姐姐的吴奎闻言,身体竟僵直了一下。 随后,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襟危坐 方才还哭着喊着找姐儿的杨震,也瞬间紧张起来。 还是人姚长子见过大世面,听说一会有姐儿过来,抓紧时间把碟中仅剩的几颗茴香豆送进了嘴中,好像那些姐儿过来只为跟他抢豆吃似的 杨震喉结涌动,吞下口水,凑到陈初耳旁小声道:“初哥儿,一会姑娘来了,我该与她们说啥?” “说啥?可以与她们聊聊麦苗返青时浇水的注意事项,也可以与她们说说母猪的产后护理。” “说这些她们能听懂么?” “不能。” “那你还让我说这些!” “反正你说啥她们都听不懂姐儿们爱聊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这些话题你懂哪个?” “.”杨震认真想了想,最终沮丧道:“哪个都不懂。” 陈初拍拍杨大郎的肩膀,安慰道:“你还没成婚,男女之事接触的早了要么伤心、要么伤肾,还是老老实实吃你的酒。如此劳心费力的事,就交给我这种成了婚的男人罢!” “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不在姐儿身上使钱!”杨震悲愤道。 “我使钱了么?明明是西门大官人请客。” 白嫖,使人快乐,陈初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杨震一时竟想不到反驳的说辞,吭哧半天才道:“你还没俺年岁大” 陈初却呵呵一笑道:“你年龄比我大,但其他地方,未必有我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章 驻颜果 第23章驻颜果 “如此说来,世间真有那东胜神洲?” “是了,只是东胜神洲在大海极东,往来一趟耗时经年,路途凶险、殊为不易。” 采薇阁正堂乙叁桌。 西门恭和陈初中间原本隔了一个妹子,此时西门恭却与那妹子换了座位。 比起软绵绵偎在身上的妹子,满脸络腮胡的西门恭自然算不上可爱。 但陈初此行是有任务的。 两人从傲来国花果山聊到了东胜神洲的各种风物,西门恭不由神往。 “西门官人,你看此物。” 说话间,陈初从褡裢中摸出一枚红彤彤的果子。 这果子有婴孩拳头大小、通体酡红、表皮光洁如玉,上头还带着一支绿色果蒂。 在烛火映照下,泛着瓷玉般的温润光泽。 看着就喜人。 “这是何物?” “此物叫做赤玉火灵丹,又名驻颜果,是一种产自东胜神洲的果蔬。可生食、凉拌,烹汤热炒。” “哦?”西门恭有了些兴趣,拿起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 陈初又补充道:“这果子对女子尤为有益,吃了可滋养气血、使人好颜色。” 此话一出,在坐的几位姐儿都看了过来。 ‘使人好颜色’这句话对她们相当有吸引力。 “这果子看了便让人心生欢喜,不知味道如何。” 西门恭见猎心喜,当即唤了鸨子:“秦妈妈,有事相烦。” “大官人,有事直吩咐便是。” “请灶房鼎俎家来一趟.” 鼎俎家是厨师雅称,这个要求虽然奇怪,但西门恭是豪客,又是桐山县有头有脸的人物,秦妈妈自不会拒绝。 少倾,围裙都没来及脱下的灶房大师傅急匆匆走了进来。 本以为是某道菜没烧好,得罪了贵人。 来了方知,竟是一位小郎要教自己烧菜。 这是哪里来的隔夜屁——好大的口气! 陈初没工夫顾忌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大厨,直接道:“把这西红.呃,把这驻颜果切块炒融盛出,再炒鸡卵,待鸡卵定型,拌入驻颜果汤汁一盘放咸盐,一盘放霜糖” 若问华夏人最爱吃什么,十个人大概会有十个答案。 但若问哪道菜流传最广、覆盖人群最多,番茄炒蛋当仁不让。 它是寻常人家餐桌上的妈妈菜,也是异国漂泊游子的思乡菜。 这道菜之所以如此盛行,一来是因食材便宜、做法简单;二来则是这道菜真他娘的不赖,色香味俱全、佐酒下饭皆可。 待厨师离去后,陈初又从褡裢中摸出了纸张。 “长卿啊,这里是最新回目,你上台再与大家说一回吧。” 柳长卿双手接了,展开一看,果然还是师父那手‘骨骼清奇’的笔迹。 重新登台后,柳长卿作个团揖,高声道:“诸位,家师方才有新回目与我,若诸位不嫌呱噪,我便再讲上几回。” 正堂内调笑、酒令为之一顿,再次安静下来。 “柳先生,求之不得啊!” “柳先生,请” 柳长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一回叫做《万寿山大仙留故友,五庄观行窃驻颜果》.”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西门恭诧异的看了陈初一眼,随即心中明了,不由笑道:“陈先生,好手段!” “不过是为了糊口罢了。”陈初也笑了起来。 前些日子,《西游释厄传》里提到了王母的带字仙桃,城内便有了字桃出售。 今日刚见了这驻颜果,书中就有了《行窃驻颜果》这一回。 但凡有点脑子也该明白,此书是陈初的营销工具无疑了。 西门恭自诩有些见识,却也从未听闻过有人用如此手段来售卖果蔬 台上的柳长卿也终于说到了关键处。 “却说这万寿山五庄观里,产出一般异宝。唤作‘赤玉火灵丹’,又名‘驻颜果’! 那果子如婴孩拳头一般大小,表皮光洁如玉、通体酡颜,如美人含羞,佳人带怯。人若有缘食之,可洗髓去浊,容颜常驻,青春不老.” 西门恭听了,再看看和书中描述一模一样的果子,不住赞叹陈初的奇思妙想。 乙叁桌众人里,长子依旧只顾闷头大吃,看都懒得看一眼坐在身旁的姑娘,导致后者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吴奎已被灌的五迷三道。 杨大郎还好些,几杯酒下肚后,壮着胆子摸了摸人家的柔荑,随即又触电般缩回手。 竟还红了脸 这般含羞带贱的模样,简直把‘快来围观啊,我是雏儿’写在了脸上。 倒是张宝,虽然怀里搂着姐儿,不时调笑几句、喝上一杯,却时时留意着陈初这边。 交谈间隙,陈初偶然张宝对视了一眼,前者忽道:“张大哥,可知茅房在何处。” “小先生,奴家带你去。”身畔的姑娘殷勤道。 “爷们去趟茅房,伱跟着着去甚?”已率先起身的张宝笑道。 看着两人走出正堂的身影,那姑娘不由失望。 她本想趁机向陈初讨要一枚可‘使人好颜’的驻颜果呢。 “初哥儿,你可是想要把驻颜果贩与西门恭?” 茅房内,张宝和陈初并肩而立。 “本来是想通过柳长卿引荐,把字桃连同驻颜果一并卖与采薇阁东主。现下既然和西门恭聊的投机,卖与他也是卖。” 陈初费劲地解开系带,一股水箭直直飙进便桶内,这才惬意地出了一口气。 张宝看了看自己身前那道无力的分叉水线,好一阵羡慕,“也好。西门恭虽粗鄙了些,倒也有几分侠义名声。” 两人同时尿急,自是为了避开西门恭,交流一下关于他的信息。 陈初闻言却默默看向了张宝大哥,你胡子拉碴,在外连亵裤都懒得穿,还有脸说别人粗鄙? 真是乌鸦落在了猪身上,只知别人黑不知自己黑。 回转正堂。 陈初二人刚刚在座位上坐下,一青衣小厮便端着托盘远远走了过来。 托盘中摆着两道一模一样的菜。 方才陈初拿出驻颜果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此时果子做成了菜肴,红黄相间,交辉成极为喜庆、诱人的颜色。 路过时,一旁的客人还能闻见一股奇特香味 堂内宾客的目光都随着小厮一路停在了陈初几人旁。 “西门官人,请。” 只一口,西门恭便扬起了眉毛。 桐山县虽不是大都名邑,但西门官人什么山珍野味没吃过,却从未尝试过这种口感。 不待说话,又夹了一筷,细细咀嚼咽下后,这才忍不住赞道:“酸咸鲜香!想不到平平无奇的鸡卵遇到这驻颜果竟成如此美味!” 张宝尝的却是另一盘,同样让他倍感惊艳。 但听了西门恭的话,他却奇怪道:“酸咸?明明是酸甜.” “这两盘,一盘放的是咸盐,一盘放的细糖。驻颜果就如那二八佳人,可咸可甜” 陈初的解释引得西门恭一阵哈哈大笑:“二八佳人,可咸可甜只听这句,便知兄弟是个妙人。” 这边,胃口像个无底洞似的长子,已风卷残云干掉了一盘番茄蛋。 真他娘丢人。 陈初发誓,以后商务局再带这头牛马,就让自己肾算了,拿自己发毒誓忒不理智,就让杨大郎肾虚三十年! 心态炸裂,这章一直封禁。改了五六遍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章 诨号 第24章诨号 陈初和西门恭从东胜神洲的诸多奇妙聊到了姐儿的身条,又从《西游释厄传》说到了驻颜果。 陈初知道西门恭想买,西门恭也知道陈初想卖。 眼看铺垫做的差不多了,两人终于进入正题。 陈初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数。西门恭看后,皱眉道:“即便驻颜果稀罕了些,但这个价钱也贵了,桐山县没几人吃的起。” “桐山县没人吃的起。但北边的唐州.”陈初顿了顿,又道:“和南边应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这些稀罕果子。” 西门恭抬眸分别看了陈初和张宝。 桐山北去七十里是府治唐州城,南下过了淮水八十里则是周朝信阳军。 这两处州城皆是人口繁密的大邑,购买力强劲。 特别是奢靡成风的周朝,驻颜果这种精巧、稀罕的玩意儿最对他们胃口。 只要能贩运过去,即便卖上几贯一枚也属寻常。 至于南下需跨越国境这件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难于登天、对于陈初来说也很难,但对早已将各处关隘上下打点好的西门恭来说,却是轻车熟路。 当地走私猖獗,上至官绅、下至商户,参与者众多,西门恭自然有他的门道。 而价高且轻巧便于贩运的驻颜果,的确算一个好商品。 西门恭略一思忖,心中已有了决断,当即道:“兄弟.” “哟,陈公子何时来了鄙店,怎不知会一声,也好让奴家略尽地主之谊。”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断西门恭。 回头看去,蔡家兄妹一前一后联袂走来。 走在前头的蔡二郎一身月白长衫,手持折扇。 跟在侧后的蔡三娘身着浅绿罗衣,袖口和衣襟绣了荷花样式的白色滚边,宽松衣衫也难掩波峦汹涌。 开口说话的正是她 “菜娘子,许久不见。”陈初起身笑道。 蔡婳如狐狸似的狭长美目,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一番,好像要重新认识他,而后娇笑道:“是呀,上次一别已有小半年,甚是挂牵。” 大姐,我们很熟么?不就卖过你一个塑料袋么,搞的我们有一腿似的。 接着,蔡婳好像才看见西门恭似的,讶异道:“西门押司,你也在呀。” “蔡二郎、蔡三娘”西门恭不着痕迹地擦掉了桌面上议价时留下的字迹,起身拱手。 几人也不知蔡家兄妹所来为何,眼见两人有攀谈下去的意思,可乙叁桌已坐了十余人,明显挤不下了。 于是面带和煦笑容的蔡二郎开口了:“三娘,既然遇了故友,就请陈公子去雅间就坐吧。”说罢,蔡二又笑吟吟看向西门恭,以询问口吻道:“西门押司,要不然.同去?” 这番话与其说是邀请,还不如说是‘请你离开’。 西门恭无奈,他和陈初的生意还没谈完呢。 不想,陈初却笑道:“蔡公子,今日就不叨扰了,我与西门押司有些事要说,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西门恭意外的看了陈初一眼。 蔡家兄妹同样意外,两人对视一眼,蔡婳忽然上前一步,像是刚刚发现放在桌上的驻颜果,讶异道:“呀,这是甚果子,真讨人喜欢。” “驻颜果。” “方才《西游释厄传》中提起的玉女驻颜果?” “嗯。” “这果子几钱?陈公子卖与奴家可好?”蔡婳若不经事少女般,一脸雀跃。 “何需买卖,三娘子喜欢,拿去便是。”陈初随意道。 蔡婳把驻颜果捧在手心,似乎纠结了一下才道:“那怎行,奴家要的不是一个。公子有多少,我全买了.” 图穷匕见啊,原来是来抢生意 西门恭面色不豫。 但他和陈初之间的商议尚未敲定,人家现下自然有选择的权力。 陈初看了看西门恭,又和张宝的视线交汇,却道:“菜娘子,我这边的果子已卖与西门押司了,却是不凑巧了” “.”蔡婳一愣,瓜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信伱问西门押司.” “哈哈哈,二郎、三娘,我将将才与陈兄弟谈妥这桩买卖贤兄妹若喜欢吃,晚些时候我差人送一些去府上,也好让令尊、我兄长蔡大哥尝尝鲜,哈哈.”西门恭快意道。 “西门押司,客气了。”蔡坤依旧笑容温和。 蔡婳却眯起眼睛看向了陈初。 亥时初。 采薇阁天字号雅间,蔡婳俏脸含霜。 驻颜果是个好生意,但对蔡家来说又不算什么。 她恼的是,陈初一个小小逃户竟也敢当面拒绝。 “婳儿,一桩小事,何必介怀。”蔡二郎笑着劝道。 他是知道自家妹子的,爱争强好胜,气度却又不大 “我岂会与这些人介怀?”蔡婳斜乜兄长一眼,但下一句却暴露了内心真实想法,“二哥,既然那陈小子不识抬举,不若明日在城外着人抢了他们罢。既不卖于我家,便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西门恭做走私生意,蔡家同样豢养着走私商队。 蔡坤皱了眉头,终于忍不住斥道:“妇人之见,净说些蠢话。逃户散布桐柏山十余山头,同气连枝,都是些又穷又硬的粗坯,招惹一个,引来一群,往后便是无穷事端。为些许蝇头小利,值得么?” “呵~”蔡婳冷笑一声,渺目道:“我蔡家男子全一个模样,只会算计值不值,这驻颜果不值当。当年我的名节也不值当你们一怒。” “.”听妹妹又提到了这桩陈年往事,蔡坤恼道:“婳儿,当年你又不是真的怎样了。难道要爹爹弃了家业、不顾几十口死活去杀官造反为你出气么?” 见到二哥恼怒,蔡婳反倒翘起嘴角笑了,讥讽道:“怎敢让爹爹、兄长为我搏命?我这做女儿、妹妹的没去自缢以全名节已让家里蒙羞,往后就没脸没皮的胡乱活着罢.” “.”蔡坤。 衙前街。 离了采薇阁,西门恭与陈初等人重新认识了一番。 当张宝说起杨震时,西门恭肃容道:“令尊可是开山杨,杨大哥?” “大官人认得俺爹?”杨震意外道。 “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西门恭呵呵一笑,也不再这个问题上多谈,转头看向了陈初,“陈兄弟,明日午时家中摆酒,你们兄弟几人莫忘了。” 此时西门恭心情不错。 同样作为本县坐地户,西门恭自然和蔡家熟识,两家时而合作时而竞争。 论势力,西门恭比不上蔡家。 所以,蔡家兄妹当面明抢驻颜果货源时,他忍着没吭声。 不料,陈初却主动向他倾斜,使西门大官人出了口恶气。 两拨人就此拱手道别。 张宝几人朝甜水巷走去,路上,陈初在怀里摸出一张帕子,随手丢了。 “初哥儿,你怎丢了啊?好歹是姐儿的一片心意.”吴奎心疼道。 “这种帕子,姐儿的房间里没有一百条,也有八十条。” 陈初的话,吴奎却不太信,因为姐儿说了,那是她亲手绣的 方才离开采薇阁时,陈初分别赠了几位姐儿每人一枚玉女驻颜果 几位姐儿欢喜的紧,再三暗示陈小郎今夜可作入幕之宾。 作为一个淳良好青年,陈初严词拒绝了馋他身子的女妖精,对方这才依依不舍的塞给陈初一条帕子。 熏热夜风里,杨震和吴奎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今晚采薇阁的经历。 张宝走在前头,长子赘在后面,东张西望。 陈初不由奇怪道:“长子,你找什么呢?” “俺看看还有没卖吃食的,方才没吃饱.” “.”陈初。 亥时末。 夜已深,陈初几人挤在张宝家西厢房大通铺上。 方才,张宝光着膀子跑了过来。 问他为啥不睡自己卧房,张宝大义凛然的表示:怕兄弟们睡不习惯,特来相陪。 但陈初明明听到了张家嫂嫂徐氏刻意压低声音的骂声:身上一股子脂粉味,滚去厢房,别来沾我身子 “张大哥,方才那西门恭怎称呼杨大叔‘开山杨’啊?” 天气闷热睡不着,陈初便随口问道。 “大郎,你知道因由么?”张宝却考校起了杨震。 “自然记得,爹年轻时使一把开山刀,挥舞起来,三五名壮汉近不得身。”杨震自豪道。 “哦这诨号挺屌啊。张大哥有诨号么?”陈初好奇道。 “诨号多以兵器而来,我擅使斧,旁人唤我横江斧。”张宝厚着脸皮道。 这诨号听起来威风,却是张宝自己起,所谓‘旁人’根本没人知道。 “也不错。”陈初点点头,突发奇想道:“我也得有个霸气诨号!” “叫啥?”杨震忙问。 陈初略微一想,便道:“往后我就叫,铁戟银枪玉面郎!” “哈哈哈,你没听张宝哥哥讲么?诨号多以兵器而来,还铁戟银枪哩.你的戟呢?” “在裆里。”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章 想了 第25章想了 翌日。 上午,完成了交接,这次带下的西红柿、字桃一并卖与了西门恭。 剩余字桃约二百多枚,统一作价三百文一枚。 西红柿是高产作物,即便地力贫弱了些,头茬依然采摘了三百多枚,作价五百钱。 下午,几人离开西门府后,对西门恭印象极好的长子杞人忧天道:“初哥儿,驻颜果恁贵,西门官人会不会亏钱哩?” “只要找准目标人群,他挣的比咱多。”陈初举例道:“丁未之难前,一颗产自两浙路东嘉城的乳柑贩运至开封府东京城后,售价高达三贯,富户却争相购买,供不应求。” 水果也好、时蔬也好,稀缺到一定程度就被赋予了标榜身份和社会地位的属性。 类似豪车、名表,也如后世每克七百元的阿尔巴白松露。 物以稀为贵嘛。 听到陈初说起汴京城,杨震奇怪道:“初哥儿,你未曾去过东京,如何得知乳柑三贯?” “看书啊,上次进城买了本杂记《东京梦华录》,里面记述的便是丁未前的东京城。” “能识字真好,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杨震羡慕道。 陈初呵呵一笑,安慰道:“莫难过,虽然你不识字,但是你也没媳妇儿啊.” “滚!” 出城前,取了寄存牛车,陈初寻了家铁铺,付下定钱,让对方按照自己画出的图纸打造一些物件。 随后又去了一家叫做琼华轩的首饰铺。 昨晚见采薇阁的姐儿们,个个簪钗戴钿,陈初想起自家小猫却只用花布巾绾了青丝,便买了一支花蝶纹银簪、两支长命锁。 琼华轩隔壁,是一家绸缎庄。 陈初买了簪子出来时,刚好看见杨震不住往绸缎庄内张望。 “怎了?想买绸缎?” “嘿嘿。”‘买绸缎’这话让杨大郎有些难为情。 也是,逃户们虽不好惹,但在旁人眼中却也是没有户籍、没有前途的盲流。 现在刚刚解决温饱,就想穿绸缎了? 这情形类似后世穷了三辈的拆迁户一夜暴富后,先去买了辆兰博基尼。 谁知,杨大郎却腼腆道:“昨日,咱去那采薇阁,见绸绢竟随意挂在堂里当做饰物。娘却连一件绢绸做的衣裳都没穿过。 年幼时,娘也时常被四邻夸奖‘模样美’。现下,她脸也黑、手也糙了、人也老了俺想给她买些好布。不然,只怕她这辈子都没机会穿绸绢了.” “走,咱们进去挑。” 选了几匹绢,出城前,陈初特意绕到一家胭脂铺。 随便挑了些胭脂水粉,分装成两份,出门后塞给吴奎一份。 见奎哥儿一脸懵逼,陈初只得解释道:“回山后,吴大嫂万一闻出伱身上的味道,知道怎么说吧?” 吴奎稍一愣神,随即一脸庆幸,道:“啊呀,差点坏事!还是初哥儿想的周到!她若问我,我便说:给你买了些脂粉,才沾染了味道。” “嗯。”陈初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初哥儿,我和长子怎没啊?我俩身上也有味道。”杨震腆着脸凑了过来。 “你俩没娘子,遮掩个毛线?” “买了可以给俺娘用.”长子这货闷声道。 “.” 声如洪钟、体壮如牛的姚大婶涂脂抹粉.陈初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蹦出了一副画面:沙滩上,穿着碎花小裙的李逵拎着裙摆,娇笑着追逐身穿jk制服、中筒袜的张飞,夕阳下,裙角飞扬 “i服了u们,买买买.干脆给村里大婶、嫂嫂们都买上些。” 申时初。 几人赶着牛车出城,签军伍长王保才看到陈初,远远便招呼起来。 比起上次,这次牛车上载的物品更加金贵。 除了粮、肉,还有几匹锦缎。 但是这次,陈初却只和王保才寒暄了几句,便跟着队伍出了城。 “初哥儿,这次怎不给他使钱了?”杨震奇怪道。 今次换来的银钱比上次还多,出城前,陈初专门去张宝家送了一支几两重的长命锁给丑牛儿,所以杨震想来,大方的陈初该多给王保才些赏钱才对。 没想到这次却一文不拔。 “次次出城都给的话,他就会当成定例,往后若某次不给他使钱,说不得还会招来怨恨。时给时不给,他才会小心支应咱们对咱自己人大方些没问题,但对外人,他们值多少我们便给多少,少了不好、多了也不行。” “初哥儿,你从哪里学的这些道理?”杨震仔细打量陈初半天,忍不住问道。 看面目,杨震觉得陈初比自己还小一些。 但昨晚,不管是面对西门恭还是后来的蔡家兄妹,陈初却一直是这幅平淡样子。 当时杨震分明感觉到了,就连他最佩服的张宝哥哥面对西门恭时也有些拘谨。 倒不是陈初社牛,只是相对平等的现代社会,让大多数人身上多少具备了一些淡然气质。 不像此时的普通百姓,遇见个胥吏便畏畏缩缩、惧如猛虎。 对于杨大郎的问题,陈初笑了笑,道:“从我爹哪里学来的。” “陈大叔是做官的么?” “不是,是贩鱼的,诨号‘鱼佬陈’。” “.”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杨大郎的意料,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其实,陈初只说了一半。 陈爸早年的确靠贩鱼起家,不过早在陈初出生前,陈爸已变成了海鲜市场老板。 ‘鱼佬陈’也变成了‘陈总’。 算是附近闻名的励志人物。 陈初小时候没少听老爹吹牛逼,但某些上下打点的灰色关节,也能在父子不经意间说笑时管中窥豹。 陈爸比陈妈大五岁。 两人离婚后,陈爸又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姑娘,比陈初大不了几岁。 ‘只要你有钱,老婆幼儿园’这句话在老爹身上得到了证实。 酉时三刻。 一行人自盘山道上拐了个弯,逃户村村口那片桃林已遥遥可见。 守在村口的一群半大小子看到牛车,呼喝一声跑进村内。 “娘,娘,大哥回返了!”其中以杨震的兄弟,十一岁的杨家二郎杨雷喊的最为响亮。 昨日清晨下山时,原本计划当日便回。 却不想多盘桓了一晚。 现下没有任何即时通信手段,昨夜留在村内的妇人端是担心不已。 此时听闻几人回山,不由都走出来聚在村口。 夕阳下,杨大郎远远看到了腰身已微微佝偻的杨大婶站在村口眺望,不由眼睛一热,从牛车上抽出一匹缎子大步跑上前去。 二三十丈的山路,眨眼便至。 “娘!看我给你买了甚!”杨大郎站在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娘亲身前,双手捧着缎子,如孩童得了心爱之物急于分享的模样。 “我儿,你买这些作甚!”杨大婶望着湖绿绸缎,吃了一惊,想要伸手摸一下,却又唯恐弄脏了绸缎。 “嘿,娘,你只管摸,这是俺买给你来做衣裳哩。”杨震不由分说把缎子塞进了娘亲怀里。 夕阳映在缎子上,反射出让人眼晕的奢华哑光。 杨大婶喃喃说不出话来。 “嫂嫂,大郎知道心疼你,给你买好布做衣裳还不好嘛?哪像我那憨儿,不开窍,跟他爹一个德行。” 一旁的姚大婶羡慕且微酸。 跟在后面的姚长子刚好走到近前,闻言瓮声道:“娘,俺也知道心疼你。这布也有你的,俺还给你买了胭脂” 胭脂? 这东西在逃户村当真是稀罕玩意。 一群妇人忙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逼着姚长子打开胭脂盒,接着便你在我脸上抹一道,我在你腮上勾一指的闹开了。 “别乱抹了,别乱抹了,你们都有,这是俺娘哩!”心疼的长子直嚷嚷。 这时,杨有田、姚三鞭等男人也走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这群小子胡乱买了这么多又贵又不能吃的物件,杨有田大怒。 脱下草鞋就要朝杨大郎脸上扇。 众妇人却不依了,杨大婶如母鸡护崽似的,张开双臂挡在杨大郎身前,怒道:“姓杨的,今日你敢打大郎一下,我跟你拼命!” 往日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杨大叔竟被老婆慑住了,讪讪把草鞋重新穿在了脚上。 跟在牛车后的陈初,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起来。 也忽然有些羡慕杨大郎。 这世上,有娘在,就有人护着 真好。 陈初摇了摇头,从车上抽出一匹素白绢布,越过牛车,大步往村内走去。 进村后,不由自主望向了窝棚。 窝棚门敞着 猫儿一手抠着门框,一手牵着虎头,虎头牵着陈火锅。 一家人翘首以盼。 陈初快走几步,停在了姐妹俩身前。 先递出绢布,这才笑着道:“我买了匹绢,给你做衣裳,素白色的。” 猫儿还在热孝,穿不了大红大绿,这个细节,她自然留意到了。 不过她并没接,反而忽闪着浓密睫毛,直勾勾盯着陈初。 于是陈初玩笑道:“想我了啊?” 猫儿被逗的低垂了脑袋看向地面。 昏黄晚阳在小脸上映下一抹羞红。 可下一刻,猫儿却又勇敢地抬起了头,澄澈桃花眼重新望向陈初,轻声应道:“嗯,想了。猫儿想官人了.” 周一,也就是明天零点上第一轮推荐,能否晋级全看追读数据了。 往后这个礼拜恳请大家每天打开最新章节看到最后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章 终于问了 第26章终于问了 陈家窝棚旁,一座隔成三间的屋舍已有了大概模样。 土坯砌成的墙已竖了起来,该安装门窗的位置留了出来,房罢便双手抱上了姐姐大腿,哼哼唧唧不依不饶地讨要。 走路都迈不开脚的猫儿,眉眼一挑,道:“屁股又痒了?再怄人,便是要讨打了!” “.哼!” 虎头这才松了手,下意识双臂后绕护住了小屁股,小跑到了陈初身旁。 在山上这些日子,虎头越发调皮了,但每次猫儿想要管教,这小丫头总会藏在陈初身后 这两天,陈初下山不在家,虎头两天吃了姐姐两回打。 至今屁股蛋上还留着姐姐的巴掌印。 “哥哥,你看”说着虎头便要展示伤痕给陈初看,好让哥哥给她做主,却被猫儿当场拦了下来。 “猫儿,教育小孩不能打,需跟她讲道理。虎头已经够乖了” 一旁的虎头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还狗腿的帮陈初捶起了肩膀。 陈初是一家之主,他说啥就是啥吧。 不知猫儿是懒得争辩还是觉得不该反驳自家官人,反正是不吭声了。 陈初这才拿出那支花蝶纹银簪递了过去。 猫儿一见,两眼直放光,死死盯着簪子移不开视线,嘴里却言不由衷道:“乱花钱作甚呀,我又不喜欢头面” 这世上还有不喜欢首饰的女人? 陈初是不信的,便以睿智目光望着猫儿道:“在家里就别装懂事了,开心便笑出来。” “嘿嘿.” 一句话破了猫儿的防,傻傻一乐后,接了簪子仔细看了起来。 越看越美。 她是藏了一些首饰的,却是娘亲留下的那些细软。 这支簪子,是猫儿真正意义上收到的第一件首饰。 “要不要我帮你戴上?”陈初忽然道。 窝棚里肯定没有‘铜镜’这种高级货,所以让猫儿自己戴的话有可能戴歪。 同时陈初又想到,山涧里那辆厢货上的后视镜倒是可以拆下来做几面小镜子。 猫儿却抿了抿嘴,轻声道:“过些日子吧,待下月初七官人再帮戴.” “为何是下月初七?”陈初奇怪道。 “下月初七是猫儿生辰,可作及笄之礼的十六岁生辰.” 听猫儿讲,陈初才得知,现时女子虚岁十六便可及笄,以示‘成人、可论婚嫁’。 及笄之礼是女子一生中除了婚嫁外,最重要的日子。 ‘及笄’中的‘笄’指的就是簪钗这些东西。 行礼时,需有女子家人、亲属见证,由娘亲或婆婆亲手拆散代表女童的‘双丫髻’或‘双螺髻’,然后盘发插簪 这支簪子送的相当应景、及时。 猫儿当初上山时为符合‘已婚妇人’这个身份,自散了童髻,却也未曾盘发,一直用布巾把头发绾了。 而即将到来的及笄,对猫儿来说也是一道坎。 毕竟需要见证她及笄的娘亲、家人亲眷,现下一个都没了。 于是陈初捡了些这次下山的事说了说,当然了,只说了那些有趣且能说的。 猫儿很聪慧,马上明白陈初的苦心,便细声道:“官人不必特意逗我开心,娘亲以前活的辛苦,她若不是为了我们姐妹,或许早不愿留在世间苦熬了。 只可惜她没看见.没看见官人做了她的女婿。” 说到此处,猫儿敛了星眸中的落寞,挤出一丝笑容道:“官人知晓么,当初我救你下山,娘见了就说你模样好。若她知晓我们现今.娘亲定然欢喜。” 猫儿强颜欢笑的模样,我见犹怜,于是陈初认真道:“要不要抱一抱.” “.” 这都哪跟哪啊?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抱了? 猫儿撇过头,耳尖尖酡红。 不抱就算了呗,官人官人叫的亲热,却连手都没正经摸过 陈初慨叹一声,继续去逗虎头。 隔了半晌,猫儿面色恢复平静,这才重新转过头来。 “虎头,你去姚大婶家借一把芫荽。”猫儿把一绺青丝掖回耳后。 “阿姐,晚饭都吃完了,又借芫荽作甚呀。虎头不喜欢吃芫荽.”虎头提出了异议。 “让你去,你便去,快些。”猫儿一脸端庄的命令道。 “哦~”虎头不情不愿地走出了窝棚。 陈初也有些奇怪,不明白好端端猫儿让虎头去借芫荽干啥。 烛火下,却见猫儿深呼吸两次,小小胸膛既不够汹涌也掀不起波浪。 往后只能辛苦一下奶妈陈烧烤,好让猫儿多吃些乳制品,兴许还能抢救一下。 这么做,陈初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将来儿女的饭碗打算! 胡思乱想一阵,待陈初回过神,却看见猫儿低垂着小脑袋直杵杵站在自己身前。 “怎了?”陈初一脸迷茫。 猫儿闻言把头抬高了一些,却见她眉头蹙成可爱一团、纤薄嘴唇紧紧抿着,竟是一副生气神色。 “到底怎了?”陈初更迷茫了。 “你”攒了好大勇气才走过来的猫儿,因羞而恼道:“官人说要抱,现在却不认账了!不抱拉倒.” “诶!别走啊,抱抱抱抱不行么。” “猫儿又没求官人抱,明明是你说的,现下又不耐烦。” “我何时不耐烦了?别挣了,一会儿虎头回来啦!” 怪不得猫儿忽然支使虎头去借芫荽。 猫儿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便任由陈初搂在了怀里。 滚烫脸颊贴着陈初胸膛,似乎能听见后者的心跳声。 因为陈初的关系,猫儿不像其他妇人用草木灰、淘米水清洗头发,而是用陈初带来的洗发水和香皂。 所以她身上那股特有的现代气息,让陈初忍不住贪婪的深吸一口。 紧张的猫儿同样呼吸急促但是 诶!不对啊,这味道不对,怎地一股脂粉味! 猫儿警惕仰起了脑袋,皱起小鼻子,努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你身上怎有一股脂粉味!老实讲,昨夜你在县城可是不老实了!” 呼,猫儿同学,你终于问了! 陈初自从回家就等着猫儿这一句呢,他最担心的就是猫儿闻出味道却不吭声这种情况。 那样的话,他主动解释会显得此地无银。 若不说吧,猫儿憋在心里,陈初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还好,猫儿终于遂了他的愿。 于是陈初先装作迷茫地扯着领口嗅了嗅,随即做恍然大悟状:“娘子,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还给你买了些胭脂水粉哩.” 说罢,陈初摸出布包,展开后却是几个精致小巧的脂粉盒。 桃花眼中的微愠随即化作喜悦,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可下一刻,猫儿小心地瞄了陈初一眼,直接认怂,伏低做小乖顺道:“官人莫生气呀,都怪猫儿乱想,险些错怪官人.” “你确实不该胡乱猜想,错了就要认罚,那就执行家法吧。”陈初双手后背,居高临下的看着猫儿。 猫儿竟有些紧张,怯怯道:“甚家法呀?” “你怎么收拾虎头的?就以此法作为家法吧.” “.” 猫儿有些委屈的望着陈初,虽不情愿,但因理亏也没有强烈反对。 “阿姐,芫荽借来了.” 就在此时,虎头高举一把芫荽冲了进来,猫儿顿时如蒙大赦。 这倒霉孩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你姐打你一点不亏! 感谢:射手座大叔、20220610002415746,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章 猪队友们 第27章猪队友们 最近这段日子,每遇陈初等人下山返回,便是村里孩童的节日。 因为这意味着有肉吃了。 今天,不但孩童们开心,妇人们也欢喜。 那些花花绿绿的绸绢一时半会裁不成新衣裳,妇人只能扯着布料在身上比划一阵过过眼瘾。 倒是胭脂水粉可以马上使用。 不过,逃户村满村也找不出一个懂香妆的。 后世,护肤、化妆是寻常女人的日常。可当下,也只大户人家的娘子、小娘或者烟柳行的姐儿们通晓‘香妆’之道。 但‘不会’两字显然难不倒英勇的逃户村女人们。 老娘孩子都生一窝了,还能被‘描眉画眼’难住咯? 这是大多数妇人的想法。 本着‘敢为人先、不怕失败’的精神,妇人们收到自己的脂粉后,第一时间回了家,躲在各自房中在脸上涂涂画画 梳妆完毕,没人欣赏也是不行的。 啥?让家里爷们欣赏? ‘那憨货懂个卵球,找隔壁姐妹互相品评一番才是正理!’ 于是,天将将黑时,逃户村上演了惊悚一幕。 只见晦暗光线下,一个个涂着红嘴唇、抹着红脸蛋的人影不停穿梭于村内。 影影绰绰,如同群鬼游街 杨有田、姚三鞭以及彭二哥三人站在新屋前交谈一阵,商定接下来的工程进度安排后,姚三鞭提议道:“几个小子回山时带了几坛唐州春,去俺家吃两碗吧。” “小子们不惜福,挣些银钱便大手大脚,那唐州春、还有那缎子,是咱能享用起的么?” 想起傍晚时那一幕,杨有田便不住叹息,但走向姚三鞭家的脚步却未停。 年轻一些的彭二哥却有不同看法:“叔,你放宽心吧。他们几个跟着初哥儿挣来了大钱,吃些好的、穿些好的也是应当。且看吧,我们.呃,他们这些小辈往后定然比咱们强些。” 想把自己归类为‘有本事小辈’的彭二,担心说出来会伤了杨大叔的自尊,临时把自己和杨有田等人归类成了‘没本事长辈’。 “初哥儿有本事我是认的,但太年轻了啊,往后走了歪路怎办” 几人刚走到姚三鞭家院外,忽听‘哇’的一声,紧接就看到彭二哥六岁的儿子彭狗屎捣腾着短腿从姚家跑了出来。 边跑边哭。 “我儿,怎了?”彭二哥拦住儿子,一把抱起。 彭狗屎惊慌失措的回头看了一眼,哭嚎道:“爹爹,姚翁翁家里有吃人妖怪!” “净胡扯,这世上哪有妖怪!”彭二话音刚落,只见姚家黑黢黢的房门内走出一个什么物件 看模样是个人,是个妇人,还是个粗壮的妇人,但那脸上 涂成死人白,双颊却又盖了一团浓到化不开的红,最吓人的是那张嘴,鲜红鲜红,淌血一般 “娘耶!”彭二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姚三鞭转身就要逃,但熟悉的声音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当家的,你看俺娇媚不.” 姚大婶学着猫儿的模样,微微低了头,使劲忽闪着眼皮。 身段僵硬、表情浮夸。 说话间,脸上的粉子扑簌簌往下掉。 若有所感的杨有田转头看去,只见村内妇人皆是这般鬼魅装扮,不由气道:“瞎胡闹!” 但凡聚户成村,村内就会有主事人。 山下寻常村落中,主事人或是族老、或是村正。 平日村民间若有偷盗、奸情之不法事,多由主事人召集耆老商议处置,或圈禁、或杖责、乃至浸猪笼,有一言决人生死的权力。 这也是官府默认的,所有才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 需抱团生存的世道,这种‘大家长’式的管理方法虽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却也是当下最有效率的办法。 逃户村虽不是寻常村落,却也有主事人,毫无疑问是杨大叔。 ‘瞎胡闹’这句话清晰表达了杨有田的态度,眼见他真动了怒,即便是性烈如火、口无遮拦的姚大婶也只讪讪不敢吭声。 姚大婶转型美少女之路,卒! 姚家这边还没消停,又听隔壁吴奎家一阵叫骂。 几息之后,衣裳被扯掉了一个袖子的吴奎狼狈的从家中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道渗血抓痕。 “奎哥儿,怎了!”本就心情不美的杨有田,脸色更黑了。 吴奎也没想到,刚跑出来就遇到了杨大叔,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作答。 随后,吴大嫂也追了出来,扑上去就要继续抓挠。 “张氏!休闹,究竟发生了何事。”杨有田喊了一声,吴大嫂张氏也看到了前者,忙疾走几步到了杨大叔身前,哭道:“叔,你需得为我做主!” “有事便说,若奎哥儿不占理,我定不护他!” 有了杨有田这番表态,张氏一扬手,掷出一条帕子拍在了吴奎脸上,骂道:“姓吴的没良心,外边有人了!这条帕子便是在他身上找见的!” 这条丝帕,一角绣了并蹄莲,一看便是女子贴身之物,绝不属于逃户村的女人们。 杨有田皱眉看向了吴奎,以他的了解,奎哥儿不是那油嘴滑舌会哄女子的人,再说了,在外边养人也需有钱才行啊。 眼看吴奎吭吭哧哧既不承认外边有人,也不肯说这条帕子的来历,杨有田略一思忖,问道:“长子呢?” “在北边潭子里。”姚三鞭下意识道。 杨有田随即甩开腿朝北边去了。 姚三鞭赶忙跟上,着急道:“大哥,这事和俺儿有关系么?伱找长子作甚啊?” “昨日他们四个下的山,又一夜未归,我寻长子问些事。”杨有田沉着脸道。 “怎不找大郎和初哥儿问啊?”护子心切的姚三鞭又道。 “那两个小子机灵的很!能问出个甚?”杨有田这个解释倒也合理。 “原来如此啊。”姚三鞭放心下来,可走出几步却又觉着不对,便不确定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俺家长子憨傻么?” “.非是憨傻,实乃淳良!”杨有田昧着良心道。 村北小潭。 炎炎夏日,这里可是个好去处。 劳碌过后跳下去,既洗了身子又得了清凉。 黄昏时分,潭内就剩了一人,虽然狗刨泳姿笨拙,但长子怡然自得。 这些天,长子吃了好多以前没吃过的东西,也见识了许多以前没有见识过的事物。 比如昨晚在采薇阁,哪里不但菜肴美味,小厮们说话也好听。 就是姐儿们太烦人了! 不但吃他们的酒,还和长子抢菜吃,导致他昨晚没吃饱。 ‘采薇阁要是没姐儿,那便是仙境了’ 长子默默想到,接着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在水下憋气几十息后,长子重新露出了头。 “噫,杨大叔、爹,你们咋来了?来看俺凫水么?”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奇怪道。 杨有田和姚三鞭不知何时站在了岸边。 前者一脸阴沉,后者欲言又止。 “杨大叔,你怎了?可是大郎又恼了你?”姚长子也能看出杨有田脸色不对。 猜想该是杨震又惹大叔生气了,热心的长子准备做个和事老,劝说一番呢。 可杨有田却沉声道:“长子,奎哥和大郎都交待了,昨晚的事我们已知晓!我只问你一句,你参与了没有!” “啊!”姚长子闻言不由呆住了,嘴唇一阵哆嗦,慌忙解释道:“大叔,俺们去采薇阁只吃了几杯酒,其余甚也没做啊俺还还没吃饱” 淳良的长子,哪里是这些老阴比的对手,一句话就被套出了底细。 枉费了陈初的一番苦心,猪队友带不动!根本带不动! “采薇阁?”姚三鞭一听,原地跳了三尺高,开口便骂:“鳖孙!净不学好,竟学人找姐儿耍!老子打折你的腿.” “爹,俺真哩啥都没干啊!” 赤条条的姚长子奔跑在夕阳下,双手捂着一支水瓢挡在要害处。 后面是姚三鞭,边追边骂:“鳖孙!长本事了,老子活了半辈子都还没去过采薇阁.” 明日上推,大家别忘点点追读,给点票票哇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章 松针也是树叶 第28章松针也是树叶 六月十五。 陈初家的那块田,陆续进入了采收季。 地头树荫下,土豆堆成了一座小山。 土豆的高产世人皆知。后世即便是普通品种,亩产也在四千斤左右。 好品种加上精耕细作,亩产七、八千斤也是常有的。 这种作物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怎么挑地,坡地、山地甚至沙地都可以生长。 陈初种了三分地的土豆,估摸着能收一千多斤。 树下,垒着一个由土块搭起的小窑,窑内烧着柴火。 待土块烧透,陈初投进去几块红薯、土豆,而后把土窑踹塌,又敷上了一层土。 “初哥儿,这些蛋蛋要多久才能烤熟?” 刚没等一会儿,长子便忍不住问道。 “需一个多时辰,先吃颗驻颜果吧。”陈初随手抛给长子一颗在溪水冰镇过的西红柿。 长子接了,犹豫一阵却道:“五百钱一枚的果子,俺可舍不得吃。” 午时前后。 猫儿挎着竹篮缓缓走了过来。 今日杨震和姚长子帮陈初刨土豆,猫儿自然要管几人的饭食。 用碗装的擀面皮是陈初和杨震的,长子那份则装了冒尖一盆。 “嘿嘿。”长子憨厚一笑。 “你们慢些吃,晚些时候我来取碗筷。”猫儿轻声交待一句,一个人回返。 杨大郎看了看猫儿渐行渐远的背影,疑惑道:“初哥儿,你们小两口当真没吵架?” “真没吵啊.” 近几日,已是杨震第n次问起这个问题了。 前些天,因为吴奎和姚长子这两名猪队友,几人逛勾栏的事情在村内引起不小波澜。 长子被姚三鞭好一顿暴揍,杨大郎也被罚跪了一整晚。 吴奎更惨,当天不但被吴大嫂抓花了脸,至今仍睡在牛棚里。 当天晚上,杨大婶也特意把陈初叫到了家里,苦口婆心嘱咐一番: “初哥儿,你和猫儿的父母都不在了,这世上就属伱俩最亲近,在她眼里,你便是她的天。你一会儿回去了,万一猫儿气不过说你几句,你也不能打骂她。没娘家的人儿可怜着哩,就算受了屈也没地方去说.” 杨大婶担心的那些事,自然不可能发生。 但猫儿的表现,却像没事人一样,既不闹、也没问过陈初那晚到底是咋回事。 这样反倒搞的他有些不踏实了。 “哎,咱们去采薇阁是为了卖果子,他们咋就不信呢。”陈初叹道。 “跟我爹那种榆木脑袋说不通,非得等下次下山,让张宝哥哥亲口告诉他咱们那晚住在张家,我爹才会信。”杨震惆怅道。 酉时初。 到了收工的时候,扒开依旧烫手的土块,下面是被炕了一个多时辰的土豆和红薯。 “又香又甜,还软糯。” 姚长子烫的直把烤红薯在两手间倒腾,却舍不得放下。 ‘甜’这种风味因获取途径单一,自古便是百姓的心头好。 甜蜜、甜美、香甜、甜心等由‘甜’字组成的,几乎都是美好词汇。 杨震吃一口,就张大嘴巴呼一口气,好使口腔中滚烫的薯肉降低温度,“呼~傲来国的好物真多!呼~你在傲来时可以日日吃到红薯么?” “不,我们大多用来喂猪。” “.,你们傲来人真不知惜福,这么好的吃食竟拿去喂猪!” 狼吞虎咽消灭一个烤红薯,杨大郎又捡起一枚黑不溜秋的烤土豆。 掰开尝了尝,不由失望。 这土豆没什么味道,远不如烤红薯好吃。 “初哥儿,这土豆子,你打算怎卖啊?”杨震问道。 陈初卖东西,只走高端路线,但杨大郎尝了后,觉得土豆这种东西长的既不好看、吃起来也没有特别好吃,或许卖不上高价。 “土豆,现下不能卖啊”陈初悠悠道。 但凡作物果实,就有留种繁殖的功能。 所以不可能存在垄断经营这种情况。 就比如西红柿,只要卖出去一颗,就有了种子泄露的风险。 有心人想要摸清楚如何从西红柿中分离种子、保存种子、培养、定植、打理整套流程,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 但早晚有一天,会有旁人种出西红柿。 这也是他愿意把果子卖给二道贩子西门恭的原因,借对方渠道快速、大量贩卖至更大市场。 以便在短暂的垄断期内获得最大利益。 想要获取长期收益,最终还要往农产品深加工的方向靠拢。 比如土豆,可以做成淀粉,再由淀粉加工成土豆粉、珍珠奶茶中的珍珠、凉粉等等。 不过,根茎切块就能种植的土豆,现下不能流传出去的原因,还真不是出于陈初私心。 人类在这种作物上吃过大亏。 地理大发现后,土豆因易耕作、适应能力强、高产等优点,迅速成为了许多国家地区的主要食量。 在原产地南美洲,土豆共有三千多个品种。 多样化的品种,使得疫病在侵袭土豆时,只会殃及个别品种的土豆,不至所有土豆都染病、绝收。 但最早登陆美洲的殖民者,可没想到这些。 当他们看到如此种类繁多的品种时,直觉和贪婪让他们只把产量最高的带了回去,可不幸的是,每一波殖民者都是这么想的。 以至于整个欧洲种的都是同一个品种。 又因土豆高产,迅速挤占了原有粮食作物种植面积,到了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爱尔兰的土豆种植面积已达耕地面积的80%。 单一作物占比如此之高,相当可怕。 果不其然,1845年,爱尔兰的土豆染上了晚疫病。 短短一个夏天,致病疫霉横扫整个爱尔兰。 全境绝收 接下来,便是史书中常见的人间炼狱。 这场作物疫病,直接导致一百多万人饿死,一百多万人逃亡国外,人口锐减1/4。 后世直到21世纪二十年代,爱尔兰人口都没能恢复当年的规模。 一种高产作物,却导致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饥荒 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逻辑。 而现在,陈初手里只有一个品种的土豆,自然不能让它流传出去,只能出售土豆深加工后的产品。 之所以对西红柿没有那么多顾虑,是因为西红柿永远不会被当成主粮大面积抢占其他作物种植空间。 但高产的土豆会、红薯会,还有他暂时没有播种的高筋王小麦也会。 这个问题也有解决办法,比如以他带来的小麦种子和本地原生小麦杂交,让外来麦种吸收本土小麦的抗病基因、丰富小麦品种。 土豆也可以和同属茄科的西红柿、茄子、辣椒、龙葵等作物杂交,使得品种多样化。 除此之外,还可以现有条件尝试土豆育苗的脱毒处理。 粮食生产无小事,古今皆是如此。 酉时末。 陈初和杨震蹲在一丛茂密荆棘丛后。 “初哥儿,你说的那土豆粉好吃么?” “还行,炖久了有点像鱼翅。” “.我又没吃过鱼翅,不晓得那是甚滋味。” “大郎,咱能换个时间再聊吃的么?” 陈初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两人躲在荆棘丛后,是为了大解 “哦,你的纸给我些,我完事了。” 整个逃户村,只有陈初一家敢用宣纸当手纸用而不被杨大叔骂。 比起树叶、土块、竹筹,宣纸的温柔触感,让杨大郎着迷。 “我没带啊.” 可能是吃了烤红薯又喝了清凉山泉,陈初和杨震同时闹了肚子,来不及跑回家里。 杨震抬头,看了看远处等在树下的长子,便扯开喉咙喊道:“长子,长子。” “怎了?”长子遥遥回道。 “给我们捡些树叶来.”杨大郎又喊道。 两人周边都是荆棘,这玩意真的没法用。 “哦~”长子囔囔回了一声,转身往林子里走去。 “长子这个憨货,随便摘几片就是了,怎还去了林子里。”杨震抱怨道。 少倾,姚长子吭哧吭哧摸到了两人跟前。 陈初和杨震抬头看过去,却没看到预想中的树叶。 “长子,让你带的树叶呢?”陈初不由奇怪道。 “给”长子摊开了攥紧的手掌,只见掌心里握着的是是一把松针 松针是树叶么?好像是诶! “长子,你他娘真是个大聪明!”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章 夫妻夜话 第29章夫妻夜话 六月十六。 逃户村最后一批字桃采收。 陈初这边的西红柿该采摘第二批了,还有头茬紫长茄。 也就是说,明天又要下山了。 傍晚时,杨大叔特意过来交待了一句:“初哥儿,新房差不多完工了,晾晒几日便能住人了。明日下山我与你们同去。” 看来,上次‘逛勾栏’事件,让他不放心几个小子了,要跟着盯住他们。 送走杨大叔,陈初转身进了窝棚。 却看见猫儿正坐在床沿发呆,虎头蹲在墙角拿着两只小木偶打架玩 方才杨大叔的话猫儿应该是听见了,所以知道陈初明日又要下山。 “猫儿,猫儿?” 唤了两声,猫儿才反应过来,抬头望了陈初一眼,桃花眼中满是幽怨。 猫儿这些天虽没问过,但看来心里已是有了心结。 得好好谈谈了,但屋内还有个碍事的小电灯泡呢。 于是,陈初轻轻踢了踢虎头的小屁股。 头,天下便没有不偷腥的猫” 说罢,猫儿又觉这话轻浮了,不像寻常良家妇人说的话,不由有些后悔。 于是猫儿一把握住了陈初的手,来了个十指相扣,试图转移陈初的注意力。 接着又道:“官人还需答应猫儿,往后你若真的有了人,不许瞒着猫儿。她若要进我陈家家门,也需我点头方可。” 和老婆讨论再找其他女人的话题,对一个现代人冲击还是蛮大的 猫儿看到陈初发愣,却以为他不愿接受这个‘丧权辱国’的条件。 便又细声细气解释起来:“官人,咱家与别家不同。家中没有公婆持家,若德行有亏的女子进了咱家,定闹的家宅不靖,所以需猫儿帮你看了,才可放心。” 两人的谈话,自借到了芫荽的虎头返家中断。 这天晚上,睡在虎头两侧的陈初和猫儿各自想着事,都没有睡着。 猫儿趁着‘采薇阁’事发,提出的两个要求是藏了许多心思的。 周人礼制,双亲去世,守制二十五个月。 也就是说,还需等十九个月,猫儿才能和陈初圆房,成为真正夫妻。 这段时间里,万一自家官人在外把别人肚子搞大怎办?源于赵寡妇的职业,从小的耳濡目染的猫儿怎会什么都不懂。 同时,也源于娘亲的影响,她对男子‘守身’这一点,没有任何信心。 所以她给官人立下规矩,不允许自家的第一个孩子不是自己所出! 以前,猫儿还没有这些顾虑,那时她觉着两人带着虎头就这么在山上厮守一辈子也是极好的,能再多挣些钱就更好了。 随后,字桃上市,家里得了一笔钱,吃穿用度渐渐有了保障。 再往后,陈初卖了驻颜果,搬回家一百多两银子。 猫儿被吓到了,同时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慌乱,自觉出身卑微,却又眼见官人要发达 ‘采薇阁’只是个由头,那些早已想好的话,猫儿总会找机会和陈初说一说。 因为对当下礼制不熟悉,陈初并没有猜透猫儿的第一个想法。 但当晚躺在床上细细思量后,陈初却猜到了她的第二层意思。 那句‘若有旁的女子进咱陈家家门,需我点头方可’,表达的意思不就是:往后家里不管有多少女人,她们进门时必须给我端茶,猫儿是正儿八经的大妇!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娘家可依仗,底气不足的猫儿才刻意强调了这件事。 想明白了这些,陈初不由失笑。 自己不过刚刚温饱,还在奔小康的道路上狂奔,自家娘子却已做好了接受他三妻四妾的打算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真香。 “猫儿,你可还有亲人?”黑暗中,陈初惫懒的声音响起。 “亲人?官人你呀。”猫儿也没睡着,马上应道。 “我是说血亲长辈。” “唔舅舅一家留在东京城,但多年未有音讯,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了。” “哦,等我们彻底安顿下来以后,去寻舅舅一趟。” “啊?官人好端端的怎想起寻舅舅?” “三书六聘那些礼节虽繁琐,但也是少不了的流程,你那边总得有娘家人坐镇吧。” “.”猫儿呆愣半天才喃喃道:“猫儿已是官人的娘子,哪有再办婚礼的道理” “怎不能再办?只要你我想办就能办,猫儿不想?” 又是一阵沉默后,猫儿才用稍稍带着些战栗的软糯声音道:“想” 这世上哪有女子不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 “那就是了。明媒正娶的娘子,怎么能稀里糊涂过一辈子。”陈初顿了一顿,稍后又缓声道:“几个月前,我躺在山道上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遇见了猫儿多谢娘子给了陈小郎一个家” “不是的,不是的”猫儿一开口便哽咽了,“是官人给了猫儿一个家。” 说到此处,猫儿再顾不得矜持,灵活地从虎头身上翻了过去,挤在陈初和小丫头中间,再一撅屁股,把熟睡的小丫头挤进了床里边 脑袋抵在陈初胸口,消瘦肩膀不住耸动。 “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猫儿心里明明欢喜,却怎也忍不住.咳咳咳.”猫儿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因此剧烈咳嗽起来。 “哭吧哭吧.”陈初轻拍猫儿后背,边帮她顺气边无奈道。 “哇” 十几年里,猫儿从未哭的这般畅快。 感谢‘帅的没有代入感’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章 俗话说: 第30章俗话说: 第二天,卯时初。 窝棚内漆黑一片,隔着门缝能看见几道漏进来的火光。 陈初醒来后,往身边摸了一把,却摸了空。 “猫儿?”陈初轻唤一声,无人应答。 披衣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外间晨风清爽,天空遍布星辰。 猫儿蹲在灶前,望着跳跃火苗怔怔发呆,小脸被映的忽明忽暗。 灶上的陶锅内冒着汩汩热气。 “这么早起来煮饭啊。”陈初走近。 “唔”猫儿闻声回头,昨夜哭的狠了,此刻桃花眼仍旧微微红肿,但笑容却不觉间从小脸上漾了出来,“官人今日去城里,怎能让你饿着肚子做事呀” 简单吃了早饭,今日要进城里的其余几户家中也亮起烛火、有了响动,看来是起床了。 猫儿却把陈初喊进了窝棚内。 “喏,官人把这身新衣换了。” 床尾叠着一身新衣,旁边搁着一双新靴。 以往,陈初换衣时,猫儿总会躲出去,这次看她没有出去的意思,陈初直接脱了旧衣。 只剩褙褡和海绵宝宝内裤。 褙褡只遮胸背,和后世男士背心很像。 站在一旁的猫儿,不自在地转过了脸,却又没忍住瞄了一眼 昏昏油灯下,陈初结实的膀子被晕成了古铜色。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猫儿小脸上忽然嫣红一片,直把耳根都染红了。 这边,陈初展开新衣看了看,发现是件宽松长衣,这是他第一次穿长衣,不免有些笨拙。 见他如此,脸上残留着红晕的猫儿主动上前,踮起脚尖仔细整理了衣领,而后拿了一条皂丝绦双手绕过陈初腰间帮他系了。 片刻后,收拾妥当。 素白暗云纹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登短靿靴。 陈初的身高在当下本就出挑,当然,和姚长子那个牲口不能比。 半年来又一直干农活,身材健壮许多,正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之时。 这套猫儿亲手缝制的衣鞋一上身,颇有几分丰朗神俊味道。 猫儿后退一步,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陈初骚包的原地转了一圈,玩笑道:“昨夜还说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却又做了一身好衣裳给我,万一有那拦路劫色的女山匪相中我了咋办?” “哼哼~”猫儿竖起小拳头在陈初面前晃了晃,皱鼻道:“看谁敢!来一个猫儿打一个,来两个猫儿打一双!” 说罢,猫儿上前附身下去拽了拽新衣下摆,好扯平上面的轻微褶皱。 恰好此时,门外响起了杨大郎的喊声:“初哥儿,天晓,好起赶路了。” 陈初闻言转身往屋门走去,却觉得身后有股轻微阻力,不由回头。 却见猫儿依旧攥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陈初奇怪道:“怎了?还有事么?” 猫儿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虎头,这才往前迈了半步,直挺挺杵在陈初身前,忽闪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他,默不作声。 陈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抱抱呢 这个要求,自然要满足。 笑了笑,张臂把猫儿揽入怀中。 猫儿乖顺地用小脸在陈初胸膛蹭了蹭,呢喃道:“官人忙完早些回来.莫贪恋外面好风光,需记得猫儿还在家等你.” 巳时进城。 一路上,陈初时不时掸一下掸新衣前襟。 上面沾染了一些灰尘,是早上摘果子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但他这幅仔细劲儿,却引来了杨大郎的酸言酸语,“矮油,这是哪家的富贵公子,怎跟俺们走在一起。” 嗯,别人都是粗布短褐,陈初却是锦衣长衫,还他娘是最骚包的白色。 陈小哥,你脱离群众啦! “大郎,莫妒忌,虽然伱没有新衣穿,但是你也没有娘子。” 于是,陈初又一次提醒了这只单身狗。 进城后,一行人直奔甜水巷。 今日张宝正好休沐在家。 没寒暄几句,杨有田便问起了上次杨震几人进城的情形。 “干爹,这次还真是冤枉大郎他们了。”张宝坐在石凳上,捋须道:“那晚我也在,大郎、初哥儿他们的确是为了谈事.” 当杨大叔听说那晚几人住在张宝家,不由点头道:“宝哥儿,你的话我是信的。”接着,杨老汉又回头呵斥杨震道:“就算没耍姐儿,罚你跪一晚也不亏,谁让你不早些说。” 这.这不就是抛开事实不谈的父子版么。 “爹,在家我与你解释多少遍了?你却不信我!宝哥儿一句话你便信了”杨震冤屈道。 “你能与宝哥儿比么?宝哥儿为人正直、不喜女色.” 不是,大叔,你是啥时候瞎的! 你看他装的正经,这货尿都分叉了好不好! 陈初不由自主看了过去,一脸严肃、全神聆听杨有田教诲的张宝突然趁大叔不注意,悄悄朝陈初挤了挤眼睛。 哟,这吊毛还挺调皮,还会卖萌哩。 午时初。 已得了消息的西门恭派人来张家请陈初等人赴宴。 但杨老汉说啥不去,说是不和官差打交道 他不去,张宝自然也要留在家里。 陈初、大郎和长子三人随西门家的仆役往城内迎仙楼走去。 因地理位置,桐山县城成为齐周两国走私货品集散地。 越境走私的商队虽有风险,但利润回报也对的起这份风险。 每次完成交接后,商队成员、大小行商自然要快活一番。 以至于造就了城内畸形的行业发展,仅有几千人口的小城竟有大小妓馆十余家。 其中最有名、最豪奢的当属采薇阁,排第二的就是这迎仙楼 小厮引几人进了雅间,西门官人已在等候。 甫一见面,西门恭便是一阵爽朗笑声。 他的确有理由高兴。 前些日子,首批驻颜果贩到了淮水南的信阳军,短短一日,两贯一枚的果子便售罄。 陈初这边有成熟的营销模式,也不用西门恭再费力推广。 直接请了两个说书先生在当地开讲《西游释厄传》,在故事加持下,驻颜果的热度一再升高。 这几日,那边一直催货。 以往,齐贩往周的货品主要为:北珠、皮革皮毛、牛马、银两、药材。 但这些货物中,牛马是活物,贩运最难;皮革可作兵甲,严禁越境资敌,风险最高。 银两、药材利薄,性价比不高。 也就北珠适应运输,但又因极度稀缺,时常组织不到货源。 可驻颜果却全然没有以上问题,不但重量合理,且单价极高。 简直是为走私量身定做的好东西! “陈先生,且来试试这道远山夕照,与采薇阁相比如何?” 酒菜上齐,最后一道压轴大菜竟然是西红柿炒鸡蛋。 不过,此时已被迎仙楼改名为远山夕照 黄色炒鸡卵,沾满了红色汁液。 还真的有点像晚阳映青山的景象,迎仙楼有两把刷子嘛。 “呵呵,咱桐山县只迎仙楼有这道菜。”西门恭又意味深长道。 看来,上次蔡家兄妹欲当面抢驻颜果货源的举动,惹西门官人不快了。 所以才向迎仙楼特供了驻颜果。 一道菜不算什么,但作为行业翘楚,采薇阁没有的菜,竞争对手迎仙楼却有 这点小手段自然不会让采薇阁怎样,却也能恶心一下蔡家兄妹。 “西门官人,倒是个恩怨分明之人。”陈初笑道。 “哈哈哈。”西门恭一笑了之,不再继续说这件事,转而道:“陈先生这次带了多少驻颜果.” 陈初随手翻了下菜牌,却见上面写到:远山夕照,三贯。 奶奶滴,挣钱还是你们这帮瘪犊子狠啊! 下午申时。 陈初与西门恭完成交割,回到张宝家不久,却又有一青衣小厮寻上门来。 张宝上前支应了,又一脸狐疑地走回院子向陈初道:“初哥儿,是找你的。” “哦?可是蔡家的人?” “你怎知道?”张宝惊异道。 陈初耸耸肩却未作答,转身从褡裢中掏出些东西塞进腰间,而后向张宝、杨有田说了一声,出门随那小厮去了。 坐在院内的杨有田望着陈初背影,那件锦衫把身姿衬托的越发潇洒。 杨老汉越看越喜欢,只恨自己没个女儿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眼间却已是乌云密布。 陈初刚离开一会儿,忽地刮起一阵大风。 卷起沙尘一片。 眼看要下雨了。 杨老汉揉了揉被沙土眯住的眼睛,由衷赞道:“俗话说,龙行有雨,虎行带风!初哥儿刚出门,便引来了风雨,果然不是凡夫!”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同样想出门的杨大郎,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了脚步,不由抱怨道:“奶奶滴腿儿,好端端的怎下雨了!正要出门.” 方才还笑眯眯的杨有田闻声迅速敛了笑容,回头呵斥道:“俗话说,在家不行善,出门大雨灌!” “.” 同样是‘俗话说’,怎差距恁大? 对于老爹赤裸裸的双标,杨大郎忍不了,便撇嘴道:“爹,初哥儿莫不是你背着俺娘在外和别的女人生下的?” “恁娘那jio!胡扯甚!” “急了急了,你急了!爹,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你放心,我不给娘说.” “杨大郎!老子今日若不揍你,往后便喊你爹!”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章 花明月暗笼轻雾 第31章花明月暗笼轻雾 采薇阁。 冒雨到访的陈初随小厮绕过正堂,再过一道月门。 门内竟是一处静幽所在,内里亭台楼阁玲珑精致,池馆水廊清幽秀丽,其间点布几座小院。 又经雨水一淋,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调调。 连廊间以彩绸扎了数座半月形欢门,两侧垂了红色绣球。 行到深处,陈初被引着走进一座白墙黛瓦小院。 厅堂正中,一少女端坐琴架后,身着鹅黄裹胸,上绣有荷花枝蔓样式,外罩浅粉薄纱衣,头梳双蟠髻,芊芊葱指轻抚琴弦,低眉吟唱道: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好一段艳词。 小厮把陈初引进来后便退了出去,蔡家兄妹分别坐在厅堂两侧胡椅上背对陈初,蔡婳单手托腮支着小几微微眯着狭长媚目,蔡坤以折扇轻拍手掌合着拍子。 两人好像都没注意到陈初的到来。 见无人招呼自己,陈初施施然走进厅内,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吱嘎~’ 椅腿拖地的声音分外刺耳,正沉浸其中的蔡坤猛然回头,眉头微皱似是不悦,接着看到来人,又似迷茫了一下,再做如梦方醒模样:“哟,陈公子到了!” 接着转头看向院门,斥道:“下人忒无礼了,陈公子来了怎不知会我一声!蠢笨泼才,越发不知礼数了!” 哎哟,这蔡二公子真他妈能演啊! 一整套表情、神态、动作行云流水,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这‘怠慢客人’的锅,下人能背得动么? 若不是他们兄妹故意为之,陈初是不信的。 大概是上次陈初驳了他们的面子,现下又是他们兄妹主动找上的陈初,便想借着这些小伎俩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好在接下来谈正事时气势能压陈初一头。 陈初打量着房间摆设,却道:“确实,下人是该管教了。” “.”蔡坤一滞,没想到陈初接了这么一句。 一旁,蔡婳也在细细打量着陈初,这是两人第三次见面,但每次他给蔡婳的感觉都不一样。 第一次,蔡婳觉着陈初不过是一个空长一副好皮囊的山民,领着黑脸小媳妇进城见世面来了。 第二次,陈初是一个虽小有锋芒却隐而不露的年轻人。 现在,一身白衣长衫却又变成了一个言语犀利的书生,愈发看不透了。 陈初倒不是在扮桀骜,小小回击一下,是为了展现一个相对平等的合作身份。 毕竟蔡家兄妹好端端请他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听曲看妹子。 “陈公子,短短数日不见,神采又添丰骏。” 蔡婳娇笑一声迎上前来,随即又转头吩咐道:“玉侬,煮茶” 坐在琴后那少女缓缓起身,移步至案几旁。 陈初也随着蔡家兄妹在案几旁坐定。 “陈公子,方才那首曲子如何?”初见面一个小机锋,蔡坤没占到便宜,便放下身段主动攀谈起来。 “净室内欣赏不错,但放到采薇阁大厅中表演却显得单薄了些。” 听见陈初如此评价自己方才的演奏,名为玉侬那女子抬眸看了陈初一眼。 “哦?此话怎讲?”蔡坤问道。 “再配上剧情,表演会更立体一些。” “陈公子说的可是杂戏?” 陈初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杂戏介绍。 杂戏演出时会先演一段小歌舞,称为‘艳段’。 然后才‘正杂戏’,内容大多为滑稽戏。 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后世的‘小品’。 “非也。我说的是需要大段剧情支撑、有唱段、有对白、有乐手、有男女分扮生旦净末丑的大型表演,在我们老家,叫做戏剧.” “陈公子再说详细些。”蔡坤有了些兴趣。 “以《西游释厄传》为例,每一个章回可以排练成一幕戏。找些文人编写唱词,做好服化道,让妖怪、神仙具现在舞台之上,远比单独唱几个小曲视觉冲击力强。” 看蔡坤似懂非懂,陈初便接着道:“只要剧情够长,就变成了勾人心肠的连续剧,人一旦追剧,就算天上下刀子、娘子要上吊,也阻不了客人来看戏” 蔡坤越听越觉得这事有搞头。 采薇阁在桐山县是行业龙头,但放到唐州地界却算不上什么了。 这个‘戏剧’要是能搞成,说不定能在唐州打响采薇阁的名号。 “陈公子,这戏剧该怎样编排?”蔡坤不由客气了几分。 “武戏和文戏穿插着进行就行。一直看那些丑儿吧唧的妖怪会审美疲劳,所以那些降服女妖精的章回.比如蜘蛛精、女儿国” “哦~”蔡坤拉长尾音,给了陈初一个‘我是懂哥’的神情。 两人聊起这个,来了劲头。 比如蜘蛛精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该穿多少衣服、该不该穿衣服。 比如白骨精化妆时该画的丑些、该美些、该不该穿衣服。 比如女儿国国王是该端庄、该妩媚、该不该穿衣服。 比如王母娘娘该胖、该瘦、该不该…… 算了,王母年龄不小了,还是给她留件衣裳吧。 眼看两人越聊越投机,一旁的蔡婳有些着急了。 今天是她撺掇二哥请陈初过来的。 原因和驻颜果有关,却又不全因驻颜果。 前几日陈初来了采薇阁,事后蔡婳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当时他定是想把驻颜果卖与自家的。 后来却不知怎的被西门恭截了胡。 她着人打听了,那果子贩卖至南边以后,一颗卖两贯! 仿佛错过一个亿的蔡婳非常懊恼,本应挣到却没挣到的钱和让她亏钱一样难受。 并且,那西门恭存心让人不爽,竟还主动降了点价钱卖与同城迎仙楼几十颗果子。 迎仙楼借此推出了招牌菜‘远山夕照’。 有《西游释厄传》的宣传,驻颜果炒鸡卵也着实可口。 一时间,桐山县有些头面的人物排队预约等待品尝。 这就威胁到了采薇阁当地起正事又在这儿装正经! 蔡婳不由又想起了数月前在当铺内骂她‘菜花蛇’的黑脸小娘子 ‘这对夫妇,当真讨厌!’ 可随后,蔡婳却弯起眉眼笑了起来,“玉侬,抬起头,让陈公子好生看看” 低垂的螓首稍稍僵了一下,玉侬缓缓抬起了头。 白瓷一般的鹅蛋脸上,两颗大而圆的眼睛似无辜孩童,偏偏右眼角下生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泪痣。 纯真和妖冶两个相反词汇,却在一张脸蛋上浑然天成。 而后,全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模样的蔡婳竟凑到陈初耳边小声道:“前些年从秦淮河买来的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陈初揉了揉发痒的耳朵,奇怪的看向了蔡婳。 一旁的蔡坤见妹妹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知顾忌,不由拉着脸沉声道:“婳儿!” 蔡婳却无所谓的撇撇嘴,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轻声吟唱道:“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陈公子,玉侬怎样?她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哦。” 黄花大闺女怎了?小爷我还是蘑菇大小子呢,你见我到处说了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章 广而告之 第32章广而告之 茶盏内,漂浮着一层绵密青白泡沫。 陈初端起来抿了一口,却是咸的后味发苦。 扭头吐到脚旁的唾盂中,放下茶盏才道:“蔡三娘子若是想做驻颜果生意,下批果子可以给留出一部分。但全部卖与你家却是不行,我与西门押司已有言在先,保证供应他果子倒是这个,贤兄妹有没有兴趣?” 陈初说话间,掏摸出一根通体紫色的物件。 用‘物件’来形容,是因为蔡家兄妹都不认得此物。 那模样像胡瓜,却比胡瓜长、比胡瓜粗,前端细些,后端粗些,一端微微翘起。 “陈公子,这是何物?”蔡坤不由好奇道。 “这是产自海外的一种菜蔬,名为聚阳紫瓜。”陈初笑着递了出去。 “哦?怎个吃法?”蔡坤接了仔细瞧了瞧。 “可蒸煮、煎烤、炸炒皆可。” “此菜蔬有甚奇特之处么?” 聚阳紫瓜长得奇奇怪怪,远不如驻颜果模样讨喜,站在生意的立场,蔡坤更青睐驻颜果。 “呵呵。”陈初却神秘一笑,道:“世人皆说以形补形,蔡二公子,你看此物像甚.” “.”正在把玩聚阳紫瓜的蔡坤微微一怔,再仔细看看,突然就丢了出去,烫手似的 一旁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蔡婳却顺手捡了起来,满脸探索欲的追问道:“二哥,怎了?我看着倒像浣衣时所用的棒槌。” 说罢,还要凑近嗅一下。 却被蔡坤劈手夺了去,而后蔡二一脸便秘表情看向了陈初,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陈初却有些疑惑看了蔡婳一眼,这位36d御姐看起来有二十露头,在这个时代早该成婚,他说的已经够直接了啊 这蔡婳是真傻呢,还是装天真? 所谓聚阳紫瓜,自然是紫长茄。 齐周两国并非没有茄子,只是被称为落苏、白茄、银茄。 从名称也能得知,此时的茄子全部是白色的。 唐时杂记《酉阳杂俎》有载:有新罗种者,色稍白如鸡卵。 周朝诗人黄鲁直亦在《谢杨履道送银茄诗》一诗中描写到:藜藿盘中生精神,珍蔬长蒂色胜银。 说明周朝便有种植,但并不普及,不然黄鲁直这种精英士大夫阶层也不会收到一颗茄子便作诗纪念,且用‘珍蔬’来形容。 只是现下‘色白如鸡卵’的白色小圆茄不但口味差些,也远不如经过基因突变后变长变紫的紫长茄生的雄壮。 两种茄子对比,已完全看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所以,对蔡家兄妹来说,这就是一种没有见过的全新蔬菜。 陈初叫它聚阳紫瓜,它就叫聚阳紫瓜。 结合以往种种,蔡坤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陈公子,这次你来只怕也带来了《西游释厄传》新回目了吧?” 陈初点点头,“的确如此。” “可否先让我一饱眼福?” 陈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了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蔡婳却抢在蔡坤前面一把接了过来 旁的不说,蔡三是《西游释厄传》正经发烧友。 以往柳长卿每次说了新回目,她都会第一时间誊写下来。 喝了口茶,蔡婳急忙展开了纸张 那边,陈初相当罕见地扭捏了起来,“我的字” “噗哈哈哈.哈哈呃.” 陈初一句话没说完,坐对面的蔡婳却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正好喷了陈初一脸。 “婳儿!”蔡坤以为妹妹又搞事,呵斥了一句,忙道:“玉侬,快拿面巾帮陈公子净面.” “二哥.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哈哈。” 陈初抹了把脸上的茶水,不满的看了过去。 只见蔡婳瘫在胡椅上笑的花枝乱颤.颤.颤颤巍巍! 不自觉在脑海中玩起成语接龙的陈初,把头别到了一旁。 不再去看那对颤颤巍巍的大兔子。 这边,蔡二从妹妹前伸的手里接过了写有新回目的纸。 “噗哈.呃。” 果然不愧是兄妹,连反应都是一样的。 不过,蔡坤终究调整能力强些,强忍笑意后一脸认真点评道:“啊呀!兄弟,这字也如同伱为人一般,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初看稍显凌乱,细品却意境悠远,童真赤诚之胸怀跃然纸上!好字,好字啊!” 蔡二同学,若不是你家妹子都笑的快尿裤了,我就真信了你的鬼话。 小爷只是用不惯毛笔而已,你给我一只水笔,我还能写的更丑 “谢谢你” 陈初接了玉侬递来的面巾,真诚道。 还是人玉侬好,就她不笑我 “ku~ku~ku~” 可下一秒,转过身背对陈初的玉侬便止不住的抖起了肩膀,仅凭背影也能看出,忍笑忍的很辛苦。 你的职业素养呢? 酉时二刻。 日头已偏西,小院内的槭树上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 反倒把厅堂内衬托的更加静谧。 蔡坤在看新回目,有些费劲,不时凑近一下仔细辨认字体。 玉侬侍立蔡婳侧后,坐没坐相的蔡婳则歪歪扭扭躺在胡椅里,无聊地用手指绕着自己头发打圈圈。 陈初越发对蔡婳感到好奇。 这女人时而做出一些不合礼法的举动,时而却像一个不经事少女。 不经意间,蔡婳一转脸,见陈初在看自己,便恶狠狠瞪了后者一眼。 可后者面带自得微笑并没有移开视线,于是蔡婳眯着狐媚眼和陈初对视起来。 直到两人的眼睛都有些酸了,蔡婳忽而嫣然一笑坐直身子,单手托腮靠在了案几上。 胸脯被桌案积压的微微变形。 “陈公子,奴家好看么?” “蔡三娘子自是天生丽质。”陈初笑道。 “哦?”蔡婳轻启贝齿咬了咬下唇,眼波流转,道:“奴家尚未议嫁,公子若觉得与奴家有缘,不如去家里提亲试试?不过.” “不过什么?”左右无事,陈初笑着与蔡婳逗嘴。 “不过,需先休了你那黑脸小娘子,再把她卖与我做丫鬟~如何,嘻嘻.” “你看我敢不敢把你家烧了,嘻嘻.” 贱笑么,谁不会? “哟,那黑脸小娘子这般招你疼?” “婳儿!”这边蔡坤终于看完新回目全文,开口打断蔡婳,转头看向陈初,疑惑道:“陈公子,新回目里怎没提到这聚阳紫瓜啊?” 蔡坤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觉得只要是陈初带来的蔬菜,便一定会通过《西游释厄传》做植入广告。 “蔡二公子,植入广告可再一再二,但不能次数太多了。这次我们换个法子.” “甚法子?” “拿笔墨来!”陈初大手一挥。 蔡家兄妹却又想到了他那手字,不由莞尔。 为避免当场出丑,陈初躲到一旁,在新回目后面添上几行字后,才道:“走,我们去正堂!” 酉时末。 采薇阁正堂,已有零星客人就坐。 柳长卿被唤到二楼雅间,见陈初在场,赶忙行了弟子礼。 陈初交于他新回目,特意嘱咐道:“一定要念完。” “弟子谨遵师命!” 片刻后,正堂内响起了柳长卿浑厚的男中音。 一炷香,柳长卿念到了新回目最后。 “唐僧得命感毗蓝,了性消除多目怪。毕竟向前去还有甚么事体,且听下回分解.” 直到听到‘下回分解’,蔡坤也没听出任何和聚阳紫瓜有关的内容,不由再一次疑惑的看向了陈初。 下方,柳长卿看着剩下的文字,面容古怪,而后往二楼瞟了一眼,这才大声道:“广而告之 您,是不是还在为力不从心而夙夜叹息? 您,是不是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过畅快淋漓的感觉? 好消息!好消息!好消息! 广大男性朋友的福音来啦! 产自东胜神洲的昆仑紫瓜,纯天然无公害蔬菜,具有补阳健体、养精壮神之功效,让您重返十八岁! 昆仑紫瓜,顶呱呱! 昆仑紫瓜,关键时刻莫忘它! 吃一颗,抖一抖;吃两颗,熬一宿! 甜水巷张队将、采薇阁蔡二公子吃了都说好! 大家快来试试吧! 注:唐州桐山县采薇阁有售” “噗” 又是蔡婳。 又是一口茶。 又是不偏不倚喷了陈初一身 你是真能喷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章 菜花蛇 第33章菜花蛇 二楼雅间。 桌案上摆了全茄宴,红烧茄、油焖茄、蒸蒜茄、烤茄。 “陈公子,此物虽好,但今次以‘广而告之’来为聚阳紫瓜扬名,效果未必有此前那般好。” 蔡坤分别尝了尝这几道菜。 味道还不错,但也不至于让人吃了欲罢不能。 并且《西游释厄传》在周边的流传,多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广而告之’内容因不是植入广告,旁的说书人大概率不会专门记述下来这段和正文无关的文字来帮聚阳紫瓜扬名。 所以蔡坤担心宣传效果会大打折扣。 “我们可以印出来,往后一旦有了新回目,便免费发送于周边府县,若是发行量大了,说不定还能引来其他商户主动找咱们刊印广告,那样不但宣传了自己的产品,也能从旁人身上挣一笔。” 但凡是个现代人,就知道陈初说的是类似报纸那种东西。 一连喷了陈初两次的疯批美人蔡婳却翻着白眼道:“难不成为了卖些许菜肴,还要盘一家书局么,你当我蔡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谁说要盘书局了?”陈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蔡婳。 “不盘书局怎刊印?”蔡婳微愠。 “沈存中沈先生在《梦溪笔谈》里记录了一种省时省力且快捷的印刷方式,叫做刻蜡印刷法。让你多读书,偏要去放猪。” “.”蔡婳被怼的愣了片刻,随后才组织起反击:“你又读过几本书?就伱那手字”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眼看两人又起争执,蔡坤忙打断道:“陈公子,那便这样吧,往后驻颜果你分出一半与我、聚阳紫瓜只售与我家,怎样?” 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却不想陈初微微沉吟却道:“也好。但我有一事相商。” “哦?陈公子请讲。” “我想佃贵府一些田地.” “小事,陈公子想要佃多少?” “一个庄子吧” 蔡坤闻言和蔡婳对视一眼。 他这妹子虽说心眼小了些,却对数字很敏感,家中田地庄户都在她脑子里装着呢。 “那便把鹭留圩佃与公子吧,这庄子有水田二百亩,旱田四百多亩,依山傍水,是个极好去处。” 蔡三好像很迫切地要把这个庄子佃出去,方才与陈初抬杠时还是一副咬牙切齿模样,现在却已切换回一脸娇媚。 最后还勾着嘴角补充道:“且离那栖凤岭只五里地.” 这是摸过陈小郎的根底了。 不奇怪,不然蔡家下人也不会找到张家请陈初。 “何时能去鹭留圩看看?” “后日吧,公子这佃租怎付?” “待我实地看过再商议?” “也好。” 见陈初和蔡婳谈的差不多了,蔡坤忽道:“兄弟,咱们今日一见如故,佃租的事好说” 顺杆爬的陈初忙起身作了一揖,感动道:“多谢哥哥免了小弟的田租!” 人家蔡二只说了‘好说’,何时说‘免’了? “.呃”蔡坤没想到陈初年纪不大,却能说出如此不要碧莲的话。 “谁说要免你佃租了?当我家是善堂么?”蔡婳又被气到了。 蔡坤也顺着妹妹的话茬道:“兄弟,你只见采薇阁风光,却不知我家老少几十口吃嚼,还需上下打点,哥哥我也想免你佃租,却有心无力啊!” 哭穷完毕,蔡二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待我与家父商议过后,可减少一些。但有件事你需帮哥哥.” “何事?” “这段时日你帮我把《西游释厄传》这场大戏编排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本来是一场公平交易,蔡坤却提了附加条件,虽然可能会减少一些佃租。 陈初也要提个附加条件才能心里平衡。 “我也有件事需要哥哥相帮。” “何事?”蔡二警惕道。 陈初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提啥条件,便随口道:“后厨炒菜的薄皮铁锅给我一口吧” “哈哈哈,好。” 戌时末。 天色早已黑透。 推杯换盏,进了些酒菜后,罢酒置茶,陈初与蔡坤随意聊着些风月。 蔡婳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倚在椅背上,轻声合着词。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 抚琴唱曲的自然是玉侬。 这曲子是蔡婳专门点来的。 蔡坤一脸无奈。 据他介绍,这首艳词是周朝丁未南迁前倒数第二任皇帝所作,也有人说是坊间假托皇帝之名所作。 长期霸占各大勾栏点歌榜第一的位置。 这首小曲,让陈初彻底颠覆了古人保守的印象 这词刘备来了也得甘拜下风啊! 一曲罢了。 陈初掸了掸衣裳前胸。 这件早上刚穿上的骚包白色锦衫,胸前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茶水斑渍,把陈初心疼的不行。 都是拜蔡婳所赐! “陈公子,都怨奴家啦。”蔡婳相当没有诚意的道了句歉,而后吩咐道:“玉侬,带陈公子去换件衣服.”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雅间,蔡婳稍坐片刻,忽然跟了出去。 “婳儿,你又要作甚?”蔡坤连忙跟了上去。 “看好戏~嘻嘻。” 采薇阁后院。 玉侬从管事哪里借了件男子衣衫,徐徐走向自己那间小院。 灯火幽幽,月影朦朦。 婀娜小蛮,似随风摆柳;回身举步,自袅袅婷婷。 将行至门前,却见蔷薇花丛旁的阴影中站着一人。 看清那人是蔡婳后,玉侬捧着衣服连忙低头站定。 蔡婳笑嘻嘻的走上前,捏起那件衣裳看了看,忽而一甩手,把衣裳丢进了一旁的池塘中。 玉侬不解,迷茫地抬起头看了蔡婳一眼,又赶忙垂首。 蔡婳却以食指勾了玉侬下巴,缓缓托起后者低垂的脑袋,仔细端详一阵。 “对极,一会儿就扮作此时模样。”蔡婳弯起眉眼笑道。 “三娘子”玉侬怯怯唤了一声。 蔡婳松了手,玉侬习惯性的再次低头。 “我家养你许多年,今晚便要派上用场了,你可晓得哦?”蔡婳屈了身子歪着头,以自下而上的姿势望着玉侬那张既纯又欲的脸蛋,笑眯眯叮嘱道。 “去吧,便像你今晚唱的那小曲一般。” 蔡婳嘻嘻一笑,可下一秒,就像变脸戏法似的,笑脸忽变作一脸清冷,淡淡道:“今夜过后,需让他念你、忘不下你,若做不好,便把你卖去金人浣衣坊~” 烟柳行的姐儿也分三六九等 像玉侬这种清倌人,能习得琴舞诗书、能过上几年锦衣玉食生活,已是不幸中的幸运儿。 金人浣衣坊那种地方,是所有汉家女儿的噩梦。 眼看玉侬吓得直哆嗦,蔡婳又一次表演了变脸大法换做一脸温柔,捧着玉侬的脸蛋娇笑道:“傻妹妹,姐姐与你说笑呢,我家花了大价钱把你买来,让秦妈妈养你、教你,怎舍得把你卖去哪里.” 虽不知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玉侬可不敢把她的话当说笑听 “去吧.”蔡婳拍拍玉侬的屁股,妩媚道。 目送玉侬走进小院,阴影中又走出一人。 “哎,值不值啊?请了那么多老师教她,耗费许多银钱,本想让玉侬代咱选花魁哩,破了身便不值钱了.” “二哥,我觉得值。这陈小郎又是字桃、又是著书、又驻颜果、聚阳紫瓜.不管是那桩都是一件富贵。你就不好奇他还有多少好东西?” “自是好奇,但那帮逃户轻易不与外人交道,寻常探听不着山上消息。” “所以才需舍了玉侬,待过两三个月,便让玉侬央求陈小郎带她上山.到时莫说消息,便是诸般稀奇果蔬种子也弄得来。” “那陈小郎不是已有娘子了么?他家娘子能允?” “少年慕艾~便要看玉侬的手段了。” “呵呵,婳儿,我见你与他说话时夹枪带棒,是有意为之还是有过节?” “我与他没有过节,却与他家娘子有过节~” “哦?怎说?” “那小娘骂过我!” “哈哈哈?还有人能骂的过你?骂你甚了?” “骂我菜花蛇!” “哈哈哈,婳儿度量也太小了些陈小郎是个有趣之人,莫得罪狠了,若有机缘,能为咱家所用最好.” “小事一桩,二哥且放心罢~” 兄妹俩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渐不可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章 栖凤岭爱情故事 第34章栖凤岭爱情故事 内外两间的阁子里,酒后微醺的陈初饶有兴致四下打量。 外间摆了张杉木大案,上面整齐摆列着一套青瓷茶盏。 进门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仕女图,左右挂有字帖。 下方是一张筝架。 内间靠窗置了一条长几,有些胭脂水粉等女儿家的零碎物件和一面小铜镜,旁边放着一支白瓷花囊,花囊内插着满满一囊绣球似的翠菊。 碧纱窗正下,则是砚台、。 正暗自思量间,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接着便是一道脆甜声音:“公子,净衣取来了,公子把脏衣脱了,奴家拿去给浣娘。” “稍等。” 陈初三下五除二脱掉锦衫,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隙,隔门递了出去,同时道:“洗净便好,我自带回去晾干,千万莫要熏香.” 熏了香等明天回山又要向猫儿一阵解释。 现下天气炎热,猫儿做的新衣今夜在张宝家晾一晚就干了。 明天换上自己的衣服,再把借来这套衣裳还了玉侬便好。 这样计划挺好的,但陈初一直伸在外面的手,却没等来干净衣服。 “净衣呢?”陈初疑惑道。 “.” 无人应答,只有一阵小碎步慢慢走远的声音。 “真粗心。”陈初以为玉侬忘了给自己,只能继续留在房内。 现下他身上只穿了褙褡和海绵宝宝内裤。 海绵宝宝内裤的背面、也就是陈初的屁股蛋蛋上磨了两个破洞,又被猫儿用了两块小花布缝上 看起来很搞笑,也挺让人羞耻的。 陈初扭着上半身,撅着屁股在铜镜前照了照。 这是人家玉侬用来照脸的,自己却用来照了腚,不知玉侬知晓会不会生气 刚想到这儿,只听‘吱嘎’一声。 门开了 在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走进来的玉侬一只脚迈进了门内,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外。 陈初还保持着撅腚对镜的姿势。 四目相对,皆是一脸错愕。 “咳咳,你给我拿的衣裳呢。” 尽管陈初脸皮够厚,依然免不了一阵脸热。 太他娘羞耻了! “没借来~”她自然不敢说是被蔡婳丢进了池塘中。 “那我自己的衣服呢?” “交与浣娘洗了。”玉侬答话间,栓上了门。 “.” 到现在陈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 牛不喝水强摁头是吧? 以为小爷没有衣裳就不敢出门了? 老子当年和舍友打赌输了,半夜光腚在操场跑过三千米! 陈初迈开大长腿,两步走到了门前。 玉侬:??? 千想万想,她实没想到,陈初竟然要走.饿狼扑食一般扑上来才合理吧? 再想起蔡婳那些话,玉侬不由慌了,连忙一个横移堵在了门前。 “公子不能走!” 这下换陈初问号脸了。 这事也能强买强卖? 今天就算耶稣来了我也要说: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陈初伸手扒拉了一下,比起力气,两个玉侬这样的也不是对手。 玉侬一个趔趄摔倒,又赶忙爬起来,娃娃似的纯真大眼睛中已氲起了一层雾气,随时会变作倾盆大雨 她本就一个清倌人,今夜属于突然加急上岗,甚的魅惑手段都不会。 慌乱间再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脱起了衣服,抓着陈初的手就塞进了自己的肚兜里 “公子,你不能走”带上了哭腔。 陈初再自信,也不至于自信到认为一个姐儿着急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帅。 “伱们东家逼你来的?”陈初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没有,是奴家仰慕公子!”玉侬连摇头带摆手加言语否认。 可这句说罢,紧接泪如雨下 “.” 昨晚,猫儿那些话,让站在男性角度的陈初觉着封建时代还不错。 现下,却是‘恶’的那一面。 见陈初不再坚持离开,玉侬赶忙抹干净泪水,用带有浓重鼻音的声线道:“公子,奴家伺候你歇息吧.” 陈初看着那张哭花了妆容的鹅蛋脸,叹了口气,惋惜且遗憾,“要是前天咱两遇见就好了。” “公子.何意?” “昨晚,我刚答应我家娘子,两年内不乱搞。” “.” 玉侬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这世上有男人怕娘子,但谁会这么大方的说出来啊? “公子.不说,家里娘子怎会知晓” “我不说她自然不知道,但昨晚刚答应的事,今天就破了,让我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可是.两年呢,公子能忍得住?” “很可能忍不住.或许明天就忍不住了,也或许是后天,能忍一天算一天呗。说实话,方才我就差点没忍住~” 如此坦诚的说法,让玉侬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陈初,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碎玉似的残泪。 小醉的陈初脸庞发红。 “公子很怕你家娘子么?” 玉侬问出这句就后悔了,担心惹恼陈初。 ‘惧内’可不是很什么好名声。 陈初却呵呵一笑,道:“主要是我家娘子太好了,给我煮饭缝衣,把家里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天冷怕我冻着、天热怕我晒着我生病的时候背我下山,喂我水、喂我饭” 说着说着,陈初把自己说乐了,一脸笑意。 “公子的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呀?” “你先穿好衣服.” “嗯公子” “怎了?” “你先把手拿出来” “哦哦.不好意思,忘了” 两人聊着聊着,反倒成了朋友似的,玉侬愈发对陈家娘子感兴趣,陈初也起了谈兴。 “她啊,爱装懂事,其实也蛮懂事的。我也能看出来她藏了很多小秘密,不过她不愿说我便没有问,等她哪天愿意说了自然会讲出来她也很聪慧、细心,也很讨人喜欢。” 似乎是为了证明,微醺的陈初强调道:“我们村的人都很喜欢她,不管是叔伯婶嫂,还有那些兄弟们,都很喜欢她 其实呢,我不太喜欢她装懂事,因为那样她会受很多委屈,并且受屈了也不和人说,就那么自己憋着傻儿吧唧的.” 一会儿说人聪慧,一会又说人傻,玉侬奇怪的看向了陈初。 陈初很少有机会和人说起这些,和他日常交流最多便是猫儿。 但对猫儿说猫儿.一听就很离谱。 和那帮粗坯弟兄说?他们懂个鸟毛的爱情! 这边,打开了话匣子的陈初还在继续。 “她和我说话从来没有大声过.总是轻声细语生气了最多皱皱小鼻子,软绵绵骂我一句:别闹” 陈初嘿嘿一笑,看向玉侬,道:“你说,我家娘子这么好,我怎能昨晚刚答应她,今晚就言而无信了呢?” 玉侬好生羡慕,陈娘子虽然不错,但陈公子也很好啊!答应了娘子就信守承诺,世间这样的好男儿不多了 沉醉在栖凤岭爱情故事中的玉侬,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良人。 可紧接陈初自言自语道:“就算坚持不了两年,但坚持两个.坚持一个月,我还是能做到的吧?” “诶!不如这样。玉侬,一个月后你再来试试我的定力?” “.”玉侬。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章 笼中雀 第35章笼中雀 “去打些水洗把脸,脸脏的花猫似的。” 夜深,玉侬脸蛋上的香粉、胭脂经泪水一糊再晾干,脏兮兮一片。 “哦”玉侬端了铜洗,即将出门时却又回头踌躇道:“公子,你莫不是要趁我打水偷跑掉吧.” “.”陈初大无语,“不是,快去吧!” “哦公子不能走,不然,我我.” ‘我’了半天,玉侬也没‘我’出个能胁迫陈初的理由,干脆一跺小jiojio,道:“我便不帮你试定力了” 矮油,真是吓死宝宝啦~她不帮俺试定力啦 陈初一翻眼皮,惫懒地配合道:“玉侬不帮我啦,人家好害怕啊这下你放心了吧?” “.”明明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 已经走出房门的玉侬一步三回头唯恐陈初突然跑掉咯。 剩了自己,陈初起身走到书架前看了看。 除了《陶渊明集》、《孟浩然诗集》等为数不多的诗词集,多是些《大周宣和遗事》和《简帖和尚》、《错斩崔宁》等话本。 陈初抽出那本《大周宣和遗事》随意翻了翻。 却发现内容晦涩,剧情平淡,流水账一般。 也是,明清才是华夏小说大成时期。 现在的话本,不够通俗,写书之人时不时还要卖弄上几笔文采,想象力也严重缺乏。 正翻看间,一阵紧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声音就知道是小跑过来的。 随后,回到外间的玉侬贼头贼脑地探着身子看了过来。 见陈初还在内间,没有偷跑,不由咯咯一笑,“公子果然是守信之人。” 陈初愣了一愣。 玉侬卸了妆容,肉乎乎的脸颊上还残留几滴水珠,颇有点洗尽铅华、芙蓉凝露之感。 “欣然雕琢,妍容天成,其实玉侬不施粉黛,更好看些。” “不成呢,不施香妆,妈妈会打手心”玉侬伸出双手在陈初面前比划出一尺长短,心有余悸道:“用这么长的竹尺打手心,可疼了。” “妈妈经常打伱么?” “还好呢,秦妈妈比刘妈妈好多了,至少给我好吃的、给我好衣裳穿。哦,对了,刘妈妈是我上个妈妈。” “她很凶么?” “嗯,小时候学不好舞,刘妈妈不光打,还不给饭吃,也会关柴房。关柴房我不怕,就怕饿肚子,咯咯.” “那时候你几岁啊?” “嗯”玉侬想了想,不确定道:“被卖到刘妈妈哪里时好像十一岁.不对不对,是十岁” “刘妈妈之前还有其他妈妈?” “有哇,有王妈妈、张妈妈”玉侬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只随便听一耳,陈初都能猜出这一路走来的辛苦,可这憨妞竟还时不时咯咯笑上两声,真是没心没肺。 “你爱看话本?”陈初拿着手里的《宣和遗事》晃了晃。 “呀!你怎把它翻出来了?” “本来就在书架上。” “哦可能是奴家忘记收起了。” 玉侬急忙上前,挑着那些话本藏到了床褥之下。 “为什么藏起来了?”陈初好奇道。 “妈妈只许看诗词文集,说要奴家去比哪劳什子的花魁不许奴家乱看闲书。” 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爱看点小说的中学生么 尼玛,万恶的封建社会。 “你怎么看的都是男性视角的话本啊?不爱看女主的?” “女主?” “就是专写女子的话本。” “公子净说笑,这世上读书人、写书人尽是男子,那会有人给女儿家作书。” “有的,至少在我们东胜神洲就有。” “都讲的什么呀?” “有的讲女子领军出征,有的讲女子高中状元。” “真的么?女子也能做威风的大将军?也能高中状元?” “嗯,还有据此改变的戏曲呢。我唱来你听听.” “嗯嗯嗯~” 一脸期待的玉侬忙不迭点头。 “讲女子领军出征的,是豫剧《花木兰》.” “公子,为什么叫玉剧呀?” “因为是给玉侬写的剧,所以叫玉剧。” “咯咯咯公子净会哄奴奴开心.” 奴家变奴奴了。 本来没打算撩你啊,咋就蹦出这么一句。 “咳咳.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一曲罢了,歌兴大发的陈初又来一段黄梅戏。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此时已近丑时,凌晨一点了。 整座桐山县城都浸没在浓重夜色里。 即便是夜夜笙歌的采薇阁也早已沉寂下来,后院中只有玉侬那栋小院还亮着烛火。 依然没有睡下的秦妈妈担忧地望了一眼,最终决定去看看。 为了避免惊吓到恩客,秦妈妈进了小院上二楼时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听到响动,玉侬吓得一个轱辘就滚进了床帐内 依旧留在原地的陈初静待几息,门外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公子” 陈初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秦妈妈一脸谄媚笑容,小意讨好道:“公子,老身担心羊肠不足用,特意来问需不需再送些” “无需劳烦。”陈初摆摆手,想让对方赶快走。 可秦妈妈却垫脚勾头想要往里看,于是陈初一错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见陈初神情已有些不悦,秦妈妈连忙告退,可退出几步后,秦妈妈却又停了下来。 虽表情极尽谄媚,却也有一些真切的关心。 “公子啊,往后时日还长着哩,我这女儿头次伺候人,求公子怜惜些吧” “秦妈妈定是来检查的。”躲在被下的玉侬,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担忧道。 “也未必,或许她对你有几分真心。” “哎,明日怎办呀” “完不成任务会怎样?” “奴奴也不晓得.” 方才还咬定是‘仰慕公子’才来伺候的玉侬,几句就被套出了底细。 “起来。” “起来去哪?” “爱去哪去哪。这张床我要睡。” “床这般大,公子和奴奴都能睡下呀。” “不行,我担心今天定力不够!” “哦” 第二天一早。 采薇阁后院鸡飞狗跳。 陈初只穿了褙褡、短且贴身且带两个补丁的海绵宝宝内裤,一手持木盆一手持木勺‘咚咚咚’敲的震天响。 灵魂歌手再次开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先他妈管好你自己 一众晚睡的恩客、姐儿们被扰了清梦,气的直骂娘。 被惊动了的蔡坤,揉着惺忪睡眼急匆匆赶了过来。 见到陈初这幅模样,不由失笑:“兄弟,这是何故?” “我不知道你们洗衣的浣娘在何处,哥哥着人帮我把衣裳取来吧。” “嗯。” 蔡坤安排人去取衣裳,而后笑着凑近道:“昨夜滋味如何?听说直至丑时烛火未熄?这可是我家当做头牌教养的,便宜兄弟你了” 荤话本可以张嘴就来,陈初却忽然不想说了。 便随口应付道:“还行。” 而后陈初又道:“这几日莫支应玉侬做其他事了,让她好生歇着罢。” “哦?这就心疼上了?”蔡坤以为陈初上钩了,不由笑的更开心了。 “你不是让我给你编排大戏么,里面很多角色需要玉侬来扮,所以先让她歇息几日。” “甚角色?” “比如观世音菩萨啦,女儿国国王啦。穿衣服那种” 陈初最后强调了一句。 辰时。 贪睡少女被一阵鸟鸣吵醒。 趴在桌上睡了一晚的玉侬,扭了一下酸疼腰肢,呆呆着脸蛋环视闺房一圈,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趴在桌子上睡了。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玉侬赶忙往床上了看一眼。 凌乱被褥提醒她,昨晚来的那人好像不是梦 再一低头,却见面前桌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有一行丑儿吧唧的字迹: 不用担心,你不会有事,我先走了 玉侬忽地鼻子一酸,怅然若失。 碧纱窗外,金桂树的枝头上停了一对喜鹊。 正互相为对方梳理羽毛。 “雀儿,雀儿,你们真好呀,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去见谁便去见谁” 玉侬望着纱窗外自由的鸟儿,痴痴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章 蛇蝎心肠 第36章蛇蝎心肠 六月十八。 辰时,陈初拎着一口大铁锅回到张家小院。 正坐在枣树下吃饭的几人神色各异。 杨大叔一阵长吁短叹,杨震挤眉弄眼。 陈初把铁锅放在一旁,默默在石桌旁坐了,除了长子其他人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齐刷刷望着他。 彻夜未归,留宿采薇阁。 已经拿起了筷子的陈初,又缓缓放了下去,“我说,昨晚我因采薇阁漏水淋湿了衣服才没回来你们信么” “哈哈哈,初哥儿,便是诓人,也要想个令人信服的说辞啊采薇阁漏水.哈哈哈,亏你想的出来。” 杨震笑的分外夸张,好像不这么笑不足以证明陈初谎言的荒谬。 你看,就知道伱们不信,就这我还没照实说是蔡三漏水了呢! “初哥儿,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去便去了,有甚不敢认的!”张宝拍了拍陈初的肩膀,以示鼓励,却被娘子徐婉儿瞪了一眼,连忙改口道:“不过,那种地方还是少去。这点你需向哥哥我学习,至今未曾踏足过烟柳地!” 老张,要点碧莲吧。 饭后,陈初向张宝打听了一下蔡婳。 昨夜和玉侬聊天时,能看的出来,她对蔡坤、秦妈妈并不是真心畏惧,但提起蔡婳时,却明显紧张的不行。 “张大哥,那蔡婳看起来已有双十出头,怎地至今未有婚配?” 陈初以这句开了头,却让张宝惊悚道:“兄弟,你莫不是看上蔡三娘子了?哥哥劝你一句,千万离她远些!” “.”陈初哑然,片刻后才道:“我只是见她行事乖张,有些好奇。” “那便好,那便好” 张宝一惊一乍的模样,让陈初更奇怪了。 “那蔡家三娘子,自小便是有名的刁蛮小娘,不过那时至多算是有些小性子”张宝压低声音继续道:“阜昌二年,金齐联军占了唐州府,桐山县自不能免,彼时齐国游骑将军单宁珪驻于城外 城内蔡家、西门家这些富户投献大笔钱粮犒军,换来单宁珪不扰乡贤的保证。 可不知怎地,蔡三娘子却在街面上被单宁珪的亲兵掳了去。 蔡家赶忙请了县尊出面、又使了不少钱财,只用半个时辰便把人讨了回来。 蔡三娘子却因此亏了名节,有人说她破了身、也有人说当时单宁珪醉了酒,没来及快活,蔡三娘子依然完璧。 但不管怎样,这件事在城内沸沸扬扬传了大半年,即便到了今日仍是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些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没人会娶一个被满城议论的女子,是以她至今未嫁.” “如此说来,蔡三娘子也是一个可怜人。”这件往事倒是让陈初很意外。 “可怜?”张宝瞥了陈初一眼,接着又道:“阜昌三年,城里有一个李姓穷酸书生,时常酒后放言称,蔡三失贞该以死全节,不该苟活于世让父兄蒙羞.” “这李书生怕不是有啥大病吧?” 古人的脑回路,陈初理解不了 张宝没接茬,继续道:“这话传来传去许是传入了蔡三耳中,于是蔡三接连写了数封信与李书生” 陈初想起蔡三的性子,自然而然道:“是骂他的吧?” 张宝却是一副‘早知你会这么想’的模样,随后神神秘秘道:“非也.是示爱信。” “示爱?”陈初差点没惊掉下巴。 难不成蔡三有受虐倾向? “张大哥,莫不是你自己编的吧?人家写信什么内容你都知道?”陈初觉得张宝八成是在胡扯。 张宝却言之凿凿:“此事县衙内知晓的人不少,因为这些信笺后来都被当做了呈堂证供” “呈堂证供?”陈初越发疑惑了。 张宝再次压低声音,阴森森的像讲鬼故事,“那李书生也是糊涂,竟真以为蔡三娘子被自己的才华折服,两人鸿雁传书几回后,约了五月初三傍晚在城外野湖私会” “靠!”陈初终于听出点门道,不由后背一凉,汗毛微微竖起,“那李书生莫不是就此消失了?” “没有消失,隔日就被人发现溺死在了湖里.” “这不明摆着是一桩杀人案么?蔡三竟能平安无事?”陈初惊讶道。 “蔡三那晚刚好染了小恙没有赴约、又刚好去了医馆抓药” “就算她有不在场证明,也洗脱不了嫌疑吧?以她家的势力,随便找个有功夫在身的等在湖边要了李书生的小命,还不是小事一桩?” “初哥儿,你自己都说了‘以她家的势力’.即便不少人猜测是蔡婳所为又能如何?没有证据、证人,在桐山县谁能把蔡家独女下罪?反正县尊最后断定李书生为:失足落水溺亡” “哪李书生的家人肯依?” “自然不依,李书生的娘子拦过数次县尊轿马喊冤。” “靠,原来李书生有娘子啊?那他娘还胡搞。” 陈初说罢,张宝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大概意思是,你也有娘子,昨晚不也在采薇阁胡搞了,你咋说的恁理直气壮哩 陈初懒得向张宝解释,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说起来,李书生真不值得同情,或许说那些酒后狂言,会让他觉得自己清高、觉得自己是道德卫士却也能真把蔡三逼死。” 陈初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张宝却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若此事到此为止便也罢了但半年后,那李书生家夜里突然失火,家中老母、连同遗孀、一双儿女尽皆葬于火海.” “这也是她干的?”这下陈初真的惊到了。 李书生被害尚说的过去,但因此灭人满门这疯批美人当真是蛇蝎心肠。 “我可没说是她干的.反正此事至今仍是一桩悬案。”张宝捋须感叹道:“至此,莫说富家子弟,便是寻常庄户人家也不敢娶这种女子进门啊!初哥儿需记得,便是这天下女子死绝了,也不可与她亲近半分.” “张大哥多虑了,我与蔡家兄妹交道是为了生意。” “嗯,初哥儿心里有数便好。不管是蔡家还是西门恭,以往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现下都与你亲近,无非是因为能在你这里挣到银钱。 蔡家兄妹这些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娘,打心里看不上咱们逃户,你切莫被他们哄晕了头.” 张宝恳切嘱咐道。 这些道理陈初自是明白,但依然道:“谢兄长提醒。” ps: 大家看到哪里觉得不好了,请留言说一下,有了回馈才能知道那些剧情需要斟酌、修正.最后再麻烦大家点点人物牌,能给几张推荐票那就更好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7章 公鸡下蛋 第37章公鸡下蛋 上午,陈初在城内取了上次下山时请铁铺打造的器具。 这些器具中,有的像锅盖,有的是管子,一头雾水的杨震问陈初这些物件是做啥用的,陈初却神秘兮兮不肯说。 午时出城。 一个多时辰后,几人回到了山上。 新房已完工,杨大婶等人在帮着猫儿做些打扫、贴窗纸等零碎等活计。 房子当下即可入住,不过正式乔迁还需选个吉日。 陈初特意和各位婶婶嫂嫂打了招呼,随后拎着那口讨来的薄铁锅回到了窝棚旁灶台前。 把灶上陶锅换成铁锅,再去摘几颗西红柿、紫长茄、土豆、红薯,还有今天从城里买来的鸡卵。 没错,铁戟银枪玉面郎陈小哥要亲自下厨啦! 基于‘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的朴素理念,陈初想炒几道菜给大伙尝尝,以感谢大家最近帮他盖房的辛勤付出。 炒菜在当下已不算秘密,几乎各大酒楼饭庄都有会炒菜的师傅。 不过,在寻常百姓家,炒菜依然稀罕。 一是因为需要快速导热的薄铁锅铸造成本高,自然价格也贵。 二来,需猛火快炒的炒菜太费柴,这就增加了日常生活成本。 现下,锅有了、菜有了、食客也有了,除了厨艺陈初啥都不缺 一阵行(手)云(忙)流(脚)水(乱)。 陈初望着案板上参差不齐、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犬牙交错的土豆丝,陷入了沉思。 抖音上哪些阿婆主‘咄咄咄’几下,土豆就变成了漂亮整齐的土豆丝,到我这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是案板的问题?还是刀的问题?或是土豆的问题? 对了,一定是这鳖孙土豆人品太差了! 才导致切不成漂亮的土豆丝。 键盘王者,实操黑铁的陈初,打死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哟,初哥儿,你在作甚?” 来窝棚这边帮忙搬东西的姚大婶,看见站在案板前一脸倔强的陈初,不由好奇道。 “呃,婶子,我给伱们烧几道菜尝尝。” “你?给我们烧菜?” 姚大婶跟见了鬼似的,随后转身快走回新房那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朝妇人们呼喊道:“快瞧快瞧.初哥儿要给咱们烧菜,哈哈哈.” 至于么?陈小哥烧个菜而已,又不是要表演生孩子。 “走,去瞧瞧” 妇人们却像见到了什么稀奇,说着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待在新房内的猫儿自然也听见了,只见她噌一下从房内跑了出来,转眼超过人群,后发而先至。 “快给我!”猫儿急停在陈初身边,竟伸手要夺菜刀 陈初唯恐菜刀划伤她的手,赶忙缩手,把刀藏在了背后,奇怪道:“怎了?” 猫儿回头,眼看妇人们越来越近,不由急道:“官人为何要抢猫儿的活计!不怕旁人笑话么!” “.我烧个菜有什么好笑话的?”陈初黑人问号脸。 “官人!给猫儿留些脸面吧官人见村里哪个男子围着灶台转?旁人知晓了定要说猫儿是懒婆,连饭菜都不给官人煮!” “.” 原来公鸡下蛋和母鸡打鸣一样严重啊 在猫儿看来,陈初烧菜就是公鸡下蛋,官人没面子,她也跟着丢人。 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鸡,本想做个战斗鸡的陈初最终没能犟过猫儿,被赶到一旁做起了指导。 傍晚时,四菜一汤全部完成。 西红柿炒鸡蛋、炒土豆丝、炒茄丝、红薯丸子,外加一道西红柿蛋花汤 召集大伙开饭前,猫儿或许是觉得方才争夺灶房主导权时态度不够温柔,便趁大家不注意,悄悄伸出小手握住了陈初的食指,还撒娇似的晃了晃。 “官人,猫儿知晓官人疼我、担心累着我才去烧菜。再这般下去,猫儿会被官人惯坏的,往后不许这样咯” 猫儿垫着脚,趴在陈初耳边悄声道。 温热气息吹的陈初耳朵发痒、身上发热。 陈初觉得自己被娘子撩了,却没有证据 这顿晚饭,大家吃的极为香甜。 特别是甜糯的红薯丸子,分外受孩子们的喜爱。 饭后,陈初特意去了杨有田家一趟,说起要从蔡家佃庄子的事,想让杨大叔明日陪着去山下鹭留圩考察一番。 可杨有田一听,黑着脸来了一句:去山下佃田种,便要纳粮,我杨有田此生绝不给伪齐纳一粒粮!要去你便去,我就不去了。 “.” 回到自家窝棚,陈初翻来覆去睡不着。 察觉陈初有心事,猫儿主动问道:“官人,怎了?” “我想在山下佃个庄子,本想明日请杨大叔一同下山看看,大叔却说今生不为伪齐纳一粒粮” 陈初苦笑。 “那官人怎办?” “不行的话,明天我自己下山。” 栖凤岭以杨大叔马首是瞻,他的态度无疑会影响到其他人,明天大概率没人陪陈初去。 这是陈初上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小挫折。 猫儿听了,默默从虎头身上翻了过来 动作轻盈的像只真正小猫,越发熟练了。 拱进厚实的胸膛,猫儿伸手轻轻拍起陈初后背,像哄孩子一样。 以前,她做噩梦的时候,陈初就这样拍过她,猫儿都记得。 “官人,猫儿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官人想做的便去做,明日没人陪你,猫儿陪你!” “呵呵,好。” 陈初摩挲着猫儿圆润肩头,笑道。 方才生出的一点小失落,随即消散。 翌日,六月十九。 陈初起床后拉开房门,愣了一愣。 门外,大郎、长子、吴奎和彭二皆在,还有姚三鞭。 几人全是一副利落打扮,一看便是要出门。 陈初发愣时,大郎已经凑了过来,小声道:“爹就那般脾气,心里既放不下当年那些和金齐打杀战死的老弟兄,所以不愿为伪齐纳粮;却也不放心你独自下山,今日一早便把我们几个喊了起来,也叫上了庄稼好把式姚大叔帮你看墒” 陈初下意识往杨家望了一眼,却见杨大叔正朝这边偷瞄,见陈初看了过来,连忙扭过头,双手后背,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模样。 矮油,这小老头,还挺傲娇哩。 这边,猫儿收拾妥当也走出了窝棚,见官人的一众兄弟都来了,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本来已经做好和官人共苦同甘的准备了,现下看来又用不上她了 陈初呵呵一笑,道:“娘子,走,咱们一起下山。” “嗯!”止不住的喜意飞上了眉梢眼角。 上次下山还是二月呢,猫儿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山下人间了 鹭留圩。 栖凤岭北五里。 陈初一众在村口等了一刻,几辆车马打北边缓缓驶了过来。 “哈哈,兄弟久等了。” 远远的,蔡坤便招呼道。 越众而出的陈初与他寒暄几句,两人并肩往村内走去。 猫儿跟在陈初侧后,不住四下张望。 二月时,山下还是一副光秃秃的荒凉景象。 现下六月,树木郁郁葱葱,田里有些种了禾苗,有些种了油菜,大地上像是铺了一块块绿色锦缎,看了便让人心生欢喜。 马车内,一双狭长媚眼隔着竹帘盯着猫儿看了半天,‘噫’了一声。 虽然这次猫儿小脸上干干净净,但她亦步亦趋跟在陈初身后的模样,以及那步伐、身姿,马上让菜婳认出了这就是与她有过节的黑脸小娘子。 “张伯,停车。” 菜婳跳了下来。 加快步履,一会儿便走到了猫儿身旁。 猫儿察觉有异,不由侧头看了过去,菜婳那张狐媚瓜子脸进入了视线。 猫儿不由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菜婳。 “嘻嘻,没想到还是个小美人哩~”菜婳一脸妩媚,伸出手指就要去勾猫儿的下巴。 猫儿却不惯她,抬手一巴掌拍掉了菜婳伸来的魔爪,小声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我与你相熟么?” 说罢,便紧赶几步,跟上了陈初。 还留在原地的菜婳,揉了揉被打疼的手,依旧满面笑容,自言自语道:“这小娘,若到了我手里,看老娘如何调教你~” 说到此处,菜婳忽然嘻嘻坏笑一声,转头把张伯招了过来,小声吩咐道:“张伯,回去把玉侬接来,就说接她来见陈公子,让她好生梳妆一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8章 公子说 第38章公子说 鹭留圩。 因村北有一片千余亩的浅水湖泽,每年春秋季迁徙的白鹭途经此地时会进行短暂歇脚、捕食而得名。 ‘圩’指低洼地区、绕村而建的防水堤坝。 仅凭此字便知左近时常洪涝。 村北有条小河,唤作八里河,八里河往东绵延八里注入淮水支流月河。 鹭留圩正中,有一座三进深的宅院。 阶前生苍苔,宅门漆皮脱。 但一色水磨墙裙,门栏窗柱俱是细雕精琢,能看出当年主人花了不少心思营造,只是年久无人打理便生出一股破败感。 这座宅子原本属于一位刘姓乡绅,阜昌二年金齐南下时,刘乡绅带家人逃去了周朝。 蔡家便趁机收了这座宅子以及周边七百多亩田地。 这便是富贵险中求,遇兵乱时逃走自然是最安全的选择,但古人财产大多为良田、宅邸等不动产,逃亡至多能带走些许浮财,损失不可谓不大。 若留下,可能有性命之虞,也有可能遇到其他风险,就比如蔡婳被掳。 不过,一旦与新来的势力体系达成合作,回报也是相当丰厚的。 毕竟掌握土地的前朝士绅大量逃走后,当地到处都是无主良田、宅院。 蔡家便是赌了一把、且赌赢了的案例。 由此从富户一跃成为桐山豪族。 因久不通风,院内有股霉味,大略转了转,陈初与蔡坤在院前一颗两人抱不过来的银杏树下坐了。 “蔡二哥,这宅院也一同佃与我么?” “佃与你也无不可,不过需另算银子。” 早已领教过陈初顺杆爬的蔡二忙道。 “蔡二哥屋舍连片,还与我计较恁多作甚。”陈初笑呵呵道。 蔡二不接茬,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递了过来,笑道:“这是鹭留圩佃户们的户册,兄弟先看看罢。” 陈初接了,粗略看了看。 这鹭留圩在册田地七百三十亩,佃户三十一户,共一百二十五口。 上面只记述了男女、户主等信息,关键的年龄信息却只字未提。 陈初也不急着和蔡二商谈租子的问题,反而随意说起了《西游释厄传》的戏曲编排。 大约半个时辰后,分散于村内的杨震、姚三鞭往这边走了过来。 陈初告罪一声,避开蔡二迎了上去。 “初哥儿,这庄子里没几个壮劳力,多是些老幼我方才与一位老伯聊了聊,据他讲,村里一百二十余口,丁壮只三十多人。” 这点陈初进村时就注意到了。 满村老少一个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见到几人进村,要么赶紧躲进低矮破烂的屋内,要么木讷的垂手低头站在路旁,看都不敢多看几人一眼。 唯恐惊扰了‘贵人’们。 陈初的活动范围只局限于栖凤岭和县城两点一线,从未深入村子里。 以前,他觉得逃户们已经够惨了。 但到了这个听起来很美的‘鹭留圩’才知道啥是赤贫。 一旁的姚三鞭也道:“初哥儿,我方才看了,地虽是好地,但去年夏发了场水,此地应受过涝灾。不但沟渠淤塞,不少良田也板结了,需下大力气整治” 奶奶滴,怪不得蔡三那么积极的推荐鹭留圩。 陈初回头看了眼,远处坐在马车上正自得荡着一双大长腿的蔡婳有感,朝他挑了挑下巴,抛了个媚眼 初步收集了信息,陈初坐回银杏树下。 尽管有诸多问题,但陈初还是打算佃下来。 农时不等人,山上的地又实在太贫瘠。 “蔡二哥,我们说说租子吧” 眼看两人要谈关键问题,蔡婳双手一撑,跳下了车辕 看她扭着腰肢走了过去,坐在远处的猫儿不由蹙眉,小声嘟囔道:“男子聊些事也要硬凑过去,便没见过如此不要面皮的女子!” 这边,陈初已给出两个方案。 “可照市价付贵府地租,以我家产出的聚阳紫瓜相抵,从货款中扣除地租。 或者,以庄子上产出的半成为租,贵府只取分红” 蔡二以为自己听错了,第二个方案是庄子产出的‘半成’,而不是一半。 半成是 此时佃户们的租子依例‘早四晚六’,平均下来便是田地产出的五成交租。 这陈小哥竟能说出‘半成’?还要碧莲么! 不待多想,蔡二便要选择第一个方案,谁知蔡婳媚目一转,却抢先道:“便按陈公子说的分成算吧!” 蔡二愕然抬头,不解的望着妹妹。 蔡婳却向他挤了挤眼 采薇阁后院。 凝玉阁二楼。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 玉侬坐在铜镜前,一手持了青黛对镜勾眉,另一只手不时从条几上的碟子里捏颗蜜饯丢进嘴里。 小嘴忙了个不亦乐乎。 即便又吃东西又哼小曲,玉侬却靠着脆甜嗓音,把这首小曲唱的有模有样。 ‘吱嘎~’ 房门轻响,秦妈妈踱进房内。 见玉侬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气道:“女儿啊,你怎一点都不着急哩!昨天三娘子唤我过去相问,妈妈帮你遮掩了一回,但早晚要露馅。” 昨天,陈初刚走,秦妈妈便来看望玉侬,作为资深业内人士,她一眼就看出玉侬没有破身。 不由追问起来,玉侬吞吞吐吐说了些。 随后,秦妈妈便被蔡三叫了过去,秦妈妈知晓三娘子很关心此事,竟一时鬼迷心窍帮玉侬遮掩了一下。 只说‘女儿刚破瓜,在房内休息’ 但秦妈妈知道,这事就如那纸包火,长久不得。 正描眉的玉侬却一点也不担心,随即丢下手中蜜饯,吮了吮手指上沾染的蜜饯汁水,这才从梳妆台内拿出一张叠整齐的字条,打开给妈妈看,“喏,妈妈看,公子说了不让我担心,不会有事.” 秦妈妈更气了,骂道:“没心眼的蠢丫头!伱的奴籍在三娘子手里,又不在那公子手里,他说的话当甚用!” 玉侬明显不服气,却一时想不到理由来反驳,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嘴硬道:“妈妈,从昨日到现今,三娘子也没来寻我麻烦,连练琴、练舞都不用我去做了。定是公子向三娘子说了什么!” “哎呀!”秦妈妈气的直拍大腿,“那是妈妈昨日帮你遮掩了,若三娘子知晓真相,你看她肯饶你么!” 玉侬再找不到理由,只能望着秦妈妈讨好的笑了一笑,“谢妈妈多年来对玉侬的照拂。” “哎~”秦妈妈叹了口气,在一旁缓缓坐了下来,道:“女儿啊,妈妈本想再养你一年半载的,现下眼看护不住你了。既然进了烟柳行,便早晚有这一遭,以往妈妈没顾得上教你这些,你自己多参详参详吧” 秦妈妈说着递来一本小册子,玉侬被说的也有些伤感,下意识便接了。 随手打开一看,竟是一本画册.第一页,画了两个小人,以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 再看,玉侬突然明白这是啥了,不由惊得赶忙撒了手。 秦妈妈弯腰捡起,正待细说,丫鬟翠鸢急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姑娘,外头过来传话,说三娘子着张伯来接你出城。” “啊?好端端出城作甚呀?” 一听说要出城,还要见三娘子,玉侬马上紧张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整日里笑眯眯的蔡三。 “哦!”翠鸢一拍脑袋,道:“说是让姑娘去见陈公子,让你好生梳妆一番.” “咯咯.” 秦妈妈和翠鸢望着莫名其妙笑起来的玉侬,一脸迷茫。 却见这边玉侬抓了一把蜜饯放进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内,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可走了一半,玉侬却忽又回头走回铜洗旁,双手掬了一捧水,低头把化了一半的香妆洗掉了。 “姑娘洗了作甚呀!三娘子让你好生梳妆呢!”翠鸢急道。 玉侬却抬起湿漉漉的鹅蛋脸,得意一笑,“公子说,我妍容天成,公子还说,我不施粉黛更好看些.咯咯~” 感谢书友:20220430101103458,的打赏 数字同学,起个名字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9章 我来介绍 第39章我来介绍 如硕大伞盖般的银杏树下,有夏日里难得的一汪清凉。 下人从马车上搬了两张杌子放在树下。 蔡家兄妹各自坐了。 不远处,陈初坐在宅院前的石阶上,不顾太阳毒辣,正与一名拘谨老汉聊着鹭留圩的情况。 “婳儿,方才你怎么应了他那第二条?半成收成当租子,被父亲知道了不骂死.”想说骂死‘咱俩’,又一想妹妹在父亲面前颇受娇惯的情况,蔡二临时改口道:“父亲知道了,不得骂死我!” “二哥,莫要这般小家子气~” 蔡婳刚说一句便迎来了蔡坤的侧目。 整个蔡家、乃是整个桐山县,谁不知道蔡家三娘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眦必报,竟还好意思说别人小家子气。 蔡婳却一脸淡定,“这庄子半死不活,佃户老的少、少的少。去年我家从鹭留圩收麦二百八十六石五斗二升,收米一百一十石七斗七升。以新粮上市时的价格来算,不过三百余贯.” 对于妹妹想都不想张嘴就来的数据,蔡坤没有一丝质疑。 蔡三娘子小心眼出名,对数字的敏感同样出名。 年关总账时,当铺里的账房先生拿着算盘都不如蔡婳心算来的快。 蔡婳继续道:“这点钱,即便他照付了,二哥觉得有意思么?” “是没甚意思,但也总比‘半成’来的要强吧?” “未必呢,我总觉得他还会拿出旁的稀罕玩意,左右不过三百贯,试上一试又如何?” “佃契已签,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蔡二起身,道:“我看陈小哥一时不会离去,咱们说一声先回返吧。” 蔡婳却依旧在杌子上稳稳当当的坐着,挑起眉梢坏坏一笑,“二哥慌什么,再坐一会,兴许有好戏看~”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 “姑娘,你都唱了一路啦!能不能歇会儿或者换个小曲?” “不好听么?” “好听也不能一直听吧!” “翠鸢,我给你讲,这小曲唱的是.” “唱的是冯素珍为救官人参加科考中了状元!姑娘,伱已与我讲三遍了!” “.” 马车内,望着一脸嫌弃的翠鸢,玉侬这才讪讪掀开纱帘往外看去。 日头正中,路上行人寥寥。 不过,玉侬觉得这熏热夏风一点也不燥人,今日就连那呱噪蝉鸣也变得动听起来。 于是,玉侬不自觉的又哼唱起来:“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自从来了采薇阁,几年里这是她头一次出城。 以往,她那片天地仅限于小小的凝玉阁。 即便是在桐山县城逛街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是以‘奴为出来难’还真挺应景。 “哎~” 翠鸢看着嘴角兀自噙了一抹浅笑的玉侬,忍不住提醒道:“姑娘,非是我要说你,前晚是姑娘的头一次,可对那些公子哥来说却不算甚。姑娘切莫被几句好听话哄晕了头,趁现下年纪轻多攒些钱才是正理!” 翠鸢和玉侬年纪相仿,却已经伺候过好几位姑娘了,比起玉侬,算的上见多识广。 玉侬怔了一下,才想明白‘前晚是姑娘头一次’是什么意思,虽然真相不能说,却还是没忍住替某人辩解道:“你懂甚,这世上并非所有男子都是喜新厌旧之人,有些好男儿会为娘子守身如玉呢!” “嗤~” 翠鸢嗤笑一声,举例道:“姑娘可还记得香芸?” “香芸姐姐?你不说我还没想起,许久不曾见过她了。”玉侬歪头想了一下才道。 “她被发卖了。” “啊!卖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晓”翠鸢叹了口气,道:“香芸便是太糊涂了。当年她头一次伺候的是个书生,后来也不知被那书生灌了什么迷魂药,辛辛苦苦挣些银子都给了那人 去年书生娶妻,香芸知晓后便偷跑去闹了一通。 事后那书生一家把香芸扭去了县衙,白挨了一顿板子不说,二公子听说此事直接让管事连夜把香芸发卖了去.走时她身上还带着伤呢,也不知活不活的下去” 这样的故事在烟柳行并不新鲜,比香芸还惨的多的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翠鸢又打起精神道:“头一次对咱女儿家来说,许是忘不了,但对恩客来说,只是比旁的姐儿多使了三五贯钱的事,姑娘切莫动了真情.” “翠鸢莫乱说,我没有”玉侬不自信的反驳一句,又把头扭向了窗外。 车辚辚,风袅袅。 些许女儿心事在这乱糟糟的世道不值一哂,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驶进鹭留圩。 后半程一直没有讲话的玉侬隔着纱帘,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陈初,鹅蛋脸上的些许落寞瞬间一扫而空。 接着掀开车帘便跳下了车。 “姑娘矜持些!” 翠鸢一把没抓住,玉侬已经跑远了。 “哎!说了也白说,只当我自己放了半天屁!”翠鸢气道。 “老丈,如此说来,咱们庄子七百多亩地却有近半没有耕作?” “禀公子,是这样哩。” “如果招佃.” 陈初讲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十几丈外,一道身影自马车上跳下后径直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鹅黄裹胸,素白纱衣。 双手提着裙摆,跑起来衣袂飘飞。 插在双蟠髻中的祥云纹点翠玉银步摇晃晃悠悠,带着一股喜悦之意。 煌煌日光下,映的肌肤胜雪。 人尚未至,‘咯咯咯’的笑声便先传了过来。 陈初先下意识看了猫儿一眼,猫儿也在看向玉侬。 没办法,在这个破败的小村庄,玉侬太显眼了。 见她直直往自己官人那边跑了过去,猫儿不由轻蹙眉头,起身走了过来。 陈初又看向了蔡婳 这疯批美人一手托腮笑的一脸妩媚,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挑衅似的遥遥冲陈初竖起一根大拇指。 恁娘那jio!小爷和你没完! “公子,你唤奴奴来何事呀!” 脆生生喊了一声,玉侬还不忘敛衽一礼。 因天气炎热,短短几十步便让鹅蛋脸上氤起了红晕,挺翘小鼻头上渗出几星细密汗水。 玉侬身后数丈,猫儿看见这位天仙一般的姐姐竟真是来寻自家官人的,不由加快了脚步。 开口前,猫儿深呼吸两次,好让自己的声音既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怯意。 “官人,这位姐姐是.” 即便很努力控制了,可开口仍旧带了一丝颤抖。 “娘子,我来为你们介绍。 玉侬,这便是我的娘子,那晚我与你说过的,世上最好的娘子。 娘子,这是玉侬,我的……室友。” 玉侬角色牌马上上线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0章 交锋 第40章交锋 “大郎,莫不是初哥儿在外欠下了风流债,这小娘便是来讨债的?” “彭二哥,我也不晓得。” 数十步外,杨震、彭二、长子几人凑在一起,满脸八卦地往陈初这边张望,同时也有些担心。 “大郎,陈家弟媳性子软,不会被那小娘欺负了吧?” “应不会初哥儿没那么混.” 站在彭二、杨震等人的角度,陈初是自己人,与他夫妻一体的猫儿当然也是自己人。眼见有旁的女子寻上了门,他们自然而然站了猫儿。 翠鸢也站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着急。 姑娘来寻陈公子,偏偏人家娘子在! 这种情况,那陈娘子以言语羞辱玉侬几句算是轻的,便是打上几下,也只能忍了。 于是翠鸢往杨振这边走近了些,挑了个看起来最老实的大个子,低声询问道:“大个子哥哥,陈家娘子脾气大么?” 正啃红薯的长子闻声侧头,却见一名个子小小的姑娘正仰头望着自己,不知怎地愣了一下。 “大个子?” “哦哦.俺这弟媳脾气好的很,与人说话从不大声。”长子忙不迭道。 白花花的太阳很大。 猫儿走近后站在了陈初身侧,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身份。 其实她不这般做,玉侬也知道遇到正主了。 自听到那声‘官人’,玉侬已然慌了。 下意识扭头看向了一身红衣的蔡三娘子。 虽然平时对她畏惧的厉害,但此刻玉侬觉得,万一陈娘子打骂自己,只有蔡三娘子能护着她。 可蔡三坐在树荫下笑眯眯望向这边,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 这个小细节,猫儿注意到了,不由也瞟了蔡三一眼。 “这位姐姐,寻我家官人有事么?”猫儿挤出一丝笑容问向玉侬。 “奴”听到问话,慌乱间玉侬仍不忘屈身向猫儿行了一礼,而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荷包,手忙脚乱打开后,双手捧到了猫儿面前,讨好道:“姐姐姐吃蜜饯么,可可甜了.” “.”猫儿。 她喊她姐姐,她又喊她姐姐。 “娘子啊” 陈初甫一开口,猫儿便转过身握住了陈初的手,打断他道:“官人想说的话,待我们回家再说,我.”从来都是以‘我’自称的猫儿,人生头一回改口道:“奴家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官人只管去忙.” 说话间,小手极其隐蔽且用力地在陈初手背上掐了一下。 “嘶~” 猫儿决计不会在外人面前让陈初下不来台,特别是一旁还有个看热闹的蔡三娘子。 “官人信不过奴家么?” 见陈初赖着不走,猫儿执拗的望着他,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刚开始看见玉侬时,猫儿也惊慌了一下。 不过,此时她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因为猫儿想起一件事:我是陈家大娘子!我有什么好慌的 他们小两口的账,可以回家以后关上门再算! 现在需先打发了眼前这位姑娘。 赶走了陈初。 强壮镇定的猫儿打量了玉侬一番,忽而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奴家唤作玉侬.”玉侬低着头期期艾艾道。 猫儿转头四下看了看,而后指着宅子东侧的小树林道:“我们寻个阴凉处,说些话?” 玉侬小幅度抬起头,悄悄往那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 她不想去,却又不敢拒绝。 见她这幅模样,猫儿大着胆子径直挽住了玉侬的胳膊,“走吧,我又不是噬人大虫” 玉侬这才没了法子,任由猫儿挽着走进了小树林。 两人挽臂的背影越走越远 银杏树下。 正等待大戏开场的蔡婳,不由一脸茫然。 就这? ‘唰’的一声,蔡坤潇洒的打开了折扇,看向妹妹道:“婳儿,这又是你安排的?” 见蔡婳不回话,蔡坤又批评道:“果然是妇人,尽是些小算计、小聪明。成不得大事” 蔡婳斜乜二哥一眼,“你懂个屁!我就是看这牙尖嘴利的小娘不爽利,怎了?我就是想看她出丑,怎了?” “你看看伱.张嘴就骂为兄,哪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蔡坤嘀咕几句,接着轻摇折扇道:“可这陈娘子也未能如你所愿啊方才那模样,倒颇有几分大妇之风。” 这话让蔡婳愈加不爽了,二哥先说自己‘没有女儿家模样’,却又夸了那个恼人小娘董礼数、有气度。 堂堂蔡家独女被一个小村妇比下去了? 蔡婳起身一把夺过二哥手里的折扇,快速扇了起来,那张妩媚瓜子脸竟因生气而潮红一片 蔡三娘小心眼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捉弄别人不成,反倒把自己气着了 今日,猫儿的表现完全出乎蔡婳的意料。 在她想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妇,看见官人的相好前来,怎么也得大闹一场。 打骂玉侬也好,和陈初打闹也好,总之会出丑。 到时她蔡婳再‘火上浇油’的前去劝说一番,这小两口说不得当场便闹翻了 可没想到,现下竟一片风平浪静! “不成,我得过去看看她们在说甚!”蔡婳合上折扇,起身走了过去。 小树林生在一片高岗上,是鹭留圩内的制高点。 站在树林北侧,视线刚好可越过绕村而建的土围堤坝,往东北方向远眺,则是那片浅水湖泽。 正值盛夏,浅湖周边生满了一丛一丛的茂密芦苇。 但有风过,便作簌簌之声。 风抚过湖面,借来一丝凉气,再抚过发丝耳鬓,让人顿觉清凉。 猫儿抬手把一缕吹散的头发掖回耳后,转脸看向落后她半步的玉侬。 玉侬低垂螓首,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猫儿忽然就想起了娘亲去世那晚,她站在陈初面前时的一幕。 于是,猫儿用她特有的软绵声音道:“玉侬姑娘,我也是女子,你不用在我面前这幅模样。” 潜台词便是:别装了,这招我早就对我家官人使过了 玉侬抬起头,清澈星眸中却有些茫然。 她好像没听懂猫儿的弦外之音。 还装呢!猫儿没忍住,软绵绵讥讽道:“我家官人是个傻的,见不得别人扮可怜,你是不是还有旁的手段没使,他便把持不住了?” 这下玉侬总算听明白了,随即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抬起头脆声道:“陈娘子,你轻看奴家没事,但你这般说陈公子,奴家都替他不值!” “.” 矮油,我家官人在外招蜂引蝶,我还不能说他一句了? 不待猫儿再开口,反正已经豁出去了的玉侬继续道:“奴家虽身在风尘,却也读过《女四书》,三从四德里有哪条写了女子可以给男子立规矩? 立也便立了,陈公子为了对得住陈娘子,守身如玉。可到头来,却还要受陈娘子数落.奴家今日在此便大胆说一句,陈娘子霸道了些.” “.” 毕竟是读过书的,猫儿被怼的一愣一愣的。 玉侬提到了《女四书》,猫儿更组织不起语言反击了。 猫儿不识字,却不影响她对敬畏。 书里写的还会有错? 本来准备兴师问罪的猫儿眼瞅自己落了下风,再加玉侬比她个子要高些,猫儿说话时需微仰着头。 如同小孩子面对大人,这让她的气势更弱。 猫儿眨巴眨巴桃花眼,四下一看,忽然回身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猫儿坐着,玉侬站着 这么一来,好像变成了猫儿在问话,玉侬被审问似的。 两人的气势马上颠倒了过来。 玉侬没能参透猫儿的小心思,只觉猫儿的气场忽然间有了些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玉侬说不清。 像小松鼠忽然变作了大纳尔 于是,玉侬又忐忑起来。 看出玉侬露怯,心口‘咚咚咚’直作响的猫儿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待气息平稳之后才耷着眼皮,努力扮出一副‘我很高深、我很厉害’的模样。 继而淡淡道:“玉侬姑娘,我家官人前晚是在你那里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1章 夏风不识情 第41章夏风不识情 微风,蝉鸣。 午后日光透过万千绿柳枝,在两位少女身上洒下一片斑驳。 “那晚,我家官人只.只在你闺房中睡了一晚?” “嗯,奴家不骗你,若骗你便教奴家变赖皮狗。” “如此说来,是蔡三娘子故意弄脏了我家官人衣衫?” “奴家可没说三娘子是故意的。还有,伱千万莫对旁人讲呀不然三娘子定不饶我.” 因说起了私密事,猫儿和玉侬早已并肩坐在了青石上,头挨头窃窃私语。 “若不是秦妈妈帮我遮掩.就连翠鸢都不知晓” 玉侬是个小话痨,说起来就没完,从三娘子说到秦妈妈,又从秦妈妈说到翠鸢,甚至赶马车的张伯来时睡着了、差点把马车赶进路沟里都能拿出来说一番 时而咯咯笑上两声。 猫儿在得知前天晚上陈初啥都没干之后,早已走了神。 能被采薇阁当做头牌教养,玉侬长的自然不差,并且比猫儿个子也高一些。 那边,玉侬还在嘚啵嘚啵说着前几日有只花狸猫跑进凝玉阁、她想养,但秦妈妈不许 这边,猫儿却偷偷瞄了瞄玉侬的胸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哎,这点也比不上 并且玉侬还读过书、识礼,就连方才行礼时,那身段也如轻摆细柳一般好看。 加之刚才她说起陈初,一口一个‘公子’,让猫儿有了危机感 “灶房李大娘时常偷偷把吃食带回家,有次我去灶房偷吃的,撞了个正着,李大娘便塞给我一支烧鸡腿,咯咯,她是想堵上我的嘴巴,不让我说出去。我也很守信,从未与别人说过,咯咯.” 玉侬说着说着,无意间往猫儿这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胸脯发愣 于是,小话痨停了下来,随后悄悄绷紧了后背、挺起了胸脯。 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猫儿依然注意到了玉侬的小动作。 下意识看了玉侬一眼,两人一个对视,随即又各自撇开了脸。 接着,猫儿也慢慢挺起了胸膛。 虽然比不了,但直接认输从不是猫儿的风格。 有甚了不起,我家官人说过,胸大无脑!这个玉侬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什么话都往外说。 官人说的果然对!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只余穿过人间的温热夏风,还在不识趣儿地撩拨着两位少女的青丝、衣角 “你” “你” 不想,下一刻两人却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 “你先说吧。” “唔~” 猫儿迟疑了一下,道:“你能不能教教我行礼” “嗐!我还以为你要说甚呢,过来,我教你。” 玉侬不由分说拉着猫儿在树荫下站定,先自己做了一个示范,而后道:“这是揖礼,女子行礼时右手压左手,举手齐眉,然后躬身,需留意把手藏在袖子里,不能露出来.” 猫儿学着玉侬的模样试了试。 “手是这样的”玉侬直接上手,帮猫儿纠正手姿。 一对一指导下,猫儿做的倒也有模有样。 “此揖礼是见了长辈或贵人时作的,若遇平辈的揖礼是这样的.”玉侬又做了一次示范,比方才的正规揖礼简洁了一些。 “行礼还有不同么?”对这些知识完全不懂的猫儿变作好奇宝宝。 “那是自然!”玉侬继续科普道:“除了揖礼,还有拜礼,拜礼同样也分两种。除此之外,女儿家站着时有立容,坐下时有坐容.” “女儿家的规矩真多,如何记得住这么多。”猫儿苦了小脸。 “这就嫌辛苦啦。你看那些大户家的娘子,哪个不懂这些礼数?除此之外,还需识文墨、通算学,不然家里账目看不懂、钱粮几何算不明白,如何持家?那就成糊涂娘子咯,被会人笑话的。” 当了这么一会儿老师,玉侬有点上瘾,竟板着脸蛋教育起猫儿来了。 猫儿正想问问玉侬懂不懂算学,却见林子后有一道红色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猫儿马上炸了毛,绷着小脸恶狠狠盯着越来越近的蔡婳。 察觉猫儿不对劲,玉侬也转头过去,看清来人后,连忙收起了‘好为人师’的模样,低头垂首站定原地。 和猫儿的反应刚好相反,玉侬此时就像一只被人捏了后颈提溜起来的小猫,大气不敢出。 蔡婳走到近前,见猫儿恼怒,不由弯起媚眼笑了起来,“陈娘子这是怎了?何事惹你生气?” 笑的吃了屁似的。 猫儿看出来了,自己越生气,蔡三越开心。 于是,本来绷着脸的猫儿,忽然学着她的模样,抿嘴笑道:“方才有条菜花蛇从脚旁爬过,吓了我一跳,我最是厌恶这般毒物了” 说罢,不待蔡三回嘴,猫儿便朝林子外快步走了出去。 玉侬悄悄抬起脑袋,望着潇洒离去的猫儿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天呀,她敢这样和三娘子说话,真厉害! ‘啪叽~’ “哎呦~” 窃窃暗爽的玉侬,只觉屁股疼了一下,连忙回头。 却见蔡三拿着折扇正朝自己屁股打了过来,玉侬下意识跳开。 “还敢躲!” 蔡婳一开口,玉侬便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蔡婳慢悠悠上前,又一折扇抽在小翘臀上。 受气包似的玉侬揉了揉屁股,委屈吧啦的望着蔡婳,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惹了这个女魔头。 下午,几人返山。 回来以后,陈初钻进那间不住人的窝棚内,趁记忆清晰把今天了解到的鹭留圩概况写了下来。 其中包括水文、地理、土壤、作物以及人口年龄、性别分布。 以上只是笼统记录,想要掌握更全面、准确的数据,还需要花更多时间深入调查。 写完的这篇简略《鹭留圩调查》,已经将近夜里九点了。 陈初起身往另一间窝棚走去。 他知道今天的事还没完 隔壁还有一个等着与他算账的娘子。 推门进来。 窝棚内留有灯火,木案上还留了饭菜,用碗倒扣了。 床上的猫儿和虎头闭着眼睛,呼吸匀称。 ‘已经睡了?’ 他设想了好几种情景,却没想到猫儿竟不声不响睡下了。 陈初挠挠头,有点搞不清状况。 敌不动,我不动! 我也睡。 简单刨了几口饭,陈初脱衣、吹灯、躺下。 可随后,睡在床内侧的猫儿翻了个身 过了几息,又翻了个身。 不一会儿,再来一次 这是猫儿在告诉陈初,我没睡着!你不说点什么? 接受到信号的陈初,却在装死。 于是,猫儿翻身的动作越来越大,直到床板开始‘吱嘎’作响。 眼看虎头都要被吵醒了,猫儿才消停下来。 可只安稳了片刻,对于翻越虎头愈发轻车熟路的猫儿,直接拱过来囊进了陈初怀里。 噫? “官人就不肯主动和猫儿说句话,让猫儿有个台阶下么?”猫儿趴在陈初胸口哼哼唧唧。 画风不对啊! 不应该质问、生气么?怎么好像在认错似的! “玉侬都和你说甚了?”陈初猜,问题肯定出在两人那场谈话中。 “她什么都和我说了,我还知”猫儿想起玉侬的一举一动,改口道:“奴奴奴还知晓了,都是菜花蛇搞的鬼!” 奴奴 有那么一瞬间,陈初还以为在自己怀里哼哼唧唧撒娇的是玉侬。 “好好说话!”陈初抬手给猫儿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这下公平了。 在被打屁股的道路上,怎能让玉侬踽踽独行! “玉侬姑娘能如此自称,猫儿为何不行!” “下次她再这么自称,我也打她屁股怎样?” “不许!”稍显强硬的两字出口后,猫儿又沉默下来,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官人,猫儿很霸道么?” “没有啊。” “玉侬姑娘说我太霸道了.” “她那个小迷糊蛋,懂啥?还来教别人.” 听出官人言语间对玉侬有那么一点亲昵,黑暗中猫儿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却也没有说什么,反而用撒娇似的糯糯嗓音道:“官人,教猫儿读书好不好?” “怎么忽然想起这茬了?” 其实陈初本就有意趁冬天农闲了,开个扫盲班。 大家都不识字,往后各项工作根本胜任不了,只是他好奇猫儿怎么忽然自己提出来了。 “玉侬说,好的娘子能识字还要会算学,那样以后才能帮官人分担后宅琐事。” “玉侬说、玉侬说看来你俩今天相处挺好的?” “她不招人厌,比菜花蛇好多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2章 大个子 小不点 第42章大个子小不点 六月二十日。 一早,陈初便带着杨震等人下山去了鹭留圩。 “蔡宅.” 站在庄内三进宅子前,陈初仰头望着那张崭新牌匾,不由哑然。 昨日与蔡坤谈妥后,陈初开口借了这座旧宅的西跨院,用来临时歇脚、住宿、放置农具等。 蔡二答应是答应了,结果今天一早就带人在院门上挂了匾。 被当成‘贼’来防的陈初不满道:“蔡二哥,用得着这样提醒我么?我还能昧了你的宅子怎地,我是那顺杆爬的人么?” 你是蔡坤嘴角抽搐。 完成最后交接,蔡二返城。 西跨院内的地砖缝隙间长满了杂草,墙角积着枯枝败叶。 陈初几人二话不说,开始打扫起来。 西跨院虽是跨院,却也有正屋三间,东西配房各三间,跨院后还有几间牛棚马舍。 吴奎用人力车把杂草枯枝推出院子,寻了地方倒掉,回来后却凑到陈初身旁紧张兮兮道:“院外站了几位老伯。” “哦?” 陈初迈步走到院外,却见数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恭敬等在院门外,每人手里还捧了些食物,有鸡蛋,有新鲜时蔬。 见陈初出来,老者连忙躬身,参差不齐的喊道:“见过陈老爷” 这阵仗搞的陈初相当不自在。 搁现代,陈初见了这些老汉不喊声爷爷也得叫声伯伯。 “刘伯,不必如此。”陈初上前托起刘伯佝偻的腰身。 目前陈初只与刘伯熟识些,昨天他招来问话的便是此老汉。 “老儿已得了蔡二老爷的交待,知晓陈老爷赁了庄子,俺们带些薄礼特来为老爷庆贺。” 刘伯捧着一碗鸡蛋。 想来这就是‘贺礼’了,也不知是攒了多久才攒下的。 陈初抬眼一看,几位老汉尽皆眼巴巴望着他。 稍一思忖,陈初回身道:“长子,把这些东西端进院里吧。” 长子犹豫一阵,似有些不忍,但对于陈初积累下的信任还是让他磨磨蹭蹭的走过来接了老汉们的贺礼。 见陈初这边收下了,众老汉齐齐松了口气,刘伯这才小意问道:“陈老爷,往后咱这佃租还照旧么?” 庄子换了主人,佃户们交租的对象也就换成了陈初。 佃租涨跌关系到每一户的温饱,自然是他们最关心的。 陈初沉吟片刻,道:“以往是甚定例?” “往年交与蔡老爷家的租子是早粮四成、晚粮六成,若租用东家牛马农具另算。劳役则是每户出一丁,每年与蔡老爷家服役两月.” 奶奶滴,这些地主真狠啊。 刮走一半粮食不算,还需免费服劳役。 自古以来,农民头上便有三座大山,官府、乡绅、胥吏,蔡家现下就是乡绅和胥吏的结合体。 当然不会是什么大善人。 陈初不在乎这点租子,但也不会一拍脑子给佃户们免租。 要建设新农村、带领大家脱贫致富,有很多种方法,‘免租、降租’这种极度容易引起其他乡绅侧目、紧张的方法却是效率最低,也是最危险的做法。 佃田交租是现下的规则,也是吸附在农民身上吸血的乡绅、士大夫乃至整个官僚群体锦衣玉食的基础。 陈初此时可没有挑战规则的能力。 “暂且照旧吧。”陈初道。 “小老儿知晓了。”刘伯拱手道。 “刘伯,现下很缺口粮么?” “禀陈老爷,春日里采些野菜、秋日里摘些野果,加上田里的产出,尚能果腹。” “都吃野菜了,怎不去村旁湖泽打些鱼虾蟹来吃?” “回老爷话,这片湖泽也属蔡老爷家所有,平常不得胡乱捞捕。蔡老爷允俺们秋、年两节时捕些鱼虾.” “刘伯,喊我小郎便好。” “噫!可不敢!老爷是.” “那便喊我公子,再喊老爷,庄子里的田地便不佃与你了!” 这话起了作用,刘伯连忙改口道:“公子,小老儿记下了。” 随后几天,陈初脱掉了锦衫,换上了粗布短褐。 每日里要么和村内庄稼好把式闲聊,问些近几年各种作物的收成、天气、雨水等情况。 要么就扛着锄头和杨震几人除草、翻地。 六月下旬,此时适宜种下的蔬菜也只有白菜和辣椒。 需要抢墒了,错过时节,又要等下一年。 至于疏通淤塞沟渠的工作,陈初准备秋收后闲下来再组织村民开工。 亲自下地劳作的‘老爷’,却是刘伯等村民们从未见过的稀罕事。 陈初整日笑呵呵的,见谁都会主动打声招呼,再加他那身和大家没什么差别的装扮,几日下来,大伙便不像当初那么拘谨。 因为几人都还生活在山上,庄子里没有煮饭的家伙事,每日猫儿会和吴奎家的张氏、姚大婶等人作伴下山送饭。 眼见这鹭留圩良田连片、地势平坦,张氏和姚大婶都有心下山生活,却没人敢向杨有田提这茬 六月二十五。 采摘了一批西红柿和紫长茄,陈、杨、姚三人组再次出发前往县城。 与采薇阁管事交接后,陈初却又赶着牛车去了灶房。 灶房大师傅徐大祥见陈初到来,连忙迎了上去,常年烟熏火燎的脸笑成了一朵黑菊花,“陈公子,上次伱教俺做的驻颜果烧牛腩,当真不错啊!客人吃了皆称胜过迎仙楼的远山夕照!” “嘿,等我得空,再教你一道驻颜果炖鱼!” “那俺先谢过公子。”徐祥笑的见眉不见眼。 “呵呵,徐鼎俎,我让你给我准备的东西怎样了?” “俺早给公子留好了,只是那味道.” “无妨。” “那俺让人搬出来。” 徐祥进灶房吆喝了一声,片刻后,两名帮厨颇为吃力地抬出一只木桶。 木桶上书有一个‘磷’字,里面装的是虾蟹蛋壳、骨头等厨余。 夏日天气炎热,木桶周边弥散着一股腥味。 随后,帮厨又抬出一支写有‘氮’的木桶 数只沉重木桶抬上牛车后,陈初几人离了灶房,往采薇阁后门走去。 一道瘦小身影躲在月亮门后探着脑袋往这边张望。 再走近了些,小身影跳出来挡在了几人前头。 “陈公子,我家姑娘请你过去一趟呢。” “你是?” “奴叫翠鸢,伺候的是玉侬姑娘。” “哦~知道了。”陈初回头对杨大郎和长子交待一声,“你们等我一会儿。” 待陈初走远,杨大郎寻了个阴凉地,懒洋洋坐了下来。 长子却顶着日头,守在牛车一旁。 好像牛车上装有金银似的。 翠鸢看了看杨震,又看了看长子,许是觉着和长子说过几句话,算是相熟,便迈步上前招呼道:“大个子~” “嘿,小不点”长子摸头憨笑。 “你们拉的是甚?”翠鸢好奇上前勾头往木桶里瞅,却被味道熏了一下,连忙后退捏鼻,“好腥,好臭。” “这是用来做磷肥的。”长子瓮声解释道。 “甚是磷肥?” “俺也不懂,反正初哥儿说这腌臜物是好东西。” “哦”翠鸢应了一声,站定在了稍远的地方。 杵在原地的长子偷瞄了几眼,竟主动与人说了话,“小不点,天恁热,你怎不回去哩?是在等人么?” 翠鸢斜眼看了看长子,见对方好像是真的不明白,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大个子,你不知陈公子去找我家姑娘作甚了么?我回去,他们便做不成啦,哈哈” “他们在作甚事啊?”长子好奇道。 翠鸢神秘一笑,“教人快活的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3章 城东野湖见 第43章城东野湖见 “为救李郎离家园~” 凝玉阁二楼闺房,玉侬哼着小曲在桌上摆了蜜饯、点心、干果。 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用来煮茶的水已烧开,汩汩冒着热气。 ‘咄咄~’ 刚准备停当,房门敲响。 玉侬赶忙对着铜镜最后整理一次仪容发髻,而后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跳着打开了房门。 “.” 但门外的陈初,却让她愣在当场。 “怎了?换个马甲便不认识了?”陈初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粗布短褐,笑道。 玉侬默默把陈初让进来,随手关上门,有些不高兴的嘟囔道:“陈娘子不给公子穿好衣裳了么?” “呃”陈初没想到玉侬的脑回路这般奇特,穿件旧衣服也能联想这么多。 “哎~”玉侬却自以为了解了真相,苦闷着脸蛋在桌案旁坐了,道:“那天,奴奴都照实说与陈娘子了,她怎能这般小心眼呢。” “为了干活方便我特意换了旧衣,不是你想的那般。” “干活?公子还需干活么?” “当然了,不干活你养我啊。” “待奴奴挣钱了.”说的这儿,玉侬意识到说了傻话,咧嘴笑了笑掩饰尴尬。 她能挣钱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开门迎客 短暂的难堪也影响不到没心没肺的玉侬,接着便问道: “公子都做些什么活呀?” “鹭留圩佃来的田地,需除草翻地施肥” “那做完这些呢?” 玉侬双臂支着桌案,托着脑袋,浅粉薄纱衣,遮不住藕臂的莹白肤色。 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陈初,不时忽闪一下。 她对农事一道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单纯想和陈初说说话。 “做完这些,就要移苗、定植.”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该收获了呗。” “收获以后呢?” 玉侬啊,你是问题永动机么? “收获以后继续重复以上流程,明年如此、后年如此、以后都如此!” 陈初打了个补丁,以免这个问题小bug永无止境的问下去。 但玉侬却有更刁钻的角度。 “那以后鹭留圩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个陈初倒还真的想过,只不过从未与人说过,因为目标太大、太远、太不切实际 “以后的鹭留圩.” 陈初拈了颗点心放进了嘴里,脑海中浮现出了鹭留圩蓝图。 玉侬赶忙把点心碟子往陈初面前推了推 “我想象中的鹭留圩,会种上大片大片的油菜,待春日,金黄油菜花铺满整个田野村南,种上一大片桃园,就叫做王母蟠桃园 村北,则种上海棠树。对了,我有办法让一株海棠树开出三四种不同颜色的花,花开时节肯定能招来不少游客。 靠近浅湖的地方,围个园子,园内垒假山、建仙馆、挖山洞假山叫花果山,山洞叫水帘洞,园子就叫《西游释厄传》主题公园.然后就能卖票了! 村口十字坡,再起一栋酒店,接待各方来宾。夏季晚上,烧烤摊摆起来、凉啤酒喝起来.我就坐在庄子里那片小树林,俯瞰夜市灯火、人间喧嚣.到时肯定觉得自己牛啤坏了!” 如此不着边际的想法,陈初是不好意思说与别人听的。 能说给玉侬听,是他觉得这个憨妞不会笑话自己 果然,玉侬双手捧胸,一脸崇拜,“公子,《西游释厄传》猪蹄园一定能开起来的!” 软妹子的崇拜,令人舒坦。 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牛啤也吹了。 外边太阳底下,还有俩兄弟等着哩,陈初准备告辞。 “奴奴已练好了《女驸马》唱段,公子听了再走吧?” “改日吧。” “哦” 玉侬把陈初送至房门外,陈初嗒嗒嗒下了楼。 依然留在二楼的玉侬,一手扶栏一手扶柱,望着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纯真大眼中缓缓浮起些许落寞神色。 隔了五六天,见了半个时辰。 下次再见,不知又要多久了。 眼看陈初即将消失在树后,玉侬忽而喊道:“公子~” 陈初止步回身,遥遥回道:“怎了?” 落寞神情稍散,纯欲脸蛋上重新露出笑容,玉侬双手笼在嘴巴上,大声喊道:“待《西游释厄传》猪蹄园建好,公子莫忘喊奴奴去玩” 两人隔空大喊,引来过路小厮、丫鬟们的侧目。 陈初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折身往回走了。 主题公园那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片刻后,重新走回院子里的陈初,仰头望着玉侬,笑道:“玉侬可是想出去玩,却找不到理由外出?” 见陈初一下就猜中了自己的心思,玉侬边傻笑边不住点头。 她想出门太难了,需东家亲准。 不过,玉侬盲目的认为,陈公子一定有办法。 陈初笑着朝玉侬做了个ok的手势,也不管别人懂不懂。 离开凝玉阁不久,陈初迎面撞上了蔡家兄妹。 “蔡二哥、三娘子,好巧。” “巧个屁~我二哥是专门来寻伱的。” “兄弟!当初你佃庄子时,说好了要帮为兄排大戏。现下庄子佃与你了,却一连数日不见人,不地道了啊!” “这件事啊。”陈初故作为难的沉吟片刻,“二哥,你知我刚佃下庄子,琐事成堆,忙的不可开交。” “兄弟莫非不认账了!” “自然不是。不如这样,每日让参与大戏编排的人员去鹭留圩?” “这也是个办法。大戏编排都需谁去?” “嗯,柳长卿自然是少不了的,再找两位能写词的读书人,其他人嘛,让玉侬也去吧,我也好提前教导她一番。” 陈初一本正经道。 蔡二和蔡三非常隐蔽的对视一眼,两人差点没笑出来。 “也好,那就按陈公子说的安排。”蔡三娇笑着应下。 蔡家兄妹觉得鱼已经上钩了。 陈小哥却只想吃饵,不吃钩 说完大戏的事,蔡坤却又道:“兄弟,为兄还有一件事。” 你是事逼么? “二哥,何事直说。” “就是那聚阳紫瓜” 据蔡二讲,聚阳紫瓜因不是植入广告,在外的知名度远不如驻颜果,销售也就不那么顺畅了。 我只是一个淳良的穿越者,不是上帝!你们经销商的事,也要供货商来想办法? 吐槽归吐槽,现下双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销售不畅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陈初想了想,觉得还是宣传问题。 “好。” 蔡二应了,大步在前领路。 蔡三和陈初并肩走在后边。 “陈公子,玉侬滋味如何?”蔡婳忽然上前凑近陈初,魅惑道:“若公子当真喜欢,不如把玉侬领回家,日日欢好岂不美哉~” 陈初呵呵一笑,扭脸看向蔡三。 蔡三本来凑的就挺近,陈初这么一转脸,两人只隔了半尺左右。 相当暧昧的距离。 蔡三下意识后撤了一步,却看到陈初一脸戏谑,蔡三随即眯起狐媚眼也笑了起来,再次凑近道:“哦,对了,陈公子家有河东狮~此事只怕公子做不得主~” 陈初听了,也低头凑到蔡三耳边道:“我喜欢大些的,比如三娘子这般。” 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大喊‘登徒子’、或吓得不知所措了。 但蔡三 却见她突然伸出素手,一把薅住陈初的衣领,用力一拽,把人拉到自己唇边,贴着陈初的耳朵腻声道:“公子,奴家可当真了,今晚城东野湖等你.” 走在前边的蔡坤察觉有异,回头便看见妹妹正扯着陈初的衣领,在后者耳边说着什么。 “婳儿!莫发癫了!”倍感丢人的蔡坤忙呵斥道。 蔡婳瞟了二哥一眼,根本不当回事,转而松开陈初的衣领,甚至还淡定的帮他抚平了褶皱,接着眯起媚眼笑道:“公子,莫忘记去哦,嘻嘻~” 我去恁娘那jio。 野湖那是蔡三拿了‘真.首杀’的扬名之地! 他可不想不明不白溺死在湖里。 哲娘们不似好人呐! “呵呵,三娘子,今晚我们不见不散,谁不来谁是狗!” 陈初:旺旺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4章 你无情 你冷酷 第44章你无情你冷酷 戌时初。 天色将晚。 母羊陈烧烤栓在木桩上,猫儿头裹花布巾蹲在一旁,抓在羊乳上的双手交替挤压。 当初第一次挤奶时,猫儿胆战心惊、小脸红透的模样还记忆犹新,现在已能做到从容淡定。 忙活半天,下方的陶碗中却也只接了半碗羊奶。 烧烤买来已近五个月,早已过了产奶高峰期,也算是为这个家鞠躬尽瘁了。 “阿姐,快些快些!”等在一旁的虎头的不住催促。 “先喝了这碗奶再去玩耍!”猫儿提出了条件。 不远处的空地上,吴奎家的粪妞骑在一条大黄狗身上,耀武扬威、睥睨天下。 整个村子里只她和虎头有坐骑。 已喝了半年羊奶的虎头,对满是膻味的奶水极度不喜,但为了不让粪妞一人独领风骚,还是勇敢的接了陶碗。 一手捏在自己的鼻子,一手端碗倒进了嘴里。 完成任务,虎头一抹唇边奶渍,拎起陈初做给她的金箍棒,一屁股跨坐在了陈烧烤背上。 “驾!”一声娇喝,虎头骑着自己的奶妈朝粪妞那边冲了过去,“吴粪妞,老子来了!” “赵虎头,老娘等着你!” 嗯嗯,自称‘老子’的今年七岁,自称‘老娘’的今年六岁。 两人还都是女娃娃 逃户村果然是一个民风淳朴、适合养育孩子的好地方! 猫儿苦着小脸,回头看向陈初,“哎,怎办呀,虎头以后怎办呀” 陈初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想让虎头长大后像娘子是有些难的,毕竟世上像娘子这般温柔、聪慧的女子本就不多” 话听了一半,猫儿已傲娇的仰起小脸,随后与陈初挤坐在了新屋前木桩上。 但陈初接下来又道:“就怕虎头以后变成姚大婶那样的性子” 猫儿只是想了一下便不寒而栗,抬手在陈初肩膀轻捶了一拳,“莫胡说!” “嘶~” 人家猫儿明明没使力气,陈初却一副受了严重内伤的样子。 明知他在演,猫儿还是伸出小手又帮他揉了揉,“官人,人家都说长姐如母,那你便是虎头的半个父亲,往后教导虎头还需你多费心呀。” “等秋后吧,我把这几个孩子拢起来,教他们识字。” “嗯!” “我昨天布置给伱的作业完成了么?” “完成了。” “写来给我看看。” “唔” 猫儿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趙貓兒’三字。 从六月二十那天后,陈初开始教猫儿识字。 不过最近忙得很,只能抽空教一点,她学下的并不多。 不过,除了自己的名字,猫儿也学会了陈初的名字。 只见又在自己的名字前写了‘陳初’二字。 虽然称不上美观,但猫儿看着地上的两个名字依旧欢喜。 “我今天再教你一个字。” 陈初从猫儿手里拿过树枝,在两人的名字中间写下几笔,同时道:“上边是屋话了么?” “说了吧。” “猫儿没说!诶,你看哪,大郎又挨打了!” 猫儿忽然伸手指向了杨家。 “哪呢哪呢哪呢!” 素来爱看八卦、爱看兄弟挨打的陈初马上抬头看了过去,却见杨家一片祥和 还不及发出疑问,却听‘啵’的一声,脸颊上好像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回过头,猫儿已经转身跑进了屋内 刚才我被强吻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初连忙起身,可率先进了屋内的猫儿已经把门拴上了。 “猫儿,开门!猫儿,偷袭不算啊!刚才那一下也太敷衍了我教你正确方式.开门啊!” 迟迟叫不开门,陈初颓唐地坐了回去。 哎!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撩汉子撩一半就跑掉了.渣女! 弯弯的月牙不知何时已挂在了夜空,孩子们还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旺旺’与‘咩咩’声此起彼伏,‘老子’与‘老娘’的稚嫩童声交相辉映。 一片岁月静好。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变身忧郁男孩的陈初默默想到:今晚,不知会不会有人去城东野湖 翌日,巳时初。 几辆来自桐山县城的车马缓缓停在了鹭留圩。 蔡婳下车后,瞧见陈初站在门前台阶上。 昨晚,她自然没去城东野湖,谁去谁沙雕 所以她认为陈初也不可能去。 于是,狐狸眼微微眯了眯,本来一片平静的瓜子脸上,突然就浮现出一种杂糅了委屈、愤怒、失落的神情。 蔡三两步上前,开口便骂:“陈小.” ‘狗’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陈初也变了脸色,比蔡三更委屈、更愤怒、更失落,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指着蔡三鼻子骂道:“蔡小狗!枉我昨夜在野湖等了一晚!你为何不去!为何戏耍与我!为何言而无信!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 蔡婳有点懵,这明明是她想好的台词,怎地从陈初嘴里说出来了! 难道他昨晚真的去了? 这边,陈初已引着柳长卿、玉侬等人进了院内。 行在最后的蔡二骑马来到门前。 见妹妹柳眉轻蹙低头不语,不由好奇道:“婳儿,你杵在这里作甚?” 蔡婳迷茫抬头,见是兄长相问,这才脱口道:“二哥,我无情?我冷酷?我还无理取闹?” “.”蔡二默默注视妹子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摇头道:“哎,又发癫了.” 随后牵马进了院内,留蔡三一人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不久后,姚长子经过院门。 蔡三忽然拦住了长子的去路,指着挂有‘蔡宅’牌匾的院子质问道:“李长子,昨夜我家宅子里丢了些物件,有人说昨夜陈小郎睡在宅里,可是真的?” “菜娘子莫胡乱攀诬好人!俺初哥儿昨夜在山上待了整夜,片刻未曾下山,恁丢了物件与初哥儿无干!” 听出蔡三怀疑自家兄弟偷了东西,长子用哪不利索的大厚嘴唇子极力辩解,最后还瓮声提醒一句:“俺姓姚,不姓李!” “哦” 这小子诈我! 蔡婳用一句话套出了实情,这才拾步往院内走去。 路过长子身旁时,已恢复了往日狡黠的蔡婳,不忘弯了狐媚眼朝长子笑了一笑,道:“许是旁人看错冤枉了陈公子,谢了,刘长子” “.俺姓姚!” 感谢‘豪放不羁的老哥’老哥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5章 男儿须要当自强 第45章男儿须要当自强 西跨院正房。 陈初、蔡二、柳长卿连同两位分别姓王、张的书生聚于一堂。 众人本是为给《西游释厄传》写词,不过在写词之前,却先说了聚阳紫瓜的广告问题。 昨天,蔡二向陈初说了紫瓜销售不畅,后者觉得可能是宣传问题。 于是现下凑在一起,要再编一段广告词刊于《西游》新回目之下。 “如果广告效果不佳,那就用新闻来宣传。” “恩师,何谓新闻?”柳长卿代大家问出了这个疑惑。 “新闻便是发生在街头巷尾的趣事。” “趣事和聚阳紫瓜有甚关联?”蔡二问道。 陈初想了想,随便在屋内找块刷了黑漆的残破桌面靠墙竖了,以手指沾了清水,在桌面写下:六十老妪再结珠胎,到底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扭曲。 “.” “.” 底下一众人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于是陈初又道:“看到这个标题,大家想了解原因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王书生开口道:“想” “嗯,这就是标题的作用,要足够惊悚、足够吸人眼球。但是接下来的内容,才是营销紫瓜的关键.” 陈初又沾了水,用稍小些的字继续写到: ‘据本报驻桐山县记者夏胡彻报道,近日桐山县某某巷张家已年近花甲的张大娘竟诞下麒麟儿,张大娘之夫张大爷开心的向记者表示,自己膝下无子无女,本已断了延续香火的念想。 却不想,十个月前在城内采薇阁吃了一回聚阳紫瓜,打哪以后张大爷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人也有精神了。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妻竟然老蚌生珠,让张家有了后人。 说到此处,张大爷喜极而泣。 同时,张大爷特意借本报这次采访的机会,向桐山县采薇阁、向聚阳紫瓜郑重道谢,谢谢你们让张大爷焕发了第二春、谢谢伱们让他们夫妻体验了为人父母的喜悦!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本报记者夏胡彻采访于桐山县城。阜昌七年六月二十七。’ 陈初写完了。 回头看去,众人一个个皆是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木呆呆坐在椅上,犹如遭了雷击。 只有侍立墙边的玉侬,注意力不在那张桌面上,而是偷偷的从荷包内摸出一枚蜜饯塞进了小嘴里。 趁没人注意,便赶快嚼几下,偶尔会停下来,转动圆溜溜的纯真大眼睛观察观察,然后再嚼几下 像只偷吃小松鼠似的。 早已进了正房的蔡婳,本欲寻陈初算账,此时也忘了这件事。 傻愣愣站在门口,竟问了一个天真且愚蠢的问题,“这是真的么” 蔡坤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却也差点问出和妹子一样的问题。 这篇报道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就像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 “快刻印!一个字都不许改!” 蔡二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第一时间便嚷嚷道。 可陈初却敲了敲充当黑板的破桌面,道:“不急。” “啊?”蔡二不明所以,却也不问,静待陈初说出原因。 “你们想,如果刊印出来,整版除了《西游释厄传》便是这篇采访.会显得很假,做戏要做全套。” “兄弟,如何做得全套?” 陈初看向了玉侬 毫无察觉的玉侬,偷偷塞给了身旁的翠鸢一枚蜜饯,而后侧了身微微低了头,吮了手指上的汁水,准备再摸一颗时 “玉侬~” 陈初的唤声,惊掉了玉侬手里的蜜饯。 “奴奴在,怎了怎了。”玉侬慌忙应道。 陈初没忍住笑了起来,“需你写点东西刊印。” “奴奴作不来文章呀”一听是这个,玉侬苦了脸蛋。 其余几人也疑惑的看向了陈初。 虽说玉侬通文识墨,但让她写文章刊印却是贻笑大方,到时鸿儒大贤看了,定会被批的体无完肤。 别说是她了,就算在坐的王、张两位书生,也没有胆量把自己的文章刊印出来给世人评判。 文人相轻,你敢刊印出来,就会引来无数读书人挑刺找茬。 敢于把文章流传世间的,哪个不是当世大儒,或名满天下的才子。 说白了,他们都不够格。 “不是让你作文章。”陈初解释道。 “诗词也作不来.”玉侬小手竖在胸前,小幅度却频率极高的摇了起来,示意公子不要难为她。 “也不是让你作诗词。让你写一些关于妆容的知识你总懂吧?比如谁家的胭脂更好,哪家铺子的唇纸颜色靓、效果更久,比如甚样的妆容适合哪样脸型” “呃这些,奴奴是懂的” “兄弟,在《西游释厄传》上刊印女儿家的脂粉怎样涂抹?” 虽然蔡二没有明确反对,但那副神态清晰的表明了‘不理解’的态度。 可站在门口的蔡三却已拍着手哈哈笑了起来,“陈小狗,你这是想让天下读过书、识字的女子也来看这新闻纸。奴家猜,过不了许久,你一定会售卖女儿家用的物件.” 卧槽。 陈初当即卧了槽。 因为这个疯批美人一下说中了他的某些计划 心里吃惊不小,陈初却不动声色道:“蔡小狗,我哪里有女儿家的物件可卖?只是这天下人口男女各半,女子消费市场也相当庞大。就比如咱们那‘使女儿好颜’的驻颜果不正要多多卖与她们么.” 这话有些道理,蔡三倚着门,一边绕头发玩,一边歪着脑袋望向陈初,媚眼中是半信半疑的神色。 陈初再次对玉侬道:“玉侬,你的专栏也不要局限于香妆,像是衣裳、首饰、布料、女红包括诗词歌赋,这些你们女儿家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写出来分享.同时也要邀请广大读者投稿、来信探讨交流.” 陈初又看向其余几人,接着道:“你们也是,像是民间故事、奇闻怪谈、乃至旅游景点、美食分享、勾栏花魁都可以写出来、或有偿收稿。这样一来,那篇关于紫瓜的采访隐藏其中,便不显得突兀了。需注意,不要点评时策,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蔡二为陈初的奇思妙想惊叹,但听到此处仍不免疑惑,“兄弟,搞这般大的阵仗,就只为了卖紫瓜?” 陈初却笑笑,语气平静道:“或许.这新闻纸以后会有大用。” “往后这西游释厄传就叫《新闻纸》了么?” “呃叫《今日头条》吧。” 议定了各类事项,陈初挑了个轻松话题道:“诸位以后少不了一个笔名,不如现下想想,说出来大家参详一番。” 这事的确有趣,几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王书生给自己取了个‘清源洞天主人’的笔名。 张书生叫‘了烦山人’。 柳长卿借用了《西游释厄传》里的角色‘昴日星官’。 就连蔡家兄妹都跟着凑了热闹,各取了一个心仪笔名。 轮到玉侬时,脱口而出道:“奴家叫‘初玉’罢。” 几人皆以玩味眼神看向了陈初,蔡二却皱起眉头,斥道:“陈公子疼惜你,是你的福气!果真不知自己身份了么?” 蔡坤并非胡乱担心。 男子去勾栏玩耍,在床第间说出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不稀奇,但离了勾栏,就会变回‘正人君子’。 《今日头条》是要刊印于世的,有几个男人愿意以自己的名字和‘姐儿’的名字凑在一起。 说起来,玉侬是有些逾距了,蔡二担心陈初不悦,才这么说了一句。 短暂迷瞪后,玉侬连忙低垂了螓首,委委屈屈改口道:“奴家说的‘初’是楚地、楚国的楚.” 陈初没有此时读书人那些臭毛病,却也没想到这一层,便接着往下说道:“玉侬这个专栏还是需要一首好诗词来撑门面,才女人设才有说服力、才好让女性读者信服。大家都来想一想吧。” 这是要在现场找人捉刀啊。 蔡家兄妹和柳长卿都不擅诗词,这个任务只能落在了张、王两位身上。 可短时内想要写出一首好诗词也并不容易。 经过半个时辰的苦思,张书生终于憋出一首大作: 人间仙子倚红楼,惹得路人看不休。 雪白兔儿天上遛,银色蛤蟆水里游。 “不行。” 看完这首诗,陈初觉得自己行了 接连否决几首‘佳作’后,张王二人微微着恼,不由道:“既然都入不了陈公子之眼,不如公子作来一首,让我二人领教一番?” 矮油,水平不行还不让说了? 陈初起身站在了黑板前,沾水后举起了手。 看到陈小哥要作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甚至杨震、长子等人也围在了门外。 “初哥儿要扬名了!我早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咱们且看吧,初哥儿定能把这两位书生比下去!” 主场的兄弟就是给力,陈初还只字未写,吴奎便认定他今日要一鸣惊人。 沉吟片刻,陈初手起字显 一旁的柳长卿同样觉得师父今日要展现真正的才气了。 师父他老人家能写出《西游释厄传》,腹中怎会没有沟壑! 柳长卿望着黑板,缓缓念道:“男儿须要当自强!” 只一句,便有一股雄浑的男子气概扑面而来。 好诗! 接着,下一句慢慢从陈初的指间流了出来 “噗嗤~” “噗!” 下方却接连响起蔡家兄妹的破防之声。 柳长卿表情变得极为奇怪,站在一旁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 “柳先生,你倒是念啊!”杨震着急道。 一脸便秘的柳长卿看看陈初,再看看杨震,终于咬牙念道: “男儿须要当自强,首先对镜贴花黄。 横眉冷对千夫指,谁也别来惹老娘。” “好诗!” “好!” “唐朝李白也写不了恁好!” 球也不懂的栖凤岭众兄弟们鼓起了掌,顾盼生辉。 俺们初哥儿,棒棒哒! 两章六千字,各位读者老爷们就说我给力不给力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6章 若得山花插满头 第46章若得山花插满头 有《西游释厄传》的光环加持,陈初写诗前,众人真心存了几分期待。 待陈初手起诗成,却也真的惊到了大家。 不是惊艳,而是惊吓。 虽然那句‘横眉冷对千夫指’单独拎出来还不错,但整首诗平仄韵脚都不对,割裂感十足,组合起来不知所云。 总结起来就一个评价:啥鸡霸玩意儿! 张、王两位书生见《西游释厄传》的作者在诗词一道还不如自己,不由心中大慰,主动上前以前辈身份鼓励了一番。 陈初笑呵呵一副虚心模样。 实则 人教版小学语文教材共有诗词近六十首,初高中教材中诗词共百余。 刨除诗经汉赋唐诗这些已存在的,余下的宋元明清乃至民国诗词也能轻轻松松列出几十首来。 这还没算中学非必修语文读本上的那些。 随便拿出来一首就能让张王拜服、蔡三喷水。 只是陈初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而已。 ‘滚滚长江东逝水’、‘梦回吹角连营’这种肯定和玉侬气质不符,‘问世间情为何物’、‘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又过于爆炸。 一出手就先出四个二带俩王,往后还玩个屁啊。 午时。 猫儿和吴大嫂前来送饭,看到今日西跨院内一下多了不少人,不由愣了一下。 猫儿反应挺快,迅速把手伸进装着饭食的柳条筐中摸出些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 蔡家兄妹今日前来,没预计会待到午时尚未返程,自然没准备吃食。 见猫儿和吴大嫂着食篮走进正房,蔡婳不由好奇的围了上来。 拿掉盖在篮子上的布巾,里面却是两种未见过的吃食。 “这吃食叫甚?”蔡婳问向猫儿。 猫儿却不想搭理这条坏心肠的菜花蛇 一旁的吴大嫂见蔡婳衣着华美,以为是官家娘子,连忙回道:“大娘子,这是擀面皮和肉夹馍,是猫儿妹妹教与我们的做法。” “哦~你叫猫儿?”蔡婳弯着媚眼上下扫量几眼,又回头看了看陈初,掩嘴笑道:“嘻嘻,猫儿狗儿,倒也般配。” 整上午,陈初和蔡婳互喷对方为狗 因为昨天陈初说了,谁不去城东野湖谁是狗。 两人都没去,都是狗也不算冤枉彼此。 可不知原委的猫儿听见蔡婳骂自家官人,马上不乐意了。 于是,趁着给大家分吃食的时候,猫儿特意从蔡婳身旁经过,一不‘小心’踩到了蔡三的脚背上 “嘶!” “呀!蔡娘子,把你踩疼了吧,都怪奴家不小心,奴家给你赔不是啦!” 说着,猫儿屈身朝蔡婳施了一礼。 态度、礼节无从挑剔 蔡三疼的直跳脚,方才可是清晰的感觉到,猫儿踩到她时,特意加重了力量! 本一副怒容的蔡三见猫儿又是认错又是道歉,微微有一瞬的愣神。 前几日相遇,这小猫儿见了她还一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现在竟也敢对她使些小心机了。 想到此处,蔡婳忽而转怒为笑,“好一个小猫儿,几日不见,长进不少嘛。若这般,往后姐姐可要对伱留意咯” “蔡娘子说的话,奴家听不懂~”猫儿眨巴着桃花眼,好像真没听懂似的。 “猫儿听不得她骂官人!” 夏日天长,午饭后大家都会小憩片刻。 蔡家女眷去了马车上,男子大多在西跨院歇息。 陈初却寻了好地方。 这栋旧宅的第二、第三进,院内芳草萋萋,一片破败。 平日无人踏足,很是僻静。 第三进院的正屋坐北朝南,上了二层打开前后门窗,即可远眺芦苇婆娑,又有北来湖风穿堂而过。 令人神清气爽。 此时二层地板上铺着张草席,猫儿侧身而坐,陈初枕在猫儿大腿上。 聊着些小两口的悄悄话。 说完了今日‘踩脚’小插曲,猫儿却从怀里摸出几颗煮鸡蛋,轻轻在地板上磕烂蛋壳,仔细剥了起来。 闭目养神的陈初,唇上忽然传来了光滑细腻的触感,迷糊之间还以为猫儿主动送来了香吻,不由噘起嘴巴配合 却引来猫儿哈哈一阵笑声。 睁眼便看见是猫儿拿了一颗剥好壳的鸡蛋在逗他 陈初一脸黑线 “女人,你在玩火!”陈初讪讪道。 “方才没吃饱吧?”猫儿把鸡蛋送到陈初嘴边,示意后者张嘴吃掉。 今日她与吴大嫂送来的是陈初、大郎、长子和吴奎四人的饭食,却又添了蔡家兄妹等五人。 每人分到的饭食只有以往的一半,自然吃不饱。 “哪来的鸡卵?” “在山上煮好的,本来你们四个都有,却不想又多了许多人。既不能每人分一枚,便都不给了,全留给官人。” “嗯。”陈初一口吞掉,胡乱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慢些,别噎着,还有呢。”猫儿加快了剥鸡蛋的速度。 “猫儿,明日你们别来送饭了,这几日人多,明日我带些粮食下山,让庄子里的刘伯浑家帮我们煮一餐便是了。” “唔” 未时初。 猫儿和吴大嫂收拾了碗筷回山。 柳长卿随着陈初相送,连称师母,搞的猫儿好大不自在。 下午,大家继续憋诗词。 已经站了一上午的玉侬,趁没人注意自己时,会抬起脚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轮换歇息一下发酸的小腿。 又因上午挨了训斥,鹅蛋脸上久久未见明媚笑容。 “玉侬,你和翠鸢去四处看看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上次,陈初答应玉侬会让她出来玩,现下人是出来了,但这么在屋里站一天,和‘玩耍’相去甚远。 落落寡欢的玉侬闻言,止不住露出了喜意,却又下意识看向蔡三。 蔡三抬头看一眼,随意摆了摆手。 如蒙大赦的玉侬和翠鸢赶忙向几人施了一礼,迈着淑女碎步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出院门,‘咯咯咯’的笑声便传了进来 离了宅子,玉侬犹如脱了樊笼。 两人拉了手一路走到北边堤墙外,却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绕村而过。 两岸翠柳,垂下万千绿绦。 树荫下,芳草茵茵,一丛一丛的凌霄花攀覆于灌木之上,如同一座小型花山。 玉侬左右勾头看了看,林间寂静、不闻人声,不由起了贪玩心思。 径直脱了绣鞋、褪了罗袜。 青绿草地衬的白净脚丫愈发娇俏,盈盈一握的纤细脚踝上绾了一支金色脚铃,脚铃上挂有三颗黄豆大小的铃铛。 迈步顿足,叮铃轻响。 “姑娘,怎把鞋脱了!”翠鸢见状急道。 玉侬回眸咯咯一笑,拎着裙摆下河蹚水去了 翠鸢看玉侬玩的有趣,不由心痒,再次确定近旁无人后也脱鞋下了河。 “翠鸢,快来看,有条小鱼~” “哪呢哪呢!姑娘快抓住!” “跑了哇这里还有一只蟹将军。” “姑娘快抓呀!” “我不敢,怕夹手。” “来,换我来!啊!” “咯咯咯,你看,夹手了吧哎哟” “姑娘,摔疼了吧!” “咯咯,不碍事。” 酉时末。 太阳西坠,艳红晚霞若云锦一般铺了漫天。 蔡婳起身看了看陈初面前那张未写一字的宣纸,不由讽道:“陈小郎,才华呢,有便是有,无便是无,硬憋是憋不出来的。” 陈初抬眸望了一眼,“好好一个人儿,可惜不是哑巴。” 蔡三勾了勾嘴角,转头看了眼天色,“玉侬这死妮子,还不回返,忘记时辰了么。” 说曹操,阿瞒到。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出现了跨院内。 走在前面的玉侬,头上戴了支凌霄花编就的花环,裙角好像湿了,或许是因为开心、也或许是因为玩累了,鹅蛋脸上一片酡红。 陈初摸了摸下巴,忽然福至心灵 玉侬进屋后,见蔡三瞪着自己,连忙讨好的咧嘴笑笑,乖乖站在了蔡三侧后。 时辰不早了,蔡婳刚想招呼二哥回返,余光却瞥见陈初动笔了。 不由好奇的凑了过去。 可只看见‘卜算子’三字词牌,陈初便把宣纸拿起来递给了玉侬,“你看看这首词怎样” 上午陈初那首‘别来惹老娘’的诗臭不可闻,玉侬知道公子不善诗词,但不忍公子失望,想着就算写的不好,也要昧着良心夸两句。 随后,便伸手接了 “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人间误。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顾。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并不是生性喜好风尘,只是这世道哪里容得了自己做主啊。花开花落自有定数,就像女儿家绚烂却短暂的韶华,可这一切也只能依靠司命之神东君来作主了。 能离开自然想离开,可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若有一天能用山花装饰发髻,或许便是奴家归隐离去之日 玉侬写不来文章、作不出好诗词,但毕竟读书多年,鉴赏和理解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首卜算子,简直就是玉侬的人生。 由此想到自己五六岁便被爹娘卖了,十年间像只猫狗似的被卖来卖去,挨过打骂、饿过肚子,即便现下好不容易熬着长大了,却依然不知未来究竟是个甚样的景象。 心摇神旌之下,向来乐观、没心没肺的玉侬也不禁悲从中,喃喃唤了声‘公子’,便作泪如雨下。 站在一旁的蔡婳,也看完了全篇,不自觉伸手从玉侬手中抽走了那张宣纸。 梨花带雨的玉侬转头看见是三娘子抢了,不禁又惧又急,却还是大着胆子道:“三娘子这是公子写给奴家的.三娘子还与奴家罢” 感谢‘成长是知道成熟是装不知道’这位名字好长的同学的打赏。 又是三千多字大章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7章 噫 第47章噫 “三娘子” 回程的马车上,玉侬可怜巴巴望着坐在对面的蔡婳。 “我还能不给你怎地?”蔡婳没好气道。 说了给,却不见她掏出来 这首新词,虽不能与当世大家的作品相比,却以细腻聚阳紫瓜的软广就隐藏在这个版面中。 三版是各地美食、景观介绍,配置插图。 四版则是女版,又细分为妆容、衣衫鞋帽、诗词交流、女红手法等小版块。 玉侬挂了个四版主编的名头 当然,仅靠他们几个虾兵蟹将撑不起这么多内容,仍需继续招募人员并接受读者投稿。 不过,也要慢慢来,一顿吃不成胖子。 午时。 一群人移步庄内刘伯家中。 晨间下山时,陈初带来了米粮菜蔬,打算这段时间让刘伯浑家给大家烹煮午饭。 到时给些加工费,也能使刘伯家宽松些。 “刘伯家两子两女,长女前些年嫁了人,诞下一女,不过两年前丈夫得病去世,她被婆家赶了回来。大儿子也成婚了,有一子一女。二子和二女都还尚未成家刘伯一直为这事着急。” 吃饭时,陈初说起了刘伯的家庭情况。 他不懂什么礼法,蔡婳也不太在乎,所以并没有避讳‘男女不同席’的规矩。 蔡婳闻言,瞟了陈初一眼,“这庄子刚接手几天,便知晓的如此详尽了?” “做事前基本的摸底情况而已。”陈初笑了笑,抬眼打量着刘伯家的院子。 这院子只有两间土坯正房,一间土配房。 却住了男女老幼一家十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 几人坐在院内树下的方桌旁,桌上的食物是白面馒头、山上带下来的风干兔肉、西红柿蛋花羹。 蹲在灶房内吃饭的刘伯一家,吃的却是掺了一小把碎米的葵菜羹。 葵菜也是陈初最不喜欢的一种作物。 这种蔬菜在汉唐时被称作‘百菜之王’,汉乐府.长歌行中的‘青青园中葵’以及汉诗《十五从军征》中的‘井上生旅葵。采葵持作羹’说的就是它。 因它耐寒喜凉的特点,是古人为数不多能一年四季吃到的新鲜蔬菜。 但葵菜黏糊糊且略带苦味的口感陈初不喜,后世待大白菜普及以后,这种饥荒时节慰藉了无数人肠肚的‘菜王’最终被逐渐淘汰,沦为野菜。 陈初的白菜,已经种下了 灶房内,刘伯的外孙女舔干了碗内最后一点汤汁,趴在门边直直望着陈初这边的白馒头。 据说这丫头已经七岁了,和虎头一般年纪。 看起来却比虎头矮了许多,又黑又瘦又小,整日里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肚兜,让人以为只四五岁 陈初拿了一个馒头,笑眯眯向她招了招手,这小丫头却躲回了灶房。 陈初笑笑也不再劝,把馒头放在了桌上。 大肚汉长子,往常一顿至少五个馒头起步,今天却只吃了仨。 离开前,陈初特意交代道:“刘伯,这里还剩了些馒头和肉干,我们吃不下了,给几个娃娃分了吧。” “公子,恁捎走吧。家里的丫头小子吃粗粮吃惯了,吃不了精细粮。” 刘伯习惯性的躬了腰身,惶恐道。 这世上,哪有人吃不惯精细粮? “不是白给的,需你家帮我们挑一缸水来抵。”陈初笑道。 姚长子、大郎乃至玉侬都有些不理解的看向了陈初。 只有蔡婳若有所思。 果然,刘伯听说这馒头需他挑水来换,这才躬身道:“谢过公子,老儿知晓了,一会便去担水。” 看来,以前刘伯吃过东家‘免费给予’的亏。 灶房内,刘伯的大孙听懂了大人的对话,知晓外间馒头已属于他家,便磨磨蹭蹭走到了树下。 只等‘贵人’走了,就要开吃。 和方才那女娃一样,这孩子同样瘦弱,导致一双眼睛大的突兀。 一脸高冷的蔡婳离这孩子最近,却见她迟疑片刻后摸出一块绿豆糕,不太自然的递了过去。 孩子怯怯接了,却因为没有见过,没有马上下嘴。 陈初相当震惊,不由笑呵呵走到蔡三身旁,道:“三娘子,也是一个善良之人.” 这话应该不会产生歧义,任谁都能听出这是一句‘好话’。 可不成想,这句好话却瞬间惹恼了蔡三。 只见她劈手夺回了绿豆糕,迈开大长腿往外走了。 那孩子呆愣片刻,哇一声哭了出来。 陈初一脸愕然.难不成‘善良’也成骂人的话了? 这娘们真是个疯批! 又是两章六千多字,免费期这么更 最近章节是不是太平淡了? 大家有意见可以提。 心态真脆,掉了两个收藏都能惆怅半天!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8章 这口锅请你背好 第48章这口锅请你背好 七月初二。 傍晚,陈家新房院内,全村老少齐聚。 陈初领着大郎、长子,三人各抱了两个成人脑袋大小的绿底黑纹瓜放在院中桌案上。 “初哥儿,这就是西瓜?” “初哥儿,这西瓜咋恁大,怎吃啊?” 姚三鞭抱起西瓜上下左右看了看,既没找到剥皮的方法、也不知从何下嘴。 “大叔,要切开吃的。” 陈初从猫儿手里接了菜刀,‘唰唰唰’手起刀落,圆滚滚的瓜变成了月牙形的瓜块。 “大伙来吃吧。”陈初招呼一声。 红艳艳的瓜瓤还在不断淌着汁水,红色本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果实成熟,继而联想到‘甜’这种奢侈口味。 这款瓜甜度区间在11——13之间,仅这一项已碾压当下大多数水果。 被山溪沁透了的西瓜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充沛的汁水、冰凉甜蜜的口感,直接让现场再无人讲话,只剩‘哧哩呼噜’的吃瓜声。 炎热的夏季,能吃上一口凉丝丝的西瓜,那滋味,啧啧啧,就像内急找到了厕所、瞌睡找到了软床、陈勃身边躺了个美娇娘。 总之就是一个字——真特么爽! 转眼间,六颗西瓜便进了众人的肠肚。 眼看长子把瓜皮都啃透了,陈初忙道:“长子,瓜皮就别吃了!溪水里不是还有么,再去抱几个啊!” 西瓜也是种高产作物,比起土豆只多不少。 尽管逃户村这片坡地贫瘠了些,但两亩多地收获个万把斤还不成问题。 往后这一个月里,都是西瓜的采收季,今天尽管让大家敞开了吃。 “初哥儿,这西瓜准备卖与西门家还是菜家,或两家都卖?”趁着长子等人去取瓜的工夫,杨大郎凑过来问道。 “这次咱们自己卖。” “自己卖?往北运去唐州还好说,但往南咱没门路啊。” “不贩往南也不贩往北,就在鹭留圩村口十字坡卖。” “十字坡虽说有两条官道交叉.” 刚说一半,长子等人已经抱着西瓜走进了院内,杨大郎当即撇下陈初走了过去。 关于西瓜的销售,陈初想直营。 相比西红柿、紫长茄这些尚需要点栽培技术才能种好的作物,西瓜简直太好种了。 有时不小心吃进肚子里几颗西瓜子,一泡粪拉在大地上,隔段时间就能长出一丛西瓜秧。 几乎不用想,今年西瓜上市,明年就会有人种出来。 与其这样,不如把鹭留圩打造成‘西瓜种植基地’,而在村口十字坡摆摊卖瓜,便是要提前做一波宣传。 让往来客商知晓此地产瓜。 只不过,卖瓜可是个高危行业啊 陈初连夜寻了块板子,在上面写到:这瓜保不保熟,你说了算!别问,问就是你赢了! 这边,吃瓜群众已经开吃第三波了。 “我说,大家适可而止啊!西瓜性寒,吃多了拉稀!别怪我没提醒!” 夜里戌时末。 陈初躺在新房东屋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新房盖好后,西屋成了虎头的卧房,终于不用跟他们夫妻挤在一起了。 但是,虎头打小和姐姐睡一起,就没分开过。 小丫头不适应,猫儿也不放心。 于是,就变成了姐妹俩睡西屋,陈初反而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何时才能像大圣那般,对各路妖精们霸气地来上一句:吃俺老孙一棒! 想想自己混的还不如一只猴子,陈初抑郁了 也更睡不着了。 干脆披衣坐起,穿过堂屋来到西屋。 房门没关,吃瓜吃到涨圆了肚皮的虎头,仰面躺在床上,呼吸匀称。 猫儿侧身横陈于床,手臂在床上支成九十度,托着小脑袋,另一只手轻摇蒲扇,帮虎头驱散暑热。 自带了女性特有的母性光辉,也有一丝困倦带来的慵懒感。 “怎了?还没睡”猫儿抬起已稍显沉重的眼皮,轻声问道。 “娘子啊,你只顾哄虎头睡,却不知伱家官人同样孤枕难眠啊。” 猫儿瞧着可怜巴巴杵在门口的陈初,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猫儿先轻轻拉了薄衾帮虎头搭上肚子,而后轻灵的下了床,趿上绣鞋走到陈初身旁,仰起小脸望着自家官人,嘴角噙笑,宠溺道:“怎跟个孩子似的.” 说罢,便拉上陈初的大手,往东屋去了。 “睡吧~” 和方才一样,猫儿侧躺在陈初身旁,一手托了脑袋,一手帮陈初摇扇。 不过陈初可没虎头那般好哄,却见他一个翻身把脑袋拱在了猫儿胸口,手也搭过去落在了猫儿大腿上。 两人虽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但耳鬓厮磨也不是头一次了。 已习惯了的猫儿并没有推开,反而以蒲扇轻轻拍着官人后背,竟哼起了摇篮曲:“风儿轻、月儿明” 这招对虎头有用,可陈初岂是几句摇篮曲能哄睡着的? 感觉到陈初的手不老实,猫儿也没有中断歌声,直到魔爪越发过分了,才抬起蒲扇敲了一下,半是撒娇半是嗔怪道:“官人~” “.”陈初叹了口气,躺平。 明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明明有娘子,却过的鳏夫一般。 猫儿支起身子,见官人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便重新趟了下去,并且趟进了陈初怀里,细声细气哄道:“奴家知晓官人委着屈哩,非是奴家为了娘亲的事待官人骄矜。 实则官人知晓么,夫妻若在守制期间诞下孩儿,不但那夫妻要被世人指点,就连那孩儿也被人瞧不起猫儿不怕旁人嚼舌。但官人也不想咱们的孩儿被人瞧不起吧?” 娘子,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陈初一个骨碌翻了身,趴在床上道:“猫儿.羊肠….鱼鳔” 陈初狠狠科普了一番,唯恐猫儿不明白。 可猫儿却忽闪着桃花眼,隔了半晌才来了一句:“官人从何处晓得了这些?” “呃都是大郎说与我的!” “大郎尚未成婚呢,怎会懂这些?” “我怎知道,反正就是他说的,不然你家老实本分的官人哪里晓得这些!” “.”猫儿迟疑片刻,终于找了个理由,软声哄道:“现下深更半夜,也没处去寻哪些物件,官人还是早些睡吧。” 好现象啊! 这是猫儿第一次有了松口的迹象,错过这次,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娘子,其实吧.还有别的法子” 如果说前边说起的下水妙用,猫儿还有所耳闻的话,现下这番科普已经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猫儿微羞低了头,一阵思索,好像有答应的迹象…… 却不想,紧要关头,西屋却突然传来‘哇哇’嚎啕声。 “阿姐、阿姐.虎头把臭臭拉到了床上了.” “.” 猫儿急忙起身冲了过去。 吃多了西瓜的小丫头,遭报应了 可陈初怎么觉得,这报应落在了自己身上呢? 功亏一篑了么? 陈初跟着来到了西屋,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虎头,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 正在给虎头擦洗身子、换被褥的猫儿闻言,蹙眉嗔道:“官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事!” 陈初讪讪回了东屋。 躺在床上不由一声长叹,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凝玉阁二楼。 穿着过肩露脐纱衣、低腰束脚灯笼裤的玉侬刚跳完一段波斯舞,出了身细汗,鹅蛋脸红扑扑。 “翠鸢,怎样?”接过翠鸢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口,玉侬迫不及待问道。 “好呢,我若是男子,定然把持不住,哈哈。”翠鸢笑道。 波斯舞本就魅惑,又是勾栏里的老师教出的学生,可想而知玉侬方才的身姿是何等撩人。 不过,翠鸢有些奇怪,姑娘可不是个勤快人,平时练曲、练舞从不积极。 却不知这几天是怎了,动不动就跳上大半个时辰,还净挑那些看了让人面皮发烫的舞来练 “玉侬,今个是几日了?”玉侬坐在桌旁喘匀了气息,突然问道。 “今日是七月初二啊,午时姑娘刚问过我” “哦” 玉侬应了一声,软塌塌趴在了桌案上,歪着脑袋看向晕晕烛火,小声嘀咕道:“日子过的真慢.” 翌日,七月初三。 一大早,装了满满一车西瓜,卖瓜的地方离不了人守着,为了吃饭方便,陈初特意带上了那口大铁锅。 即将出发时,猫儿却仿似不经地走到了杨震身旁。 “弟媳,你有事么?”眼看她拉着小脸在一旁晃了半天,杨大郎忍不住问道。 “杨大哥。”猫儿嘟着脸,耷着眼皮,软绵绵抱怨道:“往后,请大哥少与我家官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把我家官人教坏了!” “我把他教坏了???” 站在不远处的陈初见势不妙,连忙上前,一下把铁锅扣到了杨大郎的后背上。 “大郎,作为兄弟,这口锅请你背起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49章 都怨你 第49章都怨你 鹭留圩村西十字坡。 之所以叫十字坡,是因此处是唐州通往邻府蔡州官道、以及桐山县南下淮水北岸官道的交汇之地。 路旁,有一棵百年老槐,足足遮了篮球场大小的一片阴凉。 陈初等人在树下停了牛车,官道上偶有商队经过,陈初就会卖力的喊上一嗓子:“西瓜西瓜,保熟西瓜,又甜美、又多汁、又饱满、又白又软.” “初哥儿,你说的是西瓜么?” “呃串频道了,骚瑞.” 昨夜小受挫折,现下陈初满腿都是脑子。 看个西瓜都能看出初恋的感觉 因紧邻官道,过路的商队行旅倒也不少,不过看陈初等人都是青壮小伙,暂时没人询价、尝试。 巳时末。 一队全由干练男子组成的商队同样躲进树荫歇脚,商队中一位穿长衫,账房模样的中年人主动走过来瞧了瞧。 “噫,咱们桐山何时有了水瓜?” “这位先生知晓见过此物?”陈初拱了拱手,搭茬道。 “丁未前,在下去过辽国.”说到此,中年或许是想起辽国早已灭国数载,不由叹了一声,才接着道:“在辽国见过水瓜,不过此瓜虽汁水颇多,可解渴,却无甚味道,算不上好吃。” “俺这瓜甜着哩。”长子在一旁瓮声道。 “先生来一块尝尝?”陈初说着,便切了一颗。 红莹莹的果肉一露出来,中年便惊奇的‘噫’了一声。 “辽国那水瓜,果皮约莫有四指厚,果肉白色微微发黄,你这水瓜怎瓜皮恁薄,果肉恁红?” “先生,请。”陈初笑着递来一块。 商队在外,轻易不吃外人给的食物,但眼看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桐山县城,再者这中年也只是一个记录账目的账房,即使被人下药麻翻了,也无大碍。 于是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商队成员,笑着接过咬了一口 “咳咳咳~” “怎了先生?” “好甜!齁到了!” 水瓜很甜,甜到忧伤。 这位走过南闯过北的账房先生所说的水瓜,和陈初了解的差不多。 一般认为,西瓜起源于非洲博茨瓦纳。 传入国内的时间很早,但早期的西瓜并不甜,且瓤小,筋多。 陈初的西瓜和当下的水瓜,外观或许差异不大,但内在比陈初和蔡三的差异还大。 午时初。 陈初独自回了蔡宅西跨院。 柳长卿领着几名工人在堂屋内印刷今日头条创刊号。 刻蜡印刷法快捷、高效是优点,但也有不够清晰、容易糊墨等缺点。 陈初拿了一张看了看,内容也只能说是强差人意。 不过现下也没办法,毕竟所谓编辑部只是一个草台班子。柳长卿上午忙今日头条诸多琐事,下午同张、王两书生编写唱词,夜里还得去采薇阁说书。 一人身兼多职,他曾经孜孜以求的996福报终于来了。 每旬刊印一回的今日头条创刊号中,只有《西游》连载和那首《卜算子》算的上亮点。 卜算子下的署名是‘愈浓’。 陈初好笑的看向玉侬道:“笔名不是叫‘楚玉’了么,怎玩起了谐音梗?” “奴奴又不喜欢哪个名字了。”玉侬嘟了嘟嘴 “愈浓也好。玉侬啊,往后你要把这个笔名发扬光大,晓得不。” “公子,怎样发扬光大呀?” “记住,伱的身份是今日头条四版主编,你要做大齐的时尚风向标、要做大齐新时代女性的擎旗手.” 玉侬既不懂啥是时尚风向标,也不懂啥是新时代女性擎旗手。 只觉一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砸了下来! 反正就很吊! 直到午饭后的小憩时间,待在马车内的玉侬还未平复下来。 “姑娘,你又要去哪儿?” 眼看玉侬穿上软鞋要下车,翠鸢赶忙跟了上去。 玉侬也不理人,囊着头径直走向了旧宅后院。 院内杂草丛生的荒凉景象让翠鸢有些害怕,不由紧赶几步追上玉侬,问道:“姑娘,来这里作甚。” “我找公子说话。” “公子?他在这?” “嗯,在楼上呢。” “哦~~”翠鸢拉长尾音,再看看荒凉但僻静的第三进院落,自以为明白了。 此处,是一处极好的幽会之地嘛 “姑娘,你上去吧,我在此处帮你守着。” 翠鸢叉腰站定在二进去三进的垂花门旁。 仿佛谁若扰了姑娘和陈公子的好事,她便要与人拼命。 这是一个很称职、很有职业素养的丫鬟。 ‘蹬蹬蹬~’ 上楼时,木质楼梯格外响。 躺在草席上假寐的陈初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与二楼地板平齐的梯口先露出一丛发髻和一支晃晃悠悠的点翠银步摇。 接着便是那双大眼睛,或是因为第一眼没能看见要找的人,眼神中有些迷茫和疑惑,再转头继续寻找,终于在侧后的地板上看到了坐在草席上笑吟吟望着她的陈初。 “咯咯~” 咧嘴一笑,玉侬提着裙摆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跳着迈完了最后几步台阶。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陈初奇怪道。 这个风水宝地,他以为只有自己和猫儿知道。 “奴奴方才看见公子走进来了。” 这句没说实话,其实陈初和猫儿第一次来后院,有心的玉侬便留意到了。 “哦,玉侬有事么?” “奴奴为公子舞一曲吧?” “.” “要不给公子唱个小曲?” “.” 你的那些小曲要么是‘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要么是‘一向偎人颤,教君恣意怜’,大中午的,听了不燥热么? 瞧陈初既没有露出很开心的模样,又没有很迫不及待,玉侬不由有点委屈,“不然奴奴给公子按跷吧。” 这次不待陈初答话,玉侬便跪坐下来,伸出纤长素手在陈初腿上捶捏起来。 按跷原来是按摩啊 不过,玉侬的手法明显不专业,没点力气,倒像挠痒痒似的。 陈初却还在懵逼中。 不是,可能我刚睡醒,没搞清楚状况,虽然但是.玉侬忽然这么殷勤,总叫人有点不踏实啊。 “玉侬,你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呀,只是奴奴从小学的便是怎样伺候人,却从未对人使过。便想请公子试试” “原来是这样啊,那.再使点劲。” “哦” 看看,这就是差距! 若是现代那些会所嫩模能有玉侬这脸蛋、这以人为本的服务意识,别说998了,便是多掏两块凑个整给一千,陈初也是愿意的 渐渐地,陈初又有了些困意,不由闭上了眼睛。 玉侬低着头,偷偷瞄了陈初一眼,突然轻轻且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双手逐渐上移 “公子~公子~” 楼下传来翠鸢的唤声,玉侬倏一下收回了手。 “翠鸢鬼嚎什么.” 困倦的陈初翻了身嘟囔道。 玉侬连忙起身,走到窗前不高兴道:“翠鸢,你唤什么呀!” “呃”翠鸢站在院内,有些意外。 意外姑娘出现的这么快。 难道是穿着衣服在.翠鸢脑袋中不由生出许许多多奇怪的念头。 想起还有正事,翠鸢忙道:“方才大个子来找公子,说是西门押司来了,就在十字坡槐树下。” “哦,西门恭来了?好快的消息。” 陈初起身,伸了个懒腰,蹬蹬蹬下楼去了。 还站在窗边的玉侬回头望向空席,不由嘟起了嘴巴。 “姑娘,怎了?”下楼后,翠鸢迎了上来,看出姑娘好像不太开心。 “都怨你”玉侬却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我?我怎了?”翠鸢一脸迷茫。 “反正都怨你” 玉侬嘟着嘴,手里撕扯着一根狗尾巴草,不讲理道。 感谢书友,dxz001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0章 西瓜狂想曲 第50章西瓜狂想曲 上午,商队账房先生尝了西瓜,赞不绝口。 离开时自是少不了买上两个。 午时进城后,一众伙计丁壮交卸了差事,便起哄让账房切开一个尝尝。 这一吃不要紧,刚刚进城的伙计们又三五成群出城来了鹭留圩。 仅一中午时间,城南鹭留圩产出一种皮薄瓤甜水瓜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西门恭得了消息,直接赶了过来。 在槐树下的瓜摊上等了片刻,远远看到庄内走出几道人影。 走在最前面那个,身材颀长、穿着粗布短褐,远看像是位普通农家少年。 可偏偏身旁跟了位走路蹦蹦跳跳的姑娘,绯红纱衣、六幅红罗裙子,发髻上插金戴银,说话时便会侧仰着脸蛋望着那少年,咧着小嘴笑个不停。 以两人穿着所代表的身份,彼此之间的神态很不协调。 但两人却都觉得理所应当似的。 坐在树下的西门恭不由感叹,蔡家真舍得本钱啊! 关于玉侬身份这件事,西门恭根本不用费力打听就能知道。 陈初自然也看到了树下的西门恭。 “西门押司,别来无恙。”陈初远远的便拱手笑道。 见陈初会客,一旁的玉侬赶忙放慢脚步,落后半步跟在侧后,双手交叠放于小腹前,低垂螓首。 小话痨秒变淑女 这边,西门恭也笑着回道:“陈兄弟,几日不见,清减了许多啊。温柔乡虽好,却也要顾惜身体啊,哈哈哈。” 陈初也跟着哈哈一笑,“哥哥说的是,往后我就把这酒财气都戒掉。” “酒财气?世人都说酒色财气四堵墙,兄弟怎少说了一个‘色’?”西门恭奇怪道。 “因为真的戒不掉嘛。色这堵墙,兄弟心甘情愿撞个头破血流,哈哈” “哈哈哈兄弟真是个妙人。” 甫一见面,西门恭便以兄长的身份开了个‘顾惜身体’的玩笑,陈初跟着自曝‘好色’缺点,两人这么一番说笑,真若相知多年的弟兄一般。 侍立在陈初侧后的玉侬,却嘟了嘟嘴,心道:公子说的好听,奴奴这堵墙放在哪里你都不撞! 在石墩上坐了,陈初大约扫量一番。 西门恭身后不远处站在了两位伴当,牵着一匹红鬃马。 于是陈初回头道:“大郎,挑几个好瓜切了,让西门哥哥和这两位大哥尝尝。” 接着又对身侧的玉侬道:“你也去玩吧,这里不用管。” “哦~”玉侬屈身,分别向陈初和西门恭施了礼,后退几步才转身去了。 西门恭对陈初笑了笑,道:“采薇阁调教出来的姑娘却是不错,大家闺秀的礼数也不过这般了。为兄去年刚纳了一房小娘,比玉侬姑娘自是比不了,不过兄弟若有兴致,改日给你送到庄子上。” 这话说的毫无波澜,送个人就像送只小猫小狗似的 周朝士大夫之间一直有互换、赠送小妾、侍女的习惯,时日久了,这股风潮也传染到了胥吏阶层。 陈初看了看西门恭那张糙脸,生不出一点与他做同道中人的兴趣。 他知道西门恭前来大概率是为了西瓜,这位妾室可能就是西门恭丢来的甜头。 毕竟陈初自己都承认好色了嘛。 “呵呵,哥哥今日是过路么?”陈初不提西瓜不提小妾,直接岔开了话题。 西门恭掸掸公服上的尘土,指着身后那匹红鬃马,笑道:“专门来寻兄弟的,特地骑了马来。” “哦?何事这般急切?”陈初讶异道。 西门恭却摇头笑道:“兄弟,伱就别和哥哥打马虎眼了。直说吧,这西瓜怎个卖法,能卖与我多少?” 说话间,吴奎用木盘端了切好的西瓜送了过来。 “哥哥不如先尝尝再说?” “不用尝了,方才已在城内吃过了。” “哦?” “上午在这里购瓜的商队,便是某的” “哦” 怪不得西门恭消息这么快! 其实也不怪他着急,近一个月来,那驻颜果很是让他赚了一笔。 甚至前几日发出的那批果子,运至淮水南的信仰军以后在两贯的售价基础上又提高了三成。 即使走私本就是暴利生意,西门恭也依然没见过这般暴利。 不过,果蔬最大的坏处就是‘应季’。 驻颜果的采收已经进入尾季。 也就是说,马上没货可卖了。 所以,找到另一个替代商品就变得紧要起来。 而这边刚好有了西瓜。 为避免被蔡家占了先手,西门恭自然要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北边遥遥驶来一辆马车,好像还挺急,带起烟尘一片。 “兄弟,这瓜能分与我多少?”西门恭已不谈价格了,只问能拿到多少货。 没想到陈初却道:“这次的瓜我打算自己卖。” “.” 不待西门恭开口,陈初接着又道:“哥哥,你着人整好两亩田,我给你种子,教你种瓜。” 西门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沉声道:“兄弟莫不是与哥哥说笑吧?” 陈初却一脸笃定,西门恭不由抓住了陈初的手,“兄弟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过,现下太热了,前期瓜苗长势不会太好,会影响产量。你先安排人学着种,明年开春,再扩大种植规模。 待来年西瓜上市时,咱们齐心搞一个西瓜节,把周边府县的大小商贩都招来,好好热闹一番!独木不成林,仅靠我这庄子撑不起那般大的场面。” “兄弟,好大的盘算、好大的胸怀!我只听一耳便觉心摇神旌!” 西瓜节到底是个甚,西门恭不清楚,但陈初给他种子、教他种瓜绝对是实打实的利益。 西门恭不是没动过旁的心思,那驻颜果他就专门请老农尝试过取种。 只是没成功而已。 每次不管怎样清洗,种子总会变质发霉。 其实他们只是少了一个种子自然发酵的过程,方法很简单。但就像桃上留字一样,这层窗户纸不捅开,他们不知还要摸索多久。 而取种、育苗极其容易的西瓜却不同,上边吐出来瓜籽、下边拉出来的瓜籽,落地便是一颗瓜苗。 所以,陈初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西瓜藏着掖着。 不如卖个人情。 再者,西瓜也是当下深加工价值比较高的一种作物。 西瓜霜、西瓜酱、乃至西瓜软硬糖,都可以以现有条件加工出来。 陈初的田地那么少,还要拿来种别的。 西瓜交给别人种,他只管收购来加工,占据高价值的产业链上游才是最佳选项。 西瓜节也不是拿来忽悠西门恭的。 若能开起类似展销会,对陈初推广其他产品有大助益。 陈初目前很满意,西门恭也很满意。 走之前,径直把那匹红鬃马留给了陈初。 和西门恭错身而过的蔡婳,站在陈初面前蹙眉道:“你许了他甚?把他高兴成那样?” “三娘子这是在质问我么?”陈初笑道。 “哎呀~奴家哪敢”一天变脸八百回的蔡婳,本来稍有不满的瓜子脸不知怎地就变换了一脸妩媚笑容。 陈初没眨眼都没能看清楚表情变化的细节。 这特么就是一个‘脸精’! 蔡婳笑嘻嘻地往前迈了一步,距离陈初更近了,近到可以闻见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味。 “噫,三娘子用的什么香粉,怪好闻哩。”陈初低头又凑近了些。 “啧~”蔡婳弯着眉眼啧了一声,似嗔似怪地轻推陈初一把,整的两人像多年姘头似的,“跟你说正事呢,你与西门押司说了甚?” “哦,哪事啊。明天我去他庄子上,教他种西瓜.” 瓜子脸上的媚笑又淡了下去,蔡婳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陈公子,我家待你不薄吧?先是让玉侬伺候你,又以半成收成佃了你鹭留圩,你就这样回报我家?” 她来,自然也是为了西瓜。 可没想到,陈初竟要把种瓜的方法教与西门恭,而不是蔡家。 其实蔡三也安排人尝试过取驻颜果的种子,同样没成,和西门恭遇到的问题都一样。 所以,她下意识认为,陈初不教法子,自家是种不出西瓜的。 陈初就是要她这样认为,于是道:“教了他又不是不能教你家。” “.”蔡婳没想到陈初打的是一瓜卖两家的算盘,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可不等她再切换回笑容,陈初又为难道:“不过呢,西门哥哥过意不去,非要赠我一匹马你家要是不送点的东西吧,乡邻定会说你家小气为了不让你家背负骂名,我还是勉为其难收点啥吧。三娘子,你说我收点甚好呢?” 捏奶奶个腿儿。 蔡婳饱满的胸脯急速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陈公子,直说吧,你想要甚?” “麻烦蔡伯父给我在县衙里安排个差事吧。” “.县衙?差事?”蔡婳着实没想到陈初提出了这个条件,不由微微沉吟后道:“此事需我回家与父亲商议,县衙又不是我家开的。” “嗯,可以,但要抓紧了。这几天是种瓜最后的窗口期,错过就要等下年。对了,安排那种不用坐班的差事。”陈初笑着提醒道。 两人谈妥,蔡婳瞄了一眼远处的玉侬,这憨妞蹲在地上不知在看啥看的入迷,一动不动 而后笑了笑道:“方才,奴家以为陈公子会趁机讨要玉侬的身契呢。” “我若讨了,你会给么?”陈初也笑了。 “自然是不会。” “嗯。”陈初认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还要放长线钓大鱼呢,现在断了玉侬这条鱼线,三娘子会觉得不值呢。” “.”蔡婳张着红润樱嘴错愕的望着陈初,隔了半天忽然‘吃吃吃’笑了起来,“陈公子,这话说出来便没意思了。现下咱们相与的不是极好么?你挣你的,我家挣我家的,还有玉侬整日陪着你,又不用你使一文钱” 说着,蔡婳挽上了陈初的胳膊,挑了挑柳眉,“姐姐对你够意思吧。” “噫,三娘子这么一撩拨,洒家怎觉得心跳加快了呢?” “哟~要不今晚再约城东野湖?” “嗐,都当过一回狗了,还是算了吧。” “你不说奴家还没想起,上次凭白被你骂了一回!” “嘶~你掐我干啥!说归说,闹归闹,别动手动脚啊!” 瓜摊后边。 杨震、吴奎、长子等人,望着陈初那边全部变成了痴汉脸。 “老天爷,初哥儿啥时候又跟蔡家三娘子有一腿了!” “奎哥儿,初哥儿和三娘子没一腿。俺看清了,那蔡三在掐初哥儿哩!初哥儿也真是的,白长恁高哩个子,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长子,你懂个卵!打是亲骂是爱!” “哎” “大郎,你叹啥气?”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难受.” 老槐树底下。 玉侬蹲在地上,右手举了一块西瓜,左手搁在膝盖上,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蚂蚁窝。 方才,她吃瓜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一块。 没一会,来了两只蚂蚁 仅凭两只小蚂蚁肯定搬不动,于是,有一只回去叫人.呃,回去叫蚁了。 以上,就是玉侬观察了半天后的全部结果。 就这个憨妞,半个时辰前想的还是,怎样勾引男人 蔡三离开后,陈初徐徐走了过来。 “宝儿.这很有意思么?”陈初问号脸。 已经静止了半天的玉侬闻声抬头,见是陈初,赶忙指着地上那块西瓜道:“公子公子,快看,有只小蚂蚁去搬救兵了!” 陈初无语扶额,“走了走了,回去编唱词了。” “公子,再看一会嘛”玉侬仰着鹅蛋脸,不肯起身。 陈初对女孩子最温柔了。 于是,一脚踢飞了地上那块西瓜 “.” 西瓜没了,蚂蚁搬西瓜的戏也就没了。 “再不走,我把蚂蚁窝踹了!”陈初恶狠狠威胁道。 为了让小蚂蚁免受无妄之灾,玉侬嘟着嘴巴站了起来。 “走了!” 陈初一手牵马,一手牵了玉侬,往庄内走去。 “呀,公子,这马是你的么?”见马思迁的玉侬,瞬间忘记了蚂蚁。 “嗯。” “哪来的呀?” “西门押司送的。” “西门押司为什么送公子马呢?” “你该去问他。” “可是奴奴跟西门押司又不相熟。” “玉侬啊你嘴巴累不累?” “不累呀,公子问这作甚?” “玉侬,咱俩玩个游戏吧,一分钟之内谁都别讲话。” “哦公子,一分钟是甚?” “一分钟是六十秒。” “六十秒又是甚?” “.,玉侬,从现在开始只允许你问最后一个问题!一定要想清楚了再问” “哦公子,方才那只小蚂蚁回去叫来援军,却发现西瓜没了,会不会被蚂蚁大王责罚呀?” “蚂蚁大王?那叫蚁后!” “哦,小蚂蚁会被蚁后责罚么?” “按说会吧,说起来这算谎报军情。” “公子,小蚂蚁谎报军情会怎样?” “会降低蚂蚁信用。” “公子,甚是蚂蚁信用呀?” “蚂蚁信用是马爸爸.诶!不是说好了么,最后一个问题!!!” “哦” 4000多字大章,补昨天少发的一章。 最近这几章删删改改,写的非常不流畅!今天写了不下一万字,才改出这4000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1章 入籍 第51章入籍 七月初六。 陈初同杨、姚等人巳时进城。 直奔南城一家铜铁铺,铜铁铺老板见了陈初,转身就往里间躲。 “齐老板,躲个卵球!我今日来不是找你赶工的!” 听了这句,齐老三才讪讪停住了脚步。 陈初上个月给了齐老三一套图样,要他照样打造,样式里有高高凸起的大锅盖,锅盖上方连接一根管子,管子另一端连接更多弯弯曲曲的管子。 陈初付工钱时很爽快,但收货时齐老三却麻爪了。 ‘密封不严,漏气’ 同一个理由,陈初已经让齐老三返工三次了 “陈小哥,今次要添甚物件啊?”听说不是来催活儿的,齐老三赔笑道。 “帮我们打造几件趁手兵器。” 头一次参与军火买卖的陈初霸气道。 “哦?陈小哥要件甚兵器?” 无论周齐,除了甲、弩之外,皆不禁民间刀兵。 齐老三职业生涯中打造最多的物件便是兵器和农具,此时得知陈小哥今次不再要打造稀奇古怪的玩意,顿时心中大定。 “给我打条戟吧,黑又硬的大铁戟!”陈初双手一背,仰脸45度望天。 “.戟?”这种兵器比较冷门 “东家,你莫听他胡说!”杨大郎打断了陈初的沉浸式装逼,指着姚长子道:“给他打一条二十五斤的镔铁棍。” “二十五斤?耍的动么?”齐老三讶异。 “你莫管这些,让伱打你便打。” 杨震自信的摆摆手,又指向了吴奎和彭二,“给他俩打两柄十斤的双手朴刀。给我打把长柄斧。” 杨大郎交待完,齐老三见再无下文,不由看了看陈初,又对杨大郎道:“那陈小哥呢?不用给他打么?” “他啊?” 杨大郎嫌弃的看陈初一眼,似乎与后者为伍是一件耻辱的事,撇嘴道:“给他打一根一斤重的柳叶剑” 靠!你们的要么是‘一把’,要么是‘一柄’,到我这儿怎就成‘一根’了? 秀气一点怎么了?秀气就该被歧视么! “一斤重?便是妇人耍的花剑也不止一斤啊!” 没点眼力见的齐老三还在往陈初的伤口撒盐。 “重了他耍不动!” 随着杨大郎说完这句,栖凤岭众二代齐齐转过脸来,望着陈初,各自顾盼自得。 这一刻,他们终于从陈初身上找到了优越感! “不是耍不动,是耍不好!” 陈初纠正对方后,斜乜这群粗坯,“敢不敢比比别的?” 哎,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出了铜铁铺,杨震等人去了张宝家,陈初独自牵着牛车去了采薇阁。 后院,白玉堂侧厅。 “你不是有身好衣裳么,怎又穿了短褐。”蔡婳慵懒地倚在胡榻上,媚目扫量一番。 “短褐怎了?这代表我是一名光荣朴素的劳动人民。” “嗤~”蔡婳撇撇嘴,伸出素手以食指和中指夹了张信笺遥遥递了过来,“你看看吧,这些都是可以安排的空缺。” 陈初上前接了。 只见信笺上以娟秀小字写了‘贴书、典书、副专知、库子、狱子、杖直、步快、马快.’ 这都是可以供陈初挑选的公吏职位。 奶奶滴,还说县衙不是你家开的。 其中,写在最前面的‘贴书、典书、副专知’都被圈了起来。 不待陈初发问,蔡婳懒洋洋解释道:“贴书、典书与专知属吏人,做的是些整理档案、誊写文书的琐事。我家长兄在吏房任贴司,去吏房做典书是个好去处.” 哟,难得好心了一回。 胥吏中也分吏人和公人,吏人是高级公人,多与文书打交道,也就是坐办公室的。 而公人多出外勤,俗称跑腿的。 是以,吏人要比公人体面一些。 可不想,陈初却道:“就做这马快吧。” 蔡婳愣了一下才道:“为何?” “因为,我有马,所以做马快。” “.”蔡婳像看傻子似的看了陈初半天,最终笑嘻嘻道:“随你,把籍贯、生辰、年龄、户口写出来,先与你入了户籍,再安排职司。约莫需十几日.” “嗯。” 作为外来户,陈初到了此地便加入了没有户籍的逃户,做公人自然少不了编入户籍。 见陈初抬笔,蔡婳不由好奇的凑了过来。 对于她来说,除了知道陈初是海外逃回的,其余详尽信息并不清楚。 ‘姓名:陈初 籍贯:原籍中原,后逃至’ “那些不用写了,只写原籍即可。”蔡婳道。 于是,陈初划掉,又写下‘籍贯,中原’ 蔡婳却仍不满意,稍稍沉吟后,径直从陈初手里夺了笔,写到‘籍贯:颍川陈。’ “三娘子,忒霸道了吧?”陈初不满,伸手抢笔,蔡婳却把持笔的手藏到了身后,“你懂个屁,姐姐是为你好!” “.” “说,年龄。” “二十.”陈初往小里说了几岁。 蔡婳却再次蹙眉,骂道:“你这小狗,拿正事来说笑?” 说罢,也不管陈初乐意不乐意,直接伏案写到:年龄:一十有六。 “.” “生辰?” “呃正月二十吧.” “到底是正月二十八还是正月二十?” “正月二十!” 正月二十是猫儿救下陈初那天,可以算作新生 “家里户口?哦,这个我知晓.你家小猫儿姓甚?” “这个先不写,只写我一人。” 和前边不同,陈初这次说的斩钉截铁。 有件事没有确切结果,他还不放心暴露猫儿 蔡婳疑惑的看了陈初半天,忽然以为自己明白了,眯起狭长媚目娇笑道:“陈公子可是准备换妻了?户籍不入妻,以后连‘和离’或‘休书’都省了陈公子原来也是个薄情人儿啊,不过,你家那小野猫牙尖嘴利,确实算不得可爱.” 陈初本不欲向蔡三说太多,可见她那骚媚模样,终是没忍住,怼道:“三娘子有空扫听别家闲事,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快三十的人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却连个男人都找不到,夜里你就不空虚、不寂寞、不冷么?” “!!!” 蔡三瞬间破了大防,抬脚便朝陈初的翘臀踢了过来,陈初往前一扭,躲过。 “呵呵,没踢到。” “捏奶奶滴腿!” 蔡婳提裙上前,再踢,陈初再躲。 两人绕着桌案追了五七圈。 “好了好了,不闹了!”蔡婳掐腰喘气,因追逐双颊晕起红潮。 “呵呵,再跑上一个时辰,我也不累。” “不闹了,快些过来,把户册写完,等着用呢!” “嗯。” 陈初施施然走了过去。 蔡婳递还了笔,站在一旁,因方才一番奔跑,饱满胸脯仍在快速起伏。 “还需写甚?”陈初伏案。 “就写.”蔡婳凑近佯装指导,却突然伸手一把拧住了陈初的腰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旋,同时陈初耳旁娇嗲道:“奴家今年二十有一单四月七天,再敢说我快三十的人,便割了你的舌” “嘶~疼疼!松手!不然我还手了啊!” “你敢!嘶~” “放手!” “你先放!” 正当两人见招拆招之时,却听外边有小厮喊道:“陈公子,牛车上的东西搬过来了,就放在此处么?” “.” “.” 龇牙咧嘴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她放开了掐在他腰窝的爪,他松开了拧在她脸上的手。 确实有点不雅观 各自退开两步,整理了一下衣衫。 陈初率先走了出去,蔡婳也跟了出来。 白玉堂前,放了一筐翠绿绿的西瓜、还有一蓝子红莹莹的驻颜果。 “你把这瓜果带来这边作甚?”蔡三揉着脸颊道。 “明日七月七,女儿家的乞巧节。”陈初揉着腰窝道。 “呵~”蔡婳挑眉撇嘴,一脸傲娇的瞥向陈初,“算你这小狗还有些良心,晓得过节给姐姐送些瓜果来!” 陈初侧头,奇怪的看了蔡婳一眼,这才皱眉上前对小厮道:“谁让你们搬到这儿的!不是说了么,让你们送去凝玉阁,给玉侬姑娘.” “.捏奶奶滴心肝脾肺肾!” 这几天好像是月票双倍 那我也求求月票吧。 感谢‘140614001332785’‘20181120175041508’两位数字哥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2章 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第52章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午时,陈初在凝玉阁混了顿午饭,转去了采薇阁灶房。 向大厨徐大祥讨了些石花菜、霜糖,这才去甜水巷汇合了杨震等人一同返山。 “初哥儿,好端端怎忽地要去做黑皮狗啊” 路上,杨震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皂吏公服为黑,仅从这个称呼也能听出大郎所代表的这些逃户们对官差是个什么态度。 “大郎,你还记得咱们头次进县城么?”陈初却答非所问。 “嗯?” “那天我当了塑料当了避水裹风袋,担心别人会抢咱们,你说在桐山地界无人敢动咱们。” “嗯,记得。” “那你说别人为何不敢动咱们?” “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何苦来招惹咱?” “是啊,那时咱们是光脚的。但现下,咱们佃了庄子,即便是赁来的,也算有了田产.有了田产,咱们也就变成穿鞋的了.穿上了鞋就要适应山下的规矩.” 杨震默默消化了陈初话中的内容,隔了一会儿才道:“听伱这般说,还不如在山上痛快。” “咱们一时痛快了,但往后呢?往后咱们得后人呢?”陈初悠悠道。 谈到此处,两人再未说话,直至到了山下,杨震才有些担忧的说道:“爹已知晓了此事,他性子是急了些,但他心里把你当自家后辈看,若说了甚,初哥儿担待着些.” “我晓得,大郎放心便是。” 戌时,日落月升。 陈初坐在自家院子里,灶火上煮着一锅泡发过的石花菜。 猫儿坐在床沿,凑在油灯前正缝制男子的亵裤。 前几日,与杨大婶等人一起做针线活时,猫儿才得知,男子夏日穿长衫为方便出恭,内里的亵裤竟是开档的 想起自家官人那两条已经打了补丁的亵裤,猫儿赶忙又做了两条新的。 不过,外间蝉鸣聒噪,猫儿一直静不下心来。 片刻后,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猫儿勾头隔窗看见杨有田父子进了院内,忽明忽暗的灶火映衬下,杨大叔的脸色不太好看。 猫儿是知晓这件事的,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走到房门处坐在了门槛上。 这个位置,既不会靠的太近,以免招来‘男子说事,女子瞎掺和’的嫌疑。 也不会离的太远,万一急性子的杨大叔打骂官人,她也能在第一时间上前阻拦。 对于在山上的生活,猫儿很满意,也不太理解官人的决定,但她绝不允许旁人碰官人一指头,杨大叔也不行! “初哥儿准备何时搬走?”果然,杨大叔开口便不客气道。 陈初却笑呵呵道:“我为何要搬走?大叔和诸位叔伯给我盖的新房,我还没住过瘾哩。” “既不搬走,那便是要捉我们下大狱了?我们是逃户,怎能与官差老爷住一处?” 杨有田继续说着气话。 陈初摇头苦笑,“大叔,在我心里,你与大婶早已与血亲叔婶无二致。大叔若这般讲心里能舒坦些,小子也只有听着。” “你当我说这些心里好受!”杨有田有些激动,随即又急迫道:“初哥儿啊!在山上快活活着不好么?为何偏要去为伪齐做鹰犬?” “大叔,山上是快活。但我想”陈初回头看了眼猫儿,猫儿坐在门槛上,小脸上既是担忧又是紧张,然后才缓缓道:“我想,以后我和猫儿有了孩子,他不会因逃户的身份被局限于方寸之间,我想他能去看看这大好河山、花花世界.” 陈初又看了杨大郎一眼,接着道:“我想,让大郎这帮兄弟们都能娶上知冷知热的婆娘,体会为人夫、为人父的欢喜.” “我也想杨大婶、姚大婶、吴大嫂还有我家猫儿往后日日有绸缎穿、不必再为收到一匹好布而偷偷哭上一整晚。 我还想让虎头、粪妞、小乙、二郎能读书识字、能日日吃上肉、喝上奶,能长的好身体 我又想诸位叔伯们能歇下来,喝喝茶、抱抱孙男娣女,不再整日钻山跃涧去打獐兔去换那点活命的口粮.” “.”杨有田被一连串排比句说懵了,半晌后才喃喃道:“初哥儿,山下又是什么好世道么?” “大叔,世道不好我们就去改一个好世道出来。哪里破了,我们就补一补,哪里漏了,我们就堵一堵.当年与大叔一起结社抗金的那些叔伯,不就是为了挣出一个好世道么?若我们一直躲在山上,我与大郎这代人的儿孙不还得在这坏世道里受苦么?” “哎”杨有田悠悠叹了一回,或许是当年的挫折记忆犹新,他意兴阑珊道:“这世道岂是你们几个小子能改得了的?我观大周早已无心北伐了.” 陈初却没忍住笑了起来,“大叔,那大周便是好世道?我家娘子便是大周东京城人士,可她这一路长起来,受的苦可还少?大叔你以前也活在大周治下,那时的桐山县便是极乐之土了么?大周皇帝守土无能,舍弃宗庙、害惨百姓,还指望他们.” 大周是杨有田的精神支柱,听陈初这般评价,不由辩称道:“这世道历来如此,大周官吏虽说也免不了盘剥百姓,但总归给咱农人一条活路!比伪齐还是强上不少。” 尽管心知杨有田的认知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但陈初听了依然不免心头冒火,“这世道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若这世道历来如此就该把这世道砸个稀巴烂!” 杨有田愕然望着陈初,杨震也看了过来。 各自沉默半晌,杨有田忽然起身,背对陈初悠悠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往后我不管了.但初哥儿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需细心一些,莫让家人担心。” 说罢,老汉往黑夜里走了,腰身微微佝起,好像突然老了几岁。 还留在原地的杨大郎上下扫量陈初一番,嘿嘿一笑给了后者肩膀一拳头,“初哥儿,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么?” 陈初平静的看着杨震,片刻后,忽然也嘿嘿笑着还了一拳,“我胡扯哩!要不咋说服大叔,嘿,口才还行吧?” “厉害!”杨震朝陈初竖起了拇指,接着又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不过,方才听的我血都热了!初哥儿若有大志向,定然比爹爹他们当年强,你比他们有本事!” “嘿,甚的大志向,不过想多挣些银钱让咱们好过活罢了。” “嗯。我回了。”杨震笑了笑,往家走去,可走到院门处却又回头,嬉笑道:“初哥儿,若你真能让大伙都过上你说那好日子,我杨震愿把命卖与你。” “哈哈,我要你狗命有甚用。” “哈哈,走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进浓郁夜色,院内安静下来。 陈初坐回长条木凳上。 门槛上的猫儿却站起来慢慢走了过来,在陈初身旁坐了。 “官人.” “我方才是与大叔他们说笑的。” “唔” 猫儿缓缓歪了身子,把脑袋搁在了陈初的肩膀上。 陈初很自然的伸手揽住了猫儿的纤细腰肢。 但今晚猫儿也很主动,伸出双臂也抱了陈初的腰。 “官人,猫儿也与你说笑几句吧” “嗯?” “.猫儿是女子,没有男儿的胸怀、也没有男儿家的志向,猫儿想让官人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 猫儿只想官人做猫儿的英雄,不想官人做天下人的英雄” 猫儿顿了一顿,细声细气的言语间却突然蕴含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澎湃力量,“但官人若看这世道不顺眼,想砸了它,猫儿便给你递斧凿;官人若看那老天不顺眼,想捅破它,猫儿便帮你扶那登天梯 反正官人只需记得,这辈子官人作农,猫儿便为农妇,官人作乞,猫儿便为丐女,官人作贼,猫儿便为贼婆 官人若生,猫儿便生;官人若死,猫儿亦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3章 山里的狼 第53章山里的狼 七月初七。 早饭时,猫儿和虎头发现碟子里放了两块她们不知道该叫什么的东西。 一块红的,一块白的。 亮晶晶、润莹莹,拿指头戳一下,颤颤巍巍。 “官人,这是甚?” 待陈初在桌旁坐了,猫儿好奇问道。 “果冻。红色的是西瓜味的,白色的是羊奶布丁。” 这边陈初还在解释,虎头已经伸头在西瓜果冻上狠狠咬了一口。 随即留下一个缺口,就连那牙印都清清楚楚。 猫儿试着咬了一口,有西瓜味、也甜,但那种qq弹弹的口感却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好吃又好玩。 “官人,这果冻是用石花菜做的?”猫儿想起昨晚陈初熬半宿,煮了一锅泡发石花菜。 “嗯。” “不想那石花菜生的模样古怪,却能做出这般好看的吃食。” 晨阳下,红色果冻被阳光一照,直把周边的桌板都映红了,分外好看。 “这石花菜用处大着呢,煮碎熬胶,可成琼脂,做果冻、糕点、软糖.” 除此之外,琼脂还是饮料、红酒中的澄清剂、悬浮剂,比如果粒橙中的果粒能一直悬浮在饮料中间,就是琼脂起的作用。 琼脂也是冰激凌中的增稠剂、乳化剂。 以及食品工业中的保鲜剂、凝固剂、稳定剂 不过这些还不是陈初最看重的,重要的是琼脂可用做实验室的细菌培养基! 种田离不了农药,当下手搓化学农药就不用想了,但已经存在于大自然中的‘生物农药’倒也不是完全搞不出来。 譬如——枯草芽孢杆菌,这种对作物大有裨益的‘菌王’。 但培养有益菌需两个前提条件,一是高浓度酒精。 在没有消毒液的当下,建一个相对无菌的实验室只能靠酒精消毒。 第二,便是各种培养基、液。 石花菜加工出来的琼脂就是最好的培养基。 只是桐山远离海岸,在海边捡都懒得捡的石花菜,到了此处价格已不算便宜。 听陈初说了几句,猫儿又问道:“官人,这果冻和布丁是要拿去卖么?” “不是。”陈初朝猫儿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今日娘子生辰,本来想给你做生日蛋糕,又恐怕做不好,便做了果冻这种你们女孩都爱吃的零食。” 逃户村里便是四五十岁的老人也没有‘过寿’的习惯。 若陈初大张旗鼓给猫儿过一个十几岁生辰,爱装懂事、很在意别人看法的猫儿又该诚惶诚恐了。 猫儿抿着嘴,自上翘嘴角漾起喜意,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 可随后,猫儿忽又警惕道:“官人怎知女儿家都爱吃这种果冻?莫非官人给旁的女子也做过?” “.我是说我们傲来的女子都爱吃。” 两人说话间,吴奎走了过来,脚边跟着他家那只叫做大黄的土狗,怀里还抱着一只刚睁开眼的奶狗,黑耳、黑鼻,毛茸茸一团。 “初哥儿,家里的狗前几日产下一窝小狗,你要不要养来一只?” 陈初还未搭话,虎头赶忙跑了过来,踮脚看了看这只小肉团,连忙拽了拽陈初的衣角。 仰头忽闪着大眼,可怜巴巴望着陈初。 示意:哥哥,咱们养下来吧。 “伱家大黄是黄色的,它儿子怎么这个颜色?”陈初接过狗子瞧了瞧。 “哎,这事啊” 随着吴奎的讲述,陈初才知道表面风平浪静的逃户村内,前段时间发生过一起违背人伦.呃,违背狗伦的三角爱情故事。 奎哥儿家有一对黄色土狗,一公一母,自小一起长大,两狗可称作青梅竹马。 可两个多月前,母狗翠花竟走失了。 吴奎一度认为是被山里的大虫害了狗命。 公狗大黄很是闷闷不乐了几天,夜夜哀嚎。 万幸,过了几日那翠花又从山林里独自回了逃户村 然后,吴奎便发现翠花有了身孕。 前几日,翠花产下一窝毛色发灰、尖耳长嘴的狼仔 好嘛,翠花出门那几天,原来是去幽会情狼了! 再看看满院子追扑蝴蝶的大黄,陈初忍不住叹道:傻狗,你媳妇给你戴绿帽了,还搁这撒欢呢! “哥哥,小狗叫什么呀!”虎头从陈初手里接过奶狗,亲亲摸摸爱不释手,一旁突然失宠了的陈火锅幽怨的直‘咩咩’。 “看家护院需个霸气名字,往后它就叫丧彪吧!陈丧彪!” 巳时。 陈初牵着红鬃马下了山,猫儿姐妹俩坐在马背上。 在桐山地界,马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难得一见的交通工具,但西门恭赠与的这匹四岁健马依然是富户乡绅们才养得起的。 走在官道上,偶遇步行或骑驴的妇人,总会引来羡慕目光。 猫儿被人看的不自在,却也不由想起当年在东京城时,见到别家小娘、小郎乘轿骑马时艳羡不已的心情。 “娘子,你对奎哥儿家的翠花出轨一事有甚看法?”在前面牵马的陈初忽问道。 “.” 这种事能有什么看法? 翠花是一只狗,又不懂什么三从四德,难道还要骂它不守妇道么? 见猫儿不接茬,陈初又道:“娘子,你觉得此事山里的狼有没有责任呢?” “山里的狼.自然也是责任的。”猫儿勉为其难的小声回了一句。 也是,翠花一个巴掌拍不响,能产下狼犬,自然少不了山里狼的勾引! 背对猫儿的陈初却摇头叹道:“说不定这山里的狼也有苦衷。” “山里的狼能有甚苦衷?”猫儿迷茫道。 陈初却以忧伤的口吻道:“你想啊,这山里的狼好端端怎会和翠花勾搭上,我猜,这山里的狼,一定有一个不许它亲近的娘子狼!山里狼夜夜孤枕难眠,又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翠花,这才导致它犯下错误。哎,世人只会去指责山里狼招蜂引蝶、四处留情,却没人想过它憋的多难受啊,其实它也很委屈啊.” 陈初越说越悲愤,直把猫儿都说愣了。 “官人,没人指责它啊?一条畜生懂个甚。” “你看你看,还说没指责人家,都骂人家畜生了!” “官人,你急什么呀?” “我急了么?”脸红脖粗的陈初杠头道。 “官人明明急了官人,你方才说的是山里的狼么?”猫儿忽然有所顿悟。 “是啊!我说的就是山里的郎!”陈初理直气壮道。 一家三口今日出行只为了玩。 往北行了五里后,远远便看到十字坡大槐树下,热闹如集市。 杨震等人守着的瓜摊自然是焦点。 这几日,周边都知道了此处售卖一种又甜又解渴的西瓜。 不但商队途径此地时会买上几颗,就连桐山县城内那些家有余财的百姓也会专程跑来尝一尝。 陈初特意把西瓜售价定的低了一些,也可以切开按块出售,好让更多的人吃到西瓜,继而替他宣传。 若不是实行了每人至多买一颗的限购政策,每日一牛车的瓜根本撑不了多大一会儿。 树下因西瓜聚成一个小集市。 于是也引来了一些机灵的农户,一老农正在磨刀霍霍,准备现场杀羊卖肉。 在此处售卖羊肉,不但省去了城内牛马市的税钱和过门钱,并且能专门跑来买西瓜的,至少属于殷实之家,刚好有能力消费羊肉。 简直一举多得。 虎头坐在马上,把脑袋别进姐姐怀里,不忍心看羊羊被杀。 小丫头伤心,陈小郎怎能坐视不管? 于是他主动上前搭救。 却因身上带的钱不够,只救下两斤 感谢‘摸鱼儿’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4章 西瓜糖啊 第54章西瓜糖啊 买了羊肉,陈初带着姐妹俩转去鹭留圩。 猫儿下了马跟在陈初身后,遇到他喊叔伯与人打招呼时,便会低着头屈身行上一礼。 这些,是从玉侬哪里学来的 穿过庄子,径直奔向了高地上的小树林。 此处是陈初的最爱,北可远眺苇丛浅湖,西可遥望十字坡槐树下的熙攘人群。 再加湖风习习,只觉暑气顿消。 今早起床时,陈初在床头发现一条崭新亵裤,穿上后才发现是开裆的 当时虽觉尴尬,却也想再回味一下童年时光。 此时穿着长衫站在树林里,才觉出这亵裤的妙处来。 但有风来,便觉透体而过,底下清风乱窜,如同鸟儿在空中翱翔 这,是自由的感觉! 午时,陈初生了火,搞起了bbq,羊肉经炭火炙烤,滋滋冒油,香味迅速在林子里飘散。 “猫儿,和虎头来吃肉了。” 不远处,猫儿正在教虎头如何行礼。 小丫头闻声便要往这边跑,却被姐姐一把拽了回来。 “半个时辰了,眼睛只盯着吃的!教了你一个动作都没学会,不行,学不会不许吃!” 猫儿小脸绷紧,眉头蹙成可爱一团。 虎头却不安分,扭着身子要挣脱姐姐的手,猫儿终于生气,抬手给了虎头小屁股蛋一巴掌。 “哇哥哥哥哥” 虎头双臂前伸,欲奔向哥哥的怀抱。 却被恶人姐姐拉住不松手。 这是小丫头的惯用招式,挨打了就召唤哥哥。 可这次陈初的话也没起作用,“先吃吧,吃了再教。” “她根本没用心,只顾盯着看你烤肉了!” 陈初无奈走近,劝解道:“咱又不指望把虎头养成大家闺秀,现在教她这些礼节还早吧?” “不行!往后虎头在外失礼了,旁人只会说咱陈家不懂礼数。旁的事,猫儿都听官人的,但怎样管教虎头,官人就莫管了.” 还是那软绵绵的声音,却越来越有当家女主人的气势了。 陈初只能以同情眼神,给与虎头除了帮助以外的所有帮助。 别看猫儿会撒娇会卖萌说话细声细气,却是典型外柔内刚的性子。 想来,以后对孩子管教应该会很严厉。 孩儿们,对不住啊,给你们找了位这么厉害的娘! 陈初提前向素未谋面的儿女们道了歉 午时末,虎头最终还是吃到了烤羊肉,只不过是和着眼泪吃的。 傍晚。 这场不太成功的家庭出游结束,三人回了山。 今日是猫儿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没有亲人观礼,也没有娘亲帮她簪钗。 猫儿只能自己坐在卧房里瞎鼓捣,还好,陈初来帮倒忙了。 把一头好好的青丝弄得非主流爆炸头似的。 “喏,看看这个。” 站在猫儿身后的陈初递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四周包了木框。 猫儿接了却吓得差点丢出去,因为实在太太太清晰了! 听陈初解释了这是镜子后,猫儿才又小心翼翼照了起来。 “官人,这镜子怕不是仙家宝贝吧,把人照的这般清楚。” 猫儿右手持了镜子,一会离的远些,一会又近些,时而对镜子嘟嘟唇扮可爱、时而皱眉装高冷。 臭屁的不行。 “嗯,当下可算作仙家宝贝。” 陈初从案上拿了木梳,帮猫儿梳顺如瀑青丝。 镜子是车上拆下来,整辆车上也只能拆出几块,说是仙家宝贝也不为过。 手里拿着官人给的仙家宝贝,后边有官人在帮她梳头。 猫儿小小的心房尽是甜蜜欢悦,惟愿世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以前,她最美好的幻想也未曾想到,过日子竟能过的犹如泡在蜜水里一般。 吃饭时欢喜、做针线时欢喜、睡下欢喜、就连梦里也是欢喜的 “我也不懂怎么挽发髻,先帮伱弄个包包头吧?” “包包头是甚?” “我们傲来女子常用的一种发式。” “唔” 猫儿本想问,官人怎会帮女儿家挽那包包头。但又不想坏了当下好气氛,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梳好头,用发绳绑了,陈初从猫儿手里接过他上月买给她的花蝶纹银簪,轻轻簪在了发髻一侧。 猫儿对着镜子照了照,“官人老家这种发式还挺好看呢。” “嗯,我们老家还有单马尾、双马尾等以后都可以试试。” “唔” 猫儿轻声应了,却弯腰从床下掏摸一阵,拉出一只旧包袱。 陈初一眼认出来,这是当初上山时猫儿装银钱细软那只包袱。 猫儿拍了拍包袱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而后熟练的打开,刨开铜钱细软,翻出一只木盒子。 “官人猜,这里面装的甚?”猫儿拿着那只木盒在陈初眼前晃了晃。 “猜不出。” “官人看看,还记得这个么”猫儿打开小木盒,又拿出一小团花布,层层展开后,里面竟是一颗咬掉了一半的西瓜糖 只不过红莹莹的糖块已轻微融化,看起来有些粘手,“西瓜糖?这是我半年前给虎头的那两颗?你怎么还放着半块啊,不能吃了,丢了吧。” 陈初伸手想捏走丢掉,猫儿却敏捷的把手缩了回来,弯起眼睛甜甜的笑了起来,“官人,遇见你之前,猫儿觉得日子很苦,没个盼头。 娘亲走的那晚,猫儿觉得要撑不住了,想随娘亲去了,却又放不下虎头,于是那晚在破庙里,猫儿吃了半颗糖 那时猫儿觉得这糖好甜,便想着往后再遇见需苦熬的日子撑不住,就再吃一口糖。 不过,猫儿觉得现下已经用不上了。这世间再甜的糖,也不及此时万一” 说罢,笑盈盈的猫儿把那枚珍藏了半年的糖块丢进了嘴里。 陈初望着猫儿不住轻吮的小嘴,俯身凑近道:“娘子,我也想吃糖啊” “官人不早说,猫儿已经吃进嘴里了怎办!” 正后悔没给官人分一点的猫儿,抬眸看见陈初坏坏的笑容,心中顿时明了。 再想起今天在路上,官人借东说西的‘山里郎’,猫儿耷了眼皮,浓密睫毛轻轻抖动几下后忽然开口道:“虎头,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 正坐在床上抱着丧彪玩耍的虎头闻言‘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姐姐,不搭理她。 今日中午刚打过虎头,现下就又来支使俺跑腿,你当俺虎头是泥捏的么? 见小丫头不听指挥,陈初也连忙出声道:“虎头,听话,快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 “哼!” 又是一声冷哼,今日哥哥也没帮她! 哥哥和阿姐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人! 眼见着陈初的话也不好使了,猫儿缓缓转过身,盯着虎头阴恻恻道:“虎头,莫让阿姐再揍你呀” 还是这话有用。 虎头把丧彪放下,吭哧吭哧后退着从床上爬了下来,嘴里兀自嘟囔着,“哥哥说,整日打小孩不好,会让虎头有心理阴影的.” “快些去” “哦~” 小丫头刚出门,陈初就凑了过来。 猫儿双手抵着陈初的胸膛,边勾头往外看边小声道:“等一等,等虎头走远些,她还没出.唔.” 话未说完,猫儿的后脑已经被陈初的大手箍住了。 烛火摇曳,光影氤氲。 不知何时,猫儿踮起了脚尖。 本来抵在胸口的小手,也渐渐攀到了陈初的后背上。 这西瓜糖啊,的确甜 尤其是别人嘴里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5章 你见过这么厉害的农夫么? 第55章你见过这么厉害的农夫么? 七月七。 乞巧节,女儿节。 夜里亥时。 “驻颜果像娇羞的少女,众里寻她千百度,只需一眼,酡了容颜。 七夕将至,爱她就送她一颗驻颜果” 采薇阁妙娘的院子内,兰影姑娘看着《今日头条》念出这句后,引来周围一众姑娘窃笑。 “玉侬啊,甚的‘爱来爱去’,你们也好意思把这词刊印出来。”巧香姑娘捏着帕子掩嘴笑道。 玉侬今日特地捎来几张报纸给大家看,却没收获意想之中的惊叹夸赞,不由微微嘟了肉乎乎的嘴唇,有些不高兴。 今夜小聚的东主妙娘见状,替玉侬解围道:“咱们唱那小曲不比这句香艳多了,有甚不好意思的。” “不一样,咱那是唱于静室之内。可这今日头条却是让天下人看的。”巧香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玉侬自己开口了,“那又怎样,公子说,‘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人之所以成为人,正是因为人懂的爱.” “奴家最爱那舍得使钱的恩客,那奴家也是陈公子口中‘美好的人’咯?” “哈哈~” “哈哈哈” 巧香一句话再次引发哄笑,玉侬不由有些着急,可一着急平时叭叭个不停地嘴巴却变的磕巴起来。 “不是巧香说的.是.是,公子说,爱不是.不止是男女之爱,见了穷苦人,心生怜悯是爱,见了乞儿,肯施舍些钱财是爱见了世间不平,愿出手相助也是爱,爱是同理心、是” “玉侬,你那公子爱你不爱啊?” “哈哈哈” 巧香再次打断了玉侬好不容易回忆起的话。 一再响起的浪笑,气氛已不再适合严肃解释‘爱’这个字眼了 玉侬有些生气,干脆靠在椅子里嘟着嘴不说话了.巧香真讨厌 今晚七夕,便是采薇阁的姑娘也都借‘月事’、‘身体不适’等理由推了恩客,好在这个专属女儿家的节日里恣意一回。 聚会刚开始时,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的谈论些诗词趣事,但到了此时,几杯酒水下肚,那些平日里隐藏的小情绪便慢慢冒了出来。 比如巧香,她早看出来玉侬拿出今日头条是想获得大家认同,毕竟她那张脸蛋上根本藏不住事。 可巧香偏不让她如意。 凭甚我们每日需强撑笑脸、曲意奉承,伱玉侬就能由着性子每日出门玩耍,还做了那甚的狗屁主编! 此时见玉侬闷闷不乐地坐在哪儿,巧香与人说笑时更大声了些。 这时,翠鸢领着几位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进了院内。 谈笑声为之一顿。 “妙娘姐姐,这可是那驻颜果?” “噫,这月牙似的红果果又是甚?” 不算那不认识的月牙状红果果,兰影姑娘随便数了数那驻颜果,吓了一跳。 驻颜果在采薇阁最低也要三贯一枚,并且还有价无市,寻常客人需提前预定才吃的上。 她们这些姑娘也只有陪客人吃饭时才能偶尔尝上一口。 且人人都说驻颜果能使‘女儿好容颜’,对她们的吸引力更是非一般吃食能比。 可就在刚刚,丫鬟们端进来的果子少说有三五十颗!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足够赎个姑娘了! “妙娘姐姐!好大的手笔啊!”兰影不由惊呼。 引来其他姑娘们的七嘴八舌。 “是啊,妙娘姐姐对咱们真好!” “妙娘,可是钓到哪家巨富公子了?” 妙娘笑了笑,起身道:“大家莫谢我,要谢便谢玉侬,今晚这西瓜、驻颜果都是她带来的” 于是,七嘴八舌的道谢又转向了玉侬。 这傻姑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几句话便笑的合不拢嘴了。 “噫,这西.西瓜好甜!” “哧溜~”兰影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兰影赶忙往前伸头,以免红色汁水染脏衣服,边嚼边道:“这几日我听人说,城南鹭留圩售卖绿皮红瓤极甜大瓜,想来就是它了?” 众人齐齐看向玉侬。 玉侬颇为自得的微仰着鹅蛋脸,“嗯,兰影姐姐说的没错,这西瓜便是公子种出来的!” 妙娘也试了试这西瓜,夸赞道:“果然好吃,玉侬也是有福了,那公子有了什么好物,先想到给你送来。” 玉侬咧嘴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再次拿起报纸道:“这今日头条也是公子弄出来的,其中第四版是专属咱们女儿家的版面,上面妆容、衣裳、诗词等诸多内容。但玉侬一人弄不来这么多东西,诸位姐姐擅长那些可以写来投稿呀。 待稿件刊印出来,不但可以有稿费拿,还可以让笔名流传于世!对了,‘愈浓’便是我的笔名.” 听到这个,兰影擦了擦手接过头条,身旁几位姑娘也纷纷围了上去,接着烛火细细看了起来。 看到某篇论‘唐妆’与当下流行的‘周妆’区别之时,还引发了一阵讨论。 嘿嘿,玉侬就是来收稿的 眼见取得了效果,玉侬回身坐在了妙娘身旁,两人不知聊起了什么越说越小声。 “姐姐,若是那男子守身如玉怎办?”玉侬趴在妙娘耳边问了一句。 “怎会?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男人?” “可我就遇.不是,我是说万一遇到了怎办?” “让姐姐教你几个手段?” “嗯嗯嗯”玉侬若小鸡吃米似的,不住点头。 “附耳过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姐姐,这些手段当用么?”即便大咧咧如玉侬,竟也听的羞红了脸。 “放心,随便拿出一招,便能让那绕指柔化作百炼钢。”妙娘相当自信的笑了笑。 玉侬却迷糊了一下,“姐姐,你是不是说反了,不该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么?” 妙娘哑然,随即伸出手指在玉侬脑门上戳了一下,笑道:“傻妹妹,若是你说的那种才完蛋了呢!” 这边聊的火热,那边看头条的兰影几人却同时沉默下来。 独坐一边,半天没说话的巧香抿了口西瓜,慢慢咽下后,忽然大声道:“玉侬,你方才说这瓜是那公子种出来的?” “呃” 正沉浸在私密谈话中的玉侬茫然抬起头,巧香又问了一遍。 玉侬这才微仰着鹅蛋脸,骄傲道:“对呀!” 巧香上下扫量了如同一只傲娇小鸡的玉侬,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当玉侬那公子是哪家的衙内,原来是个农夫啊!哈哈哈” “.” 玉侬一愣,她以前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楚馆里的姑娘最青睐的自然是生于书香门第的公子。 再往下,年轻的书生也行,就算穷些也能接受。毕竟书生是潜力股,眼下穷并不一定代表未来也穷,万一高中做官了呢? 再下面,便是商贾了。 虽然商贾俗不可耐,但胜在出手大方,为了银钱自然可以忍耐。 至于农夫不好意思,出门左转是医馆,要找农夫的那位姑娘,请你去医馆看看脑子里是不是有包! 巧香的笑声让玉侬觉得分外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公子被人小看了! 正此时,似被巧香笑声惊扰到了的兰影几人缓缓抬起了头,竟皆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妙娘吓了一跳,忙问道:“兰影,你们怎了!” 兰影扬了扬手中的报纸,颤声诵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人间误。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顾。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身处风尘,她们自然对这首词有着旁人难以体验的共鸣,但是玉侬是个什么样的水平,大家心里多少也有些数的 “玉侬,你说笔名叫愈浓,这首词真是你所作的么?” 玉侬直到此时才想起这首词来,急忙跑过去拿了报纸又跑回巧香面前,两只手各拎了报纸一角,展开在对方面前。 嘚瑟的一批。 “你看你看,这首卜算子便是公子写与我的,你见过这么厉害的农夫么!你看呀,你扭头干什么!咯咯,巧香脸怎红了?是气的么,咯咯咯” 感谢‘盛夏晚秋’同学的打赏。 预测一下:下章有大事发生……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6章 七月十七,大雨如注 第56章七月十七,大雨如注 “其实吧,你家娘子出轨这件事,你要想开些,想开了或许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孔圣人都曰过:要想生活过的去,头上必须带点绿 你应该这样想,虽然娘子出轨了,虽然娘子生了情郎的孩子,但是,伱不劳而获了啊! 那些孩子总归还得向你叫爹吧?躺赢啊! 这么一想,你是不是觉得豁然开朗了?是不是觉得狗生重新充满了希望?是不是觉得刘伯家的黑子更娇媚了?哦,对了,黑子也是公狗,你俩不合适.” 七月十六夜,亥时末。 陈初坐在草庵下的稻草上,与大黄进行了一番恳切长谈。 卧在旁边的大黄,傻伸着一条长舌头,只顾‘吼吼吼’的喘气。 太他娘热了 即便时间已近午夜,却闷热依旧,没有任何一丝风,就连空气都变作了粘稠流体一般,糊的人浑身黏腻,好生难受。 这间只有稻草棚顶的草庵,搭在鹭留圩堤墙外,除了陈初,东南角还有间草庵,由彭二坐镇;西北角是长子,西南角是吴奎。 被他们守在中间的,是陈初种下白菜和辣椒的菜地 当下倒也有一种蔬菜叫做白菜,不过却是后世被称作上海青、小白菜、油菜的那种青菜。 这种青菜在汉唐还被称作菘菜。 虽然和白菜同属十字花科芸苔属,但比起白菜它有一大劣势,那就是不能越冬。 而白菜不但可以越冬,并且易于保存。 留在地里也好,收割放进菜窖也好,或沙埋也好,随便储藏一冬。 陈初幼时曾听老妈讲过,她年轻时一到冬季,餐桌上便是吃不完的白菜、萝卜,吃的人脸都绿了。 不过,现代人的痛苦记忆,对冬季严重缺乏蔬菜的古人来说却是莫大幸福。 若能在大地冰封的冬季,吃上一顿醋溜白菜、白菜炖香干、白菜烧五花肉.绝对顶级享受。 到时辣椒也可以采收了。 我的川渝火锅、我的辣椒炒肉、我的油泼辣椒、我的.菊花 未来是美好的,但当下也有当下的烦恼。 比如,最近老有人来菜地偷菜! 种菜嘛,少不了被人偷。 但是,现在菜地里可全是一扎长的菜苗啊! 便是偷回家也没法吃,所以偷菜的人根本不是为了果腹 大概率是觊觎‘傲来果蔬’种苗。 至于谁派他们来的,陈初用脚指头也猜的出来,无非就是西门恭、菜三那些人 即便知道也没卵用,毕竟偷菜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根本没有办法放在台面上掰扯。 这就是山下不如山上的地方。 山上逃户村互相知根知底,外人混不进来。 但四通八达的鹭留圩不同,陈初也不可能见人可疑便把人绑了逼问:‘你是不是来偷我菜的?’ 所以眼下只能用笨办法,用人来守着。 正暗自思索间,陈初听见一阵窸窣脚步声,不由望向黑夜,道:“谁?口令!”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陈初对了口令,负责游动巡逻的杨大郎提着一柄长斧自夜幕中嬉皮笑脸的走了过来。 “有情况没?” “方才有个鸟厮摸黑往这边来,被我骂了一句,吓跑了。” “他们几个没睡着吧?”陈初问。 “不知,你喊他们来一段?”杨震挤眉弄眼。 “咳咳,好。”陈初清了清嗓子,忽然对着黯淡星光下的浓重夜色放声高歌,“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彭二哥!” 半夜里突然嚎了这么一句,四周一片安静,似乎没人反应过来。 片刻后,菜地东南角才遥遥传来一句每字都不在调上的歌声,“每次多吃一粒米,都要说声对不起奎哥儿!” “魔镜魔镜看看我,我哩锁骨在哪里长子!” “美丽,俺要美丽,俺要变成万人迷” 呕 翌日,七月十七,酉时。 天色阴沉,又闷又热。 “怕是要下雨了。” 西跨院正房内,柳长卿往窗外张望一下,接过翠鸢递来的茶,亲自放到了陈初的桌案上,“师父,可有所得?” 陈初正在翻看一本唐时话本,期望能从中得到些许启示。 《西游》大戏的唱词编写到《大闹天宫》这一回,几人都卡了壳。 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唱词来衬托孙大圣盖世桀骜。 陈初因受老妈影响,的确有听戏的爱好,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业余票友,哪里能记得来那么多唱词。 “暂时没啥新想法,不然就用我方才唱的那段?”陈初合上了书。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有这变化又如何’这一段的么?”柳长卿询问道。 “嗐,算了,我再想想” 陈初摆了摆手,自己把自己给否认了。 柳长卿躬身一礼,退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 坐在一旁帮陈初打扇的玉侬,左瞧瞧右看看,忽而小声建议道:“公子,正房里闷热难当,不如去后宅透透气,说不得就生出好想法了。” “也好。” 陈初拿着唐时话本,施施然走出西跨院。 第三进院二楼那处好风景、好清凉的好地方,还是当初陈初和猫儿一起发现的。 不过,自从不需猫儿下山送饭以后,每次陈初来此午休小憩时,玉侬都会跟过来。 时间长了,荒草凄凄的院内竟被两人踩出一条小道。 照例,翠鸢留在了垂花门 上了二楼,远眺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却仍有一丝穿堂微风。 确实比西跨院清凉些,陈初盘腿在席上坐了,玉侬也脱了鞋似乎还嫌热,竟把罗袜也褪了。 正低头翻书的陈初,听到几声轻微铃响,抬头看了过去。 白净脚丫,纤细脚踝处戴了一支金色脚玲,铃声正是因它而来。 “你倒是不和我见外.”陈初不由笑道。 “公子又不是外人。”玉侬似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反而调皮的晃了晃脚丫,让铃声更响了些。 陈初继续低头翻书。 玉侬坐在一旁只安稳了一会,忽又张嘴打了小小的哈欠,似乎有些困倦的趴在了陈初腿上。 “又怎了?” “奴奴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 说要睡,小手却不消停。 在陈初腰间的皂丝绦旁勾勾戳戳。 “今日是怎了,这般磨人?”陈初刚要放下书,却觉的皂丝绦一松。 陈初下意识看向了玉侬。 玉侬也正仰着脸蛋望着陈初 “你干啥?” “公子.今日七月十七了呢” 说话间,小手像条灵活小蛇似的滑了进去。 “嘶~” “呃” 玉侬好像也吓了一跳,憋红了脸吭吭哧哧道:“上个.上个月,六月十七,公子说一个月后,试..定力” ‘轰隆~~’ 恰好此时,乌云压顶的天空中猛然炸响一声惊雷。 头皮发麻的陈初觉得自己脑袋里也有什么东西炸碎了。 哦,原来是定力,碎了一地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 黑压压的天空顿作银河倒灌,如注大雨倾盆而下。 顷刻之间,天地中已尽是渺茫雨幕。 雷声滚滚,大雨噼啪作响。 旧宅深处,却依稀可闻几声婉转莺啼、玲儿叮当 感谢‘1188382217369264128’数字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7章 稍等一下 第57章稍等一下 56章被和谐了,修改后正在申请解禁,稍等一下哈。 《菩萨蛮.七月十七试定力》 旧日深宅玉含春,晚来骤雨初开身。 踝儿颠铃响,人儿叠坐双。 声颤惊红涌,腮粉泪眼胧。 唤郎轻些动,忍将柳蛮耸 —— 贴这里试试 胡乱写的,大家胡乱看,就不要挑平仄的毛病了(害羞脸~)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8章 好险! 第58章好险! 大雨直从酉时初下到了酉时末。 将近一个时辰,这场雨才渐渐有了变小的趋势。 翠鸢坐在垂花门旁的廊檐下,虽头顶有屋檐可遮雨,但绣鞋与裙摆依然不免被打湿。她也不顾这些,只不住往第三进宅子正房的二楼张望。 “今日怎这般久,天都黑了.” 兀自嘀咕一句,转脸瞧见一道高大身影自前院寻寻摸摸走了过来。 “大个子,你找甚?” “俺喊初哥儿吃饭哩.” “哼哼~陈公子正忙着呢,怕是顾不上吃饭。” “又在玩斗草么?”长子站在雨中,瓮声问道。 斗草是当下流行的一个小游戏,以草茎为道具,两个人相互拉扯,哪方草茎被拉断便为输。 上次西门恭来十字坡,长子来寻陈初时,已被翠鸢拦过一回。 用的理由便是:公子正与我家姑娘玩斗草,打扰不得 翠鸢望着长子,不由叹道:“大个子,你是个傻子么.” “俺不傻,只是纯良忠厚了一些,这是初哥儿说哩。” 长子说话时,一直站在廊檐外淋着雨。 翠鸢瞧着他那努力辩解的模样,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而后拍了拍身边的石阶,“坐这儿避避雨啊,还说不傻呢,杵在哪淋了半天” “哦。” “哎,我为我家姑娘操碎了心,待回城了需她买珍膳坊的蜜汁鸡腿给我吃!” “哦。” “南货铺的蜜饯也得买上些。” “哦。” “你知道珍膳坊么?” “不知。” “南货铺呢?” “也不知。” “伱怎甚都不知晓啊?” “我也不知。” “.,哎,我家姑娘也是穷鬼一个,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是东家的。她荷包里比脸还干净,想吃蜜汁鸡腿是指望不上咯。” “下次进城,俺请你吃” “不许诓人啊,说定了!” 两人聊了半刻,便听见正方那边传来‘蹬蹬蹬’下楼声音,听起来颇为沉重。 翠鸢连忙起身看过去,几息后,陈初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楼,玉侬也在,却是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玉侬双臂抱着陈初的脖子,发髻些微松散凌乱。 “姑娘,你怎了!”翠鸢连忙冒雨跑了过来。 把脑袋抵在陈初胸口的玉侬,稍稍仰起红潮尚未褪尽的脸蛋,脉脉望了陈初一眼,意思是:你来讲 “呃方才玉侬不小心崴了脚,回去歇息歇息就行了。”面不改色的陈初解释后,又道:“翠鸢,去西跨院拿把伞来。” “哦。”翠鸢踩着积水跑了出去。 片刻后回转,翠鸢打开伞径直罩在陈初头顶,却因为身高差距,踮起脚还有些吃力。 “不用罩我,别让你家姑娘淋雨就行。” “哦,奴家知晓了。” 三人齐出了宅子,驾车的张伯已候在了门外。 陈初把玉侬在马车内放了,玉侬虽未说话,却一直眼巴巴望着他。 “回去好好歇息,过两日我给你送好吃的。” 玉侬这才咧嘴笑了,黏黏糊糊哼道:“嗯,公子需说话算数” 马车辚辚向前,连同柳长卿、张王两位书生的身影一同消失了暮色阴雨中。 陈初回身在院门台阶上坐了下来。 卧在此处睡觉的大黄被吵醒,先前伏后弓、撅着狗臀伸了个懒腰,随后看了陈初一眼,调头往院内去了。 “长子,大黄刚才是不是用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狗子懂甚啊。”长子在陈初身边坐了下来。 “也是,可能是我太敏感了”陈初悠悠道。 “不过,初哥儿你也太不小心了!” “.,你也觉得我办的不对?” “是啊!斗草怎还把人家姑娘斗伤了?太不小心了。” “.” 陈初缓缓转头看向了长子,叹道:“姚美丽,趁姚大婶身子还壮实,劝她和大叔再生一个吧,你这个号,算是废了” 翌日。 ‘菜宅’门外竖起一块木板,上面写有:鹭留圩联防队员招募处。 “恩师说了,联防队员招募对象为十六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男子,体格健壮着优先。职责为夜间巡逻,震慑宵小,守卫桑梓.一旦入职,每日供应饭食两餐,餐餐有荤腥,且有一贯月领可领补贴家用.” 柳长卿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的喊了半天,下方众村民却无一人上前。 倒不是条件不好,而是 四十有七的刘邋遢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刘伯,“新来的东家又耍甚心眼?这劳什子的联防队员一听就是坑人哩,若他说每日供应两餐饭食兴许还有人信,竟说餐餐有荤腥,还有钱拿,莫不是把咱当傻子了?” “或许陈东家说哩是真”刘伯对陈初的印象很好,但他一辈子经历过几任东家,从来没有听闻过东家给佃户使钱,不由又加了一句,“也说不定.” “嗤,你若信,怎不让你那两个好大儿报名哩?”刘邋遢撇嘴道。 的确,佃户本就有为东家出役的惯例,以前为蔡家佃的时候,每家每年出一丁服役两个月。 所以,他们看不透陈初到底要干什么。 历来佃农和东家打交道哪有占便宜的时候?小心谨慎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搞不清东家企图,可不能往前冲。 台阶上的柳长卿直到把喉咙喊哑,也没能给陈初招了一个联防队员 回转西跨院,柳长卿咕咚咕咚灌了一碗井水,惭愧道:“师父,看乡亲们的模样,怕是不信咱们。” 陈初听了,稍稍沉吟后大步走了出去。 外边的人群刚要散去,陈初直接大声道:“刘伯,这联防队员的差遣就指派给我大牛哥和二虎哥了!一会让他们来报道!” 说完,也不管刘伯反应,直接转身回去。 下方村民为之一静,纷纷把目光看向了刘伯。 大家心思各异。 有人同情刘伯,觉得新东家搞这么一出阵仗,先靠‘餐餐荤腥、给月钱’来忽悠大家主动加入,幸好大家聪明没上当,东家这才气急败坏的指派给了刘伯家。 也有人觉得庆幸,毕竟指派了刘伯家,其他人就不用再担这份役了。 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这次‘联防队员’的差役绝对不是什么好活计。 刘伯站在原地喃喃想说些什么,最终叹了口气,佝着身子往家走了。 往年便是蔡家也不过每户出一丁,今次陈东家一下把他家两个壮劳力都抽走了,农事怎办啊 不过,刘伯已经习惯不做抗争了。 这世道啊,一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说了算,历来如此 巳时。 正在田里干活的刘大牛、刘二虎兄弟被叫到了菜宅外的银杏树下。 两人一个二十有六,一个二十有一,却面庞黢黑,有若三十多岁的人。 兄弟俩这辈子的生活半径不超过三十里,最远去过桐山县城,次数亦屈指可数。 当杨大郎和彭二哥打量二人时,兄弟俩皆是一副紧张拘谨的模样,汗津津的脸上时刻保持着僵硬、讨好的笑容。 “别愣着了,先举五十下石锁看看。”彭二哥发话了。 刘家兄弟尽管不解,却习惯性的服从,上前笨拙地拿起石锁举了起来。 不远处,刘邋遢等数位村民蹲在墙根的阴凉处,小声议论起来。 “做农事的力气都不够,这东家还来折腾大牛兄弟。” “正是,这不是拿人当猴耍么!” “我就说了,这世上哪有恁好心哩东家,还给钱使能把咱当人看便不错了。” “邋遢,你小点声吧,小心被新东家听见把你赶出庄子。” “赶便赶,反正老子现下也没佃田来种,怕甚”刘邋遢缩了缩脖子,依旧嘴硬,但声音不由压低了许多。 几人交谈间,西边官道上远远拐来一群行人。 银杏树下的彭二也看见了,仔细瞧了瞧,不由喜道:“大郎,好像是有田大叔来了.” 嗯!不错,自从陈初佃了鹭留圩,这却是杨有田头次过来。 杨震也抬头看了过去,发现不止有他爹,还有姚三鞭、许大伯后面牛车上还坐了几位妇人 姚大婶、彭二嫂、吴大嫂、陈弟媳陈弟媳! 杨震想了想,抬腿走向西跨院。 “初哥儿,你家娘子来了.” “哦”陈初随意应了一声,准备出门迎接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溜烟跑进三进后宅的二楼。 四下扫量一番。 果然在墙角发现一条染了斑斑桃花的素白手绢。 “呼好险!” 感谢书友‘脸丑心丑’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59章 下山探亲 第59章下山探亲 众人进庄后,杨有田等几位叔伯去看菜地。 吴大嫂和彭二嫂则寻上自家官人,不一会儿便不知跑哪去了。 去往后院的路上,猫儿给陈初解释了几人下山的原因,“那日我与婶嫂一起做针线活,彭二嫂忽然坐在哪半天没说话,后来才叹了一句:和俺当家的成婚这些年,从没分开过这般久” 说到这儿,猫儿不由抿嘴笑道:“官人,你猜姚大婶怎回的?” “怎回的?”再次回到后院,陈初有那么一丢丢不自在。 “姚大婶说,彭二家的,瞧你那没出息样,都能掐出水了!想男人便下山去一趟,左右不过盏茶的工夫便能解了你那相思,在这苦熬个甚!” 猫儿故意粗声,学着姚大婶的口吻,反把自己逗笑了。 许是类似荤话听的多,许是身边只有陈初一人,猫儿说起这段只抿了嘴笑,不再像刚上山时羞的不敢抬头。 山上多位青壮跟着陈初在鹭留圩打理庄子,因白天要干活、夜里要守菜地,已有七八日没有回山了。 直把众位嫂嫂盼成了望夫石 现下因生产力问题,生活半径极为狭小,许多普通夫妻一辈子也没分开过几日。 是以这种‘小别离’让人分外不习惯。 两人登上二楼,陈初又一次下意识四下看了看。 猫儿有好些天没来了,不由走到后窗位置远眺湖景,感慨道:“真是一个好地方。” “呵呵。”陈初尬笑。 “官人,有件事猫儿想与伱商量一下。” “嗯,说。” “既然诸位兄长近来需一直留在鹭留圩,我们还是想办法让嫂嫂们也能在山下找个营生,这样既能免了兄长嫂嫂们的分离之苦,也能帮官人笼了人心。” 猫儿细声细气的讲道,陈初不由笑着瞧了猫儿一眼,看来前几日那句‘若这世道历来如此就该把这世道砸烂’让猫儿记在心里了。 竟已想到‘笼人心’这种事了。 猫儿却以为陈初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解释道:“官人莫小看妇人家的耳旁风,便是诸位兄长想与官人做事,若婶嫂们整日里在自家男人耳边念叨,未必影响不到兄长叔伯们。” 猫儿一板一眼的分析道。 “猫儿既然提起此事,想来已有办法了吧?” “嗯。”猫儿翘着嘴角对陈初笑了笑,接着道:“前几日,我见十字坡槐树下因咱们的西瓜摊而聚起了小集市,猫儿便想着与嫂嫂们弄一个小饭庄,卖些官人老家的吃食,擀面皮、肉夹馍,还有官人说的凉皮、米皮、凉粉.” “噫,这倒是个好主意。” 见陈初没有反对,猫儿笑的更开心了些,“这些吃食主要以米面做成,既不贵还罢,刘婶想起这是东家娘子,拿自家脏兮兮的外孙女来比不合适,不由弯了腰,“大娘子莫怪,老婆子昏头胡扯了几句。” “刘婶,我哪里是甚的大娘子,前几年也是吃不饱呢,你把我当自家晚辈便好。” 支起锅灶的地方就在银杏树下。 一阵忙活后,灶上铁锅里渐渐冒起了烟气 不远处的墙根下,还在看热闹的村民们,注意力逐渐从‘耍猴’转移到了锅灶旁。 “当真稀奇,这东家大娘子竟还亲自下厨。” “我方才看见满满一笼屉蒸的都是肉食,莫不是大牛兄弟今日真能吃到荤腥?” “怎会!你见过这世上有东家大娘子给佃户做吃食的?那不是乾坤倒转了!这肉食定是东家自己吃的。”刘邋遢不信,但到了此时也多少有了些动摇,不由补充道:“最多给他兄弟俩一点肉汤吃” 午时三刻。 杨有田等人从菜地回返,这边的饭菜也煮好了。 锅盖一掀,升腾的水雾裹挟着肉香迅速在附近弥漫。 “开饭。” 随着姚大婶一嗓子,逃户村众人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在锅灶旁的桌案上拿了碗筷。 说起吃饭,长子从不落于人后。 只是这次他走出去几步,发现刘家兄弟还傻呆呆站在原地,不由瓮声道:“你俩愣着作甚,过来取碗筷一起吃饭啊!” “哦哦.” 手足无措的兄弟俩这才踌躇着上前几步,却等在外围,不敢与逃户村等人站在一处。 好像自觉低人一等似的。 直等到逃户村众人都拿了馒头、整碗扣肉去一旁吃了,兄弟俩才慢慢靠了过来。 可站在锅灶旁,两人又不知怎办了 两层笼屉里,一层是一个挨一个的白面馒头,一层是一碗碗码放整齐、泛着油润光泽的扣肉。 “大哥,我们拿肉吃么?”刘二虎凑到兄长旁小声问了一句。 “光拿馍馍吧”刘大牛也小声回了一句。 虽说方才东家许了有荤腥,但刘大牛觉着撑破天菜里有点油花、了不起有几星碎肉便不错了。 这大碗大碗的肉片子,实在不像是为他们准备的。 一直留意着兄弟俩的长子,看的心急,直接走上前,给两人各端了一碗肉,又塞了几个大馒头,“俩兄弟怎恁怂哩!说了有你们肉吃便有你们的,俺初哥儿从不坑人” 初哥儿从不坑人? ‘带字仙桃’炒作者、‘驻颜果’植入广告发明者、‘聚阳紫瓜’虚假效果宣传者陈初,对姚美丽同学的肯定,点了个赞。 “真给肉吃了!” “还那么一大碗!有一斤了吧.够俺们一家吃上两天了!” 那边,看热闹的村民终于等到了结果。 不由有些后悔,便被当猴耍一上午,能换来恁大一碗肉也值当啊。 树下,等着收拾碗筷洗刷的刘婶,看见两个儿子迫不及待叼了一大块肉进嘴,欣慰许多。 鹭留圩去年夏遭了涝灾,一家子人多嘴多,佃来的田地交完租子糊口尚且不足,哪里有闲钱买肉吃啊。 上次吃肉还是年节时了。 两个好大儿既要掏力做农活,又吃不上几口好吃食,当娘的怎能不心疼。 今天好了,总算能过个肉瘾 正想着事呢,却见猫儿也端了肉和馒头走了过来。 “刘婶,你躲在这作甚?我寻你半晌了,快趁热吃饭吧,肉冷便不好吃了。” 猫儿笑着把扣肉和馒头递了过来。 刘婶赶忙擦了擦眼角浊泪,连声拒绝道:“大娘子,我来帮厨东家已给了我家米面,怎能连吃带拿” 猫儿闻言,把饭菜先放了下去,细声道:“刘婶,你莫和我们见外,我家来了鹭留圩,咱们便是一家人。 我家官人说了,往后这鹭留圩呀,需咱们大家一起使力才能变好,官人说的变好,不是我一家变好,是你家、他家都变好。 咱们只要力往一处使,莫说是些许肉食,往后的日子要比蜜水还甜哩.” 感谢‘20190420070611974’数字同学的打赏 今天又是六千字啦,出门旅个游还待在酒店码字,这位作者好努力! 啊,对对对,楼上说的对!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0章 十字坡国际大酒店 第60章十字坡国际大酒店 鹭留圩村民一日两餐。 巳时,约莫上午九、十点进朝食。 申时,下午四、五点进晚食。 完成了初步脱贫的逃户村,在陈初的影响下已改为一日三餐。 午时至,鹭留圩村民朝食吃下肚的那点稀粥,早化作了两脬尿水尿了出去。 此时见刘家兄弟吃的过瘾,墙根下几人腹中接连响起‘咕咕’肚饿声。 陈初故意让人在院外烧饭、又在院外进食,本就为了让村民们明白‘跟着东家有肉吃’的事实。 “邋遢伯,晨间你说东家要坑咱,现下把大牛二虎坑的肥肉片子都吃进嘴里了!”一矮瘦年轻人吞了口水,揉了空瘪肚皮,咕哝道。 刘邋遢自然听出对方说的反话,杠头道:“四两,你想去做那联防队队员便去,又没人拦你!” 名叫四两的矮瘦年轻人踌躇片刻,竟真的走了过去。 远远的,刘邋遢等人听不真切,只见四两又是躬身又是赔笑,陈东家夹一片油光光的肥肉细嚼慢咽的吃了,这才笑着回了几句。 少倾,四两回转。 “四两,怎样?东家可收伱进联防队了?” 几人同时问道,若四两能加入那联防队,他们自然也能加入。 “没有,东家说,暂时不收人了。” “.” 几人不由一阵失望,刘邋遢却打量了四两一眼,奇怪道:“既然没收你,你这厮还笑?” 四两却道:“东家说了,往底下咱鹭留圩除了联防队,还要组建城管队、环卫队东家让俺等消息注意下次招聘,东家还说,看好俺,让俺加油哩!” “啥是城管队、环卫队?” “俺也不知,只要有肥肉片子吃,东家让干啥不行?” “是这个理!” 饭后,自小到大从没吃过这般爽利的刘家兄弟,打着饱嗝特意问长子,下午作甚安排。 长子却瓮声道:“下午无事了,你们做自家农活便是了,明日辰时来集合.” 兄弟俩一听,有点不踏实,吃了那么大一碗肉,只出半晌力,亏心啊! 最后,两人商量出一个办法,大郎刘大牛回自家田里干活,二郎刘二虎继续跟着陈初等人,能做些甚便做些甚。 行动力颇强的逃户村众人,午后径直去了庄西十字坡。 比起前几日,此处又热闹了许多。 除了占据了c位的西瓜摊,旁边卖肉的、磨刀的、补碗的,还有两名挑担货郎因为争抢位置正在对彼此老娘进行亲切问候。 “你看看,这就是我说的那城管队的必要之处!” 陈初当即举例道。 “初哥儿,先不说甚的城管队,事先不是说联防队员要招八名么?眼下却只有刘家兄弟二人,方才刘四两前来询问时,你怎把他回绝了?” 杨大郎不解道。 现下仅靠他们几个明显人手不足了。 “晨间柳长卿特意招募时不来,看到刘家兄弟吃上了肉食又想来,他们当我是鸡儿巷的姐儿么?想上就上,想走就走! 奶奶滴,知道我们傲来考编多难么?现下给他们机会他们都不中用!需得让他们懊恼一阵,下次才会更积极,也才懂珍惜铁饭碗的好处。” 说起这个,陈初就来气。 比起多少具备一些反抗精神的逃户,鹭留圩佃户简直把‘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除了自己熟知的领域,对任何新鲜事物、外来事物都抱着极大的警惕和戒备。 照这样下去,明年开春想要在此推广新作物会非常难,毕竟佃户对佃来的田地拥有使用权,人家只要照常交租,也不好强迫别人改种新作物。 所以,陈初需先笼络些人。 再者,建那联防队也有其他考量,当下世道,若只埋头种田,待大丰之日也就是陈初危险之时,那简直是把‘肥羊’两字写在了脸上。 手里不但要有种田的锄头,也需有杀人的刀枪 今日看守瓜摊的是逃户周良,带着杨雷等几个半大小子。 陈初等人到来时,周良正躺在摇椅里晃的惬意。 “噫,这摇椅做好了?” “嘿,初哥儿上来试试。” 周良笑着起身,把摇椅让了出来。 半月前,陈初画了图样,让彭二哥照样做几把摇椅,看来是做成了。 躺在摇椅里晃了晃,感受不错,往后再去后宅小憩便不用睡硬邦邦的席子了。 想到后宅,陈初不由想起一些别的事,想起别的事,陈初又低头打量了这张摇椅。 越发觉得摇椅是个好东西了 陈初忽而起身,捏了根小树枝蹲在地上算了起来:w=fs假设a为70公斤+b为48公斤,合计118公斤x9.81牛米 “初哥儿,这鬼画符似的,写的是甚?”杨震也在一旁蹲了下来,却看不懂。 陈初苦苦思索一阵,好像也没算明白,但嘴里还是答道:“算做功时摇椅能省多少力” “甚意思?”杨震更迷茫了。 “说了你也不懂,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初哥儿,你装个卵的大人,还没我大!” 杨震说罢,陈初缓缓抬起了头,一脸认真道:“大郎,请注意你的称呼,初哥儿已经不初了,往后不要再叫我初哥儿了!” “哦,我晓得了,初哥儿。” “捏奶奶滴腿儿!”陈初骂道。 “恁丈母娘哩脚!”大郎回道。 骂人的话,总会不由自主加大音量。 不远处的杨有田听到了,不由回头,“初哥儿,你们兄弟吵便吵,骂俺那死去多年的老娘干啥!” 还有猫儿,“杨大哥,你再骂我娘亲,我可不依你.” 陈初和杨震不由缩了缩脖子各自赔笑。 随后两人低了头,嘴唇轻微翕合,压低声音继续道: “杨大郎,捏奶奶滴腿儿~” “初哥儿,恁丈母娘哩脚~” 傍晚。 彭二哥在官道东侧的空地上用灰线标出十丈长、四丈宽的一块地方,也标记好了需挖坑埋柱的方位。 跟在一旁的刘二虎也不讲话,只听彭二安排了什么,便闷头去做什么。 众人初步计划搭三间只有稻草,你还真别说,加了国际二字,大郎立马觉着不一样了虽说他不明白‘国际’到底是何意 “好,初哥儿,你把这‘十字坡国际大酒店’写出来,我照样打块匾额挂上去!”彭二提议道。 “呃我的字.写字这事先不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1章 吏有封建 第61章吏有封建 “初哥儿,我倒是觉得那豆腐脑还是甜的好吃。” “大郎,你放屁!豆腐脑必须是咸的!再敢说甜的好吃,往后兄弟没得做!” “便是不做兄弟,也是甜的好吃!” “哎呦,异端,死不悔改是吧?十字坡大槐树底下约起来!今日咱俩只能活一个!” 眼看陈初和杨震争得面红耳赤,有心说和的长子瓮声道:“俺觉得吧,原味的好吃.” “姚美丽,你闭嘴!” 陈初和杨大郎异口同声道。 辰时初,几人原本安安稳稳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吃早饭,陈初无意间提了一嘴在庄内建个豆腐坊,不知怎就引起兄弟俩关于豆腐脑甜咸的争论。 躲在一旁端碗吃饭的刘家兄弟觉着东家这伙人很有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东家和杨家大郎是在瞎闹,并不是真在吵架。 刘二虎很羡慕这些人敢挺着腰板说话的模样,也喜欢听东家吹牛逼。 比如什么要把十字坡国际大酒店建设成当代标杆啦、比如要在村内建豆腐坊、酱园啦、又比如什么西游记主题乐园啦 听着听着就让人入了迷 饭后,彭二哥带着吴奎去了十字坡,汇合下山的杨大叔、姚三鞭等人后继续开建十字坡大酒店。 长子带着刘家兄弟操练。 “初哥儿,你让长子带他们只练如何走路能练出个鸟毛啊?”杨震和陈初并肩坐在台阶上。 “抖音上说,大量的队列练习是为了训练良好的服从性。” “抖音是啥?” “呃是我们傲来的一个.一个平台。” “那平台上都有啥?” “有真假难辨的各种专家,还有很多长腿小姐姐扭屁股看.” “抖音真是个好东西!” “嗯。” “不过,这联防队既是为了震慑宵小,总归还是要练些武艺。” “练武不急,需先吃些油水大的吃食,把身体养起来再说。” “这倒是,身子骨不壮实容易把人练废了这几年山上日子不好过,我和长子也许久没耍过刀棍了,就是怕把身子折腾毁了。” “现下不缺好吃食了,把武艺再捡起来就好。” 两人说话间,每日按时来上班的柳长卿到了近处。 “师父,三娘子让弟子带话,请师父马上进城,说是师父差事已经办妥。” “好。” 当初入籍时蔡婳说需要十几日来安排,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陈初起身,招呼长子赶着牛车同去,刚好可以再拉一批做氮、磷肥的厨余垃圾回来。 巳时末。 两人走后门进了采薇阁,陈初招来小厮,道:“把这食盒连同.车上的椅子送去凝玉阁.” 小厮又招了同伴,合力把椅子抬下了车。 椅子放在地上后,才看出椅腿竟固定在两条弧形竹板上,稍微用力一推,这椅子便上上下下摇个不停。 真有趣! “别玩了!这是伱们小孩玩的东西么?” 历来和善的陈公子黑了脸。 长子赶着牛车去了灶房,陈初转去白玉堂。 侧厅里,蔡婳一见陈初便蹙了柳眉,“怎又穿了这短褐?” “你招的急,那身衣裳在山上。再说了,今日过来不是办入职手续么?难道今天就上班?” 陈初奇怪道。 这蔡三老挑剔自己穿啥作甚。 蔡婳蹙眉扫量一番,忽对外间丫鬟道:“去二公子房里取他那件湛青长衫过来。” 片刻后,丫鬟取了衣裳送来,蔡婳稳稳坐在胡床上,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三娘子,你看我换衣裳,我是没意见的,但事先声明,我家娘子给我缝制的亵裤可是开档的,一会儿若吓到你,你可别骂人!” “呸~” 蔡婳轻啐一口,摇曳着身姿往外走去,却不忘讥讽道:“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大言不惭,就你那小雀儿还吓到奴家,嗤~” “诶!诶,你先别走,你说谁小?你去栖凤岭扫听扫听,谁不知我铁戟银枪的名号!有种别走,诶!说你呢.” 陈初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盏茶工夫,蔡婳回转。 蔡二个子比陈初矮些,但长衫嘛,稍短一些也不碍事。 但陈初又比蔡二壮实一些,以至于本该宽松飘逸的长衫有些绷紧。 蔡三上前揪了揪衣领,顺手在陈初胸口戳了一下。 “哟,还挺结实哩。”蔡婳刚弯着媚眼笑了笑,却听陈初悠悠道:“我这个人,有仇必报” 蔡婳仰头,见陈初垂着眼皮正盯在自己胸前,似乎随时会戳回来。 蔡婳却不躲,反而眯起眼睛看向陈初,警告意味十足,大概意思是:不想死你就试试看。 可紧接着蔡婳便想起了前几日同在此间,她掐了陈初腰窝一把,这小子就敢拧自己的脸。 于是,蔡三忽而嫣然一笑道:“别闹,一会我爹爹和大哥要见你” “呃给我换衣裳是为了见你爹爹?” “嗯,这份差事是爹爹帮你谋下的,你不该当面道谢?” “该是该,但你该提前说一声,让我有点思想准备。” “要甚思想准备?” “若不换衣裳,我也就直接去了,现下搞的相亲见家长似的,把我搞紧张了.” “噗嗤~” 蔡婳掩嘴一乐,眼波流转,下一刻直接伸手搭在陈初胸口,娇笑道:“相亲?你这小狗太不听话,若肯乖一些,姐姐许会好好思量一番.” 说罢,蔡婳搭在陈初胸口的手忽地轻推了一把,陈初猝不及防之下,后退一小步。 接着蔡婳原地一旋转身,带起裙摆成花。 再看过去,这疯批美人已一脸端庄的坐在了胡床上,耷眼肃声道:“我与你交待几桩事,需记清了.” 脸精,不服不行! “自周朝立国至大齐,这县治便是‘官无封建、吏有封建’.” 忽然认真起来的蔡婳,甫一开口便小小惊了陈初一下。 所谓县级行政区域治理中的官无封建、吏有封建,直白来说,便是流水的县尊、铁打胥吏。 更直白说,在当今行政、吏治混乱的齐朝,桐山县内,以蔡家为首的胥吏家族才是当地话事人。 所以,小陈你得知道当差后真正效力的对象是谁。 让陈初惊的不是这件事实,而是蔡婳敢明目张胆的说出‘吏有封建’这句如同造反的话来。 由此可见,伪齐政权对基层的控制和威慑已经非常脆弱了。 再往下说,蔡婳为陈初解释了这一县县衙之中,只有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和教谕能称之为‘官’,剩下的皆为胥吏。 也就是说,被点名这些人和咱们这些本地户尿不到一个壶里。 “县令姓陈,颍川人。典吏姓张.主簿空缺” 陈初忽而想起自己被蔡婳改动了的户籍 蔡婳却不做停顿,继续道:“吏员中以我蔡家、西门家和徐家为首,我家子弟多在县衙五房内的吏房、户房;西门恭在刑房势力颇深;徐家人多在兵房,哦,对了,你们那张宝哥哥的丈爹便是掌管兵役征签的院虞侯” “.”陈初。 见陈初面露讶异,严肃了半天的蔡婳忽然娇媚一笑,“陈公子竟不知此事?看来这逃户们也没有把你当做自己人呐~,哪像姐姐我对你掏心掏肺。” 心知蔡三是在挑拨离间,陈初笑了笑,道:“多谢三娘子相告。” 蔡婳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狐媚模样,从胡床上起身,扭着丰腴臀瓣走近坐在了陈初相邻的椅子上,娇声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与你说这么多么?” “不知。”陈初笑道。 “奴家是想让陈公子明白,你在山上,只管做你那无法无法的孙猴子,但下了山,便要守山下的规矩。便如那一女不可事二夫一般,陈公子切不可一人有二心。” 蔡婳手肘支案,素手成拳,撑在圆润下巴之下,望着陈初有若纯真少女,可说出的话却隐隐有股威胁之意。 “三娘子的话,我没听明白。” “嘻嘻,陈公子莫装糊涂了。你请我家与你安排差事,却选了刑房快班的马快差事,当真以为奴家不晓得你想在我家与西门恭之间左右逢源么?” 两章过度哈,剧情零碎了些。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2章 公门 第62章公门 虽然但是,蔡三分析的头头是道,但陈初他娘的哪知道西门恭和刑房渊源颇深。 “三娘子,虽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搞的我真以为自己做了如此谋划。但是,西门押司何时与刑房有了莫大关联?” 具陈初看《水浒传》的经验,押司一职做的是文秘工作啊 “你真不知道?”见陈初不似作伪,蔡婳也疑惑了。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我真不知道是不知道什么.” “.” 好绕的一句话,蔡婳不由一笑,“伱真不知道西门恭两个兄弟,一人是刑房快班捕头、一人是壮班班头?” “我真不知道!”陈初摇头道。 蔡婳认真瞧了瞧陈初,随后莞尔一笑,细细讲了起来。 刑房内设有三班,分别为皂班、壮班和快班。 壮班中有门子、狱子、库子,负责值守牢狱、看守库房等工作。 快班又分为步快和马快,民间俗称捕快,是一县之内除了驻军外的最强暴力组织。 “三娘子既担心我左右逢源,为何还要与我谋那马快的差事?”陈初不解道。 蔡婳风情万种的飞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你那西门好哥哥。” “哦?怎讲?” “那西门恭兄弟三人把刑房看做自家禁脔一般,往常我家想往刑房安置一两名族中子弟,尽皆被他硬挡下来。今次因你之事,我费了好大心思才说动爹爹与西门恭说项,没成想他一听是你,直接应下了。既如此,便是一个好机会” “三娘子是想我做你家楔入刑房的钉子?” “嗯,公子聪慧,嘻嘻” “三娘子就这般笃定我会与你做卧底,而不是真心想与西门哥哥交好?嘻嘻” “别学我笑!” 蔡婳瞪了陈初一眼,才接着道:“陈公子既然愿意下山生活,便是不舍这人间繁华。公子是个聪明人,应知晓想要在桐山地界活的快活,该依仗谁家.我家不止能给你鹭留圩,还能给你温柔乡,譬如.玉侬” 蔡婳朝陈初挤了挤眼,“所以,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我一个白身,值得三娘子这般算计?”陈初悠悠道。 蔡婳却道:“爹爹便觉得不值得,我可在他哪儿打了包票的,说你以后或许能做出一番大事,你莫让我在爹爹哪里落了面子。好了,走吧” “去哪儿?” “去我家,见我爹爹和兄长。” “你一说,我又有点紧张了。” “那就聊点别的。” “说甚?” “你在鹭留圩新种下的菜蔬是什么?” “七月十一那晚,你们不是偷走了六棵菜苗么?还没研究明白?” “.你这人,老爱说些坏人心情的话,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么?不过,奴家可要说清楚,那晚我家只偷了三棵菜苗!剩下哪三棵定是西门恭那黑厮使人偷走的!” “黑丝?” “嗯,黑厮!” “呵呵,偷回去的菜苗可养活了?” “哎,就是没养活我才问你的嘛!” “呵呵。” “呵呵个屁!对了,你家那狗倒是机灵,七月十三那晚我刚走近就被它发现了,追着我咬了半里地!若不是家里老仆驱赶,我怕是要被咬上一口了!” “嗐,别提了,那是一只可怜狗。大黄虽勇武,却免不了娘子出轨,头上冒绿的厄运.诶!你方才是说,你亲自去偷菜了???” “呃奴家只是去看看!” “怪不得长子说十三日那晚看见一个胸肌发达的笨贼,被大黄撵进了水沟里哈哈哈.” “陈公子,很有趣?” “嗯,有趣,嘶.你属狗的么!又掐人.” “别还手!我只问你,现下不紧张了吧?” “噫,还真是” 两人的身影连同声音渐渐消失在树影水榭后,躲在月门旁的翠鸢一脸失望。 本来她是受了自家姑娘之命来请陈初的,可眼见陈初和三娘子一路同行,她哪有胆子再上前。 “哎” 翠鸢叹了口气,往凝玉阁走去。 那陈公子家里的娘子,虽年岁不大,但看着就不简单。 现下又见他和三娘子聊的火热.翠鸢不由愁道:姑娘找谁不好.这陈公子你怎把握的住唷 陈初与蔡三之父蔡源、蔡三长兄蔡赟的会面相当无趣。 先是在偏厅里被晾了半个时辰。 嗯,历史小说里讲过这种情况,据说是主家为了观察访客是否会焦急、紧张、生气 一般会见双方有阶层差异时,主家才敢如此。 陈初不知道有没有人观察自己,他倒是想趁这点时间和侍立在旁的娇俏小侍女交个朋友、看个手相什么的。 ‘你命中缺我’。 可小侍女对以上土味撩骚话只以脸红表示自己听见了,却不搭理陈初 看来蔡家家教也挺严的嘛,却怎养出蔡三这个疯女儿。 随后,蔡源父子出现。 等候半时辰,见面三分钟。 前戏挺足,关键时刻却只打了个寒颤 索然无味、乏善可陈。 无非是蔡源温言勉励几句,劝诫陈初上进,在马快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服务广大桐山百姓,上对得起朝廷,下无愧于俸禄 蔡源很厉害,短短几分钟就让陈初生出了浓浓困意。 真想把这老头带回家,栓在床头,啥时候失眠就让他来上一段 随后,蔡赟便带着陈初去了县衙。 领了公服、朴刀,陈初终于混入了齐国公务员队伍之中。 呃.胥吏算不上公务员,事业编也算不上勉强算一个临时工吧。 未时,蔡赟领着陈初来到县衙东侧跨院,这里是刑房办公的地方。 蔡家不是让我做卧底么,这蔡家大郎还大张旗鼓的送过来,搞毛线啊。 东跨院里,西门恭竟等在这里。 “西门押司。” “菜贴司。” 表面笑嘻嘻,背后妈卖批的打了招呼,蔡赟拍了拍陈初的肩膀,转脸对西门恭亲热道:“西门押司与陈小郎早已相识,在下便不再介绍了。陈小郎与我家颇有些渊源,往后在快班做事少不了劳烦西门押司教导.” 这位大哥,方才在你家,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现下搞的咱们多亲似的。 “好说好说,某与陈小哥颇为投机,早已处成兄弟一般。哈哈.”西门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特意对蔡赟解释道:“不过,咱们各论各的,某与菜录事的交情,和某与陈兄弟的交情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哈哈” 养气功夫良好的蔡赟,白净面皮也没忍住抽搐了一下。 这西门黑厮仗着在衙门内的资历老,和蔡赟之父蔡源平辈相交,此时又着意提了和陈初兄弟相称。 咋地,难道让蔡家兄妹三人往后见陈初也要喊上一声‘叔叔’不成? 言语上的小机锋是这群人的日常,蔡赟嘴上吃了亏也不多说,笑了笑拱手离了东跨院。 这边,西门恭已笑眯眯凑到了近前,“兄弟,你何时与蔡家‘颇有些渊源’了?难不成睡了他家三娘子?哥哥与你说,那女人可碰不得!” “哥哥,你就莫取笑兄弟了。”陈初苦笑。 “倒不是取笑兄弟,只是你想进这刑房,为何不与某提一嘴,而去找他蔡家?”西门恭好似认真的问了一句,接着又自顾哈哈笑了起来,自问自答道:“为兄懂的,兄弟还不是被那位采薇阁的清倌人勾了魂.哈哈哈。” “嘿嘿,还是哥哥懂我”既然你帮俺想好理由了,陈初也只有顺着梯子下了。 “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走,某带你去认识认识兄弟们,晚上为兄做东,咱便去采薇阁热闹一回.” “哥哥稍等,今日有兄弟与我同来,我去知会一声。” “好,速去速回!”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3章 打秋风 第63章打秋风 陈初离了衙门,径直去了采薇阁后门那条小巷。 与等在此处的长子交待一句,随后回返县衙。 长子得了信却没走,而是去了碧津桥桥头一家叫珍膳坊的卤食铺子买了只蜜汁鸡以后再次回到采薇阁。 申时末。 采薇阁后巷。 翠鸢坐在牛车车辕上,自在地荡着一双腿,手里抓着一只鸡腿,啃得满脸酱汁。 “大个子,你是说陈公子今晚不走,要来采薇阁么?” “俺不知,初哥儿只说晚上要与人吃酒,并未细说要去何处。” “采薇阁是咱桐山县最好的去处,再说我家姑娘在此,陈公子肯定要来此处。” “哦。” “大个子,陈公子到底是作甚的?有那般多稀奇玩意,今日他送来的食盒里有种吃食,红莹莹的、又软又弹,吃起来滑溜溜的,好玩又好吃。” “你说的是果冻,俺吃过一回。” “原来叫果冻啊,对了,他还送来一张椅子,可以摇,躺上去就想睡觉。” “哦,那叫摇椅,是初哥儿托彭二哥打造的。” “对了,食盒里还有银两,莫不是上次我说了我和我家姑娘没钱使,你告诉陈公子啦?” “前几日俺随口说过一回.” “我得回去啦,不能出来太久。” “哦” 翠鸢用油纸胡乱擦了擦嘴,包起剩下的半只鸡,走到采薇阁后门处,却又忽然驻足转身,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笑道:“大个子,谢谢伱的鸡。” 回转凝玉阁。 玉侬侧头趴在条案上,手里持了一支白瓷调羹,不时在亮莹莹的果冻上轻拍一下,果冻受力,便在碗中颤颤巍巍、弹弹跳跳。 就这么一个无聊的小游戏,总也能惹的玉侬咯咯笑两声。 俄顷,翠鸢推门走了进来。 正自得其乐的玉侬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看向了翠鸢,急切道:”怎样怎样?问到甚了?” “我问到”翠鸢瞧玉侬着急模样,故意顿了一下,才指着条案上的果冻,道:“我问到这个滑溜溜的吃食叫果冻。” “还有别的么?”显然这不是玉侬关心的问题。 “还问到”翠鸢又指了指摇椅,忍着笑道:“它叫摇椅。” “哦还有么?” “嗯,我想想哦,对了,大个子说,他随口和陈公子说过一句姑娘没钱使。所以陈公子才送来些银子给姑娘开支吧” “翠鸢~”玉侬似乎发现了这丫头故意捉弄自己,不由噘起嘟嘟唇、跺了小jiojio嗔道:“再不说,我便不分你银子了!” “哈哈哈”翠鸢恶趣味得到了满足,这才凑近道:“大个子还说,今晚陈公子会来咱采薇阁吃酒” “咯~”圆润卧蚕弯成好看弧度,纯真与妖冶并存的大眼睛中氤起一泓春水,“翠鸢,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酉时初。 即将放值,但县衙东跨院内今日当值的狱卒、杖直、捕快尽数聚在树荫下。 西门恭引着陈初介绍了自家两位兄弟,壮班做班头的名叫西门喜、快班做捕头的唤作西门发 恭、喜、发 你们家的财呢??? 兄弟三人这名字起的,就像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西门老爹‘恭喜发’都生出来了,难道还差最后一哆嗦再弄个‘财’出来? 西门恭为陈初做了引荐,又对嘻嘻哈哈围在旁边众人朗声道:“陈兄弟是某的兄弟,往后大家需好好相与。” “哥哥的兄弟便是我等的兄弟。” “西门大哥,好说。” 众人七嘴八舌道,陈初笑着作了个转圈揖,一群人纷纷回礼。 “今日某做东,去采薇阁吃酒耍,到时再好好认识一番。”西门恭大手一挥,霸气道。 底下登时又是一阵骚动,有人赞西门哥哥豪气,也有人说要先回家一趟扯个谎、免得家中雌虎疑心,引来一阵哄笑。 西门恭本不属于刑房之人,但此时却成了此处主人一般,不免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快。 这边正热闹着,东跨院堂屋内却走出一名二十多岁、身穿灰布直裰作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在屋门台阶上皱眉扫视一众皂衣,厉声道:“离放值尚有一刻,你们聚在此处吵嚷甚?” 皂衣们为之一静,待回头看清说话之人,骂声四起。 “张文才,你他娘算哪根葱?也来管老子们?” “嫌吵嚷自把脑袋放裤裆里!” “爷裆里味大,张文才伸头进来!” “哈哈哈” 西门恭兄弟三人只扫了那张文才一眼,便自顾说起了旁的事。 连出声阻拦下属这种表面工夫都懒得做。 张文才站在原地,脸上时青时白,比起骂人,这帮皂衣粗坯们能当张文才这种文吏的祖师爷。 眼看这张文才毫无战斗力,幕后大boss张典史缓缓踱了出来。 “堂叔公。”张文才连忙躬身唤了一声,张典史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看着众人,下方呱噪这才消停下来。 “时辰不到,谁允你等散职了?月俸嫌多了是吧?” 张典史沉着一张脸冷声道。 他是桐山县内为数不多的‘官’、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读书人,面对恶名远扬的胥吏自带了‘天之骄子’的优越感。 胥吏这边,尽管仍有人在下方以精神胜利法小声咒骂,却无人敢当面触张典史霉头。 西门恭这才不得不越众而出,“张典史”西门恭满面笑容的拱了拱手,“今日快班新进一位兄弟,大家心里欢喜,不免声音大了些扰了张典史,某赔罪则个。” “哦西门押司也在啊!” 张典史像是直至此时才看到西门恭,阴沉脸色马上柔和许多,缓步踱下台阶,笑道:“原来如此.方才听闻你们要去采薇阁吃酒?” “呃是啊,某正欲待散职后请张典史同去,不知张典史可肯赏脸?”西门恭违心道。 “哦家里老妻已备好饭菜.”张典史捋须,面露为难,稍稍沉吟片刻后,却道:“刑房三班为我县衙重中之重,我既为典史掌管缉盗、盘诘、监察、狱囚,确有对新来公人的教导之责那我便同去吧!” “张典史高风亮节,散职后亦不忘公事,实乃我辈楷模。”西门恭感动道。 “哎”张典史摆摆手,“既入仕,还何来当值、散职之分?需知公事要时时在心,惟愿造福桐山百姓!” “某,受教了!”西门恭作了一揖。 那厢边,西门喜撇嘴小声道:“这张扒皮真他娘能装!” 身旁的西门发用胳膊肘捣了捣兄长,笑呵呵道:“少说两句。” 这边,西门恭忍着腻歪接受了一番教诲后,问道:“那咱们现下就走?” 张典史点点头,却又回头吩咐张文才道:“文才啊,既然今日要教导新来公人,便把屋里同僚都喊上同去吧.” 张文才面色一喜,转身往屋里吆喝了一声,随即呼啦啦涌出五、六位文人打扮的吏人。 西门恭面色僵了一僵,回头便低声骂了起来,“操恁娘,打秋风打到老子头上了!” 感谢‘成长是知道成熟是装不知道’、‘20210321033143778’两位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4章 读书人的嘴 第64章读书人的嘴 衙前街。 文吏与皂衣一前一后走在街面上,分作泾渭分明的两群。 街边小贩见这么多公人出动,要么赶紧拐进小巷里,要么赶紧收摊,来不及收摊的就站在摊后双目看向地面。 唯恐对视一眼便引来祸事。 走在前面的文吏,自然以张典史为首,落后半步的张文才一直抻着脖子,好让耳朵更靠近张典史,以免张典史万一吩咐什么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听见。 见他这幅模样,陈初不由好奇的问向了身旁的精瘦青年,“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苟胜。” 好名字。 “苟兄弟,那张典史和张文才是甚亲戚?” “嗤~亲戚个屁!”苟胜望着张文才谄媚的背影撇嘴道:“张典史是河北东路大名府人,张文才是桐山本地人。” “那张文才怎喊张典史堂叔公哩?” “去年,张典史到任,就因为同姓,张文才便不知从哪杜撰了一本家谱,非说和张典史同出一‘张’,按辈分叫了张典史堂叔公。” “.” 这张文才为了钻营,也是下了本钱。 不过这家伙眼光非常有问题啊! 那张典史看起来已年近四十,离家千里却也只做了个在文官中不入流的‘典史’,明显没什么前途嘛。 硬抱一个细大腿,还和本土的皂吏关系紧张,待张典史转任之后看你咋办 盏茶工夫后,浩浩荡荡十几人进了采薇阁。 却在去何处吃酒的问题上再次发生了分歧。 皂吏想留在前院正堂,此处能听柳先生说《西游释厄传》。 文吏却想去后院雅阁,因为他们觉着幽静的后院更符合他们读书人的逼格。 其实还有一层没法说的原因。 前院正堂一台席面的价格还不到后院雅阁的1/3。 皂吏想给西门哥哥省些钱,文吏却不管这些,或者说张典史不管这些。 吵吵半天,最终还是张典史发话,着西门喜、西门发二兄弟带众皂吏去前院正堂,张典史带文吏去后院。 为了稍微遮掩一下,张典史邀了西门恭和‘需被教导的新人’陈初一起去了后院。 只是几人刚进后院,就有一名唤作茹儿的丫鬟小跑而来。 “陈公子,三娘子请你去白玉堂一叙。” 文吏中有一名叫做陈东林的青年,一脸愕然 蔡三在桐山县的艳名和恶名同样出名。 坊间关于蔡婳的传闻数不胜数,众文吏私下吃酒时也没少骂过这个失了名节、不知廉耻却还敢杀人的蛇蝎美人。 可夜里无人时,这些人也没少yy把前凸后翘、脸蛋魅惑的蔡三压在身下恣意欢好的情景。 所以,此时陈东林既窃喜、又忧惧。 众同僚看向他的眼神则更多是艳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你回去禀告三娘子” 决定矜持一下的陈东林开口了,可那茹儿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站在后边的陈初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借过、借过一下.” 茹儿见了陈初,忙侧身引路:“陈公子,这边。” “几日不见,茹儿又长大了些.” “嘻嘻,公子净会嘴上说,进了采薇阁便一头扎进凝玉阁,也不见公子来寻茹儿”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向白玉堂。 众文吏互相看了看,颇为不自在的各自撇开头,再不做声。 若是他们之间有人被蔡三请去,其余几人自然也要羡慕嫉妒,可单单请走一个皂吏,羡慕嫉妒后就多了一份‘恨’。 那蔡三眼瞎么?竟找了一个粗鄙皂吏,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跟在一旁的西门恭,免费看了场戏,只觉有趣,无声笑了笑。 沉默前行半晌,张文才忽然压低声音道:“伱们听说了么?有人讲,那蔡三夜夜都要招男子行那床笫之事,且只找童男!” “哦张兄的意思是,那陈马快是蔡三面首?” “大有可能!” 众文吏聊起这个话题来劲了,方才生出的挫败感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小可忽作出一首诗来。” “张兄说来听听.” “咳咳.蔡三招陈郎,夜战锦帐床.” “嗤~” “叽叽叽” “张兄大才!嗤嗤” 几人一阵猥琐窃笑。 这下,心中舒坦了。 笑够了,作诗的张文才忽又叹道:“哎!有这等鲜廉寡耻的女子,简直是我桐山县的耻辱” 说起这个,陈东林又愤恨起来,“是极!若我有一天得遂青云志,能做一县父母,必定把这荡妇扒光衣裳浸猪笼!” “小些声,忘记这是哪里啦?”张文才提醒道。 “怕甚!她蔡家再厉害,还能不让人说话了?为人间世道守正清源正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 说着不害怕,陈东林却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本应中气十足的豪言壮语听起来有些滑稽。 可即便这样,依然引起了众同僚的共鸣。 “说的好!” “陈兄,他日定能遂了青云志!睡遍呃,杀遍天下荡妇!” 跟在后面的西门恭,尽管和蔡三不对付,也不由摇头。 把女儿名号入艳诗,若这诗传出去 这读书人啊,杀人不用刀! 白玉堂侧室。 陈初一进来便看见蔡三对自己怒目而视。 不待他问出怎么了,蔡三却抢先道:“你没见过女子么?比起玉侬,月容连蒲柳之姿也算不上吧?你这也要下手?” “.”陈初一脸迷茫,不由道:“月容是谁?” “月容便是你今日在我家偏厅等候时的侍女!亏我在爹爹面前把你夸的人间少有,你便在我家做出如此行径!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不就搭个讪么。 陈初却望着蔡三,似笑非笑道:“历史小说里原来写的是真的,你家果然在暗中偷窥啊!” “你如此没有定.”蔡三一句没说完,忽然意识到‘果然’二字有问题,不由顿住,疑惑打量一阵后,道:“你知道有人观察你?你还这样做.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家以为你轻浮好色?为何?” “不!”陈初摇了摇头,“好色,我是认真的!” “.” “三娘子,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在你父兄面前的形象啊?” “因为.”蔡三渺目看了看陈初,嗤笑一声,“你莫不是以为我看上你了吧?” “我和你一样,对此事充满了忧虑。” “嗤~”蔡三又是嗤笑一声,道:“我在爹爹面前保荐了你,你丢了人便是我丢人!懂么?” 采薇阁后院除了用做东家休息的白玉堂,还有七座两层小阁楼。 其中,尚未正式梳拢的玉侬占了凝玉阁。 剩下六座小院分别住了采薇阁六位当红的姐儿。 今晚,张典史等人去到的便是妙娘所属的妙玉阁。 戌时末,一楼小厅内的气氛已经热络了起来。 方才在县衙内还一脸正气的张典史,此时搂着妙娘正上下其手,妙娘边半推半就边劝张大人再吃一杯酒。 张典史的长须上洒了些许酒水,一块黄莹莹的炒鸡卵碎屑藏在其中,在晕晕烛火下时隐时现。 陈初进来时,张典史正抻着头噘着嘴往妙娘胸口拱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张文才与姐儿玩皮杯儿,陈东林一双手在姐儿的襦裙内不断游移,笑的见眉不见眼 陈初与西门恭对视一眼,缓缓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接着,巧香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陈初大腿上,娇声道:“公子,你作那《卜算子》可把奴家看哭了呢.今日给奴家也作一首新词罢” 说罢,便用双臂环了陈初的脖子。 她这一出声,众人才发现需‘接受教导’的正主来了。 眨眼间,真的只是眨眼间 张典史推开了妙娘,表情竟还有点嫌弃,好像是人家硬要缠上来似的。 顺手捋掉了胡须上的酒水 张文才擦掉了嘴边的红色唇印,敛了浪笑。 陈东林也抽出了襦裙内的手,却没忍住放在鼻下嗅了嗅,说不出的猥琐。 几名文吏见陈初到来,彼此之间先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再看向陈初时有人斜乜、有人眯眼 反正没有一个人用正眼看,故意为之的鄙视唯恐陈初感受不到。 “陈马快”正襟危坐的张典史却听清了方才巧香的话,不由细细打量陈初一阵,而后又看向了赖在陈初身上不起的巧香,肃声问道:“巧香,方才妙娘唱的《卜算子》是陈马快所作?” “回大人,是啊,我们楼里的姑娘都知晓。除此之外,《西游释厄传》也是公子所作!” “哦!”张典史的眼睛亮了。 “陈马快,年岁几何?” “在下一十有七。” “哦,年纪这般轻,想来还没有表字吧?”张典史捋须道,脸上难得露出了和蔼笑容。 张文才看向陈初的眼神满是嫉妒。 他这‘堂叔公’明摆着是要为陈初取表字了! 表字可是要带一辈子的,有了这层关联,陈初就成了张典史极为亲近之人,和弟子无异。 远比他这便宜‘堂孙’亲近。 尽管心里不爽,但早把‘钻营’刻进骨子里的张文才见陈初不说话,还是替堂叔公催促道:“陈马快,快回话啊!” “哦回张典史,在下已有表字。” “有了也可以改嘛!”张文才又道。 张典史多少还是要点脸的,说不出张文才这般无礼的话,便多问了一句,“陈马快表字为何?” “呃在下表.表.就表道明吧.陈道明!”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5章 公子又诓人 第65章公子又诓人 “表字道明.” 张典史怫然不悦。 哪有人说起自己表字还要想半天的,明显这小子当场编了一个。 不识抬举! 张典史方才的确动了点心思,毕竟那首《卜算子》属中上之作,便猜测陈初该是有些才学的。 张典史年近四十还做着不入流的‘典史’,仕途和才学同样黯淡。 若能收了陈初做弟子,日后他再有机缘作出好词,张典史也能跟着扬名不是 可张典史万万没想到,这名刚入职的马快竟当场取了表字拒绝了他递来的橄榄枝! “读圣贤书是为了教化万民,为了家国安泰。莫凭着作了首小词、胡乱编了几段狐怪话本,便以此沾沾自喜.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张典史淡淡点评几句,再懒得搭理陈初,继续‘教化’妙娘去了 陈初也落的清闲,只有一点,那巧香一直缠在身边央求陈初为她作首新词。 “咱俩很熟么?”陈初肚子里拢共那么点存货,你说要便要啊? “过了今晚,便熟了。”巧香没骨头似的歪在陈初身上嗲道。 “今晚啊,小爷有事.” “陈公子对奴家真狠心” 巧香缠上陈初,一来的确想讨上一首新词,二来自然是因为七夕那晚玉侬当着众位姐妹让她下不来台了。 想起玉侬仰着脸蛋的傲娇模样,巧香心底便窜出一股火气。 此时眼见陈初不上钩,巧香起身去了厅外,对丫鬟莹雪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 亥时初。 凝玉阁二楼闺房。 ‘哔啵~’ 玉侬身着绯红大袖花蝶绣诃子裙趴在条案上怔怔出神,烛火燃爆的轻微响声让她回过神来。 “翠鸢,什么时辰了?”玉侬坐起,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姑娘,亥时了。公子兴许临时有事.”守在门口的翠鸢走了进来,边伸懒腰边劝道:“不然姑娘歇了吧,今晚公子怕是没来。” 玉侬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方才趴下去时稍稍压扁的发髻,边道:“时辰还早呢,我反正睡不着,再等一会.” 两人说话间,却听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玉侬不由朝翠鸢咧了嘴,意思是:看,来了吧 但迎出去的雀跃脚步又生生停在了门口,看着门外的莹雪,玉侬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有事么?” “玉侬姑娘。”莹雪屈身一礼,而后笑嘻嘻的望着玉侬,道:“我家姑娘遣我来问问姑娘,那陈公子有没有甚的特别喜好,我家姑娘今晚伺候,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玉侬忽闪着纯真大眼,愣了一下才道:“莹雪,你是说公子现下在采薇阁?” “对啊,就在妙娘姐姐哪里,今晚我家姑娘伺候。”莹雪最后又强调了一遍。 站在原地短暂错愕后,玉侬忽然涨红了脸蛋,拎着裙摆跑下了楼。 “哎呀玉侬姑娘,伱可莫要去妙玉阁闹啊.”莹雪站在二楼栏杆处,望着冲进夜色中的身影喊道。 像是劝诫,更像是提醒‘去闹’。 “你闭嘴吧!”翠鸢骂了一句,赶忙追了下去。 “姑娘~姑娘,等等我你千万莫闯妙玉阁啊!” 距离妙玉阁还有几十步的地方,翠鸢追上了玉侬。 “我要当面问件事。”玉侬红着脸蛋,只顾往前冲。 翠鸢双臂抱了玉侬的胳膊,死不松手。 于是两人就变成了一人身子前倾往前冲,一人屁股后坠往后拖。 “姑娘!你今日是怎了!莫非疯了不成?”眼见劝不住,翠鸢也不由恼了,“你今晚若闹了妙玉阁,三娘子不会饶你,打一顿便是轻的,说不定把你发卖了去!” 玉侬往前的力量马上轻了些,但依然嘴硬道:“我不怕!” “就算你不怕三娘子,那公子呢?你去闹也会让他生厌!”翠鸢又急道。 “他我只问他,为何要寻巧香伺候,我明明与他说过,最讨厌巧香了!” 玉侬仰着头,但终于站在原地不再往妙玉阁那边使劲。 见她如此,翠鸢也松开了手,苦口婆心道:“姑娘,你说这话是何道理?公子是恩客,他想寻谁便寻谁,姑娘凭甚给人定规矩?公子便是对你好些.”翠鸢瞄了玉侬一眼,心知需用重话敲醒自家姑娘,便硬起心肠道:“姑娘莫忘了,你是采薇阁的姐儿,不是他陈家的大娘子!哪里有你争风吃醋的资格!” “翠鸢!” 玉侬一听便恼了,气急之下跺了跺脚,一双大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兀自辩解道:“你懂甚!我和她们不一样!” 反正话已经说到此处了,翠鸢再不顾忌,径直道:“姑娘与她们哪里不一样了?今日陈公子给你送来银钱你以为是甚?以为那是情郎送姑娘零花的?别傻了姑娘,那是他与你的缠头之资!” “不是!你莫胡说!” 玉侬气的直哆嗦.接着再次往妙玉阁走去,翠鸢忙跟上,可追了两步,发现玉侬距离妙玉阁越近,脚步越慢。 翠鸢心知姑娘应该不会闯进去了,便也放慢脚步坠在了后面。 几十步的距离,即便慢些,也有走到的时候。 亥时二刻,妙玉阁内灯火通明,言笑晏晏。 玉侬磨磨蹭蹭走到了门口,站在蔷薇花丛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往里面张望一眼,又期期艾艾回头看了看翠鸢。 见翠鸢也不再前来相劝,独自躲在黑暗中的玉侬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想找陈初,却不敢进;又想回去,翠鸢却不给她台阶下 傻站良久,玉侬双臂自然下垂,低着头呜呜呜哭了起来。 像是街面上找不到回家路径的走失孩童。 见她这般,翠鸢终于上前,轻声唤道:“姑娘.” “翠鸢.”玉侬低着头,边哭边断断续续道:“翠鸢,我与她们不一样.” “哎”翠鸢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劝说。 采薇阁的姐儿,刚开始哪个不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可最后呢 亥时末,借着一起去茅房的机会,早已坐不住的西门恭对陈初道:“这帮穷酸,找姐儿耍也不忘装正经。” 方才,张典史对西门恭也进行了一番教导,教育后者要忠君勤事,不要流连烟花之地。 听的西门恭直皱眉。 “我先去前院正堂找弟兄们吃酒,你再坐一会儿,寻个机会也去前院。” “好。” 离开茅房,陈初回席,西门恭则出了妙玉阁的院子。 刚走到院门外,却听一阵嘤嘤啜泣,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翠鸢也看到了西门恭,连忙上前屈身行礼,“惊扰了西门大官人,大官人莫怪。” 西门恭视线越过翠鸢,仔细一瞧,不由打趣道:“这不是玉侬姑娘么?怎哭成泪人了,被我陈兄弟见了,该心疼了。” 听见西门恭提起陈初,玉侬好不容因憋回去的啜泣又变回了呜呜哭声。 西门恭哈哈一笑,回身进了妙玉阁。 “兄弟,出来一下。”西门恭站在院内唤了一声。 陈初出来后,西门恭笑眯眯附耳说了几句,便甩开双腿往前院去了。 随后,陈初也出了妙玉阁,一眼便看见了玉侬,“这是怎了?” 玉侬闻声抬起了梨花带雨的脸蛋,两侧嘴角下弯,似是又想哭,却忍了回去,期期艾艾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了陈初的食指轻轻摇了摇,“公子,奴奴不要你的钱了呜呜呜.” 说罢,又哭了起来。 嘴里还在不停重复着‘奴奴不要你的钱了.奴奴不要钱了’ 因为往前迎了两步,玉侬从阴影里走到了院门处灯笼光影的范围内。 此时房门开着、院门开着,一楼小厅内刚好可以看见此处。 坐在主位的张典史夹了一块炒鸡卵却忘了吃,一双三角眼直直盯着门外。 张文才等人有所感,也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蒙蒙灯影下,那绯衣少女低垂螓首、香肩耸动,一双玉手抓着陈初的食指边轻轻摇晃,边低声说着什么。 似嗔似娇。 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又像是在向情郎撒娇。 那娇憨小模样,看的几人眼睛都移不开了,心中更像是有小猫抓挠一般,酸痒难当。 外间。 陈初终于通过翠鸢的讲述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便低头在玉侬耳旁说了几句。 一脸泪珠的玉侬闻言,愕然抬起头,“那天公子也是头一次?” “小些声!” “咯咯~”不知道获得了什么喜讯,玉侬竟被逗的破涕为笑,这么一笑,残留在眼睑、脸颊上的泪珠纷纷滚了下来。 芙蓉泣露,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可只笑了两声,玉侬却又嘟着嘴哭了起来。 “又怎了?”陈初头大。 “公子又来诓奴奴呜呜呜.你说你也是头一回,那公子怎会恁多花样呜呜呜.” “.”陈初。 “噗嗤~” 躲在一旁听戏的翠鸢实在没忍住。 感谢‘该怎么说呢2333’同学的打赏 过度章节终于完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6章 令堂高寿 第66章令堂高寿 妙玉阁小厅。 一直盯着外边看的张典史,夹在筷子中的炒鸡卵掉了下来,汁水在青色官服的胸口位置拖出一道长长油污。 张典史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胡乱拍打了一下前胸,抬头看去,却见众下属尽皆看向外边、模样痴傻,不由重重咳嗽了一声。 “没有一点定力,如何成得了大事!” 已恢复了威严的张典史沉声批评道。 下方众人汗颜不已,心道,还是张典史见多识广,见了这般美人依然稳如泰山! 继续吃喝,只是席间气氛忽然冷了下来,众人皆有些心不在焉。 沉默半天,张典史耷着眼皮忽然问道:“文才啊,外间那姑娘也是采薇阁的么?” “呃堂叔公,我马上打听一下。”张文才忙起身道。 “不必刻意打听,我只是随口一问。”张典史仿似不经意道。 不过,下属都明白张典史的意思 想打听一个采薇阁的姑娘,不向身旁的妙娘等人询问,却问向了张文才.这意思不是很清楚么.老张看上了这姑娘,小张你去安排一下。 领导的事,便是天大的事! 张文才先低声问向了伺候自己的姑娘。 得知外间那姑娘叫玉侬,是采薇阁花了大价钱养出的清倌人,没有正式梳拢,不过却传闻她近日只伺候陈公子一人 又是姓陈这小子! 一个皂衣马快,也敢称‘公子’! 呸! 打听清楚玉侬的事,张文才觉得有些难办了。 如果没有正式梳拢接客,便是有钱也不好使啊! 若是寻常小妓馆,他拿出刑房典书的身份说不得还能逼迫对方就范,但这里是采薇阁! 别说他一个小小典书,便是张典史腆着脸亲自去讨要,蔡家也未必会卖他面子。 思来想去,张文才决定从陈初这边下手。 只要能说动陈初,再由陈初说服玉侬姑娘,这事不就成了么! 外间。 “好了,我回去支应一声,待会还要去前面正堂一趟,你先回去吧。” “哦” 玉侬应了,却仰脸望着陈初,抓在手里的食指也不肯松开。 “你怎这般磨人哩”陈初抽了抽手指,玉侬抓的紧紧的。 “那公子答应奴奴,今晚.今晚不许去旁的阁子歇息,奴奴便松手。” “嗯,依伱。” 玉侬这才松了手,转而与翠鸢牵了手往凝玉阁去了,只是走出没多远,却又拉着翠鸢在一颗四季桂后面的青石上坐了下来。 “姑娘,咱们不回么?” “我不想回,想在外坐一会。” 泪雨初歇,挺翘小鼻尖上还红红的,但神态和语气却明显轻松许多。 坐在一旁的翠鸢忍不住感叹,“姑娘和公子真是奇怪,照以往,咱这采薇阁谁若敢像姑娘这般寻上门来争风吃醋,定会惹出一场风波,陈公子竟一点不恼.” 玉侬揉了揉鼻子,仰脸骄傲道:“我方才就与你说了,我与她们不一样,公子也与他们不一样!” “噫方才不知是谁站在院外不敢进,急的自己直哭!”翠鸢撇嘴。 “咯咯,反正不是我喽~” 玉侬赖皮道。 妙玉阁。 陈初刚回到院内,就见一脸笑容的张文才迎了出来。 “道明~” “.”陈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走,一起去趟茅房。” 张文才热情的拉上了陈初的胳膊。 陈初问号脸.咱俩的交情啥时候到了能一起上茅房的程度? “道明啊,你既识得文墨,怎做了皂衣啊?整日跟那帮粗坯厮混能有甚前途,凭白折损了咱读书人的颜面。” 前往茅房的路上,张文才以此打开了话头。 陈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呵呵一笑回应。 见陈初不接茬,张文才又继续道:“道明若有意,愚兄愿帮你向堂叔公张口,把你要来案牍库,做些抄写工作,怎都比那游街皂衣体面。” “谢张兄美意了,小弟刚来快班便跳槽,不免被人说浮躁、不踏实,此事以后再议罢。” 听陈初拒绝,张文才皱了皱眉,却还是道:“我堂叔公是个爱惜人才之人,阜昌四年他老人家高中皇榜五甲,时任主考官便是当朝宰相李怀州李士美” 说到宰相名讳,张文才肃容面北拱了拱手,虔诚的一批,“李宰相成了我堂叔公的坐师.堂叔公现下来咱小小桐山磨砺,只为了积攒仕途声望,早晚有一日会被重用.愚兄言尽于此,希望道明能听明白。” 尼玛,若不是陈初现在对当下社会人文有了一定了解,还真被这货忽悠住了。 皇榜五甲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其实就是吊车尾混了‘赐同进士’出身,所谓宰相坐师怎会关注一个年近四旬、声名不显的老逼? 不过看这张文才说起来‘堂叔公’一脸自豪,这是没见过世面还是自己把自己忽悠瘸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茅房,陈初撩开长衫便放起了水。 开档亵裤就是方便! 不过也容易被偷袭 七月十七那天,便是被玉侬偷袭了,直接导致定力碎了一地。 “道明?” 张文才见陈初悠然自得地用水柱在茅房的墙上画起了圈圈,声音不悦起来。 陈初也懒得和他绕弯弯了,干脆道:“张兄,有甚你便直说吧,不然我听不懂。” “哦,也好。” 张文才稍稍沉吟以后,缓声道:“你去劝劝玉侬姑娘,让她伺候张典史一晚。” “啥?” 陈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转身导致水柱滋了张文才一腿,同时陈初自己也湿了手。 “当心些!” 张文才后退一步,低头看了看湿了的裤腿,强忍厌恶,尽量心平气和道:“我是说,你去劝说玉侬姑娘伺候张典史一晚,以后对你仕途大有帮助,待张典史飞黄腾达那日,但凡提携你一下,往后便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可是一次好机会,你切莫错过了。” 比张文才高了半头的陈初直瞪瞪望着这个逗比,突然道:“张兄,令堂高寿?” “啊?”张文才不知陈初怎么问起了这么个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但还是下意识道:“家慈三十有九了。” “哦,年龄也不大啊。” 陈初尿完收鸟,上前一步,在张文才胸口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张文才低头看了看胸口的水渍,迷茫道:“道明,这是何意?” 陈初淡定地擦干了手,认真的望着张文才,诚恳建议道:“我是说,既然有这般好事,你怎不把家里老娘送来让张典史肏上一回.” 得了书友‘书独1’的提醒才发现,在写蔡家等人的时候‘菜’和‘蔡’竟然是交叉使用的。现在已经改过了,以后统一为‘蔡’。 谢谢书独1的提醒,欢迎大家捉虫!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7章 皂衣铁拳 第67章皂衣铁拳 子时初。 采薇阁后院已有些安静了,妙玉阁内却响起突兀喧哗吵嚷。 “粗鄙村夫!你敢打我!” “操你娘,你先动手,还不让小爷还手了!” “是伱先辱及家母!” “去你妈的.” “啊!陈兄、李兄.快来助我!” 妙玉阁院内,张文才的世间少有.可现下呢,真是个能惹事的角色,当差第一天便与同僚大打出手!还是太年轻了” “二哥,未必。上午我刚与他说了当今桐山县的情势,晚上他便和张典史的下属来了这么一遭.这么一来,他便是自绝了攀附官员的机会。你说,这会不会是他纳与咱家的投名状?” 已逐渐有了迪化迹象的蔡三分析道。 陈小哥动手时还真没想这么多。 听妹妹这般讲,蔡二不由又认真地看向了妙玉阁,可紧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不待他出声,蔡婳也看到了稀奇的一幕,不由气道:“玉侬!这个傻姑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妙玉阁内,战况正酣。 姐儿们的尖叫、张文才的哀嚎、陈初的嘶吼交织成一首安详恬静的夏夜交响曲。 不过,当陈东林等援军抵达后,战场形势发生了逆转。 双拳难敌四手,陈初弃了已瘫软在地的张文才,只薅住冲在最前的陈东林,一拳一拳往脸上揳! 只几下,陈东林的面皮便被鼻血糊了一脸。 不过陈初也挨了好几下,身上蔡二的湛青长衫也不知被谁扯破了。 妙玉阁外几十步,正坐在四季桂后与翠鸢说悄悄话的玉侬,听到院内喧哗,顿时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连忙踩上青石踮脚看了过去。 “打架了打架了.”玉侬站在青石上拍手雀跃。 可紧接着,玉侬发现不对了,那被众文吏围在中间的高个子,咋恁像陈初哩 揉了揉眼,果然是! 玉侬蹭一下从青石跳了下来,提着襦裙裙摆便跑了过去。 “姑娘!你跑去作甚,看热闹不要凑太近!”翠鸢连忙追赶。 激动导致脸蛋通红的玉侬回头骂道:“这群王八蛋,打我陈郎!” 喊了这么一句,人影便冲进了院内。 很奇怪,以往胆子不算太大的玉侬,此时竟一点不觉害怕,甚至还有些隐隐兴奋。 院内的人群,以陈初为中心,外边围了六七名胡乱挥拳、踹腿的文吏。 陈初边反击边后退,混乱中,身上的湛青长衫已被扯碎成一条一条。 裸着的精壮上身,有几道清晰的抓痕。 “恁娘,男人打架还带抓挠么!”陈初怒吼。 “粗坯,男人打架也不兴扯头发!”陈东林亦大骂。 他的发髻被陈初死死薅住,导致他只能撅着屁股随着陈初的步伐不住移动。 嗨,你还真别说,薅头发这种常常流行于泼妇之间的打斗方式,果然好用! 不过,被抓挠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拎着裙摆的玉侬跑近后,望着不住左右移动的战团,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恰好,陈东林撅着的大腚转到了她面前。 玉侬根本不做多想,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裆下 华丽撩阴脚,靶心,中! 满分! “嗷”一声惨呼,响彻采薇阁。 刚刚穿过前院进后院月门的苟胜闻声,不由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兄弟们,快些!他们人多,看来陈兄弟被打惨了!” 百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在冲进院内的最后一刻,苟胜低声交待道:“别动家伙什,拳头只管下力气抡!西门哥哥说了,不打死便好!老子早看这帮穷酸不惯了!上.” 呼啦啦 突然加入战局的十余名皂衣,如同秋风扫落叶,席卷而过,一霎之间便冲散了围住陈初的人群。 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碾压了。 不管是一对一,还是多对多,这些文吏在皂衣面前根本撑不过三合 “不错,兄弟们有几分虎气!” 妙玉阁外,灯火不及的斑斓树影后,西门恭不由开怀抚掌。 “看的我也手痒,真想上去松散一下筋骨!” 西门喜捏着拳头道。 “二哥莫犯浑。” 与两位兄长并肩而立的西门发笑道:“张典史不露面,咱也不能露面,只当是下面兄弟们玩闹。” “三郎,这还用你讲?我自是明白,不过看着手痒罢了!” 西门喜悻悻道。 对于两位兄弟的谈论,西门恭充耳不闻,反倒一直看向妙玉阁院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笑了起来,“陈兄弟是个妙人,他这姑娘也妙啊,哈哈哈” 西门喜和西门发闻言,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兵荒马乱的小院内,面皮憋成猪肝色的陈东林侧躺在地,裆下强烈的疼痛让他把身子弓成了大虾。 一袭绯衣的玉侬尤不解恨,正一脚一脚踢在屁股上,还用那独具标识性的脆甜嗓音不住呵斥:“叫你打我陈郎!叫你打我陈郎” 旁边的绿衣小丫鬟翠鸢拉着玉侬,嘴里劝道:“姑娘,别踢了,别踢了.” 可脚下却仿似无意地狠狠踩在陈东林的小腿上 “姑娘,别踢了,别踢了.给我也踢一脚!” “给,踢屁股,不硌脚!” 感谢‘该怎么说呢2333’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8章 陈小郎很委屈 第68章陈小郎很委屈 混乱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眼看己方文吏纷纷被打翻在地,张典史终于黑着脸从厅内走了出来。 就跟变戏法似的,他甫一露面,西门三兄弟也从不远处的树后急匆匆跑了过来。 再接着,便是领着丁壮姗姗来迟的蔡家兄妹。 大佬出现了,打斗自然就停了下来。 文吏、皂衣、蔡家三方呈三角形站位挤满了妙玉阁小院。 皂衣们退回西门兄弟身侧,文吏们要么躺在地上哀嚎、要么互相搀扶起身,也有不服的还在高声喝骂。 获得了人生‘初次群殴’成就的玉侬兴奋的脸蛋通红,站在陈初身旁一蹦老高,叉腰对着那骂人的文吏还嘴道:“呆头鹅,再骂还打你哎哟~哎哟~我错啦.” 可玉侬一句豪言壮语还没讲完,就变作了告饶。 陈初扭头一看,正是满脸怒容的蔡三拧着玉侬的耳朵把人提溜走了。 “哎哟~哎哟三娘子,玉侬知错啦.哎哟三娘子轻些,耳朵要掉啦.” 玉侬歪着头,双手握着蔡三拧在耳朵上的手,龇牙咧嘴、表情扭曲,踮着脚不由自主随着蔡三的步伐回到了蔡家那边。 战斗形态的玉侬遇到菜花蛇,依然没有一合之力 不过,陈初见此情景却放松了一些。 皂衣与文吏殴斗,总归有说辞,可玉侬乱入,就有些不好说了。 再怎样她也是采薇阁的姑娘,哪有姑娘动手打客人的道理,打的还是县衙吏人。 若对方死咬着不放,还真有些麻烦。 现下蔡三虽表面上气的不行,但把玉侬带回蔡家那边,意思也很明显.这是我的人,错了我来罚,不满意找我家 如此一来,陈初不用再分散精力照应玉侬,刚好全力应付文吏。 这边,西门恭眼见己方大获全胜,不由摆出了高姿态,对皂衣们斥道:“和同僚耍闹也有个限度.” 话还没讲完,站在台阶上的张典史便黑着脸打断道:“耍闹?西门押司好一句耍闹”,张典史指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张文才厉声问道:“这是耍闹?” 再指向了在地上蜷着身子,双手捂裆的陈东林,“这是耍闹?” 最后又伸指指向众皂衣,激动的胡须抖动、吐沫乱飞,“瞧瞧你们这帮泼才,整日里横行街市、鱼肉乡里,现下连同僚都敢欺!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 西门恭本意是他骂几句皂衣,张典史骂几句文吏,再由皂衣赔点汤药费,这么一来两边都有台阶下,也就算了。 不想这老货还来劲了。 这胥吏圈子,做大哥可以没本事、可以人品差,但一定得护犊子,自己人自己骂可以,你张典史算他娘哪个裤裆里露出的鸟? 于是,西门恭往前踱了一步,淡淡道:“苟步快,方才是个什么情形?” “方才,我们一进来就看见典史房的吏员在围攻陈马快.” 苟胜刚一开口,众文吏便纷纷驳斥道:“是那陈马快先打了张兄,我们才上前劝说.” 早已知晓这场冲突是因陈初和张文才而起的西门恭,装出一副懵懂样子,看向了陈初,“陈马快,伱又是为何与张典书发生了冲突?” “这”光着膀子、把破烂长衫系于腰间的陈初面露为难,似有难以启齿之事。 “说啊!” “为何不敢讲?” 文吏再次鼓噪起来。 “嗐!”陈初顿足,仿似受了极大委屈,“事到如今,那我便说出来大家评评理!” 躺在地上的张文才顾不得擦拭鼻血,连忙坐了起来,下意识和张典史对视一眼。 心里已开始编造话术,只待陈初讲出张典史想要玉侬姑娘伺候这件事,便来个死不承认、反戈一击。 这边,陈初胸腔起伏,显然是极力克制了情绪。 昏昏灯火,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清晰、精壮,散发着少年男子独有的蓬勃朝气。 采薇阁的姐姐们怎也算的上见多识广,但是伺候过的恩客要么如文人那般皮肉松弛、没甚看头,要么大腹便便、看了就让人提不起兴致,要么肌肉虬结成一块块大肉疙瘩、看了叫人害怕。 像陈小郎这种匀称健美的,倒还真不多见。 栖凤岭众嫂嫂口中,‘猫儿的小牛犊’岂是浪得虚名。 就连蔡三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只有红着一只耳朵、站在她侧后的玉侬偷偷打量各位姐姐后,不由有些着急。 瞎看啥!这是你们该看的么!!! 这时,陈初开口了。 “方才,张兄拉我一起去茅房,起初我并未多想可随后,张兄忽然说起了奇怪的话,甚的他擅长吹弹、甚的三圆不如一扁、甚的男子之间方是真爱,甚的曹丕曹爽” “噗嗤~” “嗤~” 刚说到此处,有些经验老到的色坯便猜到了什么,不由笑了出来,看向张文才的眼神也变的奇怪起来。 有的还不明白,旁人马上附耳小声解释了起来,前者随即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惊悚表情。 “我也不太明白张兄的意思,可这人竟对我动手动脚起来!就这样这样摸我” 陈初伸手弯腰,从自己大腿开始沿着胯侧一路向上,还搓揉几下给大家示范,那模样有点风骚,可表情却十分委屈! 简直要哭出来了 “咳咳,陈马快,不必示范的这般详细。”西门发提示道。 “哦哦,反正就是这样男儿可死,但不可辱之!所以我才在一气之下,打了他.” 陈初话音一落,周遭迅速被窃窃私语声和窃笑声淹没。 玉侬低着头,偷偷瞪着张文才满眼怒火! 好你个张文才,竟吃我陈郎豆腐! 刚才怎就只顾踢陈东林,没想起去踢他几脚呢! 时下,龙阳之好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你有此好便养个娈童嘛,打同僚主意那就下作了! 如此这般,往后谁还敢跟你交道? 后知后觉的张文才直到此时才完全听明白,感受到周遭异样的目光,不由满脸涨红,大急道:“你放屁!我何时说吹何时摸你了?” 大家看,他急了,他真的急了。 “又不承认了?那你说说我好端端为何要打你?” “因为.” 张文才忽然就卡了壳,方才只顾想怎么遮掩‘张典史招玉侬’一事,根本没想到陈初对此事只字未提 但他也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啊。 说出来,领导的脸往哪搁? 张文才下意识看向了亲亲的堂叔公,后者给了他一个严厉眼神。 好嘛,这锅得自己背了。 越是如此,张文才越是慌乱,吞吞吐吐说不出个理由来,最后只能嘴硬道:“或许你就是看在下不顺眼” “嗐!”陈初摇摇头仰脸看天,再不说话。 两人这幅模样,谁真谁假,一眼可辨。 再加陈初赤着胸膛,采薇阁的姐姐们本身就倾向于相信陈小郎,一时之间,议论又起。 就连那些文吏看向张文才的眼神,都有了几分嫌弃神色。 “堂叔公”委顿在地的张文才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张典史却一挥袍袖,沉声道:“回去!” 说罢,便阴着个脸越众而出,其余文吏架起陈东林跟了上去,跪坐在地的张文才一人呆愣片刻,急忙起身掩面跟了上去。 几人狼狈走至连通前后院的月门处,后方妙玉阁方向忽然爆出一阵哄笑声。 感谢‘别人随口’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69章 我说的是你! 第69章我说的是你! 子时末。 已过午夜。 一番闹腾过后,采薇阁后院各个院落渐次熄了烛火。 只有凝玉阁还有亮光,且吵闹的如同土匪窝。 一楼小厅。 一群皂衣挤坐在一张不大的小圆桌周围,吃酒吃的满脸通红,吆五喝六的咒骂着文吏。 玉侬也饮了酒,鹅蛋脸成了红苹果,被蔡三拧过的耳朵更红。 不过此时她已觉不出疼来,笑的跟个傻姑似的,软趴趴歪在陈初身上。 “今夜若是我和陈兄弟在,只我两人,也能把那帮穷酸揍翻,不使陈兄弟受这伤。” 西门喜捏了颗青豆进嘴。 蔡二的长衫已被撕扯的看不出原本模样,陈初换回了来时那套短褐,虽遮住了身上抓痕,但嘴角和眉角却有些青紫伤痕。 一对多,自然不可能毫发无损。 “那是,那帮穷酸我能打仨!” “这帮文吏下作!” 西门喜的话引来一阵附和。 旁边的苟胜看了一眼满面酡红的玉侬,笑呵呵竖起拇指道:“倒是小弟媳让人刮目相看啊,踢陈东林那脚,看的我都止不住抖了一抖,女中豪杰!” 过了几息,玉侬才反应过来苟胜说的‘小弟媳’是自己,不由的心花怒放,咧嘴咯咯傻笑几声后,连忙端起酒嚷道:“苟家哥哥,玉侬敬你一杯.” “好,那我便与小弟媳饮一杯。” 丑时。 一众皂衣踉踉跄跄走出采薇阁后院。 西门恭特意落在最后,等待相送的陈初走到近前才低声问起了今晚冲突的真正由头。 陈初简单说了说,最后还问了一句,“明日去了县衙,哥哥要怎样说?我也好有个准备。” 这是担心万一把事情闹到县尊面前,好提前串供。 西门恭却无所谓道:“这些事你无需担心,某自去应付。” “好。”陈初应了,西门恭走出月门前后头望了一眼婆娑树影后亮着灯火小楼,笑道:“这玉侬姑娘看来与兄弟有几分真心,兄弟有意不如赎回家,若银钱紧手,哥哥与你凑些.” 玉侬是蔡家吊着陈初的鱼线,西门恭倒有心帮陈初把饵吃了,斩断鱼线。 不过,利益考量之外,也未必没有几分‘义气’所在。 像西门恭这种胥吏家族的话事人,不好做简单评判。 若由属下、亲朋来评价,西门押司绝对是一个义薄云天、纾困解难的善人。 不然他也聚拢不了人心。 但他若遇到适合盘剥的对象,怕是也能让对方生死两难。 西门恭这样的不是个例,甚至是当下大多数胥吏的模板。 没有生产力大发展,存量的争夺远比增量时来的惨烈。 陈初想了想,却拱手道:“谢哥哥美意。不过,采薇阁等闲不会轻易放手,此事还需等一个机会。” “也是.那便慢慢来吧,有何事径直与某说,既进了咱刑房,往后便是自家兄弟。” 两人在月门拱手作别。 陈初回转,进了小院刚好看见翠鸢一人在杯盘狼藉的小厅内打扫。 “公子,姑娘在楼上等~公子呢.”翠鸢故意用暧昧口吻把‘等’字拖了老长。 陈初笑了笑,走到楼梯旁拾级而上,走到一半忽道:“辛苦翠鸢打扫了。” 今晚这场应酬因陈初而起,虽然清扫工作是翠鸢分内之事,但现代人的思维中道声谢也是十分寻常的事。 可底下的翠鸢听了却愣了一愣,片刻后才站在小厅门口道:“公子,我家姑娘说伱与他们不同,奴家现下知晓公子与旁人有何不同了。” “哦?有何不同?”陈初在楼梯上站定。 “公子不会小看旁人,公子打一开始便没有因为姑娘是采薇楼的姐儿轻贱她,公子也没有因为翠鸢是个丫鬟小看奴家。公子不管是与西门押司说话时、还是与翠鸢说话时,全是一个模样.” 翠鸢仰着头一本正经道。 她想总结,却想不到合适的字眼,只能简单陈述了一下事实。 陈初呵呵一笑,道:“这样的男儿还有很多,要不要我给翠鸢介绍一位做夫君啊?” 尽管翠鸢身处烟柳巷,但女儿家私自与人议嫁还是让她害臊了,只听她哈哈一笑,“翠鸢可没这份福分,能嫁与公子的兄弟” 嗯? 我只说了介绍一位这样的男儿,何时提过介绍自家兄弟们了? 陈初奇怪的看了翠鸢一眼,匆匆上楼。 楼上还有一位小妖精等着降服呢,陈公子暂时没有探听翠鸢心思的打算。 闺阁内,甜香淡淡,烛火晕晕。 花梨木大床上,一道曼妙曲线在薄衾遮掩下更显凹凸玲珑。 玉侬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纯真大眼睛,正在朝陈初眨呀眨的。 因饮酒,眼角下那颗小米粒大小的泪痣变作了胭脂色 极致纯欲。 呵呵,降妖卫道,正当此时! 呔!且看小爷神通! 寅时,已到了后半夜。 弥散着甜香的闺阁内多了一股靡靡气息。 鹅黄帷幔下,一脸潮红的玉侬趴在陈初胸口,嫩白葱指慵懒地在后者胸膛写写画画。 如瀑青丝铺散一片,几缕散发黏在额角腮畔。 薄衾胡乱搭在身上,香肩全露、玉兔半遮。 “公子~” 脆甜嗓音稍有些嘶哑,声线却因此变的软糯了些。 “嗯。” “大娘子她,心软么?” 许是因为今日被苟胜唤了一句‘小弟媳’,玉侬不由生出了一些念头。 ‘大娘子’的称呼也算是明确了猫儿大姐头的地位。 “算不得心软” “哦”玉侬有些小失望。 如果大娘子是个心软的人,她觉得自己还有些办法,比如装装可怜什么的。 “那大娘子爱吃什么?”玉侬又问。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爱吃的.” 猫儿既能吃糠咽菜,也能吃陈初教她那些傲来美食,还真没什么忌口或者挑嘴。 “哦”玉侬囔囔回了一声。 “不过呢,她是有点孤独的。” “孤独?” “嗯,她没有朋友,没人能说那些女儿家的体己话。玉侬可以试着和她交朋友,教她怎样盘发、教她识字,她的确有些慢热,但熟悉之后还是很好相处的。” 为了以后家庭和谐,陈初主动帮玉侬攻略起自家娘子 寅时末。 窗外已隐约可闻鸡鸣。 天都快亮了,房间内的轻声交谈不知何时走了腔调 随后,放在床边的那张摇椅却吱嘎吱嘎响了起来。 这一响就响到了天光大亮 辰时。 陈初穿了公服、挎了朴刀,牵了红鬃马直奔县衙。 送走陈初后,一夜未眠的玉侬却不见疲态,反而精神饱满脸蛋红润。 一大早,便哼着‘为救李郎离家远’摸去了楼下翠鸢的房间。 推门进去,却见翠鸢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呆呆坐在杌子上。 玉侬吓了一跳,忙道:“翠鸢,你怎了?身子不舒服么?” 翠鸢打了哈欠,无精打采道:“昨晚没睡,睡个回笼觉便好了。” “怎了?为何没睡?”玉侬奇怪道。 翠鸢指着屋顶忿忿不平道:“姑娘,那般大的动静,我睡得着么!” “呃”玉侬便是大咧咧惯了,也被翠鸢一句话说害羞了,不由扭捏道:“以后.我叫他小些声。” 翠鸢却翻了个白眼,“谁说他了?我说的是姑娘!你听不出来自己嗓子都哑了么!” “.” 鹅蛋脸霎时红成了猴屁股。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0章 躺平县令 第70章躺平县令 县衙东跨院。 一众皂衣点卯后聚在院内槐树下吹牛打屁。 当然,话题自然绕不开昨夜那场殴斗。 对面典史房这边,今日上值的文吏比平日少了一半左右。 据说是在家养伤。 倒是鼻青脸肿的张文才依然坚持上值,路过这群皂衣时,听闻七嘴八舌的‘兔儿爷、鸡公’之类的起哄,只顾低头疾走。 “苟大哥,咱与典史房闹成这般,往后公文交递怕是不方便了。” 陈初随口问道。 “嗐,怕他个卵,咱们刑房的公文直找西门哥哥便好。”苟胜无所谓道。 “哦?”陈初奇怪的看了看苟胜,等待后者解惑。 典史掌缉盗、盘诘、监察、狱囚等职事,可以说是刑房的直接领导。而押司只是一个高级文秘,怎么算,刑房文书也不该直接交于西门恭。 可听苟胜讲,现下刑房诸班事宜不但由西门恭说了算,甚至连刑房印绶都在西门恭掌握之中。 也就是说,张典史已被架空了。 怪不得双方剑拔弩张.‘权’才是矛盾的真正原因。 昨晚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 了解大概情况后,陈初去了西门恭的值房。 值房内,有一名文吏正伏案书写,坐在上首大案后喝茶的西门恭见陈初进来,上下扫量后,赞许道:“咱这皂衣穿在兄弟身上,还穿出了几分倜傥之意。” 陈初身材颀长,同时也少了其他皂吏身上那股油滑、狠厉的味道,便是这灰不灰、黑不黑的公服上身,也衬出了一股英朗挺拔气度。 “不然哥哥请我做咱刑房三班形象代言人?我也好去街头卖弄一番风骚。” 陈初骚包的原地转了一圈。 “哈哈,不如去采薇阁,昨晚那些姐儿们看见兄弟赤膊,腰身都软了,哈哈哈”西门恭打趣一句,又道:“怎了?这大早上来我这里有事?” “呃”陈初仿似随意的扫视一眼靠墙而立、放满了籍册文档的书橱,笑道:“哥哥知晓,我与柳长卿等人胡乱弄了个《今日头条》,上面会刊印一些坊间趣事、古今奇案。 最近素材短缺,我便想来寻些过往案件看看有没有甚的稀奇之事,好获取一些灵感。” 胡乱翻看案件卷宗肯定不合规矩。 不过,‘规矩’也只在西门恭一念之间,稍微想了一下,西门恭想不出有什么隐患,便道:“此处卷宗只有今年的,往年的已送去案牍库。你取了自看便可,莫要带出去。” “好,谢哥哥。” 陈初笑着拱了拱手。 “无需客气。”西门随意摆了摆手。 一时间,值房内安静下来,西门恭慢悠悠的品茶,陈初立于书橱前,好像没有什么目的的胡乱翻看。 盏茶工夫后,一名内衙门子前来通禀,说是县尊有请。 “想来是那张典史告状了。”西门恭起身后,淡然笑了笑。 陈初放下手中卷宗,笑道:“若是为难,哥哥便把我推出去,兄弟皮糙肉厚,挨上几记水火棍也不妨事。” “哈哈哈”西门恭爽朗一笑,道:“若事事都让底下兄弟去挡,那还要某这做哥哥的何用?你且忙你的,某说了无事便保伱无事。” 说罢,西门恭大步而出。 西门恭走后不久,依旧站在书橱前的陈初,忽对值房内那名文吏问道:“这位兄台,咱这卷宗是按怎样顺序排列的?” 文吏抬头,笑道:“陈马快,按时间顺序排列,书橱最西是年初正月的卷宗,越往东来,时间越近。” “哦,多谢。”陈初踱至西侧。 装模作样翻了一阵后,终于在一卷卷宗的封皮上看到以下字样:正月二十三,双河村赵秦氏、刘大两死凶案。 回头看了一眼,文吏在忙,陈初把卷宗一卷,塞入怀中。 县衙后堂。 张典史说话时激动的飞沫四溅,胸前官袍上还残留着一道昨夜留下的菜汁污迹。 对面的西门恭大马金刀的坐在杌子上,坐在一旁的蔡源眼皮微垂,犹如睡着了一般。 坐于上首的县令陈景彦则扭头看向窗外一瞬不瞬,院内那棵海棠树好似成了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张典史很愤怒,可陈县令只觉他吵闹。 些许小事,值得拿到此处来说么! 陈景彦很清楚张典史和西门恭冲突的深层原因,不过他并不打算插手。 这种事对他来说已不新鲜。 去年,录事蔡源就和时任主簿争夺过户房之权,两人好一场争斗。 不过,主簿终归有官身,一怒之下把蔡源从吏人中除了名。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整个户、吏两房公人集体抱病在家,县衙运转直接瘫痪。 主簿也是个硬骨头,死扛着不松口,并与当年十月欲亲去府城唐州,请一批能写能算的读书人重新撑起户、吏两房。 结果,主簿出城往北只行出四十里,马车便坠了崖 主簿就此意外身死,且空缺至今。 不得已,陈县令亲自登门请蔡源重新出山,县衙这才恢复运转。 喏,就是底下坐着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昏昏欲睡、面目和善,年近五旬的老者。 现今,西门恭和张典史几乎正在复刻去年之事。 张典史去年腊月到任,不但不清楚‘主簿之死’的种种可疑之处,对当地胥吏家族的影响也知之甚少。 陈景彦心下暗暗叹道:这大齐,已不是当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周了.如今这天下,乱民四起、匪寇遍地。朝堂朱紫一心讨好金国,底下州县要么军头起势、要么胥吏做主,眼看乱局将至,你张典史一个外地户,手中既没钱粮拉拢人心、又无刀兵甲士傍身,还如此不知进退,殊为不智,早晚落得个身死名灭的下场 他在桐山县就任县令已两年,三年一磨勘,再有一年便可叙迁转任,无端趟这浑水作甚? 躺平不好么? 下方的争论也有了结果,张典史显然没说过西门恭。 眼瞧端坐上方的陈景彦不吱声,张典史大急之下口不择言道:“县尊大人!咱们寒窗苦读多年入仕,为的不是一展抱负么?难道任由这等刀笔吏骑在我辈读书人头上!” 话音刚落,一直犹如老僧入定的蔡源眯眼看了过来。 像是刚睡醒似的。 “.”陈景彦瞄了眼面红耳赤的张典史,忽然手捂肚子,急切往内堂跑去,“矮油,本官忽地肚子疼,需如厕你们聊.” “县尊大人!大人呐!” 任凭张典史嘶喊,陈景彦头也不回。 巳时。 陈初骑着小红马一路回到鹭留圩。 仅仅一天多,彭二哥带人搭的那食棚已有了雏形。 姚大婶更急切,已在尚未完工的食棚内砌了简易灶台,锅灶上蒸的是擀面皮、凉皮等吃食。 对于食铺开张,颇有些等不及的意思。 猫儿远远看到一人一马,便站在了棚外等候。 待人走近后,猫儿小脸上的浅笑随即化作了错愕,“官人!你怎了?和人打架了!” 这一声不得了,搭棚子的彭二哥、守着瓜摊的周良等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七嘴八舌问起,何人欺了初哥儿。 看这架势,陈初怀疑若自己一声令下,这帮人敢冲去县城。 陈初一时不好解释,直说自己没吃亏,这才拉着猫儿逃回了庄内。 进了配房内,陈初被猫儿摁在矮杌上。 而后猫儿煮了颗鸡卵,剥了皮轻轻在陈初留有淤青的眉角、嘴角揉滚起来。 这样做,据说可以消散淤血。 陈初仰脸闭眼,默默接受着猫儿轻柔的服务。 同时也在盘算着卷宗一事。 忽而,陈初觉着脸上一热,忙睁眼看了过去。 却见猫儿耷着眼皮,豆大的眼泪顺着小脸蜿蜒而下,最后汇聚于圆润小巧的下巴上,扑簌簌的往下掉,滴了陈初一脸。 “娘子怎了?”陈初吓了一跳。 听了这句,猫儿小嘴一扁,张开双臂一把把陈初的脑袋搂在了怀里。 或许是不想让外人听见,猫儿压抑着哭声,颤声道:“官人.可是同僚欺辱你了咱不做这劳什子的马快了好不好” 以为官人因‘逃户’身份被同僚轻看、殴打了,猫儿用小手温柔地摩挲着陈初的头发,边哭边道:“往后猫儿给你生一堆儿女,咱们便快快活活在山上再不下来了,咱不管这鹭留圩了、也不管这世道了,好不好” 因为心疼,猫儿抱的特别紧。 “娘子.”嘴鼻眼尽皆被柔软包裹的陈初瓮声喊了一句,艰难地仰起头露出了嘴巴,先赶紧大喘一口气,才道:“你想岔了,我慢慢说与你听.还有,我知道你长大了些,但也不必用这样方式提醒我吧!要把你家官人闷死么!” “唔”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1章 有些事,我不说 第71章有些事,我不说 “.那张文才竟对我动手动脚,娘子,这能忍么?” “不能忍!” “嗯,所以我就打了他。后来那帮文吏仗着人多想要以多欺少,幸好刑房三班同僚来的及时,把他们一顿好揍!” “唔这般说来,官人没有吃亏咯?” “那是自然!你家官人铁戟银枪的诨号又岂是浪得虚名?” 直听到此时,猫儿紧紧握在胸前的小拳头才放松下来,可接着又担忧道:“官人第一天当值便与那群文吏打架,往后他们会不会给官人穿小鞋呀?” “不怕,现下县衙内.” 陈初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简单给猫儿讲了讲。 县衙内部‘大人物’争夺权势的辛秘,已超出了猫儿人生经验的范畴,不过她还是努力试着去理解了当下情形,并且一下抓住了重点。 “官人,既然现下已恶了那帮文吏。往后,需与三班同僚多走动才好,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陈初坐在矮杌上,猫儿蹲在他身前,细声细气说话时为了让官人重视这些话,特地伸出小手搭在陈初膝盖上晃了晃。 “嗯,我知晓。” “不如这样吧!”猫儿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又晃了晃陈初的膝盖,道:“官人不是说西瓜快下季了么,不如这几日官人把同僚们喊来庄子上吃瓜吧,嗯.有家室儿女的都可一并带来,猫儿帮官人支应同僚家眷.” 搞团建么? 陈初笑着看了仰着小脸的猫儿一眼,道:“娘子会支应这种场面么?” “不会猫儿可以学呀!既然官人想做些大事,猫儿怎能一直做个甚也不懂的村妇” 或许是蹲的腿酸了,猫儿起身活动了一下,陈初顺势一拉,猫儿跌坐进怀。 猫儿勾头往外看了一眼,见院内悄无人声,便也放松下来偎在了陈初身上。 “还有.”猫儿握了陈初的手,边摩挲上边的茧子边绵绵道:“现下杨大叔时常下山帮咱打点庄子,若猛然间见了这般多官衙之人,怕是心里会有些芥蒂。官人同僚若来,最好是傍晚时分那时大叔已回山了,咱们也可趁着夜里做官人说的那种烧烤派对.” “嗯,便依娘子说的吧,这几日我与西门押司说一声。” 两人交谈间,却听一阵小跑而来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人影还未看见,先听到一阵:“公子~咯咯公子” 小两口下意识对视一眼,陈初正要张口回应,猫儿却抢先伸出食指摁在陈初嘴上。 她是有些不爽的.这玉侬姑娘怎回事,大呼小叫的,不知道人家有娘子了么! 窗外,一道身着鹅黄薄纱襦裙的娇俏身影一闪而过,直直冲进了西跨院堂屋。 根本没往一旁的配房看一眼 “噫,公子呢?” 玉侬跑至堂屋门口,一手扶着门框,抻头往里看了一眼却没看见想找的人。 这座西跨院,她很熟悉。 毕竟她是《今日头条》四版主编,此处是她工作的地方。 不过,七月十七之后,接连几日没来上班。 今天,算是她复工的第一日。 堂屋内的张书生见了玉侬,笑着指了指墙角一条满满当当的麻袋,“玉侬姑娘,这些是四版的读者来信和投稿,这几日姑娘不在,一直等着你回来处理呢。” “哦公子呢?” 显然,‘工作’没有‘公子’重要。 王书生随口道:“在西侧配房” “诶,诶玉侬姑娘”柳长卿见玉侬径直往那边去了,连忙出声想提醒‘师母也在’,可玉侬已经走到了配房门口。 站在门口,玉侬果然怔了怔。 陈初坐在杌子上,猫儿一脸端庄地站在一侧。 陈初也没想到玉侬今天会过来,毕竟刚刚分开两个时辰 还好,这次玉侬反应挺快。 “陈公子,陈娘子,许久不见。”玉侬忙屈身一礼。 嗯,她与‘陈公子’的确许久不见了,毕竟几个时辰前她在香闺中喊的还是‘好陈郎’ 猫儿回了一礼,淡淡笑道:“玉侬姑娘,寻我家官人有事么?” “呃”玉侬忍住了看向陈初的冲动,突然灵机一动道:“陈娘子,奴家是来寻你的。” “啊?寻我?”猫儿诧异道。 “嗯,我来教伱盘发!” “唔” 虽然满腹疑惑,但玉侬这个提议简直是瘙到了猫儿的痒处。 及笄之后,猫儿的发髻要么是傲来样式的包包头,要么是学着村里嫂嫂胡乱盘个四不像的发髻。 但她这般年纪,正是爱美之时,怎会对那些精致、花样繁复的时兴发式不感兴趣? 这不,正瞌睡呢,天上掉下个枕头! 按节气来算,快要入秋了。 但白日正午这段时间,气温依然不低。 猫儿和玉侬去了后院。 配房内,陈初独自在杌子上坐了一会,从怀中摸出那卷‘双河村凶案’的卷宗。 卷宗开头,写明了时间、地点、死者姓名、籍贯。 ‘刘大:年三十有六,桐山县刘家河人氏。 赵秦氏秀娘:年三十有二,原籍开封府东京城人氏,阜昌二年携长女赵猫儿、次女赵虎头落籍桐山县双河村’ 原来丈母娘叫秦秀娘.挺温婉的一个名字。 再看下去,陈初不由一愣,吃惊的同时心中也有许多疑惑顿解 ‘据双河村里正叙,赵秦氏乃为暗娼’ 怪不得猫儿数次欲言又止,怪不得猫儿时不时便会问上一句:若有事欺瞒了官人,官人会不会不要猫儿 想那蔡婳,家里那般势大,依然免不了被道德卫士们口舌诛伐。 若猫儿这身世被曝出来,当真是场大麻烦。 再看下去,陈初稍微放松了一些。 因为这起凶案没有苦主,也就是说没有出现刘大家人报案的情况。 卷宗上有写,刘大户籍在册只他一人,父母皆亡、无妻无子。 刑房之所以收录这起凶案,自是双河村村民发现异况后报的官。 民不告,官不究。 既然没有苦主,刑房便封档留存了事。 卷宗中有凶案现场和死者描述,也提到了刘大的右眼、秦秀娘的脖颈致命伤。 看来,案发后仵作开坟验尸了。 卷宗最后,也对这桩凶案做了简单分析。 第一种假设,秦秀娘与刘大皆是被劫财强人所害,赵猫儿姐妹被强人掳走。 但下方有朱批写道:若是这般,秦秀娘坟茔何人所垒? 第二种假设,秦秀娘与刘大冲突,刘大杀秦秀娘在先,赵猫儿趁其不备反杀刘大,而后携妹逃遁。 下方同样有朱批:十五岁小娘能有如此胆魄和气力? 第二种假设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只不过漏算了陈初 陈初一直等到现在才着手处理这件事,是因为他觉得此时有了自保能力。 不至于随随便便被人污蔑、或者屈打成招。 本想着,寻个机会带猫儿去衙门说清楚‘自卫反击’的事实,给这件事画上句号。 现下肯定不成了,若去衙门,猫儿就要坐实暗娼之女的出身。 陈初可以不在乎,但这世间的悠悠众口呢猫儿能撑得住? 除非她远走他乡,若留在当地生活的话,陈初就必须想办法把这件事捂住。 不过,此时户籍没有照片,便是猫儿坐在当初记录这件凶案的公人面前,若她自己不说,别人也不知晓她就是那赵家小娘。 再者,刘大没有家人也好处理许多。 他倒不是怕和刘家人对薄公堂,但这么一来,猫儿出身的事定会闹的满城风雨。 目前看来,只能通过户房给猫儿姐妹重新弄一套户籍身份了 但是,要想完全遮掩这件事,还有许多事要做啊。 陈初头疼的揉了揉脑门。 三进后宅。 “同心髻是最简单的发式,只需将头发绾到头顶,使之编扎成一个圆形即可。不过呢,最好看的还要数奴家现下给你编的这流苏髻,需以彩色丝带编两条小辫绕于发髻侧畔” 猫儿跪坐在席上,玉侬同样跪坐在她身后,一双素手熟练地帮猫儿扎起两条活泼小辫。 玉侬边忙活还时不时四下看几眼。 和猫儿待在这后宅二楼,总让玉侬觉着有些心虚啊 流苏髻尚未完成,猫儿却忍不住摸出一面小镜子左右看了看,尽管小脸上已露出了欢喜笑意,却还是问道:“会不会,太艳了呀” “哇!这是镜子么!好清楚” 玉侬看到镜子吓了一跳,却又见猎心喜。 猫儿在照镜子,玉侬也想在镜子里看看自己,不由自主把脑袋凑了过来,好让镜子把两人都能照进去。 这么一来,两人脸挨脸,变作极为亲密的姿态。 玉侬还未觉有何不妥,双手搭在猫儿肩上,脑袋贴着猫儿鬓侧,只顾对着镜子挤眉弄眼。 猫儿身形却稍微僵硬了一下,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过和同龄女子这般亲近的体验,很不习惯。 于是,看着镜子里玉侬傻儿吧唧的模样,猫儿鬼使神差来了一句,“这是我家官人送我的.” “.” 这下换玉侬僵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看镜子中的猫儿,朝镜子咧嘴傻傻一笑。 猫儿依旧举着镜子,却耷了眼皮隔断两人通过镜面的对视,轻声道:“有些事,我不说,并非我不知晓.” 感谢‘140614001332785’‘再喝一杯桃夭酿’两位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2章 卧龙凤雏 第72章卧龙凤雏 “有些事,我不说,并非我不知晓.” 说了这句,猫儿抬起眼皮,望着镜子里的玉侬。 一副我吃过的桥比你走过的饭还多的高深莫测模样 若陈初在,大概能看出,这小猫儿是在诈玉侬! 可玉侬本就心虚啊,一下就紧张了,喃喃说不出话来。 不过,笨人有笨法,她牢记昨晚陈初的话:可以教她盘发、教她识字,与她做朋友 于是,玉侬再次傻笑一声,道:“我教你识字吧.” “.” 猫儿:有些事,我不说,并非我不知晓。 玉侬:我教你识字吧。 伱俩在一个频道么??? 玉侬这招乱拳打死小师傅,把猫儿也搞懵了。 可随后,猫儿忽而收起镜子,转脸对玉侬抿嘴一笑,道:“好,那我们便说定了,明日起,巳时授课。” “呃” 对于猫儿突然之间的转变,玉侬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还是连声道:“好好.” 她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巳时。 玉侬站在蔡宅门外,望着牵狗骑羊、大呼小叫、你追我赶的一帮大小不一孩童,傻了眼 “陈嫂嫂,这丫头就是嫂嫂给我们请的女先生么!” 杨家二郎杨雷手持一根木棍,用那桀骜不驯的小眼神打量着台阶上的玉侬。 猫儿抬脚轻踢了一下杨雷的屁股,软绵绵斥道:“甚叫这丫头?叫先生!” 杨雷今年十一岁,和十二岁的许小乙并称逃户村双魔头! 那是人嫌狗厌,连大黄都羞于与他们为伍。 不过,这两个逃二代孩子王,却很听杨震和陈初的话。 杨震这黑丝说话当用,是因为他打的重,两人不得不屈服。 听陈初的,却因他总能弄出一些好吃好玩的 这边,杨雷刚罗唣完,许小乙也叉腰杠头道:“哪里有认女娃娃做先生的,俺许小乙若认她做了先生,岂不羞煞先人!岂不被道上兄弟嗤笑?往后还有甚脸面在桐山地界厮混!” 猫儿眉头轻蹙,吓唬道:“再胡扯嘴,让你陈大哥把你们都捉去县衙大狱!” “哈哈,嫂嫂莫吓俺们,陈大哥做了捕快,俺便是去了大狱也如同孙大圣进那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学来一身本事!” “对对对!”杨雷拿木棍耍了个花,仿着孙大圣的模样单腿直立,道:“陈大哥说过,坐大狱便是悟道!自古大人物都需有此一遭才能超脱三界外,跳出五行中!” 猫儿看着这群皮猴子,终于耗干了最后一点耐心,直接伸手拧了杨雷的耳朵、另一只手拧了许小乙的耳朵,扯着两人进了院内。 路过玉侬身旁时,猫儿还不忘赔笑道:“玉侬莫慌,他们平日听话的紧,今日只因刚来一个新地方太过欢喜,过两日便好了,你信我!” “我信.”玉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天爷!姑娘要教这帮孩童识字?”站在一旁的翠鸢目瞪口呆道。 “可我.昨日答应大娘子了” “大娘子?” “呃陈娘子。” “嗐!”翠鸢忍不住拍了脑门一下,气道:“我只昨日补觉没陪姑娘来,姑娘便揽了这么个好差事!” 两人说话间,其余孩童拖拖拉拉跟着进了院子。 彭二家的彭狗屎牵着虎头的宠物陈火锅,吴奎的儿子吴驴儿骑着自家大黄。 跟在后边的是赵虎头和吴粪妞,不知何时蹲在了玉侬脚旁,俩丫头正饶有兴致的扣摸玉侬身上这件漂亮的裙裙。 玉侬察觉时,正好看见吴粪妞用那刚抹过鼻涕的小脏手拉扯裙摆。 玉侬下意识退了一步。 吴粪妞抬头看了看这位漂亮姐姐,紧接便仰头哭嚎起来 小伙伴一哭,虎头不乐意了,叉腰起身,腆着小肚子稚声斥道:“你这小娘忒小气,摸一摸又能怎样!” 翠鸢见此,往前一步也叉腰道:“噫!你这小娃好大的口气,摸坏了你赔么!” “我赔便我赔,我哥哥有的是好布!待明日老子也做件一样的,哼!” 虎头说罢,扭着小短腿上前拉起吴粪妞往院内走去,嘴里还咕哝道:“粪妞,不摸便不摸,咱老娘们儿需有志气!” “嗯,虎头,老娘有志气!”吴粪妞抽抽噎噎道。 “.” 玉侬望着这群孩童的背影,惊恐道:“翠鸢,咱们戳了妖怪窝么?” 巳时末。 蔡宅第一进院正厅内沸反盈天。 有孩童哭声、有羊叫狗吠,还有杨雷和许小乙拿着金箍棒互相追逐的身影。 玉侬没有让人见了纳头便拜的王霸之气,所以,也就没有奇迹。 厅外,吴嫂嫂、彭二嫂等妇人得知孩子们从今往后要识字了,特地赶来看一看。 读书识字,便是对她们来讲也是一件庄重神圣之事。 只是现下 她们不知道课堂是个什么样子,但肯定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厅内的猫儿同样着急。 当初娘亲曾说过要让虎头读书,猫儿一直记着这件事。 可陈初一直忙的很,抽不出太多时间来教虎头。 恰好,玉侬这只小呆瓜自己送上了门。 本着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的原则,猫儿便把村里适龄孩童全部组织了起来。 可没成想,孩子多了竟然这么难管 午时初。 玉侬和猫儿见到点卯归来的陈初,赶忙把他当做救星拉了过来。 这事搞的,陈初教猫儿和玉侬一些初中生物知识,是没问题的。 但教孩子,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陈大哥,帅呆了!” “酷毙了!” 来不及脱下皂衣的陈初甫一进用做‘教室’的正厅,杨雷和许小乙便争先用从他哪里学来的傲来词汇吹捧起来。 “咳咳!”准备先从课堂纪律入手的陈初清了清嗓子,道:“小乙,现下任命你为班长,往后班里的纪律需你帮助先生维持。” “啥是班长啊?”杨雷好奇道。 “班长就是除了先生之外最厉害那个,其他同学需听班长的!谁上课捣乱、不尊重先生了,班长有权批评管理。” 说罢,陈初目光炯炯的望着许小乙,沉声道:“小乙,这份重任你能担得起么!” 许小乙莫名生出一股使命感,忙点头道:“陈大哥放心!小乙定不会坏了大哥的托付!往后谁若不尊重先生,我揍他!” “陈大哥!凭啥让小乙当班长啊!”很有竞争意识的杨雷不服了。 “我凭甚不能当?”许小乙见杨雷有异议,不满道。 “你能当,我便也能当!” “你当个鸟!” “杨二郎,你找揍是吧!” “不服出去练练!” 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啊。 “咳咳,二郎,你莫着急,我任命你为纪律委员,同样管理纪律,并且有监督班长的权力!” 听陈初这样说,杨雷才坐了下去,并死死盯着许小乙,只待后者不遵守纪律了便要出声呵斥。 许小乙连忙坐端正,他才不会给杨雷找茬的机会。 这俩魔头消停下来,教室内不由安静许多。 陈初拿过玉侬花了一上午时间才写好的学生花名册看了看,尽管心里有数,还是止不住的摇头。 彭狗屎、吴粪妞、吴驴儿这他娘都什么名字啊! “诸位嫂嫂,孩子往后大了,总叫乳名也不好,我给他们起个官名如何?”陈初望向窗外看热闹的嫂嫂们。 “初哥儿只管起!俺们求之不得哩!”彭二嫂替大家回道。 “好。” 陈初先点了点吴粪妞的名字,想了想,道:“粪妞.君如明月我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往后你便叫吴君如吧!” 小脸哭的脏兮兮的吴粪妞懵懵懂懂站了起来,完全不明白有了新名字意味着什么。 窗外几位嫂嫂闻言,不由齐齐感叹:这吴君如听着就是比吴粪妞好听! 随后,陈初又道:“吴驴儿望你绳厥祖武,继承祖宗之志,还这天下海宴河清。往后你就叫吴宴祖吧” 听听,啥叫专业! 这名字听着就霸气。 一双儿女接连得了新名,一脸喜意的吴嫂嫂隔着窗子朝儿子喊道:“驴儿.呃,宴祖,快向你陈家叔叔答谢!” 曾经的吴驴儿,现今的吴宴祖使劲把两管摇摇欲坠的鼻涕吸溜回鼻腔中,再用袖子擦掉人中上亮晶晶鼻涕轨迹,憨憨道:“谢陈大叔.” 一旁的彭二嫂却有些急了,担心陈初脑子里的好名字都给了别人,轮到自家孩子时用完 “初哥儿,你家起新房时你二哥可没少操心使气力!你家的新被,还是我还帮猫儿缝的呢,你可莫忘给俺儿也起个好名啊!” 彭二嫂踮着脚扒着窗,一脸急切。 不怪她着急,彭狗屎这个顶风臭十里的名字,的确不适合用一辈子啊。 “彭二嫂,莫慌,待我想一想.” 陈初闭目吟哦片刻,忽道:“狗屎啊为人处世当讷于言敏于行,往后,你便叫做彭于言吧.” 阜昌七年,七月二十二。 陈初多了两个小跟班,一人叫吴宴祖、一人叫彭于言。 感谢20220910110357293同学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3章 鹭留新村 第73章鹭留新村 七月二十六。 巳时,点卯完毕。 左右无事,开溜。 “陈马快,巳时散值?果然当得一个好差.” 陈初牵着红鬃马刚出县衙大门,便看见蔡三懒洋洋趴在马车车窗上,笑的意味深长。 “三娘子。” 陈初淡定的拱了拱手,丝毫没有因为翘班被发现而羞耻,“陈某身为一名公差,时刻谨记官民鱼水情深,一直坐在值房内喝茶看报怎能需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怎能知民情、解民忧、暖民心,某正要下乡寻访” “嗤~” 蔡三撇嘴,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模样,径直道:“走吧,奴家今日与你同去鹭留圩。” “同去?你这马车太慢。”陈初最近刚刚粗略掌握了骑马技巧,每日往来鹭留圩和县城之间时,总要撒欢跑上一阵才爽利,自是不愿跟在蔡三屁股后头慢腾腾溜达。 “也是。” 蔡三打量自家马车一眼,思索片刻后道:“伱在城门等我片刻。” 说罢,直接吩咐道:“张伯,回家一趟。” 陈初往东自去了城门,与签军伍长王保才坐在茶棚内瞎扯淡了两刻钟,却见西边缓缓行来一匹毛色如锦缎般的黑色骏马。 马上那骑士,手持短鞭、身穿月白云锦襕衫、束发白玉簪、腰系嵌玉双穗绦、足蹬嵌金线飞凤靴。 好一个俊俏郎君! 直到骏马驮着骑士停在茶棚前,陈初和王保才还保持着仰脸张嘴的痴汉像。 “陈马快,该去深入群众了” 高坐马上的蔡三媚目扫过两人,语调平缓道。 “哦”陈初起身,牵了红鬃马率先进了城门洞。 蔡三却依旧留在原地,居高临下与王保才对视片刻,忽而娇媚一笑,这一笑直让王伍长浑身都酥麻了。 以至于.蔡三忽然扬起的马鞭都被他忽略了 ‘嗖~pia~’ 马鞭在空中带起一道急促破空之声,紧接一条渗血鞭印出现在王保才大臂上。 “下次再敢这般盯着我看,把你眼挖了嘻嘻” 这记马鞭挨了也是白挨,眼前这娇媚美人可是凶名赫赫的蔡家三娘子。 不过王保才还是觉的自己很冤.方才陈马快明明也盯着你看了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怎不抽他哩! 城外。 遥看远山如黛,近看草木茂密。 官道两侧的杨柳垂下万千绿丝绦,为往来行旅带来一片难得阴凉。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并肩缓行。 红鬃马不时便会腆着一张马脸凑过去,想要和蔡三胯下那匹神骏黑马套近乎。 那黑马却理都不带理的,只顾仰头不疾不徐的往前走,那模样犹如骄傲小公举。 往常,蔡三衣着多是红绿艳色,此时作男子装束的月白襕衫,反倒为娇媚中添了一股英气。 马儿颠,人也跟着颠。 大凶之人看起来也活泼了许多。 “陈兄,为何一直偷看为兄?”蔡三一手持缰、一手持鞭,腰身挺的笔直,目视前方淡淡道。 “蔡兄,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陈初收回视线,同样目视前方。 “呵呵,看便看了,不敢承认?” “好吧,我看了。” “好看么?” “好看是好看,不过在下一直有桩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 “蔡兄平时是怎样锻炼的?” “锻炼?” “嗯,是怎样把胸肌.锻炼的如此发达?” “.” 蔡三眯起狭长美目斜乜一眼,突然扬手又是一鞭,抽在红鬃马的屁股上。 正盘算着怎样向傲娇小黑要微信的小红猝不及防,嘶鸣一声如同离弦之箭似的冲了出去。 陈初差一点被甩下马来。 “日!你可以打老子,但不能打老子的马!” “哟~” 眼看马背上的陈初手忙脚乱却依然嘴硬,蔡三轻抽胯下马臀,撵了上去,娇喝道:“我便是打了,又待怎样” 说着又是一鞭。 小红莫名其妙被连抽两鞭也是恼了,龙颈一转,张嘴咬住了小黑的马耳 你主人打我,我咬你,这很合理吧? 小黑吃疼,连声嘶鸣 “哈哈哈,小红,好样的!”陈初赞道。 巳时三刻。 两马你追我赶,只用了小半时辰便抵达了鹭留圩。 “嗬~” 官道拐去庄内前,蔡三驻马路口擦了擦额上香汗。 不远处的十字坡槐树下,新起了一座食棚,门前竖着一根三四丈高的木杆,上悬布幡,写有‘十字坡国际大酒店’八个大字。 再往庄内走,只见以往堆在屋后、路旁的垃圾都不见了踪影。 时常污水横流的街面上也被重新铺了一层细沙。 临街屋墙上还用白灰写了各式字句。 ‘鹭留圩是我家,环境卫生靠大家!’ ‘建设新农村,人人有责任!’ 蔡三不住四下打量这座耳目一新的小庄子,一开口却是讥讽口吻,“嗤~他们识字么?你写来这些有何用?” “谁又生来识字?不识字可以学嘛!” 两人行至蔡宅门前下马,把小红和小黑在栓马柱上拴了。 蔡婳抬头先看见宅门一旁挂了数块长匾,分别是: ‘《今日头条》编辑部’ ‘桐山戏曲研究中心’ ‘蓝翔职业技术学堂’ 前两个单位,她是知晓的,但这个‘蓝翔职业技术学堂’是个什么鬼? 不待蔡婳问出口,却听影壁后的正厅内传出淙淙筝音,几息后便是玉侬那非常有特点的脆甜嗓音: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玉侬领唱之后,便是一群参差不齐的童声跟唱:“太阳当空照” 陈初闻声,脚步忽然快了几分,绕过影壁后站在教室窗外往里勾头看了起来。 笑的屁呲了一般。 就是那种很满足、也很没出息的笑容。 这是蔡婳第一次见他笑成这般模样,不由也凑到了窗前。 因为身高问题,蔡婳需踮脚才能看的真切,这么一来却导致身形不稳,便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了陈初胳膊上。 教室内,坐了二三十名孩童。 虽年龄大小不一,却尽皆身穿同款蓝色细布衣裳,双手后背,抬头挺胸,唱歌时直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前方尺余高的木台上,玉侬端坐筝架之后,鹅蛋脸紧绷,努力装出一副严师模样。 “这是作甚?”蔡婳小声问道。 陈初侧头看了一眼贴在教室门上的课程表,低声道:“这节是音乐课.” “音乐课?” “嗯”陈初往后一指,蔡三回头,只见好端端的影壁上竟也被写了字句。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争做新时代好青年’ 午时初。 蔡三查看了《西游记》大戏的编排进度,又交待柳长卿在《今日头条》刊登一则收购生丝的广告。 今日来鹭留圩的事情都已办妥,蔡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和陈初在庄内闲逛起来。 “这蓝翔学堂,是族学?” “嗯你可以这样理解。” “不止有逃户子弟,还有鹭留圩子弟?” “嗯。” “不收束脩,还给他们做新衣?” “那叫校服。” 对于猫儿和玉侬阴差阳错搞起的学堂,陈初举双手赞同并给予了大力支持。 现下他之所以这么忙,和身边缺乏可用之人有很大关系。 便如杨大郎品性不错、脑子机灵,可不识字却是硬伤。 用旁的人,陈初又不放心。 学堂开起来,逃户子弟、鹭留圩子弟甚至猫儿、杨大郎都可以慢慢补齐这个短板。 杨大郎等人识了字,可即插即用。 而逃户、鹭留圩子弟的培养,则属于对未来的投资,短时间内还见不到收益。 对于陈初的目的,蔡三自然能窥出深意。 当今世家大族,那个不在后备人才培养上不遗余力,所以她把蓝翔学堂理解为了‘族学’。 只是陈初一个十几岁的小小胥吏便要谋划这些,总让蔡三觉得有些吊诡。 “再过些年,鹭留圩会变作何等模样,我倒有些期待了。” 蔡三嘴角勾了一抹浅笑,左手持了马鞭轻轻敲在右手手心。 凹凸有致的丰腴身材穿了男子的倜傥白衣,手上再把玩着一条代表‘驾驭、驱使’的短鞭,总让人不由联想到岛国网课中的某些老师 两人说话间,从铺了细沙的村道上拐了弯,蔡宅大门重新进入视线。 不过 院门前极具视觉冲击的一幕,让猝不及防的两人同时愣在原地。 栓马柱旁,只见小红一双前蹄搭在小黑背上,两条后腿撑地,健硕马臀正在不住耸动 小黑好像不是很乐意,几番挣扎,却被小红一口咬住了耳朵。 嘶鸣中,有屈辱、有不甘。 尼玛,这是霸王硬上弓啊! 小红啊,你看看家里陈烧烤、陈火锅、陈丧彪,那个像你? 你的风度呢!你的素质呢!你的定力呢! 咱老陈家咋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玩意儿! 陈初一口槽卡在喉咙中,不知当卧不当卧 “你是母马?”事到如今,陈初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家长沟通一下。 “你才是母马!” “呃不好意思。我是问,小黑是母马么.” 蔡三怒视陈初一眼,拿着马鞭、迈开大长腿快步走过去。 不由分说朝小红马臀上抽了起来。 “杀才!跟你家主人一般好色!抽死你这条畜生.” 诶,不是,你骂归骂,小孩犯错跟家长有啥关系? 用得着在这指桑骂槐么 “三娘子,别打了,我们负责还不行么.”陈初讪讪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4章 生来天敌 第74章生来天敌 十字坡。 刚开业两天的十字坡国际大酒店门庭若市。 此处售卖的凉皮、米皮、凉粉皆是清凉好吃食,且整个桐山县只他家有售。 一些老饕闻风未动,甚至从县城专门赶来吃一碗。 除了独有吃食,这大酒店还有一桩奇特。 经营店家的竟是一群妇人 歪歪斜斜坐于桌前的杜万才,一只脚踩在条凳上,一双三角眼不住扫量。 故意袒着的胸口上绣了一只吊额白睛大虫。 却因身材干瘦,致使这大虫看起来威猛不足,猥琐有余。 看了看摞在桌上的三只空碗,杜万才不知从哪摸出一只豆青虫放进了碗中 此时,正在食棚不断穿梭忙碌的便是吴大嫂、彭二嫂以及周家嫂嫂。 眼看前面忙不过来,吴大嫂转去了后边灶房。 灶房内,水雾缭绕。 与杨大婶、姚大婶在此蒸制面皮、凉皮的猫儿,小脸被热气熏的透红,汗津津的额头濡湿了几缕碎发。 一条五指梅红攒线缚膊系与纤腰之间,在背后以十字型交叉往上绕与颈侧,再穿过腋下把衣袖绑缚在手肘处,露出纤细小臂 这样一来,衣袖便不会耽误做活了。 辗转腾挪间,娇小身形尽显麻利、敏捷。 “猫儿,前头忙不过来了,你出来与我们搭把手.” 吴大嫂掀开布帘唤了一声,又急急跑了回去。 “唔” “猫儿去吧,这里有我与你姚婶便好。” 猫儿本来不想去人多的外间,可听杨大婶说了,只好解了缚膊往外走去。 刚走进食棚,便听一人嚷嚷道:“店家,店家!你们开的甚黑心店!碗里恁大青虫看不见么!” 猫儿闻声赶忙走了过去,先敛衽一礼,再抬眼一看 那碗中吃食已吃的连汤都不剩了,却兀自留有一条肥硕青虫在碗底扭来扭去。 一看便知,对方这是吃白食来了。 猫儿眉头微微一蹙,尽量大着声音道:“客官若银钱不凑手,自走便可,何故坏我店里名声.” “伱说甚?大些声” 起初杜万才见这新开店家全是妇人支应,的确是想吃顿霸王餐,可现下见了脸蛋红扑扑、说话细声细气的猫儿,杜万才登时起了别的心思。 不由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来,趴在爷爷耳边说,爷爷听不见.要不然,小娘子把这条青虫吃了,爷爷便不计较了。” 说着,一手捏了青虫,一手要抓猫儿肩膀。 猫儿绷着小嘴后退一步,桃花眼中升起些愠意。 她知道在这十字坡不可能吃亏,却气这泼皮故意捣乱,都说了‘无钱可自走’,却还来纠缠。 杜万才方才嚷嚷那嗓子,不但引起了食客的注意,灶房内的杨、姚两位大婶也听见了。 两人出来时,刚好看见杜万才伸手要搭猫儿的肩膀。 姚大婶三步变作两步走,不待杜万才反应过来,蒲扇大的巴掌便呼到了脑门上。 ‘pia~’ 一声脆响,杜万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在哪?我是谁? 经过短暂的人生思考后,眼冒金星的杜万才才明白自己被眼前这位高壮妇人打了。 杜万才踉踉跄跄趴起来后,高声叫道:“敢打爷爷!没有十贯八贯的汤药钱,老子和你们没完!” “讹钱讹到俺们头上了!” 杨大婶手持擀面杖一下敲在杜万才的小臂上,发出‘咚’一声钝响。 听着就疼。 “行!给爷爷等着,待爷爷喊人来,烧了你们这鸟店!” 眼看两位妇人不好相与,杜万才捂着胳膊退了出去。 一番小波折,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泼皮是来吃白食的。 可毕竟这么闹腾了一回,食棚内众食客都安静了下来,气氛不像方才那般热闹了。 猫儿四下一看,赶忙壮着胆子大声道:“惊扰了大家,本店委实过意不去,便送每桌两样小菜吧,望贵客们原谅则个.” “好说好说.” “无碍,那人一看便是泼皮无赖,老板娘不必放在心上.” 众食客纷纷回应道。 眼看风波消弭于无形,拎着西瓜刀站在食棚外的周良回到了瓜摊旁。 那边,杜万才离了十字坡,骂骂咧咧往北走去。 走出几里地后,却越想越气。 被妇人打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爷爷咽不下这口气!不能就这般算了,老子去双河村找张贵哥哥做主!” 自言自语一句,杜万才忽而调头,往南去了 午时末。 蔡三冷着一张俏脸,牵着哀怨的小黑走出鹭留圩。 陈初走在侧畔。 小红呢?在庄内关禁闭呢 它爽完了,还要陈初来擦屁股! “先吃碗凉的消消气。” 陈初劝道,蔡三却不搭理他。 于是陈初接着又劝道:“我都说了会负责,万一小黑不幸中招,咱们可以共同抚养嘛!” “呸~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说的过了吧!” “怎了?我冤枉你们了?你家那小猫儿头次见我便骂我菜花蛇,你家那大黄还把我撵进水沟过,现下,就连你那马也来欺负我家的马!” 许是动了真怒,蔡三说这话时怨气满满,俏脸满是委屈。 和往日风骚模样大相径庭。 “三儿,你这模样还挺可爱。” “初儿,你这模样还挺烦人!” “莫乱喊!初儿可不是什么好词!” “哦,雏儿.” “去你的吧!” “娶我?那你得先把你家小猫儿休了” “噫,我发现你最近有点馋我身子啊?” “呵呵,老娘快三十的人,夜里能不空虚寂寞冷么?你说的” 嗯,又浪了,也就说明蔡三恢复正常了。 刚才可爱那一下下,只是幻觉。 这个时辰,已过了用餐高峰期。 十字坡大酒店内只剩了三两桌客人。 陈初和蔡三刚走进来,彭二嫂便招呼道:“哟,初哥儿来了,吃饭了没?” “没呢,给我和这位.公子上两碗凉皮米皮两掺吧,再加一个肉夹馍。” 陈初笑呵呵应了,带着蔡三随便寻了个空位坐下。 灶房内的猫儿听见陈初说话,赶忙走到灶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朝陈初抿嘴笑了笑。 接着,便看到了正眯着眼睛媚笑打量自己的蔡三,猫儿的笑容不由淡了许多。 陈初起身走过去,俯身小声道:“你是老板娘,人手不够请人帮忙便是,怎还亲自做这些活?看把你累的。” 猫儿闻言,笑意重新浓烈起来,低声回道:“猫儿又不是大户官家的娇弱小娘,这些活计累不到我,官人莫操心了.” 那边,蔡三眼瞅着小两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怎地就不爽起来,便故意道:“哟,陈娘子,一会儿可莫在我那饭食里下毒哦!” 猫儿斜楞蔡三一眼,耷着眼皮自若道:“这世上还有毒蛇怕的毒药么.” 说罢,转身进了灶房。 这俩人.怎一见面便针尖对麦芒似的。 猫儿就是对玉侬也不这般啊 蛇、猫也是,这俩生来不就是天敌么! 见面炸毛也属正常。 片刻后,不知是不是赌气,猫儿亲自端了两碗吃食送了过来。 “我吃这碗!”眼看猫儿放在陈初面前那碗量更大,蔡三主动要求对调两人饭碗。 “蔡三娘子放心,你这碗没有毒!” “嘻嘻,你自然没胆子下毒,可往我碗里吐口水的胆子,或许是有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坏心肠么!” 凭白受了冤屈的猫儿气道,却还是依蔡三之意,调换了饭碗。 不想,这蔡三竟趁着猫儿放碗时,一把擒住了猫儿的小手,还笑嘻嘻的揉捏了几下,“噫,这小手若拿去公堂用夹棍夹上一回,定然有趣!” 猫儿使劲抽回了手,蹙眉道:“疯女人!” 不远处的姚大婶见状,以为猫儿又遇到了登徒子,抄起擀面杖就要上前教训蔡三。 却被杨大婶一把拉住了,“姚家的,你莫不是傻?她奶孩子那玩意儿恁大,你还看不出是女人?” “女人?”姚大婶狐疑的在蔡三和陈初身上一阵睃巡,随后道:“这初哥儿身旁咋恁多女人!那玉侬一看便是个狐媚子,现下又来一个!猫儿也不晓得管管初哥儿!” 杨大婶却通透一笑,悄声道:“这初哥儿啊,往后绝对不止一个女人.猫儿是个聪慧的,反正她是陈家大娘子,何必自降身份与旁人争风吃醋。” 这话让姚大婶吃惊不小,沉默片刻后才叹道:“哎,这男人啊,有了本事便这样。我家长子可莫跟着学坏了.” “.” 杨大婶看了姚大婶一眼,笑道:“长子啊,这辈子怕也学不坏.” 感谢‘再喝一杯桃夭酿’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5章 月映大地 第75章月映大地 下午申时。 陈初送走蔡三,返回蔡宅西跨院。 后院牛马棚内,进入贤者时间的小红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黑豆。 慵懒惬意。 “猥琐!” 陈初路过时,狠狠批评了一句。 小红懒洋洋打了个响鼻,对主人的称赞表示了感谢。 绕过牛马棚,后方一块空地上,架了一口铁锅,杨大郎等人都守在此处。 陈初走近看了看,锅内的猪油已彻底熬融,上层飘浮的油黄色皂质已有凝固迹象。 作为一个朴实无华的穿越者,香皂、水泥和玻璃似乎是每个穿越者的必备技能。 陈初觉得别人行,自己也行。 特别是香皂,那还不是简单的一批。 不就是皂化反应么,中学化学就有讲嘛,猪油加石灰水,但凡不傻就会弄! 可键盘王者真的动了手才发现,自己他娘的就是一个傻子 皂化不难,关键是做出来东西一股腥味,根本不是后世那种香喷喷滑溜溜、使人进退两男的香皂。 这样的东西别说高价售卖了,陈初自己用都嫌弃。 眼下,西瓜马上就要过季了,白菜、辣椒采收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但陈初的开销越来越大,接下来便是漫长、没有产出的冬季,需再找一种不受季节限制的商品才好。 “大郎,加了胭脂怎样?” “初哥儿,颜色是好看了,可还是有股腥味。” “若把胭脂换成香粉呢?” “明日可试一试.” “噫,姚美丽,你拿碗筷过来作甚?日,这猪油不是吃的,住口!” 酉时初。 蓝翔学堂散学,猫儿和杨、姚两位大婶接了逃户村众学童返山。 彭二嫂和吴大嫂则留了下来。 西跨院西侧三间配房,依次住了彭二、陈初、吴奎。 于是,当晚格外热闹。 左右隔壁你方唱罢我登场,彭二哥和奎哥儿比赛一般…… 翠鸳的苦,陈初懂了。 亥时初,怎也睡不着的陈初披衣而起坐在了院内。 你看,精神空虚之后整日就寻思这点床笫之事了 为了丰富大家的精神生活,往后可以时不时组织蓝翔学堂的学童来场文艺汇演,下月中秋节可以弄场中秋晚会什么的。 还可以来场话剧《白毛女》,让农民兄弟们觉醒阶级仇…… 可随后一想,不对!我现在是地主啊!我反我自己? 就在陈初为了鹭留圩精神文明建设愁思之时,南去五里的栖凤岭,刚领着虎头洗完澡的猫儿穿了一件素白亵衣,坐在油灯下细细数了数今日十字坡大酒店的营业额。 比起以往艰辛,猫儿从来没有觉得钱这般好挣过。 于是,猫儿开始暗暗盘算,快要进秋了,该给官人做两套厚实一些的衣裳了。 现在手头宽裕了,也可以给自己和虎头做身新衣了 日子有奔头,总让人忍不住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不知想到了什么,猫儿注视烛火,忽然抿嘴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猫儿永远也过不厌。 屋外。 一轮弯弯下弦月高挂中天。 见惯了世间悲喜的月牙儿,冷漠俯瞰大地。 既不会为男女情爱动容,亦不会为人世龌龊遮掩 栖凤岭东去两里。 双河村。 此时村内已是漆黑一片。 只有张贵家中还亮着灯火。 屋内,张贵坐于上首,左右分别坐了王五和朱阿四,下首坐的是脑门青紫一片、却一直赔着笑脸的杜万才。 四人皆是赤膊,身上描龙画虎。 捏了颗扁豆进嘴,再饮一口淡酒,张贵咂咂嘴,只觉索然无味,“娘的,现今日子不好过了,这酒淡出个鸟来,想当初咱们日日饮那唐州春时多快活!” “嗐!谁说不是哩!都怨刘大那个腌臜泼才,坏了咱兄弟们的财路!”王五也跟着叹道。 “赵寡妇当真可惜了!” 说起赵寡妇,三人皆是一叹。 阜昌二年,赵寡妇携一双女儿逃难时路过双河村,被张贵盯上了。 先由朱阿四使法骗走了赵寡妇剩余不多的盘缠,张贵又跳出来帮走投无路的赵寡妇落籍、赁屋、佃地 赵寡妇当初还真以为遇到了好人,可不想却是跳进了火坑里。 佃地的头一年,不管种菜种粮,张贵这伙人总会趁菜收粮熟前把赵寡妇辛勤一年的劳动成果抢收了去。 赵寡妇寻里正评理,可谁又愿意为她这个外来户去招惹张贵这群泼皮无赖。 四面楚歌之下,接下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张贵连哄带吓,逼迫赵寡妇做了暗娼。 随后,张贵化作皮条客,每次赵寡妇接客,得来的大半银钱都要被他拿走。 以至于赵寡妇多年才攒下一两万钱的家当。 张贵三人却因此很是过了几年快活日子,好酒喝得、好饭吃得。 今年过年时,因酒后与人过节打伤了人,张贵三人出去躲了两个月。 可不想,回来后却发现下金蛋的母鸡被人害了性命 三个游手好闲的泼皮一下断了财路,颇为恼怒。 对于张贵几人这件‘光辉’事迹,杜万才听的悠然神往,不住赞叹:“哥哥当真好手段!我若有哥哥这般大智,怎会沦落到吃几碗饭食便被人打的地步!” 张贵瞥了杜万才一眼,自得道:“做事需有谋划,像伱这般到处吃白食又岂是长久之计?” “是是,兄弟和哥哥比起来,自然上不得台面。”杜万才赔笑道。 旁边一直未作声的朱阿四忽道:“也不知赵寡妇攒下那些银钱被谁拿了去” “当初我便说早些抢来,你偏不让!” 提起这个,王五有些烦闷。 “抢了她的钱便是断了她的念想,我不是忧心她鱼死网破么!” 朱阿四辩驳一句,又道:“我本想待她年老色衰时便把人往河里一沉,那些银钱不还是咱的?谁能想到这荡妇如此短寿.” 张贵端起淡酒喝了一口,再次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啊!她家那小娘也快长成了,往后又是一只下蛋鸡咱兄弟们还没尝个鲜呢,便被她逃了” “说不定是被人掳走了。” “嗐,不管是那样,总之溜了一个能挣钱的小娘皮” 眼看张贵等人又说起了这件事,杜万才不由有些着急。 今夜喝的这酒,还是他买来的呢! 于是,杜万才再次腆脸道:“哥哥.今日那十字坡之事,需哥哥为我做主啊!若能讨来汤药费,一半归哥哥!” “一半?”张贵斜乜杜万才。 “呃四六、四六分账。”杜万才连忙改口。 “二八.”王五却悠悠道。 肏恁娘! 尽管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杜万才却还是赔笑道:“好好,便依王五哥哥的意思。” 听他这般说了,张贵终于吐口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竟能被几名妇人打骂!明日,我便随你去看看,汤药费自是少不了!” “谢哥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6章 岁月静好 第76章岁月静好 七月二十七。 陈初辰时起床,照例去县衙点卯。 路过十字坡时,却发现猫儿已等在了路边。 “官人,杨大哥说近些日子不吃早饭便去城里” 猫儿仰着小脸望向马上的陈初,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花布举了过来,“早上烙的,官人路上吃。” 陈初接了才察觉这烙饼还烫手,不由往猫儿胸口看了一眼。 居高临下,能窥见猫儿颈下一抹肌肤,好像是被烙饼烫伤了,红通通一片 “你是不是傻?”陈初无语扶额。 这么烫的烙饼揣在怀里,保温是保温了,却不嫌烫么 “不妨事的,官人快去吧,猫儿也要去店里忙了,昨日吃食不够卖了呢,今日需多备些.” 猫儿说罢转身往店里走去,偶遇坑洼,便是轻盈一跃.背影明媚活泼。 陈初摇摇头,把大饼往嘴里一叼,双腿轻夹马腹,小红随即窜了出去。 不久后,刘大牛、刘二虎兄弟扛着锄头从庄内走了过来。 昨日有泼皮寻事,逃户村众人包括猫儿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晚间,周良随口向杨大郎提了一句,杨大郎为防万一,便把庄内唯二两名联防队员支应了过来。 蔡宅西跨院后方,杨震、彭二、吴奎等人还在捣鼓猪油皂。 隔壁的蓝翔学堂已经开始上课。 隐隐能听到脆甜嗓音领读课文:“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院门处,大黄懒洋洋趴在地上,丧彪撒欢似的在便宜老爹身上爬来爬去。 银杏树下,刘婶带着女儿、儿媳开始准备大家的午食,不时响起几句交谈、几声轻笑。 阳光不燥,岁月静好 巳时。 张贵等人沿着官道走了过来。 不过,他并没有冒冒失失的直接闯进来。 而是先站在远处的树丛后仔细观察了一阵。 这食棚搭的简陋,自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产业。 再者,这棚内尽是妇人,外间有两名扛着锄头的男子,作农人打扮,浑身透着一股拘谨劲。 一看便知是左近没见过世面的乡民。 张贵放下心来。 正待上前,食棚后的灶房内忽然走出一位十几岁小娘,张贵不由一愣。 这小娘.怎和赵寡妇那女儿有些相似。 “阿四,看那小娘!”细看片刻,张贵依然不敢确认,不由问向了朱阿四。 “那小娘怎了?”朱阿四不明所以。 “像不像赵家小娘?” “噫,你一说还真有些像” 猫儿待在双河村时,虽容貌已初具美人坯子的特征,但那时她身材干瘦,脸色也不太健康。 现在猫儿好吃好喝半年多,身体继续发育,且面色红润,确实比半年前好看了许多。 再者,此时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也和以往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有了一些尚显青涩稚嫩的雍容气度,举足迈步间也多了自信。 于是,几人一时有些把不准了。 “哥哥,这小娘皮便是你们昨晚说的那赵寡妇之女?”杜万才问道。 “像,却又不像.” “我们上去诈她一下试试?” “也好!” 张贵点头,随后自树后大步走了出去,其余三人急忙跟上。 此时食棚内已有了零散客人。 以至于四人进来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猫儿从灶房内抱了一摞洗净碗碟出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脚下以免绊倒打碎。 如此近的距离,张贵又确信了几分,却见他阴鸷一笑,忽然爆喝道:“赵猫儿!” “.” 如此爆喝,吓的猫儿一哆嗦,下意识回头看了过来。 身形瞬间僵住。 ‘哗~’ 手中碗碟登时跌落,碎了一地。 某些好像已经很久远、甚至被刻意遗忘的噩梦,霎时重新笼住了猫儿。 猫儿下意识连连后退,小脸没了一丝血色,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她这番反应,直接让张贵确定了眼前这小娘便是赵猫儿,不由开怀大笑道:“原来伱藏在这里,哈哈哈,让我找的好苦啊!” 说罢,就要上前拉扯猫儿。 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正是因为清楚赵寡妇一家在桐山县无根无源,不然也不会被他盘剥欺辱那么久。 可此时的猫儿,早已不是他能随便拿捏的那个无人看顾的小丫头了 眼看来者不善,周良拎着西瓜刀、姚大婶拿着擀面杖齐齐冲了过来。 “哪里来的泼皮!再敢生事,老子剁了你!”周良举刀指向张贵。 逃户的身份,在桐山县高层中不算秘密,但山下百姓对他们知之甚少。 就像当初的猫儿,即便住在栖凤岭山脚下,也只知山上有逃户,但逃户们长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 张贵见周良面生,便拿出惯常招数,先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刺青,这才皮笑肉不笑道:“爷爷是双河村伏地虎张贵,你又是哪里蹦出的生瓜蛋子,也敢来管爷爷的事?” 若只为杜万才讨要汤药费,张贵见了硬茬子也许不会硬扛。 可赵猫儿在他眼里却是一棵摇钱树,岂会轻易放弃。 “伏地虎,伏恁娘那头!” 一旁的姚大婶却不耐了,径直抡起擀面杖敲在了张贵肩膀上。 “丑妇!你敢打爷爷!” 张贵不想这高壮妇人如此暴躁,竟然先动了手,不由大怒,随手抄起一把条凳便往姚大婶头上砸来。 这一下,犹如开场哨。 场面当即混乱起来。 逃户这边虽人多,却多是妇人,打斗并不占上风。 棚内一众食客吓的连忙跑出去,站在外边看起了大戏。 这边,还在心心念念着赵猫儿的张贵,挥凳逼开周良后,朝同伴喊道:“阿四,带人,扯呼!” 朱阿四心领神会,瞅了个机会,一把抓了猫儿的胳膊便往外逃去。 心神俱震之下,傻呆呆站在原地的猫儿犹如提线木偶,被拽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才反应过来,急切想要挣脱。 可她的力气哪里比的上一个壮年男子,眼瞅着被一步步拖到了棚外。 姚大婶等人还被张贵三人纠缠着,周良不由大急,朝木呆呆站在棚外的刘家兄弟怒骂:“你俩是死人么!快拦住他,上手!” 这一声,舌绽春雷。 刘家兄弟如梦方醒,恰好朱阿四拉着猫儿走到了刘二虎身旁,刘二虎下意识间便挥锄砸了下去。 听闻破风之声,朱阿四猛然回头。 瞳孔中,最后看见的是,一支越来越近的锄头 ‘噗~’ 一声闷响。 眼瞅着朱阿四整张脸瘪下去一大块 还保持着前冲姿势的朱阿四,在原地站了几息,才直挺挺栽了下去。 “杀人啦!” “快报官!” 围观人群登时躁动起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7章 十字坡凶案 第77章十字坡凶案 巳时三刻。 陈初放下了最新一期的《今日头条》,从腰间褡裢中掏出一把西瓜子放在了公案上。 坐于对面的苟胜抬手摸走一把,熟练嗑开,咂咂嘴,“陈兄弟,怎有恁多稀奇吃食。” 从隔壁壮班过来串门的周大根也笑嘻嘻凑过来抓了一把,道:“可不是么,上次陈兄弟带来的西瓜,我捎了一块回家,可把我那孩儿吃美了,直说这西瓜是天下最好的吃物。” “对了,过几日去我那庄子上吃瓜喝酒,把嫂嫂和侄儿们都带上” 陈初起身,伸了个懒腰,勾头看了看窗外日头。 见他这般,苟胜心知这小老弟又要翘班了,不由笑道:“回吧,看来又是无事一天.” 话音刚落,却见西门发匆忙冲了进来,先奇怪的看了陈初一眼,才道:“刚下头有人来报,鹭留圩出了一起命案,带上家伙,快随我走.” 正站在原地做扩胸运动的陈初,不由一愣,下意识道:“鹭留圩?” “嗯,鹭留圩!” 巳时末。 一队皂衣官差拿着镣铐、枷锁、铁尺急急往南奔来,十字坡大槐树已遥遥可望。 再走近些。 陈初看见杨大郎、长子等一众逃户青壮,甚至玉侬也带着一帮孩童站在外围。 见官差已至,看热闹的食客纷纷后退,让开一条路来。 一马当先的陈初,先注意到两名浑身刺青的赤膊汉子被杨震等人围在中间,皆是鼻青脸肿,显然是又被杨大郎等人招呼了一顿。 一旁,仰面躺着一个同样浑身刺青的汉子,脸都被砸扁了,红黑血水淌了一地,引来一片绿头苍蝇。 粗略一扫,陈初快步走到杨震身旁,低声道:“怎回事?” “我还不太清楚,只听彭二嫂讲,巳时忽来了四名泼皮,二话不说便要带走弟媳,良哥儿、姚大婶等人才与他们起了冲突打斗中,刘二虎使锄头砸死了一个.叫朱阿四,你认识么?” 杨大郎低声回道。 “我不认识.”陈初皱眉睃巡一番,先道:“我娘子呢?” “嗯?”杨震四下张望后,奇怪道:“方才弟媳还在.莫非跟着良哥儿等人回山了?” 因良哥儿、姚大婶是没有户籍,却又参与这场殴斗,为避免麻烦,已提前回了山。 可随后,杨大郎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方才良哥儿离去时,弟媳还坐在店里发怔,像是被吓到了,怎一眨眼人就没影了.” 两人交谈间,西门恭兄弟带着众捕快走进了人群。 委顿在地张贵,突然间来了精神,大喊道:“差爷差爷!小民是双河村村民张贵,他们杀了我兄弟,差爷为小民做主啊!我还要检举,年初双河村凶案的嫌凶,就躲在此处,叫赵.啊.” 当陈初听见‘双河村’之时,已经开始警惕,直到听见张贵提起‘双河村凶案’,早有准备的陈初两步迈至张贵身前,不由分说挥起朴刀刀鞘抽在了张贵嘴上。 让他后面的话直接变作了惨叫。 “差爷!小民是苦主啊”张贵抱头蜷身,不住大喊。 陈初见他还能讲话,甚也不说,只一下一下拿刀鞘往嘴上凿。 这张贵连连吃疼,也被激出了凶性,吐出口中两颗断牙,含糊不清骂道:“狗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不先捉拿行凶之人,却来打爷爷.还有天理么!” 陈初只管继续。 这般模样,引得不少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终于,西门恭走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初,沉声道:“陈马快,行了!” 地上的张贵还在叫骂,陈初虽被西门恭拉住,却依旧气急败坏道:“给小爷把他俩的嘴给我堵上!” 苟胜欲上前帮手,又见西门恭长身而立默不作声,便悄悄退了回去。 关键时刻,还是大郎、长子这帮兄弟无所顾忌,直接上前把张贵、王五两人绑了,嘴也堵了上。 西门恭皱眉,却仍旧给陈初留了一分颜面,未出声阻止。 这两人绑了,参与殴斗的刘家兄弟自然也要带走。 两人被上了镣铐,吓得直发抖。 尤其是刘二虎,当场尿了裤子 旁边的刘大婶、儿媳、女儿顿时哭声一片,刘伯哆哆嗦嗦想要上前和差爷说两句好话,刚迈出一步,却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哎这刘家兄弟不过吃了几顿肥肉.这下,连命都要搭给东家了老汉一早便说,咱这佃户哪有东家聪明?咱想吃人家的好饭食,人家却想要咱卖命哩” 远处围观的鹭留圩村民中,有人小声嘀咕道。 倒也有人觉着新东家不错,有心替东家说两句好话,可眼前的情景却又让那些话说不出口了。 陈初顾不得安抚刘伯一家,先走到杨大郎身旁低声交待道:“大郎,让妇孺孩童都回山!你带几个弟兄想法子把那逃走之人给我找回来!” “逃走之人?”杨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彭二嫂说的是来了四个泼皮,可现下只有两个活的、一个死的! 明显是逃了一人! 倒不是杨大郎粗心,只是现场乱哄哄的,他既着急、又担心、也亢奋,不免失了冷静。 现下得了提醒,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此时看过去,陈初哪还一点方才气急败坏的模样 大郎心中一凛,肃声道:“我知晓了,兄弟伱自己小心,若事不对劲,便回山上!咱们大不了再做回逃户!” “嗯,你也当心。” 陈初拱了拱手,转身走到玉侬身前,只说了一句,“玉侬,辛苦你带几个机灵孩童帮我寻寻猫儿,她大概在山上,拜托!” 见陈初如此郑重,玉侬连忙屈身一礼,认真道:“公子你放心吧,奴奴这就去。” 陈初最后走到西门恭身前拱手道:“哥哥,我回山一趟,马上赶回来。” 西门恭点点头,低声交待道:“兄弟,哥哥知晓这鹭留圩是你的庄子,能与你方便之处自然与你方便,但这毕竟是起人命官司,咱们刑房也需注意观瞻,不能由着性子来!” “谢哥哥提醒。” 陈初再次拱手,随后从长子手里接过小红的缰绳,却在路过苟胜时,小声道:“苟胜哥哥,路上莫让这两个泼皮去了堵口之物。回城之后,兄弟定有酬谢” 苟胜稍稍一怔,随即低声回道:“小事一桩,兄弟放心。” 说罢,陈初再不做停留,翻身上马,驰向栖凤岭。 十字坡这边,西门恭押了张贵、王五、刘家兄弟,又带了两名倒霉的吃瓜群众做人证,再敛了朱阿四的尸首,这才浩浩荡荡回城去了。 刘家众妇孺又是哭声一片,刘大婶一度晕厥。 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刘家这次一下把两个儿子都折进去了,往后可怎办哟 却说陈初这边,一路疾驰,连上山时也不再顾惜小红马力。 进了逃户村,陈初直接驱马进了院子。 推门进屋。 晨午阳光斜斜照进来,屋内没有一丝声响。 左右看了看,猫儿果然不在,陈初顾不得许多,快步走进东屋,翻出书包拿了些东西塞进腰间,又急匆匆上马下山。 下山的路上,遇见玉侬带着杨雷、许小乙等年岁大些的孩童边上山边四下乱喊。 有人喊陈家嫂嫂,有人喊陈婶婶,玉侬却在叫大娘子 陈初连声招呼都顾不得打,一掠而过。 他必须赶在西门恭进城前,赶上队伍。 目前,陈初掌握的情况并不清晰,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张贵很了解猫儿的身世,一旦进了县衙,他的嘴,陈初就堵不住了! 即便时间紧迫,陈初在路过十字坡时还是停了一下。 茫然无助立于官道旁的刘伯,见了陈初,顿时老泪纵横,“东家.我家只这两个儿子,求东家可怜可怜老儿,为我家保一个吧” 陈初下马,作了一揖,“刘伯,二虎哥是为护我家娘子才杀的人,那便是我的事。刘伯若信我,便回家等着我陈初在此立誓,定不会让两位哥哥因此坏了性命!” 为了剧情连贯些,晚上八点的一章一齐发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8章 杀虎岗 第78章杀虎岗 不能让张贵进城。 不能让刘家兄弟出事。 找到逃走的杜万才。 猫儿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一团乱麻,陈初只觉头大 午时三刻。 陈初终于在城南五里赶上了皂吏队伍。 打马走至西门恭身旁,陈初悄声说了句什么。 西门恭闻言虎目微渺,盯着陈初道:“兄弟,‘不让他们进城’是甚意思?” “呵呵.哦,对了,我在海外时曾偶遇一位世外高人,赐了小弟一件宝物。小弟进了刑房后,颇得哥哥看顾,便想把这宝物赠与哥哥,方才突然想起,特地取了过来,哥哥请看.” “噫这是?” “那高人讲,此宝物名为天地混元袋,风刮不透、水浸不湿.” “哦?有这般神奇?” “嗯,哥哥回去可以一试。” “呵呵.”西门恭不动声色的将那天地混元袋塞入腰间,意味深长的看了陈初一眼,随后转身朝皂吏们喊道:“兄弟们,前面杀虎岗,咱们歇一歇。” “是!” 众皂吏齐声应诺。 却也有些奇怪,离城不到五里了.怎这时歇脚? 但也有‘经验老到’的皂吏,猜到了某些端倪。 正午时。 日头毒辣,官道上不见行人踪影。 官道西侧杀虎岗上有一片树林,七八名皂吏或坐或趟,在树林外围的树荫里歇息。 刘家兄弟戴着枷锁,木讷的面庞上此刻写满惊惧。 往树林里走上百十步,西门恭与三弟西门发并肩坐在一截横倒的树干上。 西门发抻开那天地混元袋,越看越稀奇,特别是袋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的‘發’字,让他更觉这宝物与他有缘。 西门发往更深处的林子里看了一眼,却因树木遮挡,看不真切。 “大哥,陈马快要用这宝贝换张贵二人性命?” “嗯。” “这陈小郎心胸也忒小了吧?张贵几人不过调戏惊吓到了他家娘子,便要把人都杀了?” “应有隐情。” “大哥,这宝贝虽好,但拿来换两条人命说起来咱们赚的也不多。” “呵呵,老三,眼光放长久些.此事一过,他需欠咱们.”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西门恭话说一半,却听身后林子深处传出一声夹杂着痛苦的嘶吼,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杀虎岗,林深处。 张贵和王五分别被反绑在两颗树上。 陈初取掉了张贵口中的抹布,尽量和颜悦色道:“我问你几个问题,若你肯老实回答,我便放了你” “放了我?爷爷今次是苦主!” 今日初次见面,张贵便被陈初颇具针对性的一阵捣嘴输出,现下又被带到这树林深处,心知凶多吉少,倒也光棍起来。 陈初也不罗唣,直问道:“伱们今日为何要掳赵猫儿?” “呸~”张贵吐了一口血沫,反问道:“你和赵猫儿又是甚关系?姘头?相好?” 到了此时,张贵已察觉问题出在赵家小娘身上。 陈初耷了眼皮,缓道:“那是我家娘子.” “噗哈哈哈.看你这差人一副机灵模样,竟是个糊涂蛋!那赵小娘是暗娼之女,你也敢娶?哈哈哈.你莫不是被她骗了?哈” 似乎是嫌张贵太聒噪,陈初以朴刀刀鞘猛地戳在了张贵肋下。 张贵闷哼一声,眼泪鼻涕齐出。 “狗差!”这张贵倒是个硬骨头,到了这般境地依旧忍痛骂道:“只可恨赵小娘溜了,不然爷爷比你先尝鲜.” “你不怕死的么?”陈初真的有些好奇。 “狗差,你把我们带到这林子深处,以为爷爷不知你要作甚?今日算是爷爷栽在你手里了.” 正不住喝骂的张贵眼瞅着陈初抽出了刀,刀尖缓缓抵在了胸口,又一点一点压了进去,黑黢黢的皮肤犹如败革一般,轻而易举便被刺破。 接着,便是一股血水汩汩冒了出来。 直至刀尖深入两三指深,张贵才觉出疼来 被押进树林、绑在树上时,张贵已知今日大概会命丧于此了,可真到了面对死亡时,方才那些豪言壮语并没有给他增加多少胆气,只觉胯下一热,尿液顺着裤腿哩哩啦啦浸湿了脚下土地 “嗬~嗬~”张贵喉咙中无意识下发出一阵古怪声音。 蓦然想起十几岁时,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去刑场围观行刑,那犯人在被砍头前曾高喊‘爷爷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一幕,给青年张贵留下了极深印象。 于是,在刀尖刺破心房前最后一刻,张贵强忍恐惧,声嘶力竭喊道:“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陈初双手握着刀柄,缓慢而又稳定的继续前推,刀尖刺穿肌肉的迟滞感、刀刃刮过骨头传导而来的轻微战栗 让人头皮发麻。 随后,张贵肿泡眼中的狞厉与恐惧统统黯淡下来,直至脑袋无力耷下,再无声息。 抽刀,带出一丛血水。 没什么经验的陈初被溅了一身 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凶悍。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肯老实回答,我便放了你” 陈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过这次却是对王五讲的。 世上泼皮并非都如张贵这般有几分胆色,至少王五不是 便是明知陈初可能不会放过自己,王五为了1%的活命机会,还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赵寡妇之事叙述了一遍。 当然,罪责都推到了张贵和朱阿四身上 午时末。 西门恭兄弟缓缓走了过来。 只见陈初拄刀坐在地上,身上和脸上都沾染了血水,看起来有些呆。 西门恭向西门发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把张贵与王五尸身上的绳索解了。 西门恭则走到陈初身旁,拍拍后者肩膀。 正恍惚的陈初微微一惊,转头却看见西门恭笑的一脸和善,“头一次?” “呃是头一次.” “这杀人啊,和睡女人是一样的,头一次不免心神震荡,次数多了也就那样了。” 西门恭以过来人的姿态讲解道。 陈初勉强一笑,以刀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大量肾上腺素分泌过后,让他有种近似虚脱的疲惫感。 站在身前的西门恭抽出了自己的朴刀,望着陈初,沉声道:“兄弟,忍着些.” “嗯,哥哥动手吧。” 陈初话音刚落,西门恭猛一挥刀,登时在陈初大臂上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随即涌了出来,顺着胳膊不住往下淌。 接着,西门恭走至已没了气息的张贵身旁,把刀柄塞进后者手中。 趁尸首尚温热,再把五指摆成握刀手势 做好这些,西门恭、西门发与陈初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由西门发对着林外惊慌喊道:“张贵,你敢!陈马快,当心!嫌凶暴起伤人啦.” 林外随即响起一阵抽刀、跑动的嘈杂。 静静躺在地上的张贵,兀自睁着眼。 死不瞑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79章 这样的鹭留圩 第79章这样的鹭留圩 “回县尊大人、典史大人,俺与兄弟们听到西门捕头的呼喊,冲过去就看见张贵在打陈马快” “回县尊大人,俺也是” “.那张贵一跳三丈高,以泰山压,此事定有隐情,具体内幕怕是要寻到那杜万才方可知其全貌 蔡婳若有所思。 未时初。 蔡坤蔡婳兄妹离了县衙。 甫一见等在外边的张伯,蔡婳便小声交待道:“张伯,着人寻一个名叫杜万才的.多派些人手,可从泼皮闲汉处打听.” 张伯得了差事,径直去了。 兄妹俩步行走往采薇阁,蔡坤侧头看向妹妹几回,蔡婳却目不斜视只装作看不见,不与二哥眼神交流。 抵达采薇阁时,蔡坤终于忍不住问道:“婳儿,现下衙门在找杜万才,想来陈初也安排人找了,你为何再去淌这浑水你是不是对他家之事太过上心了?” “管你屁事~”蔡婳一翻白眼,率先进了院内。 “我是你兄长!怎不管我事!” 蔡二站在原地跳脚,可随后,却又突兀地笑了起来.我这妹妹,莫不是发春了? 酉时。 有张典史在旁盯着,一套象征性的盘问、笔录之后,天色也已擦黑。 陈初快步走出刑房,迎面撞见同样刚刚接受完盘问的苟胜。 “兄弟,快去包扎一下伤口吧,这帮文吏不是个玩意儿,兄弟带伤还盘问这般久。” “不妨事。”陈初瞅了一眼左臂,因抱拳动作,又渗出一点血水来。 “苟胜哥哥,自家兄弟便不言谢了,过几日有些土特产送与哥哥尝鲜”陈初低声道。 “嗐,无妨。兄弟快回吧,便是伤口不深,一直渗血也不是个事。” “好。” 陈初离了县衙,却并未去医馆处理伤口,而是去了一家临近酒楼。 定了一台席面,又单点了些烧鸭烧鸡,随后回转县衙大狱。 几名当值狱子见陈马快送来好酒菜给大伙解馋,不由连声道谢。 陈初寒暄几句,把狱头周大根拉到了一旁,低声道: “周大哥,今日押解来的刘氏兄弟是我的弟兄,大哥照应着些,莫让其他兄弟为难他二人。” “放心吧,今日鹭留圩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既是陈兄弟庄子上的人,我们又怎会凭白打骂” “谢周大哥,我现下能去见他们一见么?” “这这案件尚未审结,按规矩是不得与外人相见的” ‘按规矩’陈初懂从腰间褡裢莫出一角银子塞了过去,周大根假意推让几下,最后道:“那兄弟快些,我帮你在外盯着,省的张典史那帮人找麻烦。” “好” 大狱内。 弥漫着一股久不通风的酸腐气息。 一名狱子开了门锁,陈初矮身入内。 木讷坐于墙角的刘家兄弟听到动静,不由自主往阴影里缩了缩。 “大牛、二虎,是我,陈初.” 陈初低声讲了一句,从怀里掏出油纸,分别裹了一只烧鸭一只烧鸡。 刘大牛拘谨地看了陈初一眼,随即手脚并用趴了过来,镣铐哗啦啦作响。 而后抓起一只烧鸭,一撕两半,自己啃了半只,剩下半只递给刘二虎。 刘二虎却依旧坐在阴影里,双手抱头,不声不响。 见他这般模样,刘大牛跪在地上边啃边含糊不清道:“便是死也要做个饱鬼!有这般好吃物你还不吃,等甚?” “你们莫乱想,这不是断头饭,你们也死不了。”陈初道。 刘大牛闻言看了他一眼,牵强一笑。 看那表情,也知不信。 陈初在一旁的地上坐了一会儿,心知现下说再多也没用,便起身道:“明日,我再来送吃食,你们只管安心待几日,这大狱里没人欺负你们。” 说罢,陈初往牢门走去,只是刚迈出一只脚,却听身后刘二虎囔声道:“东家.” “怎了?”陈初回头。 只见坐在墙角的刘二虎抬起了头,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几场。 “东家.今日打死那泼皮,俺不后悔”颤声讲了一句,这名二十出头、最远只去过的桐山县城的老实木讷年轻人,眼泪便滚将出来。 似乎是嫌自己不争气又哭了,刘二虎倔强的抹了把眼泪,接着道:“东家与大娘子都是好人.这些日子,俺娘、嫂嫂、家姐都能吃饱了,侄儿甥女还能有书读庄子里也变好看了这样的鹭留圩俺看着欢喜谁若敢来坏咱这庄子,俺就跟他拼命所以俺不后悔 只是俺爹娘没人养老送终了,俺只求东家能接济俺爹娘.待俺哥俩上路了,莫让他老两口饿肚子” 平时不善言辞的刘二虎说完这么一大段,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陈初立于牢门旁,稍稍沉默后,忽然展颜一笑,“二虎哥,往后这鹭留圩你看了会更欢喜以后,或许有咱们为了守护鹭留圩而需跟人拼命的一天,但绝对不是现在,你且放宽心吧” 还是两章一齐发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0章 传统且保守 第80章传统且保守 即将立秋。 白日越发短了。 酉时。 金乌已隐,星月未现。 天地间俱是一片朦胧昏沉。 城东五里,野湖。 芦苇茂盛,水泽泥泞。 因年年有人在此不幸溺亡,久而久之便传闻湖中有索命水鬼。 莫说是阴阳不分的混沌黄昏,便是日中正午也罕有人至。 四下一片宁静。 突然间,一人猛地从湖水中挣扎着露出了脑袋,只来及狼狈张嘴吸了一口气,‘救命’两字还未喊出口,便被水中伸出的手摁了下去 扑腾起的水花砸出一圈圈涟漪,往周围扩散、变浅、直至完全消失。 眨眼,湖面恢复平静。 不大会,两名只着犊鼻裤的精壮汉子,浑身挂着水珠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往西二百步停在一辆马车旁,附身说了一句什么。 “嗯。” 马车内慵懒的应了一声。 随后,两名汉子转身离去,马车调头不疾不徐往县城方向驶去。 野湖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偶有风过,只芦苇簌簌轻响。 半炷香后,仰面朝天的杜万才缓缓从水面下漂了起来 回城马车上。 蔡婳单手托腮,斜靠在软枕上,懒懒看着车窗外阑珊夜色。 只是那双看向窗外的媚目却明显失了焦距 “三娘,到了。” 驭车的张伯低声唤了一句,蔡婳回神,掀帘、下车,走到白玉堂进门时却罕见的被门槛绊了一跤 “三娘子!” 候在堂内的茹儿见蔡婳摔倒,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 跌坐在地的蔡婳却摆了摆手,拒绝了茹儿的好意,径直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呆。 好像有什么事,很当紧,比马上起身还要当紧。 “茹儿.”过了片刻,蔡婳唤了一声。 “三娘子,茹儿在。” 茹儿急忙应了,可还坐在地上的蔡婳又发了好一会怔,才突然道:“去请陈公子来一趟,他若说有事推脱,你便说,他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嗯。” 茹儿应了,急急走了出去。 ‘陈公子’是谁,不用茹儿再问,三娘子整天挂在嘴边的陈公子只有一个。 酉时末。 白玉堂偏厅。 厅内燃着的檀香,都被陈初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陈初坐在杌子上,光着半边膀子,茹儿正在帮他清洗伤口周围的凝结血痂。 一旁的案几上放了一碟点心,陈初轻舒长臂,掂了一颗丢进嘴里。 斜倚在胡床上的蔡婳,盯着手里的书卷,淡淡道:“过了这么久都想不起去包扎一下伤口,也不怕流血流死。” 今天只在辰时吃了一张饼的陈初,咽了口中的绿豆糕,随口道:“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流啊流的就习惯了” “噗~” 茹儿被逗的一乐。 “笑啥?给公子我再端一碟点心.” “是,公子。” 茹儿应了,重新拿了一碟点心过来。 依旧歪在胡床上的蔡婳,稍抬美眸,“你倒是不见外,来了我这里像回了自己家一般。” 陈初又填了一块糕饼进嘴,有些噎,忙喝了口茶顺下去,才道:“宾至如归嘛,服务行业追求的不就是让客人到店如归家么?” “客人?你算哪门子客人?来我采薇阁伱可使过一角银子?还要我倒贴一个玉侬!” “这话讲的.让人脸面挂不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嘴间,茹儿完成了清洗、敷药、包扎工作。 随后,茹儿出了偏厅,并顺手掩上了门。 厅内安静了下来。 蔡婳的视线却已转回了手中书卷上,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三儿?” “嗯?” “方才茹儿带话,说我要找的人在你这里” “嗯。” “你知道我在找谁?” “嗯。” 嗯你奶奶个腿啊! 蔡婳依旧盯着书,眼皮都不带抬的,一副吃定了陈初的模样。 若她有心,想在桐山地界找个人,的确比常年生活在山上的杨震等人容易。 所以当陈初得知这个消息后,虽然吃惊,但并没有太过怀疑。 “你找他所为何事?”陈初试探着问道。 “想弄清楚一些事。” “弄清楚了么?” “弄清楚了。” 蔡婳的回答却让陈初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陈初思忖一下,终于直接问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直到此时,蔡婳才从书卷上移开了视线,唇角上扬,以胜利者的姿态道:“下边,由我来问你,你一五一十说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见陈初不语默认,蔡婳以书卷掩嘴,媚眼弯成了月牙。 上次让她这般开心的事,还是十五岁那年亲手驯服了一匹暴躁小马。 “第一桩事,你家那小野猫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什么事?” “她母亲的事,非让我明说么?” 听蔡婳说到这般程度,陈初终于彻底没了侥幸心理,心知她定然找到了杜万才,并打听到了秦秀娘的事。 不由产生一丝挫败感,今日能做的都做了,不想最后却被这大妞抓住了把柄 沉默片刻,陈初点点头,“嗯,早已知晓了。” 看着陈初此时温驯的犹如当年胯下那匹小马,蔡婳嘻嘻一笑,继续道:“第二桩事,当初你要去刑房当差也是为了此事咯?” 去刑房当差和刘大一事脱不了干系,但那时陈初并不清楚秦秀娘的背景。 不过他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向蔡婳解释,便道:“有这些原因。” “嘻嘻,真乖~”眼瞅陈初有问必答,蔡婳愈发得意,“第三桩事,你杀那张贵和王五可是为了帮你那小野猫遮掩家世?” “诶!三娘子,话可不能乱说!那张贵和王五是突然暴起伤人,我不得已反击才杀了这两名凶徒!” “啧啧啧”蔡婳撇嘴道:“那突然暴起的张贵下手真有分寸呀,既使陈马快受了伤,还不伤筋骨,他倒是一个菩萨心肠。” 说到此处,蔡婳忽然从胡床上翻身而起,婀娜前行几步,坐在了陈初身旁的椅上,一手托了下巴,眨巴着狐媚眼,娇道:“现下,我也知晓了,陈马快会不会把我也灭口了?” 那嘚瑟模样,让陈初恨不得拿了马鞭给她屁股上来几鞭。 不过,她这张嘴,也得想办法堵住啊 只是用什么堵,是个问题。 陈初想了想,忽然转头直瞪瞪看向蔡婳,幽幽道:“那我怎舍得啊” 两人平日互相调戏也是有过的,蔡婳以为这次又和以往一样,刚撇嘴表示不屑,却听陈初又痴痴道:“其实,我初次与婳儿在采薇阁相遇时,已对你情根深种.” 蔡婳柳眉一挑想说什么,陈初赶忙伸手打断,抢先道:“只是,光鲜亮丽、姿容绝美的你就像飞在天上的大扑棱蛾子.而我,却是那地上不显眼的小虫子.纵使心中牵肠挂肚,却也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心中” 蔡婳继续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眯着媚目缓缓道:“现下也不晚嘛,你大可把那小野猫休了,去我家提亲。非是我蔡婳自负,有我为你助力,用不得几年,便能让你成了这桐山县有脸面的人物” 蔡婳往前凑近了些,声音魅惑道:“到时,我也不阻你收玉侬做小若你觉着对小野猫心里有愧,可给她支一笔银子去别处生活,这样一来也没人知晓她的身世了。若是还不放心,每月再给她支些银钱,我也不会说甚。如何?” 我还没把你安排清楚,你倒给我安排的头头是道。 “哎!”陈初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如何不懂,但我是个传统且保守的男子,讲究从一而终” “呸~” “不礼貌!”陈初被一声‘呸’打断了情绪,重新酝酿了一下也没找到感觉,只能硬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娶时总之,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此事婳儿还需帮我啊.” “哎”蔡婳也叹了口气,伸手温柔地摩挲着陈初的脸颊,魅声道:“初儿,方才你说的,让姐姐都动心了呢。只是,下次再想用这手段哄我,需记清,咱们初次见面不在采薇阁,而是在.我、家、当、铺!” “呃你看,你们女人就爱纠缠这种细枝末节!哪里初次见面有甚当紧?你只需知晓我这份纯真、炽热的感情便好了!” “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1章 深情和多情 第81章深情和多情 “把双河村全部搬走???” “嗯,我记得你家在临县有个庄子。” “你上下嘴皮一碰,说的轻巧!双河村二十多户人家,便是使钱也没那么容易!故土难离的道理你不懂么?” “所以我才找伱啊,整个桐山县只有聪慧过人的蔡三娘子才能做得此事!” “.,少拍马屁!我只问你,你准备拿出些什么东西,让我帮你做此事?” “婳儿,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交往,是建立在感情之上。想不到,到头来却还是一场交易.” 蔡婳撇嘴挑眉带白眼,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夷态度后,竟当场去书案旁添水、研磨,伏案书写起来。 短短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写了五、六个条款。 写好以后,蔡婳拿给陈初看了,又道:“除以上外,你还需答应我三桩事。” “那三桩?”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与你听。” “你倒是不贪心.” 这写在纸上的几款,无非一些利益上的取舍,陈初还算能接受,但不知何谓的‘三桩事’却让人不安心。 蔡婳自然听出了陈初的反话,不由眯了媚眼笑道:“你有的选么?” 嗯,我没的选,不过若是我不愿做的事偶尔说话不算数,是一个新时代好青年必备的优良素质之一! 瞧见陈初沉默以对,蔡婳大获全胜的喜悦淡了不少。 她知晓陈初看起来好说话、实则极倔强,今次却连讨价还价都不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蔡婳起身,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外面的红灯笼,悠悠道:“既然你已知晓小野猫的身世了,还肯这般回护她?值得么?” “这话说的,那是我家娘子,我不护她难道指望社会关爱?”陈初这才抬头笑了笑。 好似天经地义似的回答,让蔡婳一时没想到反驳的理由,同时也让她有些不爽,不由带了点情绪,冷哼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能做些大事的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取舍,却也这般糊涂。 我告诉你,便是我帮你保守秘密、再把双河村村民迁往别县,可往后若你攀了高位,引来他人觊觎,此事依旧可能被人翻出来。到时丢人的可是你自己.” 陈初闻言敛了笑容,也走到了窗前,和蔡婳并肩而立看向同一处,却叹道:“我不是甚做大事的人,却也知道该怎样取舍。 蔡三娘子,就如你所说,咱们初次在当铺相遇时,我夫妻二人在你眼里大概就如那街头巷尾脏兮兮的阿猫阿狗,见了便想一脚踢开当初我家阿猫既不嫌阿狗一无所有,现下阿狗又怎能嫌阿猫身上沾染了些许灰尘? 她身上有了污渍,我帮她洗掉便是。 这世道本已多艰,若我们这些阿猫阿狗再自贱互嫌,未免太过冰冷无趣了” 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两人都沉默下来。 陈初在心中默默复盘了一下刚才那番话 嗯,深情好男人的人设应该立住了吧? 旁边,蔡婳总觉的哪里有些不对,想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破绽。 “初儿啊这番话很动听但是,你和玉侬的事,你那小野猫知晓么” “哎,三儿,你怎老是让人脸面挂不住呢?有点情商没有!再说了,多情和深情冲突么?” “多情和深情不冲突么?” “冲突么?” “不冲突么?” “我觉得不冲突!”陈初据理力争。 蔡婳晒然一笑,“我现下总算明白玉侬为何对你死心塌地了!” “为何?” “你这张嘴呀,能把人哄死!” “我这张嘴,可不止会哄人。” “还会那样?” “还会说玛卡巴卡,唔西迪西.” “幼稚。” “有不幼稚的,你要不要试试?” 说罢,陈初故作轻佻的扬了扬眉毛,伸头朝蔡婳凑了过来。 以往这种比胆大、比谁先撑不住的游戏,是做过的。 可这次 蔡婳媚眼一眯,直瞪瞪盯着越来越近的陈初,那小眼神竟还有点挑衅意味。 哎哟,和小爷杠上了是吧? 你不怂、我不怂,今晚咱就一条龙! 夜路走多终会遇到鬼,比胆大的游戏玩多了总会翻车。 当陈初接触到红润唇瓣时,还有些不真实感。 只是,开始挺好的,结局嘛 短短几息后,陈初气呼呼走出了白玉堂,伸手往嘴唇上一抹,一手血。 “蔡三,你当真属狗的不是掐,便是咬!” 偏厅内,曼妙身影立于窗前回味般咂咂了嘴,口中一股血腥味道,随即朝陈初背影娇笑道:“小泼猴,天黑了骑马当心些,莫要摔坏了让姐姐心疼” 酉时末。 陈初赶在城门关闭前最后一刻出了城。 借着蒙蒙星光一路向南。 这一天下来,人都忙晕了。 回程路上,陈初正儿八经思索了一番攻略蔡三的可能性。 毕竟,为了让她帮忙迁移双河村,陈初可是签下了丧权辱国的协议。 若能功下蔡三,这部分割让出去的利益不就又回到自己家了么 直至路过十字坡时,陈初猛然察觉,自己变了。 想当初,在采薇阁第一次见玉侬那只小妖精时,咱初哥儿是多好一个孩子啊! 不但记着不能对不起娘子,还知道坚守定力! 虽然只坚守了一个月 可现在呢,竟开始主动想办法攻略蔡三。 你对得起读的那十几年书么?对得起苦口婆心的思修课老师么! 都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不但腐蚀人的肉体,还腐蚀了俺的灵魂! 有了‘封建社会’这只屡试不爽的替罪羊,陈初又心安理得的盘算起蔡婳的事 想来想去,却发现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和猫儿一见面就互相炸毛,让她给猫儿端茶做小 你想屁吃呢! “哎,难啊.” 戌时。 陈初回山。 未进村,本已放松下来的心情便又重新绷紧了。 影影栋栋的山林间,几丛火光穿梭期间,不时遥遥传来几声‘陈娘子~猫儿~’的呼喊。 这一看便知,猫儿还没找到。 起初,陈初并没有太过担心,因为虎头还在。 以猫儿的性子,她若要跑路肯定不会丢下虎头。 可到了现下仍未寻着人,陈初开始紧张起来,一来他担心那丫头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二来也担心她遇到歹人。 不过,他能猜到猫儿心里的想法,她此刻大概觉得全世界都知晓了她的身世,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家、面对陈初,便下意识想要逃避,才藏了起来。 或许,藏起来也是一种试探,试探陈初来不来找她。 若来找她,就说明陈初还念了一点旧情.若不找,猫儿可能真的会想办法带上虎头逃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猫儿躲藏的地方一定会给陈初留下些线索。 比如对两人有着特殊意义的某些地方。 陈初好像抓到了一点线索,却在紧要关头听见山道上一阵喧哗。 陈初以为猫儿找到了,赶忙驱马靠近。 迎面而来的是姚三鞭、杨大叔、许老伯等村中老人,俱是一脸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东西。 就连杨大叔同样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陈初不由大奇道:“诸位叔伯,你们怎了?” 杨有田呼哧呼哧喘匀了气,哆哆嗦嗦指着远处山道一处断崖道:“初哥儿,不得了了!方才我们寻猫儿时,摸到了断崖下,竟.竟.” 杨大叔牙关止不住一阵打颤,强行镇定后,断断续续道:“竟看见一头大白牛横倒荆棘中那白牛有若屋舍一般大小,方方正正委实吓人啊!” 嗐! 猫儿没找到,你们倒把我那辆福田厢货寻摸着了! 这叫啥事 大家猜猜猫儿藏在哪? 书友群建了哈 群号: 在扉页简介、上一章作者的话,有一键加群设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2章 七月情话 第82章七月情话 戌时末。 得知陈初回山,分散在前后山坡的寻人队伍纷纷回村集合。 玉侬领了一帮孩童从后山下来,好好一条粉白襦裙,下摆却被泥土和露水浸成了黄绿班杂的颜色。 鹅蛋脸也弄得脏兮兮的,精致发髻被灌木矮树挂的凌乱不堪。 即便这样,这憨妞依旧紧紧攥着虎头的手小丫头此时已经明白,全村出动是为了寻阿姐。 平日里,阿姐管教的严,虎头烦的很,可现下得知姐姐不见,嗓子早已哭哑了。 一见哥哥便扑进怀来哭嚎起来,直说阿姐被山里大虫叼走了。 恰好,在外奔忙一天,寻杜万才而不得的杨震等人也回来了。 他们能找到才怪,方才蔡婳暗示过陈初,杜万才已吃了馄饨 “诸位叔伯便留在山上歇息吧,山涧里那头白牛先不管它。待得了空闲我再去会会它,看看是何方妖物!现下,我先寻娘子.” 小红跟着奔波了整日,陈初把它交给村里专门饲喂牲口的许大伯,往山下走去。 他去,小丫头、玉侬自然也要跟着。 杨大郎众兄弟也不放心这么晚了陈初带着两个女娃下山,干脆回家各揣了几颗馒头,陪着陈初一起。 亥时初,约莫夜里九点多。 一支十余人的队伍打着火把沿着山道蜿蜒而下。 方才,得知山上寻不见猫儿,陈初心里已有了猜测。 是以下山后,直奔山脚那间破庙 那里,是他和猫儿逃亡的第一站,也是在那里,两人商量好要投逃户村。 转眼已过半年。 行至庙门,众人举着火把往里张望,却不见人影、不听人声。 陈初独自迈过门槛,拿火把四下照了照,只见破庙一角铺了一层薄薄稻草,上面还留有一个小小的屁股印 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里。 陈初不禁莞尔,随即走到破庙中间,对着空气道:“娘子,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门外众人同时安静下来。 夜色中只余火把燃烧的‘哔啵’之声。 片刻后,一阵轻微窸窣声响起。 陈初循声望去,只见供案下先钻出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脑袋,露出头后,猫儿先仰起小脸,将哭未哭似的看了陈初一眼,接着强行挤出一丝讨好笑容。 这才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陈初两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猫儿屁股上,“长本事了是吧!学会离家出走了!万一被拍花子拐走,虎头怎办?你家官人怎办!” 猫儿躲在供案下听见陈初的声音时,脑海中瞬间假设了n种情况。 甚至被打骂也认了。 可现下是什么情况,打了,却只象征性的打了一下屁股,骂了,说的却又满是担心的话。 官人到底是要我,还是不要我了呀? 猫儿有些懵,捂着屁股,仰着小脸,不知该说啥,甚至不知该作何表情。 下一秒。 陈初却突然张臂把猫儿搂进了怀里,很用力,想要她揉进身体里似的。 “今日,过的很辛苦吧” 猫儿闻言,纤薄嘴唇一阵哆嗦,瞬间破防。 惊、惧、焦虑、忧心、患得患失在这一刻统统化为倾盆大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好不容易止住泪的虎头也跟着嚎啕起来。 虎头哭,玉侬也跟着哭。 “姑娘,快去呀!”身后的翠鸢用指头戳了戳玉侬的腰窝。 泪眼婆娑的玉侬茫然回头,“去做什么呀?” “你也去抱呀!和他们抱一起!” “他他们一家抱抱,我去算什么呀” “噫,笨!伱抱了不就是一家人了么!” 恰好此时,虎头挣脱了玉侬的手,扑了过去。 玉侬被带的往前走了一步 虎头的力量能有多大?可玉侬刚听了翠鸢话,却鬼使神差地顺势多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呆呆站在了一旁。 陈初抱着恸哭的猫儿,虎头抱着两人的大腿。 正当玉侬进退两难之际,陈初好似有脑后眼一般,突然打开一只胳膊。 玉侬可算机灵了一回,一头扎进了这个家庭小团队中同时还不忘轻拍猫儿后背安慰道:“姐姐姐姐,别哭了,姐姐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官人说,让他帮你出气,他打架可厉害了” 叫的真甜! 但你明明比人家猫儿年岁还大些好不啦! 庙门外,正在为陈大哥找到娘子而欢喜的杨家二郎杨雷,看到这一幕小声嘀咕道:“这狐媚子不是城里的姐儿么,她凑什么热闹.” 不想却被一旁的翠鸢听见了,只见这忠心小丫鬟眉头一蹙,指着杨二郎便道:“不许你胡说!再敢胡扯,我扯烂你的嘴!” 杨二郎也不是什么听话孩童,杠头道:“我哪有胡说,这是姚大婶讲的!” 另一个孩子王、从小丧父丧母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许小乙,却很喜欢整天笑嘻嘻还总给他分蜜饯吃的玉老师,不由对杨雷怒目相向,“杨二郎,再敢说先生坏话,老子给你拳头吃!” “噫!来来来,咱们现下便来一架!” “来便来!” “小乙,揍他!揍赢了,我明日给你买珍膳坊的蜜汁鸡吃!” 翠鸢同仇敌忾道。 不过,有恁多大人在,自然不会让两个皮猴子真的打起来。 翠鸢不由一阵失望,转头,却看见长子也在抹眼泪,翠鸢不由奇道:“大个子,你哭甚?” “俺俺看着弟媳哭,不知怎地也想哭.” 姚美丽是真能共情啊,看见别人撩妹他害羞,看见别人哭他伤心。 可翠鸢却撇撇嘴,不忿道:“回去和你娘说一声!不要学人背后乱扯嘴,我家姑娘和旁人不一样!” 亥时三刻,回山。 陈初背着猫儿走在队伍最前头。 方才,众人自然少不了问猫儿怎么自己跑来破庙里了,猫儿也不知现下到底是个甚情况,慌乱间只能扯谎道:“上午回山时崴了脚,只能先跑来破庙里歇息。” 这才有了陈初背她回去。 “官人,放猫儿下来吧,猫儿是诳他们的”猫儿趴在陈初肩头低声道。 虽然官人来找她了,可目前是个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又说了谎,还连累官人受累背她。 让猫儿愈加内疚。 可陈初却道:“我知道,所以做戏才要做全套。” ‘我知道’三字蕴含的信息量很大,猫儿不由僵了一下。 隔了好一会,猫儿才喃喃道:“官人.还知晓些什么呀?” “你家官人什么都知晓。” “.” 猫儿下意识搂紧了陈初的脖子,小心翼翼问道:“我家里的事官人也知晓么?” “嗯。” “是那些泼皮说的么.” “也不全是,早在我去刑房当差的第一天便知晓了。那些泼皮,我已经杀了。” 陈初说的风轻云淡,猫儿却吃了一惊,在她的认知里,欺压她家多年的张贵等人便是世间的活阎王,做梦梦见他们都要吓醒的那种。 官人这就把他们杀了? 似乎猜到了猫儿的想法,陈初轻声安抚道:“你家官人厉害着呢,往后谁若再坏我猫儿的名声,我便把他们都抓去下大狱!你说好不好.” “嗯”猫儿扁了扁小嘴,又差点哭出来。 七月末的山风,已有几分凉爽之意。 猫儿趴在陈初后颈上,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只觉浑身都包裹在强烈的安全感中,让她觉着,便是这世间在此刻天塌地陷,自家官人也能护她毫发无伤。 “往后,可不许再做傻事了,遇到难处了要先与我说,记得了么。” “嗯”猫儿软软应了一声,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官人,你知晓了娘亲的事,一点也不生猫儿的气么?” “为何要生你的气?”陈初把后背上的猫儿往上颠了颠,叹道:“这又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就像玉侬,幼年时被人转手卖过五六回,她自己哪里能做的了主?谁生来又愿意被人轻贱 只可惜,我那丈母没过上好日子便遭了不幸.待明日,我们做块灵位供在家里,你也好日日供奉不使她泉下再受饥寒之苦.” 后背上的猫儿听着听着,眼泪便止不住了,从一滴一滴变成了一串一串,淌过精致小鼻梁,流入鬓角,再滑落进陈初的后脖颈。 陈初察觉后颈被濡湿,不由道:“怎又哭了?” 猫儿吸了吸小鼻子,在陈初肩上蹭了蹭脸蛋上的泪水,梦呓般轻声呢喃道:“官人.猫儿好爱好爱你.” 评论区、书评区有人让建书友群,建了却只有一位书友进群! 好尴尬、好难堪、好丢脸、好打击人的呀! 大家捧捧场好不好嘛.(哭/表情)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3章 咱家的庄稼 第83章咱家的庄稼 回山之后,已近子时。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眼下时辰,县城城门早已落锁,玉侬和翠鸢自然跟着陈初一家回了逃户村。 这也是自今年正月陈初投山后,逃户村首次有外人踏足。 孩童们还好,早已和这位爱笑爱玩爱吃零嘴的女先生厮混熟悉,不过妇人们看向玉侬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好了。 杨大婶等人煮好了饭食,支使杨雷给送到了陈家。 陈家屋内点燃烛火,直到这时彼此才瞧清了对方的狼狈模样。 猫儿虽说钻了桌底,却反倒成了最干净那个。 陈初胸前、左臂位置的公服留有大片大片的深色血迹,比起脏了的衣服,猫儿更在意大臂上的伤势。 仔细看了,确定血已止住了才稍稍放心。 “官人,当时一定很凶险吧.恶贼把官人的嘴唇都弄破了”桃花眼红通通的猫儿心疼道。 “可不是么!那恶婆娘下嘴真狠!”陈初下唇有一排非常明显的细密小伤口。 “恶婆娘?”猫儿迷糊一下了。 “呃你听错了,我是说恶.恶泼才.对,恶泼才!” “下嘴?”玉侬忽然着卡姿兰大眼睛,同样疑惑。 “你俩耳朵怎都出毛病了我说的是下手!那恶泼才下手真狠!” 陈初强行改口后,忙在堂屋内的餐桌旁坐了,招呼道:“吃饭吃饭,快吃饭,饿死了.” 今天何止他自己没怎么吃饭,猫儿、玉侬几乎都饿了一天。 几人坐定后,顾不得说话,先一阵大吃填肚子。 就连虎头都吃了两碗饭。 玉侬吃饭时,一会偷偷瞄一眼陈初,一会悄悄看一眼猫儿。 这种感觉很奇妙.此时此刻,围坐同一张饭桌,好像真的变作一家人了似的。 饭后,饱腹感让众人精神都松弛了下来。 围桌闲聊间,翠鸢提起玉侬在山上寻猫儿时,发髻间那只点翠玉银步摇不知何时被树枝挂掉了。 陈初往玉侬头上看了一眼,那支时常插在发髻里的步摇果然不见了踪影,不由道:“回去了,要照价赔偿么?” 玉侬这一身行头都是采薇阁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嗯。”想起丢了头面还要赔钱,玉侬有点不高兴,嘟了嘟肉乎乎的嘴巴,可随后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翠鸢当初说陈初给她的银子是缠头之资,忙道:“奴奴可不要公子的钱!” 那模样和语气有些急切,却又透着掩饰不住的亲昵。 坐在一旁的猫儿耷着眉眼,心里微酸。 打第一天见到玉侬,猫儿就知道这只小妖精对自家官人有心思。 不过,那时陈初不说,她便装作不知道。 现下,见了玉侬和官人说话时的模样,两人若是没事才有了鬼。 即便早就猜到家里会有旁的女人,但亲眼所见时,那股醋意还是止不住升了上来。 可又转念一想.官人待我这般好,已是天下少找我还这般小心眼,是不是太善妒了呀! 小脸上不由显出些许纠结神色。 子时二刻。 翠鸢去了吴家和改名吴君如的粪妞随便挤一宿。 陈家这边,陈初独自滚去了东屋。 玉侬和猫儿姐妹睡西屋。 与年岁差不多的女儿家睡一起,两人都是头一回,不免有些拘谨。 与男子同睡一张床的体验,两人却是有的。 不同的是,猫儿只睡过素的,玉侬.呵呵,人家玉侬的见识可就多了! 毕竟有陈小哥这么一个勇于实践、深入浅出的好老师。 “阿姐,她比你大” 本已尴尬的气氛,因为虎头这句声音并不算太小的悄悄话,尴尬到爆炸。 玉侬低头抠手指玩,猫儿抬手给当面拆台的虎头屁股上来了一巴掌,转脸吹熄了油灯。 屋里黑了,谁都看不见谁脸红了。 子时末。 逃户村一片寂静。 牛棚内,吃饱喝足的小红,百无聊赖地凑到大黄牛屁股后头,嗅了嗅。 发现不是自己的菜,又便意兴阑珊的踱到角落里卧了下去。 大黄牛立于食槽前,依旧不紧不慢的反刍着傍晚吃下的草料,全然不知方才自己差一点经历什么。 陈家西屋。 星光透过窗纸,给屋内带来稍许光亮。 玉侬第n次翻身后,睡在一旁的猫儿忽然轻声道:“睡不习惯么?” “呃姐姐还没睡么?是不是被玉侬吵醒了”玉侬忙道。 “不是,我也没睡着。” “哦” 玉侬应了一句,不知道该说啥了。 猫儿也是好一阵沉默,似乎是在想找一个合适的话题。 半天后,突兀的来了一句,“这栋房子,是我和官人一齐盖起来的.” “哇!姐姐还会盖房子呀真厉害!” 玉侬赶紧瞅准机会拍了一个小马屁。 猫儿小脸上却微微一烫,她自然不会盖房子,她想表达的是,这是她和官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我不会盖房子,是官人和叔伯盖的,我每日给他们做饭食。” “哇!姐姐还会做饭食呀真厉害!” 浮夸了,玉侬伱这马屁也太浮夸了! 浮夸到听起来像是在嘲讽。 软绵声调果然变得不悦起来,“会做饭食有甚厉害的?这天下有几个妇人不会做饭食?” “.”玉侬自然听出猫儿不高兴了,又不知接啥了。 这个小话痨,却又是个聊天杀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天聊死了。 眼看今晚的交流就要无疾而终,玉侬憋红了脸才又憋出一句,“姐姐.翠鸢整日说我不会讲话若玉侬说错了甚,你莫生气呀” 屋内安静片刻,却听猫儿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细声道:“玉侬,你和我说话不用这般小心.” “哦” “哎,你若睡不着,我带你出去转一转吧。” “姐姐的脚不是崴了么?” “呃现下已经好了。” “哇!姐姐竟然好的这么快,真厉害!” “玉侬呀,你若不会说讨好人的话,咱们就不要说了,成么!” “哦” 窸窸窣窣,两人摸黑穿了衣服。 小心翼翼开了房门,迎着清凉夜风走出了陈家小院 “看见这两间窝棚了么?是我和官人刚上山时亲手建的,我们在里面住了小半年呢。” 夜游逃户村第一站,猫儿带玉侬参观了已经废弃了的地窝棚。 “哇,住在里面定然很有趣!” “有趣也有趣,但夏日太热了.走,我再带你看看我和官人一起垦出的田地。” “哦哎呀!” 去往田地的路上不太平整,天色又暗,玉侬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下意识抱住了身旁猫儿的胳膊。 “当心些” 如此亲密的接触,让猫儿有些不适。 不过她远比玉侬熟悉村内道路,想了想,便抽出胳膊,反手拉上了玉侬的手 猫儿带玉侬看窝棚、又看田地,其实是想隐晦的表示,这个家是我和官人一点一点创造出来的,我和官人同甘共苦过,我猫儿的大妇身份可不是白来的。 有这般曲折心思,还是源于家世带来的不自信。 可玉侬是个小呆瓜,哪里能想到这么多。 反正猫儿让她看什么,她就夸什么 星光下,两人手牵手走了百十步,猫儿忽然驻足,颇为自豪地指着不远处的田块道:“你看,这便是我和官人上山后垦出的第一块田” 借着昏沉光线,玉侬见田块里长着左一丛、右一丛,高矮不一的庄稼,连忙道:“哇,田里的庄稼生的好壮实呀,肯定能有好收成,姐姐真厉害!” “噗嗤.” 便是猫儿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抿嘴看向了玉侬,“傻瓜!庄稼早收了,这是杂草” “呃” 玉侬尴尬的咧嘴笑笑,随后却又道:“咱家的田地真厉害,便是杂草也比别家生得壮实” “哈哈哈呃.咱家?” 感谢风灏雨、琉特、红色曜石,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4章 送你一个小西瓜 第84章送你一个小西瓜 翌日。 点卯后,陈初径直去了西门恭的值房。 “伤势怎样?”坐在案后的西门恭,口吻和笑容同样亲切。 “无碍。”陈初四下看了看,此刻值房内刚好只他二人,于是放低声音道:“哥哥,我庄子上的事,后续如何处置?” “后续?兄弟无需忧心,此事旁人奈何不得你,待拖上个一两年张典史滚蛋了,谁还记得这桩事?” 西门恭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他以为陈初说的是杀虎岗之事。 “不是.我说的是刘氏兄弟” “刘氏兄弟?” 西门恭稍微怔了一下才想起刘氏兄弟是谁,下意识道:“你是说那两名佃户?” “嗯” “他们啊先关着吧。” “哥哥,能设法放他们出来么?便是使些钱财也可。”陈初低声道。 西门恭奇怪的看了陈初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对两名佃户这般上心,却还是道:“兄弟,不是钱的事。咱们毕竟是公人,做事需在意观瞻,此案若不审结,谁敢私下释了杀人凶嫌?” 在意观瞻,其实西门恭说的很清楚,他是在提醒陈初,做了公人就需守公人的规矩。 比如昨日,西门恭会阻止陈初当街殴打张贵,却又在杀虎岗前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陈初‘不让他们’进城的要求。 所谓‘观瞻’ 既,有些事明面上要做做样子。私底下嘛.王法,几钱一尺?良心,几钱一斤? 若明面上都不遮掩,与造反何异? 现下刘氏兄弟下了大狱,明面上的流程自然不能少。 “哥哥,照以往,这案子审结需多久?会做何种刑罚?”陈初又问。 “这个不好说,短则三五日、长则一两年,咱那县尊是个泥塑菩萨,时常十日八日不坐堂。至于刑罚嘛”西门恭靠在椅背上,稍稍沉吟后道:“刘二虎杀朱阿四事出有因,怎样判罚全在县尊一念之间,或杖脊几十、或流两千里,皆有可能.” 西门恭说的轻松,陈初却心里一沉。 如此过了三五日。 果如西门恭所言一般,刘氏兄弟就像被遗忘在大狱中似的,既无人提审,也无人来问话。 不过,表面风平浪静的县衙内,底下却涌动着一股暗流。 据陈初从内衙门子处打听,近几日张典史就没消停过,每日都要过来催促县尊审理此案。 张典史的意见是从重从严从快。 鹭留圩是陈初的庄子这件事,又不是秘密,上次他在采薇阁被陈初削了面皮,张典史眼下奈何不得这帮粗俗皂衣,能以此事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县尊陈景彦每次只以好言好语敷衍,可就是不开堂 陈初却坐不住了。 鹭留圩刘家这边,刘婶数日来粒米未进,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形容枯槁,人已脱了像。 照这般下去,刘氏兄弟还没事,他们老娘倒要先走一步。 八月初三。 陈初看望刘婶后,驱马来到十字坡。 大酒店依然处于闭店状态,树下卖瓜的暂时换成了大郎和长子。 “这瓜保熟么?”陈初下马。 “初哥儿,你莫不是忙晕了头?这是最后两茬瓜了,怎会不熟?”坐在瓜摊前摇蒲扇的杨大郎一脸的莫名其妙。 “哎,没意思。伱该说,我是开水果摊的,能卖你生瓜蛋子么.然后,我就可以拿刀捅你了。” 陈初说了个杨大郎不懂的梗,随后又道:“给我挑一个,挑一个好看的。” “好看的?” “嗯,我要送礼。” “这个怎样?” “太重了,挑个稍轻一些的。” 陈初接了大郎递来的西瓜掂了掂,感觉不保险。 杨大郎又在瓜堆上一阵拍拍打打,捡了个稍小一些的递了过来。 陈初从褡裢中摸出一个袋子,把西瓜装了进去,拎了拎,觉着袋子不会坠破后才道:“嗯,这个行。” 坐在瓜摊前的杨大郎正在摇蒲扇的手却僵住了,讶异道:“噫,这不是那世间独有的避水裹风乾坤袋么!” “不一样。”陈初抱上瓜,把袋子重新装了回去。 “哪里不一样了!明明和你当去蔡家的避水裹风乾坤袋一模一样!”大郎对那陈初的家传宝贝印象尤为深刻,自觉不会认错。 陈初却道:“名字不一样。” “名字哪里不一样了?” “这宝贝时而叫避水裹风乾坤袋、时而叫天地混元袋。” “那你现下手里这支叫甚?” “叫透明塑料袋.” 他实在懒得再起名了 县衙。 五进深的县衙最深处,县尊内宅。 花厅内,陈景彦坐在矮塌上抿了口茶,眼神温柔地环视一圈。 夫人谭氏坐在窗前,手持绣绷对着光亮处仔细看了看,检查绣样是否走形、存在瑕疵。 十八岁的儿子陈英俊拿了书卷正摇头晃脑的低声吟哦。 十四岁的女儿则伏于书案,空悬皓腕、手捏狼毫,全神贯注地从《今日头条》上誊写下一篇新词。 一片岁月静好。 在这处处不得意的桐山县,唯有此地方能让陈景彦稍感舒畅。 “大人,刑房陈马快有事求见。” 外间门子的通禀,打破了难得的片刻安详,陈景彦不由眉头一皱,道:“不见。” 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来求见,我陈景彦便是在此间不得志,也不是你一个马快想见就见的。 门子的通禀,也引起了陈英俊的注意力,不由看向了父亲,“爹爹,这陈马快可是那为霸占花魁殴打同僚的陈初?” 直呼别人名讳是一种不太礼貌的做法,有违陈景彦对儿子‘谦谦君子’的期望。 不过嘛,此处别无他人,再者陈初一个小人物,不值当陈景彦为此批评爱子。 但陈大人也听出了儿子言语间的情绪,不由好奇道:“纬廷啊,你平日只与县学同窗交道,怎识得这般胥吏?” 表字纬廷的陈英俊见父相问,先不疾不徐一礼,这才道:“回父亲,采薇阁花魁娘子仰慕典史房张文才典书已久,二人情投意合。不料陈初这恶吏见色起意强占花魁娘子,还将张典书痛打一顿.我县学同窗得知此事皆义愤填膺! 父亲属下有这等恶吏,实非百姓之福,父亲需多加整治啊!莫使这等人继续为祸乡里、鱼肉百姓!” 陈景彦听的一愣一愣的,便是他早已躺平,但明面上毕竟是一县之主,县内发生些什么事还是有了解途径的。 自然也知晓那晚的真实情况。 “纬廷是从何人何处听闻的此事?”陈景彦纳闷道。 “回父亲,从同窗张文浩处得知。” “.”陈景彦晒然。 这时,门子去而复返,陈景彦见状大为不悦,刚想呵斥,却听那门子讲道:“大人,陈马快说,鹭留圩百姓深感父母大人到任两年来,垂拱而治、乡里靖平、百姓乐业.现下庄子里自产的瓜果熟了,百姓们特意请陈马快送来一些,万望县尊大人收下” 这么长一段话,复述的一字不差,门子看来没少收陈小哥的好处! 陈景彦忍不住一乐,明知是记马屁,但百姓送来自产瓜果的说辞.还是让人心里受用啊。 反正左右无事,陈景彦决定去见一见这恶名在外的陈马快。 陈景彦起身走到房门处,却忽然想起刚和儿子进行了一半的谈话,不由回头看去。 却见陈英俊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回答长辈问话时的垂手肃立姿势,老陈不由暗叹,从小教育儿子要做一个谦谦君子,现下看来,却教的迂腐了 于是,出门前陈景彦最后讲了一句,“纬廷啊,需记得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说罢,陈景彦出了门。 留在原地的陈英俊迷茫的看了看娘亲,“娘,爹爹何意?” 谭氏放下手中绣绷,先温柔地朝儿子笑了笑,正想着用何种委婉说辞提点几句,书案旁的少女却淡淡道:“张文浩是张文才的胞弟,他说甚,哥哥便信甚,还跑来爹爹面前替他鸣冤.爹爹是说,哥哥被人利用了尚且不自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5章 冤家 第85章冤家 后衙偏厅。 纵使陈景彦称得上见多识广,可看着立于厅内的陈初依旧几度失神。 准备来说,是看着陈初拎在手里的西瓜,几度失神。 更确切的说,是装着西瓜的那个物件 这是啥? 还好,陈初很识趣的上前两步把西瓜放在了桌案上,见礼后道:“县尊大人,属下受乡亲托付,特地送来一颗西瓜给大人品尝。” “乡亲们辛苦劳作不易,这西瓜留着换钱便好,何须如此.”陈景彦盯着西瓜回道。 他知道一直盯着看不好,但实在忍不住啊! 这装西瓜的到底是个甚物件?精薄透明、又软又韧! “大人,今日属下前来时,村里叔伯拉着我的手、流着热泪一再嘱托:一定要让咱父母大人尝尝咱这个瓜啊.一颗西瓜不值几个钱,却都是乡亲们的拳拳之心,大人一定要收下啊!” 陈初动情道。 “咳咳.”陈景彦又瞄了一眼西瓜,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陈初,“既如此,那本官便收下了,回去后你帮本官带声谢.嗯,陈马快,你也坐吧” “谢大人。” 陈初坐下后,陈景彦温言勉励几句,开始询问鹭留圩的风土物貌。 两人有问有答,倒也融洽。 陈初藉此进入了正题,“鹭留圩确实是民风淳朴的好去处.不过近日庄外发生了一起命案.” 在陈初的话里,张贵等人自然是横行乡里、欺压良善的十恶不赦之辈。 而站在张贵等人对立面的刘氏兄弟当然是忠厚善良、见义勇为的良民。 不过,陈景彦这种老狐狸不会轻易表态,起初还嗯啊两声回应,时间久了,竟垂了眼皮,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恁娘,这是要收礼不办事么? “大人?”眼瞅陈景彦半天没回应了,陈初不由轻唤了一声。 “哦”陈景彦抬眼,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慢悠悠道:“陈马快所言或许为实,但本官牧守一县,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此事还需以职司刑讼的张典史意见为重啊。” “.” 张典史若有好屁,我还来给你送礼? 可不待陈初说话,陈景彦却又笑呵呵道:“本官到任以来,尚需时时聆听乡贤耆老的长者之言,有些事,也不是我等~一言可决的。” 说了这句,陈景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端茶,这是要送客了。 奶奶滴.陈初忍住了冲上去把塑料袋扒走的冲动。 出了后衙,陈初转去刑房。 既然陈景彦指望不上,还得自己想办法。 鹭留圩一案在明面上有诸多疑点,张典史就算没有实权,但毕竟挂着这个职司,此次自然会咬住不放。 但陈景彦不开口,西门恭自然也不愿背锅,明目张胆的放了嫌犯刘氏兄弟,这口锅也不算小了。 枯坐半晌,陈初忽然摊纸研磨,伏案疾书起来: “近日,桐山县鹭留圩发生一起凶案,据本报记者夏胡彻调查得知:上月二十七日.” 既要把张贵等人描写的凶恶无双,还要彻底隐去猫儿一事,陈初绞尽脑汁写下一篇通讯稿。 可看来看去,仍然觉着对读者情绪刺激不够。 不行,得实地走访! 张贵这些人多年来做下的恶事绝不止一两桩,肯定有更多被他欺压过的百姓。 把这些人找出来采访之后,才能让恶人形象更丰满,更引人恨! 只要舆论发酵,张贵坐实了恶人形象,反抗他的刘氏兄弟自然就成了英雄。 这一招肯定有用。 即使在后世,舆论影响官方的案例依然比比皆是,更别说现下的人治社会了。 若继续扣押刘氏兄弟,陈初稍一引导,就能让舆论往张典史包庇泼皮、和泼皮有利益纠葛、甚至是泼皮保护伞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这么做肯定会有副作用 比如,刚刚蹒跚起步的头条过早引起官衙注目。 理出了头绪,陈初大步走出县衙。 刚走到门口,忽又在原地站定 ‘本官到任以来,尚需时时聆听乡贤耆老的长者之言,有些事,也不是我等~一言可决的’ 陈景彦这句话莫名浮现在脑海里,后知后觉的陈初恍然大悟。 乡贤历来是封建王朝基层治理的根基,他们的意见对官衙影响很大。 陈景彦的意思是说,让陈初请乡贤来给张典史施压,只要他张典史不再追着不放,陈景彦也会以‘民意’的由头,释放刘氏兄弟。 他是这个意思么? 好像是.但陈初又不确定。 站在陈景彦的角度,这么做成本最低,两边不得罪,还能落个尊重‘民意’的好名声。 陈初还不能说人家收礼不办事.毕竟都给伱出主意了。 感情好处都让你占了呗? 话又说回来,一个西瓜加一个塑料袋换一个主意,也不好说谁赚谁赔 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心累! 其实,老陈和小陈打的是同一个主意,都是‘民意’。 陈初决定两条路同时走。 只不过,乡贤耆老长啥样子,他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脸请人家啊! 想到这里,正出城的陈初调转马头,去了采薇阁。 酉时。 白玉堂。 数位小厮丫鬟哆哆嗦嗦站在院内。 偏厅内,不时响起几声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陈初进去时,几只碗碟刚好摔在脚旁,里面装着的饭菜四散,溅了一脚。 “这是怎了,发这么大脾气。” 陈初望着一脸红愠的蔡婳,奇怪道。 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她失态成这般样子。 正高举一支青瓷花囊的蔡婳,见陈初进来,也只是稍微一顿,接着继续把花囊猛地往地上一掼。 ‘啪~哗啦啦.’ 好好一支花囊,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蔡婳这才拍拍手,冷着俏脸坐回了书案旁,讽道:“陈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又有何事?” 偏厅内,一片狼藉,地板上满是饭菜、碎磁 可见菜花蛇之怒造成了多大的破坏。 陈初觉着现下可能不是一个说事的好时机,但想到救人如救火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让我请乡贤耆老?就为了救你家两个佃户?”蔡婳一脸难以置信。 “嗯,他们是因我出的事,我若不保住他们。往后谁还愿为我做事、谁还愿意为我卖命.” 陈初话音刚落,蔡婳却突然一挥袖,把满桌文房纸笔统统扫在地上,也不顾襦裙大袖上因此沾染了墨水,大声道:“陈小狗,我是你家奴仆么?你为了你娘子,让我去迁那双河村;现下为了两个佃户,也要我腆脸去请乡贤!呸,想都别想” 陈初弯腰把文房用具捡了,放回桌案上,看着蔡婳,缓道:“今日你情绪不好,我改日再来。” 说罢,转身出了偏厅。 ‘啪~啪~’ “滚!都给老娘滚!” 身后又是几声瓷器落地的声音和蔡婳的怒骂。 这疯婆娘吃火药了么? “公子~陈公子.” “茹儿?” 已走出白玉堂的陈初听见唤声,驻足原地。 茹儿跑到近前,不待气息喘匀,便道:“陈公子莫生气,三娘子今日在双河村吃了一肚子才这般模样.” “哦?你们今日去双河村了?” “嗯,不止今日,这几日三娘子整日待在那里” “是这样啊.” “嗯,前几日还好些,三娘子好话说尽、又给每户使了不少钱,才说动十几户迁去了临县的庄子.但剩了几户说甚也不走。今日,三娘子又去劝,被人一顿好骂,骂的可难听了她的马车还被人泼了屎尿.” 今日在场的茹儿心疼道。 “.”陈初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白玉堂。 酉时末。 摔物件摔累了的蔡婳摊在胡椅中,狐媚瓜子脸上也不见了往日风骚,狭长媚目只盯着满地狼藉怔怔出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嘎~’ 门轴轻响,茹儿双手端着一个瓷盆,小心躲过地板上的各类障碍,往蔡婳这边走来。 “滚~”蔡婳扫了贴身丫鬟一眼,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声。 相比其他人,茹儿对蔡婳没那么畏惧,叫滚也不滚,反而继续向前,把手中的瓷盆放在了案上。 “滚滚滚,我不饿,端走.”蔡婳厌烦地摆手道。 “这是陈公子家乡的茄汁鱼用了好几颗驻颜果做的,徐大祥心疼了半天呢。三娘子若不吃,茹儿可要吃啦” “哦?” 茹儿趁机打开了瓷盆上的盖子,一股鲜香便飘了出来。 再看那茄汁鱼,红润汤底、鱼肉嫩白,上头点缀几粒翠绿葱花。 看起来很不错哇。 “陈公子亲手做的。”茹儿又道。 “哦?他会烧菜?”蔡婳伸手在茄汁鱼上方氤氲的热气中扇了几下,把香味引过来,抽动琼鼻吸了吸。 当下,除了以灶房为生的厨师,男子会烧菜的当真不多。 “嗯,不过看起来不熟练的很,切菜时还把手指割破了。”茹儿道。 蔡婳眯眼打量着茄汁鱼,仿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冷水一激便止血了.”茹儿看了蔡婳一眼,大着胆子道:“三娘子,前几日你见陈公子受了刀伤,明明紧张的很,却偏偏装作不关心的模.” “闭嘴!再胡扯把你卖去金人浣衣院!” “.,三娘子惯会拿此吓唬人.” “给我取碗筷来。” “哦这才对嘛,陈公子方才跟茹儿讲,回去劝劝婳儿,便是生气也要吃饱肚子,那样才有力气继续摔物件撒气” “嗤~狗东西,婳儿婳儿,婳儿也是他叫的?他还说了甚” “还说,若双河村之事难办,就先不要办了.” “呵~难办?”蔡婳接了餐具,先用调羹舀了一点汤汁品了品,不由眉毛一扬,这茄汁鱼酸鲜开胃,味道竟意外的好 连舀几口汤进嘴,蔡婳又夹了一块鱼肉,红润樱唇沾染不少殷红汤汁,还不忘呜呜啦啦道:“这世上就没有老娘办不成的事!” 一炷香的工夫,一小盆茄汁鱼竟被蔡婳吃的一滴不剩,因为进食过急,襦裙上还被溅了星星点点的汤汁。 吃饱了肚子,方才的怒气和颓废一扫而空。 蔡婳打了个小小的饱嗝,重新站在书案旁,稍作思忖,提笔沾墨唰唰唰写了数封书信、拜帖,而后交于了茹儿。 “茹儿,把这些信贴交给张伯,让他送与各位。” “哦”茹儿接了,目光不经意扫过拜帖下的落款不由一惊,忙道:“三娘子,这些拜帖怎落的是老爷名讳啊?你莫非要冒充老爷么?” “废话!那些乡贤,我哪里请的动,只能用爹爹的名义了!”蔡婳瞟了茹儿一眼。 “可是.老爷知晓了不会生气么?” “你一个小丫鬟操这闲心作甚?让你去你便去!” “哦哦.” 茹儿离去后,蔡婳看了一眼还没来及收拾的偏厅,满地狼藉让人心里烦闷,干脆起身走到了窗前把目光看向了外边。 远处的红灯笼在夜风里微微摇晃。 此情此景,让蔡婳稍一恍惚 几天前,她也站在此处这般往外眺望过,不过,那时身边还有一个和她并肩而立的泼猴 下意识,蔡婳咂了咂嘴,口中凭空生出一股淡淡血腥味。 接着,眼前便浮现出陈初捂着嘴唇狼狈跑出白玉堂的一幕,媚眼不由自主眯起,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儿。 可随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叹了口气,蔡婳凝望夜色,自言自语道:“小冤家,就当我上辈子欠你了” 这章快四千字。 两章六千多 可能明天要上架,就想多赶点剧情在免费期,上架后大家多多支持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86.上架感个言 上架感个言 别人上架都感言,我也感个吧。 这个故事节奏有些慢,预计字数三百万左右。 现在23万字,六千多收藏,六百有效追读,预计首订成绩不会太好。 但依然会写下去,只希望大家能订阅支持一下。 嗯,废话不多说,就这样吧,提前祝大家新年好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6章 可有青天否 第86章可有青天否 八月初四。 头条编辑部在陈初带领下,穿梭在双河村附近的村落。 张贵身死的消息,早已在周边传开,人都死了,自然就没了威慑力。 当陈初询问起他的事迹时,不少受过张贵等人欺压的百姓主动站出来诉苦。 “他们一伙泼皮偷过俺家的鸡.” “俺们家的菜园子,被他们祸祸过.” “前年,我家的狗不过朝朱阿四叫唤了两声,便被他踢死了!” “张贵打过俺当家的.” 一上午的时间,信息倒是收集了不少,不过却没有那种能引起强烈情绪起伏的案例,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下午,陈初带着玉侬、翠鸢来到一个名叫沙窝铺的村子,找到一名李姓寡妇。 “报社?啥是报社?”李寡妇望着站在篱笆外的三人,一脸警惕。 “报社便是.是为百姓发声、主持公道的地方。这位嫂嫂,我听闻李大哥前些年被张贵打死了,可有此事?” 陈初隔着篱笆拱手道。 “哎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甚用.那张贵不是已被人打杀了么” “是打杀了不假,但起先打死张贵同伙朱阿四的鹭留圩刘氏兄弟,至今还在大狱呢。官衙里有人说张贵是守法良民,我们这才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呸~是哪个坏心烂肺的说张贵是良民?他若是良民,这天下便没了歹人!” 李寡妇破口大骂,随即把陈初几人迎进了院内。 破旧柴屋内,一名七八岁的男童勾头打量着几名陌生人。 玉侬见了,从荷包里抠出一枚蜜饯,随后许是觉着自己太小气了,忍着肉痛抓出一半,然后朝男童招了招手。 男童见着有吃的,大着胆子上前接了,迫不及待填进嘴里一颗。 “娘亲,好甜”男童躲在李寡妇侧后,嘴巴使劲吸吮,眼睛盯着玉侬移不开。 蜜饯好甜,仙女姐姐好看。 李寡妇摩挲着男童的头顶,眼底尽是温柔。 “贵客坐吧.”李寡妇搬来几支木桩,请陈初坐了,这才打开了话匣子,“阜昌五年.” 据李寡妇讲,两年前,张贵等人轻薄了她几句,自家男人看不过上前理论,被张贵等人打了一回。 事后,自家男人心情郁结、怏怏不乐,半年后得了一场急病,便撒手人寰了。 在李寡妇眼里,自家男人就是被张贵这伙人害死的。 不过,客观讲,还真不好说这场急病和半年前的冲突有没有必然联系。 “嫂嫂,除了咱家这事,那张贵还做过旁的恶事么?” 待李寡妇讲完,陈初又道。 一旁的玉侬捏了支炭条,快速、扼要的记录下了李寡妇所说内容。 “说起来啊,还真有一桩.”李寡妇下意识往西边的连绵青山望了一眼。 “阜昌三年,咱这沙窝铺搬来一对父女.哦,他们是打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大概又是中原沦陷后,想要逃去南边却最终落户在了桐山县的百姓。 和猫儿当初的经历有些相似 脱离了家乡,也就没了宗族的保护。 这些人,最容易被泼皮欺负盘剥。 李寡妇继续讲述道:“这姓杨的老汉倒生了一个标志闺女,只是这世道,生的好看也是祸事张贵等人便盯上了他家闺女,硬说杨老汉垦出的荒地归他祖上所有,非要杨老汉拿女儿抵债 杨老汉不依,张贵等人便要硬抢他那女儿。杨老汉护女心切,与几人打斗起来,却被打的头破血流.隔天便死在了家里,他那女儿趁乱跑进了山里一眨眼,此事都过去四年了,也不知他那女儿是生是死.哎,这世道.” ‘啪嗒~啪嗒~’ 正在记录的玉侬,听了这悲惨故事,一时没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了纸上。 申时。 陈初等人已离了沙窝铺,李寡妇独自坐在院内,轻轻拭了拭眼角。 这场采访,不免勾起了过往伤心事.李寡妇愿意说出来,是不忿官衙里有人认为张贵是守法良民! 同时,她朴素的世界观里还觉得,打杀了恶人的人,定然是好人,刘氏兄弟不该有罪。 “娘亲,娘亲”跑到近前的儿子,让李寡妇回了神,却见儿子摊开脏兮兮的小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块足有三四两重的银锞子。 李寡妇吓了一跳,忙斥道:“哪里来的!忘了娘亲怎教你的?饿死也不能做贼,敢偷人钱物,娘亲手打折你的腿!” 男童被慑住,嘴角下垂想要哭,忍着眼泪指向了远处,“娘亲,我没偷.是仙女姐姐赠我的,她还说让我等他们走远了再给娘亲” 李寡妇忙抬头看去。 只见日头偏西、树影婆娑,田间小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人影 返回鹭留圩的途中。 玉侬紧紧抓着陈初的左手食指,闷闷不乐。 “怎了?”陈初侧头问道。 “公子.这世上为何有这么多恶人呀李嫂嫂好可怜.还有逃进山里的那位小娘,也好可怜。” “嗯,这也是我们现下所做之事的意义。” “公子,甚是意义呀?”玉侬仰着头望向陈初,大眼睛不灵不灵的忽闪着,像一名好奇、好问、好学的小学生。 “意义.”这个词很深奥、很难解释,陈初敷衍道:“意义便是做有意义的事,比如我们今天的采访,采访完以后把张贵等人的恶行刊印在头条上,把罪恶摊放在阳光下,便是有意义的事。” “哦奴奴也要做有意义的事。” “嗯?你要怎做?” “奴奴也想写一篇公子说的‘社论’。” “那便写!” 当夜。 鹭留圩蔡宅西跨院的灯火一夜未熄。 众人把收集来的信息汇总以后,开始连夜撰写文章。 便是张、王两位书生也格外兴奋。 批判他人,自古以来便是文人最爱做的事,并且此次事件的反面人物既不是权贵、又不是士绅官员,只是一个小小泼皮。 且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死泼皮。 同时,收集了众多素材、见识了张贵等人的歹毒之后,一种为民伸冤的豪迈之情跃然心头!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丑时。 已是后半夜了。 “长卿,明日版面调整一下,把《三打白骨精》这一回的连载调整到第二版,头版刊印这个.” 陈初递给柳长卿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后者接了,当即安排值守在此的工人刻蜡、准备刊印。 这边,玉侬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随后噘起嘟嘟唇,朝面前的宣纸上吹了吹,待墨迹稍干后,迫不及待拿给了陈初看。 “沙窝铺见闻” 陈初轻声念出标题,不由一笑,随后仔细看了起来。 和张王等书生高屋建瓴的批判不同,玉侬身为女儿家,不但。 白玉堂,香闺中,蔡婳看完白毛女,直接跳过《三打白骨精》,在第三版看到了张、王两书生写下的通讯。 大概讲述了几日前张贵又要欺人,被义民刘氏兄弟所阻,继而发生冲突,张贵团伙中的朱阿四被刘氏兄弟击杀。 蔡婳马上明白了陈初意图。 接着往后翻,往常只关注胭脂水粉、女工布料的第四版,今日竟也刊了一篇署名‘愈浓’的文章。 记述了玉侬在沙窝铺的所见所闻。 其中,李寡妇的男人身死一事却变成了‘被张贵等人殴打,卧床不起后离世’.直接把死者被打后半年才得了急病这条关键信息,刻意忽略了。 给读者的观感,就是李寡妇的男人被张贵等人打死了! 这当然是陈初的授意。 后边,文章里也提到了杨家父女 玉侬多愁善感的写到: ‘奴曾设身处地试想,若我为杨家姐姐,又当如何却终是一叹,我又能如何?生为女儿家,便是眼中如山岳一般的父亲尚且护我不住,反而给他引来祸端.若遇这等泼皮,似乎唯有一死方得解脱.女子生于世间不易,望天下姐妹善待己身、喜乐安康.’ 这样的话,立即引起了不少女读者的共情。 便是蔡婳,也微微动容。 不过,通篇温柔笔触,却在最后峰峦突起! “嚯!” 蔡婳看完失神片刻,随后眯起媚眼笑了起来,“这小冤家,就差指着县衙里各位大人的鼻子骂了为救两个佃户,竟要把天捅烂么真是个不要命的泼猴.” 接着,蔡婳似乎意犹未尽,拿起头条把最后这段轻声念了出来: “.张贵等泼皮,为祸乡里十余载,刘氏兄弟挺身而出、为民除害击杀凶顽,敢问何罪之有? 底民不幸,衙上诸公可曾俯首一观? 试问今日之域中,可有青天否!” 感谢,20210118144632102、20230219202234933、150914123903089,三位数字同学的打赏 四千多字的大章,晚点还有。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7章 今日齐呼孙大圣 第87章今日齐呼孙大圣 城南县学。 群情激奋。 士子之中,不乏自小锦衣玉食的大户子弟,他们和报道中的杨家父女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但经过艺术渲染后的文字,极易给人造成情绪冲击。 毕竟,大多数人都具备‘人性’这种东西。 起先,士子们是同情,接着便是迷茫,最后转变为了愤怒。 在得知击杀泼皮朱阿四的义士至今仍被关在县衙大狱内,汇聚的愤怒就变作了躁动。 不过,哪里可是县衙,残存的理智还是让这群年轻的、以天下为己任的、热血的士子不敢轻举妄动。 陈英俊坐在书案旁,很纠结。 心中既有对张贵等人的愤怒,又有对县衙关押义士的不满,还有对今日头条的不悦。 因为四版那篇社论最后结语‘试问今日之域中,可有青天否!’,说的不就是他爹爹没有为桐山县撑起一片青天么 坐在陈英俊身旁的徐志远,把头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起身高喊道:“诸位同窗!大家只关注了张贵、杨家父女一事,可看了这期的诗词专栏?”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看诗词!” “说的好!现下我们当合力营救义士,不能使义士流血又流泪!” 有人借用了今日头条中的一句话,马上有人也道:“诗词乃为小道!难道我们也要学那衙上诸公,不肯俯首看底民一眼么!” 这又是署名愈浓所作文章里的话。 “不是不是!”徐志远有些着急,再不顾儒雅,跳上书案大声道:“今日这首七律,大有深意!我读来给同窗一听.” 听他这般说,吵嚷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徐志远清清嗓子,大声朗诵道: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齐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学堂内.静可闻针。 头条今天刊印的章节便是《三打白骨精》,这首七律似乎可以理解为《西游释厄传》的延伸。 但结合当下之事,‘精生白骨堆’说的是那可不就是张贵这些为祸百姓的泼皮么! 所以作者期盼孙大圣能在欢呼中登场,挥起千钧棒,澄清玉宇、驱散妖雾 “这又是哪愈浓所作么?”有人喃喃问道。 “嗯,对!”激动的涨红了脸的徐志远低头看了一眼署名,坚定道。 “天哪!这到底是名怎样的奇女子啊!既能作出‘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这种惹人怜惜的词作,又能作出‘今日齐呼孙大圣’这样的慷慨之句!” “先莫管这女子奇不奇!我只问诸位同窗,便是一名女子也知替这世间不平疾呼,我辈难道就在此枯坐么!” 徐志远站在书案上,越说越激动,忽然振臂一呼,“今日此时,我等俱是孙大圣!驱散妖雾、澄清玉宇,舍我其谁!走,去县衙!” “走!” “同去!” “好!”一呼百应的感觉,真让人着迷,徐志远跳下书案,往旁边看了一眼,道:“纬廷,你去还是不去!” 早已被勾起热血的陈英俊一咬牙,起身顿足,“去!” 一旁的张文浩却一把拽住了陈英俊,忙道:“纬廷兄!你若跟着去了,置县尊脸面何处啊!” 陈英俊仰脸四十五度望天,大有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义无反顾道:“上安国邦、下抚黎民,此乃为大道!大道当前,其余皆为小事!” 说罢,迈开双腿追了上去,“志远兄,等等我!” 我反我爹去! 县衙后堂。 气氛稍显沉闷压抑。 堂内两侧,坐着七八名身穿员外袍、锦衣长衫的老者。 主位上,是一脸纠结的陈景彦,坐他下首的,是一脸不乐意、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张典史。 今日一早,数位乡贤联袂来访。 陈景彦自然知晓是怎回事,故作意外的同时,心想到,这陈马快好快还真把人请来了。 这老狐狸,收了陈初的宝贝,自然要有所表示。 但他出这个主意,其实难度还蛮大的,未必没有让陈初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成想,仅仅隔了一天,还真给他办成了。 可让陈景彦始料不及的是,便是有了众多乡绅求情,张典史依然硬挺着不肯松口。 底下乡绅自然不乐意了,于是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正此时,外边却突然跑来一位门子惊慌道:“县尊大人.外边来了许多县学士子要冲进来,三班快拦不住啦!” “.” “.” 众人讶异,轻易不动怒的陈景彦也不由变了脸色,沉声道:“随我去看看!” 刑房三班拦不住士子还真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其实也不是拦不住,而是不敢拦啊! 你没看冲在最前头的士子都有谁么? 县衙兵房主事徐虞侯的幼子、县尊老爷的长子、吏房贴司蔡赟的族弟甚至还有西门押司的堂侄.被西门发拧着耳朵提溜到了一旁。 这么一群桐山县顶级二代,谁他娘敢拦! 除非把那些大佬们都搬出来。 皂衣们且拦且退,在二堂门口迎面撞上了陈景彦带着众官佐、乡绅快步走来。 “放肆!” 陈景彦的出现,令众多热血士子的气势为之一顿。 便是躺平县令,也是名义上的一县父母,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徐志远左右看了看,硬着头皮上前一礼,道:“县尊大人,我等只想问问,刘氏兄弟击杀作恶泼皮为民除害,何罪之有?为何要羁押这等义士!”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断案,本官自会依照国法施行,伱们饱读圣贤书,这些道理还不懂么!” 陈景彦呵斥道。 “《齐刑统》卷二八有载,若遇歹人行凶,虽非被伤、被盗家人及所亲,但是旁人,皆得捕系,以送官司。捕格法准上条,持杖拒捍,其捕者得格之,持杖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杀之.那张贵等人正是于鹭留圩持械行凶之时被刘氏兄弟击杀,何罪之有!” 底下马上有士子小声接腔道,陈景彦正待反驳,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往人群中睃巡起来 说完便矮身、低头躲在同伴身后的陈英俊,后背忽然被人推了一下,不由一个趔趄窜到了最前方 “.” “.” 爹,我闪亮登场了! 呵.爹的好大儿! 父子俩面面相觑。 陈英俊往后看了一眼,也没找出推自己出来的凶手,但当下难堪还要化解,苦思一阵憋红了脸,才忽做惊讶状,“噫,这不是爹爹么.你怎在此啊!” “给我滚过来!” 陈景彦低声喝骂一句,却听东西跨院同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 陈初回头一看,西门恭、蔡源、蔡赟、徐虞侯正往这边跑来。 这是认领神兽来了。 接下来就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这可不成! 和士子混在一起的皂衣中,忽然有人嘶哑着嗓子喊道:“大家莫要难为陈县尊,不肯释放刘氏兄弟的是那张典史.” “.” 现场再次为之一静。 士子们对县尊尚有些惧意,但你张典史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算个囊求! 不知谁先抛出一只鞋子,紧接二堂门边就下起了一场鞋雨,兜头朝张典史砸了下来。 “拿着鸡毛当令箭!” “张典史,岂无妻女呼?以后若歹人欺辱了你家女眷,你又当如何!” 立志要做孙大圣的众士子终于为高亢情绪找到了的宣泄口。 “莫要伤着张典史!” 关键时刻,还需看陈马快! 只见他一个飞扑想要护住张典史,却脚下一个拌蒜没站稳,把张典史扑到了士子中间。 张典史失了平衡,下意识伸手,摁在徐志远胸口才止住了去势。 人高马大的徐志远纹丝不动,呆愣片刻后,忽然抬手给了张典史一拳,嚷嚷道:“你们都看见了啊,是他先动的手.” 诗。 一会还有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8章 做大事,就得靠艺术 第88章做大事,就得靠艺术 县衙后堂。 陈景彦粗略看完最新一期的今日头条,脸色颇为难看。 堂下,坐着张典史、蔡源等官吏。 只有陈初一人站于堂下,如若被审问一般。 西门恭瞄了陈初一眼,心道,陈马快胆子也忒大了,这次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陈初直接在头条上质疑桐山县没有青天,等于打了大人的脸啊。 即便陈县令没甚实权,若趁怒收拾一个小马快,西门恭也不好相劝。 “陈马快,倒是编的一手好故事。”陈景彦森然道。 他说的好故事自然是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白毛女。 相比报道,这故事则更令陈景彦恼怒。 源于百姓对奇闻异事的热情,往后一段时间,白毛女的热度绝对会霸占桐山县热搜榜。 到时,他这个县令的大名必定会伴随‘不肯俯首底民’的名声广为流传。 读书人最爱什么? 自然是流芳千古。 最怕什么? 遗臭万年肯定是其中一项。 陈景彦也觉得很冤屈,老子来了两年,不争不抢,啥好处没捞着,怎么出了坏事就让我背锅了呢! 底下的陈初却像没听出县尊的反话,认真道:“回县尊大人,因篇幅限制,本期刊印的《白毛女》只是上半部,还有下半部需等下期再行刊印。” 额头上还留有一只鞋印的张典史一听就不淡定了,大声呵斥道:“还想刊印下半部?明日本官便带人查封了你那头条!” 陈景彦却听出些门道,不由沉声道:“下半部是何内容?” “自然是当地县尊知悉此事后雷霆一怒,亲自指示刑房众公人处置凶顽,而后又与县丞、户房、吏房、兵房等同僚通力合作,寻回杨家女,还其一个公道.众百姓知悉后大为感动,敲锣打鼓送来一面‘再世青天’的匾额! 众多泼皮要么伏法入狱、要么远遁他乡 一时之间,当地风气为之一肃,自此变作一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海清河晏、官民情深的人间乐土那杨家女也在县尊大人的牵线下,觅得了一位如意郎君,过上了平安喜乐的生活 自此,当地百姓间便流传起一句话:天不生那陈青天,桐山万古如黑夜!” 听懂,掌声! 掌声自然是没有的,因为一众官吏还处在愕然中。 只有张典史依旧一脸怒容,好嘛,下半部中百姓喜闻乐见的大仇得报环节,县尊、县丞、众多吏房全以伟岸光正的形象悉数登场,只有他张典史没被提到。 这不是搞针对么! “下半部你还是在大狱里写吧!你那头条也休想再刊印一期!”张典史无能狂怒。 却惹得在场众官吏纷纷侧目,从错愕中回神的陈景彦也忙道:“张典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今日头条不能封! 便是封,陈景彦也要等到自己被洗白之后才能封! ‘众百姓知悉后大为感动,敲锣打鼓送来一面‘再世青天’的匾额’,这场景,想想便令人热血沸腾啊 天不生那陈青天,桐山万古如黑夜 呃.过了,过了啊哈哈哈。 既令人羞臊,又令人忍不住喜悦直如当年懵懂无知的初恋啊! 陈景彦一脸矜持,但稍稍前倾的身体语言却暴露了他此时的急切,“陈马快,这白毛女下半部何时可以刊印?” “头条是每旬一期,需等到月中十五。” “这样啊”陈景彦口吻里透出些遗憾。 陈初会意,回道:“再加一期号外也可,三两日便可发行。待整部刊印后,白毛女也可编排成话剧,届时不但能丰富桐山百姓的业余生活,也可使‘再世青天’的美名天下传唱” “呵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陈景彦竭力控制面部表情,好使自己笑的不那么没出息。 陈初也挺开心,看来姜文说的果然没错,做大事,就得靠艺术! 好名声,谁不想要? 为了让故事、以及未来的话剧更加贴近事实,底下以西门恭为代表的数名吏人,已经开始讨论起‘百姓送匾’时该安排多大的排场。 也只有这帮粗坯才会明目张胆的当场谈起如何‘造假’.陈景彦鄙夷的看了看兴奋讨论着的人们,接着瞟了陈初一眼,忍不住有些担忧:这陈马快给我安排‘再世青天’的牌匾时,排场不会比不过那帮粗坯吧 待下方稍稍安静后,陈景彦忽道:“陈马快,那这接下来,伱有何想法?” 看来,陈县尊入戏很深啊! 不过,陈初倒不抗拒,来到当下时代已有半年,凭着他那小胳膊小腿暂时做不出什么能改善所有百姓生存条件的惊天大事,但若能就此清理一下扰民泼皮,也算为当地百姓做出一点小小贡献。 “回大人,属下认为严打当首重那些威胁百姓安全、惯常欺压良善的泼皮!需从重从快,亦需做到稳、准、狠” “哦看来陈马快已胸有成竹了!这样吧.待仲秋过后,你从刑房三班中抽调精干专职负责,由你负责” 陈景彦说了不待陈初回绝,便笑呵呵看向了西门恭,“西门押司,你意下如何?” 擦,这老陈挑拨小陈和西门恭啊! 强行提拔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捕快,还要从原有单位抽调人手,作为老上司的西门三兄弟会如何想? 西门恭倒是可以搪塞过去,但这样一来,堵塞属下上升路径的意图太过明显,传出去不免让手下弟兄们心寒。 心思转念,西门恭已有了决断,笑道:“自然是极好的”,接着转头看向陈初,径直道:“陈马快,三班中需要何人,你只管说” 眼看没有掀起波澜,坐于公案后的陈景彦忽然长身而立,吩咐道:“好,就此说定了!由陈马快全权负责,刑房以为后盾、户、吏、兵房亦当协同,诸位需同心戮力,使百姓不再惶惶不安,扫清域内宵小冥顽.还百姓、还桐山一个朗朗乾坤!” “是!大人!” 底下一众官吏轰然应喏。 泼皮再凶恶,也不敢惹在场官吏。 在众人眼中,泼皮便如那蝼蚁一般,既然泥塑县尊有兴致,便陪他玩上一玩也不值当个甚。 同时,也能赢的一个好官声,何乐不为? 站于案后的陈景彦却感慨万千,就职桐山两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体验一呼百应的爽快 掌权的滋味,果然美妙! 午时二刻,一众大小官吏鱼贯走出县衙后堂。 陈初主动走到西门恭身旁,两人低声交流一番,最后西门恭爽朗一笑,拍了拍陈初肩膀,道:“兄弟莫多想,你能做出一番事,也不枉哥哥当初一眼看中你” 陈初拱手,西门恭却又道:“我有一事相烦,不知兄弟方便不方便?” “哥哥但说无妨。” “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堂侄,学武不成、学文不精,一直在县学厮混日子。现下也到了该找活计的年龄,不知兄弟那今日头条编辑部还缺人么?” 西门恭好似随意的说道。 陈初没做多想便道:“好。” 这大概是一种交换吧,西门恭支持陈初严打,换来自家堂侄进入今日头条。 今日头条,今日一战成名 不过,此时头条的核心竞争力是那连载的《西游释厄传》,便是旁人有心模样,一时写不出这般好故事,只怕也吸引不来读者。 所以西门恭动了送家族子弟进编辑部的心思,偷师学习也好、发现自家负面舆论提前警示也好,总之需安排一个自己人盯着,才好安心。 陈初能明白这些,却也没有拒绝。 一来头条内部人手的确紧张,需要扩充人员。 再者,这几个胥吏家族和头条绑定越深,头条也就越安全。 有此想法的不止西门恭,陈初刚走出县衙,便看见蔡赟站在门外,罕见的主动招呼道:“陈马快,该进午食了,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一同吃上几杯?” “呵呵,也好,蔡贴司破费了。” “陈马快无需客气我有一名族弟,在县学厮混,现下也到了谋生的年龄了.” 当日,需找工作的胥吏子弟特别多 八月初六。 辰时,刘大牛、刘二虎兄弟走出牢房,强烈的光线让两人不由眯起了眼睛。 十天来,这是两人第一次见到太阳。 一时,恍若隔世。 “大哥,你怎比以前还胖了些啊!” “二虎,你也比下大狱时胖了,哈哈哈.想到出来后,再不能每天吃东家东送来的鸡鸭,俺还有点不舍哩!” “俺没啥不舍!俺这次算是看清了,只要跟着东家好好干,往后莫说是鸡鸭,便是山珍海味也吃的上。” “嗯,兄弟你说的对。” “大哥,快走吧,俺想娘了” “走!” 衙门大门外,姚长子赶着一辆牛车等在此处。 那牛头上还骚包的挂了朵大红绸花。 “长子大哥,你这是要接亲么?” 出了牢狱,心情雀跃的刘二虎也不由学着开起了玩笑。 “接啥亲啊,初哥儿专门吩咐我来接你们,兄弟快些上车吧,大家都在庄子里等着你们哩。” 刘二虎敏捷的跳上牛车,随后突然咧嘴一笑。 方才,长子叫他‘兄弟’哩! 大半个时辰后,牛车路过十字坡。 闭店了数日的十字坡大酒店已重新开业。 从官道上拐去鹭留圩,再行片刻,却见村口站满了熙攘人群。 一道红色绸布被两根竹竿挑在空中,上书:热烈欢迎英雄刘大牛、刘二虎归家! 刘氏兄弟虽不认得字,却远远看到了站在人群前方的爹娘 还有东家夫妇,陈初陪在刘伯身边,遥遥指向牛车,似乎是在告诉老爷子,两个儿子都回来啦! 东家大娘子搀扶着刘婶,面露和善笑容陪着说话。 再行的近些,刘家兄弟终于忍不住跳下牛车飞奔过来。 见此情景,蓝翔学堂语文兼音乐老师玉侬,连忙双手一挥,站在道路两侧的二三十名、统一着装、画着红脸蛋、手持花环的学童们齐声呼喊起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吴君如和赵虎头两人一身新衣,怀里各抱一束鲜花。 见兄弟二人跑近,连忙迎上前高举鲜花 “大牛、二虎,愣着作甚,快接了啊!这是学堂里的娃娃们一早特意采来给你们的!” 得了路边围观群众的提醒,刘大牛、刘二虎兄弟才手忙脚乱的接了。 随后,虎头脆声道:“感谢两位兄长为保护鹭留圩做出的牺牲,赵虎头代表蓝翔学堂全体学童,向兄长致敬全体都有,敬礼!” 声毕,数十名学堂学童齐刷刷把右手举过了头顶! 刘家兄弟的眼泪登时夺眶而出 感谢哼唧酷兮兮、20210209163549024115074两位同学的打赏 又是近4000字大章,今天一万多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89章 正午鹭留圩 第89章正午鹭留圩 阜昌七年,八月初六。 鹭留圩摆席。 开席前,陈初站在台阶上宣布了几件事。 其一、刚刚成立的鹭留圩农垦集团正式聘用刘伯为农事顾问,月钱两贯。 其二、刘婶入职农垦集团任行政总厨、其女刘兰芝帮厨,负责集团员工以及蓝翔学堂学童饭食。 其三、刘氏兄弟涨薪。 底下,马上有心思活泛的村民帮刘伯家算了一笔账 这一家五口人端上了东家的铁饭碗,单一个月的月钱加一起就有小十贯! 十贯啊! 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却是人家一个月就能轻松挣来的。 就连以前最爱阴阳怪气的刘邋遢也不得不赞叹道:“二虎一家抱上了东家的大腿,看起来要发达啊!” “哎,当初东家招联防队员时,我若胆子大些便好了.” 一步慢步步慢的刘四两的感慨颇有些痛心疾首。 午时二刻。 正式开席。 被陈初硬拉到主桌主位上的刘伯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相陪的杨有田、姚三鞭劝着吃了几杯酒,刘伯才逐渐放松下来。 隔壁桌,与刘氏兄弟同坐的是大郎、长子等陈初最亲近的小圈子成员。 刘二虎能感觉到,这群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 以前,也不是他们看不起鹭留圩村民,只是两拨人的气质有明显不同,鹭留圩村民略显麻木、谨小慎微,而杨大郎等人更跳脱、也更桀骜。 自然说不到一起。 现下,众人则主动和刘氏兄弟攀谈起来。 “都说,不坐大狱非好汉,我至今还没试过呢,倒被二虎兄弟两人赶在前头了,哈哈哈。不过说起那日的情形,二虎虽说反应慢了些,但那一锄头当真快准狠啊” 周良说笑道。 现下张贵一事已结案,作为当日参与了殴斗的周良、以及姚大婶等妇人,没了顾虑便再次下山,十字坡大酒店才得以重新开张。 “俺那时脑子乱的像浆糊,若不是周大哥喊了一声,俺还傻站着呢.”忆起当时,刘二虎不免有些惭愧。 “能反应过来已经很不错了。往后,咱就是自家兄弟,来,二虎、大牛,咱们一齐吃一杯。” 杨大郎举起酒碗,其余几人也纷纷叫嚷:“需跟我们也吃一杯.” “好好.都吃,俺和几位哥哥都吃一碗.”刘二虎咧嘴憨笑道。 男子们的席面摆在院外。 妇人孩童的席面则摆在蓝翔学堂的教室内。 与刘婶坐在主桌的自然是东家娘子猫儿了。 猫儿猜到了,官人之所以要把场面搞的这般隆重,除了确有感谢之意外,也有其他考量。 譬如,让鹭留圩村民亲眼看看,跟着他陈初到底是好还是坏。 收拢人心嘛 于是在和陈初商量了以后,猫儿也要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婶婶,我听闻前几日你病了一场,我这里刚好有支小山参,也不是甚值钱物件,给婶婶拿去补补身子吧。” 猫儿从身旁的玉侬手里接过一支红绸包裹的山参,打开后笑吟吟的放在了刘婶面前。 刘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惶恐道:“大娘子,这等金贵玩意儿那是我老婆子能吃的啊,大娘子快收起来吧” 这支山参不大,了不起值个一二两银子。 但这种道:“官人需背着我在这院子里走上几圈,猫儿才肯同意.” 陈初呵呵一笑,屈身蹲下,猫儿熟练的趴了上去。 待陈初起身,走了几步后,猫儿在后背上蹭了蹭脸颊,似乎找回了那晚陈初背她回山时的感觉。 这才软绵绵道:“官人,你放心呢,我不会拿玉侬当丫鬟看,也不会欺她.” “.” 哪跟哪啊? 怪不得忽然要背着走几圈才肯请丫鬟猫儿以为陈初拿‘请丫鬟’一事来点她,要收玉侬进家 娘子,你心眼是真多啊。 既然猫儿说了这事,陈初便顺坡下驴了,“这么说,娘子也挺喜欢玉侬了?” “只要是官人喜欢的,猫儿便是不喜欢,也会试着去喜欢.” 这话,好听但不好接,于是陈初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娘子以前没吃过酒,好端端的怎吃醉了?” 满脸嫣红的猫儿,轻声道:“猫儿与官人夫妻一体,想帮官人做些事。” “其实吧,不必如此。” “官人是信不过猫儿么?官人,猫儿与你讲,在东京城时,别家女儿需三日学成的女工,猫儿一晌便能学会.便是现下学识字,我也不差虎头。猫儿自小聪慧.” 终归是吃醉了酒,猫儿自夸了一句,也许是觉着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接着道:“猫儿什么都能学会,学会官人家乡的傲来小吃怎做、学会怎样持家、学会识字、学会算学.” 说完这些,猫儿声音低沉了些,“反正官人不能嫌弃猫儿.” “是是是,猫儿聪慧,做我陈家大娘子是小生的福分。”陈初说笑一句,又突兀地问道:“娘子,你方才的意思可是说,愿意与玉侬做姐妹?” “哎,反正她傻兮兮的” 一来陈初问的突然,二来猫儿醉酒,小脑袋瓜也没有平时机灵,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嗯,傻兮兮的傻兮兮的好啊! 傻兮兮的就不会跟我抢大娘子了! 陈初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过来,猫儿已经察觉自己说漏嘴。 怎办? 上糖衣炮弹啊! 只见小脸酡红的猫儿突然往前一伸头,啪叽在陈初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后一脸认真的望着陈初道:“官人,猫儿的意思是说,玉侬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 叮 玉侬,请接受来自后院的好人卡一张! 感谢,木子星辰、20210605190634760,两位同学打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0章 俺弟媳心善 第90章俺弟媳心善 八月十一。 鹭留圩蔡宅西跨院。 柳长卿早就看出来了,玉侬姑娘未来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小师娘。 所以当他听陈初说,过几日今日头条编辑部会迎来一帮新同事入职时,当即给小师娘在东侧配房安排一间单独办公室。 以稍避新同事入职后的不便。 今日一早,大师娘便挎着一篮子物件找到了玉侬,随后两人便关了门神神秘秘躲在里面一上午没出来。 就连翠鸢都被支了出去。 直到柳长卿看见配房门窗缝隙中冒出缕缕青烟,才着急起来,连忙走过去敲了敲门,“师娘,非是失火了吧?” “咳咳咳~” “咳咳~” 先后两道咳嗽声响起后,才传出猫儿软糯又稍带了一丝沙哑的声音,“无碍无碍,不用管了” 屋内。 猫儿和玉侬蹲在地上,两人中间放了一支小砂炉,燃着木炭,上面架了支小陶锅。 木炭燃烧生出的烟气,在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间内聚集,两人皆被呛成了红通通的兔子眼。 “姐姐,咳咳怎不买那无烟的银丝炭呀,这杂炭难烧烟气又大。”玉侬抹了把被呛出的眼泪抱怨道。 “咳咳咳银丝炭一斤百钱,杂炭才七八钱,你当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 猫儿一边咳嗽一边批评道。 不过,她就算骂人,也是细声细气的,玉侬也不怕,只咧嘴一笑,盯着陶锅内渐渐融化的蜂蜡,泄气道:“姐姐,这口红到底做不做的出来呀,咱们弄了这些天,蜂蜡都费掉七八斤了” “哪有那么容易做出来呀!官人说他只在抖抖.” “抖音!” “唔抖音,官人说他只在老家的抖音看到过别人用蜂蜡、油脂、花液.” “姐姐,是不是咱们用的油脂不对呀?” “我也不知晓,这次我换了一种油试试。” “姐姐,那口红真有那说的那般好么?” “我也没见过,但官人说,在他们傲来,女儿家见了口红就走不动路。卖的可贵了” “姐姐做出来是为了换钱么?” “嗯!” “姐姐很缺钱么?” “我又没使钱的地方,但现下跟着咱家吃饭的人那般多,每天的开支可大了。若能把这口红做出来换钱,总是能替官人分担一些.” “.”玉侬抬起星眸看了看比自己年岁还小一些的猫儿,佩服道:“姐姐,你真厉害!我都没想到这些” 这句满含诚意的马屁,让猫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不过为了端住大妇身份,猫儿矜持鼓励道:“玉侬,这口红一次做不成,咱们就做十次,十次不成就百次!官人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玉侬忽闪着崇拜的大眼睛,可紧接着却疑惑道:“这句话是这样说的么?公子与我说的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傻瓜,他逗你呢!去,把赤蔷薇捣碎,拌入蓖麻油滤出汁液。” “哦” 午时。 因为筹备严打工作,陈初比平日回来的晚了许多。 “东家,放值了啊。招呼大娘子和玉侬姑娘出来吃饭吧。” 刚进院门,刘婶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灶房中走出来,满脸笑容。 比起陈初刚来鹭留圩时,刘婶这笑容里少了些拘谨讨好的成分,却多些了亲切。 陈初乐呵呵应了一声,问道:“大娘子和玉侬在一起?” “嗯,在配房忙活一上午了。” “哦,我去看看.”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陈初还未走近,配房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先飘出一股青烟,接着便是玉侬小跑出来的身影。 手里捏着一根成年男子手指粗细的红条条,跑到近前兴奋道:“咯咯.公子,快看!” 随后,才是不疾不徐跟出来的猫儿。 “这是.口红?” 陈初接了,仔细看了半天才不确定道。 或许是因为比例问题,这口红硬度偏软,同时脱模也不太成功,表面坑坑洼洼。 染在手指上的鲜红颜色,才让陈初意识到这可能是口红。 “嗯嗯。”玉侬忙不迭点头,随后意识到此时自己先跑出来有抢功的嫌疑,连忙回身挽上的猫儿的胳膊,骄傲道:“是姐姐做的,我打的下手!” “厉害啊!” 一个月前,陈初只是随口讲了讲,当时他原本计划搞定香皂后再来尝试口红,没想到猫儿先弄出来了。 “要不要我帮伱们涂一下试试。”陈初也有些兴奋了。 猫儿四下看了看,西跨院内还有编辑部的员工,这个场合让官人涂口红,明显不是一个端庄大妇该做的。 便忍住了好奇,站定在原地笑而不语。 “我来我来~”玉侬却不管这些,上前一步就做大齐第一个吃螃蟹的女子。 陈初抬眼看向玉侬肉嘟嘟的唇瓣,却奇怪道:“玉侬,你的嘴唇今日怎没点血色啊” “有么?”玉侬下意识摸了摸嘴唇。 陈初随即又仔细看了看玉侬的脸色.吓了一跳。 她本就白,此时站在阳光下,竟白的发青,同样没有一点血色。 “玉侬,你没有不舒服么?”陈初赶忙问道。 “噫公子这么一问,奴奴忽然觉得有些胸闷、还想吐” 说话的工夫,玉侬竟然身子一软,歪了下去。 陈初急忙一把捞住。 想吐不会吧,中招了? 可仔细一想,最早那次七月十七,距今还不到一个月不该这么早就有反应啊。 这边玉侬还没安置好,一旁的猫儿却也以手扶额,难受的眉头蹙成一团。 紧接,身子也站不稳了 陈初赶紧张臂再接一个 这是啥情况啊? 怀孕也传染的么??? “长卿,快去请大夫.刘婶,过来帮我一下.” 陈初一边喊人,一边往配房看了一眼。 只见配房内还弥散着烟气,地上那只烧着炭的小砂炉将息未息。 明白过来的陈初,一口槽卡在喉咙中不知当吐不当吐。 奶奶滴,做个口红,你俩差点同归于尽 八月十四。 鹭留圩主要路口已挂起了红灯笼,街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蔡宅前的空地上,一只内里塞了充气猪尿泡的皮球在人群中滚来滚去,杨大郎、长子等人发疯了似的追逐,追上去就是一阵乱踹。 像是和这只皮球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不出意外,随着‘嘭’一声闷响,皮球又双叒叕被踹烂了。 “娘那脚,蹴鞠不是这般玩法!一天你们踢烂四个了!”陈初站在台阶上,直骂娘。 立于一旁的柳长卿也不由摇头,道:“师父,不然这蹴鞠友谊赛就取消吧照咱庄子这实力定然会输与刑房三班队.” “输便输了,总不能连亮剑也不敢吧。” 上个月,陈初便邀请同僚来庄子上吃瓜喝酒,后来却不想发生了张贵一事,拖延至今。 前几日,他和西门恭闲聊时又说起此事,两人干脆把日子定在了仲秋第二天,八月十六。 同时,西门恭提议,由他两人拿点彩头出来,让三班皂衣和鹭留圩农垦集团来场什么比赛热闹一下。 最后商定了蹴鞠 不过,眼下看来,陈初掏出那点彩头铁定姓皂了。 院内。 学童们分作几拨,一拨女娃娃在虎头带领下,正在排练童声合唱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还有一拨年纪大些的孩童,在排练话剧《白毛女》。 不过,因为少了音乐老师玉侬的指导,两边排练进行的都不太顺利。 玉老师请病假好几天了 未时末。 采薇阁后门小巷。 忙完上午蹴鞠训练,下午又来城里拉厨余的长子站在牛车旁。 翠鸢坐在牛车车辕上,手里捧了一块糕饼,边吃还不住勾头往巷子深处张望。 随即道:“陈公子家的娘子,一点都不像别家大娘子.” “怎不像了?”长子瓮声道。 “虽然我不该说,但是哪有大娘子给给做小的送吃的呀?还是亲手做的糕饼.”尽管翠鸢不愿用‘做小的’来形容自家姑娘,但她心知姑娘的心思,便也没做遮掩。 “俺这弟媳心善。”长子道。 翠鸢瞟了长子一眼,道:“大个子,不是我说你。那陈公子眼看要起势了,往后你莫再兄弟、弟媳的喊了” “那喊啥?” “要么像我这般喊公子、陈娘子,要么喊大哥、嫂嫂。” “他还没俺大,凭甚喊哥哥嫂嫂啊。” “哎!榆木脑袋,不与你说了.” “.”长子摸了摸脑袋,不明白翠鸢为啥忽然生气了。 牛车停车处,再往巷子深处走上数十步。 玉侬和猫儿并肩坐在石墩上。 玉侬怀里抱着一个花布小包袱,一看就是猫儿送来的。 “身子好些了么?”猫儿仰着小脸,望着树缝间漏下来的斑驳阳光。 “好多了,姐姐呢?” “我好利索了。” “哦公子没有说咱们吧?” “骂了,骂咱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猫儿讲话时露出一抹浅笑。 “这不算骂人呀?” “他说的是,不达墓地誓不罢休坟墓的墓” “咯咯.” “这些天他很忙.后日县尊要去鹭留圩视察,刑房同僚也要过去,他抽不开身,我便做了些官人家乡的糕饼给你带来,叫月饼,专门仲秋节吃的。” 玉侬打开了小包袱,看着里面一块块圆嘟嘟的小糕饼,眼底却是一片落寞,可怜巴巴道:“我不在,也不知虎头他们把节目排练的怎样了,后日便是公子说的仲秋节晚会了现下庄子里一定很热闹吧.” “你想去便去就是了,又没人拦你,莫在我这里装可怜.”猫儿翻了个白眼。 被一眼识破的玉侬咧嘴嘿嘿笑笑,又小心道:“可明日是仲秋呀奴家能去么?” “我都不说了,你觉的官人会赶你么?”猫儿酷酷的摆着一张臭脸。 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明日是阖家团圆的节日,知道你自己待在这里心里难过,想来便来吧 玉侬‘咯咯’甜笑一声,伸出双臂抱紧了猫儿的胳膊,晃呀晃的,“姐姐真好!” “少对我使这狐媚法子!”猫儿不爽的呵斥一句,抽出了胳膊,又板着小脸教训道:“往后在外需注意举止,特别是外人面前,莫让旁人说说咱家风轻佻!” “哦哦哦” “喏,这个给你。”猫儿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根手指长短、外有阴刻花鸟图案的银质细长盒。 玉侬接了,左看右看不知这是何物。 猫儿伸手又拿了回来,轻轻一揪,露出了嵌在底座上的口红,“笨!是这样打开的!” “哦哦.”玉侬再次接过,细细看了看。 这次的口红比她们做出来那个更精致,颜色也更红润,再配上银子打造的套子,一看就很贵重的样子。 “还有黄铜打造的套子”猫儿说着又摸出好几只,统统塞给了玉侬。 “姐姐,我用不了这么多呀!”玉侬受宠若惊。 猫儿又在一旁坐了下来,声音忽然温柔了几分,“你用不了,可以把这些买给阁子里旁的姑娘呀。” “哦哦.这口红看着就好看,她们肯定也喜欢,只是卖多少钱一支呢?” “银套子的卖三贯,铜套子的卖一贯.” “吓!这么贵!”这价格就连玉侬也吓了一跳。 猫儿有些不自在的耷了眼皮,解释道:“三贯的那种,光打造套子就使了四钱多银子呢,还要师傅雕花.这些都要算作成本呢。” “哦哦,那奴家试着帮姐姐卖一卖.” “不是帮我卖,你可是有提成的哦.”猫儿撇过脸,似乎是不好意思看向一脸单纯的玉侬,这才继续道:“这口红差点要了咱俩的命,往后挣钱了自然有你一份,但是你现下的身契还在菜花蛇哪里.万一挣了钱分与你,再被她抢走就不妙了。 所以,姐姐先帮你存着,好嘛.” “嗯嗯!好,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牛车这边,翠鸢盯着远处两支越凑越近的小脑袋,不由奇怪道:“大个子,她俩说甚呢?亲姐妹似的” “我不知晓。” “哎,我总觉着陈娘子不简单,我家姑娘可莫被她坑了”翠鸢担忧道。 “俺弟媳心善,不会坑人。”长子瓮声道。 感谢,该怎么说呢2333同学的打赏 四千多字大章。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1章 俺是一名演员 第91章俺是一名演员 发展,是一件非常讲究体验感的事。 就像后世,明明各项宏观经济数据年年增长,有些人却感觉不到对自己生活方面带来的积极变化。 以至于,影响我每月3000块的工资么,成为了一句名梗。 这涉及到分配问题,也和发展阶段有很大关系。 而温饱阶段,从吃不饱到吃饱、吃好的发展则是令人感触最深、也最刻骨铭心的。 鹭留圩村民,从刘伯一家的际遇中清晰的看到了这种变化。 八月十五。 仲秋。 下午,陈初在蔡宅门前亲自主持了鹭留圩农垦集团仲秋福利的发放。 每名员工猪油两斤、米面各十斤、月饼一盒。 “二虎家五口人在集团营生,今次这福利他一家不少得东西啊。” 近来但有空闲就跑过来主动找事做的刘四两羡慕道。 正和他抬着同一张桌案的彭二,神秘一笑,道:“四两,看你最近积极,我提前给你知会一声,俺们初哥儿可说了节后,会再招人进集团,这次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哥哥此话当真!嘶~”刘四两一激动,手滑了一下,桌案倾斜,桌脚刚好砸在脚面上。 “我诳伱作甚?”集团内部人士彭二傲娇道。 “哈哈.谢谢彭二哥.俺这次一定要把握机会!近日俺婆娘见二虎一家吃的好、穿的好,整日里唠叨,身子都不让俺碰了.” 刘四两抱着脚,疼的龇牙咧嘴,却又笑的不见眉眼。 院内。 蓝翔学堂教室里。 病愈复职的玉老师正带着话剧团做最后的排练。 因她前几日中了炭毒,白毛女这出戏交给了被硬赶鸭子上架的吴奎负责排练。 奎哥儿懂个卵的艺术 他选了自家女儿吴君做女一如饰演喜儿,杨雷饰演杨白劳,八岁的彭于言饰演反派张贵,七岁的吴宴祖饰演跟班。 可排练时,怎么看怎么别扭。 吴君如这半年好吃好喝,还时常和虎头一起吃些乳制品 以至于白白嫩嫩的喜儿看起来很违和。 而杨白劳则比反派张贵高了一头、粗了一圈,说话又恶声恶气的。 对戏时,常把张贵吓的一愣一愣。 一时竟搞不清是群众中间有坏人,还是坏人混进了群众队伍。 玉侬回来后,当机立断,把喜儿的角色给了刘婶的外孙女大丫,又让杨雷和彭于言对调了角色。 嘿,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么一换,味儿马上对了。 大丫丧父,前些年连同娘亲刘兰芝被赶回了外公家。 这般经历自然有些胆小,看谁都怯怯的,再换身破烂衣裳往舞台上一站,先惹来三分怜惜。 不过,被换下的吴君如自然就不开心了,好是哭了一鼻子。 还有杨雷,他不愿对换角色的理由似乎很充分,杨白劳姓杨,他杨雷也姓杨,所以这第一男主必须是老杨家的。 玉侬:我呸,隋炀帝杨广还是你老杨家的呢,你咋不去当皇帝? 最后,在陈初和杨大郎联手一番‘以理服人’后,杨二郎对玉老师的安排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以及支持。 酉时。 阜昌七年,鹭留圩仲秋晚会最后一次彩排开始。 这种场合,自然是身兼艺术总监、舞美设计、舞台导演的玉侬大放异彩之时。 不管是台上的童声合唱,还是独唱,都少不了她以筝伴奏。 台下,杨有田等叔伯,以及‘英雄父亲’刘伯坐在第一排,身前桌面上有点心茶水。 第二排,则坐了农垦集团的员工。 再后面,是广大鹭留圩村民,虽然没有给他们专门安排座位,但每人也都领了一块月饼 银盘皎月,高挂中天。 言笑晏晏,点缀人间。 随后,一盏一盏的灯笼在村内渐次燃起。 刘四两环顾四下,只觉,这样的鹭留圩让人心生欢喜 酉时末。 压轴大戏白毛女开场。 因换角一事,杨二郎一肚子怨气,正好借此把张贵的恶人形象演绎的愈加生动。 演至张贵强抢喜儿的那一幕,排练时尚且哭不出来的大丫,被凶神恶煞的二郎吓的哇哇大哭,一个劲往饰演杨白劳的彭于言身后藏。 比起彭于言的瘦小身板,杨二郎被衬托的山一般高大。 无助弱小和暴虐强横在舞台上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视觉冲击、情感冲击兼具。 坐在第二排的刘二虎,一双粗糙大手紧紧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不断下淌。 他想不明白,堂堂七尺男儿生在世间为何这般多不如意,一家人勤勤恳恳却饥一顿饱一顿,上顾不住爹娘,下抚不了侄甥。 见了官差怕,见了泼皮也怕。 任谁都能在他们头上踩一脚。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刘二虎只觉心中塞满无处发泄的恨意,却又不知道该怪谁。 陈初回头看了看,不管是逃户村村民还是鹭留圩村民,男子眼眶泛红者不在少数,妇人大多已抹起了眼泪。 玉侬趴在猫儿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猫儿便是自己已泪流满面,却还不忘轻轻拍打着玉侬的后背。 政工王炸,果然名不虚传啊。 想当年,淮海战场上,果军俘虏看完这场戏,翌日就能调转枪头、加入人民队伍。 要么说,做大事离不开艺术呢。 就这,学堂学童还不是专业演员,并且把反派身份从地主换成泼皮,也失了几分厚重。 但现下,陈初若敢撩拨士绅阶级他这蹒跚起步的鹭留圩农垦集团,怕是会瞬间灰飞烟灭。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陈初猛然起身高呼道:“保卫家乡,保卫鹭留圩!” 我他娘真中二! 台上台下登时一滞。 随即,大家像是找到了情感宣泄口,纷纷怒吼起来,“保卫家乡,保卫鹭留圩!” 不管男女老幼,尽是声嘶力竭。 这声音先是参差不齐,慢慢的,喊声逐渐齐整起来。 百人汇做一人声,并且越来越大 两里外的浅湖,惊起水鸟一片。 阜昌七年,仲秋夜。 鹭留圩新村村民,心中模模糊糊多了一丝东西,或者说种下了一颗种子。 很难用文字表达这种感觉,若非要说出来的话,这颗种子大概可以叫做.信仰。 保卫家乡的信仰。 俺的家乡俺来建设,俺的家乡俺来守护,谁若想毁她、抢她,先问问俺手里的锄头愿不愿意! 起初,这一切都挺好的,也在按陈初预想的发展。 直到 口号呼喊结束后,台下的许小乙双目赤红忽然站了起来,一声大喝,“揍他娘的腌臜泼皮!” 说罢,便往台上跳去。 紧接着,又呼啦啦冲出五六名男童,皆是一脸愤怒,跟着许小乙就冲了过去。 杨二郎只是稍稍呆愣了一下,许小乙的拳头便迎面砸了过来,跟在后面的男童一拥而上。 淹没在人堆里的杨二郎一边勉力还手,一边怒喊:“俺是一名演员!” 能的你,还演员哩。 死跑龙套的 “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演的这般招人恨!” 感谢,回忆的橡皮擦i,你在看书我在看你,两位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2章 你不开心么? 第92章你不开心么? 戌时末。 彩排早已结束。 秋风习习,不燥不凉,这样的夜晚分外惬意。 院外喧嚣依旧,众人合力打扫了排练现场后,因话剧白毛女带来的情感波动暂时尚未平息,纷纷聚在外边听杨有田、刘伯等长者谈古说今、细数历朝英雄。 西跨院内,陈初躺在晃晃悠悠的摇椅上,仰望明月。 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近几个月的安排。 下月,白菜和辣椒就能收获了。 不过秋季能吃的蔬菜还不少,若白菜收获便出售显不出它的珍贵。 最好是储藏起来,待万物潜伏的寒冬再拿出来卖,会更好些。 至于辣椒 这种辣完嘴巴辣菊花的没良心吃食,短时间内能接受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像番茄那样的热销场面就不用想了。 也只是让他自己满足一下口舌之欲。 现下田地有了,种子现成,明年会是大展拳脚的一年。 可当下却有点尴尬,西瓜下季之后,陈初没了大项收入,只能用积蓄应付鹭留圩农垦集团的开销。 思索间,一张娇俏鹅蛋脸从门外探头往院内看了一眼。 见陈初果然在此,脚步瞬间跳脱起来,连带头上的珠钗步摇也跟着荡来荡去。 走近后,玉侬却又顿住脚步,往陈初身下的摇椅上看了几眼,不知想到了啥,鹅蛋脸红霞飘飞,小声道:“公子,你怎把它搬到院内了,不怕被人瞧见么?” “.” 陈初低头看了看。 这摇椅是正经摇椅啊.不能因为凝玉阁那张摇椅上发生过一些事,你就觉得全天下的摇椅都不正经吧! “摇椅是正经摇椅,人正不正经就不知道了。”陈初一张圣人脸。 “哼~公子现下装正经,反正奴奴会的都是你教的.” 院内此时只他二人,玉侬啥都敢说。 “噫,伱可别冤枉我啊!你藏在褥子底下那本小画册,可不是我给的” 陈初话音未落,玉侬赶忙上前一把捂住了陈初的嘴,终归还是害羞了,“公子,别说啦,别说啦!” 笑闹一番,玉侬不知怎地就坐进了怀里。 枕着陈初胸膛,轻声哼起了傲来小曲,“为救李朗离家园,谁料.” 陈初轻打玉侬小翘臀合着拍子。 仲秋夜,月明风轻 闲来无事,谈个情说个爱,调戏调戏小娘子,或者被蔡三调戏调戏 这朴实无华的腐朽生活! 一曲唱罢,玉侬仰起脸蛋,望着陈初,黏黏糊糊道:“公子,今日时辰晚了,城门已闭,奴奴回不去了呢.” 这磨人小妖说话时,大眼睛眨呀眨的,明明如水眸子里是已浓到化不开的春情,却又偏偏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无辜表情。 “上次中炭毒,身体好了么?” “嗯,奴奴好利索了.” “你俩也真是不小心!” “奴奴知错了呀公子又要使家法么” 陈家家法很厉害的喲 特别是一条鞭法! 那简直叫一个残忍! 这对狗男女.呃,错了,前边划掉,这对忠贞纯情的小情侣正偎在一起撩骚的起劲,却听院外传来猫儿的轻唤:“官人~官人?” 不用陈初交待,玉侬嗖一下爬了起来,还不忘手忙脚乱整理一下襦裙发髻。 “娘子,在这儿。” 陈初应了一声,猫儿推门走了进来。 似是没想到玉侬也在,不由疑惑的在两人身上打量几眼,没发现啥明显异常,猫儿在陈初对面的墩子上缓缓坐了下来。 “官人,明日来咱庄子上作客的除了同僚、张宝哥哥夫妻、蔡家二郎,还有旁的人么?” “眼下给了准信的,就这么多了。” “嗯,我把准备好的回礼写在了这张单子上,官人帮我看看有无不妥” 猫儿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信笺递了过来。 陈初展开看了起来,猫儿现下的识字水平只相当于刚上小学一年级不久,有很多字还不会写。 比如月饼的‘饼’字,便是画了一个圆圈。 别人来做客,肯定不会空手来,所以准备回礼也是应有之意。 单子上有写,每家月饼一盒、粉条半斤、铜套口红一支 这份回礼价值不低,特别是粉条、口红这种鹭留圩农垦集团特产。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看出了猫儿的心思。 来做客的人,如西门兄弟、蔡二等人俱是桐山豪族。其余三班同僚虽称不上富贵,但在当地也都算的上中产家庭。 明日他们又带着家眷,正是猫儿宣传口红的绝佳时机。 时尚风潮的蔓延,大多由金字塔顶端那部分人群最先引领,接着才是自上而下的席卷。 趁着陈初看礼单之时,猫儿又道:“官人,我原本想给西门押司和蔡二公子家的娘子回赠那种更好的口红,可后来想想,那般做不免让人说咱家势利,干脆都赠一样了” “可以的,往后家里这些事娘子做主就好。” 陈初起身把信笺递回给了猫儿,笑道:“娘子心细,又有谋划,待我把那香皂弄出来也一并交与娘子经营.” 得了认可,猫儿不由弯起桃花眼笑了起来,却还是谦虚道:“官人不怕猫儿做不好么?” “不怕!只要了解客户需求,就不怕咱做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不过这个过程中需要了解群众、深入群众.” 说到此处,陈初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不由转头看向了玉侬,“群众啊,明日支应女眷时莫忘了把口红涂上” “.” “.” 猫儿和玉侬皆是一脸迷茫。 “官人?”猫儿不由唤了一声。 “怎了?” “你方才说,让谁把口红涂上?” “玉侬啊,怎了?” “猫儿怎听你叫的是群众呢?” “呃有么?你没听错吧?” “公子,姐姐说的没错,你方才就是喊错了!”玉侬也出声纠正道。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口滑叫错了,陈初却也不承认错误,强行狡辩道:“怎了?我说错了?玉侬不是群众么?深入一下怎么了!” 亥时。 外边人声渐渐熄,杨大婶喊猫儿一同回山。 现下,猫儿虽一天大多时间待在山下,但晚上还是会和虎头等妇孺叔伯回山歇息。 毕竟小小的西跨院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陈初把人送到院外,猫儿转身告别,却瞥见玉侬还躲在门后阴影里偷偷往外张望,不由心中一警。 又缓步走了回来,“玉侬,现下县城只怕已闭门落锁了吧?” “呃是的呀,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的值房,夜里和翠鸢在值房凑合一宿就成了。” 玉侬连忙解释道。 还特意把翠鸢拿出来说事,好让猫儿放心。 猫儿却嫣然一笑,一脸关切的走上前,“那多不好,值房简陋,蚊虫也多。你和翠鸢去我家歇息吧.” 玉侬挤出一丝笑容,吞吞吐吐道:“姐姐.要不然,就算了吧,我们凑合一夜便好.” “跟姐姐还客气甚!”猫儿似嗔似怪的白了玉侬一眼,不由分说拉上了玉侬的手,同时遥遥向夜色里喊了翠鸢一声。 远处,坐在磨盘上和长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翠鸢闻声,忙快步走了过来。 眼看回山已成定局,玉侬可怜兮兮的看了陈初一眼。 可眼下情况,就算猫儿默认,但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陈初和玉侬就属于偷情。 他哪来的理直气壮把人留下啊! 再说了,这里既没有姚大婶家的芫荽可借,猫儿也不像虎头那般好忽悠。 稍一思忖,陈初为了不给双手装逼的机会,干脆心一横,道:“娘子啊,你和虎头还有玉侬、翠鸢,四人回去睡,怕也嫌挤了一点吧?” 猫儿忽闪着桃花眼,看了看自家官人,认真的想了一想,忽而展颜一笑,道:“官人说的在理呢。” “呵呵.”陈初和玉侬悄悄对视一眼,玉侬满眼崇拜小星星:还是公子厉害! 接着,猫儿又转了头,对仍在银杏树下追逐的孩童们唤道:“虎头~虎头,过来,今晚你和哥哥留在庄子里好不好” “好哇!” 虎头远远嚎了一声,随即,头顶两个小丸子、手持红缨枪的小哪吒便跑了过来,灰头土脸,一身尘土.如若泥猴一般。 山里冷冷清清,哪有玩伴众多的鹭留圩好玩啊! 猫儿朝陈初温柔一笑,“官人,睡前莫忘了烧些热水,让刘婶帮虎头洗个澡.” “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回山睡吧,挤一挤更暖和” 陈初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西跨院,钻进屋内当即栓上了门,唯恐那小哪吒死皮赖脸的跟过来! 院门外,独立秋风中的玉侬一脸幽怨。 “走了!” 猫儿拉上玉侬上了牛车。 坐稳后不由自主哼起了小曲,“为救李郎离家园” “你什么时候会唱啦?”不高兴的玉侬,姐姐也不叫了。 “你整日唱,我便是听也听会了!”猫儿却不和她一般见识,笑的颇为自得。 “半夜好端端的唱什么小曲呀,也不怕把鬼招来~”玉侬小声嘀咕道。 “嗯,这小曲呀,的确能招来色鬼~” “哼~” “玉侬~” “.” “玉侬?” “.” “玉侬!” “怎了嘛~” “我喊你怎不吭声呢?你不开心么?” “不开心!” “嘿嘿,姐姐却很开心~” 牛车粼粼,渐渐消失在浓重夜色中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3章 来者不善 第93章来者不善 ‘欢迎陈县尊及诸位大人莅临鹭留圩视察’ 八月十六,申时。 鹭留圩村口再次撑起红绸布,学童们再次手举花环夹道欢迎 为表示隆重,一众孩童还在脸蛋上涂了红胭脂,额头上点了红点点。 虎头、吴君如这些小妞妞这般打扮倒还说的过去。 但身高已接近成人的杨二郎也画成这幅鬼样子,让陈初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玉老师借此机会公报私仇。 毕竟杨二郎老和她作对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在学童们的呼喊声中,面带和善笑容的陈景彦率县丞、教谕,一边向路边乡亲颔首致意,一边走进了村子。 “陈马快,本官此来只为看望义民一家,何故再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本官生平唯‘求真、求实’四字!” 一见面,陈景彦便批评道,陈初拱手躬身,道:“县尊大人,这并非属下授意,实乃乡亲们听闻县尊亲来,自发组织起的欢迎仪式” “哦”陈景彦面色和善不少,“既如此,陈马快便带本官在村子里转转吧。” “陈县尊,县丞大人、教谕大人,请.” 这鹭留圩村内屋舍和其他村落并无太大不同,但胜在干净,不似旁的村子污水横流、秽物乱堆。 几位大人对鹭留圩印象还不错,但视察到蓝翔学堂时,那老教谕考了画着红脸蛋的杨二郎几道问题。 杨二郎屁也答不上,教谕在得知学堂不既不习《千字文》也不读《百家姓》,只教识字、算学.并且学堂先生是个女子时,气的直瞪眼 把玉侬吓的待在西跨院不敢出来。 陈景彦却拦住了不停逼逼赖赖的教谕,让陈初领着去了大牛二虎家。 他此行目的便为此桩事,才没心思管农家学堂这点芝麻大的事。 白毛女下半部已经刊印发行,近期在桐山县的热度直逼《西游释厄传》。 张贵既然被颁发了天字一号大反派的角色卡,那刘氏兄弟必须是英雄啊。 为了体现自己顺应民意,只释放义民还不行,还要亲自去探望一番,才能为他在这则故事中树立起一个伟光正的形象。 去刘家的过程没啥可说,陈景彦象征性的和腿脚直打哆嗦的刘伯聊了几句,就转去了蔡宅西跨院。 接下来才是正戏。 陈初拿出了早就写好的通讯稿,双手奉上,陈景彦细细看了起来。 ‘八月十六日,桐山县陈县尊百忙之中探望了‘张贵案’中击杀凶顽的刘氏兄弟极其父母。 陈县尊表示,危急时刻有义民挺身而出,说明我朝教化已深入民心,便是寻常村夫,也常怀一颗报效国家、扶危救困的拳拳之心。 同时,此次事件又表明,本县泼皮无赖横行,治安状况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百姓欲要安居不成、乐业不得,深受其害! 说至动情处,县尊一度哽咽 陈县尊决定,为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自本月二十日起开展为期百日的严打活动!务必把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蛀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还百姓一处桃源治世、还桐山一个郎朗青天!为此,将义无反顾、不惜肝脑涂地!’ 陈景彦看罢,眼皮微垂,“陈马快,这篇通.通.” “通讯。” “嗯,这篇通讯将刊印在何处啊?” “刊印在头版头条” “嗯,你不错。” “谢县尊大人夸赞。” 作秀完毕,陈景彦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再不多做停留。 陈初将来去如风的陈县尊送出庄外。 临别之际,陈景彦一脸亲切笑容,“陈都头,此次严打要做出些成绩,莫要让本官失望,莫要让广大桐山百姓失望。” 都头? 都头是干啥的? 月俸几何?能摸鱼翘班么?去采薇阁能免单么? 嗐,管那么多干啥,我是大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像是商量好似的,陈景彦前脚刚走,今日邀请的众同僚便后脚赶了过来。 陈初站院门迎接,猫儿和玉侬得了消息也连忙走了出来。 猫儿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素白百迭裙,头梳同心髻,簪了陈初送她那支花蝶纹银簪。 小脸略施粉黛,纤薄嘴唇上也涂了口红,红莹莹、水润润。 站她旁边的玉侬则穿了一身樱红滚边六幅裙,青丝梳作朝天髻,同样瞄了眉眼,涂了口红。 两人一白一红,俏生生站在一起,交相辉映。 第一个到来的是带着夫人、一双儿女的西门恭,甫一见面,西门恭便是爽朗一笑,“兄弟,你这庄子打理的不错,是个好去处。” “哥哥又说笑,明知这庄子是我佃来的。”陈初笑呵呵前迎一步。 “呵呵,跟哥哥还装糊涂.佃来的,不早晚也是你的么?”西门恭意味深长道。 这黑丝神神叨叨的,啥意思? 不过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远处西门发带着一众捕房同僚、家眷闹哄哄的走了过来。 西门恭这才笑眯眯的带着夫人入内,等在一旁的猫儿和玉侬赶忙和西门夫人互相见礼,由翠鸢引入院内。 这迎来送往的活计也不轻松,申时末,三人腿都站酸了,宾客名单中的最后一家.蔡家的马车终于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停稳,先下车的蔡二颇有绅士风度的抬手扶了自家娘子下车,不待陈初开口招呼,马车上却又跳下一名胸肌发达的白衫士子 噫,这不是桐山县著名恶毒女子、玉侬实际拥有人、小红的岳母、cosplay爱好者,大凶之人蔡三娘子么? 见到蔡婳,陈初的确有点意外。 前几日,去采薇阁邀请蔡家兄妹时,只蔡二在,当时他说了,蔡三应该来不了。 说不来又来,俺家猫儿没给伱准备回礼咋办! 这边,猫儿和玉侬已对蔡二娘子尤氏屈身行了礼,尤氏却只微微颔首回礼倨傲神色毫不掩饰。 陈初背对她们,没看到这些细节,先对蔡婳拱了拱手道:“蔡三娘子,多日不见” 正轻摇折扇四下打量的蔡婳闻言转头,盯着陈初看了片刻,忽然媚目一眯看向了还站在台阶上的猫儿,张口叹气道:“八月初三傍晚,在那白玉堂里,公子喊奴家心肝宝贝、宝贝心肝.现下,见面却喊人家蔡三娘子.哎,人性凉薄,人性凉薄啊” 尼玛,饭能乱吃,话可别乱讲!还当着俺老婆的面乱讲!这不是破坏别人家庭和谐么! 俺啥时候叫你心肝宝贝、宝贝心肝了! 我告你毁谤啊! 这边,蔡婳根本不给陈初辩驳的机会,唰一声潇洒地合上折扇往后颈衣领里一插,拾步迈上台阶,以男子见礼的方式抱拳道:“陈娘子,近来可好,嘻嘻” 好个屁!本来心情挺好,却被这条菜花蛇一句话乱了心境。 站在原地的猫儿稍微有些失神 玉侬遇到了天敌,耷眉臊眼,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想做一个安静的透明美人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玉侬心中默念。 嗯,蔡婳的确看都没看她一眼。 见猫儿忘记回礼,蔡婳也不在乎,翘起嘴角坏坏一笑,把上二嫂尤氏的胳膊进了院内。 走出十数步后,尤氏撇嘴道:“没得一点规矩,哪有让小的站在院门迎客的大妇的不像大妇,小的不像小的果然是皂吏之家。” 蔡婳听了却眉头一皱,放开了尤氏的胳膊,“二嫂,莫忘了你夫家的公爹、兄长都是吏人,咱一家吃嚼靠的不是那身吏皮?” “哎哟,我是这个意思么,说一句你就不乐意啦?”尤氏回头看了一眼,又笑眯眯挽上了蔡婳的胳膊,悄声道:“三儿,莫非衙门里传言为真?你果真看上那马快了” “管你屁事~” “哟哟哟看你火气大的。”眼看到了一进正堂前,内里闹哄哄的全是妇人,这尤氏似乎有些看不上这些皂吏夫人,拉着蔡婳拐去了二进,直到左近没了人,才又笑嘻嘻道:“和二嫂有甚不能说的?若你真有意,我和你二哥向爹娘说,把他招来咱家入赘。” 蔡婳斜了二嫂一眼,嗤笑道:“莫说我没看上他。若是我蔡婳看上的男人,定不会让他做那被世人轻看的赘婿.” “二嫂不是替你着想么,赘了咱家,公爹才会使全力助他.” “那又如何?便是爹爹不助他,我也可助他在桐山县创出一份家业。” “说那么多,你到底看上他没有?” “没有!” 院门外。 一脸问号的陈初,拉着蔡坤不松手。 奶奶滴,你家妹子当面摆了我一刀,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你妹的,她今日莫不是来砸我场子的?我怎感觉她来者不善啊!” “你真不知道?”蔡二盯着陈初,也有一丢丢不爽。 “知道什么?近几日我一直待在鹭留圩,县城都没去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初迷茫道。 “哎”蔡坤叹了口气,双手一背,仰脸看天,幽幽道:“八月初五,县衙里来了一帮乡贤帮你那佃户说情。是婳儿偷偷用了爹爹的名义把人请来的,凭白让爹爹欠了人情不说!还闹的沸沸扬扬,现下衙门里都说婳儿与你有私!” “.” 以蔡婳的心窍肯定知晓这事瞒不住,她也挺莽啊! 随即,蔡坤又道:“婳儿惯会哄爹爹开心,若只此一事,爹爹也不会那般生气。” “还有旁的事?”陈初奇怪道。 “嗯!”蔡坤盯着陈初,似乎考虑了一下才道:“上个月,她自作主张从当铺里支取了大笔银钱隐瞒不报.前些日子爹爹才知晓,问她花哪了,她却不肯说.两罪并罚,爹爹把她关在家祠禁足十日。今日,方才放出来.兄弟,你知道这笔钱花哪去了么?” “.” 陈初瞬间猜到了这笔钱的去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4章 大杀四方 第94章大杀四方 酉时。 第一届鹭留圩杯蹴鞠友谊赛,刑房三班队vs农垦集团队的比赛已进入了下半场。 本次比赛为‘武打’,并采用了傲来规则。 比起花样繁缛,但竞技性不足的‘文打’,武打的激烈程度无疑提高了n个档次。 此时,农垦集团队以一比六的大比分落后,但主场的学童啦啦队,在玉侬的带头下,依旧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鹭留圩,加油!’ 助威声尚未停歇,三班队便再入一球,一比七! 眼看自己这边扯破喉咙喊也不,现下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 踢了上半场,刚刚找到此处的陈初在一旁坐了,“婳儿.” “哎呦,别。陈公子还是喊奴蔡三娘子吧。”记仇的蔡婳忙道。 陈初接受了她的意见,道:“嗯,好吧,婳儿” “.”蔡婳不屑撇嘴。 “喏,这个给你。”陈初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递了过去。 “这是甚?”那东西上沾了点汗水,蔡婳接了嫌弃的在陈初衣襟擦了擦。 真是的,口水的吃了,有点汗水怕啥! 假干净! “口红。”陈初笑道。 “小野猫和玉侬唇上涂的那种?” “嗯。” “怎了?听二哥说我被禁足,可怜我?”蔡婳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手里这根银制精巧小玩意儿,似乎只要陈初回答不和她意,就会随时甩手丢出去一般。 “倒也不是,前几日我去过一趟采薇阁,邀你和蔡二哥今日来此小聚。那日我就带了这口红,结果却没见着你。” “哦~”听他这般说,蔡婳才微微一笑,把口红收入囊中。 说罢,蔡婳看着下方热闹的球场、熙攘的人群,不由想起在当铺里初次见到陈初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毛头哩。 连千钱和一贯的区别都不晓得,差一点就被她占了便宜。 现下,他黑了些,人也壮实许多岗下那些逃户、鹭留圩村民也已成为了他事实上的班底。 西门家、她蔡家也和这小毛头之间有了许多利益纠葛,这桐山县里也算是有了他一份小小的名号。 仅仅大半年,却让蔡婳产生一种沧海桑田的恍惚感。 而自己,又老了半岁啦.终归是女人,对年龄增长有着一股先天恐惧和惊慌。 沉默片刻,蔡婳忽道:“初儿,伱升官了,知晓么?” “你是说那都头么?” “嗯。” “这事也和你有关系?”陈初惊讶道。 “嗤,你以为陈景彦是我养在采薇阁的姐儿么?我说让他作甚就作甚?这次是他自己的主意” 虽然但是蔡同学是真敢说啊 “你能想通其中关节么?”同一个姿势坐的久了,蔡婳忽而双手后撑,上半身微微后仰。 比起女子追求飘逸的大袖宽衫,这男子衣裳无疑更贴身些。 此时身姿,把柔软却灵活的纤腰和凸起峰峦展现无遗。 典型的细枝硕果。 这名群众你很优秀。 在蔡婳斜乜下,陈初收回了目光,认真道:“方才还不清楚,现下听你说了,明白了一些。” “哦,说来听听。”明知被偷看了,蔡婳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就突出一个大方! 急人所急,好人所好。 三娘子,仗义! “陈县尊提拔,这次严打若做出了成绩,头功和名声自然是他的。若出了偏差,我是你家保举当差的,他也能以此摆脱干系。” “嗯,大差不差。所以此次严打,需记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八字箴言。” “我心里有数。对了,你挪用当铺的钱,是使在双河村搬迁了吧。” “嗯,你答应过我的事可要做到哦!明年若不给我挣来大笔银子填上窟窿,往后这家里可没我的立足之地了。” “这事,你怎么不直接和家里商量,用家里的钱来做?”陈初奇怪道。 “嗤~”蔡婳习惯性的露出了鄙夷表情,而后才道:“你以为你空口许下的好处,能说服我家里么?再者,此事我也不愿让家里插手。” “为何?” “现下,我自己来做,那双河村便是我的,和家里没关系。若你不食言,明年帮我把双河村打理成你说的模样,我也算有了一份自己的产业。” 这话 父母在不分家是此时传统,蔡婳私下自置产业,可算作忤逆了。 似乎是从陈初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蔡婳眯眼远眺西方群山,悠悠道:“我家老头表面上疼我,心里却没给我作甚打算以后,我大哥会接了他的衣钵,二哥,会打理家里生意。 我嘛,了不起多给银钱。我不服” 说到此处,蔡婳忽而嘻嘻一笑,换了副妩媚面孔,说笑道:“便是为了将来嫁去夫家说话有气势,我也需给自己准备一笔厚实嫁妆.” ‘轰~’ ‘好!’ 两人说话间,岗下球场突然响起一阵欢呼,抬眼看去,却见三班队又进球了 比分已经来到一比八 在父老乡亲面前如此丢人,农垦集团队的队员们心态炸了! 吴奎和苟胜推推搡搡,眼看要起冲突。 大郎、长子,乃至大牛二虎已经快速围了过来。 便是场下观众中的刘四两等村民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二虎兄弟打死了人,东家都能保他们无事,回来后又是奖励、又是安置全家工作、又是县尊亲自探望! 现在表现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那边,三班皂衣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 眼看大规模冲突一触即发,陈初赶忙往岗下跑去,跑出了十来步,忽然想到了方才在院门时的一幕,不由回头喊了一声,“婳儿,今日同僚前来小聚,猫儿初次支应这种场面,本就心怯,你莫要再去撩拨她了.” 蔡婳起身,站在原处眯眼看向了阳棚下有些惊慌的猫儿,轻声自语道:“你不说,尚无事。你越说,我偏要撩拨,不止要撩.还要把她弄哭。看她还装不装大人!嘻嘻” 酉时末。 蔡宅前的空地上摆开长席。 陈家待客的方式很新颖,长席上摆放着一盘盘各色冷热菜肴、点心瓜果,谁喜欢吃那种自取盛入个人餐盘即可。 就坐位置也不做特别设置,盛了菜肴找到相熟同伴想坐哪就坐哪。 既没有主桌、客桌之分,也没有主位、陪坐之别。 这样的安排,很对皂衣和逃户这帮散漫粗坯的口味。 但也有人不太满意,比如尤氏,少不了嘟囔几句‘皂吏之家,不懂待客礼数’之类的。 院外,下午差点起冲突的苟胜和吴奎却坐在了一桌,蹴鞠输了,奎哥儿准备在酒桌上赢回尊严。 苟胜自不会轻易认输,分坐两边的两帮人吵吵嚷嚷拼起了酒。 邻桌,西门恭端起碗品尝了一口陈初强烈推荐的啤酒 一口入嘴,西门恭脸色几经变幻,终是没忍住扭头吐了出来,“噗~呸!什么骚臭马尿.” 不懂欣赏! 陈初扭头看向了西门发,西门发见兄长模样,本不欲尝试,却顶不住陈初的热切眼神,犹犹豫豫抿了一口。 “he~tui~”没西门恭反应大,却也用小幅度扭头吐掉的方式,表明了对啤酒的态度。 粗坯,又一个不懂欣赏的! 于是陈初把视线转向了大郎 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家兄弟啊,大郎端起海碗咕咚咚灌了一大碗,可不等他强作镇定、强颜欢笑、强行夸奖的话说出口,只见他喉结一涌,刚刚入腹的啤酒便逆流而上,如同一道水箭般的喷射而出 还好西门恭躲的快,不然非得喷一脸。 好嘛,这下大郎自己的脸都丢光了,自然不会再考虑兄弟的面子了,他对啤酒的评价和西门恭差不多,只是更简练:“马尿!” “长子.”急于得到认同的陈初,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姚美丽身上。 尽管前面已有了大郎这般惨烈的先例,不忍初哥儿失望的长子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并且没有吐出来! 甚至还咂吧砸吧嘴,仔细品味了一下。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整个桐山上下只有长子才是真兄弟! 在众人的注目下,姚美丽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俺觉着西门大哥和大郎说的都不对,这啤酒不像马尿马尿不是这个味儿,啤酒比马尿难喝多了” “哈哈哈~” “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随后忽又齐齐定住,像是发现了什么华点,而后不约而同的用惊恐眼神看向了姚美丽 最终,由陈初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长子,这么说.你喝过马尿?”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5章 土鸡瓦狗 第95章土鸡瓦狗 戌时。 鹭留圩蓝翔学堂《仲秋联欢晚会》已进入了收尾阶段,妇人们大多聚在台下,笑吟吟看着舞台上画着红脸蛋的学童们表演。 虽然表演不算专业,但这种体验很新鲜。 忙的团团转的猫儿,独自站在院门旁,终于得空喘了口气。 今日,虽稍显忙乱了一些,但整体没出什么偏差,这让首次支应大场面的猫儿不由生出一丝骄傲! 我,还是蛮厉害的嘛! 舞台后方,刚刚结束了伴奏的玉侬拉着虎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蹦蹦跳跳走到猫儿身旁。 “好好走路,端庄些!”时刻注意着‘陈家’形象问题的猫儿细声斥了一句,悄悄从大袖里摸出两块月饼。 玉侬爱吃甜食,猫儿塞给她的是红豆沙馅的。 虎头爱吃咸口,猫儿塞给她的是咸蛋黄馅的。 作为今日东主,忙前跑后的猫儿和玉侬都还没顾得上吃晚饭呢。 玉侬接了,抬袖掩住嘴巴,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发现是自己爱吃的口味,不由咯咯傻笑一声,噘起肉嘟嘟的嘴巴就要往猫儿小脸上亲一口,以表示自己的喜悦之情。 却被猫儿嫌弃的一把推开,“莫发癫!这么多客人还在” 细心和体贴,是猫儿骨子里自带的优点,再加上一丢丢小心机,直把玉侬拿捏的服服帖帖。 “回礼清点了吧?” 一位皂吏娘子从猫儿身旁经过,猫儿和对方微笑见礼后,轻声问了玉侬一句。 “嗯,我和翠鸢点了三遍,数目一个不差。”玉侬回道。 猫儿点点头,不由又看向了远处 远处。 一袭长衫的蔡婳翘着二郎腿坐在磨盘上,手里持了合起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自己小腿上。 头上是皎洁银月。 背景是热闹人群。 一人独坐,和这片喧嚣人间格格不入。 好像是自我放逐,也像是被人群孤立了。 方才吃饭时就是这样,除了她的二嫂尤氏,没有任何妇人会主动靠近蔡婳方圆一丈内。 偶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妇人,还总会仿似不经意的往蔡婳身上瞄两眼,随后再与同伴会心一笑。 猫儿想了想,带着玉侬和虎头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 双方距离还有十几步时,蔡婳已注意到了猫儿,不由往陈初那边看了一眼。 正与西门恭等人争论啤酒到底是不是马尿的陈初,没留意这边的情况。 蔡婳妩媚一笑.这可不怪我咯,她自己送上门的。 “蔡三娘子.”猫儿屈身一礼。 蔡婳随意抱了抱拳,眉梢微扬,故意粗声道:“心肝宝贝,想要洒家陪你看月亮么。”说罢,蔡婳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坐过来,让洒家抱抱” “.” 本来方才一阵忙碌,今日在院门初见时那一幕,猫儿已经暂时放到了一旁,可蔡婳一句心肝宝贝不由让她又记了起来。 猫儿耷下眼皮,深呼吸几次,待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才道:“三娘子,今日来者是客。我现下过来非是为了与你争吵,只是有件事想与你说一下。” “哦?何事?” “今日,我家为来访同僚家眷备了份薄礼,但客人名单是我家官人拟定的也不知是怎回事,许是他太忙,把伱的名字漏掉了以至少了三娘子的,这是我家失礼.” 猫儿微微屈身,表示了歉意,又道:“待过些日子,我再亲自送与三娘子府上,望三娘子莫怪.” 这半年猫儿终归多了些见识,这番话既能让蔡三不爽,又挑不出猫儿的毛病。 若是其他人,猫儿肯定不会把锅甩自家官人,但面对蔡婳,她非得说出是陈初不记得你要来,才导致出现了纰漏。 这样,猫儿心里才舒服一些。 说完,猫儿面带得体浅笑望着蔡婳,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并没有在后者那张妩媚瓜子脸上看见恼怒表情。 反而.笑嘻嘻的。 “这样呀,无碍,过几日你再给我送去就成了。”蔡婳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口红来,‘啵’一声揪开套盖,苦恼的望向了猫儿,“小野猫,这口红怎用的呀?哎我那粗心小冤家赠了我一支,却不说怎使像你和玉侬那般直接涂在唇上就行了么?” “噫,还有些甜味呢。”蔡婳当着猫儿的面就涂了起来,甚至还伸舌尝了尝口红的味道,随即微羞道:“怪不得赠我这口红,他是想尝尝这点甜味吧.” “.” 猫儿登时红了小脸。 自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恼 一句‘菜花蛇’差点骂出口。 胸膛急速起伏,猫儿愣是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蔡婳坐在磨盘上,惬意的晃起了脚,饶有兴致的望着强行镇定、强行维持端庄的猫儿,却不再进行言语输出。 似乎是在等待猫儿平复情绪后,再开始下一场。 第一回合,蔡三薄纱猫儿 猫儿虽然没有当场失态,但也用了好几分钟,小脸上的恼红才渐渐消退 “玉侬,你过来一下。” 不打算就此落荒而逃的猫儿耷下眼皮,唤了一声。 可是 隔了好一会儿,与蔡婳对峙着的猫儿却不见身后的玉侬上前。 猫儿无奈回头,却见几步外的玉侬正和虎头玩斗草 “玉侬~玉侬!” 连唤两声,玉侬才蠢萌蠢萌的抬起了头,“姐姐,怎了?” “我唤你好几声了!” 猫儿微恼 本来她设想的是,她唤玉侬上前,然后猫儿就可以接着和蔡婳谈另一桩事了。 可这个玉侬.唤了三声才听见,还傻呆呆问‘怎了?’ 让猫儿好不容易攒出的气势,一泻千里 “姐姐声音那么小,下次喊人大点力气嘛。”玉侬也觉得很冤屈。 “.”猫儿只想骂一句猪队友! 一旁的蔡婳像看戏似的,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便是气势没了,猫儿还是拉上了玉侬的手,盯着蔡婳道:“三娘子,我要帮玉侬赎身,你要多少银钱?” 玉侬闻言霎时瞪大了眼睛望着猫儿,纯真大眼眨呀眨的,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一般。 “噗嗤~哈哈哈.” 蔡婳却笑的前仰后合。 “三娘子,很好笑么?”猫儿皱起小鼻子、竭力瞪大桃花眼,好使自己看起来凶一些。 “哈哈哈,好笑。” “哪里好笑?” “你”蔡婳突然之间敛了笑容,用手中折扇指了指玉侬,对猫儿道:“你,是要给你家官人纳妾么?” “这是我陈家事,不管三娘子的事。”猫儿又耷下了眼皮,因为她发现,自己装作凶恶一点,那蔡三娘子一点也不怕 “你陈家事我是管不着。但我有些好奇.”蔡婳抿抿嘴,似笑非笑道:“小野猫你就这般贤惠?难道你想起另一名女子和你家官人出双入对、花你家的钱、吃你家的饭、睡你家的官人,你心里一点都不难过?” 蔡三这话是戳猫儿的心窝窝呀! 这世上哪有女子愿意分享自家官人的,猫儿不过是为了符合‘贤惠’二字。 再者玉侬心思单纯好哄,也没有什么野心,猫儿放心。 可即便这样,猫儿也经历了一个接受的过程。 今日她带玉侬直面蔡婳,也有些旁的小心思。 若蔡婳答应了‘赎身’之事,往后玉侬肯定对猫儿死心塌地! 若蔡婳不同意,猫儿也算为玉侬一事做出了努力,同时还能让玉侬记恨‘阻止自己追求美好生活’的菜花蛇。 只不过,这些心思瞒不住菜花蛇哟 这边,蔡婳就是不说同不同意玉侬赎身一事,反而笑嘻嘻来了一句更狠的,“难道说,你生不出孩子来?才这般迫不及待给你家官人床上塞女人?” 无后可是七出范畴了 “你闭嘴!”猫儿终于破防。 可蔡婳既然火力全开了,就不会轻易放过猫儿,于是假模假样沉思一阵后,疑惑道:“既然不是,那你又是为何?莫不是舍不得这富贵,才一心讨好自家官人?” “菜花蛇!你血口喷人!我与我家官人相识之时,他他甚都没有!我们一起.一起住过窝棚、一起垦田种地.现下我家产业,都是.是我们夫妻一手一脚挣来的我才才不是为了富贵.哇.” 猫儿越说越激动.最终,陈家大娘子、逃户村杰出妇女、一再装大人的端庄小猫儿,被气哭了。 菜花蛇: 一旁的玉侬心有戚戚,她很想和姐姐同仇敌忾、也很想恶狠狠瞪菜花蛇一眼。 但,她不敢。 只能立在猫儿身旁,握着猫儿的小手轻声安慰,以此来表达‘我和姐姐站一拨’的立场。 她这幅模样,又惹了蔡婳的不快。 只见蔡三娘子忽然起身,走到两人身旁,恶狠狠对玉侬道:“怎了?你还真以为你现下是陈家人了?呵呵.对了,城西担夜香的王老汉一辈子无妻,我把你许给他怎样?让我家小玉侬也做大娘子抖威风.” “.” 肉嘟嘟的嘴唇一阵哆嗦,随即颤声道:“三娘子,玉侬知错啦,莫莫要把玉侬许给王老汉哇.” 得,又一个。 菜花蛇: 旁边,还在自己玩斗草的虎头,抬头一看,矮油,哪里来的妖精,把阿姐和玉老师都弄哭了! 这还得了! 小丫头上前,趁蔡婳不备,抬起小短腿踢了蔡婳小腿一脚。 蔡婳低头一看,却是一名头梳两团包包头、掐腰站在自己身前、粉嘟嘟的小丫头,正伸手指向自己,“你,何方妖怪,欺我阿姐!” 蔡婳柳眉一蹙,俯身弯腰,伸手捏住虎头的脸蛋扯了扯,“噫,这小丫头细皮嫩肉,蒸来吃定然可口.” “.” 短暂呆愣几息,嚎声起,“哇妖怪要吃我哇.” 菜花蛇: 磨盘旁,大声嚎啕与轻声呜咽此起彼伏。 月光下,蔡婳负手而立,睥睨四方。 就这? 土鸡瓦狗尔! blg挺猛的啊,昨晚。 今年msi,会不会lpl会师决赛?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6章 如临大敌 第96章如临大敌 时节进入十月。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偶有北风刮过,已有几分刺骨之意。 十月十三。 正在严打办值房内和苟胜、大郎吹牛打屁的陈初被西门恭喊了去。 “陈都头,近日会有上头下来的监当官巡视,你们值巡时若遇到了外乡人,留意些,莫鲁莽冲撞了。” 西门恭罕见的谨慎嘱咐几句。 据他说,监当官专司诸场、院、库、务、局、监等各种税收。 如盐、茶、酒、粮、商税、竹木 ‘监当官’此官职虽不大,且属临时派遣,但权力委实不小。 当地来年需完税的额度,全凭监当官一言而决。 所以,监当官正式到来之前,大多会派遣数名年轻官吏便衣寻访,摸底当地税收情况。 好给监当官制定完税目标时提供数据支撑。 西门恭称呼这些微服私访之人为寻访使。 陈初觉着这些事和自己并无太大干系,回到值房后准备带着大郎、长子开溜。 严打办成立后,陈初只从刑房内借调了苟胜一人。 其余人手,皆以大郎、长子等人充作伴当。 伴当不在编,不吃公家钱粮,便是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走出县衙。 却遇到了等在此处的茹儿。 “三娘子让我接玉侬回家?”陈初奇怪的重复了一遍茹儿的话。 玉侬每日都会去头条编辑部上班,今日为何要去接? 茹儿却道:“三娘子让公子接了玉侬姑娘回家,并把她的衣物、行李一并拉走.” 嗯?这是要放玉侬自由了? 陈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蔡婳怎忽然这般好心 人民专政的铁拳也没砸到她头上啊!她这典型的黑心地主婆咋就放手玉侬小奴隶了呢? 难道是良心发现? 良心好像和蔡婳也不搭边啊。 不管咋样,总归是好事一桩。 心想,往后要彻底结束双手装逼的生活了,陈初美滋滋交待大郎先回鹭留圩,在蔡宅后宅打扫出几间屋子来。 然后带上长子租了辆牛车赶去了采薇阁。 简单一聊,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哦?西门恭已与你说了监当官一事,却没提那寻访使么?” 白玉堂偏厅内早早燃起了炭盆,蔡婳慵懒的倚在胡床上,怀里抱着一只小花猫。 “说了。这和你让玉侬搬去我哪有啥关系?”陈初奇怪道。 “是暂时!暂时搬到伱哪!”蔡婳先纠正一句,接着才道:“这寻访使.又被人私下叫做寻芳使,芳草的芳。” 这名字,一听就不正经,陈初闻名知意,“你是说,这些私访之人还兼了给上头贵人寻找女子的任务?” “嗯。”蔡婳懒洋洋应了,语气带了些鄙夷,“咱这威武大齐,每隔三年便要给大金宫中送去美人二百寻访使就兼了这份差事。不过,他们搜罗走的女子何止二百,恐怕千数不止.多余的这些,要么当做人情送与上司,要么养在自家享用。” 陈初闻言不由摇头这大齐,果然‘威武’! 总之,蔡婳一番好意,陈初还是道了声谢。 蔡婳低头揉了揉小花猫的脑袋,小花猫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空口说谢有甚用。让我做你家‘玉容牌’口脂和香皂的代理吧” 玉容口脂和香皂,是近来鹭留圩农垦集团的拳头产品,村中那间小作坊生产出来的成品颇有点供不应求。 说起这个,陈初却苦笑道:“这口脂和香皂,是我家娘子在全权打理你说你仲秋节非惹她作甚.上次我已帮你问了,她说,全天下的人来谈代理都可以坐下一聊,唯你没门。” “嘁~小野猫还挺有脾气,下次见她,我还让她哭!” “我说.你俩不能好好相处么?” “可以呀,你回去告诉她,往后见我乖乖喊姐姐,我便原谅她。” “.,算了,当我没说。” 让猫儿向蔡婳低头,还不如想想怎么收西门恭作干儿子现实一点。 蔡婳瞥了陈初一眼,伸手揪了揪小花猫的耳朵。 小花猫吃疼,瞄瞄叫了两声。 “猫儿猫儿,你叫甚?再叫把你丢湖里沉塘.”蔡婳双手卡在小猫腋下举到脸前,笑嘻嘻逗弄道。 你看你看! 就知道这只小猫有问题! “三娘子,猫儿与你不过是女儿家之间几句口角,你这话未免过了吧?” “哟?紧张啦?我在陈都头眼里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呗?” “女魔头不女魔头不好说,但杀人这种事对三娘子也不算稀奇吧?” 蔡婳闻言,把小猫抱在了一旁,而后坐直身体,眯眼望着陈初缓道:“陈都头,我蔡婳敢作敢当,这辈子我只害过两人,一人是他先口出狂言欺我在先,另一人是为你所杀!” 只害过两人 听这意思.蔡三娘子对自己的杀人kpi很不满意呢。 说罢,冷着一张脸的蔡婳双手一并前伸,道:“陈大都头,要不要抓奴家下狱?刚好陈景彦对严打成果也不太满意,还能拉我充个人数!” 蔡婳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袄裙,外罩了一件半袖披袄,衣领和襟边填了白色兔绒。 室内燃着炭盆还穿这么厚,想来她挺怕冷 但有了这么多保暖措施,瓜子脸多少泛着些潮红。 再那么双手一伸,一副随君处置的模样,若戴上铐子啧啧 东京城还热否? 心知今日谈话气氛已尽,陈初起身告辞,走到房门处,忽又转身,担忧道:“婳儿,既然那寻芳使要来,你待在城里无碍么?需不需要也躲一躲?” 含霜俏脸随即柔和许多,“那寻芳使又不是二愣子,怎会胡乱要人。若看上哪家良家妇便强行带走,那还不乱套了? 他们大多会在完成摸底后和当地大族商议,从妓馆勾栏里选几名姿色不错的带走,趁机再讨要一些银子,便是玉侬留在采薇阁也未必有麻烦,我只是以防万一。我自然无碍,无需忧心” 陈初在门口站了片刻,叹道:“今日西门押司说起此事一副谨慎小心模样,现下你也如临大敌一般,咱这大齐,当真国泰民安.” 蔡婳折身又抱起了小猫,捋了捋颈后毛发,垂眸道:“这便是山下的规矩。便是看不惯又能如何,除非不要脑袋去造反,不然这些规矩你就得捏着鼻子认下。” 这种话题不好深入交流,陈初出门前最后问了一句,“那双河村搬迁怎样了?” “还剩了一户,说甚也不走,费了许多口舌。” “实在难办就等等,等明年我去和他谈。” “不用,我还有旁的法子。你莫忘了许下的话便是了明年你若做不到,我可把你家小猫的身世贴的满桐山县都是,嘻嘻。” 陈初笑笑,转身出门,只走了一步,却又回头道:“婳儿,整日装作恶毒很爽么?玉侬这件事你都如此小心,我不信你会坏了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你淋过雨,应会想着给别人也撑把伞.” 蔡婳一愣,随后哈哈笑了起来,道:“正因为奴家淋过雨,所以才要把别人的伞撕破、踩烂!你若不信,咱明年试一试.” “.”本想拿捏蔡婳一下,但陈初不敢和她赌。 瞧见陈初吃瘪,蔡婳抱起小猫,一手提了小猫的前爪朝陈初摇了摇,娇笑道:“猫儿,和你家官人道别.” “瞄~瞄~~”小猫倒还挺配合。 “啧,声音不对,要再嗲一些,要细声细气的,你家官人最吃这一套了,嘻嘻。” “.” 幼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7章 急公好义陈小郎 第97章急公好义陈小郎 “你们慢些,慢些搬!莫把妆奁磕碰了.” 凝玉阁小院内,翠鸢掐腰站在楼下,仰头对搬家具的伙计嘱咐道。 院外牛车上,有两只装衣服鞋帽的箱笼,几床缎被,甚至梨木大床上的鹅黄帷幔都拆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妆奁、铜镜。 若不是实在不好装车,玉侬得把大案和梨木床也搬走。 “姑娘,那只摇椅就别带了吧。”翠鸢看了看牛车,觉得实在装不下了。 “带!” 一身新衣的玉侬紧紧抱着一支小木匣站在牛车旁,因兴奋和激动,脸蛋通红。 “公子那庄子上又不是没有摇椅,非要带着这张作甚呀。” 翠鸢表示不理解,玉侬却坚决道:“这张.和那些不一样!” 凝玉阁这边闹腾腾的,自然引来了旁的阁子注意,不由派丫鬟过来探听。 得知玉侬要搬去城外陈公子的庄子住,妙娘、兰影等相好的姑娘纷纷前来向玉侬道别。 到了跟前,众女吃惊不小。 这牛车上拉的被服鞋帽、铜镜妆奁,全是采薇阁的财产啊! 只这些还不算,今日玉侬穿了件素白窄褙小袖掩矜短袄、下穿同色襦裙、腰束蝴蝶结子长穗五色绦、外罩一领大红羽纱面白狐毛领斗篷。 这身衣裳,怕是当一个殷实家庭一年收入了,便是唐州府城的富家小娘也不过如此 特别是那领斗篷和束腰,前几日还穿在三娘子身上! 三娘子为何待玉侬如此厚道! 秦妈妈也听说了此事,迈着碎步急慌慌走来。 众女都知晓秦妈妈当初没少在玉侬身上下心血,便主动退开,给娘俩一个说体己话的空间。 秦妈妈有些激动,哆嗦着手帮玉侬整理了一下衣领,“当年是妈妈做主买了你。那时你又瘦又小,像只小猫儿似的现下终于长成大姑娘了。往后,没了妈妈照应,伱自己需留意,你是个没心眼的,旁人的事少掺和。” 秦妈妈趁着这点时间,抓紧向玉侬传授起后宅事项,“我听说他家没有公婆现下你进门早,家里没那么多女人也就没那么多事,你只需留意伺候好陈公子,交好他家大娘子.你若能在他家富贵平安过一生,也不枉妈妈教导你一场.” 说到动情处,秦妈妈眼圈泛红。 玉侬最见不得人哭,这偌大采薇阁里,唯二让她觉着亲近的便是秦妈妈和翠鸢。 见秦妈妈这般模样,不由也掉了泪,嘴里却道:“妈妈想岔了,三娘子让我出去住两个月,还要回来呢” “傻丫头!”秦妈妈骂了一句,又伸手抹掉了玉侬脸蛋上的泪水,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叹道:“咱这里是甚好地方么?既然出去了,就想法子留在外面!翠鸢是个机灵的,她嫁人前还能陪你一两年,若有甚为难处,多与她商议.” 说罢,秦妈妈后退一步,上下扫量一眼,柔声道:“这件羽纱面红氅真配你,喜庆!便当我玉侬的嫁衣了!妈妈没甚好给你的,这支簪子就当给你添件嫁妆吧.” 说着,秦妈妈从发髻间拔出一根玉簪,不由分说塞进了玉侬手里。 趁着眼泪尚能忍住不掉,赶忙转身快步往回走去。 “呜呜.妈妈,待玉侬挣钱了,接你出来享福呜呜呜.” 回程的马车上,哭过一鼻子的玉侬直到打开了自己的钱匣子,心情才重新好起来。 “嚯!” 坐在一旁的陈初见了,不由惊异的喊了一声。 当下,银子十两以上为锭,十两以下为锞。 玉侬这小金库里虽说没有一枚整锭的银子,但二三两重的小银锞子却装了满满一匣,白花花碎银子上还躺了一支凤头金簪。 见陈初惊讶,玉侬微微有些得意道:“这些银子,是奴奴做代理挣得呢,姐姐说,她哪里还帮我存了一些。” 猫儿打理的‘玉容香妆’生意,并没有把销售渠道放在店铺中,而是采用了分级代理的模式。 玉侬作为一级代理,每卖出一支口脂或香皂,就能获得近半利润。 她利润高了,就有利润空间发展下一级的二级代理。 现下,采薇阁中的妙娘、兰影都是她的下线,那妙娘甚至已找到其他勾栏里的姐妹发展了第三级代理 这样做,虽然让渡出了一部分利益,却无限拉低了经营成本。 不用赁铺子、不用请掌柜伙计。 轻资本运营。 便是宣传也不用花钱,头条四版有不少女性读者,在主编‘香妆达人’愈浓的一再安利下,玉容香妆的两款产品上市既断货。 代理们抢到货就是挣到钱 再者,这种销售模样也成就了猫儿的小野心,此时西门夫人、张宝的娘子徐氏,都是猫儿的下线。 有了共同利益,关系自然快速熟络起来。 仲秋小聚之后,妇人之间走动异常频繁,已隐隐形成了一个以猫儿为核心的‘夫人帮’。 “这支金簪也是挣来的?” 陈初从匣子里捏出哪根凤头金簪端详一阵,不说‘金’这种贵重材质,只看精细做工也知不便宜。 “不是呢,昨晚,三娘子把我喊去白玉堂,赠了我这身衣裳和簪子。” “哦?她说了些甚?” “三娘子说,让我好好干.说,以后会让”玉侬抬眸望着陈初咧嘴咯咯傻笑一声,才接着道:“说,以后会让奴奴得偿所愿。还说,‘金人浣衣坊、城西老王头’,都是吓唬奴奴的,三娘子说她一直把奴奴当妹妹看呢.” 柳蛮一扭,玉侬趴在了陈初大腿上,悄声道:“公子,奴奴觉得三娘子.她,人也不错呢.” 这丫头是真好哄。 现下玉侬和猫儿关系处的很好,又跟着猫儿挣着了钱,蔡婳担心她完全倒向猫儿,才打出一糖衣炮弹。 直接把玉侬炸晕了。 不过,阴差阳错下,玉侬却从两边都得了好处 你才是人生赢家啊! 傻人有傻福。 午时前后,马车行经十字坡。 玉侬掀帘一看,忙道:“公子公子,奴奴要吃猪槽串串!” “那叫麻辣烫!什么猪槽串串啊被食客听见该不依了!” 这猪槽串串自然也源于陈初的‘发明’,一条长食槽,下面有碳炉加热,槽内煮着以竹签串成的时蔬、猪肉、下水等等。 进食时,一群人围槽而坐,自吃自取,数签会账。 当初刚弄出来时,陈初、大郎、长子等人围着食槽抢食的场景被猫儿见了,一句‘像群猪娃抢食’的说笑就此流传出来。 十字坡国际大酒店。 因天气转冷,食棚四周围了稻草帘,起了些挡风保温的作用。 夏季去暑的冷食,此时自然不再适合售卖。 店内当下最火的就属这麻辣烫,特别是那些甚呢,姚大婶你有啥不忿的,现下全家都跟着初哥儿挣吃食,眼瞧着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和小弟媳也搞好关系才是正理! 食槽旁,挨着陈初就坐的是一名年纪约三十许的冷面男人。 这人头裹被脑油洇透的万字英雄巾,身穿破烂土色布衫,即使在这儿深秋季节,脚上依然只穿了八搭麻鞋。 最显眼的,是背在后背上的一柄阔剑,连剑鞘都没有,只用破布胡乱裹了。 陈初填饱了肚,用胳膊肘捣了捣邻座,“大宝剑,身子好些了么?” “嗯”大宝剑淡淡回应一声。 “大宝剑,我和兰芝姐好歹救了你一回,便是我家娘子当初也没你这般傲娇啊。” 陈初摇头。 正在拿串串的大宝剑动作微微一滞,“我会报答你。” “怎样报答?” “帮你杀一个人。” “.,目前没这个需求。你还不如给我绑个姑娘来” “说,哪家姑娘?” “.,算了,我说笑的。” 这月月初,二虎的姐姐、现下调来大酒店上班的刘兰芝在大槐树下发现一名汉子歪倒在地。 下半身全是屎尿。 刘兰芝也不嫌弃,喊人把他带了回去。 请来医馆的先生看了看,说是得了痢疾。 俗话说,好汉抵不住三泡稀,此时的痢疾绝对能要人命。 陈初听说后,送来两粒泻立停,药到病除 事后,问这汉子姓谁名甚、哪里人氏,他却不说。 于是,众人便随心给他起了各式叫法。 刘伯喊他外乡人,刘兰芝喊他木头,陈初喊他大宝剑 “大宝剑,你现下身子好了,不继续赶路么?”陈初随口道。 “不。” “不走?那你整天白吃白喝我的,合适么?” “不。” “你还知道不合适啊?” “我是说,不白吃白喝。”冷着一张脸的大宝剑仔仔细细嗦完一根猪肉串,而后以迅捷手法把竹签塞进了陈初面前的竹签堆里。 “那你会做啥?”毫无察觉的陈初又问。 “打架。” “除了打架呢?还会其他的么?” “不会。” “.日,这小郡肝是我的,你想吃不会再要么!”陈初一时没留意,彭二嫂专门烫给他的小郡肝竟然不剩几个了。 “等不及。” “只见你吃,怎不见你的竹签啊!”陈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竹签,再看看身前空空如也的大宝剑,终于发现了问题。 “在你哪,我没钱。” “.” 白嫖使人快乐,被人白嫖使人难过。 还好,一旁的刘兰芝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斥道:“木头!和东家好好说话,你整日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俺们庄子上可不欠你!” “哦”大宝剑石刻一般的僵硬黑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似乎是想挤出一丝笑容 看起来很努力,也很费劲。 陈初看着对方那副艰难模样,能想象到,他现在一定连菊花都夹紧了,只为憋出一个笑容。 静待几息。 ‘卟~’ 等来一声九曲十八绕的声响。 笑,是憋不出来的,屁才是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8章 猫儿的野望 第98章猫儿的野望 “猫儿妹妹,你真能干,把这庄子打理的这般红火。” 鹭留圩内。 张宝娘子徐婉儿不住感叹。 她有些轻微坡脚,猫儿搭手扶了徐婉儿的手臂,浅笑道:“婉儿姐姐羞煞猫儿了,这庄子有如今光景,全赖我家官人和诸位兄长用心,猫儿可不敢居功。” 两人挽手说话的地方,在蔡宅正对面一百多步外。 此处原是空地,此时已起了一排新屋,给吴奎、彭二这些长期待在山下的逃户居住。 新屋旁,建了一间豆腐坊,平日由姚大婶带着几位妇人打理,供应十字坡大酒店以及农垦集团内部吃用。 而口脂和香皂作坊,则由猫儿亲自负责,毕竟涉及到产品配料、配比等核心机密,还需她亲自动手调配。 “你呀,在我面前就别装了,现下谁不知陈都头家的娘子能干,做出那口脂和香皂供不应求。便是我那娘家嫂嫂都知晓了.” 说到此处,徐婉儿仿佛忽然想起了另一桩事,道:”对了,说起我那嫂嫂,她娘家是隔壁蔡州的。当地好像还没有咱这玉容香妆的代理吧?她知晓我与你交好,便托我问一问,能不能让她拿了那蔡州代理?” “姐姐又不是不知,我这作坊里的产出,供应咱姐妹几个尚且不足,实在分不出货来了呀。” 猫儿与徐婉儿挽臂往前走了几步,恰好遇到鹭留圩联防队队长刘二虎带着一帮青壮跑步。 “与大娘子见礼.” 随着刘二虎一声招呼,众青壮纷纷不太熟练的抱拳。 猫儿抿嘴浅笑,屈身回礼。 待青壮们跑远了,徐婉儿才又接着道:“猫儿妹妹,作坊产出不够,不如扩大规模。若银钱紧手,我联络几位姐妹与伱凑些,就当我们入股了。往后挣了钱,总好过每日花几角银子还需问男人张口讨要.” “姐姐,这世上哪有稳赚的生意呀,我可不敢保证姐姐们投了钱便能挣回来。到时若是赔了,姐姐们又该来寻猫儿的不是” 猫儿笑嘻嘻回道,可徐婉儿对此事极为上心,接着道:“妹妹放心,便是赔了,我们也不说。” 这作坊,猫儿是不会让别人参与的。 但徐婉儿的官人,和自家官人关系极好,猫儿想了想,卖了个面子道:“这作坊现下还不到扩大规模的时机,但有另一桩生意,不知姐姐有兴趣么?” “哦?什么生意.” “专做咱们女子的生意。” “好妹妹,你就别卖关子啦!姐姐愚笨,说明白些” “唔这生意叫做美容院,也可以叫女子会所” “美容院?” “嗯,只允女子进出的地方,可以做护肤、洗面、青丝护理.” 猫儿说了一大堆内容,有些徐婉儿明白,有些却听不懂。 这段时间,除了可作成品售卖的口脂和香皂,陈初闲暇时还和猫儿鼓捣过很多东西。 比如用炼制香皂产出的附属物:甘油,加上蜂蜜、牛乳、胡瓜汁,调成的秘制面霜。 用苦楝子加皂角、何首乌、蔷薇精油制作的洗发水 不过,这些东西能做出来,但受限于当下杀菌、封装手段欠缺,无法长期保存。 保质期过短,就意味着无法运输、售卖。 有好东西却没办法换成钱,猫儿心里想是住了只小猫,抓抓挠挠,叫人心痒。 最终,苦思两天后,猫儿跟陈初商量道:“官人,我们能不能开个铺子,铺子里从上至下全是女子,给富户妇人小娘洗面护发,那样的话,面霜和洗发水可现做现使。如此一来,便不虞腐坏问题了。” 当时陈初愣了一下,脱口道:“这不就是女子美容护肤会所么.” 猫儿就此记住了这个词,还向官人询问了许多,也记下了诸如什么‘会员制’、‘邀请制’之类的新鲜词汇。 徐婉儿一听,很有些兴趣,再细细打量猫儿那张吹弹可破的精致小脸,不由恍然大悟道:“好你个小猫儿,有这般好东西不早些拿出来和姐姐分享!我还说,这一个多月来,眼瞅着你这小脸一天天白嫩了,还当你会甚妖法!原来是有秘制面霜这等好物啊!” 徐婉儿说着,伸手抓了抓猫儿的痒痒肉,猫儿一边讨饶一边道:“好姐姐,我这不是拿出来了么” “哼哼~这甚的会所,必须算姐姐一份。” 徐婉儿稍稍笑闹一番,既显亲密,又很有分寸感的松开了手。 “猫儿既然说出来了,便是要和姐姐一起做呀。” “好,这会所需投多少钱?” “我还没细算,但需钱不少,咱们先得在城内找一所合适的院子,需幽静雅致一些的。” 猫儿说这些时,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采薇阁的模样。 虽说她没进去过,但在后巷中隔门匆忙一瞥也知道内里清幽奢华。 “若需钱多,我再找上些旁的姐妹,西门家的几位娘子也是好说话的人,还有我娘家姐妹” “嗯,姐姐尽管多找些姐妹来。但有一点猫儿需说清,这东家多了,不能人人都指手画脚,我们需选出三至五人组成一个董事会” “甚是董事会?” “唔就是日常管理决策的人,是我官人老家的说法。” “好。” 徐婉儿有些激动。 她即便出身富贵,但身为女子几乎参与不到任何家庭决策中,婚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下有了这个机会,直让她生出一种‘要成就一番大事’的豪迈感。 “猫儿,你等我好消息吧!我把桐山县有些头面的娘子,都给你拢过来!” “.” 猫儿听了却没像徐婉儿一样开怀,反而耷了眼皮。 徐婉儿也是伶俐人,马上猜到了猫儿的心思,不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妹妹放心吧,姐姐不会去邀那蔡三娘子.” 两个月前的仲秋夜。 陈家大娘子被蔡三娘子说哭了.这件事,不少人都看到了。 再加衙门里传出过陈初和蔡三有私 总之,不少人都知晓陈家娘子和蔡三娘子水火不容。 看眼下的情形,两人的确是杠上了 其实,猫儿想做这女子会所,未必没有存了和蔡婳一较高下的打算。 你蔡婳有家底支撑,我猫儿却也有一个爱搞发明的官人呀! 以后,你未必有我厉害! 除了这些许小心思之外,在商言商,她也不亏。 往后这面霜、洗发水,她会加工好了再带到会所内。 这样一来,不存在泄密风险,既挣了面霜钱,会所盈利后还能吃一份分红 这小算盘打的,贼响! 两人说话间,一身漂亮衣裳的玉侬拉着陈初的手蹦蹦跳跳走向了蔡宅。 因猫儿和徐婉儿站的有些远,他们没留意这边。 玉侬和陈初进门时,在西跨院头条编辑部上班的徐志远和前来探班的陈英俊刚好走了出来。 平时这帮眼高于顶的书生,见了玉侬竟先拱手见了礼,口呼:“陈大家” 入了烟柳行,便和曾经的家庭没了关系,所以玉侬没姓,她这‘陈’姓,是当初和这帮新来同事互作介绍时,临时起的姓氏。 挺巧的,和陈初同姓。 这帮书生如此客气,自然是因为得知玉侬便是那位为民请命、笔下诗词时而婉约、时而奇崛的‘愈浓’ 只可惜,如此有才气的奇女子,竟做了皂衣外室 “妹妹,非是姐姐说你,你待下人也太宽恕了!你看她那模样,还拉着陈都头的手,身上那衣裳比咱们穿的还华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陈家大娘子呢!” 徐婉儿倒不是挑拨,她身为正室娘子,自然对‘小的’有几分抵触。 “不妨事,玉侬只是性子娇憨了些。”猫儿远眺宅门,轻笑道。 她早已摸清了玉侬的脾气,倒是没了戒心。 直到 看见长子赶着牛车停在了宅门前,拉着满满一车各式家私。 刚才还说‘不妨事’的猫儿当即走了过去。 “官人?” 宅门前,猫儿轻唤了一声,站在台阶上的陈初回头,先笑着向徐婉儿拱手道:“嫂嫂,今日怎没见张宝哥哥同来?” “他今日在营里当值。”徐婉儿笑笑,却不住那满车家私打量。 陈初步下台阶,在猫儿耳旁轻声解释了几句。 当猫儿听说玉侬要住进蔡宅时,脑海中不可抑制的蹦出两条大白虫滚来滚去的画面。 但陈初理由很充分,人家蔡婳都担心那龟孙寻芳使了,猫儿作为当家主母怎也得帮着护住玉侬啊。 思来想去,猫儿婉儿一笑,对玉侬道:“走,咱去后宅看看,哪里需要修补了,我明日着人好生拾掇一番,这两日你先随我住山上,待拾掇好了,再下山来住。” 站在一旁的陈初双手后背,一脸无所谓。 你拾掇院子,也不可能拾掇两个月吧? 我大不了再等两天! 却不想,刚刚跨过院门的猫儿又对玉侬道:“刚好,虎头现下在山下读书,我每日也在山下忙活,待院子拾掇好了,我与你一起搬过来,也省的你一个人住在此处害怕.” “.,姐姐,玉侬不害怕的,玉侬想自己住.” “呵呵,不,你不想!”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99章 出人命啦! 第99章出人命啦! 十月十六。 辰时初,天光放亮。 眼下时节,除了松柏等常青植物,树木大多已落尽了树叶。 如棋盘似的田块中,冬小麦的青绿麦苗约莫长出了一扎高,挂霜之后在晨阳映照下显得既坚韧又脆弱。 这块一亩地的试验田,陈初每天都要来看一眼。 豫农这款高筋小麦麦种,曾在试验田中轻松获得过亩产800多公斤的成绩,即使推广到了普通农户手里,单产依然在550公斤以上。 考虑到当下的水利条件、没有化肥农药,缺乏精耕细作的条件。 陈初保守估计,亩产三至四百公斤应该没太大问题。 不过,若能达到陈初的心理预期,仍然是个吓死人的产量。 陈初和刘伯聊过,说若在风调雨顺的年景、再加上好地,麦子能产一百三四十斤。 若是孬地,一亩七八十斤也是常有的。 今年五月时,陈初在山下见过麦田,孬地的麦田长得稀疏低矮,麦粒干瘪。 好地中的麦子同样一言难尽麦秆长得太高了,将要成熟时能达到成年男子肩膀的高度 没有经过矮化的麦子,营养都用来长个子了,不但大大影响产量,也容易倒伏。 你看,有时长得高也不见的是好事。 姚美丽,你说是吧? 旁边另一块田,搭了一笼一笼的a型木架,上罩毡布。 跟在陈初身旁的刘伯,掀开毡布掐了一根嫩黄菜蔬看了看,欣喜道:“东家,这蒜黄生的真快!上旬刚割了一茬,只十天就又能收割了。” “嗯,刘伯着人割了吧,一会送到我哪里一些,剩下的送去集团后厨和十字坡酒店。” 陈初来到此处这么久,大蒜没少见,但蒜黄这种蔬菜倒还没见过,身边便是如刘伯、姚三鞭这等熟于农事的人也没听过。 于是天凉之后,陈初便让刘伯带人拾掇出一块田地用来种了蒜黄。 也算是给冬季又添了一道菜。 种植蒜黄一点也不难,主要是遮光和冬季保温。 不过这种蔬菜非常难于保存,采摘后捂不得晒不得,若保存不当,十几个小时就会腐坏。 不适合长途贩运。 只能用来制作十字坡大酒店的特色菜肴,蒜黄炒肉、蒜黄炒鸡卵。 不远处。 大宝剑穿着他那身烂衣麻鞋,背负阔剑,站在田垄上昂首而立。 “大宝剑,一大早就搁这儿装逼啊?” “早。” 陈初离开时,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大宝剑听陈初说过,‘装逼’是傲来话,夸人英武帅气的意思。 这边,刘伯看了看身姿愈发挺拔的大宝剑,不由走上前去,把手里的镰刀递了过去,“外乡人,帮俺们割蒜黄吧。” “不会。” “.”刘伯皱眉,再次打量大宝剑,嫌弃道:“你这闲汉当真不懂礼数,俺们救了伱,你还懒上俺们了,白吃白喝不说,还甚都不会做。也就遇见了俺们东家心善没赶你.往后,谁家闺女若嫁了你,可有苦头吃了!起开,别站这儿,把俺的田垄都踩塌了!” “哦” 辰时三刻。 每日一早一晚往返于逃户村和鹭留圩之间的‘1路公交牛’,到达终点站——蔡宅。 猫儿、玉侬、虎头和翠鸢以及山上学童纷纷跳下牛车。 今日又来探班的陈英俊立在院门外,见了玉侬忙迎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递了过来,“陈大家,不知可有回信与我?” “哦哦.”玉侬忙不迭掏出一封信递了回去。 看起来,两人交换信笺已不是第一次了。 猫儿不由皱了眉头,率先走进院内。 翠鸢一看,要糟! 赶忙拉上玉侬追了进去,迫不及待解释道:“大娘子莫误会,姑娘那封信不是给陈纬廷公子的,他有一个妹妹,时常和姑娘书信往来,讨论些诗词衣装,他只是帮忙传递.陈公子是知道这件事的,还说姑娘和陈纬廷公子的妹妹是笔友.” 玉侬也意识到了方才有些不妥,急忙道:“姐姐你信我!不信我拆信给你看.” 猫儿脸色稍缓,却还是道:“我哪里有不信你了。不过这栋宅子本就人多口杂,有时需避讳还是要避讳的,以免引来口舌。” “哦那奴家往后便不与阿瑜通信了.” “我可没说不让你通信呀” 猫儿说的人多口杂,倒一点没错。 现下的蔡宅已显得有些拥挤了。 一进正堂是蓝翔学堂。 原本闲置的东跨院,上月搬来一批采薇阁找来伶人,最近整日在柳长卿的指导下排练《西游释厄传》大戏。 细听,此时便有一阵飘飘渺渺的吟唱传出“伯龙马,蹄儿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隔了一阵,又有一阵浑厚唱腔响起.“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还有更高亢的“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有这变化又如何,踏碎凌霄,放肆桀骜.” 西跨院那边。 张宝的小舅子徐志远、蔡婳的族弟蔡思、西门恭的族侄西门冲等一票二代入职后,头条编辑部已有了十几人。 玉侬的值房都搬去了后宅二进。 这群热血二逼青年,对头条的工作还挺上心。 两个月前,严打刚开始时,陈初的的确确收拾了几名恶名远扬的泼皮。 徐志远等人亲临第一线,全程见证了调查、抓捕、审问、定罪等一系列流程,随后再根据自己的见闻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 很是过了一把为民请命的瘾。 自然,报道中少不了大谈特谈陈县尊的运筹帷幄、西门押司的亲冒矢石、蔡录事和徐虞侯的鼎力支持。 反正在头条中,桐山县已是一片宵小匿迹、官民情深的人间乐土。 不过这种一阵风式的运动,终归只能收拾几只小苍蝇 近一个月,陈初率领的严打办已经好久没什么行动了。 这就憋坏了立志要做孙大圣的徐志远等人 于是,当今日陈初找到徐志远说起学堂一事时,闲的蛋疼的几人有些动心。 “让我们给学童做先生?” “是啊,玉侬一个人要操持四版全部内容,还兼着学堂先生,实在忙不过来.” 陈初话音刚落,陈英俊却拱了拱手,认真道:“陈都头,请你对陈大家尊重些!莫要直呼陈大家名讳!” 徐志远像看沙雕一样看向陈英俊。 这报馆上下谁不知陈都头和玉侬姑娘有一腿,你让他尊重她? 怎地,必须让陈都头在下面才算尊重么? 懒得搭理这小可爱,徐志远转头看向陈初,道:“陈都头平日也不忙,又在学堂担甚差事啊?” “我啊.我当校长。” 校长好啊。 当了校长就能当委员长 辰时末。 陈初和猫儿共乘一骑,去往县城。 一路上,小红这小色批很懂事,时而疾跑、时而前蹄腾空,把猫儿吓的惊叫连连,不住往陈初怀里缩。 陈初如老父般的拍了拍小红的屁股,一脸欣慰.好儿子,今晚就给你加黑豆鸡卵吃! 行至城门时,猫儿要求下来步行,以免两人共乘一骑这种亲密行为会显得陈家大娘子不够端庄。 陈初却道:“咱们是合法夫妻,怕甚?” 守在城门口的王保才,见陈初又带了一位小美人儿,也不敢多问。 他见过陈初和蔡婳同行进出,也见过陈初和玉侬同行,这猫儿却是头一回见。 也不怪他记性不好,当初猫儿和陈初一起进城时,小脸上还涂着锅灰,自然不好分辨。 但陈初走近后,却抛出一串铜钱,哈哈一笑,主动介绍道:“王伍长,这是我家娘子,往后她进出时,王伍长可莫要难为。” “嗨~见过陈娘子!谢陈都头赏.” 王保才躬身抱拳,笑的不见眉眼。 进城后,小红缓缓行向县衙。 高头大马,一对璧人并骑,自然引来不少注目。 猫儿靠在陈初怀里,脸颊微红,心慌却又泛着一股甜蜜。 她能猜出官人执意这般的原因 往后一段时间内,猫儿因筹备美容院,需时常进城、和各色人士打交道。 陈初在城内这么走上一圈,是借机告诉各位公差、无赖、闲汉,这是我家娘子,卖我面子便与她方便;谁若是不长眼欺她了,莫要拿不知晓猫儿是陈家娘子来说事。 巳时末。 陈初去了衙门,猫儿和已约好的徐婉儿一起去了西门恭府上。 西门夫人陪坐片刻,家中又来了四、五名衣着华贵的妇人。 “陈娘子,这是李攒司的娘子.” “陈娘子,这是张记商行东家的娘子” “陈娘子,这是我夫家嫂嫂” 徐婉儿为猫儿一一介绍。 这些妇人,猫儿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但大家和她见礼时,都分外热情。 尽管猫儿小有紧张,但依然一边笑盈盈的回礼一边快速运转大脑,好把这群人都记下,以免叫错人难堪。 “陈娘子,前几日婉儿带了些秘制面霜回来,我试了试,果然好用啊!不但面皮光洁,也水嫩许多.” “是啊是啊,我家官人还说,看我面皮像是年轻好几岁” “可不是,你们看陈娘子这面皮,粉嫩粉嫩的,直如那小娃娃一般。我往后每日使那面霜,能不能也变成这样?” “哈哈哈。”西门夫人笑了笑,接道:“张娘子,人家猫儿比你年纪轻上十来岁呢,你也来比” 众妇人就座,吃了些茶水点心。 话题自然绕不开猫儿和她那面霜。 能来此处的,那个不是有意参股美容院之人。 而面霜、洗发水这些核心竞争力都掌握在猫儿手里,妇人们自然少不了一阵恭维。 “诶,姐妹们知晓么?方才猫儿进城时,陈都头骑着大马在城内转了一大圈呢!哎,这陈都头对猫儿妹妹真体贴,唯恐有人欺了他家娘子。” 在坐妇人大多嫁与官吏,所以上午陈初那番举动,她们自然能明白是何意思。 徐婉儿也叹了一声道:“可不是么!就说我家官人,和陈都头亲如兄弟,却没学到陈都头一丝长处。前几日,我与他说起欲要和众位姐妹开那美容院,他却说‘家里又不缺你挣那点银钱,就别抛头露面了吧’.呸,他那点月俸只够他自己吃酒! 若不是当年爹娘给的那点体己钱,我和我儿早跟着他喝西北风了” “就是就是,方才我出门时,我家官人也拉着一张脸!好似我挣些银钱就会折了他的面子似的!那周娘子前几日也说与咱们一起干,今日没来怕也是被官人所阻了。” “姐妹们,想使银子时,跟爹娘要、跟官人要,都不如自己挣来的花起来气势!不管他们了,咱们定要把这女子会所开起来!” 猫儿坐在一旁,听着诸位夫人的抱怨,不由抿嘴浅笑。 比起方才别人夸她皮肤好、生的好看,远不如此时听到别人夸自家官人让她开心。 因为,她觉得官人真的很好哩.你看,别人都不支持娘子做事,自家官人却总是说,你想做甚就去做,便是做错了也无碍 吃了几杯茶,西门夫人提议趁现下无事,去城内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落来做这会所。 大家欣然同意,随即出了西门家。 各家娘子本已有七八人之多,再加上随身丫鬟、抱孩子的奶妈,可谓浩浩荡荡。 自然避不开有心人的耳目 城内蔡府,马厩旁。 又作了一副男子装扮的蔡婳,轻抚小黑马的肚皮,一脸的不爽。 不久后,茹儿走了过来,在蔡婳耳旁低声讲了几句。 蔡婳一愣,咬了咬下唇,娇声道:“嗬~这般威风了.” 站在原地稍稍沉吟片刻,蔡婳忽然解了缰绳,牵着小黑出了府门。 衙前街。 “猫儿,这院落怎样?” 在牙子指引下,刚看了一处空置宅院的众妇人不由都看向了猫儿。 已隐隐有了以猫儿意见为重的意思。 眼看这般多桐山贵妇聚在一起,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聚在远处往这边张望,却又无人敢贸然上前。 直到‘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黑马白衣,妩媚笑容。 蔡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猫儿,“哟,真巧.” 猫儿和蔡婳之间的矛盾不是什么秘密,有几位妇人在两人各自娇艳的脸蛋上看了看,选择默不作声。 蔡家势大,蔡婳心眼又是出了名的小,无端招惹她作甚。 徐婉儿却眉头一皱,仰头道:“三娘子,今日我等与陈娘子有事在身,若你无事请让开道.” “谁说我无事,我与他家有桩大事!” 蔡婳打断徐婉儿,眯眼看向了猫儿。 说实话,猫儿见了蔡婳有点发怵,但她性子里的执拗劲却不会轻易认怂,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直面蔡婳,道:“三娘子,我家何时又与你有大事了?” “呵呵~” 蔡婳却冷笑一声,“这就要问你那好官人了!” “我家官人又怎了?”猫儿仰着小脸,眉头蹙成可爱一团,软绵绵的声音里也有些火气。 这疯女人,每次都要提我家官人! “哎” 蔡婳温柔的抚了抚马颈,妖冶瓜子脸上尽是幽怨,“你家官人说会负责,还说万一怀孕了会共同抚养,现下,怀孕了。陈娘子,你说,怎办?” ‘哄~’ 现场一片哗然! “.”猫儿的小脸霎时通红,眼泪又差点掉出来。 我明明都许了会让玉侬进家,官人你为何又偏要去招惹这条菜花蛇呢! 你看,现下出人命了吧! 今天一直在弄细纲.接下来是一个原本设计好的高潮情节,同时也是初哥儿整合桐山各类势力的开端。 却一直找不到切入点,细纲弄了一天,某些细节还是没想好.耽误了更新。 这两天我会补上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0章 从天而降的光 第100章从天而降的光 衙前街。 众贵妇俱是一副惊悚模样。 就连方才想要替猫儿解围的徐婉儿也不敢开口了。 虽然蔡婳当街说出‘怀孕’这样的话很不要脸,但她毕竟不是妓馆里的姐儿或者陈家的丫鬟。 人家都珠胎暗结了,便是找过来讨个说法,谁又能说甚? 蔡婳和陈初的传闻,徐婉儿也听闻过,再者蔡三娘子的名声本就不好,所以根本没怀疑过此事的真假。 只是徐婉儿不知蔡婳到底想要达到何种目的。 此时她找来,难道是要借此逼宫? 徐婉儿再次往两人身上看了一眼,蔡婳高坐大马俯视,猫儿站在下方仰着一张通红脸蛋。 只这气势,猫儿已输了一大截。 徐婉儿虽不清楚猫儿的家世,但看日常穿着打扮,也知不是生于什么大富之家。 更关键的是,猫儿现在和陈初无所出啊! 这蔡婳却在她前头怀了孩子.这账,越算越乱,徐婉儿不由替猫儿头疼起来。 马上的蔡婳,缈目打量众人表情。 心下自然生出一股把旁人玩弄股掌之间的得意,最后,媚目死死盯住了猫儿 倔强的猫儿依旧仰着头,不但小脸通红,眼眶中也续起了一泡饱满泪水,摇摇欲坠,却偏偏不肯落下来。 小野猫,快哭快哭。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猫儿终是忍住了,快速忽闪几下眼皮之后,渐渐刮干了眼眶中洇出的水雾,耷了下眼皮,“三” 一开口,猫儿发现自己的声音颤的厉害,连忙闭口,轻轻清了清嗓子,才尽力控制住声音平静道:“三娘子,你想要怎样?” 蔡婳不由大失所望 但这种事拿来作弄一下猫儿还行,终归是说清楚的,不然等传到她那爹爹耳里,得把老头气死。 “想要怎样?”蔡婳装模作样想了一番,道:“往后,你家每月送我家黄豆一担、麦一担、鸡卵百枚,直到” 蔡婳顿了顿,下方的猫儿耷着眼皮不和她对视,这也算潜意识里认怂的一种表现吧,这么一想蔡婳才稍微满意了一些,接着道:“直到小马出生前,每月都要都要送来。待小黑产下马崽” “马马崽???” 猫儿豁然抬头,红红的桃花眼盯着蔡婳,又重复了一遍,“马崽?” “嗯,你以为我说的甚?伱家小红几个月前欺负了我这小黑,前几日我发现它肚子里有了崽。陈都头说过会负责,所以我才找陈娘子讨个说法嘛。” 蔡婳好整以暇道,甚至还朝猫儿挤了挤眼。 周围齐齐响起一阵大喘气声。 得知真相,猫儿双腿一软,差点瘫下去,还好徐婉儿搭手搀了一把。 “蔡三娘子,你方才是故意为之吧?”同样被戏耍了的徐婉儿不满道。 蔡婳媚目一瞥,娇声道:“张家娘子,你还有空管别人家的事?对了,回去给你家官人带个话,他欠我采薇阁那三贯钱不用还了,该来还来嘛。莫因此只敢去迎仙楼和鸡儿巷” “.” 徐婉儿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薄纱 一句话镇压了徐婉儿,蔡婳又笑嘻嘻看了猫儿,“小野猫,往后咱两家也算姻亲了呢,是吧,亲家母.嘻嘻。” “滚!”从来没骂过人的猫儿终于没忍住。 蔡婳却毫不在意,睥睨众人后,轻提马缰,调头而去,直到小黑跑出去几十步远了,衙前街上又遥遥传来一阵得意大笑。 众妇人这才围了过来。 心绪大起大落的猫儿终于撑不住,抱着徐婉儿哭了起来。 她哭,徐婉儿哭的更痛。 “菜花蛇,我与你势不两立!”一人边哭边骂道,另一人也在边哭边骂:“张宝你个没良心的!老娘和你没完” 当晚。 陈初回了栖凤岭,历来懂事温柔的猫儿,哭肿了眼睛,只说,官人往后想怎样都行,唯独不许带姓蔡的女子进家门。 虽没点名,但她说的是谁,两人都很清楚。 当晚。 县城内,张宝被徐婉儿拧着耳朵审问,这些年到底在姐儿身上花了多少钱。 张宝死不承认,最后被赶去了柴房。 当晚。 与张宝家仅隔了百余丈远的张典史家里,迎来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元亨,这桐山县穷乡僻壤,怠慢了怠慢了。”往日便是见了县尊也端着两分架子的张典史,此刻满脸堆笑、双手举杯,正朝一位表字‘元亨’的年轻人敬酒。 元亨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面皮白净,却因眼窝四周带有一圈深重黑眼圈,导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鸷。 “为公兄啊.”元亨口称张典史表字,四下打量几眼厅内的简单摆设,淡淡道:“你这典史做的也忒辛苦了些,离家千里为官,身边除了老嫂,连个知情识趣的人都没有。” “诶,元亨此言差矣。为兄出仕做这微末小官,是为了造福一地百姓,身边有无女子伺候,为兄并不在意。” 张典史大义凛然道。 那元亨却瞟了张典史一眼,嘴角上翘,讥讽表情不言自明。 张典史好一番尴尬,只得相对诚恳了一些,叹道:“元亨有所不知,这桐山县局势复杂。上有县尊昏聩.” “咳咳,为公兄,莫议上官。” “是是。上有县尊垂手而治,中有胥吏僭越专权,下头就连那些皂衣也敢阴奉阳违。哎,想当年,我与元亨同登皇榜,咱们众同年在东京醉仙楼吃酒时,是何等意气风发。现下元亨得冯大人重用,担巡防使重任,检校四方.为兄却还困在这桐山县蹉跎度日,胸中抱负不得施展。想起此事,为兄便情难自抑的” 张典史说到动情,以袍袖轻拭眼角。 陪坐一旁的陈东林赶忙递上面巾。 与元亨同来的另一名巡防使李桢闻言,不由眉头一皱,沉声道:“当地胥吏竟如此嚣张?” “可不是嘛!”眼看对方有了兴趣,张典史赶忙打起精神道:“本县押司西门恭,一个吏人,把持刑房印绶,亲信遍布刑房,便是日常公文都敢随意处置。还有那录事蔡源” 眼看张典史絮叨个没完,陈东林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张典史的大腿。 张典史一顿,陈东林与之对视一眼,后者接过话茬道:“两位大人,县内为祸最恶的当属新任都头陈初” 元亨耷着眼皮,似乎是对桐山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兴致缺缺。 可接着,陈东林的话让他有了些兴趣 “那陈都头名下有口脂、香皂作坊,每月盈利何止万贯,却从未缴纳过一文商税。”陈东林当然不清楚作坊能挣多少钱,但只管往大里说。 “哦?可是那玉容牌口脂、香皂?” 元亨抬眼看向了陈东林。 看来,他对这两款热销产品已有所耳闻。 “正是!” 眼看事情在朝自己设计的方向发展,陈东林精神大震,又接着道:“周大人可知这‘玉容’二字的来历?” “不知。”周元亨摇头,倒也露出几分好奇神色。 “源于县内采薇阁一名清倌人,这清倌人名唤玉侬,生的是楚楚动人,肌肤赛雪欺霜.” 陈东林压低声音,附身伸头,“有传言称,白璧无瑕,浑身雪白.大有妙处” 听了些勾人心窍的龌龊之语,周元亨愈发有兴致了。 方才,张典史罗唣那些,对他全无用处。便是这桐山县胥吏只手遮天,又和他有甚干系? 但陈东林讲的这两件事,却都在周元亨的职权范围内。 作坊逃税是其一,《齐刑统》有载:凡偷逃税赋者,十贯即杖一百、百贯以上弃市 但在现实操作中,往往不会执行的那般严苛。 毕竟当下能开作坊的,多为士绅阶层,巡防使便是知晓了,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象征性罚些银钱。 但陈初是名胥吏,自然不能和高尚的士绅老爷比,这巡防使还真能拿捏他一下。 更为主要的是,作坊每月万贯的利润!听了让人心痒难耐 其二,便是巡防使的另一职责‘寻芳’了 陈东林不但把玉侬夸的人间少有,甚至还收集了头条上以她名义刊登的诗词。 “周大人,请看.”陈东林掏出一张信笺双手递了过去。 周元亨用了盏茶工夫,把一首首或婉约或峥嵘的诗词看了一遍,递给了邻座的李桢,终于露出了今夜最灿烂的笑容,“竟还是位才女?” 当朝宰相,号称浪子宰相的李邦彦最喜这一口 戌时末。 张典史送陈东林出门。 自从几个月前张文浩办事不利,且又落了个‘龙阳之好’的名声后,就被张典史这位亲亲堂叔公冷落了。 现下常伴张典史左右的便是陈东林。 “东林啊,方才你为何阻我提西门恭和蔡源等人擅权一事啊。” 张典史稍显不满道,陈东林却一躬身,低声道:“大人,树敌过多,咱们不便施展。此次只需以口脂、香皂作坊入手,让周李两位大人借机吃饱,大人总也能跟着喝口汤.” 听闻‘喝汤’,张典史神色稍霁,却依旧道貌岸然道:“我与这些胥吏,只有公仇,没有私恨!” “是是是。”早已摸清张典史脾性的陈东林心下晒然。 “哎,可惜那小玉侬了”张典史惋惜地叹了一声。 陈东林耐着性子解释道:“大人,咱们帮两位大人觅得佳人,你与周大人又是同年,有了这份人情,往后对大人百利无一害啊!待大人转迁高升之时,万望大人拉属下一把,带属下也离了这桐山县” “好说好说,此事若你办的漂亮,本官自然会为你谋划一番。” “谢大人!” 陈东林一揖到底。 心里却满是鄙夷.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女人呢! 此时他想起陈初和玉侬,只有满腔恨意。 几个月前,采薇阁那场文吏与皂衣的冲突中,玉侬踢了他一脚。 在家休养几日后,那话儿看起来无碍,却至今无法人伦! 有此一桩,近来他日日承受着娘子的怨怼和羞辱,又无法与人诉说。 可眼下的陈初已不是他能撼动之人,玉侬那边有蔡婳护着,现下又摆明跟了陈初。 同样让他无计可施,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张典史的同年竟以巡防使的差遣从天而降。 陈东林灰暗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束光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毁了这对狗男女! 感谢木子星辰,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1章 进击的猫儿 第101章进击的猫儿 十月二十。 一场自北地草原而来的凛冽寒流席卷北下。 尚留有一丝暖意的深秋晚冬天气戛然而止。 天色阴沉,北风呼喝。 鹭留圩蔡宅三进后院。 原本荒芜的杂草已被清理干净,露出了院子中间的假山水榭。 季节原因,已来不及补种花草,因此稍显破败。 “咯咯.” “哈哈.” 但院内绕着假山追逐的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却又给冬季苍凉添了几分活泼。 二楼,有左右各两间对称卧房。 中间是主人、内眷活动的正厅。 猫儿穿了件素白对襟窄袖袄,站在正厅窗边看了一会,不由翘起了嘴角。 “翠鸢~” 正拿掸子清扫家具的翠鸢听见猫儿轻唤,忙上前两步,见礼后问道:“大娘子,有何事吩咐。” 翠鸢在面对玉侬和猫儿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她和玉侬处的更像姐妹,在猫儿面前却谨守‘仆’的本分。 毕竟她的身份很尴尬,作为玉侬的丫鬟住进了陈家后宅,但她的雇主却属于蔡家。 众所周知,陈家娘子和蔡家三娘水火不容 所以翠鸢处处小心,以免陈娘子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 “翠鸢,天冷了,这点银钱拿去做套冬衣。” 正胡思乱想间,翠鸢却见猫儿递来一角银锞子,翠鸢忙道:“谢大娘子,奴家已有了新衣,不敢使大娘子破费。” 翠鸢欲推脱,猫儿却不由分说塞进了她的手里,并趁势拉着翠鸢的手在厅内坐了,轻声道:“近日我忙的厉害,时不时还需你帮我照应着虎头,只当给你多算一份月俸,也是该的。若你手上宽裕,就叫人捎回家里,这冬日.咱们庄户人家最难捱了.” 一句‘咱庄户人家’瞬间让翠鸢觉得亲近了些。 陈公子很奇怪,旁人发达以后唯恐别人说自己是泥腿子,但他却时常把‘咱农人’、‘咱庄户人家’挂在嘴边。 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农夫出身似的。 近墨者黑,时间一久,陈娘子也变成了这般。 “翠鸢,伱是怎地进了蔡家做工的?”猫儿唠起了家常。 “前些年,我爹爹生了场病无钱医治,奴家便签了五年身契与东家做工,换来银钱给爹爹抓药。” 翠鸢这种自卖做工的和玉侬还不同,玉侬现下属奴籍,只要被蔡婳握着她的身契,玉侬便是蔡婳的私人物品。 而翠鸢则是良民,有自己的户册,属于合同工,五年期满之后便是自由人。 “哦你那身契还剩几年了?”猫儿又问。 “尚有一年。”翠鸢小心回应。 “哦”猫儿小脸挂着温柔浅笑,道:“待期满之后,有甚打算么?” “奴家还没有想过,左右不过回家后让爹娘做主说门亲事,嫁人了事。”翠鸢对未来也没什么不切实际的想象。 猫儿拍了拍翠鸢的手,认真道:“翠鸢,咱们女儿家出生在甚样门第不能选择,但嫁人可算作第二次投胎了,此人生大事切莫不可只听旁人的,便是爹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忽然聊起这么深的话题,翠鸢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猫儿却笑了笑,软绵绵道:“这世上,有些男子是木讷了些,不会说好听话哄人.但这般男子未必不是好男儿” 话说到这一步,翠鸢当然听明白了。 她和长子的小道消息也传的不少了,杨大郎偶尔还会打趣两句。 其实吧,翠鸢倒不抵触长子,这个木头疙瘩虽不会说好听话,但翠鸢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会默默去做。 让人心安。 只是,翠鸢见过自家姑娘是怎样和陈公子好上的。 玉侬为此哭过、笑过,当初硬闯妙玉阁时更是疯魔了一般。 因此翠鸢总觉得,她和长子之间少了点啥 再从现实层面考量,眼瞅着陈公子前程不可限量,那长子又是公子最亲近、最信任的兄弟之一。 往后,他跟着公子谋一番富贵一点不稀奇。 想到这些,翠鸢垂了眼帘,满是怨气的说道:“大娘子,那个木头疙瘩甚都不说,我们俩现下这般稀里糊涂的情形,奴家也不知晓他到底怎想的.” 见翠鸢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猫儿不由笑的露出一排小米牙,柔声道:“你若有意,我会帮你去点透这层窗户纸。” “.”翠鸢低了头,扭捏起来。 猫儿莞尔,又道:“反正你的身契还有一年,这一年里,他们只管做他们的大事。咱们女儿家也不能闲着,你跟着我好好干,挣份体面嫁妆出来!那样才有底气,到时,把你爹娘也接来,在咱们集团谋份差事,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那样才是过日子” “.” 翠鸢呆愣片刻,喃喃喊了声大娘子,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身边的人,三娘子让人不敢亲近,玉侬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便是爹娘也未必给她做过如此长远的打算。 翠鸢不由感动又愧疚 猫儿拿帕子帮翠鸢擦了擦泪,忽然软软道:“往后,这宅子里的事可不能再不小心说与旁人了哦.” “.” 翠鸢登时心里一惊,抬起泪眼看了猫儿一眼,只见后者嘴角噙笑,面若桃花的小脸上既不见恼怒、也不见生气。 翠鸢心下一阵惭愧,哭道:“大娘子放心,往后翠鸢若再向三娘子说咱宅子里的事,便叫翠鸢不得好死.” “发什么毒誓呀”猫儿伸手拉下了翠鸢起誓竖起的两指,温柔道:“我知晓你为难,所以不怪你,以前的咱就不提了。往后,你还要继续和她说” “呃?”哭成泪人的翠鸢有点迷糊。 “往后呀,我让你说甚,你便说甚,好嘛?” “嗯嗯.翠鸢听大娘子的。” 两人说话间,楼下院内传来玉侬大呼小叫的喊声:“公子放值啦,奴奴想吃猪槽串串,我们去十字坡好不好.” “莫哭了,洗把脸去吧”猫儿支应了翠鸢,踱到了窗边往下看去。 陈初刚走进后宅,玉侬却已飞扑到了身上,陈初借势单臂抱了玉侬在原地转了几圈。 火红羽纱面斗篷旋成了一朵花。 “咯咯咯” “哥哥哥哥,虎头也要,虎头也要.” 小丫头站在一旁,双手高举,着急的直嚷嚷。 陈初干脆一矮身,把小丫头也抄了起来,一大一小一边一个。 怀抱被人分享,虎头有些不满意,不由嘟囔道:“玉老师,不知羞!这般大的人了,还要哥哥抱!” 玉侬却不还嘴,咯咯一笑,一仰脑袋在陈初脸颊上啪叽印了一下,涂了晶莹口红的丰满唇瓣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印迹。 虎头自然不甘示弱,也仰头来了一下。 但.她没口红,自然留不下记号 见此情景,玉侬更来劲了,啄木鸟似的在陈初半边脸上啄个不停。 再三努力后依然什么也没留下的虎头破防了,哭嚎道:“我也要涂口脂.我也要涂口脂” 直到猫儿下楼走近,这场家庭伦理闹剧才结束 “官人不是说今日不回来吃午饭么?你想吃甚?猫儿给你去煮。” 猫儿拿了帕子,踮脚帮陈初擦干净脸颊上的口红印。 “方才玉侬不是说想吃麻辣烫么?这几日豆腐坊里新出的豆皮、面筋也上市了,我们一起去尝尝?” 陈初话音刚落,正准备回屋补口红的玉侬原地转身拍手道:“好呀好呀!” 近来天气转寒,十字坡大酒店的麻辣烫爆火。 此时正值用餐高峰,现下店内定然食客众多、拥挤不堪。 猫儿为了避嫌,本不想去,却见官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最终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一家人齐齐整整出发。 旷野中风声猎猎,大地一片荒芜。 掀帘进了店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水汽弥漫、人声鼎沸。 “陈铁戟!” “见过陈都头” 四面八方的招呼声响起。 陈初回礼,侧后的猫儿带着玉侬一齐屈身。 就连虎头也像模像样的抱手作揖。 见礼后,眼皮活络的食客已在猪槽旁留出几个相邻空位,以免挤到陈家女眷。 陈初再次笑着拱手,表达谢意。 只剩大宝剑还呆呆坐在食槽旁,看着今日新上的品类,似乎不知该如何选择。 “大宝剑,又来吃白食啊?” “嗯。” 大宝剑恬不知耻的应了,随后开始默默观察陈初,见他吃啥,大宝剑就跟着吃啥。 十字坡大酒店经常推出些旁人没见过的吃食,有些顾客不敢轻易尝试。 但大宝剑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是陈初爱吃的,味道必定不错! 要么说呢识食物者为俊杰! 申时。 换了便服的陈初赶着一辆马车,率领头条编辑部一众同僚前往县城。 “这西游大戏,排练这般久,今日终于要在采薇阁首演了!” 路上,徐志远说起西游大戏,有些激动。 他们亲眼见过东跨院那帮伶人排练,不但人员众多,且唱调新鲜,那服化道更是新奇。 譬如,服装一项中,特意给白骨精角色设计了一双紧致的黑纱长袜,直到大腿根处,用吊带相连系在腰间。 服装设计总监陈校长说,这叫黑丝,也可以叫吊带黑丝,是为了凸显白骨精的阴险 ‘阴险’倒没看出来,徐志远等人却在首次观摩时不约而同感觉到了燥热。 又譬如,为了凸显狐狸精的毒辣,陈初设计出一件两个半圆布片拼接的胸衣,内置细铁丝,外缝蕾丝花边 为了更贴紧狐狸形象,甚至还专门做了一条需固定在臀后的狐尾 女伶把这套装备上身后,徐志远等人,当场飙了鼻血。 果然毒辣,看一眼就叫人受不鸟 “这次,幸好咱们今日头条和采薇阁是合作单位,不然票都抢不到!” “废话,我们连篇累牍给他宣传了半个月,给几张票不是应该的么?” “西门冲,你不知晓这次首演的票有多抢手!我姐夫都没抢到票” 徐志远说罢,引起一阵哄笑,西门冲意味深长道:“徐大胆,你那姐夫不是没抢到票,他是被你家姐禁足了,整个桐山县都知晓,哈哈哈” “西门虫!莫胡说,我家姐温柔贤惠,做不出此等事来!” 徐志远狡辩时,众人不由自主瞟向了老神在在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陈初,最终由蔡思笑嘻嘻问道:“校长,你今日去采薇阁,你家娘子不管你么?” 陈校长的花边新闻里,最出名的当属蔡三了 但陈娘子与蔡三的关系呵呵,懂的都懂。 瞥见蔡思那玩味笑容,陈初不由道:“你们作为新闻工作者,怎能听风就是雨呢?我与你堂姐、蔡三娘子清清白白,她与我家娘子也没甚矛盾,她俩只是三观不同!” “啥是三观?”西门冲低声了问了蔡思一句。 蔡思懂个卵的三观,不过为了不显得无知,淡定解释道:“清泉观、延真观、真武观,咱桐山三观你都不知晓?” “哦哦.”西门冲忙不迭应道。 跟在队伍中的头条编外人员、谦谦君子陈英俊眼瞅着拉车的小红累的直喘白气,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陈都头,你这宝驹并非驽马,为何偏要用它来拉车呢,看的人心疼。” 陈初回头看了一眼装在大车上的麦、豆,叹道:“纬廷有所不知,这车上拉可不是普通麦豆,拉的是赡养费、是责任啊.” ‘噗噜噜~’ 埋头向前的小红打了响鼻,似乎还有点不服。 陈初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骂道:“我们夫妻都替你挨过骂了!让你给你老婆拉点营养品,你逼逼赖赖个鸟?”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2章 喧嚣静谧 第102章喧嚣静谧 戌时。 采薇阁前院正堂中,灯火通明,欢声雷动。 高台上,挂着青绿山水幕布远景。 《西游释厄传》第一集第二幕,自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学艺归来的孙悟空甫一出场,便连翻了七八个筋斗,登时引来一阵叫好声。 “扮作孙悟空这名小个子伶人,名叫刘灵童,是河北东路河间府沧州人,幼时曾习练过北派猴拳” 堂内叫好、拍手声不断,徐志远向陈英俊大声解释道。 “怪不得这般惟妙惟肖!”陈英俊同样大声回道。 此时,长阔三五十步的正堂内早已挤满了人,便是过道中,也站满了没座的客人。 就连窗外,亦是踮脚探头注目舞台的小厮、丫鬟。 妙娘、兰影这些姐儿们,也待在二楼一间雅阁内。 其余雅间尽数爆满,陈县尊、李县丞、西门押司、蔡录事等等县内有头脸的人物今日一一莅临。 前院热闹,把后院衬托的愈加静谧。 “此事虽源于意外,但事到如今,我方将拿出负责任的态度和实际行动来弥补你们母子,同时,我陈某代表全家再次向小黑,表达歉意。” 马棚前,陈初言辞恳切。 被老父领着上门致歉的小红却杠着头,一副‘老子前来认错是被迫’的欠揍模样。 小黑吃了把陈初手心里的黄豆,似乎是接受了陈家的道歉。 冷脸站在一旁的蔡婳头戴香雪帽,颈围貂鼠尾风领子,浑身裹的粽子一般。 侍立在侧的茹儿,频频往前院张望。 “好~” 邈邈传来的叫好声,让茹儿越加心痒了,“三娘子,大戏开场一刻了,我们不去看戏么?” “有甚好看的?在鹭留圩排练时看了多少遍了?”蔡婳不满的瞥了茹儿一眼,最后却又道:“想去看,你便去看,这边不用伺候了。” 茹儿闻言一喜,忙屈身道:“谢三娘子.” 说罢,一路小跑去了前院。 陈初慢悠悠把小红在马棚里拴了,拍了拍马颈,“和你家娘子培养一下感情吧。” 蔡婳撇撇嘴,率先走出马棚。 陈初跟上。 此时,采薇阁后院悄无人声,只有两人沙沙脚步声和朔风过树梢的呜呜声。 空无一人的一座座小院门头挂着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为两人照明去路。 与鼎沸前院犹如两个世界。 让人不由生出一种被世间遗忘的孤寂感。 两人并肩行至黑洞洞的白玉堂前,蔡婳忽然驻足,侧头凝视陈初,弯起媚眼,似有似无的挑衅道:“喝两杯?” “喝呗。” “那伱去灶房偷些酒,我去找些吃食下酒。” “.,这采薇阁不是你家的么?还用偷?” “嗯,不会账便算偷,要不然我去拿酒,你来会账。” “那算了吧,还是我去偷吧。先说明,我不是抠唆,我只是喜欢‘偷’这种刺激的感觉!” 盏茶工夫后。 陈初站在白玉堂二楼一间香闺中四下打量。 这间闺房的陈设和凝玉阁玉侬的房间差别不大,家私无非还是那些书案、条案、妆奁、大床。 只不过墙上字画换成了海棠春睡图,屋角有个小猫窝,蔡婳的‘猫儿’听见动静,舒展开了缩成毛线团的身子,慢悠悠走到蔡婳脚旁,在麂皮小靴上蹭了蹭。 另外,最显眼的便是挂在另一面墙上的宝剑。 陈初走过去取下宝剑,瞎胡吊挥舞几下,挽了个剑花,惊奇道:“婳儿还会耍剑?” “滚!你才会耍贱!”正蹲在卧房地上生火烧炭的蔡婳头也不抬的骂了一句,才又道:“我不会使剑,便如你没有戟却整日大言不惭的自称铁戟银枪一般。” 陈初还剑入鞘,认真道:“婳儿,戟,我是有的!” 蔡婳没搭理,继续埋头生火,却好像欠缺了此类生活技能,怎也引不着。 竟竖起柳眉生了闷气。 “我来~”陈初凑过去从蔡婳手中抢了火折子,捣鼓半又是吹气又是扇风,炭盆没引燃,反倒把两人弄了一脸黑灰。 “真难用!呼呼.” 陈初趴在地上鼓着腮帮子边吹气边道:“我听茹儿说,你自小怕冷,呼前日我让庄子上的铁铺打了个煤炉子,待炉子做好给你送来,呼往后便不需再每日生炭了” 蹲在对面的蔡婳微微一怔,有片刻失神。 两人最终也没能把炭火生起来。 戌时末。 几杯酒水下肚,驱散了寒意。 蔡婳单手托腮,一手拈杯,双颊泛红,莹莹烛火下,更显魅惑。 “.下月那监当官或许便要到了,你在衙门坐值用心些,莫要再点个卯便翘班”蔡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衙门之事,却不听陈初回应,不由抬起美眸看了过来。 却见这小狗正盯着自己,看的肆无忌惮。 蔡婳微微一笑,伸舌卷走了唇角酒渍,上身微微前倾,魅声道:“小狗,这些天憋坏了吧?” “甚意思?”正在欣赏美人微醺的陈初一时没反应过来。 “呵呵~”蔡婳却一副‘尽知天下事’的得意模样,“不好意思说?你不说我也知,你那小野猫最近看玉侬看的紧,你和玉侬有些日子没欢好了吧.哦,对了,月初你俩偷偷钻过芦苇丛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死.” “.” 家里有内鬼啊! 如此鸡秘的事,猫儿都不知晓,这蔡婳怎知道的? 陈初首先排除了玉侬,这憨妞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不会把这种私密事说出来吧 除了玉侬,目标就很明确了 “三娘子既然对我家之事这般感兴趣,不如也搬来我家?” “嗬~你家?陈都头也真好意思说。你住的我家宅子,睡的我家姑娘.哎,我蔡婳做生意从不蚀本,没想到遇见你这小狗,尽做些肉包子打狗的事” 陈初瞅了眼肉包子,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他明明还没被肉包子打过,“嗐!婳儿胸怀大些,不要计较一时赔赚嘛。” 蔡婳撇撇嘴。 窗外灯影摇晃,前院邈邈人声似有若无。 “现下,戌时末了,城门已落锁了,小狗今夜住何处?”蔡婳垂着眼睑,仿似无意的问道。 陈初以前在城内过夜,多留宿凝玉阁。 此时凝玉阁已人去楼空,连被褥都没得,自然住不成了。 “去张宝哥哥家里吧。”陈初想了想,说道。 “嗤~那张宝现下自己睡得都是柴房,你难不成要去陪他患难见真情么?”蔡婳随手从头上拔了金簪,边挑拨烛火灯芯,边嗤笑道。 “要不,婳儿收留我一晚?咱俩挤挤,我保证不乱来,不然我就是禽兽!”陈初笑呵呵道。 蔡婳丢了金簪,似乎认真想了一下,随后反手伸向头顶,熟练的解了发髻,一头乌黑青丝铺散而下。 接着,也不搭陈初这个话茬,起身摇曳蛮腰扭到了妆奁前坐下,却道:“小狗,过来帮我梳梳头.” 这事,陈初是可以帮忙的。 他不是一个喜欢让别人失望的人。 不过,帮忙梳头总免不了一些接触,陈初帮蔡婳拢起长发时,手背蹭到了天鹅颈后的肌肤,端坐矮杌的蔡婳便是强忍也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还.挺敏感的。 理顺青丝,蔡婳起身踱至门旁,‘啪嗒’拴了门,瞅了陈初一眼,冷着妩媚脸蛋,像是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睡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3章 忙而不乱 第103章忙而不乱 蔡三平日嚣张跋扈,讲话更没有那些所谓避讳,让陈初认为这肯定是一位见识过博大精深的个中高手。 所以在做禽兽一事上,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是,但是 真正到了动刀动枪时,陈初才发现,整日张牙舞爪的蔡三,竟是个小菜鸡! 贤者时间,陈初是在一脸懵逼中度过的。 就很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脸上还残存着妖异嫣红的蔡婳瞅了陈初两眼,侧身支着脑袋,也不管春光乍泄,慵懒道:“怎了?怕我缠上你?嗤.今日姐姐只是心情好,想拿你试一试。方才便是阿猫阿狗在我屋子里,也是这般。” “咱好好说话成不成?” “成,那我现下好好与你说。方才是谁说不乱来?乱来是禽兽?” “.,伱便当我禽兽不如好了。但是,婳儿你也没怎么拒绝嘛.” “呸~方才我明明推了你一下!” “你推那一下,都没使力气。最多算半推半就,脱依时你比我还麻利呢.” “滚!” 蔡婳在被窝里踹了陈初一脚,随即一个敏捷翻身卷着整张被子,下床去妆奁前翻找起什么来。 独留光着的陈初在床上,“嘶~你干啥,冷!快把被子带回来.” 但下一秒,陈初差点吓尿。 只见蔡婳裹着被子,笑眯眯走回床前,手里拿了一支.剪子! “嘶!”陈初倒吸一口凉气,“姐!你还年轻,千万不能走上犯罪的道路啊!想想在家翘首以盼的爹娘,想想未来的美好生活!冲动是魔鬼啊!” 蔡婳一手掩被,香肩半露,青丝垂如悬瀑,眯起眼睛笑的更开心了,甚至还魅惑的咬了咬下唇。 可她手里那把剪刀却让陈初不敢生出任何念头。 随后,像是捉弄够了,蔡婳笑嘻嘻抬腿欲踢陈初,却像是牵扯到了痛处,不由柳眉一蹙。 陈初趁机跳下床,先夺了剪刀,又问:“不碍事吧?” “牲口!”蔡婳皱眉骂了一句,才道:“你夺我剪刀作甚!我要剪它.” 蔡婳指向了床单中间的斑斑桃花。 “剪它作甚?” “这是证据!你往后不认账怎办?” “.,我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陈初如何自证,蔡婳执意剪下,甚至 “写,写下自己的姓名!” “.” “写呀!敢做不敢当么?” “写写写!你先把剪刀拿远一点.” “不是写陈道明!写陈初!” 亥时末。 换了一套新被褥,方才那番折腾,被窝里没了一点热乎气。 蔡婳像条蛇似的缠在身上,手脚冰凉。 陈初却像个小火炉一般,抱作一团的蔡婳眯着眼睛惬意夸赞道:“比我冬日用来暖手脚的手脚炉还好用。” “把人比作脚炉?有你这般夸人的么?” “嗯,我就是这般夸人的。” “.,对了,婳儿我问你件事,你别生气。” “说。” “我以前听人传言,你被.” 陈初话未讲完,蔡婳却主动接腔道:“被游骑将军单宁珪占了身子?” “嗯” “我爹花了大笔钱把我救回来了,不过世间懒汉闲婆都爱看人笑话,自然把我说的越惨他们才越开心。” “那游骑将军领多少兵士?”陈初在锦缎似的皮肤摩挲一阵,忽道。 蔡婳一听,翻身以双肘支在床上,弯起媚眼笑道:“怎了?小狗可是想帮我报仇?他去年刚受封难军节度使、擢为骠骑上将军小狗,你准备何时下手?” 陈初赶忙移开被大兔子吸引的目光,唯恐被讹上一般,“我只是随口问问!” 笑话,靖难军节度使、上将军桐山县严打办都头 这两个听起来是同一量级的人物么! 你咋不让我去杀奥特曼呢! 蔡婳却捏着陈初的下巴,把他撇过去的头扭了回来,好让陈初继续欣赏。 好像如此一来她才能更理直气壮似的,“怎了!你肯帮小野猫杀了张贵等人,为何不肯帮我杀了单宁珪!” “大姐!这一样么?张贵是泼皮!单宁珪可是那劳什子的上将军!”陈初陈述了一个简单事实。 蔡婳也知道此事当下断无可能,不由叹了口气松开了捏着下巴的手,趴在陈初胸口柔声道:“小狗,我自然知晓你现下没这本事。若以后,有了你飞黄腾达那日,切切记着姐姐此仇!以前,你答应过要帮我做三件事,这便算作一件吧。” “.,婳儿,你还真敢开口啊!”陈初觉着自己被讹上了。 “小狗,我信你有那日!往后,我也会助你.”蔡婳却对陈初很有信心。 “婳儿.” 陈初正欲开口,蔡婳却猛地起身,伸指摁在陈初唇上,接着做侧耳倾听状。 见她如此,陈初也支起了耳朵。 前院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大戏散场了。 接着,闺房外便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便是敲门和茹儿的声音,“三娘子,前头大戏散场,老爷要回家了,二公子让我唤你过去相送.” “哦”蔡婳和陈初对视一眼,俏皮一笑,随作病恹恹的声音道:“茹儿,和二哥说一声,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便不去送了,让他和爹爹告罪一声。” “哦茹儿知晓了。” 茹儿下楼后,两人躲在被窝里没说几句话,耳尖的蔡婳又是一警,脸色都变了。 几息后,门外传来一道稍显苍老却严肃的唤声:“婳儿,婳儿?” 接着便是蔡二郎的声音,“婳儿,开门啊,爹爹听说你身体不适,特意前来看你了。” “呃爹爹,二哥,我只是小染风寒,已睡下了。” 便是泼辣如蔡婳,陈初也感觉到怀里的人儿紧张了。 他也有点紧张 有种当年上学时和女友偷摸回家,被人家父母堵在家里的慌乱。 “那也得开门看看啊,不然爹爹更不放心了。”蔡二郎还在叫。 心知再推脱下去,更容易被察觉有问题,蔡婳忙道:“爹爹、二哥稍等,我穿衣.” 说话间,蔡婳已开始四下打量。 这屋子里,唯一能藏人的就是那张衣柜。 确定了目标,便拉起赤条条的陈初快步走了过去,开门、推人、关门,一气呵成。 陈初还未来及松口气,柜门再次打开,同样光着的蔡三把方才换下被褥、陈初的衣裳一股脑塞了进来。 临关门时,突然俯身在并膝坐与柜内的陈初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随后朝陈初促狭一笑,小声道:“小冤家,莫出声哦.” 柜门轻轻掩上了。 隔着门缝,陈初见蔡婳以极快速度穿好了衣裳,开门前,还特意在脸颊上涂了些淡粉。 好遮盖不经常出现在她脸上的红晕。 然后,麻利收拾了桌上的酒水。 最后,仍不忘原地转一圈看了看,赫然发现陈初的皂靴还在榻旁,忙上前一步把靴子踢到了床下。 确定再没什么纰漏,这才走向了房门。 几步的距离,妩媚面孔上已蹙起了眉头,作了西子捧心的病娇模样 整个过程忙而不乱,收放自如。 不得不说,偷情也是一种天赋啊! ‘吱嘎~’ 门开。 “爹爹,二哥,咳咳.” “婳儿,可是病了?” “劳烦爹爹挂牵~咳咳,婳儿无碍,喝些热水睡一觉便好了~咳咳” 坐在柜中的陈初,悄悄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真尼玛刺激!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4章 天下英雄不过尔尔 第104章天下英雄不过尔尔 卯时。 冬日夜长。 虽已闻阵阵鸡鸣,天色却依旧漆黑一片。 “嘶~” 穿衣时,衣衫刮到被抓的稀烂的后背,陈初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我的靴子呢?” “你去床下摸一摸.” 黑乎乎的闺阁内,响起陈初和蔡婳的低声交谈。 一阵窸窸窣窣,陈初好像找到了靴子,摸黑穿上后,小声道:“趁现下未亮,我便走了。” “嗯,别走楼梯,二哥的卧房挨着楼梯,小心被他看见。” “不走楼梯走哪?” “爬窗.” “.” 卯时二刻。 重归于寂静的房间内,又传出一阵响动。 蔡婳借着黯淡星光,再次换了一床干爽新被褥,这才重新钻进了被窝。 冰凉织物和肌肤接触后,冷的人一哆嗦。 蔡婳反手把枕头抱进了怀里,媚目怔怔望着稍显天光的碧纱窗,不由有些怀念方才那具浑身热乎乎的小火炉 外间。 陈初有,但他没见过。 嗯,听君一席话,宛如庄周带净化。 辰时末,满头大汗的苟胜却意外地出现在了鹭留圩内。 “县尊招我去?不是说监当官下月初才到么?”陈初听苟胜说了,满是疑惑。 “是啊,大家原本猜测下月初到,谁知冯大人昨天竟中断了在唐州府城的公干,连夜赶来咱桐山县,今早城门一开便入了城。连陈县尊事先都没有得到消息,县衙上下皆是措手不及。” 去往县城的路上,苟胜解释道。 “哦那监当官冯大人是何来历?”陈初随口问道。 “冯大人乃户部左曹司员外郎,从六品高官,待会陈都头见了他可得小心些说话。” 齐朝户口繁稠的赤县县令为正七品、京郊附近畿县县令从七品、其余县令正八品。 陈景彦便属‘其余’,和这冯大人还差了两品三级,再后者是有监察地方之权的京官,不怪全县上下如此重视。 不过,以陈初想来,这监当官来桐山县,左右不过为了钱财。 鹭留圩的体量在桐山县不显眼,前头有蔡、徐、西门这些大家族,陈初跟着这些大佬凑一份自己的份额便是了。 只要不做出头鸟,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但抵达县衙后,却隐隐觉出些不对劲来。 巳时。 县衙二堂。 “来人可是陈都头?” “正是属下。” 陈初答话间,快速打量一眼。 二堂主位,坐了一名三十许岁的绯袍短须官员,下首坐了两名二十来岁的青袍官员。 这两名青袍官员有些奇怪,竟鼻青脸肿的。 不待陈初细想自己被点名是怎么回事,坐在主位的冯大人忽而呵呵一声冷笑,森然道:“陈都头好大的威风!” 陈初迷茫的抬起了头,“大人,何意啊?” “何意?哈哈,我问你,你可识得这两位?”冯大人遥指下首两位青袍官员。 这两位很出名么? 他们有过甚作品?是拍过屋顶泳池,还是拍过电车之狼? 陈初认真打量一番后,实话实说道:“不识得” 他话音刚落,青袍官员中那名面皮白净、黑眼圈浓重的青年起身向冯大人躬身一礼后,道:“大人,休听此子信口雌黄!前晚,他可不是这般讲的” “嗯,元亨,把昨日之事说与诸位同僚一听。”冯大人眼帘低垂,抿了口茶。 “回大人,前晚.” 在元亨的讲述中,身负巡访使之职的他和李桢前日傍晚前去鹭留圩摸底走访,却遇陈初带领庄民阻挠谩骂。 两人表明身份后,那陈都头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把两位巡访使殴打一顿云云 陈初听的目瞪口呆。 奶奶滴,老子前晚恶战整夜降服蛇妖,根本没在庄子上,我何时阻挠谩骂殴打他们了? 欲加之罪嘛! 桐山县众官吏一时沉默,殴打上官已不是小事,但毕竟同在桐山为官为吏,即使不便出口相帮,至少也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事。 只有张典史捋须摇头叹道:“陈都头,此事你却是办错了.上官来咱桐山,代表的是户部颜面,往大里说,那便是代表朝廷颜面、天家颜面,岂可折辱!” 冯大人眼皮微抬,接过话茬沉声道:“陈初!周卓丰、李桢两名巡访使身负上命察访地方,既已向你表明身份,你仍痛下毒手,可见平日何等跋扈!来人啊,先将这恶吏打上三十杖!” 可.立于二堂左右的执棍皂吏,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众皂吏有过一起喝酒打架的情谊,又大多去陈初庄子上做过客,平日里和陈都头相处的极为得宜。 这冯大人虽然官大,但你耍完威风终归还是要走的,他们若径直上前将陈都头打一回,往后还怎样相处啊。 见此状,冯大人不由勃然大怒,一拍大案,盯着下首的陈景彦道:“怎了?难道这桐山县不是我大齐之土了么!” 张典史也跟着叫嚷:“你们这些皂衣吃的可是朝廷俸禄!上官吩咐,还敢这般,心里可还有朝廷!不要脑袋了么!” 陈景彦连忙起身,向冯大人诺诺称罪,而后又为难地看向了西门恭。 那意思很明显,西门大佬,现下上官震怒,怎也得给个面子,让你的人动手吧。 西门恭略一沉吟,硬着头皮躬身道:“冯大人,这里面会不会有些误会?”说罢,西门恭看向了陈初,道:“陈都头,你既然说不识得两位巡访使大人,那前晚定然没和他们见面了?当时你在何处?和谁在一起?” “.” 老兄,我知你是好意,但.那是能说的么 “西门押司,你这是在为陈都头推诿开脱么?”张典史阴阳怪气道。 “肏你娘!” 眼看这张典史三番五次落井下石,西门恭低声喝骂了一句。 “你骂谁?”张典史怒。 “骂地上蝼蚁。”西门恭盯着地上青砖道。 他这副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模样,让张典史更怒,“放屁!你明明在骂本官!” “噫,有人爱权、有人爱财,还有人爱挨骂的?这也往自己头上揽?” “粗鄙皂衣!” “奸佞小人!” 上位的冯大人看着堂下两人若泼妇骂街一般,重重把茶盏往案上一顿,两人这才互相怒视一眼,各自住嘴。 随后冯大人扫视堂下表情各异的吏人,淡然道:“本官此次前来,只为税赋一事。本官早已听闻,桐山县走私猖獗,与南朝勾连不清.不知你等可知晓此事啊。” 面对官员,吏人天然一家,本已抬眼准备帮陈初也说两句好话的蔡源,听冯大人此言,重新耷下了眼皮 院虞侯徐榜赶忙看向了西门恭。 走私是几家的摇钱树,同时也是几家人的痛脚。 冯大人的潜台词很清晰有些事,我很清楚,若你们知情识趣给我面子,咱们一起吃肉喝汤,若不给面子,我把你们的饭碗砸了。 总之,他拿此事威胁也好、借此想刮更多钱也好,反正今日要立威,借陈初的屁股立威! 若冯大人当真敢砸几家的饭碗,这几家也不会坐以待毙,但为了一个陈初,却绝对不值。 西门恭无奈,先与陈初眼神交流一番,又微不可察的向执棍皂吏使了个眼色。 随即有几名执棍皂吏上前,欲把陈初摁下去。 陈初环视堂内左右众人,平静道:“我自己来.” 一名执棍皂衣附耳低声道:“陈都头放心,兄弟们心里有数,且忍一忍吧” ‘pia~’ 水火棍敲击翘臀的声音在二堂内响起。 前一秒还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陈初,没忍住呲了牙。 恁娘,上一次被打屁股,还是八岁那年拿炮仗炸了在旱厕大解的王大爷 那时,他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金针菇,既不认识深田、也不认识桃乃。 前夜,不过是偷了一回人,今天就要遭报应了么 这就是情场得意,职场失意么? 连绵不断的声响里,冯大人悠然道:“本官现已查明,陈初名下有作坊数间,每月盈利何止万千,却一文商赋未纳。《齐刑统》有载:凡偷逃税赋者,十贯即杖一百、百贯以上弃市.按理说,陈初之罪已该论斩” 堂下众吏悚然而惊 便是正在挨揍的陈初也猛地抬起了头。 这商赋谁家交过?冯大人这是要杀鸡儆猴? 随后,冯大人又笑了起来,“陈都头该不该杀,应有上头大人决定,但本官这奏表该怎样写,还需再斟酌斟酌啊” 看来,冯大人也知晓不能逼迫太甚。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冯大人的胃口很大 外间。 院门外,窥探二堂的张文才,笑的合不拢嘴,一脸兴奋。 而旁边的陈东林却负手而立,心下自生出一股‘天下英雄不过尔尔,唯我真才’的豪迈 感谢清风清风呀,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5章 小小雌虎 第105章小小雌虎 “叮~龙场悟道系统觉醒先给老子来把ak,要无限子弹的,打死你们这帮龟孙” 十月二十三。 陈初趴在稻草堆上,抬头看了看碗口大的窗口,兀自嘀咕一句,丢掉了手里的过期报纸。 今天是他被关进大牢里的第二天。 悟道系统自然是没有的 昨日,有心算无心,那冯大人一伙又挟‘上官’之威,收拾一个小小都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事后,蔡、徐、西门家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 说起来,冯大人虽有监察地方之权,却无随意处置之权。 不过,他以商量口吻向桐山县官吏要求暂时收押陈初时,张典史大赞‘大人英明’的情景不算意外,可在场的蔡源、徐榜、西门恭沉吟后却没有出声反对。 这让陈初相当恼火。 猜想他们几人,此刻定然看出了冯大人此次来者不善,不在桐山县啃下一块肥肉不会善罢甘休。 啃谁的肉,自己不疼? 当然是啃别人的肉了! 陈初大概被他们当成满足冯大人的那坨肉了 夫妻间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呢,这种靠利益纠合的同盟自然不牢靠。 “都头,都头~” 正思索间,狱子周大根悄悄摸到了监室外,蹲下身子低声道:“陈都头,西门押司让我带话给你,冯大人左右还是为了求财,都头不会有性命之虞,只需破费些钱财,西门押司正在帮都头打探冯大人的胃口,都头莫慌,在此安心歇息几日吧” 吊毛,你怎么不来此处安心歇息几日。 陈初点点头,道:“现下还不许我见人么?” “都头,伱也知晓,外间有冯大人的亲随盯着,我们也为难啊。” 冯大人监察地方税赋,自然不会只带两名巡访使。 他的亲随中,除奴仆丫鬟外,还有两什官兵。 “好吧,周大哥能否帮我递封信出去?” “都头,你也知晓,外间有人盯着,我也为难.” “信到后,我家娘子定有酬谢。” “都头说的哪里话,都头平日待人亲善,送信小事一桩,俺自当效劳!” “那便有劳了,周大哥稍等。” 二十三日,申时。 鹭留圩蔡宅二进正厅。 几十人聚在此处,吵嚷不停。 外界现下传闻,陈初因偷逃税赋被监当官查获羁押,需补缴税款七千贯,若不缴便会被砍头 厅内,意见分作了两派。 杨有田、姚三鞭认为,缴他娘的鸟税款,关键这么多钱根本凑不出来,不如直接去县城把初哥儿从大牢抢了回山。 而吴奎、彭二则认为,初哥儿在鹭留圩下了大心血,若硬把初哥儿抢出来,山下所有心血将功亏一篑,不如先凑齐税款交上去,待初哥儿出来后再做打算。 集团新入员工刘二虎则默不作声。 眼看争执不下,抢人派的周良急道:“凑钱凑钱,便是凑够了钱,谁知那狗官说话算不算,若是他们拿了钱还不放人呢?吴奎,彭二,说到底你们不就是舍不得这山下生活么!” “放屁!周良你再胡扯老子撕了你!若初哥儿在此,他便是让俺杀人,老子眨一下眼是小娘生的!只是这庄子咱们下了多少心血你不知晓?便是初哥儿在,他也不会轻易舍弃!” 面红耳赤的彭二怒道。 眼看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杨有田站出来说了几句,虽然暂时压制了争吵,但明显并未统一大家思想。 不知不觉间,杨大叔的威望已经被陈初取代。 可偏偏出事的是陈初,逃户村一时有些群龙无首的感觉。 杨大郎见状,悄悄往端坐主位的猫儿身旁移了过去,凑近后低声道:“弟媳.” 早已哭红肿了双眼的猫儿,闻言抬起通红的眸子,却道:“杨大哥,我知晓的。” 生生让杨大郎把‘该你出面说几句’的话咽了回去。 随后,猫儿起身,走至正厅中央,先团团行了一礼,这才用稍显嘶哑的软绵声音道:“奴家先在此谢过诸位叔伯兄长挂牵官人,眼下留在城里的长子大哥尚未带来消息,咱们自家人千万不可乱了方寸。 若叔伯兄长们信得过奴家,奴家便替官人安排几桩事.”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虽说猫儿和大家相处的都不错,但遇到大事听一个妇人指挥.这种母鸡司晨之事,历来不好让男人接受。 “弟媳只管说!我和爹爹都听!”却是杨大郎高喊了一句。 让杨有田听命一个晚辈女娃娃,心里的确有些小不舒服,但情知现下大家需力往一处使,便识大体的说道:“猫儿有甚直吩咐吧,我和你杨大哥一力支应。” 有了这对父子表态,姚三鞭、周良、彭二纷纷开口。 猫儿沉思片刻,想象着若是官人遇到这种事,会作何安排,随后道:“杨大叔,你带许老伯、婶婶嫂嫂们、还有孩童回山。每日晨起、午时、黄昏,着小乙和二郎下山和庄内沟通消息.” 说到此处,猫儿顿了一顿,又道:“若大叔方便,请速速与山里其他逃户兄弟们联络,以备以备事不可为之时” 低下的话,猫儿没再说下去。 但大家都清楚‘事不可为之时’是甚意思.万一无法用正常手段救陈初回来,那便.杀官造反! 一时间,大家纷纷看向了面相柔弱、说话软绵的陈家娘子。 至少在女子身上能有这般果决气魄,已属难得。 接着,猫儿又向彭二施了一礼,道:“彭二哥,你带奎哥儿把庄子上的钱粮拢在一处,若能把官人换回来,我们便舍了这笔银钱,若不能换回,我们自用!” 这又是做了两手准备,能换回来最好,换不回‘自用’便是起兵粮饷。 “好!”彭二、吴奎应声。 “杨大哥,山上青壮可编成两班,由你亲领.” 猫儿话音刚落,杨大郎郑重抱拳,高声道:“大娘子,领命!” ‘大娘子’这称呼,却是逃户村众人头次用来称呼猫儿。 大郎心知接下来的情况会很复杂,这才有意为陈初唯一指定代表猫儿树立权威,但随着他这一声喊,大家都觉着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发生了。 最后,猫儿看向了刘二虎。 逃户村众人本就是造反专业户,对官府衙门没有多少敬畏,遇到被人欺压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接着造反。 但刘二虎不同,他家里几代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便是有过十字坡杀人之事,但他到底有没有造反的决心和胆魄,真不好说。 “二虎哥。”猫儿站在比自己粗了两圈的刘二虎身前,勉力笑了笑,好使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此间之事,我们不强求,你若有顾虑,自走便可,但出门后不可对旁人提及。” 刘二虎却根本不做犹豫,径直道:“大娘子,那憋屈日子俺早过够了!大娘子尽管吩咐,俺这条命便是东家的!俺们联防队都是这般意思!” 即便端着气势,仍能瞧出猫儿松了一口气。 方才说了那么多,便是刘二虎真的不参与只怕他也不好平安离开此处。 “好,既然如此,待会让杨大叔上山时一并带上联防队家眷,免得起事之时挂牵!”猫儿提着力气道。 终于第一次喊出了‘起事’二字。 正在担忧联防队等人到底可不可靠的杨大郎闻言不由多看了猫儿一眼,心道:这小弟媳心思不简单啊让爹爹带了联防队家眷上山,也就不怕他们忽而反水了 一一做出安排后,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随后不久,在庄外巡视的刘四两来报,前头拦了一名胥吏,名叫周大根,说是有东家的书信送与大娘子。 “快请进来!”猫儿当即颤声道。 随后一想,此刻庄内兵荒马乱的,万一被看出端倪了怎办,马上该口道:“不!我亲自过去” 片刻后。 尽力维持着端庄平静的猫儿在翠鸢相陪下,来到庄口见了周大根,屈身行礼,道:“周大哥,家里突遭变故,慌乱不堪,在此处相见多有失礼,万望见谅。” “哎陈娘子不必客气,陈都头之事同僚多有同情,只是上官势大,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周大根感叹一番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翠鸢上前接了,塞给周大根一角银锞子。 周大根掂了掂,不轻.这趟跑腿,值了! 猫儿却又道:“周大哥,狱中苦寒,我想给我家官人送些御寒衣物,可好?” “哎陈娘子,非是我不愿相帮,只是监牢外有冯大人耳目盯着,便是这次外出送信,也费了好大力气” 周大根一脸为难道。 猫儿给翠鸢使了眼色,翠鸢虽恼周大根贪婪,但还是上前又塞了一角银子。 “哎我与陈都头相处得宜,既然陈娘子说了,那我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把东西送进去吧!” “周大哥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猫儿说罢回身,再顾不上端庄平静姿态,提着袄裙裙摆往家里跑去。 翠鸢急忙跟上。 “冬衣、棉靴、亵衣.家里还有张皮子,带过去也能垫在身下免受寒气,能不能带些吃食呢,官人最挑嘴了.” 猫儿一边跑一边絮絮叨叨念叨着。 哪儿还有一点刚刚站在厅中发号施令的威风模样。 如果说方才她是一只把满腔怒意转化为战意的小小雌虎,现下,却又变回了满心担忧、只想让自家官人少受些罪的小小猫儿。 跑着跑着,猫儿的眼泪颠了出来。 追在一旁的翠鸢见状,连忙道:“大娘子,你莫哭现下公子不在,大娘子若再哭,我们就更没主心骨了.” 猫儿用手背抹了泪,像是要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不哭,我不哭我是陈家大娘子.我不能哭官人还等着我去救他呢.呜呜呜.” 那恼人眼泪,却怎也抹不干净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6章 一起吃个饭吧 第106章一起吃个饭吧 “6期,2版,竖3横6” 后宅,猫儿一手拿了陈初的信,另一只手的食指在第六期《今日头条》旧报、二版上不断移动,最终停在了某个字上。 “姐姐,这是一个‘送’字” 坐在一旁的玉侬赶忙抄写下来。 “竖21横9” “这是‘妇’字” “竖17横33” “‘孺’字” 最终,经过两人的共同的努力,拼凑出信中的第一条内容:送妇孺回山 “姐姐,你真厉害!”同样红肿着一双眼睛的玉侬自昨日以来的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方才拿到信时,上面一堆鬼画符一般的符号,玉侬完全看不懂。 猫儿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鬼画符是官人教过她的‘阿邋伯’数字。 这世上只他两人知晓含义。 类似最简单的密码,而母本则是第六期今日头条二版内容。 破译出第一条信息后,猫儿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心情更沉重了一些.官人传递信息都如此小心,说明他已不信任牢狱中的皂吏,更直白的说,是已不信任掌控着皂吏的西门恭。 第二条信息:不可妄动 ‘送妇孺回山’猫儿已经做了,所谓‘妄动’,她正在准备 第三条信息:不可使用报纸。 玉侬本来已连夜写好了喊冤的文章。 对于这一点,猫儿不太理解,但还是依言嘱咐玉侬暂且不要在头条上发布关于此事的任何评论。 第四条信息:分逼不给。 这是嘱咐猫儿,若有人趁陈初身陷囹圄来家里以解救他的名义讨要钱财,一文也不给。 第五条信息:静待消息,娘子保重 戌时。 县衙大狱。 酸腐冲鼻,寂静背景中偶有镣铐拖动的声响和三两声无力哀嚎。 幽深甬道深处。 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嘹亮歌声:“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嘿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哈哈,陈都头好雅致!”当即有隔壁狱友叫起了好。 趴在狼皮褥子上陈初哈哈一笑,又唱道:“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 甬道内忽然响起脚步声,其他监室内的犯人赶忙闭上了嘴巴,缩回墙角,唯恐被巡视的狱子看不顺眼戳上几棍。 苦中作乐的陈初,隔着栅栏、借着幽幽灯火看见一双皂靴停在了自己这间狱景一居室外,不由抬头往上看去。 嚯,好长的腿 嚯,好发达的胸肌 嚯,好妖冶的脸蛋 噫,这不是俺那大胸弟么! “你不是站在烈烈风中么?你倒是站呀?趴着作甚?”一身皂衣的蔡婳似笑非笑,自上而下望着陈初道。 “呵呵,今日又玩皂衣cosplay了啊” ‘哗啦啦~’ 一阵开锁响动,蔡婳提着一支竹篮走了进来。 “伱怎么进来的?外边不是有冯大人的人盯着么?”陈初小声道。 “我自然有法子。不然你以为我喜欢穿这臭烘烘的皂衣公服么?”蔡婳同样低声回道。 “哦,你有啥消息带给我么?” “暂时没有,冯大人看来是想先熬你一阵子。” “没消息那你来干什么.” “把裤子脱了!” “.” 陈初扭捏的看了蔡婳一眼,羞赧道:“婳儿,这里可不是你的香闺.在这儿不大好吧?再说了,我现下受了伤,也不方便啊” “呸~想屁吃呢!”蔡婳媚目微挑,轻啐一口,不由分说扒了陈初的裤子,随后从竹篮里拿出一瓶墨绿药膏,在淤青肿胀部位细细涂抹起来。 监牢内安静片刻。 “你怎没照实说十月二十那晚你与我在一起?”蔡婳忽又问道。 “说那些作甚,让咱俩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香艳谈资么?” “至少能证明当晚你不在鹭留圩。” “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是彻底坏了你的名声给我作证,他们也有别的法子治我,没必要再拖你下水。” 蔡婳听了眼帘微垂,隔了一会儿却悠悠道:“你下了大狱,你那小野猫连夜收拾了细软,已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哎,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你听谁说的?”趴在褥子上的陈初,双手垫在下巴上,奇怪道。 “那你不用管,反正你只需知晓此事为真便是了。”蔡婳自信道。 陈初却更自信,“呵呵,你说旁的我信,但这件事,怕是给你递消息的人扯了谎。” 见他如此,蔡婳撇撇嘴,又低声道:“对了,今日我打探到,张典史和那名叫周卓丰的巡访使为同科进士,想来此次冯大人来了桐山径直折腾你,和此事有莫大干系。” “.”陈初倒是首次听说此事,但并未开口回应。 继续涂药膏的蔡婳瞅了眼乖乖趴在狼皮褥子上默不作声的陈初,继续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便是有张典史作祟,冯大人也仍是为了求财,不会要你性命。钱财没了还可再挣,这次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陈初仍旧不吭声。 现下蔡源态度暧昧,有些话便是对蔡婳也没办法说。 “婳儿,明日你帮我去庄子上看看猫儿如何?”陈初突兀的转折了话题。 “喲?方才还不信小野猫会卷钱逃走,现下又慌了?”蔡婳笑眯眯道。 “那倒不是.你见了她就说我在大狱里吃的好、睡得好、还悟出一套从天而降的掌法!” “甚掌法?”蔡婳下意识道。 “如来神掌!” ‘pia~’听明白了陈初在胡扯,蔡婳下意识朝陈记翘臀来了一巴掌。 “嘶!大姐,我受着伤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诌!” “.总之,你说的轻松些,别让她太过担心就是了。” “.” 蔡婳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在陈初公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药膏,冷着脸站了起来,“那小野猫给你下甚迷魂药了?我已与你说了她准备跑路,你竟还在担心她!便没见过你这般蠢笨的男人!老娘才没空给你传话!” “.” 蔡婳提上竹篮便往狱门外走,篮子里的烧鹅、绿豆糕等吃食也不打算给陈初了。 只是走到了门旁,却又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趴在原地的陈初,心下一痛,鬼使神差的走了回来,在一旁的稻草上躺了,张臂把陈初揽入怀里,以罕见的温柔口吻道:“待冯大人离了桐山,咱们有的是法子收拾张典史小狗,你莫害怕.有我在,他们害不了你性命!” 十月二十四。 口口声声说‘老娘才没空给你们传话’的蔡婳还是出现在了鹭留圩。 和她得到的消息稍稍不同,留在鹭留圩内的众人虽然俱是一副面色凝重的模样,倒也没出现宛如天塌了一般的慌乱景象。 甚至还看到了陈县尊的公子陈英俊带着一位作男子打扮的豆蔻少女专门来探望玉侬。 此时仍愿和处于风暴中心的鹭留圩来往,无疑是雪中送炭。 感动之余,玉侬抱着初次见面的笔友又哭了一鼻子。 蔡婳和猫儿在院外银杏树下随意聊了几句。 刚开始,蔡婳耐着性子没有在言语上攻击猫儿,但聊了一会儿,眼瞅猫儿端着端庄平静的大妇仪态,蔡婳最终还是没忍住撩拨道:“小野猫,你家官人快被砍头了,你不趁现下收拾细软逃命么?” “呵呵~”猫儿女神式微笑,转脸看向蔡婳,道:“三娘子以为我没长耳朵、没长嘴巴么?” 猫儿的意思是她有耳有嘴,可以问可以听,你少来吓唬我。 她虽没蔡婳的手段能偷偷钻进大牢见陈初,但她可以向西门夫人打探消息嘛。 现下虽确切消息不多,但西门夫人也明确告诉了猫儿,陈都头应无性命之虞,陈娘子切莫太过忧心。 蔡婳被拆穿也不尴尬,妩媚一笑继续道:“小野猫,你家官人便是不被砍头,今次只怕也要倾家荡产了。你手里现下少说有几千贯钱吧?这么多钱凭白丢了,你不心疼么?” “三娘子到底想说甚?”猫儿蹙起小眉头。 “我是说,你不如把钱卷了,去别处生活。这么大一笔钱,足够你快活过一辈子了,再者你年纪小,又无子嗣,便是再找个如意郎君嫁了,也不是难事。何故守着一个即将变成破落户的男子苦熬呢。” 蔡婳又是叹息,又是摇头,一脸的不忍。 “三娘子倒真是替我着想了”猫儿瞄了蔡婳一眼,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我逃了,三娘子准备做我陈家大娘子么?” “嗤~你以为谁都像你把自家官人当个宝啊?这桐山县、唐州府,有多少青年才俊,我会看上他?还是一个二手货” 蔡婳嗤笑道。 猫儿想了想,用那双水盈盈的无辜桃花眼望着蔡婳,认真道:“说的也是呢。只是,既然桐山县、唐州府有那般多青年才俊,三娘子为何至今未嫁呢?是看不上这些才俊?还是没人要你呢?” “.” 蔡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猫儿好不容易占了一次上风,乘胜追击道:“哎,三娘子方才说的不错,桐山县、唐州府青年才俊何其多,往后呀,你就不要整日盯着别人的官人啦” “你得意个屁!那小狗不过是念旧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家世?” 蔡婳小有破防,也开始揭猫儿的短。 猫儿稍微一愣,这是她第一次知晓蔡婳还知道这些。 蔡婳还没来及好好欣赏猫儿破防的样子,猫儿便迅速敛了错愕和怒意,莞尔一笑后,道:“是的呢,我确实出身卑微。可是,我家官人却一点不嫌弃呢,他还说,以后要为我挣副诰命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 “三娘子,怎走了?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猫儿朝蔡婳疾走的背影热情招呼道。 “吃你奶奶个腿儿” 遥遥传回了某人气急败坏的骂声。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7章 大闹天宫 第107章大闹天宫 鹭留圩村口。 一肚子气的蔡婳和数名贵妇不期而遇。 她出村,她们进村。 贵妇中有张记商行的东家娘子、李攒司的娘子等。 数日前,蔡婳还在城内衙前街和这些人有过‘偶遇’。 只是这次贵妇中少了西门夫人、徐家姑嫂。 略一思忖,蔡婳便猜到了这群人的目的。 “张娘子,你们来鹭留圩有事么?”坐在马上的蔡婳笑眯眯问道。 我们来鹭留圩有没有事与你有屁关系? 尽管心里吐槽,但蔡婳恶名在外,张娘子还是赔笑道:“回蔡三娘子,我们寻陈娘子有事相商。” “可是要退那美容院的利份?”胸有成竹的蔡婳径直道。 “.” 张娘子几人对视一眼,喃喃不语。 当初听说陈娘子要弄那美容院,她们几个上赶着凑过来,甚至迫不及待的把合伙份子钱都交给了猫儿。 现今,眼看陈都头大树将倒,再掺和他家的生意能落什么好? 不过,这种事做出来不免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是以张娘子几人有些不好意思。 见几人吞吞吐吐的模样,蔡婳心下自是明白,忽而弯起媚眼娇笑道:“前几日,你们还在街面上挽手把臂,亲如姐妹一般,现下听说陈都头下了大狱,便急吼吼跑来退钱,当真姐妹情深呀!” 这话说出来,让几位贵妇脸上一阵发烫,却也生出了些许火气。 张娘子夫家行商,不敢还嘴,但李攒司的娘子却面色不虞道:“蔡三娘子和那陈都头亲如一家.” 李娘子想要拿两人的绯闻刺激蔡婳一下,可蔡婳那妖冶瓜子脸上却不见一点恼怒模样,笑嘻嘻的似是默认了‘和陈都头亲如一家’。 骚货,不要脸! 李娘子心里暗骂一句,接着道:“既然蔡三娘子这般好心,不如使钱把我们几家投钱换来商契买了,往后伱和陈娘子搭伙做这美容院生意,怎样?” “嘻嘻,好呀!” 端坐马背的蔡婳出人意料道。 随后几天里,始终不见释放陈初。 逃户村众人中的躁动情绪已渐渐有些压制不住。 猫儿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官人带来的书信里明确写了‘不可妄动’,猫儿谨记此事。 但有些人不理解,逃户内部甚至有传言称陈娘子既不敢劫狱,也舍不得钱财,怕是要眼睁睁看着初哥儿死在狱中。 十月二十九日。 陈初已被关押七八日。 早饭时,近日来憔悴不少的玉侬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猫儿。 猫儿耷着眼皮只顾大口吃饭,看也不看玉侬一眼。 等了半天没等来眼神对视,玉侬终于生气了,想要把筷子拍在桌上,但慑于猫儿的大妇身份,最终筷子落桌时她收回了大部分力道。 又莽又怂。 敢跟大妇发脾气的准妾室.寻遍这大齐,也许就她一个。 “吃吃吃!你还吃的下去!公子在狱中不知有得吃没!”玉侬不满嘟囔道。 猫儿眼皮都不抬,懒得搭理她,继续吃饭。 一旁的翠鸢却替猫儿说了一句话,“姑娘,你莫这般说大娘子,大娘子前几日也吃不下睡不着,她是担心身子熬垮了,那样就更没人帮公子奔走了.” 听翠鸢理解自己的不易,猫儿眼睛一热,差点哭出来,赶忙端起饭碗把小脸遮住 玉侬见此,大眼睛中的眼泪断线似的滚了出来,起身就要给猫儿跪下 猫儿赶忙一把抓住玉侬的胳膊,“你作甚!” “姐姐姐姐,咱们别舍不得钱财了,咱们把钱财都给了他们吧.呜呜呜,别让公子在监牢受罪了,呜呜呜,我这里还有几十两银子,都给他们呜呜呜.” “.” 猫儿泪眼凝噎。 若能使钱把人换回来她何尝不愿啊。 只是此事至今没有任何眉目,便是使钱也不知该给谁 猫儿抹泪,抱着比她还高的玉侬轻声安慰。 忽听外头有人来报,有一名叫做陈东林的书生拜访,说是和陈都头一事有关。 猫儿赶忙整理了一下妆容,领着玉侬前往二进小厅接待。 陈东林进来时,猫儿坐在正位,玉侬站在一旁。 虽两人都已止住了眼泪,但同样红透的眼睛和鼻头,无疑告诉陈东林,这两名妇人刚刚哭过一场。 陈东林胸中顿时生出一股极大快意! 胜局已定! 坐于客位的陈东林那双鼠眼肆无忌惮的在猫儿脸上扫量。 猫儿不认识陈东林,玉侬也不知眼前之人正是当初她在妙玉阁踢过一脚那人。 “陈先生,你说你有我家官人消息?烦请告知,奴家定有酬谢。” 猫儿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无礼目光,但现下和官人有关的事最重要,只能耷了眼皮开口道。 “呵呵~” 陈东林起身,背手在厅内踱了几步,看着墙上一副山水画淡然道:“在下此次代上头大人前来,你可愿救你家官人出来?” “想!” 猫儿马上站了起来。 这么多天了,终于等来了‘上头大人’的消息,猫儿怎能不激动。 侧头看了一眼猫儿慌乱的模样,好似在玩猫捉老鼠游戏的陈东林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好,那我说几桩事,你只需照做,便可保你家官人出狱。 一、三日筹一万贯钱出来, 二、把你家作坊产出的口脂、香皂配方交出来” 即便家里根本拿不出一万贯,猫儿也差点一口答应下来。 但她又记着陈初那句‘分逼不给’的嘱咐,一时犹豫了起来。 一旁的玉侬却眼巴巴望着猫儿,只想让后者赶快应下来,先让公子回来再说。 陈东林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似是捉弄够了,终于悠悠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三,让玉侬姑娘随大人进京.” “呃” 玉侬错愕一阵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条件的一部分,登时吓得哭了出来,“姐姐.莫把玉侬送人呜呜呜.可我又想让公子回来.呜呜呜,姐姐怎办呀” 猫儿也有些六神无主了。 前面两个条件还可以谈,但第三个条件 莫说猫儿觉着陈初很可能不同意,便是她自己,也不愿把‘家人’当成猫狗送与别人。 小娼妇,你也有今日! 陈东林好好欣赏了一番玉侬梨花带雨的模样,只觉胸中郁磊统统一扫而空。 同时也在暗自盘算,要不要向两位巡访使大人再推荐一下娇俏陈娘子 这边,玉侬痛哭,终于勾起了猫儿的眼泪。 眼看姐妹俩哭作一团,陈东林丢下一句,“你们好生思量一番吧,若想让你家官人重见天日,便照我说的做。” 说罢,大笑出门,扬长而去。 二十九日当晚。 再次cosplay狱子的蔡婳又一次来到监牢,并给陈初带来了冯大人那边提出的三个条件。 面无表情的陈初却道:“我已知晓了,方才西门押司已着人相告.” “你怎么想的?”蔡婳挨着陈初在地上坐了,像老友般的伸臂揽住了他的肩膀,似乎要藉此给陈初些许安慰。 “还没想好。”陈初摇头道。 现下,冯大人提出的三项条件已在蔡、徐、西门几家传开了,众人皆以为让陈初肉疼的是一万贯钱和口脂、香皂的配方。 但蔡婳隐隐猜到,陈初最不好接受的可能是玉侬赠人 “小狗.”蔡婳伸手帮陈初摘掉乱蓬蓬的头发间的稻草梗,温声道:“生在世间总有诸多不如意,便如我当年,被单宁圭亲兵虏了去,我也恨不得杀了他!可终归惹不起呀 咱们在这桐山县有几分脸面,可在世间大人物面前依然如草芥一般,有些气不得不受.这世间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陈初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何谓对何谓错?对错还不是那些大人们评判的么?”蔡婳的回答也算作人间清醒。 “嗯,婳儿说的有些道理。”陈初认同道。 见陈初面目沉静,语速平缓,蔡婳终于道:“我也舍不得玉侬,但事已至此,你想开些,往后我再帮你寻个比她还好的送你” “那是我的家人!不是给人送来送去的阿猫阿狗!” 陈初古井无波的声音中突然出现一丝涩声,蔡婳也不再言语,只紧了紧揽在陈初肩膀上的手臂。 良久,陈初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婳儿,《西游释厄传》演到哪儿了?” “后日该演《大闹天宫》了,待你出来,我陪你看”蔡婳温柔道。 “《大闹天宫》.”陈初默默念叨几遍,仰头望向碗口大的窗口,轻声道:“婳儿,劳你让蔡录事帮我向冯大人带句话,就说他的条件我全应下了,求他放我出来,我明日把钱财、配方准备好,再做好玉侬的工作.后日在采薇阁摆酒请罪” 蔡婳沉默片刻,轻启檀口道:“好!” 心知形势比人强,陈初的选择是唯一、也是正确的选择,但蔡婳不知怎地,还是生出些许失望 翌日,十一月初一。 北风,阴。 辰时末,蓬头垢面的陈初步出县衙大狱。 外间等候他的只有七八日来没离过地方的长子,和牵了小红的蔡婳。 黑铁塔一般的姚美丽见到初哥儿,只说一句“俺初哥儿瘦了”便红了虎目。 蔡婳默默把小红的缰绳递给陈初,陈初飞身上马,两人相对无言,就此暂别。 陈初和长子一路奔回鹭留圩。 进了庄子,自然少不了被众人团团围住。 陈初简单寒暄几句后,径直进了蔡宅后院。 与猫儿和玉侬相见后,两女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大哭。 尤其是玉侬,哭的撕心裂肺。 当晚,鹭留圩农垦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与会人员中除了杨大叔、姚三鞭父子、彭二、吴奎、周良和大郎这些逃户外,还有刘二虎和大宝剑。 深夜,陈初回到后宅。 猫儿已经帮陈初烧好了沐身热水,玉侬哭累了,坐椅子上傻呆呆的犹如一支失了灵魂的洋娃娃 陈初忍着没向玉侬解释那么多。 当夜,翠鸢领了虎头去睡。 陈初和猫儿、玉侬在猫儿的大床上靠墙坐了一排,裹着同一条被子。 玉侬抽抽噎噎的说着和公子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虽然她明知此次之事公子也无能为力,但还是期望能靠这些话打动公子,不要把她送给别人 “公子,奴奴还想和公子生一窝小崽子呢.呜呜呜.” “.” 眼看这样的话,陈初依然不回应,玉侬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公子,我们跑吧我们和姐姐、虎头跑吧,跑去大周,他们就捉不到我们了呜呜呜.求求公子不要把奴奴送人好不好.姐姐,姐姐.你帮我说句话啊.呜呜呜.” “玉侬,你信我么?”陈初终于开口。 “嗯奴奴信公子呀,可是现在怎办呢.” “你先别问,信我便好!”陈初道。 心情同样沉重的猫儿闻言,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十一月初一晚,彻夜未眠。 十一月初二上午,陈初补了一觉。 至午时起床胡乱吃了些东西。 饭后,翠鸢泪眼朦胧的帮姑娘梳妆,却因玉侬止不住的眼泪,香妆许久未成。 陈初也坐在铜镜前,猫儿帮他修理了冒出的胡茬,又把他留了快一年的长发挽成发髻。 束发完成前,猫儿拿了根碧玉簪想要帮官人固定,陈初却摸出一根螺丝刀代替了玉簪。 螺丝刀 结合昨夜那句‘你信我’,猫儿不由紧张起来。 梳洗完毕,陈初起身后又摸出一支更纤细的小号螺丝刀,插进了猫儿的包包头里。 “娘子,去山上等我。”陈初尽量笑的轻松一些。 猫儿抬手拔掉哪根螺丝刀,仔细看了看,又重新插回去,也给了陈初一个轻松微笑,“官人,猫儿哪都不去!这鹭留圩是你的心血,我帮你在此处守着!” 陈初想了想,点头同意下来。 随后,带着泪水涟涟的玉侬下了楼。 陈初刚离开,心知要有大事发生的猫儿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随后,又赶忙推开轩窗,好似担心再也见不到官人一般,紧紧盯着那道背影。 直到陈初即将踏进二进垂花门时,趴在窗边的猫儿才颤声道:“官人!” “怎了?”陈初回头。 “官人莫忘了猫儿说过的话。” “甚话?”陈初疑惑道。 猫儿死死抓着窗框,因过于用力小手关节皆白,软绵声音却异常坚定,“猫儿说过:官人生,猫儿则生。官人死,猫儿亦死!陈小郎,需记得,赵小娘在家等你!陈小郎,千万保重!” 眼泪掉下来前最后一刻,猫儿赶忙缩回了身子。 娘说过,男人出门做大事,女人不能哭,不然不吉利! “娘子也保重!若明日不见我回来,记得赶快回山” 楼下院内,也传来了陈初的声音。 “不许你胡说!” 因声带紧张干涩,躲在屋内的猫儿发出了尖利的喊声。 十一月初二,申时初。 陈初骑马,玉侬乘车,缓缓驶向桐山县县城。 申时二刻,长子、大郎、吴奎三人赶着牛车前往县城采薇阁拉厨余。 申时三刻,大宝剑从不离手的大宝剑赤手空拳走出了庄子,跟在一旁的是彭二、周良、刘二虎,各穿了新衣。 三拨人打扮各异,但头上都别了一根样式奇特的簪子 酉时初。 桐山县城。 采薇阁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几时开门啊?” “酉时末了,还不开门!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快开门,大家都等着看戏呢!” “是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孙大圣闹天庭这一回了!” 乱哄哄的吵嚷声中,采薇阁大门终于开启。 等待多时的顾客乌泱泱涌了进来,开门小厮都被挤到了一旁。 盏茶工夫,大多数顾客已冲进前院正堂抢先占好了看戏位置。 逆着人流的两名小厮才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随后两人合力把一块一人多高木牌子竖了起来。 上书:今夜上演《大闹天宫》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8章 踏碎凌霄 第108章踏碎凌霄 酉时初,陈初进城。 先去了西门府上,见到西门恭后,言道:今夜宴请冯大人,欲邀押司相陪说和几句 陈初在狱中待了七八日,便是方才梳洗了一番,身上却依然有几分落魄味道,西门恭并未多言,叹了一声应了下来。 随后,又去蔡家面见蔡源,说了同样的话。 蔡源沉吟一番,陈初从怀里摸出几颗糖块,道:此乃西瓜与蔗糖加工的西瓜糖,以傲来秘法所制,若蔡录事愿出面相帮说和,待冯大人离去后,愿合作开办作坊 离了蔡家后,陈初再去拜访徐榜。 对于陈初的到来,与之交道不多的徐榜有些意外,但尝了那西瓜糖,又听了他合作开办作坊的提议,最终答应下来,但有言在先:可以帮陈都头说和几句,但冯大人给不给面子,还需另说。 陈初躬身抱拳,道:只求尽人事 语气间颇有几分无奈。 徐虞侯回到后宅后,和儿子徐志远发生了一点争执。 徐志远对父亲当初没能仗义执言帮陈都头开脱表达了不满,徐虞侯气的不轻,直骂:读书读傻了! 最后,陈初去了县衙,请县尊共同出面。 最初,陈景彦躲着不见面,直到陈初送进去一只‘玉净瓶’,那瓶身不足一尺,晶莹剔透,外有小字浮雕‘农夫山泉’。 据说,此物又是傲来一宝,比之当初用来装西瓜的塑料袋还要珍贵。 陈景彦这才出来相见,并应下了当晚之邀。 他倒是有这点好处,收钱了,就会办事 只不过,当天傍晚陈县尊同样和儿子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陈英俊说,如今天下纷攘,那陈都头的鹭留圩简直是人间乐土,有这等尽心为民的吏员爹爹不知看顾,这天下百姓还有盼头么? 便是以往常和爹爹站在同一立场的女儿,此次竟也支持了兄长的意见。 气的陈景彦踹了好大儿两脚,要打女儿时,没舍得下手,转身又多踹了陈英俊一脚 陈初无头苍蝇似的在城中四处求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酉时末,他把哀哀切切的玉侬送回了凝玉阁。 至此,众人都看出来了,陈都头是彻底服了软,今晚把桐山县有些头脸的人都请过来,无非是想让冯大人往后不再找他麻烦。 毕竟陈都头这小胳膊,拧不过冯大人这条大腿嘛。 即便憋屈了些,也只能忍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有对陈初更了解一些的蔡婳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凝玉阁前,陈东林早早等在此处。 见陈初到来后,笑呵呵主动凑了过来。 “这几日陈兄跑前跑后,想来出力不少吧?”陈初沉声道。 “诶,哪里的话,都是为国办事嘛。希望陈都头往后能引以为戒,莫再触犯国法了。” 陈东林皮笑肉不笑道。 “嗯。”陈初点点头,道:“今晚,邀请冯大人,陈兄也同来么?” “嗯,得周元亨大人赏识,今晚我也有幸跟随冯大人吃陈都头这顿酒。” “以前多有得罪,今晚再向陈兄好好赔~罪.” “哈哈哈”陈东林一阵畅快大笑,随后笑容一敛,一字一顿道:“现下知错了?不过却也晚了。对了,忘记告诉陈都头了,周大人收在下做了伴当,待此间事了,我便要随周大人去往别处了,路上,若几位大人有兴致调教这小娼妇.” 陈东林指了指凝玉阁,接着道:“届时为兄再与你写封信,细细讲与你听哈哈哈。” 反正即将要离开桐山县这腌臜地方,陈东林再无顾忌,笑的颇为癫狂。 天色已昏,北风渐烈。 戌时整。 张典史在驿馆外接了左曹司员外郎冯长宁大人、巡访使周卓丰、李桢。 因所去之处为烟花地,几人未携随从同行,皆是一身便衣。 戌时一刻,四人抵达采薇阁前院正堂二楼天字号雅间。 早已等在此处的陈景彦率西门押司、蔡录事、徐虞侯以及陈初纷纷起身见礼。 冯长宁渺目环视众人,略一颔首,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了下。 开着窗的雅间内,刚好能看见楼下,已是满坑满谷的观众。 台上,《大闹天宫》刚演到第一幕《龙宫借宝》的结尾处,只见画着红脸雷公嘴的刘灵童手持金箍棒吓退一众虾兵蟹将,唱道:“有谁敢把俺拦挡者!管叫恁棒下身亡,目前命绝,恁休逞雌黄口,卷澜舌” 嗓音高亢嘹亮,登时引来台下一阵叫好声。 冯长宁闻听吵闹,轻轻皱起了眉头,陈初很有眼色的上前把窗关了 楼下,坐在角落里的大宝剑往二楼瞟了一眼,端起酒杯滋溜一声下肚。 “少吃些,莫吃醉了!” 坐于一旁的彭二哥低声提醒道。 大宝剑却木着一张脸,道:“无碍。” 周良看见二楼关了窗,不由有些紧张的四处看了看,直到看见窗外几张熟悉面孔,才稍觉心安。 一楼正堂外的窗户边。 挤满了小厮丫鬟,勾头往内看戏。 大郎、长子、吴奎同样挤在此处。 近来,西游大戏爆火,今日又是《大闹天宫》首演,此时莫说是采薇阁的丫鬟小厮,便是那些前来给店里送菜蔬的、送羊肠的、送灯油蜡烛的伙计帮佣统统没有走,全部聚在此处。 戏票价格高企,他们买不起,此时有了蹭戏看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以至于,前来拉厨余的大郎等人留在此处,一点也不违和。 二楼天字号雅间。 自陈景彦以下,几位桐山县大佬都或多或少替陈初美言了几句,主题思想是,陈都头年少有为,敢于进取,却也因年轻犯了下错误,望冯大人小惩大诫,再给陈都头一次机会云云。 倒是西门恭硬着头皮讲了一句,“冯大人,陈都头这作坊经营不久,盈利和积蓄并不多,那一万贯的补缴商税能不能少一些。” 冯长宁闻言眉头一皱,并未开口,陈东林却斥道:“西门押司好生不晓事!此次陈都头所犯之罪按律当斩!冯大人念在给咱桐山县留些颜面才没有把此事报与上官,不然在坐诸位也少不了一个疏忽之罪!” 陈东林既已得了贵人提携、要离了桐山县,自然火力全开。 把西门恭噎的不轻 只是形势比人强,便是以往西门恭不看在眼里的陈东林,此时眼看攀上高枝,又当着冯长宁的面,西门恭也不敢造次。 驳了西门恭,直觉自己已是孙大圣附体的陈东林又乐呵呵的看向了陈初,道:“陈都头,一万贯不算多吧?你说呢?” 陈初笑着回道:“不多,明日我便凑齐,烧与冯大人” “什么叫捎与冯大人!这是给朝廷的!” 周卓丰也开口驳斥道。 “别忘了,还有那口脂、香皂配方!” 陈东林提醒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冯长宁想说又不便说的都表达了出来。 冯长宁不由以赞许眼神看了看两人 这一眼,让陈东林骨头都轻了几两,精神大震,便鼓动如簧巧舌向冯大人绘声绘色讲述起桐山周边风貌和逸闻趣事。 再有张典史时不时合上几句,一时场内气氛热络了起来。 亥时中。 白玉堂二楼香闺。 怕冷的蔡婳早早钻进了被窝,怀里抱着一只装有热水的锡壶,却仍暖不热身子。 窗外北风呜咽。 前院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 蔡婳心绪不宁,干脆起身,穿了一套男子襕衫往前院去了。 正堂台上。 大闹天宫已演到了第五幕,逐渐接近高潮。 手持金箍棒的刘灵童头戴凤翅紫金冠,上插两根雉鸡翎,身披金甲圣衣正与天兵天将缠斗。 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许是和今日心情不佳有关,蔡婳站在堂内一角看了一会儿,只觉索然无味。 这世间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孙大圣,俱是庸碌凡人罢了。 她不是小女孩了,不该再去做英雄美人的春秋大梦。 下意识,蔡婳眯起媚目看向了二楼天字号雅间,幽幽叹了口气。 天字号雅间。 急于表现的陈东林主导着话题,众人从风物轶事聊到了风花雪月。 陈东林笑呵呵提议道:“冯大人,咱们此次选中的玉侬姑娘正在此间,号称琴诗双绝,若大人有雅兴,不如现下招来演奏几曲?” 冯长宁在陈东林的推荐下,读过那几首诗词,对玉侬颇有几分兴趣。 要知美人易得,才女却可遇不可求。 可此时他只笑而不语,陈东林会意,却又故意转头对陈初道:“陈都头,劳烦伱亲自去请玉侬姑娘来一趟吧” 随后。 天字号雅间房门开启,陈初出门后在栏杆旁静立片刻,和楼下时刻关注这边的彭二等人对视一眼,陈初用极小幅度在颈间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彭二点点头,又对窗外的大郎三人悄悄招了招手。 几息之后,堂内角落四人、窗外三人以不同路径穿越人群,摸向了楼梯。 台上,孙大圣与天兵打作一团。 台下,兴奋的观众欢声雷动。 此等氛围下,自然没人留心几人去向。 除了角落里的那双媚眼 泼猴,你想干什么! 蔡婳第一反应是震惊.要知晓,这里不是荒山野岭,也不是他的鹭留圩! 此处是县城!并且是热闹无比的采薇阁,还有县尊作陪 可震惊过后,却是极度兴奋,蔡婳只觉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悄悄跟了上去。 亥时末。 去而复返的陈初推开了房门。 “玉侬姑娘呢?”陈东林望着独自站在门口的陈初,疑惑道。 陈初露出了诡异笑容,“来了.” 话音方落,六七名打扮各异的汉子便走了进来。 在坐众人一度呆愣 他们全然没有一点戒心的原因,和蔡婳一样。 这里是县城、是最热闹的采薇阁、还有县尊等县内头面人物作陪 谁敢在此处闹事? 房门已经关上了。 长子一人站在门外。 他的任务便是示警,放风 初次做大事的姚美丽有些紧张,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长子刚站定不久,便看见一身襕衫的蔡婳徐徐走了过来 早就听闻初哥儿和蔡婳有一腿的长子麻爪了。 这.这也是俺初哥儿的女人啊,我总不能把她杀了吧。 嗯?为什么用‘也’这个字 长子急出了一头汗水,蔡婳却笑眯眯的越走越近。 房间内。 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但他们首先感到的是愤怒.你想作甚?难不成想造反么! 另一名巡访使李桢愤而起身,脖子上青筋暴突,张嘴大喝道:“你” 他有好多话义正言辞的话要说,大宝剑却只给了他吐出一字的机会 具体情形,和大宝剑近在咫尺的陈初都没看清,只隐约看见大宝剑一甩手,头上的‘发簪’下一秒就插在了李桢的脖颈中,正中喉头 没有破空声,只有锐器刺破皮肉的‘啾’一声轻响。 嗯,大宝剑,往后再也不说你吃白食了! 正争先恐后欲要起身的众人,登时定住了动作,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桢双手捂着喉咙,血水顺着指缝汩汩而下。 站在原地摇晃几下,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跌落时,残存的一点意识让他本能反应伸手扒拉了一下。 这一下,刚好带到几只碗碟。 楼下。 头戴紫金冠、身披金甲圣衣的刘灵童一棍挥倒一大片天兵天将,一声桀骜清啸后,拄棒站于舞台正中,临渊峙岳、虎视鹰扬。 宛若魔神降世。 “踏碎凌霄,放肆桀骜,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好!” 台下叫好声轰然而起,仿似要震破楼宇,直穿苍穹! ‘哗啦啦~’ 碗碟落地的脆响,尽数淹没在喧嚣背景中 半夜爬起来肝啊 俺哩周末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09章 投名状 第109章投名状 亥时末。 天字号雅间。 外间喧闹,房内沉寂。 仅仅一门之隔,却如两个世界。 冯长宁、周卓丰、张典史、陈东林四人被绑缚了手脚,嘴里塞了破布丢在房内一角。 其余桐山县官吏的待遇稍好,继续坐在椅子上,只不过每人都被人用‘发簪’抵着喉咙。 陈景彦已吓得‘昏死’过去。 众人没敢轻举妄动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李桢这个血淋淋的榜样。 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了一人,杀的还是身负上命的巡访使 已是形同造反。 陈初几人连巡访使都敢杀,桐山县官吏并不觉得自己的命在陈初眼里会比李桢的命更珍贵。 今夜是生是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了。 一切尽在掌握,除了一个乱入的蔡婳。 此时,站在蔡源身后持簪抵喉的是长子,徐榜身后是彭二,周良控制着已‘昏死’过去的县尊,官吏中唯一会些拳脚工夫的西门恭则被大宝剑照顾着。 大宝剑面无表情,手里只拿了一支筷子,却深深嵌入西门恭颈间寸许深。 西门恭微仰着头,清晰的感受到握着筷子的那只手平静冷厉,不由放轻了喘气的动作,唯恐让身后这汉子误以为自己要反抗,继而痛下杀手。 长子手里的螺丝刀抵的也很重。 现下他有些恼火,方才只是一犹豫,竟被槅门听到动静的蔡婳闯了进来。 随后,守在门外的换成了大郎。 一个简单的‘示警、把风’工作都没完成好,姚美丽倍感丢人,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蔡源再也没有了平日昏昏欲睡的模样,同样微扬着头,一动不敢动。 只有被陈初亲手挟持着的蔡婳,最为轻松 那‘簪子’只是轻轻搁在天鹅颈旁,唯恐划伤了娇嫩肌肤似的,连挨到没挨到。 房内淡淡的血腥味和李桢横尸当场的画面,蔡婳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仰起头,凑在陈初耳边低声道:“小泼猴,你好大的胆子.” “严肃点!我们在行凶!”陈初斥道。 “哟,奴家好怕.”蔡婳配合的嗲了一声,甚至还扭了扭腰身,她背对着陈初被后者挟持在身前,这么一动,自然有了些摩擦,随即用骚媚入股的声音道:“小冤家,你舍得杀我?” “.” 奶奶滴,俺初哥儿正在做大事。 这是调情的地方么! 陈初把螺丝刀往前推了一点恐吓蔡婳,随后看向了各位桐山大佬,低声道:“诸位大人,我便不说旁的了。我只说一事,今日我提起那西瓜糖作坊,并非诓骗诸位。若大家有意,此间事了,咱们共谋一番富贵!” 房内一片沉默。 最终却是由徐榜冷哼一声,低声道:“陈都头,都甚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作坊?伱觉得今日之事过后,桐山县、大齐还有你的容身之地么?我劝你还是赶快放了冯大人,祈求大人宽恕,以免累及家人!” 徐榜话音刚落,后脑便挨了一巴掌,正是彭二哥,“装尼玛啊!老子们今日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再逼逼赖赖,老子先给你脖子上来个一穿两眼!” 徐虞侯何时被人这样打骂过,可颈间忽然前推稍许的螺丝刀却让他敢怒不敢言。 逃户偶露峥嵘的匪气,让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陈初目光转向了蔡源,笑道:“事已至此,我只问诸位,是跟着我一起上船,还是逼我不念旧日情分” 西门恭先举了举手,示意身后的大宝剑自己要开口讲话,你千万不要误会,待大宝剑稍稍把筷子稍稍撤回一点,西门恭才长出一口气,道:“陈都头,今夜之事无人能帮你遮掩,听一句劝,还是放了冯大人吧。” 有冯长宁在,西门恭也不敢再喊陈初‘兄弟’,以免被冯大人误认为他是陈初同党。 蔡源也缓缓开口劝道:“陈都头,你和冯大人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你先放了冯大人,咱们再坐下细商作坊之事嘛。” 蔡源这话便是三岁小孩也不会信,放了冯长宁,陈初就得狗带。 但蔡录事必须说出来,说给冯大人听至少表明他蔡源为救冯大人努力过。 陈初呵呵一笑,先回答了西门恭的问题,“西门哥哥.”他越是想撇清关系,陈初越叫的亲热,“哥哥,今夜之事自然不好遮掩,但在坐诸位加上陈县尊,或许有法子遮掩.” 几人还没细品出陈初话里的意思,却见陈初又转向了蔡源,口称:“岳丈大人.” 噗!谁是你岳丈大人。 蔡源心中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若是平日这小子胡扯也就算了,但当着冯大人的面前,他来这么一句,蔡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谁是你岳丈大人!竖子休得胡言!” 便是被人抵着喉咙,蔡源也怒了,毕竟这涉及家中几十口人的性命,若和这杀了上官的无赖扯上关系,他们一家都得陪葬。 “哎,我和婳儿情投意合岳丈大人也是知晓的”陈初对此事只做了一句解释,随后指向了角落里的冯长宁,缓道:“想要合伙开办作坊,需先纳了投名状!” “.” “.” “.” 几人同时一惊。 方才陈初进门便杀了一人,慑住了众人,随后虽绑了冯长宁却没有加害,他们还以为陈初畏于冯长宁的六品官身才不敢下手。 所以他们不断在冯长宁面前劝说陈初放了冯大人。 此时,几人才搞清楚,陈初没杀冯长宁是为了让他们下手.这便是——投名状! 蔡源几十年的人生里遇到过不少风浪,便如当年大周南撤,他力排众议带领整个家族继续留在乡梓,博出了一番富贵。 是他的人生得意之作。 这样的人自然拥有极为出色的决断能力。 可此时,他却犹豫了 方才陈初一句‘岳丈大人’,那冯长宁可是亲耳听见了,再说自己小女和陈初的花边新闻在县内传的沸沸扬扬,根本不难打听。 若此次冯长宁得以活命,事后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蔡家 可跟着陈初杀官造反,往后难道一大家子也钻去山里当着逃户? 这山下千顷良田、铺面宅院,都不要了? 正此时,一直靠在陈初身上绕自己发辫玩的蔡婳却忽而妩媚一笑,往前走去。 陈初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撤开螺丝刀,专门打磨过的刀尖在蔡婳白皙颈项上划出一道血印。 蔡婳却恍若未觉,径直走到已死透的李桢身前,抬起麂皮香靴踩在李桢胸口,附身从李桢喉间拔出了哪根螺丝刀。 ‘biu~’ 带出一丛血水。 接着,蔡婳回眸朝蔡源一笑,道:“爹爹,咱家这一刀,我代爹爹捅了.” 在场诸人尚在错愕间,蔡婳已移至冯长宁身旁。 手脚被缚、嘴巴被堵的冯长宁靠墙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觉腹部一凉,接着便感到衣衫被一股股温热血水浸透 随后,眼前这狐媚女子抽刀而出,抬手摊开手掌,螺丝刀静静躺在掌心,纤纤素手沾满了血污。 香酥手,血污刀。 一白一红,妖艳诡异,触目惊心。 “下面,那位大人来?”蔡婳向西门恭和徐榜发出了邀请 直至此时,冯长宁才觉出痛来,不由疯狂扭动身体,吴奎和刘二虎赶忙上前摁住。 旁边的张典史吓得屎尿齐出,不住用哀求眼神望向众人,口中‘呜呜’声不断。 周卓丰、陈东林二人则浑身瘫软。 蔡源则死死盯着从小疼爱有加的小女,面沉似水 这下,他蔡源已没了旁的路可选,他蔡家也没了旁的路可走 历来泼辣的蔡婳,不自在的撇过了头,不敢和爹爹对视。 西门恭和徐榜此刻只剩惊惧。 此时的场面有些像囚徒困境,方才只陈初一方,西门、蔡、徐三家还有一两分做困兽之斗的勇气。 可现下,蔡源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已铁定绑在了陈初的船上。 他们两方合力,今夜西门恭和徐榜若不上船,十死无生,便是他们留在城内的家眷只怕也要完了 西门恭沉吟片刻,看向了陈初。 陈初对大宝剑使了个眼色,后者撤回筷子,西门恭揉了揉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的酸疼脖颈,回头望了大宝剑一眼,这才起身走向蔡婳,从她手里拿了螺丝刀,皮里阳秋的赞了一句,“三娘子,好气魄!” 接着,上前一步,一刀捅在冯长宁的胸腹位置。 冯长宁又是一阵徒劳挣扎。 西门恭利落抽刀,随手一抛,螺丝刀准确的丢在了徐榜身前 此时的徐榜更没选择了。 人家那边一个是陈都头的岳丈大人,一个人是陈都头的好哥哥,他此时再不纳这投名状,别说他要命丧于此,陈、蔡、西门三家联手只怕把他家里都得吃干抹净。 “哎~” 一声叹息,徐榜拿了螺丝刀,缓缓走向冯长宁,蹲下去,道:“冯大人,莫怪.” 他这一刀捅在肋下。 冯长宁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虽说刀伤都不在致命位置,但流血也能把人流死 已彻底绑定的桐山胥吏四家族话事人同时看向了‘昏死’的陈县尊。 “把县尊大人的手掰开!” 早已习惯做这种事的西门恭低声道。 这县尊大人便是‘昏死’,一双手竟死死攥成一只拳头,吴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螺丝刀塞了进去。 接着,陈初、西门恭两人合力把陈县尊拖到冯长宁身旁,两人再握着陈县尊的手,缓缓把刀尖捅进了冯大人的咽喉。 补上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刀。 随后,陈初擦了擦手,从怀中摸出一式五份一模一样的契书。 上写: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 阜昌七年十一月初二,蔡源、徐榜、陈景彦、西门恭、陈初五人义结金兰。 上无道虐民,民无可忍,兄弟五人弑户部左曹司员外郎冯长宁为盟。 愿为天地驱散浊障,拯万民于水火,特以此立下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乱箭攒心,不得好死.’ 蔡源见此契书,面色不虞。 俺老蔡一把年纪了,竟要和一个毛头小子称兄道弟? 陈初也觉得自己很亏,老哥,你已到了知名之年,还能活几年啊这我都愿意和你‘只求同年同月死’了,你还不满意个屁? 最懵的,要数蔡婳。 奴家好好一个小情郎,怎变成叔叔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0章 瑞雪兆丰年 第110章瑞雪兆丰年 结义契书上,摁下了四人的血手印。 轮到‘昏死’的陈景彦时,又是用好大力气才掰出一根手指摁了上去。 这契书上写明五人杀了冯长宁,又每人手持一份。 只要大齐还存在一天,几家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 契书成,方才一直昏死的陈景彦悠悠醒转 此时再装死已没了意义。 一旁的地上,周良死死摁在陈东林殊死挣扎的双腿上,陈初跪在陈东林的背后,双手各拽了一端的麻绳紧紧勒在陈东林颈间,深深嵌入了皮肉。 陈东林双手被缚,想要反抗却无处发力。 欲要求饶,却口舌被堵 脸色憋着了猪肝色的陈东林至此终于有了一丝迟来明悟:几个时辰前,他还以为自己是随手可翻云覆雨的孙大圣现下看来,或许他只是孙大圣取经路上被一棒打杀的小妖 生机断绝前,陈东林忽然好悔恨。 恨张典史那老色坯招惹是非。 恨张文才那舔狗招惹陈初。 悔自己这几日上蹿下跳惹了陈家 片刻后,陈东林彻底做了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陈初起身揉了揉发麻的双手,看向了一众好大哥,轻松道:“诸位哥哥,接下来怎么善后哩?” 尽管几位亲亲的哥哥没一个人给他好脸色,却又不得不抓紧商议起来,现下不是为了救陈初,而是为了救自己。 陈景彦一扫往日昏聩模样,目光深邃如水,沉声道:“西门押司,速去狱中提三名死囚,照着冯长宁、李桢和陈东林的身形找!要活的!” 久在刑狱的西门恭马上明白了陈景彦的意思,这是要玩桃代李僵那一套。 不过用这种方式,还需一把火啊! 只有把人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这一招才有用。 张典史、周卓丰两人可以直接打晕烧在火场里,活人烧死口鼻中会有烟尘,便是事后仵作验尸也不好看出端倪。 身上有外伤的冯长宁和李桢、以及安静美男子陈东林,自然需换掉 但在何处放火却是一桩为难事,楼下看戏观众满坑满谷,想要把三具尸体运出去还能想想办法、但想要把两名活人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去,却难如登天。 再者,也有人见到张典史带着冯长宁来了采薇阁。 换去别处,逻辑链条就不完整了。 几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由把目光看向了蔡源。 能在此处的都是人精,蔡源当然明白几人是想让他直接烧了采薇阁前院正堂 这是五家的事,或者说是陈初的事,却要蔡家烧房子。 蔡源微抬眼帘,本想向陈初提些条件,却又瞥见自家小女正在悄悄质问陈初,两人以后该如何称呼 随即便转了心念,道:“行了,西门押司快去准备吧.” “好!” 西门恭起身离去。 明明一切都是因陈初所起,此时他却成为了最轻松的那个。 今夜一事犹如捅了天,他若不想上山落草,就必须遮掩过去。 不过靠他自己肯定完成不了,除非几家联手再加上能与上官通气的陈景彦,才有几分胜算。 动手前,他也不知道西门恭、蔡源、徐榜等人会不会就范。 只是存了‘不让老子吃饭,老子就掀桌’的赌徒心理。 但意外乱入的蔡婳却充当了推到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 以此来说,蔡婳今夜居功至伟。 只是此时的三娘子却大大的不满意。 “小狗!你与我爹爹结义,让我如何自处!”充斥着血腥味和屎尿臭味的天字号雅间,蔡婳站在角落里掩鼻竖眉。 “婳儿,要不咱们各论各的?你喊我叔叔,我喊你姐姐?”陈初低声商量道。 却换回蔡婳一句优美问候,“滚!” “别急嘛,今夜事发突然,急切间哪能顾忌到那么多?” “放屁!伱结义契书都写好了,来前定然已做好了谋划这般大事竟不事先告与我,怎了?怕我告密么!” 不提前通气,才是让蔡婳生气的地方。 陈初沉默片刻,道:“非是我不信婳儿,毕竟事关蔡录事” 蔡婳很想问一句,若她今夜不来、爹爹又不肯就范,你难不成会真的杀了爹爹? 那么一来,两人便成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以讥讽口吻道:“方才还喊岳丈大人,现下又成蔡录事了。嗯,小狗,你有本事,和自己的岳丈大人结义。用你们傲来话说你牛啤!” “事急从权嘛” “狗屁!我不管,反正你在爹爹面前说了你我情投意合,以后必须用八抬大轿娶我回家,不然,我割了你那话儿给你泡酒喝!” 蔡婳媚目微渺,往下看了一眼。 好变态啊你,不确定,再看看 “.,噫,臭宝儿,你脖子上还渗血呢,我帮你擦一下。”陈初顾左右而言他。 “滚!别岔开话题。” “那也不能让它一直流血吧。” “你说的,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流啊流的就习惯了.” “哈哈.” “嘻嘻.” “不生气了?”‘脸精’突然之间的转变,让陈初以为她被哄好了。 蔡婳却瞄了陈初一眼,幽怨道:“哎,生气有甚用?我又不是那说话嗲声嗲气的小野猫,便是气坏了身子也没有官人心疼。” “没有官人心疼,有叔叔心疼啊。” “滚!” 两人站在墙角嘀嘀咕咕,全然不把屋内众人放在心上 子时初。 已近午夜。 一切准备妥当,全程听了几人谋划的张典史和周卓丰涕泗横流,大宝剑却面无表情的在两人颈后分别来了一记手刀。 两人随即失去了意识。 子时一刻。 台上《大闹天宫》已近尾声。 采薇阁二楼天字号雅间内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一楼观众刚有所察觉,雅间大门便被人推开了。 门一开,浓烟连带火舌猛然窜出,疯狂舔舐木质屋的是她养下的小猫儿,不是自家娘子! 猫命再重要也没人命重要吧! 什么?还有身契? “婳儿!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帮你拿!” 陈初的身影刚冲进去不久,白玉堂门口的梁柱轰然垮塌。 “公子!” “小狗!” 蔡婳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悲伤,一行眼泪便夺眶而出。 卯时。 慌乱整夜的桐山县县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采薇阁这场大火,不止烧了采薇阁,还殃及了附近好几户人家。 陈景彦带领着众官吏清点损失,寻找‘意外’葬身火场的冯大人等人尸首。 彻夜未眠的老陈有些恍惚。 话说,昨晚我不就答应出来吃场酒么 白玉堂前的一块青石上。 脸蛋俱是黢黑的陈初、蔡婳、玉侬并肩坐在上面,裹着同一条毯子,望着院内的缕缕青烟出神。 昨夜,陈初倒是没出事,却吓了人一跳。 甚至还救出了‘她的猫儿’和身契,只是慌乱中丢失了一部分 好巧不巧,玉侬的身契便‘丢’了。 蔡婳明知这小冤家又和自己耍了心眼,此时却懒得计较了。 因为昨晚毫无征兆的泪水,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上次流泪,已是五年前了 哎,赔了玉侬不说,翠鸢也和傻大个眉来眼去,最近递来的消息频频出错.现下老娘自己也亏进去了! 尽做些肉包子打狗的赔本买卖! 心绪繁杂的蔡婳忽觉脸上一凉,不由抬头望天,随即一手抱着小猫,伸出另一只黑兮兮的手掌,喃喃道:“下雪了” 身旁的陈初和玉侬听了,同时仰起了黢黑脸蛋。 只见浓墨般的天空中,星星散散的雪粒飘摇而下 至天光大亮的辰时,雪粒已变作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以昊天视角俯瞰九州大地。 北至金国黄龙、中有齐国东京、南下周国临安,俱被无边无际的风雪笼罩。 顷刻间,大地已是苍茫一片。 洁白雪花,遮盖了万物污浊,还了人间一刻短暂圣洁。 也昭示着,明年许是一个好年景 阜昌七年十一月初三,桐山县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1章 事了拂衣去 第111章事了拂衣去 十一月初三,上午。 为防止大火之后无赖闲汉借乱生事,桐山县县城戒严封城。 巳时。 结义五人冒雪去往了县衙。 支开所有门子丫鬟后,在县衙二堂开了场小型会议。 陈景彦作为官员中的一员,大概猜测了接下来上峰该有的反应,“冯长宁毕竟代表了户部、代表了朝廷,便是意外身死,也不会就此了事。短时内,河南路、户部应会有人下来调查此事,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 几人在此碰头,自然是为了统一口径昨夜取暖炭盆引燃家私,冯大人等人吃醉了酒,反应不及葬身火海。 昨天,冯大人是张典史邀请的,前者亲随亲眼所见。 此刻连张典史也一同丢了性命,看起来的确像一场意外。 “不管怎样,待上头下来人,我们还需小心应付。”陈景彦总结道。 这就是拉陈景彦下水的好处,由官员组成的调查人员对胥吏说的话天生自带几分怀疑,而陈景彦无疑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 商定了各项应对措施,一夜惊心动魄的陈景彦打了个哈欠。 几人告辞,陈初却故意拖后了几步,借机向相送的陈景彦低声问道:“县尊,待采薇阁相邻受灾人家损失情况统计出来后,烦请告知一声。” 陈景彦微微错愕,驻足原地认真打量一眼后,道:“陈都头有心了。” 陈初好端端的说起这事,只会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准备给被殃及池鱼的采薇阁邻居们一些补偿。 “终归是因我而起”陈初叹道。 “陈都头果然胸怀赤子之心此事若能顺利揭过,本官在家摆酒,请都头贤伉俪过府一叙。” “谢县尊。” “诶,不必如此客气。愚兄听说都头祖上同出颍川陈氏,咱们同根同源,往后你我兄弟需互相照应才是。” “县尊但有差遣,属下义不容辞!” “诶,还叫县尊?” “呃兄长。” 陈景彦磨勘转迁还有近一年时间,在此期间,少不得要和几位‘兄长、贤弟’周旋。 别看他名义上是一县之尊,却是明面下实力最弱的那个,自然想拉拢一位同盟。 而年纪小、根基浅的陈初,无疑是最佳人选 出了衙门,已近午时。 铅灰天色,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街面上的积雪已有一寸多深。 四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了看天,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昨夜之事实乃情非得已,各位哥哥原谅则个。”陈初向三人拱手道歉。 都是成年人了,便是对陈初昨晚二杆子的做法心存恼怒,但现下几人已经绑定在同一条船上,没必要再去说些气话。 西门恭叹了一口气,拱手还礼。 徐榜也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 只有损失最重的蔡源黑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他自然是有资格傲娇的,毕竟他是陈初的结义大兄兼‘岳丈大人’ 午时初。 陈初回到一片焦黑的采薇阁,此处依然有不少人在瓦砾堆中翻找冯大人等人的尸首。 这场火出乎意料的猛烈。 便是能找到尸身,也已是小小一团焦炭。 别说分辨谁是冯大人,只怕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大雪纷扬。 为了不引起注意,大宝剑、彭二几人已分散在城内酒家客店等候,只有昨晚来‘拉厨余’的大郎、长子还留在现场。 蔡婳和玉侬同样待在这里。 在户外待了四、五个时辰,两人都冻的不轻。 陈初解了斗篷帮玉侬披上,又从怀里掏出一领貂鼠尾风领子递给了蔡婳。 风领子类似后世的围巾。 “好你个小狗!我还说那晚过后,我的风领子怎不见了,原来是你偷的!”蔡婳接过仔细一看,不由骂道。 废话,那晚陈初脖子上被嘬了十几个印子,自然需要物件遮挡一下。 一旁,冷的嘴唇青紫的玉侬却发现了华点.‘那晚过后’??? 不及说上几句话,吴奎从远处走过来喊了一句,“初哥儿,城门开了,我们能回去了。” “好。” 陈初应了一声,眼看蔡婳还把风领子拎在手里,不由伸手拿过帮她系在了脖子上,并道:“跟我走吧.” 蔡婳稍稍失神片刻,却又抬头眯起狭长媚目笑了笑,道:“怎了?担心我回家受责罚?” “嗯。”陈初坦诚道。 “算伱还有些良心放心吧,我爹爹不会怎样我,大不了关在家祠禁足几日。”蔡婳四下环顾,曾经雅致奢华的采薇阁只剩些残垣断壁、碎砖瓦砾,心下自然生出几分伤感,口中却道:“且我说过,我去你家那日,需八抬大轿接我!现下我跟你走算怎回事?去你家给你做小么?” “非要分个大小么?或许.咱们还可以探索出一种全新的关系。” “嗤~” 蔡婳媚目飞白,忽然弯腰捡两块碎砖垫在了脚下,这么一来,两人十多厘米的身高差便被抹除了。 随后,伸臂揽住了陈初的脖子,接着便送上了冻得发白的嘴唇 大姐,你来真的啊? 不怪乎陈初有一瞬间的惊愕。 现下可不是当街接吻无所谓的后世,此时这乱糟糟的采薇阁前院,寻人的皂衣、签军,以及官府组织来清理的民壮,少说有百多人。 其中不乏蔡家人,比如堂弟蔡思、二哥蔡坤同在此处 惊愕过后,陈初也不管三七二十七了 人家姑娘都不怕,他若是怕也太怂了点。 最先发现两人光天化日抱在一起斗嘴的,自然是距离最近的玉侬。 “.”玉侬张着肉嘟嘟嘴巴迷糊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拉了拉蔡婳腰间的绦带,似乎是想把蔡婳拉开,却又因习惯性的畏惧而不敢太用力,同时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三娘子,你作甚呀请三娘子住嘴” 专注与陈初缠斗的蔡婳根本不搭理,直接反手一巴掌打开了玉侬的小手 还挺疼。 玉侬还想请三娘子嘴下留情,却不敢上手了,只能尴尴尬尬的站在一旁,像是给两人加油助威的啦啦队似的。 稍远处,主动前来帮忙的徐志远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大为震撼,连忙朝撅着屁股在瓦砾堆中寻找金银细软的蔡思踢了一脚。 “阿思!快看快看,校长和你堂姐,啃上了!” “卧槽!俩人玩真的啊!” 另一边,大郎和奎哥儿看的津津有味。 而长子则红着脸低着头,傻呆呆站在哪儿用右脚在雪地上画圈圈。 “姚美丽,你怎了?”大郎奇怪道。 长子闻言,却抬起双手捂了脸,从指缝里又往陈初那边瞅了一眼,扭捏道:“羞死个人哩” 午时二刻。 陈初几人离了采薇阁,顶着大雪出城而去。 蔡婳也不顾风雪扑面,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旁边的蔡坤却是脸带愠怒,“婳儿,你们私底下怎样我便不说了!方才当着那么多人,不嫌丢人么!” “男欢女爱有甚丢人的?嘻嘻,我正是要桐山县都知晓,我与他好上了.” 午时中。 城外已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陈初、大郎等人和彭二、大宝剑四人在城南杀虎岗岗下汇合。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行去。 昨日北来时,莫说是大郎、长子,便是陈初心中都有几分忐忑,或许只有永远同一个表情的大宝剑内心毫无波澜。 此时南返,昨夜种种历历在目,众人心中自生出一股豪情。 便是顶风冒雪也难灭胸中激荡,陈初不由吟了两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初哥儿,你这首诗写的好啊!” 最近通过蓝翔学堂夜间扫盲班认识了几个字的周良,觉得自己也算作读书人的一份子了,不由评头论足的赞了几句。 “良哥儿,谢谢。但这是李白写的” 陈初牵着马哈哈一笑,马背上的玉侬也跟着咯咯傻笑。 要说昨日和今日谁的心境变化最大,当玉侬莫属。 昨晚独自待在凝玉阁,她害怕极了,但公子说让她信他。 她便信了 其实玉侬至今也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不用被送人了。 但她能猜到,昨晚公子肯定做了很多事.具体是什么事,她不敢想,也懒得想。 “公子,我给你们唱只你教我的傲来小曲吧。” “好啊。” “嗯。”玉侬解了陈初的斗篷递了回来,露出蔡婳赠她那件大红羽纱面斗篷,随后清了清嗓子,开腔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首傲来小调,是蓝翔学堂的校歌,每个孩童都会唱。 时日久了,大郎这些人都能跟着哼唱几句。 不久后,脆甜女生独唱,变作了参差不齐的大合唱。 未时初。 鹭留圩,比往日清静许多。 今日,学堂停课、作坊停工。 逃户村老幼妇孺全都回了山上,村民的刘二虎和吃白食的大宝剑昨日随东家一行人外出后,至今未回。 留村的刘大牛带着联防队员一遍一遍在大雪天里绕着村子巡视检查。 总之,村内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息。 蔡宅一进正厅。 往日喧闹的教室此刻静悄悄的。 猫儿独自坐在一张大椅上,听着窗外呼啸风声,眼皮微耷,望着地面默默不语。 此时,她是唯一留在鹭留圩的原逃户村村民。 从昨夜枯坐至今。 天光微熹时,猫儿在期盼,期盼官人差不多该回来了。 巳时,天光大亮,猫儿开始紧张。 午时,仍不见人回,猫儿的心情变作焦虑恐惧。 到了现下,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左右不过生死,有何可惧.猫儿握紧了手里的小号螺丝刀。 杨大婶膝下无女,应该会待虎头视如己出吧。 想到这里,猫儿没忍住往西南栖凤岭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被窗外纷扬大雪阻断了视线。 猫儿很讨厌此时的天气,因为雪天总会让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 恍惚间,猫儿好像听到了一阵缥缈歌声。 赶忙支耳细听 再次确认后,猫儿蹭一下站了起来,却因久坐腿麻迈步时摔了一跤。 却也觉不出疼来,爬起来就冲到了院门处。 往村口只看一眼,猫儿的眼泪便止不住了。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男人粗犷的歌声中,玉侬大红色的斗篷迎着风雪猎猎招展。 宛如一面不屈旗帜 感谢,397285,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2章 莫让她赌输 第112章莫让她赌输 冬日农闲。 却也是一年中百姓徭役最重之时。 齐国徭役分为差役和夫役。 差役,顾名思义便是为官府免费当差,差役中最令人生畏的又属衙前役,若不幸被抽中做了那跟随官差押解犯人的差事,动辄外出经年,不但需自备口粮盘缠,也会使家中少了书人柳长卿和伶人刘灵童等人的工作。 蔡二费了那么多心血好不容才把大戏搬上舞台,自然不会轻易放刘灵童等人离去,但一直白养着也挺肉疼,刚好陈初暂时接了盘,言道:采薇阁重新开业前,让他们暂且栖身鹭留圩。 这些专业人士排练出的节目,自然比蓝翔学堂的演出效果好上万倍。 不过,在新编《白毛女》中,陈初刻意淡化了泼皮‘张贵’的恶,隐晦的暗示了杨家父女的遭遇不止是泼皮造成的,虽没有直指这是世道、乡绅、大齐朝廷才是问题根源.但终归给观众留下些许想象空间。 大戏看完后,由鹭留圩联防队员担任的指导员,还会以村别组织成讨论小组,主要内容便是联防队员讲述这半年来鹭留圩的变化,又叫忆苦思甜。 “以前哪是啥日子?哪年冬日不饿死、冻死几个.你们再看看现下的鹭留圩,谁家吃不饱穿不暖了?孩童们能在学堂免费读书,每年还发两身新衣,还有那营养餐,统统一文钱不要”充当周家庄指导员的刘四两声情并茂,并以身旁事例举例道: “就说给咱们煮饭的刘婶的甥女,半年前还一个又黑又瘦的脏丫头,现下再瞅瞅,面盘白了,脸上也有肉了,穿上学堂的学服跟那城里的大户小娘有甚两样?” “哎!咱周家庄咋没这好命摊上这般东家。俺们村那周扒皮天不亮就赶俺们起来干活,恨不得吃俺们的血肉.”周宗发不由叹了一声。 这些东西其实不用说,力役们也看的出来,鹭留圩不但村内整洁干净,庄内村民也和这些面有菜色的力役差异明显。 “诶!这就要提一嘴俺们东家说过的话,东家说,咱们要团结。”刘四两接道。 “刘指导,甚是团结啊?”另一名周家庄村民问道。 “团结便是把咱们拧成一股绳,力气往一处使。像俺们以往不懂这道理,遇了泼皮无赖都欺俺们也不敢吭声。可现下,俺们团结了,泼皮只要听说俺们是鹭留圩联防队的,抬腿就跑,跑慢了便要吃俺们一顿打! 俺们联防队大队长二虎哥也说过‘以前过的哪是甚牛马日子!遇到了东家才知晓怎样活出个人样!’反正啊,跟着东家好好干,准没错!” 周宗发闻言往远处看了一眼,只见灯火阑珊处,刘二虎大马金刀的和姚长子坐在台阶上说着什么,不时爽朗笑上一声。 周家庄挨着鹭留圩,周宗发去年还见过刘二虎,他的印象中刘二虎木讷胆小,见了生人便低了头不敢说话,被人欺了也只会赔笑 短短一年.这刘二虎就变成了周宗发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只觉得刘二虎和以前不一样了,倒是举手抬足间很有那些大官人的威武模样。 “刘指导啊,你方才说跟着东家好好干,不知咱这庄子上还招佃么?”周宗发问道。 “庄子上就这么多地,暂时不招佃了。不过俺们东家明年要开糖坊,会招工。” “招工?” “嗯,对了,俺们大娘子的作坊这几日正在扩建,下月就要招工,不过只招女子。” “只招女子?女子怎能出来做工啊.”周宗发有些失望。 “女子怎不能出来做工了?你当俺们这好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俺们庄子上过的好的人家,谁不是男子在集团里谋份差事,女子在大娘子的作坊做工。俺们大娘子常说一句傲来谚语,叫,女子能当半边天!” 刘四两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位周家庄村民小心道:“刘指导,今日与咱们同吃一锅饭菜的那位便是大娘子么?看起来很是和善哩.” “那可不!咱们大娘子好着哩,这月上旬那场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还记得吧?”刘四两问道。 “自然记得,俺们周家庄那瞎眼老翁都冻死了” “俺们庄也冻死人了!”见这边聊的火热,隔壁别村的讨论小组中,有一人转头道。 “哎,可惜了,伱们没摊上俺们大娘子这般的善人。”刘四两惋惜的叹了一声,又颇为自豪道:“雪后,俺们大娘子赶忙带着妇人做了几套厚冬衣,送去了那些孤寡家中,还带人帮无后老妪、家中无男子的寡妇备了过冬的柴禾!今冬,俺们庄子上无一人冻毙!现下村里孤寡私下都叫大娘子为菩萨娘娘哩.” 蔡宅三进一楼暖阁。 翠鸢奉茶退出后,蔡坤压低声音道:“河南道派来调查冯长宁这帮官吏今日午时已离了咱们桐山县。” 作为蔡家最核心的人员,采薇阁大火后,蔡源自然把其中辛秘说与了两个儿子听。 今日蔡坤前来就是为了和陈初沟通消息。 “哦,这么说,他们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了?”陈初道。 “嗯,咱们也没少使钱喂饱他们。” “户部呢?户部为何没派人前来?”陈初奇怪道。 毕竟户部才是冯长宁的娘家人,外派官员意外身亡,不管不问很不合理。 “我也是前几日才收到消息,说是河北路共城县王彦聚众七千人造反,破了县城杀了县令,现已窜往太行山西麓.因事发地距离东京城不远,当下朝廷注意力都在那处,或许是因此耽搁了.” “原来如此。” 酉时末。 蔡坤告辞,陈初相送。 陈初一出门,正在外边分组讨论的力役、联防队员纷纷起身,‘陈都头’、‘东家’的称呼不绝于耳。 陈初笑呵呵一一回礼。 送至村口,蔡坤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鹭留圩,不由低声道:“陈都头,行事还需低调些啊,被有心人见了,不免说你有不轨之心.” 陈初笑笑,懒得解释。 他便是有不轨之心又怎样?以前他要小心谨慎,现在顾虑就小多了,毕竟结义的‘五朵金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其余四人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只能帮他遮掩。 见陈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蔡坤无奈,叹了口气,道:“再有几日,婳儿一月禁足之期便到了。” “哦?”陈初抬眼看了过来。 蔡坤望着夜色,悠悠道:“此次事后,我爹爹断不会再让她接触家里生意了还想把她安置在城外庄子,以免她胆大包天再为家里带来祸事。” “安置在哪里?” “我也不知。”蔡坤摇摇头,看向陈初,略显伤感道:“我这幼妹自幼心高气傲.此次却把自己害的不轻万望陈都头.莫让她赌输了” 感谢,地狱不如人间苦,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3章 老子就是王法 第113章老子就是王法 进入腊月后,也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却也昭示着,新年即将临近。 即便是穷苦人家,各家当家人依然在为了让家人在年关时吃上一顿肉、扯几尺布给孩童做身新衣努力着。 新年,也成了一年年苦捱的世道中,唯一值得期盼的一桩事了。 近一个多月来,张文才的心情经历了几重悲喜交替。 十月下旬,冯大人杖打、收押陈初时,他乐的几晚没睡好。 若不是大狱不让进,他定要进去当面奚落陈初一番。 可十一月初三凌晨的那场大火却烧掉了他所有快乐,同时,张文才稍微知晓一丁点内幕,不由有些狐疑.这场火怎这般凑巧哩。 不过这种事牵扯人员众多,他没有任何证据自然不敢胡乱说,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却也因此对官复原职的陈初多留意了一些。 悄悄打探几天,没有打探到任何关于冯大人一事的消息,却让他通过在鹭留圩做工的力役听说一件事那便是,力役们在鹭留圩只做工半天,其余时间要么进行那甚的‘训练’、要么识字、要么看戏,还每日管两餐 这.这哪是招力役啊! 招来力役自然该狠狠压榨,哪有只做半天还给两餐的道理! 陈初绝对有问题! 思忖几日后,张文才趁着腊月初一衙门休沐人少,偷偷摸去了县衙求见县尊大人 张典史陪同冯长宁意外身死后,张文才没了靠山,心里却天然觉着和陈县尊亲近一些,毕竟,他们都是读书人嘛。 “张典书意思是说,那陈都头在庄子众聚集青壮,欲要图谋不轨?” 屏退左右后,坐于二堂内的陈景彦露出了凝重神色。 张文才环顾左右,确定堂内再无第三人,才低声道:“父母大人,陈都头到底意欲何为,在下不敢说,但他好吃好喝招揽那帮穷鬼,绝对有所企图啊!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此事你向旁人提及过么?”陈景彦沉声道。 “此事事关重大,在下发现异常后便来求见了父母大人,并未与旁人说起。”张文才躬着身子谦卑道。 陈景彦沉吟片刻,忽而对张文才露出了赞许笑容,“张典书老成持重,此事你办的不错!” “谢父母大人!在下虽无功名,但报效国家之心长存,愿为父母大人为耳目驱使!” 张文才不由心下一喜,若能靠此抱上县尊的大腿,怎也比那死鬼堂叔公强啊! “呵呵,你不错。”陈景彦又赞了一句。 “父母大人,小人母亲的娘家舅舅也姓陈,待小人回去翻翻家谱,说不定父母大人还是小人长辈哩.” 和善的县尊大人,让张文才又生出了一些想法。 陈景彦呵呵一笑,转而严肃道道:“此事非同小可,我手书书信一封,张典史亲去府城一趟,把书信交于府尊大人.如此重任,伱可担当么!” 府尊大人,那是多大的官啊! 若能见上一面,必须写进家谱! 张文才一阵激动,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父母大人,小人自是愿担此重任,只是年关将至,路途不靖,小人一人怕是” “莫担心,我安排人护送你前去。” “不可使皂衣同行!”对皂吏深为恐惧的张文才脱口而出道。 “放心,我派两伍签军护送你前往” “谢父母大人!小人定不负大人托付,甘为大人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见县尊如此体贴厚爱,张文才激动之余,双目泛红。 翌日。 腊月初二。 两伍签军带了马车接了雄心万丈的张文才,天未大亮时便出了城。 往北直奔唐州府城。 坐在马车内的张文才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此等前呼后拥、军士护送的待遇,他以往哪体验过只觉自己已踏上了另一条光明大道。 张典史之死,也不觉着遗憾了.古人常言,福祸相依,果然如此啊! 未时。 马车行至桐山北四十里,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快要睡着的张文才感觉马车停了,不由睁眼伸了个懒腰道:“怎停了?行至何处了?” “回张典书,城北四十里恶来岭。”马车外,有人回道。 “怎不走了?” “有典书故友在此相侯” “故友?” 张文才起身,掀帘。 只见,马车十步外,站了张宝、西门恭以及陈初各自笑靥如花 “张典书,别来无恙啊” “.” 张文才左右一看,原本护在马车旁的军士已去了远处,四周尽是皂衣 “你们想做甚!” 大感不妙的张文才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尖利叫道:“你们这群皂衣不怕王法么!我这里有县尊大人的亲笔书信要送往府城” 陈初呵呵一笑,道:“张典史要不要拆开县尊大人的书信看一看?” “.” 听他这般说,张文才强忍恐惧,急忙打开了揣于怀中的信封,却见无字信皮内装的竟是白纸一张,张文才登时瘫软在了车厢内,口中尤不相信一般重复道:“父母大人害我.父母大人害我父母大人为何要害我!” 马车前,张宝已熟练的蒙上了马眼。 张文才见势不对,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想要跳下车来,陈初却迎上一拳捣在张文才肋下 张文才一声闷哼,跌回车厢内,颤声道:“陈都头,你不怕王法么”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许久以来一直想说这句台词的陈初,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随后看向站在一旁的苟胜一眼,苟胜勾头看向车厢,笑嘻嘻来了一句,“张典书,好走.”接着,猛地以刀鞘抽向驽马臀部,驽马吃疼,迅疾前冲.却因马眼被蒙,直直冲向了断崖 想要为陈景彦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张文才,得偿所愿。 腊月初三。 猫儿一早带着玉侬、翠鸢前往县城。 在张宝家里,见到了西门夫人、徐家姑嫂。 “妹妹,你是说那蔡三娘子今日定会寻上我们?” 厅堂内,徐婉儿抱着儿子问道。 “应会的,想来她拿着那几位的利份契书,便是要与我们谈一谈。” 猫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时间过了这么久,张记商行东家娘子、李攒司娘子几人把‘美容院’利份转让给了蔡婳一事,她们自然知晓了。 猫儿一直拖到此时才来着手解决此事,只因最近她实在太忙了,作坊里的事本已繁多,再加上庄子上的事千头万绪 上月一场大雪成灾,猫儿为了帮官人笼络人心,很是下了一番工夫。 再者,她也通过翠鸢得知,蔡婳今日解除禁足。 上月初三,蔡婳和陈初在一片废墟的采薇阁热吻一事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桐山百姓只知蔡三娘子因此被关在了家里,却不知真正让蔡录事动怒并不是此事。 猫儿猜,以蔡婳的性子,解除禁足后会第一时间拿着利份契书来寻自己。 所以,她等在了此处。 却不想 今日辰时,蔡府便驶出一辆马车直奔鹭留圩。 巳时。 正在和大伙挖淤还田的陈初听刘四两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陈初回头一看,停在村口的不就是蔡婳那辆马车么。 胡乱拍打了身上的尘土,陈初走了过去。 赶车的张伯远远坐在堤墙上,远眺下方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守在马车旁的茹儿屈身一礼,巧笑道:“陈都头,三娘子在车里等你呢。” 陈初点点头,跳上车辕,尚未站稳,隔断视线的门帘内却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素手,一把薅住陈初的衣领把人拽了进去 车厢内稍暗。 先是一阵激烈斗嘴。 “小冤家,这些天关在祠堂可冻坏我了.快给我暖暖身子.” 说暖身子,却又在脱依 你到底是冷还是热? “这里是村口人来人往” “要不,去后宅小野猫那屋?反正她还在张家傻兮兮等我呢,一时半会回不来,嘻嘻.” 衣衫半解的蔡婳趴在陈初耳旁娇声提出一个变态提议。 偷家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4章 发动大招 第114章发动大招 腊月初三,午时。 栖凤岭山脚下一片松林旁,茹儿和张伯坐在林子外。 往林子里走上百十步,孤零零停着一辆马车。 便是车内铺着软榻毯,置着暖炉,但外间天寒地冻,仅靠一层木质车壁依然保存不下太多热量。 “这么说,你要搬来双河村?”陈初躺在马车内,一手垫在脑后,说话时带出一道浓白哈气。 “嗯。”趁着刚刚完成一场二人斗地主,身子尚热,蔡婳抓紧时间边穿衣裳边道:“老头子要把我赶去城外庄子,我还不如回双河村,好歹是我自己的庄子。” 陈初觉得怪怪的。 鹭留圩原属蔡家产业,赁给陈初后,猫儿成了哪里的大娘子。 而双河村是猫儿长大的地方,此刻蔡婳却又成了此处主人 “婳儿搬家就带这点东西?” 狭小的车厢内,榻毯一只、暖炉一鼎,缎面绒被一条.现下还洇湿了。 除此之外,便是车厢内关在猫笼里的‘猫儿’。 蔡婳没能如愿去鹭留圩后宅猫儿卧房,却偏要把小花猫放在车内 这是让‘猫儿’欣赏她方才纵马驰骋时的英姿么? 够阴暗! “废话!我是被赶出来的!又不是出嫁能带嫁妆.” 蔡婳对着一面小铜镜整理好发髻,补上了口脂,说的轻描淡写。 双河村的村民已全部迁走,村内现下只有蔡婳安排的一对老夫妻守着,便是今天搬过去,寝具被褥俱无,此时又正值寒冬 “我从家里给你拿几床被褥。” 陈初起身穿衣,蔡婳却挑了挑柳眉,道:“你和那小野猫用过的,我才不用,谁知道上面留有些甚!” “那就去买几床新被。” “也好。那咱们现下出发吧,去隔壁朗山县县城。” “朗山县?不去咱们桐山县么?” “去也可以,伱只要不怕陪我买寝具时遇见你那小野猫。” “呵呵,那便去朗山县吧。我非是怕遇见我家娘子,只是想去领略一下别处风光!” “嗤~我的细软大多在采薇阁烧掉了,买东西需你来会账。”蔡婳回眸娇媚道。 “嗯。” “还有,双河村有产出前,我没钱使,你需养我。”蔡婳说的天经地义。 便是再穷,她也不至于缺这点钱。 但蔡婳心窍玲珑,心知自己这小冤家欲要做名‘大丈夫’,可她又比陈初大几岁,所以故意在他面前偶尔示弱,以‘你需养我’这样的话来满足男人的保护欲和虚荣心。 蔡三娘子,从来不缺手腕和心计 两人穿戴整齐,唤了茹儿和张伯,调转马头往十字坡去了。 往朗山县需从十字坡转东,行上五十里。 路过十字坡时,陈初喊了大宝剑同行,毕竟当下旅途遇到拦路打劫的一点也不稀奇。 蔡婳却道:有张伯在,无碍。 陈初看了看佝偻着腰身的张伯,不太相信这名时常把马车赶进路沟里的迷糊老汉,最终还是带上了大宝剑。 几人出发时,大约午时末。 冬日,城门戌时闭门。 三个时辰赶五十里路,时间还是蛮紧的。 行出二十多里,进入朗山县地界后,所经村庄更显凋敝。 远眺一眼,只见大片大片良田荒芜,不见青绿冬麦麦苗,全是枯黄杂草连片。 偶见坑洼背光处,还残存着灰扑扑的积雪。 陈初甚至还在一条废弃沟渠中看见一具尸身,脸上已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左臂和右腿也不知被扯到了何处。 尸体干瘪,但凡有肉的地方都有撕咬痕迹,旁边黄土上还糗着一团一团已变硬发黑的污秽,不知是血还是人体组织 这是陈初近一年来首次踏足别县。 他以为桐山百姓已是当下农人艰辛的缩影,实没想到刚进这朗山县便是更具冲击的视觉暴击。 与蔡婳同坐在车辕上的陈初,下意识伸手帮蔡婳遮住了眼睛。 蔡婳愣了一下才明白,陈初这是怕吓到她。 她又不是小女孩了,比眼前更惨烈的画面也见过,不过蔡婳只抿嘴娇笑,并未扒开陈初的手,反而往身后怀里偎了偎。 直到马车走出半里远,陈初才疑惑道:“这朗山县怎荒芜至此?比我们桐山县还大大不如.” 蔡婳听了却瞥了陈初一眼,“我们桐山县很差么?要知晓,桐山县几家大户的家财多以漏舶、回易而来,并不太苛待农人” ‘漏舶、回易’便是走私。 蔡婳的阶级注定了她的立场,她想表达的是:她们几个胥吏家族因为有走私之利,相比别县豪族,对农民的盘剥轻的多。 据她说,朗山县饮马庄郑增禄祝员外家有七子,其中二子、四子原为周朝官军校尉。阜昌二年,金齐南下,郑二郑四临阵倒戈降了齐国。 后齐国占领淮北全境,郑二封武略大夫、蔡州留守司统制。 有此背景,本就儿孙众多的郑家在朗山县几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短短几年,通过各种手段几乎把本县自耕农尽数变作了他家佃户,便是有些小地主也被逼的售屋卖地。 但有反抗者,便被郑家人绑进饮马庄施以私刑,数年来被殴打致残、致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是以,朗山县乡下弃田逃往他乡的百姓甚多,此处才会显得如此凋敝。”蔡婳总结道。 “上面的官员不管么?” 陈初疑惑道。 桐山县虽官场混乱,但那些阴私勾当终归只敢在暗地里进行,大家至少还守着明面上的规矩。 可这朗山县的郑家人强占全县近半良田,何止是明目张胆啊,简直是法无法天。 “谁敢管?如今天下纷攘,郑二这般带兵的兵头是各位大人眼中的香饽饽,巴结讨好还来不及,谁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蔡婳偎在陈初身上,懒懒道。 陈初不由感叹,有了枪杆子就是爹,自古以来,莫过如此啊。 酉时。 天色渐暗。 朗山县城西二十里,清风岭。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陈初望着拦在马车前的几名蒙面大汉,哑然失笑 只因一刻钟前,他刚刚问过蔡婳,会不会遇到剪径蟊贼。 蔡婳答的轻松写意,看运气吧,运气好了,或许能见着 “嘻嘻,运气果然好。”蔡婳趴在陈初耳边笑的娇艳妩媚。 嗯,爱笑的女子孕气不会差。 被临时拉来出差的大宝剑,往前迈了一步 好嘛,这可是送上门的kpi! 领头那蒙面汉子手提梢棒,见大宝剑身负阔剑,马车上又有女眷,竟抱拳唱了个喏,道:“几位,俺们最近手头紧,若客官方便,就给些银钱。几位放心,俺们只要钱,不劫色.” “噗嗤~” 坐在车辕上的蔡婳笑出了声,她还没见过开口这般怂的强人,不由玩心大起,高声道:“兀那汉子,见了老娘却说不劫色,怎了?嫌老娘长得不够标志么!” 一旁的陈初抬手给蔡记蜜桃臀来了一巴掌。 蔡婳回眸一看,眯起媚目笑了起来,上身一歪又趟进了怀里,悄声道:“怎了?奴家与人说笑惹小狗吃醋了?” “尊重一下别人的职业好不好!人家正在打劫!”陈初严肃道。 眼瞅这对小情人腻歪在一起调笑,领头那蒙面汉子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正欲提棒上前吓唬一番,身后却响起结义七弟郭梁的声音。 “敢问.前面的可是桐山急公好义陈铁戟当面.” 天色昏昏,郭梁不确定道。 “嗯?” 陈初拍拍蔡婳屁股,示意后者坐好,这才跳下车辕上前打量对方几眼,奇怪道:“你是.” 因走近了些,郭梁终于看清来人面目,惊喜道:“啊呀!果真是陈铁戟啊!” “.” 矮油,俺哩名号都传到隔壁县了么? 眼瞧陈初不认识自己,郭梁连忙拉下遮面巾,道:“陈铁戟,在下铁山靠啊,咱们在你那十字坡大酒店有过一面之缘!” “哦”陈初模模糊糊记得此人,便笑着抱拳道:“郭大侠,许久不见。” “啊呀,在急公好义陈铁戟面前,在下哪敢称大侠!” 郭梁说罢,一把拉住了领头那蒙面汉子,急切道:“大哥,这便是我一直提起的陈铁戟!数月前,小弟身无分文流落至桐山县十字坡,正是在陈铁戟店里吃了一顿饱饭,并得陈铁戟赠了盘缠,我才能有幸遇见哥哥啊!” “啊呀!原来当面便是急公好义陈铁戟!在下飞天鸟曹飞久仰大名!” 说罢,领头蒙面汉子去了遮面巾,抱拳作揖,其余汉子见大哥如此,纷纷抱拳。 “.” 矮油,咱也有被人纳头便拜的一日啊。 陈初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为了好玩胡乱起了个铁戟银枪的诨号,叫个呼保义,叫个及时雨.怎也比这铁戟听起来好吧。 戌时末,鹭留圩。 玉侬带着翠鸢、虎头,和众村民、力役在院外看大戏。 后宅静悄悄的,猫儿一人站在卧房大案前,皓腕悬空,手捏狼毫,似乎是在练字.但提在手里的毛子里那套带进家里!” “.”玉侬嘟了嘟嘴,隔了一会儿才嚅嗫道:“姐姐,这房里只咱姐妹,又无旁人,有甚不能说呀,你又开始端架子了.” 其实吧,关于男女之事,猫儿便是没玉侬懂的多,却也不是白纸一张。 毕竟当年赵寡妇那营生在哪摆着呢。 她只不过是少了些实操经验。 却也正因为这样的出身,猫儿唯恐官人会觉得自己轻佻、不够端庄,所以坚持‘守制’这一在当下看来‘懂礼’的做法。 可蔡婳的出现,却让她有些着急了。 那蔡婳不但讨厌,家里也强势,又有心机,猫儿可没信心能她收拾的像玉侬这般服帖。 胡思乱想一阵,猫儿忍着羞赧,决定问一问玉侬那傲来都些甚花样,反正屋里只她两人。 “玉侬~玉侬?” 却不想,躺在内侧的玉侬已经睡着了 猫儿气闷,更是一点睡意全无。 望着帐幔发了一会呆,猫儿忽然悄悄起身回了自己卧房。 翻出做针线的笸箩,在下方翻出一沓纸来,这些纸张上都是几个月前陈初给《西游释厄传》做服化设计时留下的图样。 当初猫儿还不像现下这般忙,陈初便把这些图样交给了猫儿来做,好挣些外快。 图样中,有傲来胸衣、傲来丝袜、狐尾、兔耳等服装道具。 最低下一张,却是猫耳猫尾图样,大戏里没有猫妖,陈初画出这张交给猫儿时,曾坏笑着道:娘子若是穿了这身,一定可爱 那时猫儿为了维持端庄形象,拒绝了。 现下眼看菜花蛇来势凶猛。 猫儿拴了门,连夜做起了针线。 你们会的,我猫儿都会,以往,人家只是不屑于使而已!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5章 我帮忙去了 第115章我帮忙去了 朗山县,清风岭。 抱风寨。 说是一个寨子,不过七、八条汉子,带着十几口妇孺而已。 在曹飞、郭梁的热情相邀下,陈初等人上了山。 陈初终归是吏人官身,却和这些强人交道蔡婳若有所思权衡一番。 朴素到简陋的聚义厅,陈初与曹飞几人把酒言欢,相谈得宜。 通过交谈得知,曹飞家里原也是拥有良田百多亩的小地主,前几年被郑家强占了田产,曹飞父子四处求告,曹爹爹却被郑家六郎当街打杀。 曹飞因会些拳脚功夫,只身逃脱后落草。 其余几人经历大多类似,只有结义兄弟中老八郭梁是外乡人,流落于此后和几人不打不相识,脾性颇为相投,便一起上了山。 只是,这山寨和陈初的刻板印象大为不同。 陈初以为的山寨,该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的地方。 可这抱风寨茅屋七八间,便是这四处漏风的聚义厅也只有十余步宽窄,逼仄狭小。 见陈初打量,曹飞不由惭愧道:“好教陈铁戟知晓,我兄弟几人平日有三不取,是以日子过的窘迫了些。” “哦?何谓三不取?”陈初好奇道。 “一、落单之人不取。二、不取女眷。三、不取穷苦人” 曹飞说起此三桩颇有些自得神情。 “盗亦有道。”陈初笑呵呵赞了一句。 接着,曹飞却又是一叹,道:“除此之外,我寨子上过的艰难,也和玉泉山张人屠离不了干系!” “张人屠?” 啧啧啧,这诨号霸气! 陈初不由想起一个叫做‘血手人屠’的赘婿 见陈初有兴趣,曹飞当即绘声绘色讲述起来,说是清风岭东北五十里有一玉泉山,上面聚了三四十名恶汉,为首之人因嗜杀被道上兄弟唤作张人屠,这帮人做事没有半点规矩,经常洗劫商旅之后还要把人灭口,便是对曹飞这些同行也欺压盘剥。 曹飞的抱风寨每年都要上缴一定钱财,不然那张人屠便会越界来闯他清风岭的地盘。 去年,曹飞一名结义兄弟气不过,却被张人屠害了性命。 一直陪在陈初身旁的蔡婳此时才品出些味道来,这曹飞把自己这边讲的义薄云天、世间少有,却又把欺压他们的张人屠形容的令人咬牙切齿。 蔡婳眯着媚目,心道:这曹飞怕不是早已知晓我这小冤家有官身,既知小狗有‘急公好义’的名号,却又欺他年少好胜,想以此激起小狗义气,来帮自己除掉那张人屠 这桐山县的都头能斩朗山县的匪寇么? 先不说跨境执法的难度,只说,我这小冤家凭甚帮你?就因今夜这顿酒肉,便要冒险去捉那帮穷凶极恶之徒? 呸~拿我家小狗当枪使么! 活该你做民被郑家欺,做匪被那人屠欺! 蔡婳心下不悦,正想开口说几句,陈初却在桌下悄悄拍了拍她的手。 蔡婳侧头一看,陈初虽一副侧耳倾听模样,却始终不吐口,心知他心中有数,便放下心来。 随即起身出了门,懒得听这几人再罗唣。 外间。 大宝剑支了陶锅,锅内煮着方便面,面条煮软后,又摸出两个小瓷罐。 一罐里装着猪油加香料熬制的酱料,一罐里是盐、辣椒粉混合的调料。 小心翼翼各挖了一勺放进陶锅后,面香融合酱料的香味扑鼻而来,张伯似乎想蹭饭又不好意思说,去林子里转了一圈带回几颗鸟蛋。 也不和大宝剑商量,直接磕烂蛋壳打进了陶锅中。 嗯,这下他就有吃方便面的理由了,我的蛋在锅里,一会盛蛋时不小心盛出一些面条,很合理吧? 大不了给你留两颗蛋就是了。 便是从小锦衣玉食的蔡婳也闻着味道摸了过来。 今夜留宿清风岭,该有的戒心还是要有的,方才郭梁请大宝剑和张伯进屋吃酒,张伯笑呵呵婉拒,大宝剑却木着一张脸只道:不吃。 很没有礼貌。 出门在外,只吃自己带的吃食,是对这世道的基本尊重。 只不过今日出门是临时起意,茹儿来不及准备吃食,可‘识食物为俊杰’的大宝剑却不忘带上鹭留圩农垦集团出差专属食品:方便面。 方便面制作一点也不难,无非就是把面条弄成想要的形状后炸制定型。 当初陈初是准备把它当做商品单独出售的,后来却发现这东西的定位很尴尬。 以现下生产力,精细面粉制作的面条经过油炸,再配上酱料、粉料瓶,成本并不低。 若卖的贵了,商旅们不会带这种既贵又占空间的方便食物。 若卖的便宜了,又亏本 当晚。 郭梁特意把屋子让了出来,换了一床干净被褥给陈初和蔡婳歇息。 大宝剑和张伯虽没有商量,但两人很有默契的一人前半夜未睡、一人后半夜无眠。 一夜无话。 第二日分别时,陈初留了两锭银子。 郭梁连声推让,陈初却道:“江湖儿女,莫要矫情昨夜那床被褥我们便带走了,路上御寒。” “一床被褥值几个钱,陈铁戟太过客气了。莫不是看不上我等!”郭梁有些激动。 “新年近了,只当给山上的嫂嫂侄儿侄女添身新衣。郭大哥再推让,可是不想与陈某再交道了?” 听他如此说,郭梁才叹了一声,”陈铁戟,往后若有用的着在下之处,只管言语一声,某在所不辞!” “好说,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离了清风岭,行出不远,蔡婳便找个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把带出来那床被褥丢了出去。 “如此这般,往后家里要买多少床褥子啊!不能忍忍么?” 马车车厢里,陈初叹道。 “滚!” 便如蔡婳,也没脸讨论忍不忍得住这个问题 “伱对他们几人有意?”蔡婳岔开了话题。 “暂时谈不上,先结个善缘。” “你庄子上那么多人,还缺这几个蟊贼?” 生在官吏家,蔡婳天生自带对土匪蟊贼的职业歧视,颇为看不上。 但陈初昨日先答应了上山,上山后又与几人相谈甚欢,临别还赠了银子,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往后,若遇到不方便出手的事,总需要有人来做吧。” 经历过采薇阁大火,陈初对蔡婳坦诚许多。 “无产者无恒心!与他们交道小心反噬。”蔡婳提醒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若我有意用他们,也需先派两名能说会道的指导员上山和他们生活一段时日.眼下只是一步闲棋罢了,日后再说。” “嘻嘻,还来?” “.,我是说以后再说!” 巳时。 陈初几人抵达朗山县城。 虽街面不如桐山县繁华,但该有的商铺倒不缺。 一间绸庄内,蔡婳翻看几床崭新被子,似乎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侧头低声询问了几句陈初的意见。 往常店内的绸面被子需要提前预定制作,但年关将至,成婚新人颇多,正是被褥寝具热销之时,是以店家提前做好了一批,供客人挑选。 守在店内的老板娘眼光毒辣,仅从蔡婳的穿着打扮便看出她出身富贵,不由笑吟吟迎了上去,“这位娘子,这几床苏锦被面才配的上贤夫妇” 她推销的自然是店内最贵的,大红被面,上绣鸳鸯戏水图案。 蔡婳自小恭维的话听多了,却被这老板娘一句‘贤夫妇’说开心了,不由弯起媚目望着了陈初,嘻嘻笑道:“良人,这两床鸳鸯戏水的被子怎样?” “呃蛮好。”陈初点点头,却又看向了老板娘,认真道:“老板娘,有没有那种防水的嘶,婳儿掐我作甚!” 其实,便是昨日不方便去桐山县城,跑来朗山县的必要性也不高。 与其说是来采购,不如说是换个地方散心。 毕竟蔡婳刚被关了一个月。 也诚如她期望的那样,在此没人知晓她是‘恶毒、放荡’的蔡三娘子,也没人认识‘风流、急公好义’的陈都头。 两人牵手走在街面上,便如那寻常小夫妻一般。 就算偶有目光看来,也是艳羡眼神,而不是桐山县那般鄙夷注视之后的窃窃私语。 午时。 “咱们回返吧?此时回去,天黑前能到家。”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陈初提议道。 蔡婳一手挽着陈初,一手拿了根竹签,过,人类的感情并不相通。 尴尬一批的陈初只觉大丫吵闹 哎,终究是错付了么? 堤墙上的另一道小人影也看到了陈初,却没有像大丫那般飞扑过来,反而转身往庄内跑去,“阿姐阿姐,哥哥回来了.” “.”如果陈初是孙大圣,一定会喊一声‘定’! 把小丫头定在原地。 从远处而来的大郎也终于走到了身旁,上下打量两眼后,贱兮兮笑道:“初哥儿,俺也想坠入爱河” “河里不能乱丢垃圾。”心情些许忐忑的陈初张嘴就没甚好话。 “跟你说真哩,你让弟媳给我牵个线呗。”大郎也不气恼。 “你想要找什么样的?”陈初边往庄内走边问道。 “嗯,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和弟媳差不多贤惠,和小弟媳差不多美貌,和蔡三娘子差不多有钱,就行了。”杨大郎谦逊道。 “.” 陈初侧目,道:“大郎,你这要求比姚美丽的个子都高!” 蔡宅门前。 猫儿款款站在台阶上。 心里有鬼的陈初走到近前,还未开口,猫儿反倒先抿嘴笑了招呼道:“官人,外出办差两日,累坏了吧?” “呃还好。” 猫儿的话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一句平常问候。 是我想多了呢,还是我想多了呢? 猫儿不疾不徐步下台阶,挽上陈初,往宅内走去,又道:“官人这般操劳,好不容易归家,想吃些甚?” 不待陈初回答,猫儿又自言自语道:“家里有鲜韭,前日,婉儿姐姐赠了我几斤牛肉和一副牛肾,昨日,庄内杀了一口猪,我讨了一幅猪腰。 官人是想吃韭菜鸡卵,还是想吃炖牛肾,或是炒猪腰?” “呵呵。”陈初讪笑。 出趟差,用得着这么补么? 见陈初不答,猫儿忽然以小手掩了嘴,像是刚刚想起一件大事,弯起好看的桃花眼望向陈初,软绵绵道:“对了,昨日刘伯挖淤时,挖出一窝冬蜇的长虫我向他讨了一条的菜花蛇,已剥皮杀净,我给官人煮道蛇羹吃吧!” 话已至此,再遮遮掩掩岂是男儿本色? 于是陈初开诚布公道:“娘子.其实吧,这两日蔡家漏水,我帮忙修补去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6章 聚是一团火 第116章聚是一团火 腊月初七。 鹭留圩夜间大戏结束后,农垦集团发言人柳长卿突然上台宣布了一个爆炸性消息:‘’集团招工二十名,可协助家眷落户。 落户后根据家庭人口情况分配房舍、农田。 每名员工月俸一贯,另有田地产出提成。子女安排进蓝翔学堂读书,束脩、学服、营养餐参照原职工子弟待遇,一律免费.” 不待听清柳长卿后边的话,台下的力役们便炸开了锅。 先不说分配房舍农田、月俸,只说能让孩童免费读书这一条,已让人眼热心跳。 亥时。 众力役走出鹭留圩,以村别为单位,各自返家。 陈初、大郎、唐敬安站在庄口堤墙上,默默注视。 唐敬安二十有二,原也是县学学子。 不过他并非徐志远、蔡思那种富二代,典型的贫家出身。 几个月前,他与几位同窗入职头条编辑部,后又变作蓝翔学堂先生。 和那些玩票的二代同窗不同,唐敬安因家贫,把这份工作当成了正经营生来做。 反正鹭留圩管吃管住,还有丰厚月钱拿,他刚好一边教书一边温习,为两年后大比做准备的同时也能借此攒下了盘缠路费。 现下,因他学问最扎实,又兼了陈初的文书,处理些书写工作,比如方才的招工细则,便是他根据陈初的意思拟出来的。 “初哥儿,不是说年前不招工了么?” 杨大郎疑惑道。 这次招工宣布的很急迫,陈初甚至没来及通知大家。 陈初却道:“现下偌大双河村,只婳儿带着张伯、茹儿和一对老仆,我不太放心,再招些人安置到那边,能有些人气,也好为明年春耕做准备。到时,大郎帮我把双河村的联防队也组织起来。” 当下乡野间可不算太平,去年县内还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府的戚家灭门案,至今未破案。 就算陈初听大宝剑说过张伯可能不简单,但也不放心就她们几个老的老、少的少孤零零待在村子里。 我这岳丈大哥当真心狠!也不怕女儿被人害了。 杨大郎悠悠一叹,似笑非笑道:“你啊,往后有的忙了.” 陈初呵呵一笑,望向浓重夜色。 四散离去的力役,为照明去路,以松枝做了简易火把。 漆黑旷野中,一丛一丛的火苗以鹭留圩为中心,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陈初呼出一口浊气,在寒冷冬夜化作一道白色烟柱,自言自语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站立侧后的唐敬安小心打量了东家一眼.东家随口吟这两句,颇有一股豪迈英雄气! 东家,所图非小 月色青冥。 周家庄力役举着火把返家。 寒风吹拂,火光忽明忽暗。 一张张黢黑面庞却洋溢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发哥.”同伴周祖林唤了走在队伍前头的周宗发一声,道:“明日鹭留圩招工,你报名么?” 周宗发因做工期间表现积极,被任命为了周家庄农会会长。 他们也不知道这农会有甚用,反正指导员刘四两说,这农会是咱农人自己的组织,农会成员之间要互帮互助,遇事了要团结。 因为这项任命,周宗发在周家庄力役中攒了几分威望。 “去!自然是要去的!便是为了让俺妞能读书,俺也一定报名。”周宗发回答的斩钉截铁。 “可那周扒皮能让咱走么?” 同样想报名的周祖林却有些顾虑。 “咱是给他作佃!又不是给他做奴!你忘了夏天里他天不亮就拿棍子赶咱们起来干活的事了?俺算看明白了,便是给周扒皮作一辈子佃也混不上温饱!现下有了这机会,便是为了俺妞,俺也不给他干了!刚好趁着年底退佃.” 周宗发的话给了几人一些底气,众人不由嚷嚷道:“发哥,俺们听伱的,若明日能被招工,咱们一起退佃去!” “好!” 不久后,周宗发回到家中。 只一间土坯房的院内黑灯瞎火,周宗发似已习惯,唤开门后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物件。 “当家的?这是甚?”黑暗中,妇人低声询问道。 “这是方便面,能干食,能煮来吃。”周宗发掰下一小角摸索着塞进了妇人嘴里。 黑乎乎的屋内,随即响起了酥脆的咀嚼声。 “嗯!好吃哩,又酥又脆,越嚼越香。”妇人直把鸡卵大小的一块方便面嚼成了面泥,依旧不舍得咽下。 周宗发嘿嘿一笑,噙走指缝间的方便面碎渣,也细细咀嚼了一番才道:“这是鹭留圩的好吃物,待明日我去做工,你拿去煮了给咱妞妞吃。” “嗯。”妇人先应了,又犹豫道:“当家的,你哪来的这方便面啊?莫不是偷的吧.” “胡扯甚!今日午时闲聊,陈都头随手给了我一块。” “哦那便好。”妇人松了一口气。 周宗发摸黑脱衣上床。 家中只一床填了芦花的被子,遮不住一家三口,周宗发帮婆娘和睡在中间的女儿掖了掖被角,自己却半边身子暴露在寒冷冬夜里。 “我与你说件事。” “嗯?” “明日鹭留圩招工,我要去报名。若能被招上,还分配屋舍田地,妞妞也能去蓝翔学堂读书” “那鹭留圩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么?”周宗发浑家心知自己男人心心念念着那鹭留圩,每日回家都要和她唠叨半天鹭留圩的诸般好处。 不过,她尚未见过现今的鹭留圩是甚模样,总觉得被当家的吹的世间少有的邻村,有些不真实。 “自然好极了!就说我们那指导员刘四两,在联防队做工、他娘子在东家大娘子的作坊做工,两口一个月挣四五贯哩.” “能挣恁多?”妇人吃了一惊。 “我诳你作甚?若我能进哪里做工,就找陈都头说上一说,给你也谋份差事,往后咱两口子挣钱,再不让妞妞看着别家吃肉时馋的流口水了!” “你日日把陈都头挂在嘴上,人家可是晓得你是谁么?” “看你说哩!我还骂过陈都头哩,午饭时,他时常和我坐一起,日日喊我‘发哥’.” 说起这个,周宗发忍不住得意起来。 引得妇人轻声笑了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大事历来男子做主,见当家的主意已定,妇人不由也跟着畅想起来,“当家的,若哪里真能让咱讨来好生活,我便趁着年轻再给你生两个娃娃,你一直想要个儿子” “嘿嘿。” “对了,若你遂了心愿,退佃时好好说,你性子直,莫惹了周扒皮家。” “我晓得” 亥时末。 夜已深。 陈初陪着联防二队完成日常巡逻后,今夜负责值守的杨大郎好心道:“初哥儿,恁冷哩天,你跟着我们瞎转悠啥,赶快回去钻被窝吧。” 陈初呵呵讪笑。 自打他前天回来,猫儿变着花样煮了几顿牛肾猪腰,把陈小哥补的脸都白了。 算了算时间,猫儿也该睡下了,陈初接受了大郎的提议,往家走去。 联防二队队副吴奎望着陈初的身影,叹道:“哎,只怕猫儿正与初哥儿生气呢,大郎你催他回去作甚?还不如和咱们混在一起躲一躲。” 杨大郎却道:“弟媳贤惠,又不会怎样初哥儿,这事能躲的过去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初哥儿这点不如俺。你看现下日子好过了,俺也没想过再找旁的女人。”奎哥儿自得道。 “嗤~奎哥儿,你在旁人面前吹吹就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家情况?去次采薇阁吴大嫂都能抓花你的面皮,你若有旁的女人,吴大嫂不得把你脑袋拧下来!” “你懂甚,你懂甚!俺那是爱她若俺还手,打不哭她!” 被大郎揭了老底的奎哥儿脸红脖子粗的嚷嚷道。 陈初和蔡婳的事又不是秘密,但相比逐渐被原逃户接受了的玉侬,恶名在外的蔡婳却非常被大家排斥。 除了陈初最核心的小圈子,因为他们几人都看到了十一月初二晚,蔡婳笑嘻嘻率先捅了冯长宁一刀的场景。 奎哥儿对蔡婳的观感有七分佩服,却也有三分难以说出口的畏惧 同样他也佩服初哥儿.这样的女人都敢要,不怕那天吵架惹恼了她,夜里给你来上一刀么! 还是俺婆娘好,吵架了最多抓花俺哩脸,了不起再赶我去牛棚睡。 奎哥儿欣慰想到。 三进后宅。 陈初迈步上楼时放轻了脚步。 上了二楼却发现猫儿坐在小火炉旁做针线,听见脚步声,猫儿抬眸,略带困倦的小脸上绽放温柔笑容,低声道:“官人回来啦,喏,我给你缝了条绦带,你试试.” 猫儿扬了扬手里刚刚完成的文武双股鸦青绦,随即上前,双手绕过陈初腰间,又在脐下位置扣了绦带,长短刚好。 猫儿不由得意的仰起小脸,甜甜一笑,“官人,正正好呢!” “.” 陈初有些不自在。 前天,猫儿刚开始虽用言语暗示我知晓官人出去做坏事了,但两天来,猫儿一没使性子、二没甩脸色。 说话依然温温柔柔,现下又熬夜帮他做了条新腰带这就让人很不踏实啊。 借着系腰带的契机,两人抱了抱。 此刻,玉侬、翠鸢、虎头都睡下了。 猫儿没甚顾忌,乖乖趴在胸口,依赖的蹭了蹭脸蛋,宛若一只真正的温顺小猫。 “官人.许久没这样抱过猫儿了,以前在山上,每次都要支应虎头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我们才能有一点时间独处。现下,房子多了,猫儿却感觉离官人远了.” 猫儿喃喃道,软绵声线里有些些委屈,接着,不待陈初开口,猫儿又道:“官人,对不起呢” “???”陈初问号脸。 ‘对不起’.不该是我的台词么? 小脸贴着陈初胸口,继续细声道:“猫儿近来一直忙作坊的事,冬衣都没顾上给官人做,也没时间陪官人说话.冷落了官人.” 猫儿说的情真意切,并不像反话。 但‘冷落’其实是相互的,自从下山后,两人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的确很少再像以前那般抱在一起说些小情话了。 如今,陈初身边多了些人,猫儿身边也多了许多事。 “官人,往后便是再忙,猫儿也要陪你吃了早餐、夜里说上一会话以往猫儿想岔了,只想赶快做些大事,好让猫儿这个陈家娘子看起来很厉害。现下,猫儿想清楚了咱们这个小家,才是猫儿这辈子最大的事.” 猫儿松开攀在陈初后背的手,轻轻抹了抹眼泪,陈初此时才发现猫儿哭了,忙保证道:“娘子,往后只要不是天塌漏水,我每天都在家吃早饭.” 猫儿今晚特别好哄,一句并不可笑的话便让她破涕为笑。 或者,猫儿的目的本就是小小哭这一下子,让官人看见她的委屈。 猫儿自己擦了擦泪,在陈初怀里仰着小脸,默默注视片刻,忽道:“官人,猫儿要做你的娘子” “猫儿本来就是我的娘子啊,发烧了么?”陈初用手背在猫儿额头上探了探。 猫儿却侧头躲开,忽闪着水汪汪的桃花眼,软软道:“官人,你在厅内等我一下,我让你看样东西.” 随即,猫儿松了双臂,转身往卧房走去。 进去后还探出小脑袋,俏皮道:“官人等一下哟” 房门关闭,栓上。 陈初一头雾水。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房门打开一条缝,自内伸出一只小手,那小手四指成拳,只留一根食指,不太熟练的朝外间的陈初勾了勾 昏昏烛火下,莹白小手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挑逗诱惑。 矮油,难道自家小娘子想开了? 陈初推门而入。 眼前一花,人儿已主动冲进了怀里。 却见 猫儿松散的发髻左右两侧各簪了一支嵌了白色兔绒的小尖耳。 身上只披了层红色轻纱,内里是黑绸制作的傲来胸衣,白色蕾丝边。 身后,一只长约尺许的猫尾颤颤悠悠 许是因为冷,许是因为紧张,猫儿微微战栗。 小脑袋杵在陈初胸口,羞的不敢抬头,耳根和脖颈红透。 陈初忽觉鼻子一热 “呀!官人,你鼻子流血了!” “不碍事!” “啊?不碍事?” “嗯!流点血算甚!先忙完正事再说” 感谢‘条条大路皆非路’同学打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7章 械斗 第117章械斗 子时。 鹭留圩。 后宅卧房,烛泪沿着大红喜烛滴落在烛台之上。 梨木大床锦被下,猫儿小脸艳若桃花,因方才痛楚,眼睑还残留着几星泪水。 陈初侧头看了看猫儿,猫儿察觉,也侧头看了过来。 本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对视,猫儿却倏地羞红了脸,一侧身把小脑袋杵在了陈初胸口,化身鸵鸟。 陈初拨了拨还簪在头上的猫耳,轻笑着唤了一声,“小猫娘?” 猫儿先埋头摇了摇脑袋,表示拒绝这个称呼,随后却想起玉侬说过‘不要在家里端着架子’的话,便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随后又觉不妥,这才抬起了红扑扑的小脸,认真道:“只许咱们两个在一起时官人这般喊,在外,要给猫儿留几分脸面呢.” “嗯。” 陈初笑着应下,捡起已解下丢在一旁的猫尾,拿在手里看了看。 明明只是一件死物,猫儿却觉着那猫尾跟自己尚有血肉联系似的,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娘子何时做了这些东西?” 陈初好奇问道,猫儿却不回答,只仰脸望着陈初细声细气道:“官人只说喜欢不喜欢?” “喜欢.”何止是喜欢,简直爱死了。 “那便好了。” “娘子不装端庄了?”陈初促狭道。 猫儿皱了皱小鼻子,不满的白了陈初一眼,略带着些幽怨道:“猫儿有什么法子呢,官人不喜欢端庄的,偏偏喜欢那骚” 猫儿本想说‘偏偏喜欢那骚媚菜花蛇’,但想想此刻如此好气氛,还是不要提她了便重新用小脸贴在胸膛蹭了蹭,呢喃道:“往后,猫儿在外是端庄的陈家大娘子。在家,就做官人的小猫娘,好不好” 陈初鼻子一热,鼻血梅开二度。 哎,这两天补过头了! 翌日清晨。 翠鸢发现公子的卧房门开着,床上被褥都没有动用过的痕迹难道公子昨晚又没回来? 接着,她又发现从不赖床的大娘子今早也未起床。 直到该进早饭时,仍不见人出来,翠鸢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大娘子,该进早食了。” “你们先吃吧,我们晚一会起来。” 屋内却传出陈初的声音。 翠鸢有片刻惊讶,她住进后宅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公子睡在大娘子卧房里呢。 不过,人家是正经夫妻,便是睡在一起也正常的很。 倒是正在另一间卧房中正在梳妆的玉侬听了,微微嘟了肉嘟嘟的嘴巴,小声嘀咕道:“姐姐整日里看我那般紧,却只顾自己快活.” 但陈初和猫儿终究没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巳时中,翠鸢再一次敲响了猫儿的房门,道:“公子,前头来报,杨大郎在前厅等候公子,说有要事相商。” 见有正事,陈初只得离了温暖被窝,穿衣往前院去了。 他刚离去,玉侬晃晃悠悠踱进了猫儿的房间。 还躺在被窝里的猫儿侧头看了一眼,不由软软批评了一句,“死玉侬,进我房间不知晓敲门么.” “姐姐可是不舒服么?这么晚了还不起床?”对猫儿并不怎么畏惧的玉侬凑到床边坐下,忽然觉着臀下坐着了什么东西,随后揪了出来 却看见手里拿着的是一条以白色兔绒缝制成的尾巴,不由大感好奇,“姐姐,这是” “快还我!”猫儿这才发现忘记收了起来,一把抢了过来塞进了被窝。 她反应这般大,玉侬更奇怪了,再仔细一看.端庄陈家大娘子、玉容香妆女东主、鹭留圩妇人界话事人赵猫儿同学,发髻里竟还簪着两只毛绒绒的白色小耳朵。 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玉侬不由瞪大了眼睛.姐姐,你好会啊! “把腿打断了?” 前厅,陈初重复了一遍周祖林的话。 “是啊,陈都头.能不能设法救救发哥啊” 许是因紧张恐惧,二十多岁的汉子抖如筛糠,一开口便红了眼睛。 陈初被急忙忙喊过来,正因此事。 今早,周宗发等人天不亮就等在了庄外。 负责招工的大郎对性格直爽、实诚的周宗发印象很不错,周宗发很快成为了这次招聘的第一批员工。 得到确切消息后,周宗发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只是这一去 据周祖林说,此次周家庄农会足有四、五人被选中入职,尽是些实诚肯干的精壮汉子。 于是,他们一同返村找到周家庄里正、族长周霸退佃时,恼了此人。 周宗发据理力争,周霸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借据,说是周宗发的父亲曾借过他家六斗粮,如今利滚利需还九石六斗 周宗发的父亲已亡故六年了,且他从未听说过此事,自然不服。 两人由争辩变作了争吵 一个穷鬼也敢和族长、里正呲牙? 周霸大怒,其子周武带着几名伴当将周宗发打翻在地,当着周宗发妻女的面,以梢棒打折了周宗发的小腿 与周宗发交好的周祖林慌乱间想到了陈都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前来求告,希望陈都头能出面救发哥一命。 只是,他心里也没有把握陈都头会相帮,毕竟发哥被打断腿,已差不多等于废人了。 以他想来,周宗发刚刚得到的工作,只怕也要丢了,毕竟没人愿意养个废人啊。 想到此处,周祖林悄悄抹了抹眼泪。 陈初面沉似水,问了一句,“敬安,周宗发的入职手续可办完了?” 唐敬安瞄了周祖林一眼,忙道:“尚未办完,现下他还不是我们的人” 这意思是周宗发一事和鹭留圩无关,唐敬安猜陈初就是想让他说这句话,以免麻烦。 不想,陈初却眉头一皱,斥道:“办个手续有叽霸多难?没办完现在就他娘的给我去办!” “是是。”唐敬安这才明白自己猜错了东家的意思,连忙转去公房,在周宗发摁过手印的聘用契书上画押签章。 午时初。 周家庄周宗发家院内。 妇人和女童的哭嚎不绝于耳。 周宗发靠墙坐在地上,左腿小腿呈现诡异角度。 即使在这严寒冬日,额头上依然遍布豆大汗珠,因疼痛,不住大口喘气。 一旁,周宗发浑家王氏边哭边跪在地上不住给周霸磕头,“老爷老爷,俺们知错了,知错了你饶了俺当家的吧俺不退佃了” 为了能让周霸生出些许恻隐,王氏又赶忙拉了七岁的妞妞跪了下来,手使劲摁在小丫头后颈上,让女儿也跟着磕头。 本就不住哭嚎的妞妞吓得不知所措,哭的声音更大了 这一幕让委顿在地的周宗发目眦欲裂,红着眼睛喝道:“不许跪!莫求他。” 见周宗发还这般死硬,周武上前啪啪两巴掌,直抽的周宗发嘴角沁血。 “打!给老子打,看伱能嘴硬到何时!” 周武一声招呼,一群伴当蜂拥而上,将周宗发围在中间乱踢乱踹。 王氏见状,忙跪地膝行几步,扯着周霸的衣襟哭嚎道:“老爷,老爷,俺当家的不晓事,你饶了他吧。俺往后给老爷做牛做马再打便打死了老爷饶了俺当家的吧.” 远处,不少村民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却无一人敢上前帮周宗发说句话。 立于院内的周霸不为所动。 周霸不止恼周宗发顶撞他,更恼他带头退佃,这是要掘周霸的根啊! 这次若不杀鸡儆猴,他周霸往后还能留住几户佃农? 所以这次不止要打残周宗发,还得让旁人看看,这周家庄谁才是天老爷! 王氏眼看求不动周霸,折身扑向了躺在地上被众人踢踹的周宗发身上,“别打了,别打了各位老爷们别打了” 周武嫌她碍事,单手扯起妇人发髻,左右开弓给了两巴掌,再用力一甩把人甩到了一边。 妇人珍藏在怀中的方便面跌落在地.被纷乱人群踩碎,继而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本来,这应是妞妞的午饭 “诸位乡亲,你们帮俺当家的求个情吧。”王氏髻发散乱,满脸血泥,无助之下只得把求助目光看向远处看热闹的村民们。 村民们纷纷不自然的挪开目光,不肯和她对视。 便是有一两名握紧拳头的年轻人,也被身旁爹娘死死拉住。 周霸环顾四下,对这场杀鸡儆猴的戏码很满意,但他还要用更酷烈的法子,把今日此时牢牢镌刻在村民的脑海里,让这帮穷鬼知晓该敬畏什么! “你们夫妇莫要觉得冤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你家不愿还债,那便拿你女儿抵了吧。” “!” 王氏悚然而惊,赶忙爬了几步把妞妞搂在了怀里,“老爷,可不敢!妞妞是我们夫妇的命,你夺了她,我们怎活!” 周霸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大步上前,扯了妞妞的胳膊便要从王氏怀里夺走。 “哇”妞妞的哭声再度拔高。 王氏自不肯松手,小人儿被两名成年人各拽了一条胳膊拉扯的双脚离地,疼的哭都哭不出来了。 终归是自己的血肉,王氏不敢和周武比拼蛮力,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儿啊”,到底还是率先松了手 “老爷啊,睁眼看看吧.” 王氏跪地,仰面朝天,声嘶力竭的哭喊道,脸上的血泥被泪水冲出一道道沟壑。 天空湛蓝,白云悠然。 无人应她 恰逢此时。 村内主道响起一阵喧哗。 围观村民、周霸父子、双目无神的王氏全部看了过去。 却见,远远奔来一群壮汉,人人手持棍棒。 转瞬已冲至院内。 “你们.”周霸只说出两字,便被一棍扫倒。 其余壮汉同样如此,二话不说,挥棍往周武和众伴当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 冲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大郎、长子这些逃户,跟在后边的是鹭留圩两队联防队员。 他们今日忽然被召集起来,尚不知什么事,便每人发了梢棒跟着杀气腾腾的陈初跑了过来。 反正,跟着东家便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无碍。 就像二虎哥,当初杀了人不但没事,回来后又是升官又是涨薪。 这次的机会,可得好好表现! 平日只会仗着以多欺少欺压良善的周武和众伴当只抵挡了片刻,便被一一打翻在地。 “你就是周武?就是你把我的人腿打折了?” 被挤到后头,一直没捞着人打的陈初,在鹭留圩联防队控制住局面后,走到了周武面前。 “陈都头!蔡录事的是我堂姑父!我们是自家人啊!” 同样挨了几棍后被摁在泥地里的周霸眼看陈初眼神不对,连忙呼喊道。 他虽没和陈初交道过,但陈都头长什么样子他是知晓的。 再者,陈都头和蔡婳的花边新闻满城皆知,这个‘自家人’也勉强算的上。 陈初却只当没听见,转脸对刘二虎道:“把他腿给我支起来。” “爹!”被三人合力摁在地上的周武马上猜到了什么,顿时汉如雨下,急忙喊了一声。 周霸还待开口,却被彭二哥摁在了泥里,塞了一嘴泥巴。 见到周宗发惨状的陈初,满怀怒气挥棍朝周武被架起来的右腿上砸了下去。 ‘砰~’ “啊!” 一声闷响,一声惨叫。 小腿好好的,陈初却被震得虎口发麻。 奶奶滴.这腿骨比想象中硬的多啊! ‘砰~’ “啊!” ‘砰~’ “啊!” 连砸几棍,小腿依然挺直,陈初又觉丢人又觉恼怒,一字一声喝道:“你、他、娘、还、真、结、实” 喊一字砸一棍。 终于在最后一个‘实’字出口时.‘咔嚓’一声,梢棒和小腿齐齐应声而断。 坚硬小腿,向下弯折成九十度 一直惨呼不停地周武,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8章 东西不行 第118章东西不行 腊月初七。 日中正午。 “还有没有王法了啊.天杀的刁民啊” 周家庄里正、族长周霸及其夫人姜氏跌坐在院外泥地上,胖若一座肉山的姜氏哭天抢地,边拍大腿边一咏三叹的咒骂不停。 方才,隔壁鹭留圩冲来一帮杀才,如天降魔神一般,先把周家数名伴当打翻,又折了爱子周武的腿,现下,竟跑来周霸家的宅子打砸一通。 直把周家庄一众村民看的目瞪口呆。 联防队混编了逃户青壮和鹭留圩村民,设三队共三十三人。 听起来人数不多,但这股势力在桐山县已不可小觑。 便是如蔡家、西门家豢养的那些穿州过府的走私商队,遇事敢于与人搏杀的核心成员也不过十来人。 剩下那些力夫、壮丁,不过是撑个场面凑个人数。 而联防队中,因有逃户的存在本就颇具几分桀骜气质,再有刘二虎之事为先例,鹭留圩村民心中也只知东家,不管其他。 假以时日,便是让他们对官军动手,怕也会争先恐后。 午时中,打完收工。 刘四两赶了辆牛车,同几名联防队员将周宗发小心抬了上去,再拉上失魂落魄的王氏以及女童,离了周家庄。 吓得木呆呆的周家小女,让陈初不由想起了当初的虎头,便抱过来问道:“小丫头,你叫甚?” “我叫妞妞.” “大名呢?” “妞妞没有大名.” “这样啊,那叔叔给妞妞取个大名吧,嗯,就叫芷若可好.” 爱给人取名的怪蜀黍陈初又开始技痒了,前边领头的大郎回头问了一句,“初哥儿,咱们回庄子上么?” “长子带人回庄,咱们直接送发哥去双河村。” 陈初略一沉吟道。 周家庄。 周霸家中窗几碎裂,锅穿碗烂,就连门板都被这帮杀才拆了扔在院外。 家宅被砸,爱子断腿。 历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何时被人这般欺过。 不过,周霸夫妇心知陈初是县里的都头,便是找到县衙也未必有用。 哭嚎半天后,肥胖的姜氏终于一拍大腿,“去找堂姑给我做主!” 姜氏的堂姑正是蔡源蔡录事之妻,所以周霸见到陈初时才喊了一句‘自家人’。 堂姑啊!管管你这好女婿吧! 鹭留圩。 联防队提棍拿棒全体出动的一幕,自然瞒不过人。 猫儿听说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拖着稍有不适的身子,穿衣起床。 着翠鸢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梗概。 好在长子回来了 得知鹭留圩一名新入职员工被人打断了腿,猫儿也微微恼怒。 再听,人救回来送去了双河村,猫儿不由一愣。 又听,得知双河村原村民现下都迁去了外县,猫儿满心只剩震惊与感动。 她自然猜的到,官人要把村民迁去外县的因由。 难道是因为这样官人才与菜花蛇虚与委蛇么? 小脸纠结,惆怅的望向了冬日里难得的好阳光,沉默半晌才吩咐了一声:“翠鸢,从家里拿几套被褥、米面粮油.我们去双河村一趟。” 出门前,猫儿从发髻里取掉了官人送她那支花蝶纹银簪放进了首饰匣子内,又从匣中选了一支一两重的圆头银簪簪到了头上。 这支圆头簪平平无奇,好在因有些分量也值些钱。 匣子内,一模一样的簪子足有七八支。 玉侬曾经问过,姐姐一下打造这么多一样的簪子作甚。 猫儿讲,为了送人 双河村。 因村民迁走,闲置空房众多,在老仆蔡叔的安排下,周祖林等人把周宗发抬进一座空院安置。 陈初派人去城里请骨伤大夫。 “方才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周祖林想起东家生生敲折周武右腿的一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又对周宗发的伤势担忧不已,“发哥的腿,也不知还医的好么” 正在院门外兴奋议论的其余周庄农会闻言不由一阵沉默,有人低声道:“东家仁厚,便是发哥成了瘸子,想来也会给发哥一份营生。” “哎” 周祖林一叹,同伴的话虽不错,但堂堂七尺汉子,能靠力气挣吃食,谁又愿靠别人施舍啊。 院内,东道主蔡婳陪陈初探望了周宗发,走出了出来。 通过唐敬安得知,外间四五名汉子是今早同一批入职鹭留圩农垦集团的新员工,陈初经过时忽然沉了面色。 几人不知怎么得罪了东家,赶忙低头屏气凝神。 “今日一事,念你们尚未正式入职,姑且不与伱们计较。下次,若再遇同事被人欺而不施以援手,一并开除,绝不留用!” 陈初虽不满意,但也知晓当下村民对宗族的敬畏。 封建时代,宗族可以是村民头上的保护伞,村民遇事时,找来族长与官府说项,是底层百姓唯一能够获得公平对待的可能。 就像时下桐山大热的《白毛女》,杨家父女就是因为离了家,没了宗族保护才会被泼皮欺压。 若在本乡本土,有宗族庇护至少不会被欺负的那般惨烈。 是以‘背井离乡’四字,对当下百姓来说或许是仅好过‘家破人亡’的沉重词汇。 离了宗族,人便是活着,也犹如孤魂野鬼。 但同时,以周霸为代表的族长却同样把他们视为盘剥对象,只是手段相温和一些,毕竟村民在周霸眼中多少有些如同牲口一般的价值。 这次退佃之事,伤到了周霸盘剥吸血的根基,才引的他用此般酷烈方式警告其余蠢蠢欲动村民。 不想,却遇到了一个比他更蛮横且护犊子的陈都头。 竟为了一个佃农,敲折了周武的腿。 这桩事在佃户看来自然舒畅,但在其他乡绅看来,陈都头忒不讲理了些。 不过,想要让底层百姓脱离这种基于土地的依附关系,陈初在悄摸构建新型生产关系的同时,还要提供强硬的庇护,不然以后谁还跟他混。 离了院子,陈初胡乱想着心事,神色不由有些严肃。 走在一旁的蔡婳侧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踮脚伸手在陈初脸颊掐了一把,“小狗,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了.” 嗯,陈初是不是大人,她有发言权。 “那周扒皮和你家有亲戚?”陈初随口问道。 “狗屁的亲戚,他那夫人是我娘亲堂侄女,还是远房的。我家倒还好说,但你这般从他手里抢佃的做派,许会引起旁的乡绅不满。” 蔡婳提醒道。 两人此时正好走到了蔡婳栖身的院落。 双河村,虽不能说是穷乡僻壤,但也不是什么繁华所在,一座两进小院已是村内最好的宅子。 蔡婳搬来的匆忙,还未及装饰,但门头上已率先挂了一块‘画眉水榭’的牌匾。 这做普通两进小院哪有什么水榭 嗤~地主小姐姐该死的小资情调! 陈初抬头看了看,念道:“画眉水射.” “不学无术!那是‘榭’字”蔡婳纠正道。 “哦原来念榭啊!我还说,婳儿怎把这私密事写在了牌匾上,怪羞人的”陈初一脸羞涩。 “滚!” 蔡婳伸手要掐,陈初早有准备哈哈一笑跑了进去,蔡婳提裙便追,迎面撞见张伯,羞恼道:“张伯,把门头那块匾额给我摘了!” “啊?摘了?昨日刚挂上去啊。” “我说摘了,便摘了!” 蔡婳蛮不讲理道。 未时。 长子赶着一辆装满物件的牛车,缓缓停在已分配给周宗发的那间小院前,猫儿轻巧的跳下了车,一脸关切。 聚在外边的周祖林等人都见过东家娘子,忙上前见礼。 “周大哥怎么了?”猫儿回礼后忙问道。 “大夫已做了正骨,往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不好说。”周祖林回道。 猫儿点点头,迈步走向院内。 周祖林等人也跟了进去。 今日周宗发便是陈都头救下的,所以他方才来探视并不稀奇,但东家娘子专程过来探望,让他们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正坐在床边垂泪的王氏,见猫儿带着翠鸢走进来,不由一愣。 跟在后边的周祖林忙道:“嫂嫂,愣着作甚啊!东家大娘子亲自来看发哥了,快搬张杌子给大娘子坐啊!” 王氏却有点懵这是东家大娘子,那方才那位妖冶美人又是谁? 床上,周宗发面色惨白,左腿小腿用柳木做了固定,缠了一圈圈白布。 便是行动不便,竟也要硬着起身答谢。 “周大哥莫胡乱动!只管躺着好好歇息!”猫儿忙道。 王氏终于反应了过来,想要找张杌子,可这屋里院内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一张席,再无旁物,哪有杌子可使。 最终只得在院内随便搬了根树桩进屋,为了不使树桩上的尘土弄脏东家娘子的漂亮衣裳,王氏用袖子擦了又擦。 猫儿不嫌弃,答了声谢便坐了下来,接着问起了方才的经过。 王氏说起,不由又掉了泪。 猫儿陪着落了泪,随后向守在屋外的周祖林等人道:“几位大哥,院外牛车上,有些物件,烦请几位搬进来吧。” 周祖林应了一声,带人卸车。 随后,各色物品源源不断的搬了进来。 有冬被寝具,有锅碗瓢盆,有米面粮油 都是当下小院急缺之物,有了这些东西,周宗发夫妇几乎等于拎包入住。 王氏不由有些恍惚这位专程过来嘘寒问暖、送被送粮、张口喊自家男人大哥喊自己嫂嫂、拉着自己的手陪自己哭的便是东家娘子么 同样为人做佃做工,以前在周家庄,见了周霸那夫人,莫说送物件了,便是赔笑与她说话,她也从不正眼看你。 这陈家娘子,果真如当家的所说,端是菩萨娘娘啊 床上的周宗发见状也不由红了虎目,颤声道:“大娘子俺现下已成废人了,往后怎报答东家和你的恩情啊。” “周大哥切莫灰心。大夫都说了许能医好!便是医不好,咱庄子上也有别的活计给周大哥做。等你养好伤能顾着自己了,我那作坊里给嫂嫂安排个差事,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过了年学堂开学,便让” 猫儿一脸和善的看向了妞妞,“乖,你叫甚名字?告诉婶婶好不好” 妞妞藏在王氏身后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小孩子的直觉中,眼前这位漂亮婶婶是好人,便怯怯道:“我叫妞我叫芷若” “芷若.真是个好名字。”猫儿笑着从头上拔下一根圆头簪子插进了小丫头乱兮兮的双丫髻中,抬头对王氏道:“过了年,便让芷若去学堂读书,我那妹妹和芷若年纪差不多.” 王氏却惊呼,“大娘子,使不得啊!” ‘使不得’自然不是说不能让女儿读书,而是猫儿抬手送了一支银簪,看起来得有一两来重,实属贵重。 猫儿却笑着拉住王氏想要拔掉圆头簪还回的手,“嫂嫂,莫客气了,我家官人长讲,进了咱鹭留圩农垦集团,便是一家人。今日与芷若初次相见,我这做婶婶的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总也要给芷若个见面礼不是” 陈初肯把周宗发一家接来,肯定是要接纳他了,猫儿猜官人或许有千金买马骨之意,她便主动帮着把这件事做的更漂亮圆满。 但王氏却又已泪流满面,这簪子可是东家娘子自己头上戴的饰物,意义非凡 门外的其他周家庄汉子皆露出一脸姨母笑,方才因被陈初骂了两句的窘迫,也渐渐消失。 虽然没有商量,但陈初和猫儿一严一慈,配合的天衣无缝。 熨平了几位新入员工心中的忐忑。 激动之下,王氏屈膝便要下跪虽跪礼在当下不流行,却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感谢方式。 不要怪她没骨气,动不动便跪.如两个时辰前,若王氏能以下跪换回丈夫不吃那顿毒打,她情愿跪上几天几夜。 世道多艰,王氏身无长物,能用来表达祈求、感激甚至愤怒的方式,唯有一跪 猫儿自然不会受她这大礼,赶忙托住了王氏,却因动作太快,牵扯到了昨夜痛处,不由小脸一皱。 翠鸢也忙上前扶了王氏,猫儿这才直起身悄悄松了口气,同时环顾四下,细声细气道:“我家官人说,咱们庄子上的人,只跪天地父母.” 只叫了一天便要改名的‘画眉水榭’二进后宅。 厅内,陈初打量了略显简陋的陈设,“这里.还住的习惯么?” “自然不习惯,所以你要赶紧帮我挣钱!我好盖大屋.” 蔡婳进屋后就抱了只暖手炉不撒手。 “怎也要等过年开春以后啊,现下寒冬腊月能种什么?” “嘻嘻,只等你,我便要饿死了。喏,看看这个怎样?” 软绵无骨似的蔡婳靠在椅背上,忽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抛了过来。 陈初抬手接了不由愣住竹制外壳,外面刻有花鸟浮雕,书‘玉容口脂’四字。 喂,12315么,我要举报!有人要卖假冒产品! 陈初揪开口脂盖,旋出嫣红口脂在手背上画了一道看了看。 “色泽不均匀,差评。 有颗粒物,差评。 油性不够,竟还有干粉残留,大大的差评!” 陈初把蔡婳仿造的玉容口脂批的一无是处。 蔡婳有些不乐意,却也心知陈初说的不错,不由嗔道:“我可以卖便宜些呀,小野猫那口脂用银、用铜做套,我用竹木做套,能省下一笔不小成本.” 她这话说的到不错,玉侬香妆的产品只走高端,仅是用在包装上的成本就不是一笔小钱。 若蔡婳以竹木代替银铜,的确能降低成本,去抢占猫儿还来不及顾及的中低端市场。 但她这口脂不但假冒,还是伪劣产品! 质量太差。 蔡婳却眼巴巴望着陈初,期盼道:“我不在咱桐山县售卖。小狗,你帮我出出主意,我卖去何处好一些?” 陈初拈着这支假冒伪劣口脂又瞧了瞧,真诚建议道:“你这口脂只能买去南北.” “啊?为何只能买去南北?”蔡婳迷茫道。 “因为,东西不行” 感谢,浮生如梦1975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19章 要做曹孟德? 第119章要做曹孟德? 自己潜心仿制的口脂被说的一文不名,蔡婳起身从陈初手中夺了回来,像个发飙小孩似的丢在地上踩碎、跺烂。 “.”陈初相当无语。 随后,蔡婳却又像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坐在了陈初身上,一脸严肃的说起了正事,“这次你要招多少人?” “预计二十个。” “周家庄一事暂且不说了,接下来不能再这般鲁莽了。若惹了他们联手,到时便是大麻烦一桩。” “往后我这庄子上需用的人多了,不招人怎行。” “你要那么多人作甚?造反呀?”蔡婳白了陈初一眼,却又嘻嘻一笑道:“你也笨,想招人用伱那今日头条呀” 蔡婳的意思,陈初明白。 无非就是像以前卖紫长茄时的软文,用来描述鹭留圩。 比如人人吃饱穿暖,孩童有书读;比如鹭留圩的东家很和善;比如鹭留圩的马桶干净的能装水喝;比如鹭留圩下水道旁边的油纸包里包着一名德国工程师 反正鹭留圩是人间天堂就对了。 想来会吸引不少失地农民来投。 “咱们要招的人,有几人识字?他们大多不是头条读者.”陈初道。 蔡婳想了想,道:“那便用你最初的法子,找些说书人,去往周边邻县说书宣讲” 说到此处,蔡婳顿了顿,眯着媚目双臂环上陈初的脖子,半认真半说笑似的道:“这些人散出去了,还能帮你打探消息,若有风吹草动,也好提早准备.” 这话也只能在密室之内说了。 陈初一个小小都头,需要打探什么消息?害怕什么风吹草动?要为何事做提早准备? 有过采薇阁那场大火,蔡婳丝毫不掩饰帮陈初成就野心的野心 确实是个疯的! 这事不好细说,陈初岔开话题道:“那周霸会不会找伯母告状?” “哎呦,你怕我娘亲呀?” “不是怕,只是担心伯母因此恼我,让你在中间为难” “嘻嘻,你放心吧,我娘亲我能哄好。便是我那爹爹,也未必真如你觉得那般生气我俩之事” “怎说?” “他呀他赶我出来却又不把我从家中除名,你猜为何?” “那是你亲爹,当然不舍得了。” “嗤~他若觉得值当的事,莫说舍一个女儿,便是儿子他也舍得。” 蔡婳嗤笑一声,像是说起了旁人的事一般轻松道:“他现下犹豫的很,既担心我和你纠缠不清累了家里,又担心你往后真的飞黄腾达。所以才赶我出门却又不说那断绝父女之情的话.” “你是说” “我是说,爹爹赶我出来又肯答应我搬来双河村,便是对咱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旁人说起,他能说已赶我出了家门,保全他蔡家名誉。若有朝一日你得了势,我还是他蔡家女儿。左右他都不吃亏” “说的好像你不姓蔡似的。”陈初笑道。 侧身坐在怀里的蔡婳却回首伸指挑了陈初的下巴,魅声道:“小狗,你果真不想在我姓名前惯你之姓么?” “自然是想的。” “嘻嘻,那你说说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是喜欢上还是喜欢上啊? 若‘上’是形容词那自然晚些,若是动词,那就早了 女孩子家家的,问这问题也不嫌害臊! 陈初诚恳脸,“从在采薇阁见到婳儿时,便喜欢上了。” “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那时我以为婳儿已嫁了人,自然要把这份世俗所不容的感情深埋心底了。” 呸~说的你俩现在被世俗所容似的! “哦?那时我若真的嫁人了,小狗又当如何?” 陈初呵呵一笑,“若得如此美娇娘,当回曹贼又何妨!” “嘻嘻~”蔡婳掩嘴娇笑,附耳魅声道:“小狗,那我助你做一个乱世之枭雄的曹孟德,怎样?” “嘶~做曹孟德便做曹孟德.你手伸进来干什么?” “手冷,帮我暖暖” “别乱伸,凉!” “此处暖和.小狗,今晚不许你走.” 厅内安静下来。 气息渐重。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却传来茹儿低声道:“三娘子,陈公子陈公子的娘子来了” “!” “.” 陈初猛然间有股当年遇警察查房的慌乱。 “看你吓得。”蔡婳起身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衫,斜乜道。 废话,外边的不是你家官人! 整理好,开了门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原来茹儿的意思是猫儿来了双河村,并不是来了这画眉水榭捉奸 陈初离开后,不上不下的蔡婳闷闷不乐,兀自嘟囔道:“这小野猫来的还真快!” 一旁的茹儿也同仇敌忾道:“是呀,陈娘子拉了好多东西过来,去看了那周宗发一家。还和周宗发的娘子拉手叙话,没一点大户娘子该有的模样!” “嗤~” 蔡婳不屑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小野猫,又与我耍心眼呢!” 周宗发既然安排到了双河村,就该是她蔡婳的人,这小野猫迫不及待的跑来施恩,若说没有一点把周宗发一家收作心腹的打算,蔡婳是不信的。 往后,猫儿便是在双河村留了一根楔子、一条眼线。 蔡婳渺目思忖片刻,忽而起身道:“走,去会会小野猫。” 周宗发院门旁,后面赶来的陈初和猫儿并肩走出了院子。 “怎没在家好好歇着?”陈初低声问了一句。 “我无碍的。” 猫儿一边回答一边四处看了看 方才进村时,她去村旁旧宅看了看,又去娘亲坟前烧了些纸钱。 那座小小坟茔,虽仍未立碑,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杂草横生。 猫儿猜,又是官人做的这些。 此时,再站在这座她曾经生活过五六年的小村落,猫儿心中不由涌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慨叹。 “官人,你有事先回吧,我在村内转转。” “我陪你吧。” “不用的,一会儿我还想找蔡家姐姐说几句话” “.” 娘子啊,咱就别头铁了,你都被她气哭几回了,还非要亲自找上门作甚。 猫儿似乎猜到了陈初心中所想,抿嘴笑了笑,目视冬季荒凉旷野道:“官人,不管怎样,双河村这么多人都她帮忙迁走的,也算帮猫儿去了一块心病。我当面道声谢也是应当的。你放心吧,我不会与她争执.” 好不容易劝走陈初,猫儿带着翠鸢刚在村中没走几步,便看见蔡婳怀里抱着一只小花猫带着茹儿远远走了过来。 猫儿白衣,蔡婳红衣。 一红一白相遇,各自默默打量几眼。 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猫儿瞄了一眼乖乖偎在蔡婳胸口的小猫,率先耷下眼皮,微微屈身行了一礼,细声道:“蔡家姐姐,近来可好” 见猫儿先行礼,又喊了姐姐,茹儿不由挺起了胸脯,看向翠鸢的眼神都变得骄傲起来。 翠鸢却有些沮丧,大娘子,你怎喊了她姐姐呀!你不知她和公子的事么! “嘻嘻,劳妹妹挂牵。”蔡婳回礼,接过话茬便喊了妹妹。 “我们在村里走走?”猫儿小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好呀。” 蔡婳随即转身,以东道主的身份引着猫儿在村中唯一一条主道上走了起来。 翠鸢和茹儿远远坠在后头,好像说了两句什么引发了争执,各自撇了头,谁也不看谁。 蔡婳回头看了一眼,对近来屡屡出现差错的翠鸢小间谍生出不小的疑惑,却什么也没说。 “妹妹,这双河村说来你该比我熟。当初你该在此留下过不少美好记忆吧。” 蔡婳笑嘻嘻挽上了猫儿的胳膊。 但她比猫儿高,身材也猫儿好,从背影看过去,犹如大人带着小孩子一般。 并且她那话里当年猫儿生活在此时,娘亲还在做着见不得人的营生!她能有什么美好记忆 不过,来前便有了思想准备的猫儿也不恼,望着蔡婳甜甜笑了笑,“嗯,是的呢。当初便是在附近遇到了官人,他昏迷那两日,我日日喂他水饭现下他还常常与我说笑讲,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好吧,是你先提那人的。 蔡婳眯起媚目笑道:“你们夫妻真好,让人妒忌。不过,姐姐初三初四日也去邻县玩耍了两日,真是舒心.” 说罢,蔡婳颠了颠怀里的小猫,娇声道:“小野猫,你可是看到甚不该看的事了。” 那小花猫正在怀里睡的香甜,被颠醒了大为不满,伸抓在蔡婳胸脯抓了几下,蔡婳嘻嘻一笑,“乱抓个甚!跟那小色鬼一般色急!” “.” 猫儿本是抱着心平气和的态度前来,却还是在蔡婳一再撩拨下微微着恼,便弃了与蔡婳修复关系的念头,径直道:“蔡家姐姐,我此次前来,是想与你说,你现下拿了张娘子、李娘子的美容院利份,若你不想参与,我照价退钱。若你有意参与,腊月十一,我和西门娘子、婉儿姐姐几人碰头,到时你可以去。” 猫儿一口气说完,好像怕自己反悔似的。 “哦?”蔡婳意外的看向了猫儿,她本以为这件事会有费一番波折,没想到小野猫竟然同意了? “牙尖嘴利的小娘子,这次怎这般好说话?”蔡婳又用了两人初次在当铺见面时的称呼。 猫儿微微沉默后,道:“这双河村村民迁走,想来蔡家姐姐没少费工夫,只当我赵猫儿欠你的.” “嗤~你欠我?我还不稀罕呢,若不是为了那小狗,你当愿意管这事!要欠也只能他来欠我!你的事,我恨不得全桐山县都知晓呢!” 蔡婳想起此事便有些心里不平衡,言语间的攻击性和火药味也大了起来。 猫儿却不反击,只以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静静远眺栖凤岭,片刻后,才脉脉道:“不管怎样,你我总归都是想他好的” 同样望着远山得蔡婳短暂失神。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土岗上,黄昏日光,为一红一白两道窈窕身影批了一身金黄,使两人成为了深冬荒芜大地上仅有的一抹暖意。 “所以,往后蔡家姐姐别再寻我麻烦了,我们便是做不来朋友,做个生意伙伴也好,蔡家姐姐,你说呢?” 猫儿满含真诚的话,差一点说动蔡婳,但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好啊,往后你叫我姐姐” ‘蔡家姐姐’和‘姐姐’大有不同。 猫儿能喊任何人姐姐,唯独不能喊蔡婳‘姐姐’。 怎了?你还想抢我大娘子的位置么! 于是猫儿干脆利落答道:“休想!”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0章 英雄大会 第120章英雄大会 腊月十三。 卯时末,天光乍破,鱼鳞般的艳红朝霞铺了漫天。 “官人,好起了.” 早已醒来的猫儿隔着窗纸看了看朦胧天色,想要起床,却被陈初紧紧抱在怀里,只得轻轻推了推陈初。 “再抱一会儿” 寒冬腊月,温暖被窝对人的诱惑无限大,半梦半醒的陈初拱在猫儿胸口迷迷糊糊道。 猫儿有些无奈,伸出小手温柔的摩挲着陈初的后脑,软绵绵哄道:“官人乖呀,今日县尊招你进城呢” 想起这件事,陈初睡意褪了一半。 昨日蔡坤已与陈初提前通气,今日喊陈初过去,大概率是挨骂去了。 那周霸联络了几家乡绅,在县尊面前告了自己一状。 一旁的猫儿察觉陈初抱的没有那么紧了,趁机挣出了怀抱,躺在被窝里摸摸索索脱了傲来胸衣,准备换上肚兜,好穿衣起床。 陈初打了呵欠,惫懒道:“娘子,傲来胸衣平日也能穿在里面的,又不是只睡觉时才能穿。” 猫儿微羞,没回应陈初,在被窝里系好肚兜才坐起穿衣。 窗外朦胧光线映进来,在肌肤上氤氲起一层瓷玉般的光滑质感。 经过几日磨合,两人颇有点如鱼得水,猫儿在陈老师的教导下也逐渐尝到了其中妙处。 不过,在她的认知里,傲来胸衣、猫耳这种小猫娘装备,终归不是正经穿戴。 是以每晚睡觉时换上,待晨起还要再换下来 片刻后,陈家大娘子已麻利的穿好了衣裳,顾不上自己梳妆,猫儿先打了热水、湿了毛巾,不由分说帮正在不紧不慢穿衣的陈初脸上擦洗一番,又下楼准备早饭。 其实煮饭这些事翠鸢也能做,但猫儿坚持如此。 洗了脸,陈初精神许多,趁着猫儿煮饭这点工夫,下楼打了一套六步拳。 这六步拳是杨大郎教给他的,据说是一种比较简单易学的入门拳术。 陈小哥这辈子想要练成一个武林高手怕是没机会了,但拿来打熬一身力气也不错。 毕竟,几人帮他把腿架好,都要十几棍才能敲断的场面,委实令人尴尬。 饭后,陈初牵了小红出门。 院外,刘伯带着一群年轻人,正在打造各式花花绿绿的物件,有踩高跷用到跷腿、划旱船用到的彩船、舞龙舞狮用到竹篾编造的狮头龙身 桐山县当地有闹元宵的习俗,正月十五元宵节,燃社火、挂彩灯、踩高跷、划旱船、舞龙舞狮。 不过,往年过的艰辛,鹭留圩已好几年没组织过自己的闹元宵队伍了,都是跑去城里或邻村看别人耍闹。 今年,日子好过了,也有了奔头,刘伯便和陈初商议想要重新把闹元宵的队伍组织起来。 陈初自然同意,还知会了猫儿一声,专门拨出一大火之后,陈初心知自己和这大齐八字不合,不由加快了发展步子。 当今的鹭留圩在桐山县就是一个异类。 凭啥就你陈初要与旁的东家不同,你是要邀买人心造反么? 而蔡源提出满足陈初招五十人的需求,是要他适可而止。 ‘不可因一点小事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诸位还需精诚团结’ 此时,再想想蔡源方才那番场面话,还真不是空话。 这是说给其他乡绅听的不要搞事,万一惹出大事,咱们在桐山县的产业都得被打烂。 午时。 陈初和大郎、长子三人离了县城,返回鹭留圩。 路上,陈初思忖良久。 鹭留圩很小,却已经隐藏不住。 再想从附近吸纳佃户,说不定真逼的士绅联手。 丁未之难后,便是士绅阶级被极大削弱,也不是陈初此时能抗衡的。 “大郎,现下这山里逃户还有多少口人?”陈初忽道。 “算上妇孺大概有五六百口人吧”杨大郎想了想回道。 陈初稍稍沉默片刻,又道:“大郎,元宵节时能不能把各处寨子的当家人都请下山来一聚?” “啊?你想干啥?”杨大郎被陈初这想法吓了一跳。 “不干啥,就是聚一聚嘛,来场英雄大会什么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爱交朋友” “英雄大会?”听起来很拉轰啊!姚美丽一脸向往。 杨大郎稍一思量后道:“回去问我爹一声。” “好。” 午时末。 三人行经十字坡。 远处的松林旁停了一辆马车。 杨大郎朝陈初贱兮兮一笑,赶着牛车拐去了庄内。 陈初打马上前,守在车旁的茹儿屈身一礼,道:“三娘子身子不舒服呢,让我喊公子过去看看” 又是不舒服 蔡婳已经连续三天不舒服了!见面后却不耽误生龙活虎。 陈初不过略懂一些针灸之术,虽不是大夫却也能人到病除 这些天,晚上鹭留圩,白天双河村。 没日没夜的 陈初思忖着,要不要再弄几副牛肾猪腰来吃。 哎,需扛在肩上的责任越来多了 “茹儿,前头带路。” 勇敢牛牛,不怕困难!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1章 乙卯年 第121章乙卯年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新年临近,鹭留圩内越发热闹起来。 村内青壮大多在农垦集团有差事,年轻妇人在作坊做工的也不在少数。 双职工、单职工家庭多了,村民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慢慢大了起来。 为满足这种需求,腊月里农垦集团在村内开设了一间杂货铺。 日常需求的油酱醋茶、针头线脑都可以在杂货铺内买到,省得再跑去县城采购。 不过,杂货铺设立的初衷是为了方便大家,并不单纯追求利润第一,很多生活必需品的售卖皆为平价,有些商品甚至比桐山县城内卖的还便宜。 以至于周边其他村庄的百姓也都跑过来在此购买年货,造成许多商品断货。 杂货铺是农垦集团内部店铺,自然需要先满足内部人员需求。 于是在陈初的提议下,集团发行了只有员工才能兑换的‘货票’。 一种是小面额的,分‘当二钱’、‘当五钱’、‘当十钱’三种。 货票两寸长短,一寸宽窄,票面通体染成粉色,也被称作.小粉币。 另一种大面额的,分‘当五十钱’、‘当百钱’。 三寸长短,两寸宽窄,正面印有一只下山猛虎,通体白色,又被称为.白虎币。 为了方便职工的日常兑换,一间名为‘四大行’的内部钱庄悄然开业。 陈初不是学经济的,但也知晓货币自主的必要和优势,这种内部流通的货票影响力不大、流通范围窄,刚好能借此机会观察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除此之外,牢记‘有粮没有枪,自家是粮仓’的陈初也对鹭留圩联防队做了小小改动。 对于军制他同样不懂,只晓得军衔是军队管理和指挥的基础,同时,军衔也是基层军士和底层军官肉眼可见的上升通道。 但当下,他肯定不能直接搬用‘将、校’官阶,若传出去,你一个小小都头竟敢胡乱封人军职,那是把‘造反’两字写在了脸上。 腊月二十五,经过再次扩编的鹭留圩联防队员齐齐整整的站在村内银杏树下。 陈初站在台阶上,望着这群农家汉子颇为满意。 先别说能不能打,你就说站的齐不齐吧! 精气神还是不缺的。 现下的联防队分作五队,每队队员十人,另队长、副队长各一。 五队之上,分别由杨大郎和刘二虎任副大队人,陈初亲任队长兼指导员。 刘二虎担任副大队长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甚至很多鹭留圩村民也没想到。 倒是坐在远处看热闹的蔡婳,瞧出了些端倪。 任命刘二虎,大概是为了平衡逃户和鹭留圩。 若上官全部任用逃户村那些老兄弟,鹭留圩村民不免产生为别人卖命的感觉,影响团队归属感,也容易产生隔阂。 再者,任命刘二虎也算是给其他人树立了一个榜样.你们看,几个月前二虎还和伱们一样整日在土里刨食尚且顾不住温饱。 现下,却已成为了月俸四贯的副大队长了跟着东家好好干吧! 巳时,猫儿领着全村妇人赶工半月的联防队‘工装’下发。 冬季工装为黑纳袄,是那种最常见的款式。 稍有不同的是,黑纳袄双肩上各缝了一条肩带,普通队员肩带只以纽扣固定在肩上。 而彭二、长子、刘大虎、吴奎、周良这些小队长的肩带上却穿了一条肩章,红底肩章上又用绿线绣了一支小剑图案。 绿色绣剑,代表级别为青铜。 杨大郎、刘二虎两名副大队长的肩章却绣的是一支银色小剑。 银色绣剑,代表级别为白银。 陈初的肩章是黄色小剑 代表级别是黄金.按说黄金该用金线缝制,但这在当下属于违制,陈初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了黄线,不过黄色挺好的,陈初从小就喜欢这个颜色。 几人换上新工装,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互相打量,吴奎摸了摸大郎肩上的银色小剑,大郎连忙嫌弃的拍开了吴奎的手,“吴铜剑,往后见了上官要尊敬,这肩章岂能乱摸?” 吴奎自然知晓杨大郎是在开玩笑,羡慕道:“啥时候我才能当上银剑啊.” 但人家姚美丽想的开,瓮声劝了一句,“奎哥儿,铜剑、银剑没甚区别,咱们都是剑人,还分甚的高下啊” “对对对,咱们都是剑人,不该再分彼此!” 突然之间得到高位的刘二虎也连忙附和道。 陈初闻言,望着闹哄哄的满场剑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大意了! 都成了剑人,往后难不成叫剑人大军么 ‘今日头条:陈都头率领剑人大军攻破某某关杨银剑与刘银剑兵分两路,于某年某日率剑人大军会师’ 陈初不寒而栗不行,小剑标识得换! 不过,就算改,也要等到年后了。 随后几天,整个鹭留圩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兴奋躁动中。 新年对华夏人的意义自不必多言,便是贫苦人家也需用一两日的团聚、好吃食新衣衫,为来年增添一丝期盼。 用市井人家的温暖,拒绝那些成仙成佛的诱惑,安抚永远想要搞个大新闻的熊孩子们。 便是哪些欺人的泼皮、催缴赋税的官吏、满口仁义道德却吃人不吐骨头的乡绅也会在这几日歇一歇,让百姓们喘口气。 世道不够好,却又一直期盼它会变好 至少鹭留圩现下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腊月二十六。 农垦集团统一采购的生猪赶进了鹭留圩,临时成立的屠宰队在姚三鞭的带领下磨刀霍霍。 前几日,陈初才听大郎说,姚大叔还有一手宰杀牲口、劁牲口的手艺。 ‘三鞭’的外号,便因他做逃户前给人劁猪、劁牛、劁马,当年因工作便利,姚大叔没少吃猪牛马三鞭,所以才得名姚三鞭 蹲在旁边看杀猪的陈初,蓦然想起姚大婶抱怨姚大叔近年来越发不中用的话,心道:难不成是因为姚大叔上山后没了三鞭吃,才导致牛牛无力? 同时又想到,姚大叔会劁猪,明年或许能在村外弄个小型养猪场,养上几十头劁猪。 猪经过节育,不但能快速长膘、缩短养殖周期,产出的猪肉腥膻味也小的多。 不过,当下养猪的痛点是无法有效防治疫病,所以注定规模不能大,也需尽量分散。 ‘嗷~嗷~嗷~’ 被捆了四蹄的大黑猪似乎知晓周围这群恐怖两脚兽在馋自己的身子,拼命叫唤。 姚大叔磨好了刀,用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刮,感受了一下锋利程度,这才走上前去。 犹如一名冷静刀客。 陈初蹲在地上看的津津有味。 玉侬一手挽了陈初的胳膊蹲在一旁,脑袋趴在陈初肩膀上,一副想看杀猪又不敢看的模样。 倒是虎头、吴君如、大丫三个小丫头不住往前凑,姚大叔呵斥两句,三小只依旧不管不顾,也不怕被飞溅血水弄脏了新衣裳。 片刻后,怀着对人间无限留恋的大黑猪停止了挣扎,姚大叔几人麻利的泼水、烫毛,随后把猪挂在了架子上。 一直站在围观人群最前头的虎头,赶忙再上前一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猪丁丁,脆声道:“大叔,这根小肠子给我家吧.” 虎头话音刚落,一旁的吴君如却也道:“姚翁翁,这肠子给我家吧!” “你要它作甚!”虎头不乐意了。 “你又要它作甚?”吴君如反问道。 “我拿回家给哥哥吃,玉侬姐姐说它补身子!” 嗯? 吃瓜群众登时一静。 不想,吴君如也道:“我拿回家给娘吃!” “你娘不爱吃!”虎头蛮不讲理道。 “你怎知我娘不爱吃!前夜我睡醒,见娘亲拿着爹爹的ch唔.”关键时刻,吴君如被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吴大嫂一把捂住了嘴巴。 鹭留圩内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吴大嫂把女儿往腋下一夹,低头冲出了人群,不等回到住处,巴掌就落在了吴君如的屁股上 哭嚎的吴君如认为自己很冤枉,自己好心给娘亲讨根猪肠吃,娘为什么要打自己?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吴君如觉得自己很孝顺,吴大嫂只觉女儿憨 那边,陈初拉着玉侬已悄悄逃离了可能社死的现场。 还好,有更劲爆的吴大嫂代替了他。 “玉侬!你怎么啥都跟虎头说啊!” “奴奴只说了补身子,又没说旁的.”玉侬也很委屈。 两人走出没多远。 迎面遇见蔡婳,蔡婳拿了一副碗筷,刚从鹭留圩食堂走出来。 马上要过年了,双河村就算安置了一些职工,也远不如鹭留圩热闹。 蔡婳这几日每天都要鹭留圩晃荡一圈。 玉侬看见蔡婳,下意识松开了挽着陈初的手臂.可随后一想,奴奴现下可是陈家小娘呢,蔡三娘子现下又不是我的大娘子,我还怕她作甚? 想是这么想的,玉侬却没有继续挽上陈初的胳膊,只以柔荑轻轻抓了陈初的食指。 似乎是想说‘我不怕你了’,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亲密。 蔡婳一眼就看出了玉侬的小心思,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径直朝陈初伸出了手,“给我些货票!” 职工小灶已升格为职工食堂,但不对外营业,只收集团内部货票。 看来蔡婳方才是想尝尝食堂饭菜,却因没有货票而没有买到饭菜。 陈初在庄内却没有带钱的习惯,不由看向了玉侬。 玉侬嘴巴一嘟,不情不愿的打开了荷包,先扣扣索索摸出两张‘当五’的小粉币递了过去。 蔡婳接了一看面额,皱眉道:“不够,再拿些!” “哪里不够了我和翠鸢在食堂吃一餐两张小粉币就够了.”玉侬嘟囔着又肉疼的摸出一张‘当十’小粉币。 看她那小气模样,蔡婳终于没了耐心,骂道:“死丫头!你有没有良心,你离采薇阁时,我赠你衣裳赠你金簪,现下吃个饭你都这般抠门!” “.” 玉侬被骂的理亏,先咧嘴赔笑,又假模假样的递出了荷包,“那三娘子需多少,自己取吧.” 蔡婳可不跟她客气,劈手躲过荷包,一连摸出好几张货票。 玉侬心疼直呲牙,小声道:“够了,够了三娘子,真的够你吃饭了.” “嗯,够了!”蔡婳伸手在玉侬荷包内一阵掏摸,抓出几张大额‘当百’白虎币,这才心满意足的调头走向了食堂。 玉侬拿着自己的荷包,口朝下倒了倒,竟是一毛不剩 不由哭丧着脸蛋可怜兮兮看向了陈初,简直要哭出来了,“公子,我的白虎币.” 腊月三十,除夕。 鹭留圩内的喜庆气氛终于达到了高潮。 天色刚黑,搭在蔡宅空地上的舞台便热闹了起来。 《乙卯新年联欢晚会》 现下,青壮们通过扫盲班的学习大多都能认得条幅上的字。 也没人觉出异常,只有蔡婳眯眼笑了笑.这条幅不用即将到来的大齐‘阜昌八年’年号,却用了天干地支纪年,有些意思 所谓联欢晚会,重在‘联欢’。 今晚的节目非常随意,鹭留圩联防队以小队为组分别胡乱演了几个节目。 业余、尴尬的表演方式反倒把台下乌泱泱的村民逗的不住大笑。 特别是姚美丽、吴奎、彭二、大郎四人合唱的《火箭少男101》,直让现场笑翻了天。 就连陈初也和玉侬上台合作了一首名叫《笑傲江湖》的傲来小曲,这首小曲里的刀光剑影、快意江湖,把杨二郎、许小乙这帮胸怀侠客梦的半大小子听的嗷嗷直叫。 晚会的压轴大戏,是刘灵童带着伶人新排的短剧《半夜鸡叫》。 最近加入集团的原周家庄村民,看见剧中大反派‘周扒皮’登场,不由自主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躺在人力车上被周祖林等兄弟拉过来看晚会的周宗发,看了一会不由悄悄抹了抹眼泪。 “发哥,你哭啥?东家为帮你报仇把那周武的腿都敲折了。”周祖林安慰道。 台下第一排,周芷若和虎头、大丫、吴君如等丫头坐了一圈,分享着虎头从家里带出来的零嘴,周家丫头虽然表情怯怯,但眉角眼梢都飘着笑意。 看来,她们几个小姐妹相处的还不错。 周宗发望着女儿的身影沉默半天,忽喃喃道:“祖林啊,往后俺可怎报答这庄子啊.” 晚会的最后,照例是蓝翔学堂的学童合唱《一条大河波浪》。 “一条大河波浪宽” 稚嫩童声齐唱后,台下马上有人跟着哼唱起来。 随后,声音越来越大。 粗犷的男声,高亢的女声,稚嫩的童声,渐渐聚集成同一道歌声。 便是周宗发、周祖林这些还不会这首歌的人,也混在其中跟着和声。 此时没人羞怯,没人难为情。 几百人的歌声汇聚起的雄浑力量,让身在其中的人分外有安全感。 血脉偾张。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蔡婳媚目前后左右扫量,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些事。 阜昌七年除夕夜。 一片漆黑的大地上,鹭留圩灯火通明,歌谣声震四野。 鹭留圩北上四千里,金国黄龙府,因太子忽然病故,金帝完颜亶由悲生怒,一日夜间杀宫人女官三百。 满城噤若寒蝉。 五国城内,一须发斑白的老者,饮了一口烈酒,默默看了看天。 鹭留圩北去七百里。 东京城大庆殿内,大齐皇帝刘豫趁除夕之夜宴请群臣,殿内身姿曼妙的歌姬轻舞蹁跹,至午夜,君臣酒酣面热,一片放浪形骸。 似乎也知这大齐内外交困,好抓紧这最后好时光,及时行乐。 鹭留圩南下千五百里。 临安丽正门,大周皇帝柴崇立于城门之上,俯瞰城内万民喜迎新春盛景,心中却有几分惆怅.身后无嗣,这大好江山托与何人 小村,关隘,都城,皇宫 星罗棋布点缀九州,犹如一盘棋局。 农人,官吏,乡绅,皇帝 皆在棋局之内,牵一发动全身。 便是在这片脆弱安详中,乙卯年,来了 看到有书友回馈这几章太平淡了,我也发现了,因为每天赶文,过度、日常,写的缺乏了趣味。 今天可能就一更了,我把细纲再捋一捋,尽量压缩过度章节,尽快进入下一个高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2章 爱情的酸臭 第122章爱情的酸臭 阜昌八年正月初一。 寅时末。 天色依旧漆黑一片,鹭留圩蔡宅挂着崭新桃符,已早早打开了大门。 大红灯笼从院门一路延伸至二进宅院。 猫儿将满头柔顺青丝齐齐整整盘成一团同心髻,上簪花蝶纹银簪。 今日还特意穿了件浅黄窄袖新袄,领口镶了一圈黑色兔绒,把小脸衬托的愈发娇俏白嫩。 一条浅绯披帛披在身上,为稍显素净的打扮添了些喜庆,也增了几分雍容气度。 此时,她正把一碟碟核桃、大枣、菱角、芝麻饴糖等干果点心摆放在四方大案上。 果碟刚摆好,便听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大哥~陈大哥,嫂嫂,俺们给你们拜年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 随后杨二郎、许小乙等逃户二代呼啦啦涌了进来,也不管陈初在不在,纷纷人模狗样的躬身行礼,乱哄哄道:“恭贺大哥、嫂嫂新年如意.” 猫儿笑弯了桃花眼,上前两步,宠溺的揉了揉比自己还高的杨二郎脑袋,“你们这帮小猴子,倒起的早。想吃甚,自己去拿.” 杨二郎也不跟猫儿客气,走到大案前抓了把大枣,丢进嘴里一颗边嚼边道:“嫂嫂,昨夜我们几个便商量好了,嫂嫂这边家里人少,今日需迎来送往的只怕忙不开,我们几个特意来帮忙支应。” 有些胆小的吴宴祖站在几人后边,眼巴巴望着大案上的吃食,不敢上前。 “我这里不需你们帮忙支应。”猫儿抓了把核桃、芝麻饴糖走到吴宴祖身旁,把后者两侧小兜都塞了个满满当当才停手,接着起身默默数了下人数,从怀里摸出几张‘当十’小粉币,笑道:“喏,一人一张,拿去想买些甚便去杂货铺买些甚” “嘿嘿,嫂嫂真好” 应付完这群皮猴子,猫儿抓紧时间又把果碟装满,却看见翠鸢独自一人从后宅走了过来。 猫儿不由拉下了小脸,“他俩还不起床?” “公子.公子说,再睡一会.”翠鸢小意道。 猫儿一听,转身往后宅走去。 今日大年初一,一会两个庄子里的员工就要来拜年了,此时怎能睡懒觉! 都怪玉侬那狐媚子.猫儿心下不满,却全然忘了自己霸占官人快一个月,才给小玉侬使一天,人家自然要珍惜每分每秒了。 昨晚,玉侬吞吞吐吐,第一次知晓了儒教当真没少学本事。 后宅三进二楼东侧卧房。 ‘笃笃~’ 两声敲门后,响起了猫儿的软绵声音:“官人,待会庄子里的人要来了,官人好起拾掇一番吧。” 大娘子亲自来喊,玉侬自然不能再像刚才打发翠鸢那般来一句‘公子还没醒’。 陈初起床后,猫儿亲手帮他束了发。 两人下楼前,猫儿故意落后了一步,看了眼还没来及梳洗的玉侬一眼。 玉侬还留着昨晚的发式,发髻打散后在脑袋左右两侧各绑了一条马尾辫,这种发式在当下可算作奇形怪状。 猫儿不由嘟着小脸低声斥了一句,“伱怎么也绑了这发式,稀奇古怪的,像甚样子!快去把发髻弄好再出来见人!” “哦”玉侬不大服气的应了一声,随即眨巴两下纯真大眼,她发现了华点,“‘也’?姐姐也绑过?” “.”猫儿不知想到了啥,小脸蓦地一红,忙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鹭留圩蔡宅,从卯时起,来人络绎不绝。 尽是鹭留圩和安置在双河村的那些员工前来拜年。 男人们来了,便和陈初留在一进正厅坐上一会儿,聊上几句。 女眷们则由猫儿带去二进,吃些点心,唠唠家常,遇见有孩子同来,猫儿总不忘笑眯眯的塞过去一个红包。 便是行动不便的周宗发,也在妻女陪同下专门跑来一趟。 至天光大亮的辰时中,陈初夫妻才抽空吃了早饭。 庄内,男子们寻了关系至近的兄弟凑在一起吃酒玩闹。 穿了新衣的孩子们则成群结队的挤在杂货铺前,举着刚到手的压岁钱,或叫嚷着要买饴糖、方便面等零嘴,或叫嚷着要买孙大圣玩偶。 直把在此做售货员的刘四两浑家忙了个天昏地暗。 辰时末。 陈初和猫儿走出蔡宅,站在台阶上。 望着宛若盛世一般的喜乐祥和,猫儿再想起第一次来鹭留圩时的恓惶景象,不由自主眉眼间漾出了笑意,自豪道:“官人,你真有本事!” 陈初却‘啧’了一声,“还差了点意思?” “嗯?差了甚意思?” “差了点鞭炮声,没鞭炮声总觉的这年过的不尽兴。” “鞭炮?”猫儿一脸好奇,好像不知鞭炮是何物。 陈初来了近一年,也没有在此见过鞭炮,只见过爆竹。 所谓爆竹,就是以青竹放进篝火里炙烤,竹管受热膨胀后会发出大小不一的爆裂声。 和那种内填火药靠化学能量发出爆炸声的鞭炮完全不是一回事。 片刻后,陈初和猫儿共乘一骑,大宝剑和大郎各乘一骑,一同出庄。 方才,是别人给他拜年,现下,轮到他给别人拜年了。 至少,四位结义好大哥家里肯定是要去一趟。 县衙后衙,陈初与陈景彦进行了一番短暂却热切的交谈。 猫儿在内宅见到了陈景彦的夫人谭氏以及陈家小娘陈瑾瑜,陈瑾瑜年后方及十五,生的一副清丽脱俗的好面目,虽年纪不大,一颦一笑间却颇具大家闺秀风范。 虎头长大后若变成这般模样就好了,猫儿羡慕不已。 今日初一,拜访县尊之人可不止陈初一家,稍坐片刻,陈初告辞,转道去了徐家。 虽陈初和徐榜这位结义二哥不算熟,但好在有徐榜长子徐明远、女婿张宝作陪,也没冷了场面。 只是几人互相称呼时总小心翼翼,徐榜是张宝的岳丈,陈初和张宝算作兄弟,徐榜和陈初也是结义兄弟。 照这么算,张宝该叫陈初‘世叔’,当然,张宝也可以随着陈初喊岳丈为‘哥哥’。 反正就挺乱 徐家后宅,猫儿受到了规格颇高的待遇,徐家女眷几乎都出来见了礼。 也是,徐家的徐婉儿、徐明远的娘子林氏都是猫儿哪所美容院的合伙人,可以算作自己人,自然要表现的亲近些。 近午时,陈初抓紧时间又去了西门恭家里。 在西门恭热情挽留下,陈初胡乱吃了几杯酒,却对西门恭无意间说出的一件事提起了兴致。 “哥哥,如此说来,那黄师傅会做药傀烟火?” “嗯。这黄恢宏以前在东京城便是出名的药傀师傅,每年元夕前,巨贾高官争抢黄师傅去家中布置药傀戏看,据说.” 西门恭压低声音继续道:“据说,前朝皇帝宫中的药傀戏也由黄师傅亲手布置。” ‘药傀’是烟火的一种,以彩纸布帛扎成各式神话人物,内装药线。 引燃药线后,或驱动傀儡原地打转、或使傀儡口中喷出火花。 精于此道的黄恢宏几年前逃离东京,投亲不得,辗转流落至桐山县。 这黄恢宏懂火药.战略型人才啊! “哥哥,能否帮我引荐一番,待元夕夜我那庄子上也想弄场药傀戏耍闹一番.” “些许小事,好说。” 午时三刻。 陈初去了今日最后一站.蔡家。 走在张灯挂彩的街头,陈初忽然说了一句,“娘子,若你不想去,便在外等我片刻。” 坐在马上的猫儿往陈初身上偎了偎,像是给自己鼓劲般说道:“我去!我不怕!” 蔡家后宅。 蔡母王氏身穿彩绣团花大袖衫,髻簪金凤钗,头戴掐金碧玉抹额坐在正位,默默打量着前来拜年的猫儿。 下首,坐的是蔡赟娘子乔氏,蔡坤娘子尤氏。 便是如今生活好了,桐山县顶级家族的蔡家后宅这奢华程度也让猫儿咋舌不已。 陈初留在前院和蔡家男子叙话,因官人不在身旁,猫儿便是做了思想准备,仍止不住心下发憷。 习惯性的想要绞手指,又想到蔡家妇人都在看着自己,赶忙忍住了下意识的动作。 见猫儿稍显窘迫,尤氏扯了扯嘴角,心道:婳儿整日张牙舞爪,却斗不过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丫头? 主位的蔡母王氏,无声叹了一回,终道:“陈娘子,请坐吧” “奴家谢过伯母” 虽紧张,猫儿的礼数却挑不出毛病。 王氏再次打量起来。 如今这桐山县,自小疼爱的幼女和眼前陈娘子夫君的花边新闻沸沸扬扬,她这做母亲的如何不知。 便是生气,蔡婳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蔡婳被关进祠堂那一个月,王氏没少偷偷往里送好吃好喝的。 当时王氏想的还是,女儿从小娇惯,现下做事越发不知分寸,便是罚她一回也是该的。 不过,当王氏听夫君说要把女儿赶去城外的庄子时,不依了。 可不想,这次蔡源的态度异常坚决。 当时,王氏哭啼道:“咱们这女儿从小没受过苦,你把她赶去城外庄子,她自己如何过活?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你需后悔一辈子!” 蔡源却怒斥道:“还不是你从小把她惯坏了!若再不狠狠惩治她一回,下次说不得她把咱全家几十口性命都毁了!” 王氏不知采薇阁那场大火的内幕,只以为夫君是因为女儿和陈都头纠缠不清才发此大怒。 于是现下见了猫儿,心情自然复杂。 “陈娘子,娘家姓甚啊?”王氏仿似随意的问了起来。 “回伯母,娘家姓赵.”猫儿耷着眼皮轻声回道。 “哦?姓赵?你莫不是赵家湾赵员外的千金?”王氏身为长辈,打听一下猫儿家门也不算失礼。 “.,不是。”猫儿却有些尴尬。 “不是赵员外家的?难道是城东生丝铺赵掌柜的闺女?”王氏又问。 “也不是!” 猫儿有些生气了。 方才她紧张的原因,正是因为蔡婳知她根底,所以猫儿想着这蔡家人应该也知晓娘亲的事。 你们既已知晓还这般问来问去,不就是故意使人难堪么! 猫儿第一次抬眸直视了王氏。 却见王氏稍显迷茫,似乎不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怎地忽然不高兴了。 难道她们不知道? 这样的猜测刚浮现出来,猫儿便耷了眼皮,柔声道:“伯母,奴家出身贫寒,父亲早丧,便是说出家门,伯母也不认识.” 未时。 陈初一行出城回转鹭留圩。 猫儿靠在陈初怀里,沉默了一路。 “小猫娘,想什么呢?”陈初趴在猫儿耳朵旁悄声道。 说话时,嘴唇故意不小心刮到了猫儿圆润小巧的耳垂。 猫儿微微颤了颤,似嗔似娇的小声道:“在外不许这般喊我呀!” 陈初呵呵一笑,又道:“怎了?一直不讲话,可是蔡家人欺负你了?” 猫儿嘟了嘟小脸,喃喃道:“官人,你真的不嫌带我出门给你丢人么” “咋又提起这茬了?”陈初无意间碰到了猫儿冰冰凉的小手,随即由双手持缰该为单手,腾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猫儿双手暖了暖。 这个举动,让猫儿既踏实又有安全感,便轻声道:“官人,蔡家人没有欺负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菜花蛇好像没有给她家人说我娘亲的事呢。” “我早就跟你说了啊,她不会乱讲的” “你那般信她,我可不敢!” 猫儿又有了一丢丢幽怨。 两刻后,几人行至十字坡。 今日新春,十字坡大酒店自然闭店歇业,往日热闹如集市的十字坡此时空空如也。 只余高高挑起的旗幡兀自飘扬在寒风中。 落尽了树叶的大槐树,也为此处添了一丝萧瑟之意。 陈初不由往南多看了几眼大年初一,蔡婳有家不能回,待在双河村应该挺孤单的吧.要不要抽空过去帮她暖暖身子? “官人,南边有花儿么?”猫儿察觉陈初眼神,酸酸道。 “呵呵。”陈初笑笑,轻提马缰往鹭留圩拐去。 可坐在前头的猫儿,却伸手握了马缰往相反方向扯了扯。 无所适从的小红驻足原地,前蹄在地上刨了几下,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说你们两口子商量好行不行?到底去哪! “娘子?”陈初奇怪道。 “我们去双河村接菜花蛇来家里玩吧。” “啊?”幸福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让陈初觉得猫儿藏了什么坏主意。 谁知猫儿却悠悠叹了一口气,嘟着小脸道:“哎,大过年的,留菜花蛇一个人,肯定要惹某人心疼了若不接她来家里,说不得待会便要有人偷偷跑过去给人修补漏水” “呵呵。” 堵漏工人陈初以呵呵笑声掩饰尴尬。 猫儿却一纵身子,折身趴在陈初耳旁认真道:“官人!今日接她来家里只因过年,猫儿可没允她进我陈家家门除非除非她给我端茶,喊我姐姐!官人也不许偏帮她,只能帮猫儿,不然” 猫儿回头看了一眼,大宝剑和杨大郎坠在身后十来步,这个距离应该听不到自己的悄悄话,这才红着小脸悄声道:“不然.不然猫儿往后再也不给你扮小猫娘了.” “赵猫儿同学!请你自重!” “.”猫儿。 十步开外。 杨大郎瞥见陈家大娘子红着脸蛋正用小拳拳乱捶陈初胸口,撇嘴不屑道:“爱情的酸臭!” 从出门至今未讲一句话的大宝剑却木着一张脸问了个奇怪问题,“大郎,小猫娘是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3章 此景只应天上有 第123章此景只应天上有 正月十一,戌时。 虽然新年已过去十来天,但当下讲究‘不出正月就是年’,鹭留圩农垦集团员工以及蓝翔学堂的学童还处在漫长的寒假中。 过年时,家家户户挂在门头上的红灯笼还未撤下,一群一群的孩子借着光亮在村子中央的银杏树下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蔡宅后院。 三进偏厅中的生铁煤炉火势正旺,灶眼上搁着一个铜水壶,纤长的壶嘴吐着汩汩蒸气。 水壶旁,温了一坛糯米甜酒、烘烤了几颗红薯和大枣,守在旁边的茹儿不时给红薯和大枣翻个面,以免烤糊。 偶有孩童追逐嬉闹声飘飘渺渺传入厅内。 屋内,温暖如春,蔡婳、猫儿、玉侬、陈初四人分四边围坐小几旁,面前各码了一排由竹子制作的长方块。 “幺鸡。” “碰!” “二条~” “杠!矮油,杠上花.嘻嘻,清一色、杠上花共五番三十文谢陈都头、陈娘子、小玉侬,嘻嘻.” 作了男子装扮的蔡婳,一脚踩在矮凳上,一手拈了酒盏抿了口糯米甜酒,嘚瑟的一批。 “怎么又是你赢了呀!”玉侬勾头看了看,以免蔡婳诈胡,确定牌型无误后才嘟着嘴巴打开了荷包。 陈初和猫儿默默掏钱。 自从初一下午蔡婳、猫儿和玉侬学会了傲来麻雀后,这蔡婳就赖在了这边,每天天亮就跑过来,夜里不玩到亥时人定便不走。 一天三顿饭都吃陈家的,并且,还一直赢陈家的钱 几天来,这条菜花蛇少说从陈家三人手里赢走了好几贯钱。 吃我家饭!喝我家酒!赢我家钱! 尽管人是猫儿做主请来的,但猫儿已经有些后悔了,不由瞄了蔡婳一眼。 蔡婳很敏锐的捕捉了猫儿的眼神,笑嘻嘻对视一眼,“噫?陈娘子用这么凶的眼神看我作甚?不就赢了你几文钱么?” 接着,又化作病娇模样,委委屈屈道:“哎,陈都头惯会欺负奴家,把奴家当牛马使唤。如今奴家不过赢了几文钱,陈娘子也来瞪奴家.这一家,没一个好人.” 陈初你们姐妹拌个嘴老提我做甚,再说了,到底谁把谁当牛马使唤了? 猫儿已为人妇,自然能听出蔡婳口中的牛马不是正经牛马 呸~不要脸。 猫儿耷着眼皮,绷着小脸猫儿知道蔡婳就是故意气自己,这些天来蔡婳最热衷于看到的就是陈家大娘子破防,所以猫儿偏不要她如愿。 “三娘子,我家怎没好人了?我家都是好人” 一旁的玉侬肉疼的摸出三张‘当十’小粉币,嘟着肉嘟嘟的嘴巴替自家说了句公道话。 “伱家?”蔡婳眯着眼睛看向了当面背叛的玉侬。 她这幅模样让玉侬有些害怕,随即,桌下有只小手握住了玉侬的手。 玉侬不用看也知道是姐姐在给自己鼓劲,不由感激的望了猫儿一眼,鼓足勇气道:“自然是我家!” 玉侬现下从内到外都是陈初的形状,有些感情是做出来的,对陈家是忠心耿耿哇! 为了维护自家竟敢和心中恶魔辩驳了! 矮油!造反啦,玉侬都敢和我呲牙了! 蔡婳伸手就掐了玉侬的脸蛋扯了扯,“你莫不是以为我手上没了你的身契就没办法收拾你了?” “嘶~嘶~哎呀,疼~疼.” “蔡三娘子!不管玉侬以前怎样,现下她是我家人,你这般未免太失礼了吧。” 一直耷着眼皮的猫儿,终于缓缓开口了。 “.” 蔡婳抬眸看了看猫儿,心中有所明悟这小野猫刚开始不声不响,却撩拨着玉侬和自己斗嘴,她自己坐在哪一脸端庄的充大妇。 现下又站出来斥责,搞的像是蔡婳和玉侬争风吃醋似的! 自觉身份被猫儿生生压了一头的蔡婳放开了玉侬,准备专心和猫儿斗上几句。 可不想,玉侬见猫儿给自己撑腰,揉着脸蛋小声嘀咕道:“三娘子,你要知礼呀,以后你若想进我陈家,还排在我后面呢,见面都要喊我声姐姐呢,可不能再掐我了.” “噗~”猫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好玉侬,霸气! “.” 胸脯极速起伏的蔡婳望着自己亲手朝陈初砸过去的玉侬肉包子,生气之余心中一阵萧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公子,外头来报,说黄师傅把你说的那种烟火做出来了,请你去看一看。” 还好,进来传话的翠鸢暂时化解了尴尬气氛。 “咳咳,走,咱们出去看烟火去” 陈初招呼一声,没心没肺的玉侬噌一下从杌子上弹了起来,抱上陈初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猫儿和蔡婳却在原位多坐了几息,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猫儿忽然抿抿嘴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三娘子.你的人,现在都变成了我的人,嘿嘿。 小野猫.你别得意太早,咱们走着瞧,嘻嘻。 一阵眼神交锋,还是猫儿先耷下眼皮隔断了视线,随后起身细声道:“官人,披件袍子再出去呀,外边冷,小心受凉了” 戌时三刻。 鹭留圩北侧堤墙下一片空地。 听说要燃放烟火,正聚在吴奎家吃酒的大郎、彭二、刘二虎等人都跟了过来。 便是已早早睡下的大宝剑,也被大丫喊了起来,驮着小丫头站在人群外围。 黄恢宏年约四十,颌下一丛杂乱短须。 几日前的初五,他来到鹭留圩给陈初做药傀。 当下,烟火分为三种。 一种以毛竹搭成架子,上面绑缚各种小烟花,燃放后犹如一面火墙,叫做架子烟火。 第二种则是以纸筒卷成药室,下方堵上泥巴,上方留有引线和喷口,点燃后会喷出一道高低不等的橙色梨花花束,所谓‘火树银花’说的就是这种,又叫盆景烟火。 第三种便是傀儡烟火了,是三种烟火中制作难度最高的一种,也是黄恢宏颇为得意的一门技艺。 初五当晚,黄恢宏制作了一座一人高的钟馗药傀。 竹篾为骨,彩纸为皮。 点燃药线,固定在圆形底座上的钟馗靠火药产生的推力可以原地转圈圈,持续十余息后,钟馗口中喷出一道两三尺长的梨花火舌。 当时,鹭留圩村民们惊叹连连,欢呼不断,只有陈初说了一句,“就这?” 黄恢宏家里几代人做烟火,自然对陈初的表态不服气,于是陈初又道:“你见过蓝色、黄色、绿色、红色烟火么?你见过能打三四十丈高的礼花弹么?” 这下,问住了黄恢宏。 因火药中的木炭成分,烟火燃放时多为橙色,彩色的黄恢宏没见过,只听说有人能做出黄色烟火。 随后,在陈初的激将法之下,黄恢宏与他立下契书:陈初教他怎做彩色烟火,黄恢宏甘愿为了鹭留圩做工三年帮陈初建起那劳什子的鞭炮厂。 站在黄恢宏的角度,这么做一点也不亏,若是能学来彩色烟火制作之法,那便是给子孙后代谋了个金饭碗啊,莫说是做工三年,便是五年十年也值得。 当然了,前提是陈初得真的能教他。 站在陈初的角度,也不亏.他是个键盘王者,动手废。 当年不过在抖音上关注过一个烟花博主,人家说火药中加铁粉,燃放时会产生蓝色小星;加盐能出黄色烟花;加铜粉出红色;加氧化铜是绿色 但是具体什么比例,陈初可记不住。 终归还是需要一个在此行当中浸淫多年的老师傅来操作。 再者,彩色烟火虽好看,却也只是陈初抛出的一个引子.他真正想搞的是,礼花弹。 戌时末。 陈初指示今晚当值的联防队维持现场秩序,黄恢宏带着两个儿子搬了盆景烟火放在了空地上,亲手点燃。 这种烟火制作对黄恢宏来说并不难,只不过是在火药中添加了一些其他成份。 燃放也算顺利,虽然比不上后世彩色烟花那般绚烂,但红色、绿色的焰火光点喷吐而出时,人群中依然响起一阵齐齐吸气的惊叹。 盆景烟火这般顺利,黄恢宏对接下来的‘礼花弹’实验也多了一份信心。 不过,陈初却紧张了起来。 先让联防队把围观人群劝离的远了一些,又上前一再叮嘱道:“黄师傅,引线千万留的长一些,点燃后赶快跑远。” 想把礼花弹打到高空,要靠发射药爆燃后的动能。 但具体装填多少才合适,陈初心里没底,同时,他也对当下的火药引线不够信任。 片刻后,黄恢宏和儿子抬来一个半人高空心纸筒,纸筒由桑皮纸卷裹而成,筒壁厚达两三指,内径三寸。 这便是发射筒。 陈初见过烟火晚会现场发射小型礼花弹用的便是纸制发射筒,只有大尺寸弹丸才用金属材质发射筒,所以他想来,这种礼花弹的膛压应该不大。 再三确认燃放现场周边二十丈清空后,黄恢宏上前点燃引线,调头便跑 方才,众人见陈初、黄师傅这般郑重,不由对这种奇怪模样的烟火充满了期待。 陈初同样期待。 ‘呲呲呲~’ 黑暗中,引线一点点燃进纸筒内。 ‘嘭!’ 平地起惊雷。 纸筒所放之处顿时爆出一团耀眼火光,随即,烟雾、灰尘升腾起来 众人只觉头皮发麻,耳中嗡鸣不已。 奶奶滴,幸好离得远,果然炸了! 也不知是发射药装填过多,还是引线问题,这枚礼花弹直接和发射药在原地殉爆。 四周安静片刻后,大家不约而同揉起了耳朵。 玉侬呆愣一下下,忽然抓着陈初的胳膊,兴奋的晃了起来,“公子!这礼花弹真响!” 这小马屁精,没一回不拍在马腿上的。 “.”陈初尴尬一笑,“这次没成功礼花弹也不是听响的.” “哦反正很响,反正公子很厉害!” 玉侬强行夸奖道。 随后,陈初上前和黄恢宏交流几句。 接着,再次抬出一个发射筒。 这次,黄师傅减少了发射药量 有了方才那次教训,这次大家离的更远了。 黄师傅重复刚才流程。 大家再次看向发射筒.引线引燃,一点一点烧进纸筒内。 已做好再次听响心理准备的众人却没等来巨响。 却听‘咻’的一声,一枚拖着微弱光点的弹丸直直飞上了夜空。 众人的脑袋不由自主循着光点往上看去。 一两息后,漆黑夜空猛然间爆开一朵红色锦簇花团 紧接,便是闷雷般的响声。 站在下方看上去,只觉铺天盖地,笼罩苍穹。 分立陈初左右的猫儿和玉侬齐齐仰着脑袋,澄澈大眼中,各自倒映漫天斑斓。 周围安静片刻,忽然爆发出‘嗡嗡’议论声。 此景只应天上有,不似在人间。 人在过于震撼时,总想说点什么。 “四两,这这这.” “这什么这,我听大郎说过,今年咱县里卖几百文一枚的仙桃也是东家弄出来的。有人说,东家是天上下来的谪仙人” “对对对!东家一定是谪仙人!不然今夜这景象那是凡人能看见的!” 底下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陈初却觉得方才那礼花弹飞的太低了以前他看的礼花弹,动辄飞一二百米高。 刚才那枚,最多只有二十多米。 不过,第二次试验便能成功发射,他已经很满意了。 黄恢宏这种老匠人果然不能小觑,他们从不缺聪明才智,有时只需帮他们点透一层窗户纸,他们便能做出超出旁人预期的成就。 明日,得赶快让他把家人迁过来。 接下来,还要继续改良延时引线、火药,大约会花不少钱、花不少时间。 但陈初觉得值。 因为这玩意在节日燃放是为人增添喜庆的礼花弹,若稍微改动一下弹丸配方,便是迫击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4章 铁胆,欢迎来到鹭留圩 第124章铁胆,欢迎来到鹭留圩 正月十五,元夕节。 鹭留圩又是热闹的一天。 申时。 庄内人来人往,刘伯领着高跷队在庄内转了一圈,后面跟着成群结队的孩子。 今日庄内不止有鹭留圩村民。 前些日子,杨有田帮陈初联系了八山九寨的逃户,今日各位头领带着数目不等的年轻人下山来热闹一回。 这些人很好分辨,只要是那种做短打装扮、看什么都稀奇的面生之人,便是此次邀请来的逃户代表。 陈初和大郎、长子坐在村内的磨盘上。 远处,杂货铺旁,一名身穿粗布灰纳袄的女子站在一旁盯着吴宴祖手中的芝麻饴糖看了许久。 踌躇几番,才趁人少时凑到了杂货铺旁,低头说了句什么。 杂货铺售货员、刘四两浑家也问了句什么,那女子便低着头退回了一旁。 村内热闹非凡,她却好像没有同伴似的,和周边格格不入,像是自我孤立一般。 陈初猜,灰衣女子应该是想要买芝麻饴糖,却因为没有鹭留圩货票,没能买到。 其实吧,不怪陈初盯着人看主要是这女子身高太显眼了,目测得有一米七五左右。 这身高,在当下已远超大多男子,在女子中更显鹤立鸡群。 “大郎,那是谁?” 陈初用胳膊肘捣了捣杨大郎,杨大郎抬头顺着陈初的视线看过去,咧嘴一笑,“初哥儿,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铁胆兄弟” “.” 你叫女人兄弟也就算了,还给人起外号铁蛋.合适么?关键她也没有那玩意啊! 杨大郎却已站起了身,遥遥朝铁胆大喊道:“铁胆.铁胆,看这儿” 低着头的铁胆似乎有点呆,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了头,对杨大郎的热情招呼没做出任何反应。 杨大郎也不怪,笑嘻嘻拉上了陈初,“走,我带你认识认识铁胆兄弟。” “我说,伱们给一个女儿家起铁蛋诨号合适么?”陈初随着大郎便往那边走边道。 “铁胆不是诨号,她自小就叫铁胆.”跟在一旁的长子瓮声解释一句,又提醒了一句,“初哥儿,铁胆生的丑,你见了她可莫要取笑她是俺和大郎的兄弟。” 善良的长子唯恐陈初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特意强调了和铁胆是兄弟。 不过,此时陈初已经走近了 这铁蛋.虽说穿着臃肿、颜色老气横秋的灰纳袄,但只看腰线位置便能算出那双腿有多长,再往上,笨重棉服下依旧难掩峰峦,就算比不了爱用肉包子打陈初脸的蔡婳,也不是可以随手掌握的规模。 目光继续往上,却是一张带着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或许因为常受山风吹拂,脸颊自带一抹类似高原红的红晕。 鼻梁高挺,双目微垂,一双浓郁剑眉.英气十足,和年轻时的王祖贤有几分神似。 ‘铁胆生的丑’ “长子、大郎,你们啥时候瞎的?”陈初脱口而出。 就算铁蛋不符合当下女子娇小的审美,但也离‘丑’十万八千里啊 杨大郎没搭理陈初,笑呵呵道:“铁胆,这是初哥儿,也是我兄弟。” 铁胆稍稍抬起头,只看了陈初一眼,脸蛋微红,又赶忙低了头,招呼都不晓得打一个。 还挺害羞 陈初在旁边杂货铺买了包芝麻饴糖。 方才铁胆想买糖吃却没有货票的一幕,让陈初意识该给今日来做客的逃户分发一些小额粉币.毕竟来者是客。 再者,陈初还想试试有没有可能邀请一批逃户下山落户鹭留圩,自然要让他们感受到鹭留圩人民的热情。 买好饴糖,却见杨有田陪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中年右手满是老茧,手里兀自转着两枚铁蛋蛋 杨大郎见来人,脸色一变,连忙低声道:“快走!” 陈初一愣,杨大郎已转身要逃,却只走出一步便被那声若洪钟的中年喊住了,“大郎!见着我跑什么跑!” 眼见逃无可逃,杨大郎转身一脸贱笑道:“噫,这不是沈大叔么!我方才还在庄子里到处寻你呢,这么久不见,可想死我啦!” 沈大叔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大郎的肩膀,开口径直道:“方才我听你爹爹说,你至今仍未娶妻,你年纪也不小了,莫要再拖了!” “呵呵。” 杨大郎只赔笑,却不接腔。 见他如此,沈大叔浓眉一竖,说的更直白了,“铁胆便是个子高了些、生的不够好看,但你们自小认识,总比胡乱你在外边娶个女人强些!” “沈大叔,我当铁蛋是兄弟哩!便如你和爹爹的关系.沈大叔你想,若让你娶我爹爹,夜里你俩搂在一起睡、亲嘴.” 杨大郎贱兮兮道。 这话说的沈大叔和杨大叔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就连站在旁边看戏的陈初都觉一阵恶寒。 “兔崽子!怎生说话的!”杨大叔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骂道。 “滚滚滚~”沈大叔也被杨大郎说的没了兴致,转脸看向了长子,黑黢黢的脸上笑的满是褶皱,含情脉脉,声调肉麻,“长子啊” “沈大叔!俺也把铁胆当兄弟!” “你这孩子!先听叔把话说完.你看,铁胆虽说长了个傻大个,但你也是个傻大个啊!你们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沈大叔。你若和俺爹爹睡在一起.”大冬天的,长子急出了一脑门汗。 还好,大郎方才做了示范,长子便准备现学现卖。 不过,这次沈大叔却有话讲了,“狗屁!俺铁胆终归是女子,她能生孩子!你爹能生么” “.”被一句话堵回来的长子,吭哧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大叔,俺有中意的人了.” 陈初默默站在一旁。 过年时,他听大郎提起过,沈大叔所在的棋盘岭有一座万年冰洞.他想和急于推销女儿的沈大叔聊聊。 下意识的,陈初看向了铁胆。 现下这种场面,按说女儿家该羞恼至极,可这铁胆就那么低着头站在沈大叔身后,好像说的和她无关似的。 这闺女莫不是傻的吧? “兄弟,这便是我与你提起的初哥儿,陈初!” “哦初哥儿~初哥儿?” 正神游天外的陈初回神,抬眼看见沈大叔正在打量自己那眼神有逐渐热切的迹象。 “见过沈大叔” 陈初借见礼之际,左右一看.好嘛,大郎和长子已不知何时溜掉了。 “听说初哥儿读过书,还识字?”沈大叔像看牲口似的围着陈初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模样还不错,个子和铁胆也般配,只是瘦弱了些,不知抗不抗揍.” “.”陈初。 “咳咳.兄弟啊,初哥儿家里.已有了娘子。”杨大叔轻声提醒道。 “嗐!你不早说.” 沈大叔随即丧失了对陈初兴趣,拉着杨有田往别处走去,“走,带我再看看” 铁胆低着头,默默跟上。 “铁蛋.” 听见有人唤自己,铁胆稍稍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马上耷下了如同小刷子似的浓密睫毛。 不明白这个刚刚见了一面的‘初哥儿’喊自己作甚。 “喏,芝麻饴糖,拿去吃。欢迎来到鹭留圩。”陈初呵呵一笑,把饴糖塞进了铁胆怀里,随后转身往远处走了。 铁胆在原地傻站片刻,直到前方爹爹喊了一声,才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几十步后,没忍住偷偷回头打量了一眼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5章 女将 第125章女将 三月初一。 平原地带的田野尽是一望无际的浓绿麦田,但有风过,碧波如浪。 点缀在麦田中的那一个个小坟包,里面埋的是一代代种田人。 双河村北侧,有一片约三十亩的林檎果园。 陈初一身短褐,头戴一她傻。” 陈初笑呵呵挑衅道。 “切~我又不傻。”蔡婳撇嘴。 铁胆整日低着个头,见人能躲就躲,从不爱多说一句话,看起来一副小自卑模样。 但正月十六那天,杨有田、沈大叔等人心血来潮组织了一场点到即止的比武大会 铁胆登台时很是震惊了陈初。 不管是昂扬粗壮的汉子,还是精瘦灵活的年轻人,没人能在铁胆手底下撑过二十招。 躲在底下说啥也不肯登台的杨大郎说,“这还是赤手空拳哩,铁胆善使枪戟,若她拿了趁手兵器,这些人十合也撑不过。” 作为观众的陈初,看不懂铁胆怎么个厉害法,只觉她大开大合的招式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展美感。 只能用了那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来形容。 当时,杨大郎又道:“铁胆师从沈大叔,沈大叔的功夫又源于军中他家啊,惯出女将。” “惯出女将?”陈初疑惑道。 “嗯,你没听说过安波府沈家么?据说,沈大叔便是安波府后人” 据大郎讲,沈家祖上原是周朝大将,一家满门忠烈。 一百多年前,契丹入侵,沈家先祖沈业率沈家五子带兵出征。 这一仗打的极为惨烈,沈业连同五子俱亡,只余满府妇孺。 沈家因此荣宠一时,甚至出现了沈家女将带兵的事迹。 不过,二十多年后,沈家后人在朝堂斗争中站错了队,迅速由盛转衰。 自此沈家没落,后人或泯然众人、或流落江湖。 据说,沈大叔便是他家后人,但真实性已不可考。 远处。 玉侬好不容易哄好了一帮孩童,又上前和铁胆说了句什么,铁胆才稍稍缓解了窘迫。 随后,铁胆回头偷偷看了孩童们一眼,似乎是想融入进去,又恐自己惊吓到了她们.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走远了些,孤零零坐在了一截木桩上,低头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陈初观察良久,忽然问出了一个百思不得其姐的问题,“婳儿,你们真的都觉铁胆很丑么?” 同样也在看向铁胆的蔡婳嗤笑一声,“女儿家美丑还不是你们男子说了算?问我有甚用?” “啥意思?”陈初迷茫道。 蔡婳回头看了陈初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才道:“这傻姑不是丑,她只是让你们男子不自在!这天下男子喜欢的,是身形娇小、说话绵柔、有趣却又不逾矩的女子.” 说到此处,蔡婳瞪了陈初一眼,道:“就像你那小野猫!别看她说话软软绵绵、整日忽闪着那双桃花眼,装的甚也不懂!其实她心思多着呢!” “.”陈初自然知晓猫儿爱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但这世上哪能人人都想玉侬那般没心没肺,“说铁胆便说铁胆,说猫儿作甚” 蔡婳翻了个白眼,又看向了远处的铁胆,这才道:“这傻姑比男子还高,站你们男子身旁,你们不自在。若只一样还好,偏偏她又有一身高强武艺.比你高又比你强,你们男子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自然没人敢娶她了.” 虽然蔡婳的攻击范围大了一些,但她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不然,‘瘦马’这种幼态审美也不会在周齐大行其道。 陈初却不一样,他很专一只要是漂亮姑娘,高的、低的、胖的、瘦的、强的、弱的、大的、小的,他都可以。 “说便说,什么叫‘你’、‘你们’啊,我和旁的男子不一样,我巴不得我娘子是富可敌国的富婆、是天下无敌的高手。”陈初抱屈道。 “嗤~”蔡婳不屑的笑了笑,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陈初,“小狗.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瞎说啥呢!” 一副君子脸的陈初严肃道:“铁胆来了咱们鹭留圩,便是鹭留圩的一份子!深入了解鹭留圩群众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关心一下有错么?” “嘻嘻,正人君子。”蔡婳笑嘻嘻夸了一句,却又接着道:“当初你在采薇阁白玉堂亲我时,也是这般模样.” “.” 这时,听说东家来了庄子的周宗发夫妇从远处走了过来。 周宗发浑家王氏还端了一碗鸡蛋,说啥也要让东家走时带走。 周宗发则强烈表示了‘自己已痊愈,想尽早参加工作’的意愿,为表示自己无碍,还丢了拐杖走了几步。 陈初笑呵呵上前搀了,和周宗发叙话。 蔡婳眯着媚目看了一会儿,忽然娇媚一笑,转身往铁胆那边去了。 铁胆虽低着头,但听力极佳,远远便留意到了这名红衣艳丽女子。 见对方直直朝自己走来,铁胆起身,下意识便想躲开。 “妹妹~” 蔡婳却提前开口喊住了铁胆。 铁胆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蔡婳却已两步走到身前,一把拉住了铁胆的手,仔细打量两眼后,娇声道:“妹妹生的真好看呢.” “.”铁胆腾一下红透了脸。 以往,别人都夸她武艺高、力气大至于‘好看’这种字眼从来和她没关系。 以为对方是来作弄自己,铁胆认真想了一下,要不要打她一顿.又想起爹爹交待不要惹事的话,铁胆放弃了这个打算。 完全不知自己差点经历什么的蔡婳,继续笑嘻嘻道:“妹妹,走,我带你到庄子里转转.” 蔡婳不由分说拉着铁胆就要走,铁胆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蔡婳不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 见她如此,蔡婳迟疑片刻,慢慢松开了对方的手,低下了头落寞道:“妹妹,怪我莽撞了.我身旁没甚闺友,不知怎了,见了妹妹只觉亲近.便想与你说说话,若妹妹不喜欢我,那我便走了.” 蔡婳说罢,屈身一礼,眼角恰如其分的挤出几星泪水,随后转身便走。 刚走出三五步,身后的铁胆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那个.你莫哭,我陪你说话便是.”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6章 栖凤岭斩白牛 第126章栖凤岭斩白牛 三月初三,宜安床、祭祀、动迁、行房 一早,陈初便带着二十多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去了栖凤岭。 目的地,山道旁的断崖下。 去年,杨有田等人因寻找猫儿意外在崖下发现一只‘大白牛’。 知晓此事甚至亲眼见过大白牛的人不算少。 世人多对此类怪诞之事兴致勃然,现下又已流传半年,逃户乃至鹭留圩村民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大白牛’一事。 于是,陈初懒得再遮掩,直接带人杀了过来。 反正杨大叔等人找到厢货时,陈初又不在车里,只需装成和大家一样不识得此物便是。 只是,真正到了厢货跟前,陈初才知晓大家对‘怪力乱神’敬畏到了何种程度。 几十条汉子,竟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便是义气的大郎、长子硬着头皮跟在陈初身旁靠近,两人也吓得腿直颤。 更有甚者,鹭留圩联防队中某些成员偷偷在远处跪了下去,不住朝货车磕头。 陈初为了消除大家的恐惧,上前‘邦邦’踹了车厢两脚,“管它是天牛地虎,终归已是死物,有何可惧?” 他这番举动,惊的现场鸦雀无声。 静待几息,不见那白牛暴起伤人,人群中的刘四两才小声道:“天老爷,这大白牛怕不是天上神仙的坐辇!东家不怕仙人找他寻仇么?” 一旁的刘大虎沉思片刻,一脸睿智的小声回道:“有人说,东家便是天上下来的谪仙人.既然都是仙人,东家有甚好怕的?” 这个逻辑还挺合理。 刘四两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大虎哥,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慧了!” “呵呵,和东家在一起待久了,人就变聪慧了。用老话说,俺这是沾了仙气.” 在陈初的亲身示范外加连催带哄下,众人终于壮着胆子围了上来。 厢货浑身是宝前挡玻璃虽然裂成蛛网状,但因汽车玻璃的防碎属性,玻璃依旧保持着完整,可以作育苗室的窗户。 车厢的铁皮,可以用来卷作礼花弹发射筒。 弓子板、载重梁,在当下都是比‘神铁’还神的金属材料。 毕竟汽车这玩意曾被誉为人类工业皇冠明珠,包含一万多种零件.不管眼下能不能想到合适用途,陈初全部都要带回去。 但带回去之前,得想办法拆卸。 在工具箱找到内六角套筒扳手,虽轮胎螺丝稍有生锈,但陈初依然靠蛮力卸下了轮胎。 围观人群眼瞅陈初麻利的去掉了大白牛的‘蹄子’,不由对东家的敬佩又多了一分,对‘神仙坐辇’的畏惧减了一分。 但拆卸货车主体时,还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在陈初的鼓动下,大家献言献策,有人说用细锯慢慢磨切,有人说用火切法 反正各种法子齐上阵,依然耗费了五六日的时间,终于把‘大白牛’分割成了能以人力抬出去、大小不一的块块。 这也是陈初找来这么多人的原因仅靠他自己,不知要拆到猴年马月了。 如此大的阵仗,肯定瞒不住内部人员。 三月初八。 随着陈初带人把惨遭分尸的‘大白牛’一块块运回来,庄内议论四起。 “这便是那神仙坐辇么?” “这么大,想来活着时定然凶猛!” “那是!我听闻这大白牛吼声如雷,奔跑起来有千钧之力,人碰着既伤、磕着既死” “竟这般凶猛?那东家是怎样把这凶物制服的?” “我听闻众人吓的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只有东家一人面对凶物持剑而立,不退半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东家纵身一跃,顿时剑光四射,飞沙走石.一招毒龙钻从天而降,凶物哀鸣两声,就此殒命!” 说话这人,名叫李科,隶属‘说书人’。 ‘说书人’是个职业,也是个组织.由蔡婳一手组建,成员平日要么跟着柳长卿学习‘说书’,要么聚在一起说些旁人听不太懂的话,颇有点神秘兮兮。 “嚯!” “东家好生威猛!” 李科说完,总会引起一阵惊叹, 每当此时,他就会压低声音加一句,“东家是天上的谪仙人” 鹭留圩库房。 厢货零件刚刚入库,远处便行来一清瘦道人。 那道人年约四旬,面目倒生的俊逸出尘。 只是,手里浮尘是秃毛的,身上的皂沿边青灰道服遍布深浅不一的污渍印记。 头束一根木簪,又因脱发导致发结稀小,险些绾不住发簪,这头发和他那柄浮尘一样,都是半秃 可惜了这张中年老帅比的脸。 身旁跟了名十多岁的小道童,书人’在村内大肆宣扬便以为是他的授意,才来恭维一番。” “师爹,那咱们回观里么?” “叫师父!” “哦。是,父。” “.,回观里作甚?陈都头又没赶咱们走留下来,为师给你谋个前途。” “前途在这鹭留圩?” “嗯正月里,我见那陈家娘子面相颇为不俗,为师掐指一算,此为王妃帝后的命格!” “嗤~师爹,伱批过的王妃帝后命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这次不一样。”无根道长老脸一红,忙辩解道:“这陈娘子年幼时我见过。那时她下颌尖俏少肉,天生桃花眼易招灾祸一看就是红颜薄命之人.可这次我见她眉间渐藏威仪,竟隐生伏犀之骨将来贵不可言!” “师爹,你莫不是在胡扯吧?” “兔崽子,怎和我说话的!为师何时胡扯过?” “.,你哪日不胡扯了?师爹本就是靠胡扯吃饭的。” “.”无根道长竟无言以对。 清岚又道:“师爹说过,这世上能逆天改命之人,少之又少,除非有大气运、大机缘,那陈娘子哪里来的大气运、大机缘?” 无根道长沉吟片刻,低声道:“陈娘子这气运机缘说不得便应在陈都头身上。所以我才说让你在此处谋个前程。” “既如此,你为何不干脆辨一辨那陈都头的气运机缘?”清岚觉着师父放着陈都头的面相不去看,却在陈娘子身上猜,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还用你来教我?” 无根道长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那道挺拔身影,这才难为情的承认道:“陈都头的面相颇为古怪.人中浅细,本是短命之兆;疾厄宫却又饱满、高耸,乃是长寿多子之相” 无根道长苦恼的搔了搔头皮。 清岚却道:“看不懂就直说嘛。学艺不精,却又说人面相古怪,啧啧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7章 这世上,只能我欺她 第127章这世上,只能我欺她 三月十六,宜求学、出行、开业、行房 辰时初。 鹭留圩内驶出一队车马。 陈初骑着小红在前,后面跟着一辆崭新马车。 这辆马车极具辨识度,车身上用粉白油漆画了一支很怪的猫头图案,猫儿听官人说,这是哈喽尅蒂,是傲来的卡通角色。 猫儿不知甚是卡通角色,总之很喜欢。 除了车身装饰,这辆马车的车轮上还包裹了一层橡胶,车身和车梁之间又装了减震弹簧。 这些东西,自然是‘大白牛’身上拆卸下来的。 有了这两样神器加持,车身颠簸程度大为减轻,坐在车厢内晃晃悠悠让人不自觉发困,舒服极了。 “姐姐姐姐,这马车真舒服呀!我坐在里面能睡上一天!” 车厢内,玉侬新奇的左看看右摸摸,羡慕了一脸。 这辆被陈初命名为‘奔宝奥’的新型马车,是专门做给猫儿的,算是她的专属座驾。 猫儿心里很是得意,规规矩矩坐在软垫上,抿嘴笑的一脸端庄.官人平日对她和玉侬几乎没甚两样,便是吃饭时也是一大家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猫儿除了掌管着后宅的财政大权,在家里并不比玉侬尊贵多少。 这在当下极其罕见,旁人见了定会说陈家没规矩。 但猫儿知晓官人喜欢这种家庭氛围,所以并未刻意纠正过什么,现下她猜,官人给她这辆马车,便是为了显示陈家大娘子那一丢丢的特殊。 相比别家的大娘子,猫儿已经足够大度,就这么一点点特殊待遇便让她开心不已。 不过,即便如此猫儿也有自己在意的事.比如陈家子嗣问题。 官人总说她年纪还小,过两年再作孩子的打算,猫儿却又担心玉侬抢在她前头 如果只玉侬还好些,她们朝夕相处,猫儿能盯着她.偏偏外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自己大娘子位置的菜花蛇 想什么,来什么。 “三娘子,沈教头” “嘻嘻,你怎不喊我小氼了.” 车窗外,蔡婳一手挽了沈铁胆的胳膊,一手掩嘴娇笑。 说来也不奇怪,今日‘美容院’开业,蔡婳身为股东之一,在此汇合一同前往县城实属正常。 奇怪的却是铁胆姑娘 这位个子极高挑的女子,现下是鹭留圩联防队的教头,算是正儿八经的农垦集团员工。 她好像很不善与人交道,整天低着头见人也不说话.可就这么一个不好接近的人,前几日竟从鹭留圩搬到了双河村,住进了蔡婳的宅子。 就像现下,能看出绷着身子的铁胆很不适应被蔡婳挽着,但也没有挣脱.由此可知,两人的关系至少比猫儿和铁胆的关系亲近一些。 猫儿隔着纱窗看过去,一双星眸短暂疑惑后,若有所思。 辰时末。 合二为一的两队车马抵达县城。 衙前街一座两进宅院的门口,张灯挂彩,数名健妇立于大门旁。 宅门两侧各贴了崭新对联。 上联为:娇宠女,贤德妻,慈爱母,笑聚于斯。 下联是:聪敏心,灵巧手,勤快身,欣逢惠风。 横幅:蕙质兰心。 过往路人纷纷打量,却又搞不懂此处是干什么的。 有些读书人见了对联,猜测这是一处妇人相聚之所 这种猜测不久后得到了证实,从巳时起,不断有各府轿马源源不断汇聚于此。 最先抵达的是徐婉儿,带着嫂子以及两位娘家姐姐。 正在院内检查开业布置的猫儿听闻,折身迎了上去,“婉儿姐姐,属你离的近,竟还没我来的早,你可是想要做甩手掌柜呀?” 院门处见了面,猫儿热情的挽上了徐婉儿的胳膊说笑道。 “我若不瘸,哪里轮的上伱抢先。”和猫儿厮混熟悉的徐婉儿拿自己轻微坡脚的毛病开了玩笑,随后又道:“再说,陈家大娘子聪慧伶俐,我便是做甩手掌柜又有何妨,哈哈。” “姐姐是想把活计都推给猫儿么?那可得给我加工钱.” “哈哈,来,猫儿,我与你介绍,这是我娘家姐姐” “见过姐姐.” “陈娘子好.” “姐姐莫与我客气,如婉儿姐姐一般喊我猫儿便好.对了,婉儿姐姐与我说起过给姐姐们留会员卡,我特意帮两位姐姐选了吉利编号,一个是八十八、一个是六十六.” “噫!妹妹有心了!” 这边,到访客人还未安置妥当,西门府妯娌三人也在门外下了轿。 猫儿屈身一礼,道了声歉,再次笑嘻嘻的迎了出去。 蕙质兰心美容会所上至老板、下至迎客仆妇,全是女子。 陈初为避嫌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外不远处的树荫里默默观察见猫儿迎来送往、忙而不乱、时时处处得体,心中颇多感慨。 同样没进去的蔡婳,也在看猫儿 蓦然想起一年多前的初次相见,那时的小野猫一身破衣烂衫、小脸脏兮兮,总爱抓着自家男人的衣角怯生生躲在男人身后。 那个黑脸小丫头和眼前的陈家大娘子果真是一个人么 蔡婳侧头看了陈初一眼,只见他一脸痴相望着猫儿傻乐。 “嗤~见小野猫威风,你得意的很是吧?”蔡婳酸道。 陈初闻言,转头看了蔡婳一眼,悠悠叹道:“婳儿.猫儿不像你自小无忧,做任何事都有人教你、也有人帮你兜底。猫儿不一样.她做什么都需要自己摸索,自己去学 猫儿有时会心急,便显得多了些小心思、显得失了些可爱但我们这些阿猫阿狗都是这般成长的阳春白雪虽好,却的相当客气。 尤氏听大嫂称呼出身自家风月所的玉侬为‘陈大家’,不屑的撇了撇嘴。 不想,腰间又是一疼。 “!”尤氏对蔡婳怒目而视。 蔡婳吊儿郎当的抖着腿 乔氏客气,玉侬自然也客气,施了一礼后,脆生生道:“回夫人,这副对联是陈县尊千金所作呢阿瑜是一名真正有才情的女子呢,不过她深藏不露” 玉侬又开始犯话痨的毛病了。 不过,在场几人都有些吃惊玉侬一个胥吏妾室,怎和县尊千金攀上关系的?听她口吻,两人还极为亲近 无巧不成书,玉侬还在唠唠叨叨,院门前再次停了一顶小轿 轿中款款而下的竟是陈县尊夫人谭氏,以及一名约莫豆蔻年华的清丽小娘。 门前稍稍安静片刻,还留在院门处妇人呼啦一下围上去见礼。 不管家中男人在县内权势如何,但在妇人眼中,陈县尊妻女才是桐山县里真正的‘贵妇、大家闺秀’。 “阿瑜!” 玉侬也不知‘笔友’今日会来捧场,丢下蔡家几人,咯咯笑着跑了过去。 猫儿作为东主自然也要过去,但她离去前仍不忘和乔氏、尤氏说了两句。 随后,乔氏也主动走了过去。 远处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至今也不知这处宅子要做何生意.但他们知道,这里肯定不是能讹钱或者吃白食的地方 县尊夫人、蔡家西门家妯娌、徐家女儿、陈家娘子.这么几家凑在一起,便是把讹钱泼皮当场打杀,也是寻常小事。 几盏茶的工夫,县城内的泼皮闲汉之间就有了一个共识.别看这家新开店铺尽是女子,却是一个千万招惹不得的去处! 院门前,只有蔡婳和尤氏还站在原地。 “你方才一直掐我作甚!”尤氏微恼。 “二嫂难道不知这蕙质兰心也有我的利份?今日开业,二嫂莫要寻事。”蔡婳不客气道。 “我哪里是寻这店铺的晦气?我是寻那陈娘子的晦气!” “一样。反正不许你生事!” “噫?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满县扫听扫听,谁不知蔡家三娘子惯会欺负陈家娘子,把人都说哭几回了,现下你却又来护着她?” 尤氏满脸疑惑。 蔡婳却瞥了二嫂一眼,淡淡道:“我想怎样便怎样,管旁人何事?” “你你你”尤氏气的不轻,指着蔡婳的鼻子骂道:“蔡三,你胳膊肘往外拐,二嫂在你嘴里竟成了‘旁人’?” 蔡婳面不改色,淡然却笃定道:“便是玉侬,也请二嫂往后莫要一副刻薄模样。反正这小野猫,只能我欺负她,若别人欺她,我是不依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8章 回家! 第128章回家! 午时初。 朗山县通往桐山县的官道上,自东向西行来五名路人。 “大伯、爹爹,这朗山县怎这般荒凉啊?” 五人中年岁最小、面目清秀的贺东行了一路、看了一路。 此时正值春耕农忙,可这朗山县却有大片大片农田抛荒,不见劳作农人,只见荒草凄凄。 贺东之父贺忠义脚步不停,皱眉四下看了看,却答非所问,“再行五里,便进入桐山地界了。” 这时,贺忠义长子贺北却捂着肚子道:“爹爹,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们稍等我片刻,我去林子里松散一下。” 说罢,不待爹爹答应,便奔进了官道南侧的林子里。 “懒驴上磨屎尿多!” 贺忠义望着儿子的背影骂了一句,无奈只能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同时警惕的往官道前后看了一眼。 一旁,面目颇为和善的贺家大伯贺忠礼在贺忠义身旁坐了,笑道:“此次一路行来尚算顺遂,忠义不必再这般紧张了。” 贺忠义不置可否。 贺忠礼之子,贺家长孙贺南往东望了一眼,道:“爹爹,这次不会白跑一趟吧。” “事在人为。”贺忠礼先笃定的应了一句,接着却是一叹,“现下咱家的生丝生意被郑永所占,咱们一大家几十口人每日吃嚼,花钱如流水一般,总得再找个门路吧” 贺家几人沉默了下来,只有十三岁的贺东,蹲在路旁的草丛里捉蚂蚱玩,似乎对家里面临的困境一无所知。 贺家原本在蔡州城内经营着一家生丝铺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不想,去年蔡州留守司统制郑永给贺忠义胡乱个安排罪名下了狱,最终讹了贺家的铺子才把人放了出来。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财路被断。 郑永势大,贺家惹不起,只能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咽,另寻出路。 今年,贺忠礼、忠义两兄弟无意间看到了几期今日头条,上面连续报道了即将于六月开幕的西瓜节。 恰好,去年夏天有小贩把鹭留圩的西瓜贩卖到了蔡州城,兄弟俩有幸吃过几块。 当时他们便对这种多汁甜美的大瓜赞不绝口,又见报纸上说,今年桐山县的西瓜种植规模远超去年,欢迎各地客商前来选购。 于是兄弟俩动了心思,提早了几个月前往桐山县考察,期望能直接结识有货源的东主,好在夏日瓜熟时,大干上一场。 为了让子侄们增长见识,此行还特意带上了贺南、贺北、贺东堂兄弟三人。 思索间,忽听前方一阵杂乱马蹄声响。 贺家四人还没反应过来,约莫十几名装束各异的汉子已驰到了几人身前。 “吁~” 前面打头那名貌似首领的汉子一提马缰,打量马下四人,仿似无意的舔了舔嘴唇。 贺家四人下意识的紧紧靠在了一起。 贺忠礼和贺忠义默默对视一眼.打头这人生的五短身材,倒吊三角眼,一道刀疤从眉间斜下,直至左颊。 看起来就不是良善之辈。 其余从众,有人骑骡、有人骑驴.个个持刀拿棒,其中一面皮青白、作书生模样的男子,刀尖上挑了一条绣花肚兜,肚兜上残留一道醒目血迹。 牲口两侧各坠了米袋.细细看去,那米袋上同样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贺忠义心中暗暗叫苦.这群人一看便是刚刚劫掠过某户人家的强人! 同时心中疑惑,此路是连同朗山、桐山的官道,未有听闻过官道左近也有这般穷凶强人啊 短暂对峙片刻,终究是见过些世面的贺忠义率先抱拳开口道:“敢问诸位好汉,是何处的英雄?” 贺忠义常年走南闯北收购生丝,便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攀上些关系。 马上那短粗汉子倒也爽利,嘿嘿一笑便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洒家张立” “!” 阳春三月,清风不燥。 贺忠义额头上却登时冒出了豆大汗珠。 在蔡州地界,张立张人屠是一个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号此人不但贪婪,还嗜杀! 只是这张立以往只在东北几十里外的玉泉山左近活动,今日怎跑到了这里? 要是事先知晓这帮人在此,贺家人说甚也不会行经此处。 见贺忠义这般模样,张立自得一笑,悠悠道:“你听过我的名号?” 贺忠义再次与兄长对视一眼,赶忙躬身道:“好汉大名威震两州六县,在下仰慕已久。” 现下只能说着好话,舍些钱财保命了兄长贺忠礼明白兄弟的意思,赶忙从褡裢中掏出一包银子,双手捧至马前,谦卑道:“些许银两孝敬大爷.望大爷与我一家人方便则个” “好说~哈哈哈。” 张立爽朗大笑,却因脸上刀疤造成部分神经坏死,那笑容只在右半边脸上,左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年仅十三的贺东站在爹爹身旁,吓的直哆嗦。 骑着骡子、刀尖挑着肚兜的青面书生直勾勾看了贺东半天,忽而阴柔一笑,道:“小郎,莫慌,这就放你们走.” 有他一言,贺家人齐齐松了口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贺忠礼双手捧着银子上前 ‘唰~’ ‘噌~’ ‘咚~’ 可下一刻,变故陡生 方才还言语温柔的青面书生,突然挥刀 寒光乍现,刀锋掠过,贺忠礼手腕齐断.双手连同捧着的银子落地,砸起些许灰尘。 “啊!” “银子已给,何故伤人!” 贺忠礼的惨嚎和贺忠义的怒吼同时响起。 “哈哈哈伱既已知我名号,还想活命么?若放了你们,我人屠名号岂不蒙羞?” 张立坐于马上,像是在说一桩天经地义之事。 他话音未落,身后众喽啰已睁着嗜血眸子一拥而上。 青面书生下马,一刀捅进疼的不住打滚的贺忠礼胸口,随后抽刀,在尚未断气的贺忠礼衣衫上擦了刀身血迹,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连忙朝喽啰们喊道:“把那小郎留与我” 余下贺家三人中,只有贺忠义会些简单拳脚。 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又无兵器,片刻间身上已挨了几刀抽空看去,却见侄子贺南已被乱刀砍翻在地,其中颈间一刀把头颈砍的只剩一层皮肉相连,绝无活命可能。 贺忠义深知,今日,再无逃生之望了 稍稍走神间,忽觉后背一凉,低头却见一柄朴刀刀尖从后直透前胸而出。 贺忠义顿觉生机快速流逝.这一刻,他胸中满是愤恨,恨郑永占他营生、恨强人无故杀人.他也有很多担忧,担忧家中妇孺往后如何求活、担忧幼子接下来的命运 但最终,他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南侧林子凄厉大喊道:“回家!” 贺忠义的长子贺北还在林子里.他这声喊,是告诫儿子不要冲动,先躲着保命要紧 因为,家里还有一群妇孺等着他去照顾。 南侧林子中,贺北躲在树后,双手握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牙关不住打颤。 却终是没有走出来与人搏命的勇气 眼睁睁看着伯伯、爹爹、堂兄一一惨死,又眼睁睁看着幼弟被那青面书生拽着头发拖进了荒草间 两刻钟后。 官道上重归宁静。 双腿抖个不停地贺北拄着棍子走了出来。 爹爹三人已无生机,贺北忙不迭顺着荒草间的拖拽痕迹寻过去,却见十三岁的幼弟趴在地上,裤子已被退到了膝盖以下。 一片污秽。 而幼弟的后背,被一根削尖木刺穿透,死死定在地上 贺北跪地,默默帮幼弟把裤子提上.忽而想起弟弟晨间还缠着自己,到了桐山县以后让兄长给他买一支孙大圣的木偶 贺北尚未感觉悲伤,只觉胸腹间翻江倒海,转头呕吐了起来。 呛的眼泪鼻涕齐出 未时。 草草掩埋了家人尸身,贺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西走去。 蔡州在东,往西并不是归家方向 此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往西去。 可能是为了替爹爹看看桐山县的瓜田,也可能只是为了帮幼弟买个孙大圣的木偶。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29章 营商环境 第129章营商环境 酉时。 衙前街西门府。 五朵金花聚于偏厅。 “三条。” “六万.” “八筒。”徐榜打出一张麻将,看向了陈景彦,笑道:“三弟,河北路王彦叛军平定了么?” “东风!”陈景彦瞥了徐榜一眼,似乎对‘三弟’的称呼很不爽,但还是回道:“平定个屁,叛军现下越发势大了,据说已聚拢了一万多人。上月初七,靖难军节度使、骠骑上将军单宁珪于怀州被王彦所败,损兵三千余.” “红中。” 西门恭见徐榜叫的顺嘴,也跟着道:“三哥,我听闻京东路归义军一部也叛了?” 轮到蔡源出牌,这老汉慢条斯理,提起一张放下,放下又提起,终于丢出一张,“发财。” “碰!”陈景彦接着西门恭的话,道:“嗯,你消息倒灵通。那归义军本就是周朝降军,新任指挥使不知安抚却拼命克扣军饷闹出了兵变!” “四筒。如今这天下沸沸扬扬,只怕咱这大齐也撑不了多久喽。” 此刻偏厅内,除了围坐打牌的四人,便只剩老幺陈初在转着圈围观,并无外人,徐榜说话也就没了什么忌讳。 “管他是谁家天下,只要这桐山是咱们兄弟的便好。幺鸡.” 张典史已去,去年采薇阁那场大火也没生出波澜,最近颇为舒心的西门恭很是意气风发。 蔡源边慢悠悠的码牌,边接腔道:“我听闻,金国近来对我大齐四处动乱影响赋税之事殊为不满,年后遣使臣呵斥了天子?” “大哥!你就别点评时局了,出牌能不能快些?每次到你这里都要等半天!”徐榜不满道。 蔡源眼皮都不抬,依旧不紧不慢,“九万。” “碰!” 今日各家夫人都去庆贺美容院开业,五朵金花趁此聚会,一来是为了互通消息,二来也是表示亲近、强化同盟。 毕竟有了那份‘兄弟五人弑户部左曹司员外郎冯长宁为盟’的结义契书,五家便是生死共担的血盟。 同样,为表示亲近,五人在私下无外耳的情况下,以兄弟相称很合理除了陈初和蔡源。 “妈的,怎又是红中!对了,五弟,伱弄那西瓜节怎样了?”西门恭随口问了一句。 “已经开始宣传了,过几日,还会有其他举措”陈初道。 西瓜节人人有份,便是在桐山县无地的陈景彦,也在兄弟几人联合成立的‘四海商行’占了一定比例的利份。 “西风。老五啊,咱们一起弄这西瓜节,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徐榜意有所指,而后又催促起了出牌超慢的蔡源,“大哥,你能不能快些!当年我婆娘生孩子都比你出牌快!” 蔡源耷着眼皮,慢慢悠悠道:“男人啊,快了就急,急了就坏” “哈哈哈~”西门恭笑出声来。 陈初也忍俊不禁.噫,俺这老丈人还挺幽默。 经过长久等待,蔡源终于打出一张八万。 吃瘪的徐榜看了看陈初,又看了看蔡源,不爽道:“老五,不是我说你厚此薄彼。但今年这瓜,你偏偏给蔡家侄女的庄子早种了半个月,到时新瓜上市便只有她的庄子有瓜可卖!看来,兄弟还是没有侄女亲啊” 这不是废屁么?人家蔡三不但心里时时装着陈小哥,就连其他地方,也偶尔装着陈小哥.岂是你这便宜哥哥能比的? “三条!”徐榜带着气丢出一张牌。 “胡了!”一直慢悠悠的蔡源,麻利推牌,看着徐榜不疾不徐道:“你看,我就说男人不能快吧,快了就坏二弟,你点炮了.呵呵,诚惠八十文” 恰好此时,厅外有门子来报,说是有人在县衙喊冤,言称家人遭强人屠戮。 杀人案便是在当下也不是小事。 陈景彦连忙起身,负责刑狱相关的西门恭和陈初也跟了出去。 徐榜见此,也跟着起身。 “诶!徐棒子!你还没给钱!” “大哥,自家兄弟,八十文也看在眼里?” “赌桌无兄弟!” “我还能赖你不成?下次,下次再说” 酉时二刻。 五朵金花前后脚赶到县衙。 却见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跪在县衙大门前,不住叩头十几步外便能听见额头接触青石板路面的‘咚咚’声。 陈初走近时,这人的额头已是血肉模糊 当今世人,天地父母以外,普遍不行跪礼。 除非遇大恩或大冤。 衙门外,已聚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西门恭使了个眼色,两名守在门外的皂衣上前把人搀了进去。 接下来,便是惯常流程,升堂、问案。 不管私下如何,在这县衙明面上绝对以陈景彦为尊,只见他端坐案后,一脸威严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小人贺北,蔡州人士” 嘶哑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 家人惨死的一幕说出来,并没有引起堂内诸公太大情绪起伏这些老油条博过险恶、见惯人生风浪,早已没了‘闻听恶事,怒发冲冠’的热血。 只有站在堂外的陈初,略有不适的皱起了眉头。 堂内,直到听贺北说起事发之地在临县,陈景彦和蔡源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主意。 为官一方,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事发地不在桐山县、苦主和强人也不是桐山县人 你让我桐山县的官去捉朗山县的匪,这合理么? 一瞬间,陈景彦已想好了不下十种冠冕堂皇的说辞,“贺北是吧,此事” “县尊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堂外的陈初忽然走了进来.这举动多少有些失礼逾距,但谁让在坐的都是陈小哥的好大兄呢。 “好吧,暂且退堂.”陈景彦再次与蔡源几人对视一眼,不知自己这小老弟又搞什么幺蛾子,只能无奈道。 后堂。 “桐山县的官去捉朗山的县匪,合理么?” “很合理!” 雨没有下,气氛也不算融洽。 方才几人回了后堂,陈初一开口就惊到四位哥哥。 “捕杀凶徒,肃靖官道!” 这般杀气腾腾的话,当即引起了几人的反对,陈景彦以为陈初犯了少年侠气的毛病,温言劝解道,会发公文给朗山县,让当地公差捉拿凶徒。 这样的话陈初一个字都不信。 西门恭也不理解陈初为何要管这闲事你是桐山县的都头,又不是朗山县的都头,便是嫉恶如仇也未免管的太宽泛了些。 徐榜更是和陈初争的面红耳赤。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源,待两人吵吵累了喝茶润嗓的工夫,终于抬起了眸子,问了陈初一句,“陈都头,你说说为何执意要捕杀张立等凶徒?” “为了即将到来的西瓜节!” 这个回答,很是出乎几人意料。 “待两个月后,我县西瓜上市,若诸位想四方客商云集、若想趁机卖出我们的西瓜、瓜酱、瓜糖,首先便要肃清盘踞于官道左近、杀人劫财的凶徒!若任由凶徒猖狂,谁还敢来我桐山县?” 归根到底,陈初说的是‘营商环境’。 西瓜节开幕前,首先要整治内部营商环境比如,严惩官吏对外来客商吃拿卡要、勒索盘剥。 再者,便是外部营商环境就如,通往桐山县的道路是否平安。 桐山县往东二百里,是淮水通航,若以后本地对外贸易做大做强,与京杭运河相连、可北上南下的淮水,必定是解决运力问题的最佳方案。 而桐山县和朗山县之间的这条官道,是去往淮水通航的必经之路。 西瓜节已经过半年筹备、两个月的宣传,事关在坐几人切身利益不过,几人始终对跨境捕杀一事有些顾虑。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陈初环视众人,呵呵一笑,又道:“这张人屠的脑袋我要定了!不止是他,往后谁敢在这条官道上挡我桐山财路,我便要了谁的脑袋!” 陈初一拱手,再道:“诸位哥哥,你们慢慢思量吧,小弟这就去准备了。” 说罢,转身出了后堂。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小老弟的意思是说,不管你们干不干,反正我是要干 片刻后,有门子来报,说陈都头带走了那名叫做贺北的蔡州人。 这下,几人彻底确定陈初要动真格了。 老大哥蔡源悠悠叹了一回,道:“咱也别干坐着了,每家抽几名信得过、身手好的,也准备一番吧。” “大哥!咱们真的跟着老五乱来啊?谁知那张人屠背后有甚势力,跨境拿人,搞不好要和临县起冲突啊!” 徐榜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 “我们不派人跟着,他说不定敢把临县的官差杀了!”蔡源眯了眼,低声道:“你们难道忘了?他可是敢大闹天宫的泼猴!” ‘大闹天宫’说的是什么,四人心知肚明。 朝廷派来的上官都敢杀,若捕杀张人屠时朗山县有官差阻拦,谁敢保证陈初不会乱来? 五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陈初闯祸,就是他们闯祸。 酉时末,四人分别,各作准备。 夜里。 蔡源在书房把今日一事告知了长子蔡赟。 生性谨慎的蔡赟听说后惊疑不定,“爹,这陈都头行事全无规矩,我家真的帮他做这胆大妄为之事?长此以往,将来他早晚惹出弥天大祸” 蔡源沉吟片刻,叹道:“如今,我家和他家,在旁人眼里还分的开么?儿啊,就当为父赌上一回吧若为父赌赢,为你兄弟、为我孙儿们博一番大富贵;若赌输了,黄泉路上爹爹陪你们,终归不算白活一遭!” 密室之内,烛火晕晕。 几句话,隐含枭雄气。 蔡赟听明白了爹爹准备在陈初身上押宝! 对于父亲,蔡赟不止有崇敬,也有极度的信任。 可以说,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所以他迅速接受了蔡源的想法,却也因此想起了幼妹,稍稍迟疑后,道:“爹,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要把婳儿赶出家啊。” 蔡源默默打量了儿子一眼,缓声道:“以陈初如今之势,便是停妻再娶,也不愁再娶一房大户人家小娘,他却依旧奉贫寒农女为正妻,说明此人念旧。去年,又为了一个清倌人便杀了上官.说明重情。” “爹,何意?”蔡赟没听明白。 或许是嫌儿子愚钝,蔡源轻轻皱了眉,才道:“念旧重情之人,唯有以‘情’羁之.我把婳儿赶出家,那陈初便欠了婳儿天大情分。 这样,婳儿才能放开手脚去挣一挣,懂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0章 出征 第130章出征 戌时。 夜色已浓,一轮银盘高挂中天。 陈初一行人回到了鹭留圩。 交待刘伯安置一下贺北、又让大郎去双河村喊一下铁胆,陈初走到了猫儿的马车旁。 “公子~姐姐睡着了.” 陈初掀开车帘,玉侬红着一张脸蛋轻声道。 今日开业摆酒,猫儿作为大东家,自然少不了陪各家夫人吃上几杯。 只是,猫儿的酒量非常差,强撑到酒席结束、官人来接她猫儿见着陈初,直接小脑袋一歪,人就睡了过去。 陈初把猫儿抱下车,刚入怀时,猫儿小小惊厥了一下。 随后,陈初身上熟悉的香皂味,让她确定抱着自己的是官人,这才重新踏实下来。 甚至还在陈初怀里蹭了蹭小脸,闭眼呢喃道:“官人.猫儿好爱你呢” 喝醉了.除了里面发烫,还能说出些平时羞于出口的情话。 上楼,把猫儿安置好。 玉侬站在自己卧房门口忽闪着纯真大眼,连眼角下的小泪痣都带了几分春意。 今晚姐姐醉酒,总不能再霸占着公子了吧。 可惜,今晚陈小哥有正事要做。 “玉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呀” 一个《小红帽》没讲完,同样饮了酒的玉侬便靠在陈初怀里睡着了。 陈初喊了翠鸢帮玉侬脱衣睡觉,自己下了楼。 禽兽不如! 戌时二刻,月明星稀。 十字坡北。 陈初、大宝剑、长子各乘一骑,陈初手里还牵了一匹卷毛青鬃马。 年后,逐渐财大气粗的鹭留圩一口气买了十匹健马,五匹驽马。 健马分给了高层使用。 弩马除了一匹给猫儿的马车,另外几匹用作了公共交通工具。 两匹往返鹭留圩至栖凤岭、双河村,接送孩童上下学;两匹往返鹭留圩至县城,方便庄内人员办事采购。 少倾,大郎打马走来。 身后却跟了一辆马车。 陈初疑惑的看了眼马车,大郎上前悄声道:“蔡三娘子听说你急招铁胆,非要跟过来看看” 大郎话音刚落,蔡婳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陈初身前,扫视几人一眼。 几人各穿深色短打装束,又都拿了兵器。 蔡婳不由有些着急,蹙眉低声道:“小泼猴,伱又要作甚!” 今日县衙后堂发生的事,蔡婳并不知晓,但陈初夜招铁胆,又作此时打扮,一看就是有见不得光的勾当要做。 “还记得咱们去朗山县时留宿过的清风岭么.” 陈初解释一番,蔡婳得知他此行并不是要与人搏命,带铁胆、大宝剑只是为了防止路上万一遇到歹人 蔡婳放心不少,接连嘱咐几声‘切切小心’,陈初笑着应了一声,把手里牵着的卷毛青鬃马缰递给铁胆,随即一提缰绳、轻夹马腹,小红往东驰去。 大宝剑、长子默不作声跟上。 大郎朝蔡婳一拱手,笑道:“三娘子请回”,言罢,亦调转马头往东去。 铁胆翻身上马。 马下蔡婳屈身一礼,道:“妹妹,陈都头不精于拳脚,若遇了甚事,妹妹看顾则个。” 铁胆向蔡婳略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娇喝:“驾” 青冥月光下,五人五骑,尘烟漫卷。 人如龙,马如虎。 站在原地目送小情郎的蔡婳,嘴角不由勾勒起好看弧度,可下一秒,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朝众人远去的身影喊道:“铁胆有蒙雀眼,你们夜里赶路千万小心!” 蒙雀眼,是夜盲症的叫法 可惜,几人已走远,并未听见。 戌时末。 几人抵达清风岭下,二十里的官道,骑马大半个时辰,路上倒也顺利并没有遇上拦路凶徒.只是,铁胆一路上竟从马背跌落了两次。 啧啧啧.就这还是高手哩,若不是陈初亲眼见过她与人比试时的飒爽英姿,一定认为这也是个水货! 清风岭,抱风寨。 曹飞、郭梁等八位结义兄弟对陈初的深夜到访颇为意外。 闲扯一阵,陈初忽然道:“曹兄,近来可遇到了甚麻烦?” 曹飞闻言和兄弟们对视一眼,叹道:“哎,好教陈铁戟知晓,上次我与你说起过的‘张人屠’又来了清风岭左近,不但在附近劫掠,还限三月二十五交粮百石、钱七百贯.” 初次相遇时,曹飞便提过这茬,不过那时陈初没做任何表示,此次他主动提起,曹飞心中不由再次燃起了借力打力的期望。 “你们给他凑够了么?”陈初悠悠道。 “我这寨子拢共几十口人,哪里给他凑得出来!”曹飞悲愤道。 “若凑不够,会怎样?”陈初又问。 清风岭几人一时沉默下来,最终由郭梁道:“陈铁戟若凑不够,他们会占了此处寨子,夺了我们地盘.” “去年便是没凑够,被张人屠害了俺们一名兄弟的性命。”有人补充道。 落草还过的如此憋屈,这抱风寨也算是奇葩了。 陈初点点头,又问:“现下他们还在左近么?” “嗯!驻在西北十里的大石崮。” “他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来了二十多人!” 见陈初问的详细,曹飞渐渐激动。 陈初却沉吟起来 其实,得知张人屠等人还在附近,对他来说是好消息。 若对方回了五十里外的玉泉山老窝,那才麻烦.前往玉泉山需穿过朗山县县城。 这里毕竟不是桐山,带着大队人马在临县穿境而过,当地官衙知晓了定然不悦,说不得便会引起冲突。 见陈初忽然不做声了,曹飞有些着急,不由轻唤了一声,“陈都头?” 陈初似乎这才回神,悠悠叹了一声,道:“哎,我与曹兄、郭兄等兄弟一见如故,却见诸位哥哥饱受那张人屠欺压!” 陈初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我这人生平最重一个‘义’字!哥哥受苦便如我自己受苦一般!既然那张人屠做事猖狂,我便帮诸位哥哥除了他,如何?” “啊呀!” 曹飞登时起身,带着几位结义兄弟齐齐作揖,激动道:“若陈都头肯出手相帮,对我抱风寨恩同再造!” “陈都头!此处可是朗山县!再说,那张人屠为人凶残,若折损了咱自家兄弟怎办?” 杨大郎立马劝阻道。 大宝剑惜字如金,长子实诚、铁胆呆萌.能当捧哏的只有大郎了。 陈初豪迈挥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只是” 说‘只是’时,陈初看向了曹飞。 曹飞连忙一揖到底,大声道:“陈都头,抱风寨往后唯都头马首是瞻,愿为都头驱使!” “哈哈哈,自家兄弟,说甚驱使不是驱使的.” 三月十七。 陈初返回鹭留圩。 自当天起,鹭留圩联防队忽然加大了训练强度,由以往的每日一个时辰操练,变成了每日早中晚三练。 便是在春耕正忙时,依然脱产全力训练。 训练内容也由以往的队列、打熬气力,变成了手持白蜡杆进击挺刺。 三月二十。 庄子内又来了许多生面孔。 张宝带了两伍精壮汉子,虽人人身着便衣,但携带的兵刃俱是军中制式朴刀。 西门发带来的人则兵器各异,口中‘黑话’不断,像是跑江湖的汉子。 而蔡家这边.竟由整天像睡不醒一般的张伯带了七八人,皆作农人短褐打扮,当日来了庄子后在墙根下或蹲或站了一排。 看起来不咋样 已经知晓某些内幕的蔡婳却道:“我爹把家底都掏给你了!看见没,哪两个名唤张三张四的两兄弟,别看其貌不扬,水性极佳,功夫也俊。” 陈初往远处眺了一眼,看了看那名蹲在墙角啃方便面的黑瘦汉子,不由笑道:“张三?法外狂徒么?” 三月二十二。 经过几天临时抱佛脚的急训,联防队进击挺刺已做的有模有样,至少动作看起来很整齐。 “沈教头,训练的可以啊!短短几天便有了这般气势!”陈初很满意。 联防队总教头沈铁胆却面无表情的给陈初泼了盆冷水,“花架子,不中用。” 这联防队可是陈初下了大工夫、花了大笔银子才搞起来的,心里自然有些不服.只等过两天,联防队能好好表现一番,给自己争口气。 当天傍晚。 鹭留圩联防队忽然接到命令,长子的第一小队、彭二的第二小队、周良的第三小队开拨。 由大郎、刘二虎两人亲率。 开拨前,没说任务没说目的地,只让大家回家脱了联防队的黑灰工装,换回了自己的便服。 同时,下发了新的白蜡杆,只不过.这次的白蜡杆上带有寒光闪闪的铁枪头。 几日来,庄内外松内紧,大家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 直到此时武器下发,才真正确定有‘大事’要做了。 负责在家留守的吴奎和刘大牛两支小队,分外沮丧。 戌时。 联防二队指导员刘四两回家更换便服,浑家郑氏抱着儿子坐在床上悄悄抹眼泪。 “哭啥!不吉利!”刘四两换好衣服,见婆娘这般模样,不由斥了一句。 那郑氏揉了揉哭红的眼,担忧道:“当家的,你们去作甚啊.天都黑了,不能明日再走么?” 刘四两家是当下比较典型的家庭,男人在家中说一不二。 郑氏担忧的不是天黑,而是不知男人要去干啥的恐惧,她却又不敢阻拦,只能以‘天黑了’作说辞。 刘四两心知婆娘的想法,语气不由柔和许多,“你好好在家伺候爹娘,我过几日便回。” “要几日才得回啊!”郑氏一听,眼泪更止不住了,终于没忍住啜泣着说出了那句,“当家的,你可莫出事啊!不然,剩我们孤儿寡母可怎活” 自家婆娘没见过世面,这辈子最远也只去过县城,害怕也属正常。 刘四两上前一步,把妻儿搂入怀里,安抚道:“别瞎担心,我跟着东家去做大事。你也知晓,东家是天上的谪仙人.” 刘四两想起在庄子里见过东家亲玉侬娘子的额头,当时玉侬娘子‘咯咯’傻笑半天,便也学着东家的样子,低头在浑家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道:“你把心放肚子里,你家官人命长着哩!我去跟东家博一番前程,往后,叫你也穿好衣、住大屋、坐车马、当大娘子.” ‘滴滴哇滴滴’ 唢呐声响彻庄内。 这是‘集结号’,联防队员听见集结号需在一百八十息内集合。 刘四两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少倾。 三队人马集合完毕,随即以行军队形开拨,夜色深沉,摇曳火把映亮一张张年轻却隐含兴奋的脸庞。 站于道路两旁的妇孺老幼,在队伍中逡巡自己的儿子、丈夫、爹爹.与青壮们不同,她们脸上却是难掩担忧。 年轻人想的是建功立业,妇孺盼的却是一家安顺。 “你们趁夜到了抱风寨,先在寨中隐藏起来,明夜我便带后队出发。” “好。那我走了。” 杨大郎和陈初在蔡宅门前低声交谈两句,随即驱马赶上了队伍。 戌时三刻。 队伍出庄,蜿蜒向东,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1章 你也摔杯为号? 第131章你也摔杯为号? 三月二十三。 陈家气氛稍显凝重。 陈初在家没有说要去作甚,猫儿便也忍住不问,还不许玉侬问。 只是到了下午,坐立不安的猫儿带着玉侬找无根道长求了枚黄玉平安符。 这块平安符玉质浑浊,雕工粗糙,那无根道长却要了猫儿五贯钱! 猫儿却也甘愿掏钱,只当花钱买了个心安。 又是戌时。 陈初带着另一拨,张伯、西门发、张宝以及大宝剑、铁胆等人出发。 出发前,猫儿踮脚,亲手把那块平安符系在了陈初颈间。 路过十字坡时。 一身白衣文士打扮的蔡婳立于道旁,身旁是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产的小黑马 两家的爱情结晶。 蔡婳先向铁胆招了招手,铁胆近前,蔡婳还是前几日那套‘麻烦妹妹照看陈都头’的说辞,不过这次却加了一句,“妹妹夜里眼神不好,若夜里遇紧要关头切记往灯下去.” 铁胆低声应了。 这呆姑娘和旁人都没话说,却在蔡婳面前听话的像个小孩。 随后,小红许是看见了自己身怀六甲的老婆,腆着马脸凑到小黑面前卖乖,小黑却幽怨的转过头去。 坐在马上的陈初朝蔡婳笑了笑。 蔡婳这次却没拿两马的事讥讽,反而温婉一笑,仰头朝陈初道:“奴家在此恭送,以待陈郎凯旋!万胜!” 三月二十四,凌晨。 抱风寨逼仄狭窄的聚义厅坐了十余人。 “照去年惯例,明晚张人屠来要钱粮时,会带二十余人,剩下几名喽啰留在大石崮临时巢穴看守财货。”曹飞道。 “那二十人,有甚扎手人物?”陈初问道。 “那张人屠颇有些勇武,寻常壮汉五七名奈何不得他。另外便是玉泉山三当家青脸鬼樊毅,此人武艺稀松,却阴险毒辣,更是色中饿鬼,男女通吃。” 曹飞说起此二人,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显得极为忌惮。 不过,陈初并不在意。 上次来抱风寨,得知张人屠三月二十五要来此收钱粮,便定下了在此设伏瓮中捉鳖的计策。 此次他带来了六十余人,加上抱风寨的八兄弟,已有七十名能作战的人员。 其中还不乏大宝剑、铁胆以及各家高手。 七十对二十,优势在我! “明晚,把他们引进这聚义厅,待我摔杯为号,便一齐动手,敢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待捉拿了这些人,再去大石崮匪巢清缴!” “是!” 几人轰然应诺。 只有铁胆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也没有开口。 三月二十五,宜宰牲、祭祀、行房 傍晚酉时。 张立和樊毅并肩登上清风岭,身后跟了二十多名喽啰。 “如此宝地,竟被曹飞这帮没卵子货经营的这般破落。” 张立驻足山道,吊着三角眼眺望山下官道,颇有些嫌同行不争气的意思。 “呵呵,大哥,宝地有缘人居之,过了今晚,这清风岭就是大哥的了。” 樊毅笑道。 张立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因那道刀疤,半张脸的笑容很显狰狞。 一个月前,县里的郑老爷使人过来传话,说是朗山东部百姓抛荒田地逃往他乡的情况日益严重,便让张立在左近寻个山头立寨,再遇逃亡百姓,财货归张立所有,青壮男子、年轻女子则送往饮马庄郑家。 郑家在朗山县只手遮天,能为这般参天大树效劳,张立深感荣幸,当即带了山寨兄弟西来。 而清风岭便是他看上的立寨之地。 ‘索要钱粮’不过是个由头。 今晚,他钱粮也要,寨子也要。 两盏茶后,抱风寨已遥遥在望,樊毅回头嘱咐一声,“先把家伙什藏好了.待我摔杯为号便一齐动手!” “是,三当家。” “知道了,三爷。” 众喽啰七嘴八舌的低声回道。 抱风寨山门。 曹飞带着一众兄弟在此等候,陈初也混在其中。 见有生面孔,樊毅不由往寨子内瞟了两眼。 抱风寨拢共只有房舍十余间,此刻家家房门紧闭,不见妇孺 不过,这在樊毅等人看来却十分正常因为往年来时,妇孺们也会因畏惧躲起来。 这从侧面证明了张人屠等人的‘威名’。 樊毅不疑有他,再次打量起了陈初,先在陈小哥脸上看了看,又盯住了陈小哥的翘臀 习惯性舔了舔嘴唇,樊毅呵呵一乐,问道:“曹当家,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啊。” “呃”稍微有些紧张的曹飞连忙低头掩饰,道:“这是刚上山的陈兄弟。” “哦?哈哈哈,待会我可得和这位新来的陈兄弟好生亲近一番.” “好说好说,请进”曹飞躬身做了请的手势。 张立一马当先迈步而入,“曹当家,钱粮可备好了?” “已备好,请诸位兄弟去聚义堂吃几杯水酒,我这就让人搬出来” 曹飞引着一行人步入聚义厅。 樊毅却又被站在厅内一角的粗布衣侍女吸引了目光这脸盘倒也凑合,但怎生的这般高的个子啊! 樊毅看了看侍女的大长腿,又看了看陈兄弟的翘臀还是觉得翘臀更好些。 在厅内坐定,曹飞亲自给几人斟了酒。 聚义厅不大,张立只带了五六名亲信坐了进来,其余喽啰都在厅外。 酒里自然动了手脚按计划,只需先麻翻厅内这些骨干,屋外那些喽啰自然好收拾些。 “吃酒吃酒。”曹飞热情劝道。 张立他们今晚是来黑吃黑的,自然不会吃酒坏事,那樊毅拈起酒盏嗅了嗅,皮笑肉不笑道:“曹当家,这酒里不会下药了吧?” “!”曹飞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了陈初。 “.” 樊毅本是随口一句说笑,可见了曹飞的反应不由心下一骇,“姓曹的!你果真下药了?” 一旁的张立却早不耐樊毅如同戏耍到嘴猎物般的玩闹了,只听他猛的大喝道:“三弟,和他们罗唣作甚!快些动手,完事早些回山吃酒耍女人!” 樊毅闻言再不言语,陡然一甩手腕,酒盏‘啪’一声落地,发出脆响,随即喊了一声,“把那小郎留与我!” 屋内玉泉山众人同时起身,纷纷抽出了绑缚在小腿上的利刃 陈初有点懵.诶,我还没摔杯,你咋摔了? 难道,你也摔杯为号? 可下一刻,又轮到玉泉山众人懵了 酒盏落地后,这聚义厅房前屋后的草丛里、浓密树冠中登时跳下一帮大汉 紧接着,寨中闭严的房门也打开了,呼啦啦涌出一群手持白蜡枪的汉子,朝聚义厅疾奔而来。 清风寨何时有了这么多人? 尽管满腹疑惑,张立也知道外边这群小可爱不是来帮自己的。 不由怒骂道:“肏伱娘,曹飞,你想黑吃黑?” 要点碧莲吧!你们都先‘摔杯为号’了,还有脸说别人黑吃黑? “肏你娘,张立,你想黑吃黑!”曹飞原封不动的骂了回去。 这是场高端局,或许叫做黑吃黑吃黑 只骂肯定分不出胜负,张立心知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抬腿踢翻桌案,握着短刀冲了上去。 屋内登时乱将起来。 此时聚义厅内只玉泉山六人,抱风寨八人,还有陈初和铁胆。 优势在我! 然而,只短短两个呼吸,那张立便一个错步,短刀迅疾无声的抹过抱风寨一人的咽喉,紧接一个旋身,反手又捅进一人肋间。 转眼,双方人数持平 优势在我? 外间。 玉泉山众喽啰被桐山众汉堵在门口,冲在最前的大宝剑同样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手刃两人。 但因房门被堵,后边大部队竟一时冲不进厅内。 刘二虎心知东家还在厅内,不由大急,忙朝被挤在后边的联防队员喊道:“平日沈教头怎教你们的?快,排队往前戳” 这声喊,终于让慌乱亢奋的联防队员多少回过点神。 连忙排起了杂乱不齐的队伍,伸出白蜡杆枪往前瞎几把戳了起来。 “恁娘!是我!” “鹭留圩的憨货!老子是自己人” 这一戳不要紧,换来的却是友军的怒骂,特别是那张三,左侧屁股蛋上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汩汩血水直冒。 刘二虎面色通红,一来是着急东家安危,二来是羞愧.俺们都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废物么? 他想找大郎问问现下怎办,却见大郎和长子正冲在最前,和玉泉山匪人打的难解难分。 鹭留圩联防队首次作战战绩: 敌人: 友军: 队伍中刘四两眼瞅这般不是办法,四下一看,转身跑到了聚义厅侧边的窗户前,发力踹断窗棂,爬了进去。 厅内。 清风岭八兄弟转眼只剩了五人。 直到陈初和铁胆上手,战局才勉力维持了平衡。 陈初那水平,只比王八拳的水平强辣么一点点。 但有铁胆一直如影随形,使兵刃近不得他身 只不过,这姑娘不知是不是没有杀人经验,每次出手都不是致命伤,被打翻或踹飞的玉泉山匪人总能再爬起来战斗。 战况焦灼。 不过门外喽啰被连杀几人后,抵抗渐渐弱了下来,已有人率先弃了兵刃,跪在地上不住大喊,“爷爷饶命.” 这般下去,外边的大部队早晚冲进来,只需坚持片刻就好。 发现这个情况的还有樊毅 他已看出,厅内最难缠的便是这高个侍女,但这侍女又一直留意着那个翘臀小郎。 于是樊毅游走几步,假意朝陈初后背出刀,眼观六路的铁胆原地轻扭蛮腰,回身一拳打在樊毅胸口。 樊毅闷哼一声,咽下喉间腥甜气息,借势后退几步,刚好退到了后窗边,接着,不带丝毫犹豫径直翻进了窗外的夜色中 尼玛,安排守在屋后的人呢? 陈初连忙追过去勾头往窗外一看,按计划此处该有联防队三队一部在,此时却只见亡命奔逃的樊毅身影越来越远。 今晚不能有人逃走! 陈初攀上窗户,还好他有些自知之明,担心自己战力不逮特地朝厅内喊了一声,“铁胆,随我来!” 随后便跳下窗户追了过去。 铁胆一个轻盈后翻,跳出战圈转头看向了黑洞洞的窗口,稍一犹豫,随即跃出了窗子。 刘四两刚从前窗爬进来,却看见东家和沈教头一前一后从后窗跳了出去。 便不做多想,从墙根绕过战团,翻后窗而出 在他心里,抱风寨等人的生死和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只管东家安危。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2章 还得是咱初哥儿啊! 第132章还得是咱初哥儿啊! 聚义厅外,堵在门口的玉泉山匪众已被杀穿。 剩余十来人弃了兵刃,跪地求饶。 聚义厅内,随着大宝剑、大郎、张宝等人的涌入,形势立转。 方才宛若下山猛虎一般的张立,与大宝剑交手之后却变的左支右绌起来,仅仅七八招之后,大宝剑右手持剑荡开对方短刃,借势欺身入怀却见左手成掌,似乎没发力一般自下而上托击在张立下巴之上 ‘咔嚓~’ 看起来轻飘飘一掌,但乱哄哄的厅内却响了一道清晰的骨碎之声。 张立整个下颌严重变形,下嘴唇已移位到了鼻子位置 只此一掌,整张脸都缩短了一两寸。 张立在原地呆站两息,轰然倒地,生死不知。 随着他的倒地,玉泉山匪众最后一点抵抗意志彻底瓦解,纷纷束手就擒。 “看到没,这就叫专业!” 首次目睹大宝剑身手的张宝佩服不已,大郎却先在厅内睃巡一遍,没看见陈初,不由紧张起来,赶忙上前查看了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地上尸体,有两具是抱风寨之人,三具玉泉山匪人。 没有陈初,大郎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望向了曹飞,“陈都头呢!” 刚刚几次险死还生的曹飞回过神,下意识也在厅内睃巡一番,疑惑道:“方才陈都头还在厅内啊!” 倒是郭梁留意到了陈初翻窗追人的一幕,忙道:“方才樊毅跳窗逃走,陈都头去追了。” “他去追了?” 大郎闻言不由大急,但郭梁下一句又让他放下心来,“对,沈教头也跟着追出去了。” 还好,有铁胆在,便无碍。 大郎如是想到,但仍不忘交待道:“彭二哥带你的人把这些匪人绑了,长子你和良哥儿带人去找初哥儿” “兄兄弟呼呼别,别追了.呼呼” 清风岭山脚下,樊毅弯腰双手扶膝站在阴影里,说两个字就要喘上一阵。 “你呼呼伱他娘.呼呼不跑,我便不追了” 十步外,陈初同样双手扶膝,气喘如牛。 两人中间,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书‘清风岭’三字。 一前一后,就这么一口气从山上追到了山脚。 “兄弟.在那个山山头营生啊?为.为何这般呼呼这般拼命?” 樊毅边套话边平复气息,只待稍稍攒些力气就要继续逃。 “没没办法.呼呼家里娘子多.呼呼,不拼命养.养不起啊” 陈初边闲扯边回头看了一眼.黯淡星光下,那道高挑身影终于踉踉跄跄的跑近了。 你可算来了!泪目 樊毅自然也看见了星光下的人影,赶忙大喘了口气,“兄弟.我.我这里有呼呼有些银子,你” 正想拿银子贿赂一下陈初的樊毅,忽然住了嘴。 因为他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那名高个子侍女距离两人还有三十来步时,竟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 同样侧头在看的陈初很无语这算那门子高手啊!骑马会摔,走个路也摔! 铁胆从地上爬起来后,似乎迷失了方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 “铁胆?” 直到陈初喊了一声,铁胆才循声走到陈初身边。 这一路跑下来,樊毅双腿发软,心知再跑下去早晚被捉,不由悄悄摸了摸袖子。 有了援军,陈初心中大定,不由戏谑道:“还跑不跑了?” 不想,就连整日低着个头、一天讲了不了几句话的铁胆也绷着脸蛋上前一步劝道:“兀那匪人!你莫再跑了,还能少吃些苦头,不然我可要打你了” “.” “.” 铁胆能站出来表态,陈初很欣慰,但是 但是你对着一块石碑说这些话干什么!!! 此时樊毅在北,陈初在南,那块刻有‘清风岭’三字的一人高石碑在两人中间。 铁胆遥遥对石碑说出了一番威胁的话.那石碑怡然不惧! “你不信我么!” 见眼前那道模糊人影依然站的笔直,铁胆骄喝一句,一个马步扎下,右手前伸,五指伸直并拢,拇指向内弯曲,紧扣虎口 摆出了长拳中柳叶掌的起手式.对着石碑,娃娃脸上尽是肃杀之意。 铁胆,你演的很好,求你下次别演了! “.” 陈初不由自主扣紧了脚趾.他经历过很多尴尬的时刻,但像此刻这般尴尬的,还是头一回。 对面阴影里的樊毅总算明白了.眼前这小娘皮夜里看不清啊! 樊毅不由畏惧大减,左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了右臂上,连摁两下。 阑珊春夜。 微弱的机扩声之后,樊毅藏于右臂内的袖箭激射而出 ‘咻~咻~’ 源于长久训练后本能反应,铁胆下意识侧身,同时开口喝道:“小心!” 不过,这样的提醒对陈初这种菜鸟没起到任何作用。 一枚三寸余长的袖箭从铁胆胸脯靠上的位置一掠而过,带走一丝布帛,露出一抹白腻。 另一枚袖箭却直中陈初前胸 陈初只觉胸口一疼,下意识低头一看,却见胸口衣衫上多了一个小洞,那袖箭却弹开落在了地上 惊出一身冷汗的陈初胡乱在胸口摸了摸我难道无意间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 直到他摸到胸口那枚花了猫儿五贯钱的黄玉护身符才反应过来.护身符已断为两截。 替他死了一回 樊毅两箭射出后,也不查看战果,调头便逃。 只是刚跑出两步,斜刺里忽然杀出一人把他懒腰扑倒,不待樊毅反应过来,那人雨点般的拳头便落在了头脸上。 樊毅本就不以工夫见长,今晚先在聚义厅中激斗一番,又一口气跑了几里山路,此刻早已精疲力尽,吃了几拳竟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骑在他身上的刘四两连忙解下腰带把人捆了,回头大笑道:“哈哈哈东家,捉了个活的!” 见此,同样深感疲惫的陈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四两啊,你是今夜唯一的亮点.” 尽管陈初现在还不知晓方才聚义厅外联防队的糟糕表现,但今夜这场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伏击战,已打的烂到不能再烂。 其中有客观原因,比如张立等人竟也存了黑吃黑的心思。 但更多的是自身问题,比如原本该守在后窗的联防三队一部竟擅自脱离了战斗位置! 也有陈初的问题,比如,不该把人引入逼仄的聚义厅既然有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就该选在空旷之地动手,狭小的聚义厅反倒抵消了人数优势,给了对方负隅顽抗的机会。 还有,就是铁胆 陈初只见她武艺高强,却忽略了她并没有真正杀过人这件事.今晚若不是那块护身符,他自己都要折在这儿 再者,夜盲症这么重要的信息,她也没说过,陈初竟也不知晓 铁胆有错,陈初同样有知人不明的错。 总之,这一仗打的稀烂至极。 不过,现在还不到开战后总结会的时候,只能回了庄子再说。 陈初悠悠叹了一回,转头看向铁胆。 却见铁胆低着头傻呆呆杵在原地,左胸被袖箭划破,星光下,露出一抹圆润弧度,一道细细血痕镌刻其上。 “我说.那袖箭上不会有毒吧?”陈初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 “.” 铁胆此时方察觉胸前走光,连忙抬手掩了,低头道:“不用你吸!” “.” 沈教头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陈初只问了一句‘不会有毒吧’,人家马上就能联想到吸毒疗伤。 看来,这姑娘也不傻啊,竟预判了的陈小哥的预判。 只是,这话说的也忒直接了点。 那边,刘四两已把人捆好扛在了肩上。 陈初脱下外衫递给铁胆,铁胆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接了裹在身上,遮住了胸前破洞。 “四两,走,回山。” “东家,好哩。” 陈初招呼一声,拉上铁胆往山上走去。 “铁胆兄弟,我牵着你,免得再摔跤。” 铁胆低着头,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上有些许不自在 毕竟第一次被差不多年岁的男子牵了手。 此时她首先想到的竟是蔡婳,想到的是蔡家姐姐若知晓了会不会不高兴。 但若松开手,她夜里真的容易摔跤.再说了,陈都头都叫我兄弟了呢我们是兄弟.又不是男女情爱。 这么一想,铁胆顿时心安理得许多 亥时。 举着火把漫山寻找陈初的大郎、长子,终于在山道撞上了正上山的陈初、铁胆和刘四两。 当杨大郎看见铁胆低着头裹着陈初的衣衫、两人牵手走在一起时,惊愕的瞪大了眼。 多愁善感极易共情的长子,当即涌出了热泪。 “大郎!这么多年,铁胆终于有人要了!还得是咱初哥儿啊,沈大叔知晓了定然高兴!” 长子抹了抹眼泪。 “沈大叔知晓初哥儿勾搭了铁胆,怕不得给他打死!”大郎却摇头道。 “啊?为甚?” “憨货!沈大叔整日把沈家将后人挂在嘴上,他会让铁胆给初哥儿做小么!” 片刻后,双方走近。 大郎和长子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陈初和铁胆牵着的手上瞄。 沉浸在融融春风中的铁胆,直至此时才想起两人还拉着手,慌忙撒开,娃娃脸红透,像是早恋被老师捉到了一般。 “我我和陈都头是兄弟呢。” 铁胆抬起头,望着笑的最贱的大郎,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接着,铁胆转头看向了陈初,似乎是想让陈初也澄清一下。 “嗯!” 陈初先上前分别给了大郎和长子一个兄弟之间的热情拥抱,再回身给了铁胆一个同样热情的拥抱,“好胸弟!” 铁胆僵直原地脑袋有些混乱。 他抱我!他竟敢抱我! 但.他也这般抱大郎了他们是兄弟,我和他也是兄弟.哎,还是不要打他了! 双臂下垂,双手握成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3章 王八O 第133章王八 子时。 清风岭抱风寨内处处篝火。 参与今夜剿灭玉泉山匪众的青壮以关系亲疏汇聚成五七不等的人群,各自围篝火而坐。 陈初坐在满是血腥味的聚义厅门槛上,听大郎汇报了今夜的死伤情况,“杀匪人十名,俘十五人,其中重伤四人,余者皆带轻伤。 我方,死两人、重伤一人,皆为抱风寨曹当家之人。轻伤七人,其中三人” 大郎看了陈初一眼,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其中三人被鹭留圩联防队误伤” “.” 陈初又扣紧了脚指头,比方才看见铁胆要求石碑束手就擒时,还要尬一些。 说起来,今夜虽打的难看,但伤亡比还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这却是建立在大宝剑、大郎、张三张四等人的个人勇武之上。 特别是大宝剑,死掉的十名匪人中,有一半命丧他手。 鹭留圩的强军之路,依然漫长啊。 不管怎样,终归是胜了,张伯、西门发、张宝带着各家成员,围在篝火旁神情放松,端着手里的方便面‘呼噜呼噜’吃的震天响。 这是鹭留圩分享出来的‘军粮’。 被误伤了屁股的张三,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完一碗方便面,往鹭留圩联防队这边张望一眼,嘀咕道:“打架时乱的像群吃奶娃娃,白吃恁好的吃食了.” 相比别处篝火旁的放松氛围,鹭留圩联防队队员一个个低垂着脑袋,没人说话也没人吃饭。 昨日,见其余三家人员吊儿郎当的模样,自诩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联防队队员,还有些看不上别人呢。 可今晚,这群战场菜鸟便被狠狠上了一课。 远处的陈初也在留意着联防队的氛围,心知联防队需要敲打磨炼,但也不能一下把自信打没了。 便对大郎道:“大郎,方才审了一名玉泉山匪人,说大石崮那边的临时贼巢只有四名匪人留守,你带人把贼巢端了吧。” “好。” 听闻又有了新任务,想要一雪方才之耻的联防队队员纷纷主动请缨,多少恢复些许精气神。 大石崮在清风岭北十里,大郎带了二十人子时初出发,丑时末便顺利回返。 “贼巢藏在一座山洞内,约有千余斤粮食,不方便携带,暂且留在了洞内,天亮回庄后可安排车马再来。” 奔波半夜的大郎稍显疲惫道。 粮食没带回,但匪人放在洞内的财货,大郎自然不会手软。 一只三尺长、两尺高的箱子内,堆满了铜钱、碎银、簪戒首饰 火光下,能看到某些首饰上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一支银嵌玉珠的耳环上,竟还粘着半块耳垂像是被人用刀割下来的。 想想也知当时那一幕有多惨烈。 让人极为不适。 除了这些首饰,大郎竟还带回六七名女子。 这些女子大多年岁不大,一个个头发乱如鸡窝,脸上却画着极浓的妆容,神情却又一个比一个呆滞。 她们被救出时,身上没有丝缕遮身,现下裹在身上的全是联防队队员的衣服。 其中一名女孩,看起来至多十来岁,陈初走近时,她或许以为这又是一名‘大王’,条件反射一般哆嗦着丢掉了披在身上的衣裳,赤条条像只小狗似的跪爬在了地上。 单薄稚嫩的后背上,赫然被刀刻了个‘青’字 刀痕上半部已结痂,下半部却化了脓 铁胆反应极快,捡起女孩丢掉的衣裳便把人裹了起来。 长子一捂脸,走到一旁的阴影里嗷嗷哭了起来。 大宝剑面无表情的走开,随便挑了一名被堵着口、绑缚着手脚的匪人,一脚踏断了小腿胫骨 “呜呜~”那匪人双目圆睁,不住哀嚎。 陈初半天说不出话来,同时也在庆幸自己坚持了要捕杀这帮凶徒。 眼前这女孩比虎头也大不了几岁啊! 这世上咋有这般变态的人! 陈初叹了一声,终道:“先给她们煮些面吃吧。” 被铁胆抱着的那女孩不住哆嗦,铁胆不是一个会哄人的人,犹豫半天,终于红着眼睛对陈初道:“陈陈兄弟,能让她们去.去你那庄子么?” “自然的,既然咱们遇上了,就不会不管。” 这么做看不出有什么收益,但若不管她们,陈初过不了心理那道坎。 暂且安排好这些被掠上山的可怜女子,陈初又唤来张伯、西门发、张宝,把箱子中财货清点登记。 随后道:“待回了桐山,某亲自送与各位府上。” “好说好说。”西门发拱手笑道。 “兄弟客气了。”张宝也拱手回道。 张伯佝着腰,随意洒了眼,张嘴打了个呵欠。 这点财货撑死值个几百贯。 陈初自然不会独吞,毕竟几家都出了力。 他没有当场分掉,是因为各家家主都不在,若他做主,难免有越俎代庖向别家手下施恩之嫌。 那厢边,铁胆在篝火旁煮好了面,帮那女孩盛了一碗。 不管经历再多苦难,解决‘饥饿’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需求。 女孩望着铁胆,确认再三这碗面是自己的,连忙接了,随后却放在了地上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用手抓着面往嘴里塞。 “你为何这般!”铁胆吓了一跳。 “樊樊爷要奴这般吃饭不然,他拿刀割奴” 女孩边往嘴里塞面边含糊不清道。 铁胆再也忍不住了,豁然起身,饱满胸脯不住耸动,随即大步走到一名匪人面前,摘了对方嘴里的烂布,二话不说,先‘啪啪’给几个耳刮子,随后才问道:“那个是樊爷?” 这匪人刚刚亲眼见了大宝剑踩断一名同伴小腿,自然问啥说啥,当即指向了刘四两活捉的樊毅,“那那便是青脸鬼樊爷” 那樊毅现下仍昏迷着,铁胆转身从锅里舀了热汤,兜头浇下 “呜~呜!” 接近沸腾的热水,直接让樊毅当场清醒.不过,他宁愿继续昏死因为眼前这高挑女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支解首尖刀,慢慢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呜~呜~呜~” 被堵着嘴的樊毅惨嚎不断。 片刻后,铁胆潇洒起身离去。 却见,那樊毅的额头多出了一个用尖刀刻出来的‘王’字,左脸颊是一个‘八’字,右脸颊却画一个圈圈 鲜血淋漓。 王八o? 陈初迷茫的看向了长子,“啥意思?” “王八蛋铁胆刻的是王八蛋她不知‘蛋’字怎写便画了个圈圈” 哭了一场的长子瓮声解释道。 “.” 陈初看了一眼铁胆,铁胆此刻却像没事人一般,掰了两根树枝,削了皮当做筷子塞到那女孩手里,装作很凶的样子不许她再趴在地上吃饭。 方才在聚义厅里,伱肯下这般狠手多好! 长子却以为初哥儿被铁胆方才那凶恶模样吓到了,唯恐陈初嫌弃,赶忙替铁胆兄弟解释道:“初哥儿,铁胆方才只是被气坏了!她平日很温柔哩!” 陈初看着长子,严肃道:“长子,你啥时候学会说谎了?铁胆和温柔沾边么?” “.” 长子也知道自己说的话约等于放屁,不由焦急起来,吭吭哧哧道:“初哥儿你.你把俺铁胆兄弟的手都牵了、人也搂了.你.你可得负责,可不能做那始乱终弃之事.” “噫!还始乱终弃,满嘴成语,咋?你要考研?”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4章 医者父母心 第134章医者父母心 寅时。 桐山众人趁黎明前最晦暗之时回程。 临别之际,曹飞跟在陈初身旁一哀三叹,显得极为不舍。 此次火并,抱风寨八兄弟两死一伤,本就不富裕的寨子雪上加霜。 玉泉山匪人中虽大当家张立和三当家樊毅被俘,但二当家毛彦荣仍带有十几名喽啰待在玉泉山老巢。 曹飞担心会遭到报复。 “陈都头,我们兄弟的妻儿便拜托了!” 山脚下,曹飞抱拳道。 “曹当家放心,我会妥善安置。” 跟随陈初返回鹭留圩的,还有原抱风寨妇孺和伤员。 一来鹭留圩更安全,二来这也是曹飞交出的投名状。 走出两里地后,大郎回头遥望夜色中的清风岭,意有所指道:“初哥儿,这清风岭倒是个好地方。” 清风岭距鹭留圩大约二十里,距朗山县城同样二十里,紧邻官道。 的确是个可进可退的好地方。 陈初也回头望了一眼,同样意味深长道:“咱们回去整饬一番,过几日,大郎带几队人驻在此处” 卯时。 桐山联军抵达十字坡,陈初与西门发等人抱拳作别,回转鹭留圩。 天蒙蒙亮,可闻鸡鸣犬吠之声。 习惯早睡早起的村民已在庄内四处活动,当列着整齐队伍的联防队出现时,庄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阿言,快回家喊你娘,你爹回来了.” “三婶,快给四两嫂子知会一声,四两哥回来了” “噫!可算回来了,四两婆娘这几日整天在家偷偷抹眼泪!” 少倾。 翘首以盼家人的老人、妇孺和孩童便在围在了道路两旁。 不过,他们发现出征时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爷们,此刻竟垂头丧气的,像打了败仗一般。 村民们不由心头一紧,赶忙在队伍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还好,人都全须全影的回来了。 不止一个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些人。 第一辆牛车上拉了一些神情怯怯的妇孺。 第二辆牛车拉了些不住呻吟或昏迷不醒的伤员,还有一些伤势较轻的,绑缚了双手,头上蒙着黑布,被拴了一排走在队伍中间。 最后一辆牛车上,则是一帮精神委顿的年轻女子,身上裹着鹭留圩青壮的外衫。 村民们惊奇不已,议论不止。 但陈初没有下达解散口令,三十多名汉子依旧沉默前行,直至停在了蔡宅前的空地上。 已提前得了消息的猫儿,身着盛装,头上遍插簪钗,领着玉侬、翠鸢等人站在台阶下。 宅门大开。 陈初一身风尘,面露疲惫,猫儿前迎一步,仰着小脸默默打量官人一眼,桃花眼倏地一红。 这两日,她也担心,只不过在庄内却一直装作一副淡定的大娘子模样。 此时见良人儿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自有一番别样滋味涌上心头。 陈初也不管在场有多少双眼睛,低头在猫儿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道:“娘子,先把她们安置一下,我们晚些再叙话。” 庄内老少都看着呢,猫儿小脸微红,随后看了眼跟在队伍中的妇孺和那些女子。 虽然不了解这是什么情况,但猫儿甚也不问,当即带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庄内妇人,引着妇孺和女子去了。 随后,陈初招了姚三鞭、刘守业、刘兰芝、无根道长议事。 不过,当他们听说陈初要他们给人治病时,一个个傻了眼。 “初哥儿,俺一个劁牲口的,哪里会治病?”姚大叔当即推辞道。 “东家,俺是一个木匠,不会治病啊。”庄内的木工刘守业同样迷惑。 “东家,你让我缝衣绣花还成,治病我不会啊”刘兰芝如是道。 只有懂些药石的无根道长轻捋颌下短须,一副‘治病我在行’的模样。 陈初却道:“咱这次治病和旁的大夫治病不同,我们这叫手术” “手术?” “便是断骨再接之术。” “怎做?”听闻断骨再接之术,无根道长来了兴致。 但陈初的话差点让他骂人。 “姚大叔,伱会劁牲口,想来对人的脉络肌理熟悉,便由你把伤员的皮肉剥开。刘守业你既然会木工,想来拼接骨头对你也不是难事兰芝姐,你会针线,缝合皮肉还不是手到擒来?” “.”姚大叔。 “.”刘守业。 “.”刘兰芝。 短暂安静后,反对之声四起。 “初哥儿,那人跟牲口怎能一样!” “东家,做木器活和拼接骨头.不搭边啊” “东家,我可不敢缝合皮肉” 就连无根道长也道:“三清祖师在上!陈都头,你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如此这般,那伤员救得活才怪!” 陈初却呵呵一笑,说了句更瘆人的话,“无碍,本就该死,治死拉倒。只当给你们练练手,熟悉一下.” 木工做骨科医生不是陈初胡诌。 陈初的外公是名医生,而外公的老师,便是因建国初医生极度缺乏、从医院后勤木匠职工转职成了骨科医生,后来还成了家乡远近闻名的专家 问他如何取得的如此成就,专家总会神秘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且骨科手术室中,最常见的工具便是.凿子、锤子、钻头等,和木匠吃饭的家伙差不多嘛! 当然了,比起后世,当下缺乏的不止是无菌手术室和消炎药品,也缺相对科学的流程、手术器械。 鹭留圩内的作坊,已经开始小批量生产烈酒。 所以陈初想试试以现有消毒手段,经过手术后的伤员存活率能有多少。 这都需要不断地摸索,摸索术前、术中、术后如何消毒、手术室如何消毒、手术器械如何消毒。 但拿自己人练手,肯定不行。 辰时。 鹭留圩新成立的‘先锋医疗小组’被陈初连哄带拽,拉到了一间办公室内。 张立躺在办公桌上,下颌粉碎性骨折之后,水肿青黑。 除了胸腔微弱起伏,看起来和死人别无二致。 “手术前,要给器械消毒。我这种方法不一定对,还需你们慢慢摸索。” 陈初拿了一支普通的解首刀,在烈酒中泡了一会,又把刀身在火上炙烤一番,待温度下降,塞到了姚大叔手里。 姚大叔木怔怔的接了刀,下意识问道:“接下来怎办” “接下来我也不知道。应该先把皮肉划开吧?” “.” “姚大叔,别紧张,就像你平时劁猪一般,注意别割到动脉静脉.” “啥是动脉静脉?” “呃脉络。” 姚三鞭拿着刀子在张立脸旁比划半天,始终下不去手。 于是,陈初向姚大叔讲了讲这张立的来历,以及贺北一家的惨状,和那些被掠到大石崮的良家女子遭遇。 如此这般,姚三鞭才稍稍卸下了心理负担,“初哥儿,你便是太心善了!这等恶人还救他作甚,不如一刀杀了!” “诶!张立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甘愿为咱们鹭留圩医疗事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医者父母心嘛!” 说着,陈初拿来一份‘术前告知书’和‘免责声明’,掰着张立的拇指在上面分别摁下了手印,“你看,他自己都同意咱们帮他手术了!放心吧,大胆施为!” “.” “.” “那,那我动手了啊!” 说罢,姚大叔以利刃割开了张立颌下皮肉,一股发黑死血便涌了出来。 张立一颤,悠悠醒转。 直到姚大叔揭开整张下颌皮肤、露出了内里骨头,方才还紧张不已的刘守业却啧啧称奇起来,“噫!这骨头碎成这般竟没死.得用铆钉连接啊!” “那便用!” “嗯” 随后,临时手术室内响起了叮叮咣咣的声音。 张立一颤,昏死过去。 他醒了,他又昏了。 隔了半天,陈初忽然问了一句,“刘守业,你这钉子消毒了么?” “啊呀!东家,我忘了!” “.” “.呕!” 等待缝合皮肉的刘兰芝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出去蹲在墙根呕吐起来。 见她如此,无根道长也跟着跑了出去呕吐不止。 这一群活阎王! 感谢,吾老少年,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5章 陈年旧事 第135章陈年旧事 张立走的很安详 作为第一位为鹭留圩医疗事业献出生命的先驱,陈初向遗体表达了应有的尊重。 随后,他前往临时关押俘虏的地方,准备再挑一名‘自愿’接受医疗服务的匪人。 路过蔡宅前的广场时,联防队队员依然笔直站在原地。 作为昨夜唯一的亮点刘四两,本来已得了陈初的特意批准:放假回家。 此时却依旧坚持和同袍站在一起,他婆娘抱着孩子站在围观人群中,有喜有忧。 喜的是,男人回来了。 忧的是,回来了却不让回家,不知为何在此罚站。 天色渐渐阴沉,刘四两婆娘担忧的抬起了头。 庄内东北角,两间废弃柴房。 一间内关着匪人俘虏,另一间当做临时审讯室。 便是要挑‘志愿者’,也要挑那种手上有人命、罪大恶极的匪人。 陈初刚走进院子,负责审问的吴奎便说出一桩让陈初惊讶的消息,“这匪人诨号白毛鼠,据他交待,几年前,青脸鬼樊毅在咱桐山境欺辱过一寡妇,事后,还把人一家烧死灭了口” 陈初倒不是惊讶樊毅的凶恶,毕竟这货歼杀男子,在女子后背刻字,如此变态之人,手中再多几条人命并不稀奇。 他惊讶的是.寡妇、烧死.这不是跟得罪过蔡婳的李书生遗孀遭遇一模样么? 难道李寡妇一家真不是蔡婳所杀? 难道,这么多年来,蔡婳一直给樊毅背了锅? 于是陈初赶忙提审了白毛鼠。 那白毛鼠约莫二十多岁,低矮精瘦,尖嘴猴腮,一对门牙龅出,腮上长有一颗痦子,痦子上生有三撮白毛。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果然如此。 “那樊毅在我桐山烧杀寡妇一事,发生在哪年?” 见对方大头领相问,被缚着双手的白毛鼠收回了滴溜乱转的目光,忙低头道:“回大爷,约莫是三四年前的事” “三四年前?”陈初皱了皱眉。 蔡婳那事,距今已有五年。 ‘三、四年’对不上。 白毛鼠偷偷打量陈初一眼,忙改口道:“也或许是四、五年前” “到底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 “回大爷,那时俺还没上山,知晓的并不清晰,只是听人说起过。俺是去年才上的玉泉山,没作过恶没杀过人大爷就当俺是个屁,把俺放了吧” 白毛鼠趁机自辩道。 陈初摆了摆手,吴奎把人带了下去。 沉吟片刻,又道:“把那樊毅带过来” 少倾,樊毅被人带了进来。 因没人帮他处理伤口,脸上被铁胆刻下的‘王八o’刀伤,皮肉往外翻卷,不时渗出些血水。 “我问你几桩事,你老实回答,少吃些苦头。”陈初淡淡道。 “呵呵~” 樊毅直到此时竟还能笑出来,却因此牵扯了脸上伤口,顿时满脸血水淋漓,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阜昌三年,你是不是在我县杀了李寡妇一家?” “呵呵,想知道啊?”樊毅戏谑的看了陈初一眼,舔了舔嘴唇,淫邪道:“小郎,陪爷谁一晚,爷便告诉伱.呜.” 吴奎一拳捣在樊毅肋下,樊毅痛的弯了腰,眼泪鼻涕齐出,却依旧抬起头,望着陈初狞厉道:“爷告诉你,玉泉山后头有你惹不起的大人物,今日你待我怎样,来日加倍奉还!” “你也不怕死的么?” “哈哈哈,有种便给爷爷来一刀痛快的!不然爷爷早晚踏了你的庄子” 陈初皱了眉。 如果不论樊毅做过的恶事,此时他的表现倒也算得上话本小说中的‘好汉’。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硬骨头,上一个叫张贵,早已安详。 但这樊毅现下杀不得,毕竟陈初想搞清楚的事还没有答案。 陈初不由四下看了看,这间柴房简陋,除了几张桌椅,别无他物。 陈初想的是县衙大狱中那些刑具。 不过,便是有刑具,周奎这些人也比不上刑房中那些惯会折磨人的皂衣。 要不要去借两个人过来? 正思量间,外头却报有人求见。 院外,站的正是蔡州人贺北 自从三月十六,陈初把人带回庄子,贺北一直住在鹭留圩。 他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知回家后该如何面对一家妇孺。 父伯兄弟五人出门,却只他一人回若家人问,害你父兄的歹人可伏法? 他如何作答 今早,他听闻庄内押回众多面相凶恶之人,当即猜到,许是陈都头捉到那伙匪人了! 陈初出门。 相距尚有十多步,贺北却已直直跪了下来。 “陈都头大恩,没齿难忘!往后都头但有吩咐,在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贺北以头触地,陈初拉他起来,他却不起。 “都头!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请,望都头成全!”贺北双目赤红道。 “何事?” “在下想亲手宰了那青面匪人!告慰我父兄在天之灵!” “杀是不能杀的,不过”陈初稍稍沉吟后,道:“不过,我可以把他交给你,随你处置,只需让他留口气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 柴房内。 樊毅被捆在椅子上,双腿也被固定在椅子扶手上。 这姿势.他有点熟不过,以往都是他对别人施展这招。 一旁,是旁观的陈初,以及被喊来的无根道长。 无根道长懂些药石,让他在此是为了不让樊毅遭刑时意外身亡。 口中依旧咒骂不止的樊毅,直到看见贺北手持一柄小刀挑开了自己的裤子,才渐渐紧张起来。 “兀那小子,你想作甚!” “三月十六,午时。.” 贺北说罢,矮下身子,也不嫌脏,用小刀在旁剌了起来。 “嗷!肏你娘!你作甚!啊” 或许是平日不常用刀,贺北手法生疏,来回划拉半天,樊毅越叫越响,半个庄子都听的见。 随后,声音渐渐嘶哑。 不知是不是贺北故意如此,足足用了盏茶工夫,他才起身。 十余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陈初微感不适,搓了搓胳膊,紧了紧腰带。 无根道长喉头一抽一抽,似乎随时会再次呕吐出来。 方才不断咒骂的樊毅,瘫在椅子上,双目已失了狠厉,犹自张着嘴喃喃骂道:“爷爷饶不了你,爷爷饶不了你” 贺北敛了笑容,忽而对樊毅胸腹来了一拳。 樊毅吃痛,下意识张大了嘴,贺北忽而抬手 紧接,便用双手捂住了樊毅的嘴巴。 贺北圆睁双目,须发皆张,凄厉嘶喊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樊毅嘴巴被捂,下颌也被贺北用手锁死.吐又吐不出,咽又不敢咽。 一时,愤恨、屈辱、无力各种心绪汹涌袭来.竟呜呜哭了出来。 陈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往外走去。 不想,无根道长比他更快,两步跑到屋外又一次吐了起来。 “诶!无根道长,你不能走啊!你还要留下给他医治,莫使他流血流死了.” 无根道长不理会陈初的召唤,弯腰扶墙,吐的昏天暗地。 这庄里的,都是疯子! 巳时。 方才被那幕画面冲击了神经的陈初躲在屋外,脸色发白的奎哥儿从屋内走出,递给陈初一张摁了樊毅手印的供状。 被贺北折腾破了心防的樊毅,竹筒倒豆子,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都说了出来。 除了这些,在樊毅自陈中,手里的人命粗略一算也有几十条,桩桩件件,血债累累,触目惊心。 但最让陈初关注的,却有两桩。 一桩是,阜昌三年,樊毅入室欺辱李寡妇,事后把一家三口锁在屋内烧死。 蔡婳果然替他背了锅 第二桩,便是阜昌六年,也就是前年,樊毅同已为医疗事业献身了的张立以及现在还留在玉泉山的二当家毛彦荣,带着十余名喽啰夜袭桐山县戚家庄,杀戚家满门。 这桩桐山悬案竟因此柳暗花明。 陈初想了想,道:“奎哥儿,让敬安把樊毅供状中的这两桩案子誊写几份,分别送给陈县尊和西门押司也给长卿一份,让今日头条润色一番再拿给我看看。” 本来,他不愿声张捕杀玉泉山匪人一事。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好。” 吴奎领命却没有走,而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初哥儿,那贺北出手如此阴毒,留这般人在庄子里怕不是好事。” 看来,方才贺北取卵的一幕,也吓到了吴奎。 陈初抬头看了眼阴沉天色,悠悠叹了口气,道:“他父兄四人一夕之间惨遭匪人屠戮,他那幼弟死前又被樊毅折辱。若换作你是他,又当如何?” 吴奎听了,默然无语。 他知晓初哥儿说不错,只是心理适应不了。 陈初却自接自话道:“反正,若我是他,以此尚不能解恨” 说话间,天上落下濛濛雨丝。 春耕时节,好雨正当时! 陈初随即调头走向了蔡宅前的广场。 昨夜参加行动的三十多名鹭留圩联防队队员依然站在淅沥春雨中,但围观亲人有些不乐意了。 都下雨了,东家咋还不让俺男人回家啊! 陈初扫视众人,也不讲话,径直脱了早间猫儿帮他披在身上的大氅,站在了队伍排头。 旁边窃窃议论声登时小了下来。 午时,雨势渐大。 玉侬拿了蓑衣,几次要冲出来给公子披上,却都被猫儿拦了下来。 玉侬不理解,嘟着嘴巴差点哭出来,“姐姐,春雨寒凉,若公子被冻得生了病怎办。” 猫儿沉默片刻,却道:“他病了,我们便伺候他!现下我便是放你过去,你也要挨骂!这是他选的路.往后,你我少不得为他担惊受怕.你既来了我家,便也是你选的路.” 说罢,猫儿透过窗子心疼的往广场看了一眼。 雨幕中,三十多条汉子任凭雨水划过坚毅面庞,如石刻雕塑般岿然不动。 像是在自我惩罚,又像是在宣告水火不退的决心。 春风细雨。 却也有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章被删减好多,总之就是贺北取了樊毅的卵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6章 好日子 第136章好日子 三月二十七。 卯时末。 坐在床沿上的猫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以手背在陈初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随后,猫儿起身走至面盆前,以清水打湿一条帕子,重新覆在陈初额头上。 昨天,联防队在春雨中站到傍晚酉时方解散归家。 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 回到家后,陈初又让猫儿连夜做了面黑色大旗,上面缝了‘乌合’二字。 猫儿读了大半年扫盲夜校,自己又勤奋,虽称不上饱读诗书,但‘乌合之众’这个成语还是知道的。 哪有人用这两个字做旗的? 结合联防队回来后就在广场上站了一天,猫儿猜,或许这趟‘外出’不太顺利。 不过,猫儿也没多问,夜里却以她独有的温柔,把官人搂在怀里抚慰了一番,不想,后半夜官人身上却烫了起来。 连夜把无根道长请来看了看,说是染了风寒。 于是这一晚,猫儿再没睡下,一会儿帮官人擦身子、一会儿用帕子给官人额头冷敷降温。 直忙活到此刻天光微亮。 ‘吱嘎~’ 卧房门打开一条缝,玉侬探头看了进来,“姐姐,公子好些了么?” “嗯,好些了。道长抓的药煮好了么?”猫儿回头,轻声问道。 “煮好了。我端来” 似乎被两人的低声交谈吵醒,陈初缓缓睁开了眼,只觉脑袋昏沉,身上酸疼。 “官人醒了呀。” “嗯,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说话间,玉侬端着一碗颜色黑浓的药汁走了进来。 陈初只闻了一下,便皱眉撇开了头,“不喝,端走吧。” “生病了便要喝药,官人要乖呀!” 猫儿半拉半拽的把陈初拖起来,让他倚在自己怀里,而后从玉侬手里接了药碗,用调羹盛了一勺药汤,哄孩子般柔声道:“喏,陈小郎,乖,快张嘴~” “烫!”陈初不配合。 “呼~呼~” 猫儿马上把调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继续哄道:“不烫了,快张嘴” “苦!” 陈初抿了一小口,皱眉道。 “陈小郎是大人了,怎能怕苦官人听话呢,喝了药,猫儿给官人煮碗糖水荷包蛋” 在猫儿的轻声细语下,陈初一勺一勺喝完了汤药。 猫儿抱着陈初,不时用调羹仔细刮掉后者溢在嘴角唇边的药渍,那模样温柔极了 玉侬站在一旁,有些小嫉妒.公子这是趁病向姐姐撒娇呢,公子从来没有在奴奴面前这般孩子气过 辰时初。 陈初收拾妥当,去了蔡宅对面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长子、彭二、大牛、周良、吴奎五名小队长和大郎、二虎两名副中队长皆在。 除了联防队中高层领导,还有教头沈铁胆、客卿大宝剑。 以及第二小队指导员刘四两。 按说以他的级别,没有资格列席今天的会议,却不知为何,早上陈初专门差人喊了刘四两过来。 在外奔波几日,昨天又在雨水中淋了一天,诸人都有些疲惫之色。 特别是东家,面色潮红,嘴唇上翘着干皮,似乎是生了病。 这场战后总结会议开的不算轻松。 沈教头隐瞒蒙雀眼之疾,是一错。 大郎冲杀在前,抛下指挥队伍之责,是二错。 周良的第三小队原本需守在聚义厅后窗,却见前门拼杀激烈,竟因此弃了自己的防区带人去前门助战,因此导致前门更拥挤、且差点让樊毅逃脱,是三错。 众多错误中,第三小队的错误最为严重且愚蠢。 “往后,这面旗子便做你们三小队的队旗吧!何时三小队能打次漂亮的翻身仗,再更换此旗” 周良稍显茫然的接过陈初扔来的旗帜,展开却见上头赫然缝有‘乌合’二字,脸色噌一下红透。 鹭留圩联防队各小队之间既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同时也存在着若有若无的竞争关系。 他领了这面旗子,往后,三小队队员只怕要在其他兄弟面前抬不起头了。 最后,陈初也分析了自己犯下的错误,眼见大家都蔫了,又道:“我与诸位同是战场菜鸟,并不是不许犯错,但犯过的错下次绝不可再犯!待四月初一,大郎再带两小队人前往清风岭,会同曹当家铲除官道其余小股劫匪,务必使官道靖平。并伺机端了玉泉山匪人老巢” “初哥儿!让我第三小队随大郎去吧!” 急于一雪前耻的周良连忙道。 方才还在庆幸因没有参加清风岭行动而不用挨骂的吴奎,却也跟着站了起来,“初哥儿,这次往清风岭便没让我第四小队出动!接下来的任务,也得给第四小队一次机会吧!” 辰时末。 刘大牛、彭二、吴奎等人聚在唐敬安的值房外。 刚从值房内走出来的长子,手里握了一沓厚厚的当百白虎币,却怎也数不清。 “长子啊,有甚好数的。刚才初哥儿不是说了么,底下弟兄每人千钱,小队长、队副每人两千钱。一共是一万四千钱,当百白虎币一百四十张” 没捞着上次任务的奎哥微酸且羡慕道。 清风岭一战,虽打的不漂亮,但终归是场胜仗,且得了些匪人财货。 今日战后总结会最后,陈初对参与行动的全体成员下发了奖励。 ‘大饼’需画,但实际利益刺激也不能缺。 已得了消息的联防队队员聚在远处不住往这边张望,参与了行动的队员难掩喜意,在家留守的队员却是一脸羡慕。 片刻后,刘四两和大宝剑前后脚走了过来。 刚得了‘乌合’黑旗的周良,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道:“刘指导员,恭贺啊。” “噫!哥哥莫折煞小弟了,小弟不过走了一时狗屎运。” 刘四两笑嘻嘻拱手回礼道。 清风岭上,刘四两生俘樊毅,因功从第二小队指导员升任中队指导员,转眼成了周良这些初哥儿老兄弟的上司,良哥儿稍稍有些吃味。 “去吧,他们都领完了,快去领你的钱吧。”刘大牛也羡慕道。 “嘿嘿,诸位哥哥赏脸,夜里来家里吃酒啊。” 高升了的刘四两对众人作了个团揖,笑着走进了值房内。 面无表情的大宝剑已率先走了进去。 他两人此次表现突出,各得钱五千 现下,鹭留圩农垦集团下属的杂货铺内米面油肉、布帛针线皆有出售。 五千货票已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上几个月了,算的上一笔大钱。 巳时。 刘四两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回到了家中。 今日轮休的浑家郑氏,一手抱了孩子,麻利地在灶台前忙活着。 刘四两先和坐在院内晒暖的老爹说了几句,随后进了灶房。 “当家的,灶上给你留了早食,趁温热快吃些吧。” 郑氏边用小扫帚清扫灶台,边嘱咐道。 刘四两嘿嘿一笑,凑头在浑家略显粗糙的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 郑氏吓了一跳,赶忙往外看了一眼公爹,见公爹没看向这边,才似嗔似怪的轻推了一把丈夫,小声道:“作甚呢!大白天不害臊,给爹爹看见,我没脸活了。” “怕甚!伱没见昨日东家当着那么多人亲大娘子么。”刘四两却理直气壮道。 郑氏抿嘴笑了笑,低头却见两岁的儿子在怀里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由微微羞赧,轻嗔道:“孩子都看见了。” 刘四两有恃无恐,又伸手摸了摸浑家的脸庞,却叹了一声,“娘子,前些年,跟着我受苦了。” “说那作甚。现下咱们日子不是好过了么,每日能吃三餐,时常又能见着荤腥。我娘家村子,至今还是一日两餐哩。” 说到此处,郑氏想起了一件事,忙低声道:“我娘家堂妹今年十六,出落的模样不错,他们现下都知咱们庄日子过的好,便想让我牵线,把她嫁过来我看,杨队副便不错,你帮我跟杨队副提一嘴吧” 刘四两却摇头道:“杨队副的婚事,大娘子操心着呢,上个月还给他说了徐家的侄女.” “那个徐家?”郑氏有些不服气。 “县里兵房徐虞侯的徐家!” “嘶” 郑氏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又退而求其次道:“那说给二虎吧,二虎虽说木讷了些,但你们是从小长大的兄弟,知根知底。” “且,看你说哩,还嫌人木讷!你以为现下的二虎还是当初么?如今咱这庄子里,二虎最得东家信任!往后,说不得有多大富贵呢.你堂妹若有心,便不要挑挑拣拣,尽快在咱在联防队寻个没成婚的嫁了,早晚有她享福的一天。” 经历过清风岭一战,刘四两对未来有了更通透、清晰的看法。 听丈夫这般说,郑氏觉得他小看了自己娘家,稍稍有些不高兴。 谁知,下一刻刘四两却笑嘻嘻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容香皂’塞到了郑氏手里,郑氏吃了一惊,“当家的!你怎买了这?这东西贵着哩,能当咱一个月吃嚼了,快去退了吧!” 她在杂货铺上班,自然知晓这些东西的价格。 刘四两却再次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沓白虎币,得意的甩了甩,“给你买了你便用!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大娘子身上的香味么,你用了,身上也就变香了!” “你哪里来了这么多货票!” 郑氏却又被刘四两嘚瑟地甩来甩去的大把货票吸引了目光。 “东家赏的!嘿嘿,我说过,往后叫你享福.对了,我还升官了!” 刘四两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一阵杂乱的吆喝。 “四两哥,俺们来给你道喜了。” “哈哈哈,刘指导员,人哩” 院内,却是联防队第二小队那些袍泽,有人提着一刀肉、有人抱着一坛酒,热热闹闹的涌了进来。 见了院内晒暖的刘四两老爹,这群人笑哈哈打起了招呼,“刘老伯,四两哥哩?” “你们这是作甚?”刘老爹有些迷茫。 人群里马上有人开口道:“哈哈,老爹还不知晓么?四两哥升任联防队中队指导员了,不止月俸涨了许多,东家还赏了他五千钱!” “.” 祖上八辈没出过‘官’的刘老爹,噌一下坐了起来,再看一眼眼前这帮年轻人,随后又淡定的躺了下去,勉力控制住因激动而抖个不停的双手,装作一副看透世事的睿智模样,“老汉一早便知,俺四两跟着东家干,有出息。” 灶房内。 刘四两和郑氏默默对视一眼.当初,四两报名联防队时,老爹可是拿着棍子吵吵着‘腿给你打折,也不许报名’ “四两哥?人哩?可是升了官便不愿见俺们这帮老兄弟了?” 外间,传来袍泽的说笑。 刘四两又伸头在郑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快,拿货票去杂货铺买些好吃食,兄弟来了,我们招待一番。” “嗯!” 郑氏接了那沓货票,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出门前忽然踮脚在刘四两脸上也亲了一下,“当家的,你以前说哩不错,跟着东家就是能过上好日子!”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7章 爆炸新闻 第137章爆炸新闻 巳时。 猫儿的hellokitty马车驶出鹭留圩。 不过,她却不在马车中。 今天,猫儿需继续安置昨日过来的清风岭妇孺以及那些解救出来的女子,抽不开身。 而陈初染恙却依旧坚持要去县城一趟,猫儿不放心他骑马,便支使玉侬陪着陈初坐了马车前往。 玉侬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路上,玉侬抱着陈初的脑袋,学着猫儿说话的腔调哄陈初睡觉,可是,公子偏偏没有像早间向猫儿撒娇那般向她撒娇。 巳时末。 马车抵达城内,陈初去了县衙,玉侬去了‘蕙质兰心’等待陈初忙完,再一同回返。 蕙质兰心外。 采薇阁的妙娘、兰影、巧香几人站在门外,望着守在大门旁健壮仆妇踌躇不敢上前。 “妙娘姐姐,方才我问了,她们说,此处是会员制,需人邀请办理了会员她们才肯接待。” 兰影小声道。 “这是甚鸟地方!咱们有钱她们也不挣么!”巧香嘀咕道,却不敢大声,这蕙质兰心的老板娘们,可不是她能惹起的。 “巧香,慎言!”妙娘小声抱怨一句,又看了看院门,疑惑道:“那迎仙楼的樱桃,是怎进去的?” “西门三郎的四姨娘原也是迎仙楼的姐儿,被赎身前和樱桃亲近的很,我听说是她求了西门三郎的大娘子,才给她和樱桃办了此处会员。” “哦” 近来,桐山县女子之间谈论最多的便是这‘蕙质兰心’,使了此处的秘制面膜之后,脸蛋干净白嫩,犹如去了壳的鸡卵。 还有那青丝护理,洗上一次,不但发丝清爽、根根分明,能使青丝间久留清雅幽香,三两日不散,可比那油腻头油好使多了。 除此之外,最受妇人欢迎的便是那秘制牛乳浴虽然价钱腾贵,但据说洗上几回,不但能使浑身肌肤柔嫩细腻,还会变得如缎子一般光滑。 有几家大户人家的妾室发现了秘制牛乳浴的妙处,纷纷以此法向家中老爷争宠哩。 妙娘这些姐儿本就是靠身子吃饭,又听闻迎仙楼的樱桃来了几回,回去后身价都涨了一倍。 作为同行竞业者,妙娘几人自然也想尝试一番。 可不想.方才竟连门都没进去。 “哎,算了,咱们回吧” 妙娘意兴阑珊道,正欲转身时,却见一辆外壁上画了只可爱猫头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外。 方才与兰影答话时还一副趾高气昂模样的守门健妇,见了马车,连忙上前,在车门旁站定。 随后,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白净纯欲的鹅蛋脸,那健妇似稍感意外,却还是抬起了手,赔笑道:“陈姨娘。” 玉侬搭了对方的手,跳下车来。 今日她穿了件白底大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大红撒花百褶裙。 头上簪了根凤头金钗,脸蛋薄施粉黛,肉嘟嘟的嘴唇上涂有一层红润润的口脂。 脚上是一双绣花嵌珠软弓鞋。 这身打扮虽不算十分奢华,但玉侬身上那股子恬淡、放松、随意的气度,让人看了十分羡慕。 短短大半年,这玉侬竟在陈家养出了大户人家小娘才有的贵气 几人同时想到。 再想起去年时,这憨妞还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姐姐长姐姐短,不由让人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特别是巧香,去年两人还暗暗较过劲、拌过嘴。 下意识低了头要走,兰影却一脸欣喜的喊道:“玉侬!玉侬!” 正要往院内去的玉侬,听见人唤自己,回头一看,脸蛋上瞬间绽开了笑容,“咯咯咯,兰影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呀!” 说着,便小跑过来,拉着几人的手傻笑个不停。 见曾经的小姐妹如今富贵了,仍和自己这般亲近,兰影和妙娘也跟着笑了起来。 寒暄几句,兰影说起了今日之事,并试探着问了玉侬,能不能去求陈家大娘子给她们也办几张会员卡。 “噫!就这事呀?走,我带你们进去办!” 玉侬听了,当即拉着几人进了院子,方才还不允她们入内的健妇站在门旁笑的一脸亲切,再不见有阻拦之意。 兰影虽然觉得出了口气,但还是替玉侬担忧道:“玉侬,你不需向伱家大娘子知会一声么?可不要因我们,让你回去挨骂呀” “才不会呢!兰影姐姐,我与你说,我家姐姐对我可好了,家里有甚好吃的、好布料,姐姐都会给我一份。些许小事,她才不会管我!你们放心好了。” 富贵不归乡犹如锦衣夜行,玉侬现下过的舒心,又见了曾经朝夕相伴的姐妹,自然有些想要炫耀的成分,愈发把自己与猫儿说成了亲姐妹一般。 “玉侬,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巧香也小声恭维了一句。 这话说的没错,玉侬自来了采薇阁,便得了秦妈妈的偏爱,虽说练琴练舞辛苦了些,但吃穿上从来没受过委屈。 后来,她便被陈都头看上了再没过过一天苦日子。 现下,就连陈家大娘子都对她这般好 巧香羡慕的恨不得以身代之,却再生不出任何嫉妒毕竟两人此时差距太大了,差距过大时,自然就没了比较的兴致。 便如同玉侬说的,妙娘等人求而不得的会员卡,对玉侬还真是小事一桩。 带几人办会员卡时,那女文书客气的很,一口一个‘陈大家’,让玉侬在姐妹面前挣足了面子。 随后,玉侬带几人去后院体验秘制面膜。 却不想迎头撞上了蔡婳和尤氏。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尤氏只打量了玉侬几眼,并未习惯性的出言不逊。 蔡婳也温和了许多,问了问现在采薇阁重建的进度、以及几人现下被安排在何处暂居、是否缺钱之类的。 “若无钱吃饭,只管去双河村我那庄子,养你们几个一段时间还不成问题。”蔡婳弯着媚目,罕见的与妙娘几人说笑一句。 妙娘几人连忙屈身行礼答谢。 “三娘子,我带几位姐姐去体验一番秘制面膜。”玉侬也道。 蔡婳笑了笑,道:“待会你来找我一趟。” “嗯呢。”玉侬应了。 待蔡婳前脚一走,姐妹几个便小声议论了起来,“噫!三娘子竟邀咱去她庄子上!以前,这种事想也不敢想呀!” “是呀!今日一见,我觉得三娘子温柔许多” “嗯嗯,玉侬现下也好厉害,和三娘子说话时一点也不害怕了!” “是呀!方才你没见么,便是那西门夫人,和玉侬说话时也笑眯眯的.玉侬!你现在和那些大娘子没甚两样!真厉害” “姐姐们莫夸我了,都是公子和大娘子在外护我脸面,旁人才对我客气呢。” 对此,玉侬倒还算有清醒认识。 猫儿带着玉侬在外时,从不当众呵斥吵骂,旁人若对玉侬稍有失礼,猫儿也总会及时维护。 时日久了,妇人之间都知晓陈家小姨娘和别家动辄打骂的妾室不同,便也不敢再轻慢玉侬。 几盏茶后,玉侬安置了姐妹们去做秘制面膜,自己去见了蔡婳。 蔡婳径直开门见山道:“往后,你不要再乱喊别人姐姐!” “.”玉侬忽闪着长而卷翘的睫毛,有些迷茫。 于是蔡婳直接挑明道:“你在家喊那小野猫姐姐,在外又喊妙娘她们姐姐,若小野猫知晓,她心里会舒服么?毕竟妙娘她们是姐儿,如此一来,你把那小野猫置于何处?” 玉侬便是呆萌些,也能听出好赖话,心知蔡婳提醒的非常对,不由屈身一礼,乖乖道:“三娘子,玉侬记下了。” “嗯。” 蔡婳对玉侬的态度很满意,抿了口茶眯眼道:“往后,你只能喊那小野猫和我为姐姐.” “呃”玉侬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来,喊一声听听。”蔡婳却循循善诱道。 “呃姐姐。”玉侬总觉的哪里不对。 “嘻嘻,乖了!”蔡婳笑的花枝乱颤颤巍巍。 “.” 一旁的尤氏却悄悄撇了撇嘴.婳儿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却魔怔了一般非要往陈家挤,便是听玉侬这傻姑喊一声姐姐,便能高兴成这般模样。 县衙后堂。 陈初不住咳嗽,随后才看向几位哥哥,哑声道:“哥哥们以为如何?” 几人手里都拿了一份通讯稿,上面写到,数日前,张立带领匪人在桐山县作乱,被县尊提前侦知,县尊大人运筹帷幄,西门押司带领众皂衣奋勇保卫乡梓,一举格杀、抓捕匪人二十余名。 同时,积案两年余的戚家灭门案也因此告破,并且牵连出另一桩陈年旧案.李寡妇一家三口被烧杀一案的真凶,青脸鬼樊毅亦被捉拿归案。 大案告破,作为负责刑狱之事的西门恭自然会被当成正面形象宣传一番,所以他对头条刊发此事并无异议。 蔡源同样认同把此事公之于众,毕竟李寡妇一事在县内风传多年,世人多默认为蔡婳所为,此时能清洗女儿冤屈、自家名声,他自然求之不得。 陈景彦不表态,对‘案件公布与否’都持认同态度。 只有徐榜不太赞同,“老五,此次清风岭一事,我们趁夜行动,不就是为了保密么,怎又忽然改了主意?此刻玉泉山匪人尚未肃清,你如此宣传,不怕招来他们报复么?” “咳咳~二哥,那玉泉山匪人,早晚要被清缴,此事无需担心,咳咳。” “嗐!老五你糊涂,那玉泉山匪人为祸周边多年,却平安无事,他们背后岂能没人撑腰?” “二哥,便是有人撑腰又怎样?咳咳,咱们兄弟五人合力一处,难不成还怕他外县之人?” “不是怕!你这不是无端树敌么!便是为了” 徐榜看了眼蔡源,又看了看陈初,终于点破了关键,“便是为了给三娘子清洗冤屈,也不值当啊!此事已时隔多年,世人多以淡忘,实没必要.” “咳咳,我意已决。” “你” 正说话间,陈景彦之子陈英俊手里舞着一张头条报纸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爹爹,爹爹,爆炸新闻!”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陈景彦先斥了一句,随即便看见头条头版的加粗加黑标题《号外!阜昌五年戚家一十三口灭门案告破!阜昌三年李寡妇一家三口被害案真凶归案!》 “.” 徐榜也看见了,当即拍了桌子,怒道:“老五!既然你已把此案刊发,还来和我们商量个屁!” “咳咳,二哥,这般做,会显得我有礼貌” 午时初。 本来一片平静的桐山县城忽然骚动起来。 “号外!号外!阜昌五年戚家一十三口灭门案告破!阜昌三年李寡妇一家三口被害案真凶归案” 报童高举报纸,一路高喊。 戚家灭门案是桐山县近几年来少有的惊天大案,满县皆知。 两年来案件悬而未决,很是引起了一部分百姓‘官吏无能’的抱怨。 而李寡妇一家三口被害案,因牵扯到了蔡三娘子的桃色新闻,虽年代已久,同样时常被人津津乐道。 此时陡闻两桩悬案全部告破,登时引起全城关注。 报童被纷攘路人围在中间,一旦有人交钱抢到报纸,便赶忙躲在一旁细看,几息后,身边便会围上一群蹭报看的路人。 片刻后,骚动终于传导进了蕙质兰心。 “也不知你图啥,那陈都头就那般好?让你死心塌地成这般模样” 尤氏既不解又气闷道。 “嘘~” 蔡婳却支起耳朵,以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二嫂禁声。 厅内一静,随即听到了巷外多人议论、争辩汇聚成的‘嗡嗡’声。 姑嫂俩奇怪的对视了一眼,城内忽然这般吵嚷,该是有多少人在同时讲话? 正疑惑间,却见茹儿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满脸通红的跑了进来。 或许是过于兴奋,茹儿跨过门槛时被拌了一跤,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茹儿?”看她慌里慌张的模样,蔡婳不由一脸疑惑。 却见茹儿抬起头,不顾喊疼,也不顾拍打身上的尘土,只看了蔡婳一眼,便忍不住张着嘴巴呜呜哭了起来,“三娘子呜呜呜,三娘子.害那李寡妇的真凶抓到了,呜呜呜.往后,他们再也不能冤枉你了呜呜呜.”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8章 南眺北望 第138章南眺北望 茹儿觉得很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娘子。 这些年,但凡有三娘子出现的地方,总免不了被人背后议论‘歹毒’,茹儿不小心听到的次数已不知凡几。 每当茹儿因此生气时,三娘子总会面露不屑道:“任那些懒汉闲婆胡乱嚼舌,也不少咱身上一块肉,和他们计较个甚?” 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似的。 但茹儿知道,三娘子不是不在意,只是没办法世人众口铄金,难不成能堵上这天下悠悠之口么? 胡椅上,蔡婳双手持报,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头条号外。 妖冶瓜子脸上一片淡然,但捏着报纸的纤纤素指却因过于用力,关节发白。 少倾,蔡婳看完随手弃了报纸,望着还在啜泣的茹儿,忽然嫣然一笑,“我还当是天塌了,原来.只是此等小事” 口吻轻松,笑容随意,似乎这报纸上的事对她来说当真无足轻重一般。 可狐媚脸蛋上的笑容尚未消失,一行清泪却毫无征兆的淌出了眼角、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蔡婳赶忙仰脸,像是要维持傲娇人设、又像是以此便能止住眼泪似的。 可那恼人眼泪,却愈发汹涌了。 坐在一旁的尤氏见状,无声叹了一回,伸手握住了蔡婳的手。 “嘻嘻,二嫂,你方才不是问我‘陈都头到底有甚好’么?”蔡婳笑靥和泪,拎起那张报纸扬了扬,道:“我这小冤家便是这般好.” 尤氏并不知悉许多内幕,但蔡婳知晓的不少.至少她知道,陈初主导的这次捕杀玉泉山匪人行动,原本计划不做声张,以免惹来其他麻烦。 现下,他却又大张旗鼓 让他改变主意的原因,自然是无意中得知了李寡妇一事,直白说,只为帮蔡婳洗刷冤屈。 这么做,应会带来一些后遗症,站在‘成就大事’的角度看,似乎有些不值当。 可陈初偏就这么做了 “嘻嘻,小冤家,不枉我把己身托付与你。” 头条号外的消息已在蕙质兰心传开,经常在此相聚叙话的各家夫人纷纷装作无意路过似的,往蔡婳所在的这间小厅勾头张望一番。 “茹儿,打些清水,帮我梳妆。” “婳儿,此时梳妆?要外出么?”尤氏奇怪道。 “嗯,去县衙一趟。” 县衙后堂。 “咳咳~三哥的意思是说,若走正常流程,需待秋后方能问斩?” 想拿樊毅等人来场公审大会的陈初问道。 “是啊。《礼记·月令》中有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陈景彦掉起了书袋。 秋后问斩除了受当下讲究的‘天人合一’影响外,还有一层深意,便是给各级官员复核、操作的时间。 “有没有办法快些?咳咳.”陈初可等不到秋天。 陈景彦尚未回答,一直耷着眼皮的蔡源却道:“阜昌四年,唐州府倒有‘决不待时’的先例。” “决不待时?” “嗯,便是那等穷凶极恶、罪责重大的犯人缉拿归案后,可不用等到秋后,当捕既斩!” 蔡源细细给陈初解释了起来。 陈初听明白后,又看向了陈景彦。 若想把樊毅杀李寡妇三口一案办成铁案,正常流程自然要走,这便需要陈景彦的配合。 “那好吧,待会本官把凶徒樊毅等人近年来所犯累累罪行汇总整理一番,报与上官,请求即刻枭首.” 在陈初和蔡源的注视下,陈景彦缓缓道。 午时二刻。 几人步出后堂。 蔡源和陈初故意落后几步,低声交谈。 今日之事,双方目的一致,方才在堂内打了一个小小配合。 合作蛮愉快 “病了便在家歇着!莫要以为年轻逞强,以免落下病根。”说完了正事,一脸严肃的蔡源以长辈姿态道。 “是,小侄省得。咳咳.” 片刻后,四人联袂出了县衙。 却见一身红衣的蔡婳俏生生立在县衙门外,唇角噙笑,眉目含情。 蔡源当即在台阶上站定,双手后背,摆出了老父威严。 自去年蔡婳被赶出家门,这是父女俩第一次相遇,蔡源等待女儿主动上前与他见礼。 陈初已走下了台阶,有些奇怪蔡婳怎么在这。 不待陈初问出口,却见蔡婳迈开大长腿,几步走到了身前,接着轻舒藕臂一把揽住脖子,继而纵身一跃,骑腰抱住了情郎 “.” “!” “嚯!” “啧啧啧”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人来人往的衙前街,路过的老学究一边痛心疾首一边看的目不转睛。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蔡婳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陈初身上,双臂缠脖、双腿骑腰,口枪舌战,斗的不亦乐乎。 一路跟过来的尤氏,难为情的移开了视线.这这这,我这小姑子也太敢爱敢恨了吧! 还等在台阶上的蔡源,便是心里已默认了两人的关系,依然气的须发耸动、拂袖而去 午时末。 双河村,蔡婳后宅。 灶房门口,茹儿、张伯、老仆夫妇全都扒着门框不住往屋内看。 “三娘子啊,要不然.还是我来吧。”老仆夫妇中的宋婶一脸担忧。 “不用你们管!伱们该作甚便作甚去!” 蔡婳站在灶前,腰间颈后绕了一条五色缚膊,把衣衫大袖系在了手肘处,露出一截莹白小臂。 ‘滋啦.’ 切得厚薄不一的肉片下锅,蔡婳吓的猛退一步,胡乱挥着锅铲好抵挡溅出来的油滴 和满是担忧的宋婶不同,茹儿掩嘴直乐.这还是我家三娘子么?她竟然也有甘愿‘素手做汤羹’的一天 与此同时,鹭留圩。 忙的脚不沾地的猫儿,见了自己的马车回返,连忙迎了上去想看看官人怎样了。 却不想,马车里竟只有玉侬一人 “官人呢?”猫儿奇怪道。 玉侬嘴巴一咧,差点哭出来,“姐姐.公子被抢了!” “啊?”猫儿吓了一跳。 “被三娘子抢走了我左等右等不见公子和我汇合,去了县衙一问才得知,三娘子把公子带走了” 玉侬可怜巴巴的望着猫儿,只待姐姐一声令下,姐妹俩便要去双河村讨人。 猫儿下意识往南眺了一眼,思忖片刻后却悠悠一叹,回去写了张条子、取了无根道长给官人抓的药,一并交给了铁胆,“麻烦沈教头回去时,把这些东西交给蔡三娘子.” 未时初。 双河村,蔡婳闺房。 陈初坐在餐几旁,望着眼前的饭菜陷入了沉思。 一盘炒的稀碎的鸡卵,一盘黑糊糊看不出是什么食材的玩意儿。 陈初默默夹了口白饭进嘴.不想,白饭也是夹生的。 “快吃菜呀!”蔡婳单手托腮坐在对面,迫不及待的想让陈初尝尝自己的手艺。 陈初暂时没做好思想准备,便岔开话题道:“婳儿,方才铁胆见我,怎不理睬?” “还不是你当众说了她有蒙雀眼之疾.” “你知晓她有这毛病?” “嗯。” “那你怎不早些告诉我啊!咳咳.” “我哪知道她没把这事告诉你呀!” “咳咳.也不知她咋想的,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铁胆因个子太高,本就怕人轻看她或许觉得别人若是知她有此疾,会更看不起她.” “这病又不是治不了,平日多吃些猪肝、鸡肝、胡萝卜就成了.咳咳。” “别说了,快吃饭吧,待会菜凉了.” 蔡婳把那盘黑糊糊的玩意儿,往陈初面前推了推,狐媚瓜子脸上竟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期盼神色,“快尝尝这个,我亲手烧的牛肉” “嗯。” 陈初硬着头皮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咸了,老了,糊了 “怎样?”蔡婳趴在桌上,身子前倾。 “还行.”陈初嚼啊嚼,却怎么也嚼不烂。 “嘻嘻,这是我第一次烧菜,下次会更好吃。” 见情郎久嚼不舍下咽,狭长媚目中眼波流转,娇声道:“小狗,若你哪天厌倦了外边的勾心斗角,便来我这里,我给你烧菜吃” 陈初扒了一口夹生白饭,费力的把那块犹如橡皮一般的牛肉送下去,随后凝视蔡婳,认真道:“小氼,其实我觉得,勾心斗角挺好的.” 未时末。 陈初微染小恙,躺在蔡婳的大床上睡了过去。 蔡婳这才取出铁胆从鹭留圩带回的东西,说是陈家娘子带给她的。 两副药,还有一张字条。 蔡婳展开看了看。 ‘每副药加三碗水文火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 夜里莫让他再着凉。 记得盯着他吃药,不然他会偷偷把药倒掉。 他怕苦,吃药时需哄着些.’ “这小野猫,真够啰嗦的!” 蔡婳抬起美眸,不由自主往北望了一眼,语气却柔和许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39章 桐山县只陈都头明事理! 第139章桐山县只陈都头明事理! 四月初九。 昨晚一场小雨淅沥整夜,直至后半夜方停。 天亮后,却是晴朗艳阳。 晨风拂过大地,雨后泥土的味道混合植物清新,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鹭留圩外,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生机勃发景象。 周边村庄,田地里多种麦、稻,但鹭留圩的农田里,种下的作物品类不但多样,且稀奇。 陈初身穿短褐,头戴草帽,穿过一片瓜田,蹲下看了看首批利用茎尖进行组培培育成的脱毒土豆苗。 又往远处的花生地眺了一眼,最后走向了一块只一亩大小的麦田。 已十个月大的丧彪跟在脚旁,不时东嗅嗅西闻闻。 拥有半狗半狼血统的丧彪,除了嘴巴长点、毛色发灰,和别的狗区别不大。 只是怎也学不会摇尾巴。 并且,村中其他狗子好像很不喜欢它,不但不带它玩,更不许它靠近其他小母狗 丧彪也是个暴脾气,经常单挑狗群,只不过胜少败多。 所以,它有些孤独。 看来,不管是人类还狗子,对于‘异类’都不太欢迎。 “记住,饿死不吃屎。不然你就真的变成狗了。” 陈初善意提醒了一句。 前方,刘伯带着几名庄稼好把式在及膝深的翠绿麦田中穿行。 这片麦田和别处麦田有明显不同,不但生的低矮粗壮,麦穗也更饱满。 刘伯伺弄了一辈子庄稼,一看就知晓这麦子长的好,自从上个月抽穗后,恨不得整日泡在这块麦田旁守着。 陈初走近时,刘伯正向其余几位老农示范,“剪去小花上部的小半颖壳,小心莫伤到雄蕊” 这是小麦杂交中‘剪颖’的步骤,剪颖前已进行了选穗、整穗。 剪颖后,还需去雄、套袋、捻穗。 陈初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见刘伯把自己教给他‘小麦杂交流程’讲的一字不差,不由放下心来。 ‘哒哒~’ 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陈初回头,却见风尘仆仆的刘四两利落翻身下马,走近后抱拳道:“东家。” 陈初四下看了看,引着刘四两往远处走了走,直到左近没了人才笑着道:“四两辛苦了,清风岭那边情况怎样?” 上月,刘四两升任中队指导员后,便在月底随大郎、周良、吴奎带了三支小队,近四十人进驻清风岭。 “回东家,四月初一,杨队副与良哥儿带第二、第三小队剿了小石岭的强人。四月初三,良哥儿单独率第三小队剿了清风岭西十里一伙盘踞在短松岗的匪人” “单独?”陈初神情严肃了起来。 “嗯,那伙匪人只五名。” “兄弟们有伤亡么?” “三人轻伤。”刘四两接着道:“对方见良哥儿勇猛,只抵抗片刻便弃了兵刃投降。” 陈初闻言松了口气。 进驻清风岭便是为了肃清官道左近的拦路蟊贼,因上次周良的第三小队表现极差,此次任务自是存了一雪前耻的决心。 “玉泉山那边可打探到了消息?” “前几日,抱风寨铁山靠郭当家与杨队副乔装打扮后去玉泉山左近摸了摸,却发现那寨子里已人去巢空。” “这就跑了?” “嗯,玉泉山深处朗山腹地,我们行动多有不便,不太好搜寻。” “我知道了,此事从长计议吧。” “东家,还有件事。杨队副让我请示一番。” “讲。” “咱们进驻清风岭后,不时有落魄好汉主动来投,杨队副差我问问东家,怎样安排这些好汉?” 刘四两看了陈初一眼,低声道。 陈初默默打量刘四两一眼,道:“你们已经收这些好汉进寨子了吧?” “嘿嘿~啥都瞒不住东家.”刘四两摸头嬉笑道。 说是询问意见,却一口一个‘好汉’,这明显是想让陈初对那些投山之人有个良好第一印象。 “收下便收下吧,你回去记得和大郎说,千万不要什么样的人都收,要打探清对方底细,那些惯于杀人越货的一律不留。再者,在完全信任对方之前,不要透露咱庄子的事。” “是!东家若无其他事,我便去庄内拉上口粮回返清风岭了。” 刘四两抱拳躬身,准备告辞。 陈初却道:“既然回来了,便在庄内歇息一天吧,陪陪嫂子侄儿。” “嘿嘿,谢东家。清风岭现下事务繁杂,离不开人,我这便回去了” 巳时。 刚送走刘四两不久,苟胜便寻到了陈初。 听闻是县尊相召,陈初不由道:“又是王捕头来要人了?” 上月,自从头条刊登了樊毅一伙归案的消息,朗山县的王捕头已带着县令手书来三回了。 朗山县县令在信中写到,樊毅在朗山县作案数起,望陈景彦把罪凶交与朗山县处置。 但这事陈景彦哪里做的了主,那樊毅等人自被捉拿后就关在陈初的庄子上,他见都没见过。 后来,陈景彦被催的烦了,只说:樊毅在我桐山县亦有大案,且捉拿此凶时,他正在桐山地界活动,于法于理都该由桐山县处置。 陈初决定在头条刊印时,对这样的事已有了预期。 反正有老陈在前头彭二是白身,却没人敢小看他,现下皂衣们也都知晓鹭留圩日子过的好。 “彭二哥,听说隔三差五便有三五口大肥猪赶进你们庄子,你们难不成整日吃肉么?” “可不是么,咱们县的猪肉都被他们庄子买的涨价了.” 彭二笑而不语。 “二哥,你来一下。” 忽然出现在值房门外的陈初登时又引起一阵招呼声。 “陈都头,有些日子不见你了啊。” “是啊,兄弟们想你想的紧哩,啥时候再一齐去吃花酒.” “哈哈哈,改日,改日”陈初支应几句,带着彭二哥去一旁说了几句什么。 作为皂衣中和陈初关系最亲近的苟胜,机灵的往陈初那边挪了几步,同时支起了耳朵。 却隐隐约约听到‘杀虎岗’三字 苟胜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那边,彭二得了陈初的交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苟胜马上凑了过来,小声道:“都头,兄弟早就想和都头做番事了,若有用得着兄弟之处,还请都头千万莫把我当外人.” 陈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苟胜,呵呵一笑,喊住了刚走出没多远的彭二,道:“二哥,带上苟兄弟吧,这事,他有经验” 这一章是过度,想写的有趣点,却怎么也找不对味,写的很慢很痛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0章 铁壁铜墙桐山县 第140章铁壁铜墙桐山县 午时。 县衙,此处威严之地,今日有些吵闹。 郑管家望着被人拖拽过来放在地上的樊毅.尸体,不由涨红了面皮厉声喝问道:“怎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那樊毅趁我等不备,忽然以内力震碎枷锁!夺了某的朴刀,一跳三丈高” 苟胜一开口,便是熟悉的配方。 甚至比上次陈初杀张贵还敷衍了些,连个‘刀伤’都没给自己人安排。 郑管家自然能看出问题。 安详的樊毅,脸上是歪歪扭扭的‘王八o’刀痕,虽已愈合脱痂,但伤痕红肿凸起,宛如爬在脸上的蚯蚓,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被捉十几日,樊毅已被贺北折腾的脱了像,不但瘦成了骷髅一般,且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右脚少了根大拇指。 这幅样子,怕是连走路都走不成,哪里还能震碎枷锁、夺人朴刀? 再说了,樊毅本就不以工夫见长,何来‘内力’这种高级玩意儿? “.那樊毅一招老树盘根将人缠住,彭二哥趁势一招直捣黄龙,将其击杀” 苟老师讲姿势小课堂又开课了,郑管家阴沉着脸看向了陈景彦,“陈县尊,这皂衣信口雌黄,其中定有隐情,县尊不着人将他收押审问一番么?” “噫!郑先生,我们县衙刑房三班人人皆知苟步快为人忠厚他可不是会胡说八道的人,不信你问问其他同僚?” 明事理的陈都头开口道。 登时引来一帮皂衣七嘴八舌的附和。 “是啊!苟胜哥哥的为人,我们是知晓的!” “嗯,苟兄弟为人木讷,不善言辞,断不会说谎.” “啊,对对对!” 面色阴鸷的郑管家扫了一眼乱糟糟的皂衣,又看了看尽力装作小透明的陈景彦,后又看向了西门恭、蔡源、徐榜 这伙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臊眉耷眼。 没一个人开口喝止这群皂衣。 郑管家终于品出点味来,不由环视桐山县衙,最终把目光落在陈小郎的脸上,森然一笑,道:“好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铁壁铜墙的桐山县.待回去后,定把今日之事报与我家老爷” 说罢,郑管家转身便走,身旁朗山县王捕头连忙带着扈从拖上樊毅的尸体跟上。 “郑先生,好走。” “诶!这两根玩意儿也是他的,不一起带走么?” 苟胜从地上捏起两根断指,朝郑管家背影喊道。 待郑管家等人消失在视线中,徐榜悠悠叹道:“哎,无端招惹了他郑家。” 一旁的西门恭却双手一背,淡定道:“郑家又怎了?那郑二便是蔡州留守司统制又如何,难不成还敢发兵打我桐山县么?” 是夜。 朗山县,饮马庄郑家大宅。 跨院偏房,玉泉山二当家毛彦荣帮三弟樊毅清洗了尸身。 樊毅不但面皮被毁、缺了手脚指,就连两颗卵子都被人摘了去。 毛彦荣想起在寨中和三弟耳鬓厮磨的种种欢好过往,不禁悲从中来。 便是十几日前得知大哥张立身死时也没这般悲痛。 他和樊毅不止是兄弟,还有更深、极深的另一层关系。 此时眼见爱人兄弟下场如此凄惨,自然悲愤莫名。 ‘吱嘎~’ 门轴轻响,一名年纪约二十露头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见了毛彦荣先叹了一回,“二当家,还请节哀。” “六公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还请六公子助我啊!” “哎,我知二当家胸中恨意滔天,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啊.” “.” 毛彦荣自然听出了对方是在推诿,心下不由大恨! 我玉泉山帮你郑家做了多少事!现下我两位兄弟身死,你们郑家却又不愿帮我寨子报仇! 不过,这话他可不会说出来。 此时他弃寨躲在郑家,只带了十多位兄弟,不说如丧家之犬,至少也是寄人篱下。 “是,凭六公子安排.”心思转念,毛彦荣低了头,恭顺道。 此后,桐山县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百姓们也逐渐开始忙碌起来。 四月,鹭留圩北边的浅湖中种了大片莲藕。 只待夏末秋初,便是一片映日荷花美景。 四月中旬,鹭留圩外冬季整理出的水田,播下了籼稻。 桐山县紧邻淮水,属麦、稻混种地带。 进入五月后,也到了一年中农人最辛苦却也欢喜的时段.收麦子。 当下,收麦子不止是把一年辛勤劳作的成果收割进仓那么简单,农人对待此事很是看重,甚至有些虔诚。 全家老小齐上阵不说,便是驻守在清风岭的三小队人马也赶回来两队参与夏收。 五月初七。 陈初头戴草帽,一身农人打扮,随着他一声:“开镰!” 鹭留圩夏收工作开始。 田间地头,俱是躬身割麦的青壮,看上去蔚为壮观。 “二虎,敢不敢比比谁先割完这一畦麦子?” 昨日方才赶回庄子的刘四两笑嘻嘻挑衅刘二虎道。 “哈哈哈,比便比,谁输了晚上请吃酒!” 刘二虎当即接受了挑战。 他们一年前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人,这点农事自然不生疏。 陈初那边,则带了蓝翔学堂里那些年纪稍大些的孩童体验夏收。 庄子上并不缺劳力,陈初让他们,现下夏收,三娘子不待在自己的庄子上支应,跑来我家庄子作甚? 蔡婳闻声回头,笑眯眯看了眼猫儿,理直气壮道:“这庄子上的收成有我家半成,我来看看怎了?” 说罢,蔡婳潇洒的捏了颗草莓随手往上一抛,仰头张嘴 草莓精准落进嘴里,蔡婳嚼了嚼,笑嘻嘻道:“这傲来草莓,当真好吃呢。” 草莓自然是鹭留圩产出的,只是刚接出头茬,产量少的很,没有对外出售。 昨日,猫儿还以为大齐只有她和玉侬吃过这酸甜可口的果子,没想到蔡婳也有了 猫儿运转小脑袋,想着说几句什么,能让蔡婳不爽。 可不想,蔡婳又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镜子。 “噫!吃草莓把唇上口脂都吃进嘴里了.”蔡婳对着镜子照了照,似是自言自语。 三月二十九,是蔡婳生日,想要hellokitty同款马车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却得了这面照人纤毫毕现的镜子。 猫儿自然看见了,也心知她故意在此时掏出镜子是为了气自己,干脆别过头不再看向蔡婳。 远处,陈初和长子的比试已有了结果。 率先割完一笼麦的长子站在地头,傲娇的嚷嚷道:“哈哈,初哥儿,你没俺快,你没俺快.” “且,‘快’啥时候成夸人的话了么?我丈人说,男人快了就急,急了就坏” 输阵不输人的陈初嘴硬了一句,晃晃悠悠往猫儿这边走过来,准备吃饭。 刚走到猫儿近前,杨有田和刘伯却远远跑了过来。 两人同样满头大汗,刘伯的嘴唇不住哆嗦,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 “刘伯,怎了?”陈初奇怪道。 刘伯想回答,张张嘴,却甚也说不出来。 还是见过些世面的杨大叔,只见他一拍大腿,指着远处那块刚刚收割完的田块颤声道:“初哥儿不.不得了了!你你那块实验田的麦子已收完过了称.一亩地收了收了六百五十斤!” “.”陈初脸上并不见太多喜意。 当初这款良种,在实验田亩产轻松破八百五十公斤。 便是在农民手中,实收也没低于五百五十公斤的。 现下便是少了化肥陈初也预期了亩产三百五十公斤,没想到产量只有后世实验田的三分之一。 不想,一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的刘伯,却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抱着头嗷嗷哭了起来。 刚刚走到近前的刘大牛见状,红着眼睛解释道:“东家,俺和二虎下边原本还有个妹妹呢,前几年饿死在了俺爹怀里,俺爹怕是想起她了” “俺妞妞没福分啊若是能早几年遇见东家,若是能早几年有这麦子.她现下该有十六了” 刘伯哭的不能自已。 跟着前来送饭的刘婶自然也止不住眼泪了,猫儿连忙上前挽了手,细声安慰道:“婶婶,莫难过了,现下大丫长的多壮实往后,我家官人定不允咱庄子再有人挨饿.”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1章 请你自重 第141章请你自重 太阳当空照,菊花嘿嘿笑。 六月初一。 既是陈初指定的鹭留圩儿童节,又是筹备半年之久的‘桐山县西瓜节’开幕日。 一大早,猫儿便带着玉侬,来到了开幕会场,跟在两人身边的分别是小满和白露。 小满便是那名被樊毅在后背刻了字的小女孩,今年只十一岁。 她是随爹娘往桐山县逃荒时,被张立等人所虏,爹娘都遭了毒手,她无处可去,猫儿便收她做了名小丫鬟。 说是丫鬟,平日里却在蓝翔学堂读书识字,有空闲了,铁胆还会教上她一些功夫。 白露同样是那被救出的几名女子之一。 她竟还识字,想来以前的家境不错,但当初猫儿询问起对方籍贯、爹娘时,白露却只摇头恸哭,甚也不讲。 也是,身子被匪人脏了便是回了家,怕是也要在风言风语中煎熬一辈子,还会累了爹娘声名。 于是,猫儿把她安排给了玉侬,平时帮着玉侬处理头条四版的工作。 如此一来,翠鸢升级为了陈家后宅的小管家。 和白露情况相似的,还有一名叫寒露的二十岁女子帮猫儿打理账目。 其余几名女子,猫儿也都把人安排进了作坊,自食其力谋一份生计。 小满、白露、寒露 这些名字是女子们来了庄子后让猫儿改的,以示斩断那段不堪回首经历。 猫儿不过刚刚脱盲,帮人起名时自然想不到太多文雅高级的词汇,但她有一颗聪慧的小脑袋.直接从二十四节气中选了一些好听的名字。 这名字任谁也不能说不好听,并且还接地气。 开幕现场,杨有田正带着庄内男子搭遮阳棚。 刘伯领着妇人、半大孩童从庄子内各家搬来杌子、条凳,一排排摆放整齐。 大槐树的树荫下,铺了细沙、稻草的地面上码放了一座小山似的西瓜堆,黑绿相间的青翠瓜皮,看了便让人口舌生津。 旁边,几个月前重新翻盖了的十字坡大酒店内,坐满了早来商旅,偶尔遇到熟人便会聚在一起交谈几句。 “哟!李掌柜,你也来啦!从唐州府过来可不算近哟.” “呵呵,孙掌柜,你从蔡州城过来不比我更远么?” “呵呵,李掌柜此次前来也是为了采购这西瓜么?” “那今日头条连篇累牍报道了几个月,说尽这西瓜妙处,不过,老朽还未尝试过,便先来看看再说。孙掌柜可吃过此瓜?” “去年有小贩贩运少许西瓜到蔡州,我倒有幸尝过几块。” “哦?那味道如何?”李掌柜来了兴趣。 孙掌柜四下一看,却见官道上还有商队源源不断往这边汇聚,再看看那西瓜堆唯恐西瓜卖脱销,便耍了个心眼,“味道嘛,没甚稀奇。贩到别处未必有销路.” “呵呵,是么?” 远处。 树荫下,蔡婳挽了蓬松坠马髻,绯红开襟褙子,天青抹胸,浅露一痕雪脯,显得分外妖娆。 就连常做武人打扮的铁胆今日也穿了条藕荷色襦裙,娃娃脸上轻施粉黛。 或许是不习惯此时装扮,低垂着个脑袋、缩着肩膀,仿似是怕别人看见她一般。 “杵着个脑袋作甚!抬头挺胸呀!枉我及早让人给你做了这身衣裳.”蔡婳边笑眯眯的看着越走越近的猫儿,边低声道。 铁胆稍稍抬头,清澈眸子做贼似四下乱瞄一番,又赶紧低下了头,小声咕哝道:“待会.待会,若被兄弟们看见了.该笑话我像个娘们了.” “.”蔡婳以团扇半掩了妖冶脸盘,转头看向铁胆,怒其不争道:“憨丫头,伱不是娘们难不成是爷们么?” 若旁人敢这般骂铁胆,怕是早挨打了,可铁胆却依旧低着头,不自在的伸手在屁股后头揪了揪 婳儿姐姐让家里绣娘给她做的那套傲来内衣有些小了.勒的难受。 蔡婳自然看见了铁胆这种对于女儿家来说极为不雅的动作,不由抬扇在铁胆手上抽了一下,“像甚样子!” “我说我不穿,姐姐非要我穿.” 铁胆委屈道。 “我是让你做回女子!也不知你爹怎教你的,教成这么个假小子!” 那厢边。 穿着件素白大袖衫、白绫细褶儿裙的猫儿也带人也到了近前。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屈身行了礼。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猫儿一身素净白衣,把人儿衬托的愈加娇俏可人。 可是,蔡婳身形本就比猫儿高挑,又比她丰腴一些,此时一身惹眼红衣,还是盖过了猫儿一头。 可爱,在性感面前果然不堪一击。 互相行礼后,猫儿走到蔡婳一旁,和后者并肩而立,同时看向了会场。 为了不让自己在蔡婳面前显得过于娇小,猫儿站定的位置,特意选了块稍稍凸起的地面。 小孩子心思。 蔡婳微不可察的撇撇嘴,同时打量了几眼眨着好奇眼睛四处乱看的小满和安静站在玉侬身后的白露。 关于这些女子的来历,蔡婳自然知晓。 同时也知晓,这些女子现下要么跟在猫儿身边,要么帮猫儿管理账目,要么进了作坊。 其实,鹭留圩、逃户中不缺妇人,猫儿却偏偏有重用这些女子的迹象。 蔡婳能想通为啥.这些女子在世上已成无根浮萍,离了鹭留圩、离了猫儿的庇护,这天下还当真没了容身之处。 所以她用着放心。 小小年纪,心思真多.蔡婳侧头看了猫儿一眼,嘻嘻一笑,凑过去小声道:“小野猫,长大了呀,知道培植心腹班底了” 猫儿闻言,也侧头看了过来,不过眼神却在低头杵在一旁的铁胆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随后也抿着小嘴笑了起来,“三娘子,这些事你不是也正在做么?彼此彼此.” 猫儿手里的确缺人现下,她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庄子里整日琐事不断,孤寡需她留心照看,庄子里年轻夫妻吵架了,妇人们也总会找她评理 此外,蕙质兰心、香妆作坊、十字坡大酒店,甚至五朵金花成立的‘四海商行’明面上都在她名下。 约定俗成一般,四海商行西门家的利份在西门夫人名下、徐家的在徐婉儿名下、陈景彦的在家中老仆名下、陈初的在猫儿名下、蔡家的在蔡坤名下、双河村则在蔡婳名下。 这么一来,蔡家就在商行中有了两名代表,起初徐榜有些不乐意。 但陈初和蔡源都对这样的安排表示了支持,徐榜一对二,只能无奈同意。 猫儿和蔡婳说话间,大郎引着棋盘岭烂柯寨众人走来。 几人牵着骡马,骡马背上左右各驮了一只木箱。 走在前头的,赫然正是手里转着两枚铁胆的沈再兴沈大叔。 闻听爹爹的粗犷大嗓门,铁胆急忙循声看去,随后便迈开长腿跑了过去了。 沈再兴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女儿,见她此时打扮,不由一愣,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铁胆在爹爹身前站定,默默看了眼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忽而低下头嘤嘤哭了起来 “铁胆,怎了!可是谁欺负你了!”沈大叔浓眉一竖,手中铁球登时被捏的咯吱作响,随后又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大郎。 当初,便是你父子鼓动我们下山,我念兄弟之情让铁胆留下,你们竟敢欺她! 铁胆却边哭边摆手道:“爹爹,无人欺我我只是.只是想念爹爹了。” 沈大叔一听,心儿都化了,连忙上前用粗糙手掌帮女儿擦了泪,低眉顺眼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哎呦哎呦,乖妞莫哭了,你一哭,爹爹心里也跟着不得劲。” 方才身上溢出的彪悍气息瞬间消散不见。 铁胆自记事就没见过娘亲,跟爹爹相依为命长大。 以前,她和爹爹一天都没分开过,这次却半年未见。 但是,眼泪没忍住也不止是想念爹爹,还有.工作也不顺利,第一次跟随庄子出去做事,就挨了陈都头的点名批评。 不过,念在陈都头经常给她送猪肝、鸡肝吃,铁胆不打算向爹爹告状.爹爹打人可不留手,我和他,毕竟是兄弟呢,万一打坏了岂不伤了义气 一旁,前来接货的鹭留圩后勤部主任刘兰芝和沈再兴交谈几句,喊人从骡马上把箱子卸下。 箱子一开打,便氤出一股冰凉白烟。 内里铺了一层稻草,还裹了一层棉被,棉被打开后,却是码放整齐的一方一方红莹莹的、一扎长短、嵌有薄木条的冰块块。 冒着肉眼可见的丝丝凉气。 几日前,陈初和大郎带了一车瓜去了趟棋盘岭万年冰洞。 这箱子里的‘西瓜味冰糕’便是棋盘岭按照陈初要求加工而来,有此,棋盘岭也能挣点加工费。 今天,他们便是送货来了。 旁边,主动跟在刘兰芝身旁帮忙卸货的大宝剑,和大丫默默对视一眼,随后一大一小两人走到十字坡大酒店屋后。 片刻后,两人回返。 正在清点数量的刘兰芝看着箱内明显缺了个角的冰糕堆,又抬头看了看两人,不由骂道:“木头!可是你和大丫偷了两块冰糕!” 大丫明显慌了,一缩身子藏到了大宝剑身后。 可这次大宝剑却相当不讲义气的移开了脚步,把大丫暴露在了娘亲的视线中。 接着,嘴角犹自挂着几点红莹莹冰糕汁水的大宝剑,一脸诚恳的指向了大丫,“兰芝,我没偷。两块都是大丫吃的。” “.,阿叔!明明我们一人吃了一块,你不义气!” 大槐树下。 猫儿远远看见这一幕,不由莞尔。 再看看今日换了女子装扮的铁胆,下意识又看向了蔡婳,抿嘴笑道:“三娘子,往日人多地方,你也常做男子打扮,近几个月怎不见你穿男装了?” “嘻嘻,你想知道呀?” 蔡婳挑眉看向猫儿,促狭一笑,随后趴在猫儿的小巧耳廓旁故作轻佻道:“做男子有甚好?每回累的要死哪有做女子轻松快活。” 蔡师傅开车了? “.” 被车轮从脸上碾过的猫儿登时红透小脸。 呸呸呸~这是能说的出口的话么? 不要脸! 蔡婳说的轻佻神秘,猫儿又已为人妇,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那方面,不由低声斥道:“蔡三娘子,请你自重!” “噫?” 蔡婳却已切换回了迷茫无辜神情,眨巴几下狐媚眼,突然做恍然大悟的模样以团扇掩住了樱唇,如同受到惊吓一般,“陈家娘子,我是说男子活在世上比女子累多了。你你莫不是想到了男女之事?嗐!小野猫,看你平日端庄有度,怎满脑子都是这般龌龊呀 啧啧啧,用旁人的话说,你这种便叫做闷骚.” “.” 猫儿错愕的张着小嘴,气的直打颤,却哑口无言。 乖乖站在一旁装作小透明的玉侬,默默看了猫儿一眼,给与后者除了支持以外的所有支持。 这种高端局,她可不敢多嘴。 不过哩.虽然蔡三娘子说的难听,但姐姐,你真的有点闷骚呀! 不然的话,谁家娘子能想出猫耳猫尾这种东西 感谢‘穆怀琛’同学打赏蔡三娘子 蔡三娘子让她家小黑亲亲你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2章 产业链的意义 第142章产业链的意义 巳时整。 陈初和西门恭带着三班衙役在前开道,陈景彦乘坐一这瓜没甚稀奇,贩往别处未必有销路么?” “呵呵,李掌柜,既然来了,随便订上几十斤尝尝,总不好白跑一趟。” 李掌柜和孙掌柜又遇上了。 只是,望着眼前汹涌人群,被挤到外边的两人有些焦急。 相对大额的交易,带笨重铜钱自然不成,而齐交钞又没人要,只能以银子为货币。 但银子也需邀重、检验成色.是以交易流程繁复且耗时。 不远处,还摆了一张办公条案,上面同样放了块‘订货处’的牌子,可案前却空无一人。 李、孙两人不由好奇的凑了过去,拱手道:“敢问,此处也能订货么?” “嗯,但我这里只收货票。”坐在案后的唐敬安客气回礼道。 “何谓货票?”李掌柜又问。 唐敬安解释几句,又指了指对面那张同样冷清的条案,道:“若客官有需要,可去对面四大行兑换,拿了货票,我这里便安排人给二位出货.” 李、孙二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笑话!拿俺们的真金白银换你那劳什子货票,若换来了你们又不认账怎办? 只是,小半时辰后,两人仍然没能挤到‘四海商行订货处’前。 眼看大槐树下的瓜山,越搬越矮,不由小声商量道:“不然咱去试试?” “好吧,先换上一两银子的货票看看” 俄顷,两人各持十张当百货票走到了唐敬安的案前,小意道:“这位先生,我这里有价值千钱的货票,能否给我换成西瓜?” 枯坐半上午的唐敬安终于等来了开张,激动的一把夺了对方手中的货票,唯恐两人反悔似的。 李、孙二人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果然不认账了,却见唐敬安起身对守在瓜山旁的周宗发等人喊道:“发哥,邀瓜,快邀瓜!给这两位先生各邀一百六十六、一百六十七吧.算了,直接邀一百七十斤!” 千钱能换一百六十六斤西瓜,需找零四文。 唐敬安直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两人凑了个整。 随后,选瓜、过称、交货.李、孙两人确认无误,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迈腿走向了四大行的案几前。 “两位好,办理什么业务?” “兑货票!” “兑多少?” “全换.”孙掌柜摸出两锭十两银元宝。 “噫?孙掌柜,伱方才不是说随便买个几十斤尝尝鲜么?”李掌柜戏谑道。 孙掌柜老脸一红,回头看了一眼,“莫说笑了,一会这边也该人多了,快些换了货票提货才是正理.” 他们这边快速完成了交易,挤在四海商行前的一部分商旅已发现端倪,一群人正朝这边大步走来。 十字坡大酒店内。 蔡婳吮着一根牛乳冰棍,媚目望向热闹繁忙的会场。 坐在对面的尤氏,咬了一口西瓜冰糕,惬意的‘嘶’了一声,随后道:“婳儿,你那小狗是怎想的?这般好吃的大瓜,竟只卖六文一斤。” 正一副悠然自得模样的蔡婳闻言蹙眉看向了二嫂,“那‘小狗’是你能叫的?便是大哥也不敢这般称呼陈都头。” “噫!当真护犊子!你自己整天小狗长小狗短,我叫一声怎了。” “我能叫得,你叫不得!” “好好好,陈都头好了吧.”尤氏斜了小姑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关于价格的问题。 蔡婳却笑而不答。 情郎说的对,谋不可众,利不能独.若把价格定的过高,那些商贩哪会像此时这般踊跃,也没了把西瓜贩往远方都城大邑的动力。 陈初还想借他们的手和商路卖出西瓜酱、西瓜霜、西瓜糖呢。 蔡婳默默看了二嫂一眼,心道:再说了,你以为六文的价格我赚的少么这西瓜亩产四千多斤,一亩地的产出便是两万多钱 她双河村的庄子,可是种下了三百多亩瓜田.万贯家财,这不说来就来么。 嘻嘻 稍稍走神,蔡婳无意识间把手里的牛乳冰棍吞吞吐吐。 看起来.就很熟练。 尤氏瞄了小姑子一眼,驱散脑子中的邪恶画面,笑道:“婳儿,我娘家哥哥想订上一万斤西瓜,你可给他留出来啊。” 会场外。 西林村的林大力和一帮弟兄站在围观人群中,望着大槐树下忙碌的周宗发、周祖林,羡慕不已。 “哎,大力哥,当初东家怎就不多招些人哩。你看周家庄那几个,现下都端上了铁饭碗,周宗发那闺女,养的白白嫩嫩,便是咱庄子员外家的闺女都不如她.” 林丰艳羡道。 “谁让咱去晚了.”提起此事,林大力言语间也有些藏不住的失落。 去年年底,林大力和村内十几人去鹭留圩服过力役。 那些日子里,第一次知道‘吃饱’是种什么感觉的林大力过的颇为舒心.只上午做一晌工,下午站站队、学识字,夜里看大戏、和指导员们聊天。 也是那一个月,他学了很多道理,其中记忆最深的便是那句‘团结就是力量’。 东家对外招工时,他们一帮同村青壮商量了一番后决定一起报名,却没想到,几人去晚了,鹭留圩已招满了名额 那厢边。 李、孙两位掌柜清点完西瓜,准备唤伙计装车时,忽然想起陈都头说的‘沙藏法’,不由犯了难。 他们都是外地人,并不清楚何处有合适细沙可用。 便是能找到,让那些油滑伙计做挖沙累活,他们只怕也会推三阻四。 想了一下,李掌柜忽朝围观人群喊了一句,“有没有人愿意挖两车干净细沙,每车二十文” 林大力反应极快,登时回头和西林村众人对视一眼,道:“干不干?” “干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挣几文钱也好!” 林丰刚答完话,林大力已越众而出,大声道:“掌柜,我们干!” 这边的孙掌柜一看,也觉合适,花个小钱省了许多麻烦,便跟着开口道:“我这里也需两车” 林大力面色一喜,四车八十文,今日把这活都接了,在场的几位兄弟每人能分上十几文哩。 可机灵人不止他西林村,不待他开口,人群中五里铺的罗洪也站了出来,“掌柜,这活我们接了” 林大力不由脸一黑,不爽的瞪了罗洪一眼。 “肏,看见咱作甚,这五里铺的人也跟着作甚”林丰小声骂道。 自六月初开始,桐山县人来车往,全县如同狂欢一般。 城内客店、酒肆日日爆满,便是那沿街叫卖吃食的小贩,营业额也比以往翻了一倍。 十字坡这边更是热闹。 牛马车时常排上两三里远的队伍,周边村庄的汉子,三五成群的聚在市场外,一旦遇到商旅需装卸力工,便一拥而上。 还有些勤恳妇人,在市场外支起了小摊子,卖些烤饼炸糕之类的。 前来十字坡这边的商旅,规模大小不等,周边府县小商贩常常三两人结伴,甚至一人挑担前来进货的也有。 大商队十几二十人赶着连绵车马,也不算稀奇。 大量涌入的商人,带来了强大消费力,犹如给桐山县打了一剂兴奋剂。 城内重建尚未完工的采薇阁,当即以部分完工建筑重新开业。 开业当天即爆满。 这边盛况,也引来了一些大户人家家眷前来游玩,女眷们来了桐山县,自然要去蕙质兰心体验一番。 不止是这两家店铺,便是那些绸缎庄、胭脂铺也因人流量的暴增,营业额大幅上扬。 总之,西瓜节开幕后,全县上下心情都不错。 这便是‘增量’的好处,上层吃肉,底层喝汤,不必再去争夺原本就稀缺的‘存量’资源。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矛盾存在。 比如,市场外卖吃食的小摊贩常常因争抢位置吵架,甚至打架 这时,由周宗发带队的市场管理队就要负责维持秩序了。 却也把他头疼的要死。 有占道经营的,周宗发屡次三番劝阻,对方却和他打起了游击。 市管队来了,小摊贩搬了东西就跑,市管队一走,继续占道经营因此常导致商旅车马拥堵。 摆摊的多为妇人,又都是穷苦人家,市管队偶尔抓一个也不忍心处置,只能批评一番了事。 唐敬安见此,曾向陈初提议,取缔小贩,他的理由很充分,“抢位置吵架斗殴,占道经营,常常把路面弄的脏污不堪。” 陈初想了想却道:“民生与秩序,以博弈的方式存在本就是常态。一刀切取缔,我们是省心了,却是懒政的表现。让市管队继续探索管理办法,比如划分经营区域、施行卫生三包、发放执照进场.” 听闻‘懒政’二字,唐敬安吓了一跳,偷偷瞄了东家一眼。 如果说市场周围的些许乱像,只能算作小麻烦的话,七月初三,桐山县却差点闹出一场大事。 七月初三上午。 陈初陪蔡婳在十字坡转了转,前几日猫儿见城内客栈爆满,便向官人提了一嘴,不如在十字坡盖一间客栈。 蔡婳听闻,也向陈初讨了一块地皮,说是想盖间戏院 巳时。 苟胜忽然来报:“都头,不好了!西林村和五里铺两村村民纠集了近百人,在八里河南岸械斗!西门押司已率刑房三班前往,他担心人少弹压不住,请都头带人支援”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3章 漕帮祖师 第143章漕帮祖师 八里河,南岸。 一片淤积了千亩河沙的荒地。 此处不适宜耕作,原本无人问津。 然而自从六月西瓜节开幕后,左近忽然热闹了起来。 经过‘暴晒’这一简单加工环节,一车二十文的河沙,需求高峰时,单日竟能卖出一百多车。 一天两千多钱的营生,已不算小生意 于是,吸引了更多人加入了挖沙大军。 最大的两拨势力,一方以西林村林大力为首,一方以五里铺罗洪为首。 两拨人刚开始抢客人,后来发展为抢河沙地盘,再至互相使绊子、降价竞争 矛盾不断积累之下,终于在七月初三这天上午爆发了冲突。 陈初到来时,双方激斗正酣。 参与械斗的近百人中,西林村只有约四十人,人数并不占优。 但西林村中,有十几人做力役时在鹭留圩接受过最基础的队列练习,知道同进同退。 仅此一个优势,便在混乱的殴斗中逐渐占据了上风。 林大力双手平端一根木棒,站在锋矢队列最前,见了五里铺的人要么一棒敲在腿上,要么一棒戳在胸脯。 乱哄哄的五里铺青壮,一窝蜂冲上去,被打退、打散。 再冲,再被打退、打散。 三两次冲锋后,罗洪只觉本方人数越来越少,抽空四下一看,却见有的人被击退两次后已胆寒,偷偷溜到了远处的林子里。 有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短时间内已无力起身再战。 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这边就要溃散! 此次若败,往后这挖沙的生意,恐怕他五里铺再难染指 好不容易觅得一个好生计,如何愿意放手! 罗洪心下发狠,反手从后腰抽出了柴刀 今日虽是械斗,但双方很有分寸的只拿了棍棒,并无利刃出现。 但罗洪突然拿出了柴刀 “住手!” 关键时刻,却听一声大喝。 林大力等人闻声转头,看清来人,下意识便停住了前冲动作。 而罗洪因为方才头上挨了一棍子,顺头流淌的鲜血妨碍了视线,尚未看清人,先持刀朝着那道身影喝道:“何处来的鸟人!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 不想,顿在原地的林大力等人先回骂起来,“姓罗的,你再骂陈都头一句,俺兄弟几个生撕了你!” 嗯? 陈都头? 罗洪连忙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水,定睛一瞧,被自己拿刀指着的可不就是陈都头么! ‘噗~’ 手中柴刀登时落地,砸在沙地上发出微弱声响。 陈都头是谁,陈都头是帮穷苦人出头的好官! 去年,陈都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周宗发,大闹周家庄,砸了周扒皮的家,敲断了周扒皮儿子的腿。 十里八乡的穷苦人,眉飞色舞说起这件事时,谁不挑个大拇指! 还有,附近都在传,陈都头今年三月,在栖凤岭的山崖下斩杀了一头比屋舍还大的白牛! 都说陈都头是天上下来的谪仙人哩.我方才竟拿刀指了他? “长本事了,学人械斗?” 陈初走近,先斥了林大力一句。 那林大力收棍拄地,摸头呵呵一笑,指了指罗洪,道:“都头,可不怨俺们,都是这姓罗的不晓事。” 罗洪想要回嘴,却看出陈都头和林大力相熟,便把话咽了回去。 “二哥,着人回庄子喊无根道长来一趟,给受伤乡亲医治。” 陈初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几名青壮,回头嘱咐彭二一声,又看向了林大力和罗洪,沉声道:“知晓械斗是甚罪么?” “嘿嘿,大不了去县衙吃上几板子。”林大力憨笑道。 罗洪虽然没说话,但好像也不怎么在意。 “吃上几板子?” 陈初往远处看了一眼,西门恭带着三班皂衣正远远的跑过来,不由压低了声音,“三十人以上械斗,为首之人枭首!其余从众徙八百里!” 这话说出来,不管是罗洪还是林大力几人登时变了脸色。 他们不熟律法,没想到此事这般严重。 恰好,西门恭带着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近前,渺目打量一番。 经年老吏的阴狠气息,再加上众皂衣手中的枷锁、铁尺,让林大力等人的沸腾热血当即降温。 再想起方才陈初的话,林大力和罗洪头上已冒出了冷汗。 “西门押司.” 陈初却迈步上前,挡在了罗洪、林大力几人身前,低声道:“哥哥,这几位都是小弟的乡亲,方才因为一句说笑,打闹耍玩了一番.” 声音不大,但站在身后罗洪、林大力等人还是能听见的。 顿时心里一松,感激的看向了陈初的背影。 西门恭自然能看出是不是‘玩闹’,不过以现下他和陈初的关系,后者开口他怎也要卖个面子。 便沉声道:“兄弟,你既然说了,我也不为难伱这些乡亲。但现下全县上下一力支应着西瓜节,在此期间可莫要让你这帮乡亲惹事,以免坏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兄弟晓得。” 西门恭这话倒不是打官腔,现下桐山县在他眼里的确‘大好局面’,四海商行直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此时若谁敢毁了‘经营环境’,便是与五朵金花为敌,与桐山县全县上下为敌。 西门恭来的快,走的也干脆。 临别时,陈初还不忘朝白跑了一趟的众皂衣拱手道:“近日诸位辛苦啦,待咱这西瓜节落幕,我请大家去采薇阁吃酒。” “哈哈,都头客气。” “好说好说.” 一刻钟后,无根道长帮罗洪包扎了伤口。 陈初带着两人去了僻静的小树林。 方才一起从十字坡过来的蔡婳,也不避嫌,径直跟了上去。 “大力哥,以前在我庄子时,我怎么和你说的?” 陈初在一截树桩上坐了,问道。 听见陈都头又像去年时喊了‘大力哥’,林大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都头和我说过,团结就是力量” “我还说过穷苦人不欺穷苦人呢!” “都头,我可没欺他,是这姓罗的老抢俺们的营生!” “姓林的,这河滩上的沙难不成是你家的?”罗洪脑袋上缠着渗血白布,他不敢反驳陈初,却对林大力依旧不服气。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陈初打断道:“有点出息行不行!就盯着这点河沙生意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却为这点蝇头小利打生打死!” 林大力有点不认同陈都头‘蝇头小利’的说法,一天两千钱的营生可不小了啊! 陈初却接着道:“水面上的营生何其多?与其争抢些许小利,不如大家齐心把蛋糕做的更大.” 罗洪品出些味道,不由道:“都头,你是说.” 陈初稍稍一顿,道:“我是说,眼光不能只看着八里河,下游还有月河、还有淮水.需把眼光放长远些.” 盏茶工夫后,罗洪和林大力并肩走出了树林。 虽然两人表情还有些不自在,却在分别时,互相拱了拱手。 树林外,泾渭分明的五里铺、西林村青壮很是诧异。 林大力和罗洪都称不上恶人,但善和恶之间的界限本就模糊,今日之事若放任不管,众人尝到暴力解决问题的甜头,由善到恶的转变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后世,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这类人屡见不鲜。 便如笃信‘风浪越大,鱼越贵’的高老板。 树林内。 蔡婳倚在树上,一手揪了一缕垂在胸前的发辫,另一只绕着发辫打圈圈,歪着脑袋看向陈初。 那模样犹如不经事的纯真小女孩。 “小狗,你方才说的是真的?真让他们弄那个劳什子的漕帮?” “自然是真的,难不成我逗他们玩啊?” “但那能走漕运的淮水、京杭运河并不在咱桐山境内,你便是帮他们弄成了那漕帮,也没地方使力气。” “现下你也见了,咱们桐山县的西瓜行销四方,时间久了,定然惹人觊觎。或许在县内,旁人无可奈何,但出了县境就不归咱们说了算。若想把贸易做大做强,往后重要商道、水道上,必须有咱们的人照应着。” “嘻嘻~”蔡婳剥了一块西瓜糖进嘴,前行两步坐进陈初怀里,雪白双臂如蛇一般环上了脖颈,娇声道:“你一个小小都头,竟想着控制北至东京,南通余杭的大运河,好大的胆子!” 说罢,蔡婳忽而又道:“平日,你和小野猫说过这些事么?” 陈初摇摇头。 说起来,他身边还真缺一个能商量大事的人,大郎、长子那帮粗坯兄弟,让他们提刀砍人没问题,但遇事找他们拿主意.太不靠谱。 而柳长卿限于半瓶子水平的学识,同样不擅长谋划、议事。 对唐敬安,陈初还没那般信任。 蔡婳似乎猜出了陈初的想法,“小狗,陈县尊出身颍川世家,族中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特别是他那二弟陈景安,素有才名,前几年齐代周后便赋闲在家。若能把他招揽来,定能为你助力.”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都头”陈初望着蔡婳不住吮着糖块的红润樱瓣,叹道。 “都头怎了”蔡婳话说一半,注意到情郎的目光,不由嘻嘻一笑,轻启红唇,以贝齿咬了半块糖果,含糊不清道:“吃么?” “吃。” “给” 蔡婳凑上前来。 这一喂,喂出一段插曲。 午时。 树林外的茹儿左等右等不见三娘子出来,不由走进去寻了寻。 却在林深处看见了让人面红耳赤的一幕。 茹儿赶紧跑了出去,往林外一站。 “没找到人么?”也在等着初哥儿的彭二疑惑道。 “.”茹儿红着脸,慌乱的摇了摇头。 “找到了?”彭二哥又问。 “.”茹儿还是摇头。 “到底找到没找到啊?” 彭二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着便要进林子亲自找一找。 茹儿赶忙拽住了彭二哥,只道:“不许去!” 感谢‘不要加茄酱’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4章 谁挡我桐山财路,我砸谁饭碗 第144章谁挡我桐山财路,我砸谁饭碗 七月上旬。 桐山县在原有客商基础上再次迎来一次人流量暴增。 按照陈初传授的储藏法子,西瓜在贩运途中果然大幅降低了损耗。 上月月初,头一批拿到西瓜的商队,有的北上把瓜贩到了东京城,有的南下把瓜贩到了临安。 月中,西瓜运至临安后,在喜好新奇、奢华的城内引起了轰动。 一万两千斤瓜不足三日售罄,且价格高达三十文一斤。 是批发价的五倍 这么明显的商机,自然引起了当地商行的注意。 虽然今日头条的影响力辐射不到临安,但它期期必提桐山西瓜,是以货源地并不难打听。 随后,大量周朝商人通过各自渠道北上穿越国境,往桐山县汇聚。 类似的,还有齐国商人。 河南路、山东路、陕西路、东京城等等,人数不等、规模不一的各地商队,从四面八方赶来。 本已到达接待极限的桐山县,差点瘫痪。 七月十六。 刑房三班被支应来十字坡帮忙维持秩序。 十字坡热闹程度更胜上月。 即便烈日当空,市场内依旧人头攒动。 外来客商和力夫讨价还价的声音、小贩兜售吃食的叫嚷声、马嘶牛哞声,不绝于耳。 “奶奶滴,一个多月没休沐了。”步快吕平看着喧闹市场,扯了扯衣领,好凉快一些。 “谁又不是?不过,便是累些也值当啊,一天二百钱补贴呢。” 苟胜汗津津的脸上满是笑容。 他们皂衣,每月月俸不过三贯钱,但四海商行知晓大家最近累极,主动给每人每天补贴二百消暑钱。 是他们月俸的一倍! 众皂衣自然欢喜。 四海商行这么做,是为了稳定基本盘,同时,也有‘喂饱吏人,免得向客商伸手勒索’的考量。 吕平躲在一片树荫下,往远处看了好一会。 月初,西林村和五里铺械斗,他是亲自去过现场的可此时,那林大力竟和罗洪坐在一起,守着同一个出售河沙的摊子 这俩人合伙了? 正疑惑间,却听苟胜惊讶道:“那不是狱子周大根么!他怎了?” 吕平抬头望去,却见同属三班的周大根被绑缚着双手押到了市场中央。 跟在后边的有西门兄弟,陈都头 西门喜一步跳上一辆牛车,作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前日,我县县尊接客商举报,吏人周大根勒索客商,经县尊查明,此事属实!着:杖三十,去职.为给广大客商一个交代,今日在此行刑!” 苟胜和吕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杖三十不说,还要扒了周大根的吏皮这周大根平日便有些贪婪,得罪过不少人,没了吏人身份,往后怕是会有不少仇家来寻仇了 “押司动真格了啊!”眼看带头大哥都不保周大根了,吕平心知这名同僚此次定然完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苟胜却道:“要我说啊,只怪周大根自己!押司、都头,屡次三番说起不许勒索盘剥,还给咱们每日二百钱补贴周大根却我行我素、人心不足,才落得如此。” ‘啪~啪~’ 刚才还闹哄哄的市场内,慢慢安静下来,水火棍击打皮肉的声音分外响亮。 “爹,这桐山县.和别处大有不同啊!”来自临安的苗鑫小声向父亲道。 “应是这吏人勒索到了惹不起的人,所以才这般下场。” 见惯世道黑暗的苗奎,更愿以阴谋论的角度来解释眼下一事。 苗鑫却摇头辩驳道:“未必如爹爹说那般,我们已来此地五六日了,可见过吏人寻咱麻烦?这桐山县守城兵丁就连入城钱都不收取咱们一路行来,何时见过这等稀罕事?” 似乎是被儿子说服,苗奎叹道:“来时路上,我看过一张头条旧报,上面称当地县尊为‘再世青天’,那时我还不信现下看来,或许所言不假!” 那厢。 杖刑结束,西门恭着人当场扒了周大根的公服。 “好~” “好!” 满坑满谷的客商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好,接着叫好声连绵不断的响了起来。 喧闹中,周大根哀嚎不断。 以往,西门恭对下属宽宥,是因为他们利益大体一致。 现在,周大根的做法不但损害西门恭的利益,也损害代表桐山高层意志的四海商行利益,西门恭自然不会手软。 在场外地客商觉得自己被当地维护,犹自围着西门恭、陈初等人热情攀谈。 “哥哥,要不要对大家说些什么?”站在西门恭一旁的陈初问道。 “你说吧。”西门恭摇摇头。 陈初也不客气,径直跳上了牛车,“我只说一句。谁若挡我桐山财路,我便砸谁饭碗!” 随后几天,陈初时常走访于客商之间。 遇到了山东路莱州城的客商,便向对方提议道:“下次前来时,不必空车,可贩运你们那里的石花菜、海肠干等海货,我鹭留圩大量收货。” 遇到了籍贯广南的周朝客商,便道:“先生可听闻过芦荟这种植物?我这里高价收购,但要活的” 这样的建议,对方大多欣然接受。 毕竟空车来也是来,来时能带些当地需要的货物,自然便能多赚上一些。 随着来自当下大邑的商队更多出现在桐山县,玉容香妆的高价产品,销量明显增多。 毕竟大城市的居民,消费能力也更强。 猫儿的作坊一个月内经历了两次招工,开足马力全力生产,只勉强维持了不断货,许多新增订单已接不下。 拿不到货的客商干脆在桐山县住了下来,排队等货。 却也因此,使得县城内的客栈更不堪重负。 十字坡的客栈刚刚动工修建,短时间内指望不上。 于是,附近有些机灵村民,收拾出几间自家空房,变作家庭旅社为客商提供食宿。 到处欣欣向荣就连城内鸡儿巷的姐儿都跟着分了一杯羹。 据说七月二十那天,赛貂蝉一日夜间接客十五名,最后直接累的不省人事、口吐白沫.幸而被隔壁的姐儿发现,连夜抬到医馆才捡回一条命。 因此得了个‘十五斩’的雅号 总之,全县百姓好像都在跟着挣钱。 但天量流入的钱财,却也导致物价悄悄上扬。 粮肉盐油齐齐上涨,羊肠衣更是直接翻倍。 察觉这个苗头后,陈初短暂焦虑了一下,他不懂经济,但通货膨胀的词汇却是听过的。 但怎么解决,完全不懂。 还好,八月新米即将上市,应能稍稍缓解一下。 除了经济问题,桐山县在七月末,还出现了用工荒 鹭留圩的香妆作坊、酱园,四海商行的水果糖作坊,都在招工。 城内的客栈、酒肆也在招伙计。 但现下能自主谋生的那部分劳力,要么已进了作坊,要么借着西瓜节已自谋了生路。 像林大力和罗洪的挖沙队,便吸收了五六十名青壮汉子。 还有力夫、车夫、小摊贩 至少有数百人靠十字坡市场吃饭。 其余百姓,便是不能自谋生路的那些了.少部分奴籍,大部分是被地主乡绅牢牢绑定在土地上的佃户。 蔡源为了四海商行糖坊招工一事,专门找了几名乡绅,想让对方转让一些佃户。 却被一口回绝。 在这件事上,同属乡绅集团的蔡源,和原有阶级出现利益诉求的差异也是道小裂痕。 蔡婳知晓此事后,召集她那帮‘说书人’开了个会。 第二天,这些人担任外宣任务的说书人,便往临近府县去了。 桐山县如此盛况,便如深重黑暗中的一只火炬,照亮一方天地的同时也刺痛了一些人的眼睛。 八月初一。 饮马庄郑家大宅。 郑家大郎召集了在家的三位兄弟。 四人谈起桐山之事,满是艳羡。 “旁人大把大把捞钱,咱们只能看着,当真叫人难受!” 郑五翘着二郎腿,说话时抓了抓胸口,似乎桐山县让他心里发痒一般。 “奈何桐山不在蔡州治下啊!”书生打扮的郑六,幽幽叹道:“上次管家去桐山讨要樊毅,他们都不给咱郑家面子.” 满脸横肉的郑三却一斜眼,道:“那是咱不值当为了玉泉山那些废物跟他们计较,若他们敢惹了咱家,莫说是都头、押司,便是县令咱家二郎也把他收拾的跪地喊爷爷。” “说这些作甚?” 四十多岁的郑大坐在上首,瞟了一眼鲁莽三弟,道:“只说咱们怎样分一杯羹。” 郑六知晓自家这大兄爱装,不由嘿嘿一笑,恭维道:“那还得大哥想个办法啊,二哥不在家,自然需指望大哥的才智拿主意了。” 郑大捋须微笑,缓道:“我倒有一法,不需去他桐山县,便能挣来钱。” “大哥,有话便说,卖个鸟关子!”郑三心急道。 郑大皱眉,不满的看了三弟一眼,最终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这才道:“呵呵,淮水通往桐山县的官道,必经我县.” 见大哥又是话说一半,郑三直想骂娘。 但郑六稍一思忖,便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惊喜道:“大哥是说,我们在官道上设卡,向往来桐山县的客商收税?” “呵呵,六郎聪慧” 郑大捋须点头,一脸自得。 “此法不错!那些远来客商想必携钱不少,只十抽五,也能落得不少!” 郑五也兴奋起来。 郑三却瞪了郑五一眼,斥道:“你他娘装什么菩萨心肠,还十抽五?剩下那五成凭白丢了?要我说,至少十抽九,谁敢不服,拉进林子里剁了!老五,伱就是妇人之仁” 郑五闻言恼怒,待开口还嘴,郑大却摆摆手,示意五弟不要再说了,而后他自己道:“十抽九太过了,咱郑家耕读传家,世代行善,也不好把事做绝.就,十抽七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5章 界碑店正午,姚长子疯魔 第145章界碑店正午,姚长子疯魔 八月初六。 巳时末。 鹭留圩陈初值房。 突然从清风岭回到鹭留圩的刘四两,低声道:“今日辰时,清风岭下路过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其中有皂衣十四人,文吏三人,还有一锦袍汉子带了两名壮丁。看样子,是从朗山县城而来,后来停在了界碑店。大郎让我前来问问东家怎办?” “界碑店?” 陈初微微沉吟。 界碑店位于官道两县交界朗山县一侧,可以说是进出桐山县的东大门,朗山县突然派公人驻扎此地,动机十分耐人寻味。 而大郎没有像过去清缴匪人那般直接把对方捉拿、驱散,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公人身份。 “四两,你先回清风岭,让大郎带些人等在界碑店左近,我先去看看” 刘四两闻言抱拳,随即迈开大步转身离去,身形虽瘦,却昂扬雷厉。 他与大郎、周良等人进驻清风岭小半年,参与清缴大小匪人五六股,历经十余战。 虽说那些匪人大多三五人一股、抵抗也不激烈,但终是积攒了些战斗经验,也有了几分军人气度。 片刻后。 陈初唤长子带了一小队联防队队员出庄。 不想,却在庄外迎头撞上了带着一班步快前来寻他的西门恭。 “兄弟,方才有颍州来的客商在县衙喊冤,说是被公人讹诈、以十抽七的价码强行索税,那颍州商人只说了一句‘这天下就没这般高的商税’,就被痛殴了一顿.” 陈初一听,心中登时明了,“可是在界碑店遇到的公人?” “你怎知道?” 西门恭微微讶异,随后又恼火道:“县尊让你我二人先去看看,交涉一番。” 他自然也恼火朗山县忒不讲究!伱们派人守在我桐山县门口索要如此离谱的商税,那不是掐着我们的脖子吸我们的血么! 并且用的还是杀鸡取卵的方式,长此以往,东边这条连通淮水的重要商道就要废了! 简单交流了一下信息,两队合为一队,往东而去。 午时。 丁鹏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捆着草席一张、破被两条,一把锄头,几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衣。 这是丁家的全部家当。 “爹,前头就到桐山了。” 丁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朝走在一旁的老汉道。 老汉背着手,榻着腰,抬起刻满皱纹的脸往西看了一眼,叹道:“嗐~这世上怎会有那说书人讲的那般好地方,便是到了桐山,咱们背井离乡也不见得能比以往日子过的好。” 丁鹏却道:“爹,你给郑员外家做了一辈子佃,除了把腰累伤了,落着甚好处了?当年娘病了都无钱医治,你只能眼睁睁看娘疼死我可不愿像你这般过一辈子。” 说罢,丁鹏回头看了眼跟在车后的妹妹丁娇。 妹妹今年刚刚及笄,正是爱美之时,却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那膝盖处、手肘处,尽是些颜色深浅不一、新旧程度不同的补丁。 “爹爹,我哥说的对着哩。”跟在车后的丁娇认同哥哥的话,同时又想起了几日前路过村子的那名说书人。 那说书人讲的《西游释厄传》、《白蛇传》可有意思了。 讲完故事后,还会说起他的家乡桐山县.说书人说,桐山县的官吏不欺人、说桐山县鹭留圩的百姓不但每日三餐,且时常有肉。 他还说,桐山县现在到处在招工,就连女子也能在鹭留圩作坊中挣到两贯月俸 别人只对故事感兴趣,丁娇却对‘鹭留圩’上了心。 她是个有主意的,当晚就对哥哥说出了自己想去鹭留圩做女工的想法。 丁鹏同样对忙活整年却顾不住肚皮的生活感到厌倦,不由也生出了出去闯一闯的想法。 颇觉故土难离的丁老汉被软磨硬泡几天,终是没拗过一双儿女,于今日天不亮时带了这点仅有家当,往桐山县的方向去了。 或者说是逃了 想起即将面临的未知生活,丁老汉忐忑不安。 而丁鹏和丁娇,却对说书人口中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鹭留圩充满了期待。 “娇儿,待我挣了钱,先给你扯几尺布做身新衣。” “哈哈,哥还是先攒钱给我娶个嫂子吧。待我进了作坊挣来钱,给哥哥攒下一些娶亲的钱,再给爹爹找个大夫治治腰.” 午时三刻,一家行经界碑店。 界碑店。 官道旁搭了一间遮阳布棚。 方才还坐在里面惬意喝茶的郑三,此时正立于官道中央,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几步外与之对峙的为首两人。 方才他们说了,年长那人叫西门恭,是桐山押司。 年轻那人叫陈初,是桐山都头。 朗山县王捕头正小声向两人解释着什么,西门恭怒不可遏。 陈初则在默默打量。 官道旁的空地上,停了数辆马车,七八名商人站成一排,两名朗山吏人正在挨个搜身。 商人中有一年轻男子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什么,当即被搜身吏人扬手扇了两个耳光。 商人脸颊登时红肿,再不敢言语。 一旁,还有两名挑担的小贩,鼻青脸肿委顿在地,似乎是没缴够足额‘税金’被打了一顿。 陈初看着朗山众人想吐槽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们要分一杯羹,有多少办法可想? 在官道沿途开间客栈、食铺、车马店有这般大的人流量,怎样不挣些钱? 却偏偏选择了杀鸡取卵的方式。 直到陈初看见霸气站在路中间的郑三一脸挑衅笑容,心中才有所明悟。 这些人或许不是想不到别的法子,他们只是习惯了‘抢、掠’,有这种高效省心的方式,谁还愿费心劳力去经营啊。 他们才不关心整个桐山县费了多大心思,才促成了当下局面。 “王捕头!你们这般乱来,就不怕我县县尊向上官告发么!” 对面毕竟也是官面人,西门恭尽管气极,却也只能搬出陈景彦吓唬对方。 王捕头面露为难,他也知晓本县这做法不地道,但奈何此事是郑家指示.朗山县令见了郑老爷还得喊一声‘世伯’呢,他一个小小捕头有甚办法。 见王捕头唯唯诺诺,那背手而立的郑三忽然开口了,“我说,我们朗山县在自家地界收税,关你桐山县何事?西门押司是吧?你一个鸟大一般的小吏,也敢来管我朗山县之事?那个裤裆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 “哈哈哈~” “哈哈.三爷,说的好!” 朗山这边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西门恭何时受过这等气,不由渺目沉声道:“你又是何人?” “哈哈哈,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我乃饮马庄郑家郑丙!” 自报家门后,郑三微扬满是横肉的糙脸,顾盼生辉。 似乎这‘郑家’二字给他带来了极大荣光一般。 西门恭闻言,耷下眼皮,呼吸逐渐平静。 在朗山县,郑家的确是土皇帝.没看那王捕头甘愿为他们做狗么。 这也能忍?陈初不由看了西门恭一眼,随后又看向了郑三,笑道:“你们郑家就不需讲王法了么?” “王法?哈哈哈.” 郑三像是听到一句好笑的玩笑一般,随即笑容一敛,指着两县界碑阴恻恻道:“你今日若敢跨过此界一步,老子便打折你的腿” 话音方落,却见远处行来一老两少三人。 正是那丁家三口。 丁鹏有点迷茫,不明白此处怎聚了这么多身穿皂衣的公人。 同时也有些紧张 郑三的两名伴当,当即迎了上去,喝问道:“你们是作甚的!” 独轮车上都是些破破烂烂的物件,一看就不是行商。 还好丁鹏有些急智,忙道:“俺们是去桐山探亲的” “探亲?”一名伴当以手中梢棒挑开破席,见里面裹着两床破被,不由桀桀一笑,“探亲还带被褥?你们怕不是要做逃户吧.” 背对这边的郑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近一年来,朗山县东部时常有佃户出逃,让郑家很是恼火。 在他们眼中,佃户就是自家牲口,都逃了谁还给他们种地纳粮。 所以几个月前,他们安排玉泉山张立带人扼守左近,以期堵拦佃户逃路。 谁知那张立蠢笨,竟跑去桐山勾当,被当地剿杀。 说起来,就是拜眼前的西门押司和陈都头所赐。 没想到,今日在此相遇,且刚好又遇见打算逃去桐山的破落户 “嘿,你方才不是问我家讲不讲王法么?”郑三睁着绿豆眼,盯着陈初一字一顿道:“今日让你知晓,在朗山县爷爷我就是王法.” 说罢,折身朝丁家三人走去。 丁老汉眼看势头不对,登时跪了下去,忙不迭磕头道:“老爷,俺们不跑了,俺们这就回去.” 郑三却根本不理,走近后拦腰抱起丁娇扛上肩头,随即走到路旁遮阳棚下,把人往桌上一按,就要扯对方衣裳 “老爷,老爷,可不敢”丁老汉连忙起身,想追过去,却不知被谁故意拌了一脚。 丁老汉狼狈摔倒,郑三的两名伴当哈哈大笑起来。 朗山吏人中,有人看的津津有味,不由也跟着大笑。 却也有人悄悄别过脸,似不忍看 丁鹏气血上涌,欲要阻拦,却只迈出一步,肋下便吃了伴当一棒。 随即又被两人合力摁在了地上。 “哈哈哈,你这小子今日有眼福了,让你看看我家三爷的威猛,哈哈哈.” 一名伴当扯着丁鹏的头发,让后者仰头亲看这一幕。 丁鹏徒劳挣扎,双目充血,“娇儿!娇儿” “哥~救我” 丁娇不住哭喊,却先挨了郑三一巴掌,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她这模样,只能说是清秀,还入不了郑三之眼,但他今日偏要当着桐山县众人如此。 只为了证明那句‘在朗山县爷爷就是王法’! 陈初往前迈了一步,跨入了朗山地界 却不想,长子比他更快。 这名见不得人间苦难的憨厚汉子,竟不知何时已双目含泪。 五六丈的距离,转眼即到。 正解腰间绦带的郑三闻听破风声,下意识抬臂一栏。 只听‘揢嚓’一声,长子手中三指粗细的梢棒应声而断,郑三的胳膊也软塌塌垂了下来。 郑三痛呼一声,后退一步狞声道:“把他给老子剁了!” 长子左臂一展,拦腰把丁娇抱进怀里,随即单用右手拎起了那张实木方桌! 这气力.当真吓人! 眼看动了手,联防队队员纷纷上前助战。 遮阳棚左近顿时打作一团。 正此时,百丈外的树林中忽然涌出一群汉子,跑在最前那人手擎一旗。 正午日光下。 黑色旗帜招展卷扬,上书‘乌合’二字 见此情景,已抽出朴刀的陈初,重新收刀入鞘,在界碑上坐了下来。 遮阳棚外,状若疯魔的长子单手挥着方桌,接连砸翻两人。 一时间竟吓得朗山众人连连后退。 被揽在怀里的丁娇,睁着红红的眼睛,痴痴的瞧着那张憨厚面孔 陈初翘着二郎腿,看见这有趣一幕,不由晒然好嘛,英雄救美.姚美丽,咱俩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怎么感觉你才是主角! 莫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小翠鸢! 呸~渣男! 加更章节送到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6章 敬呈台鉴 第146章敬呈台鉴 午时中。 陈初坐在界碑上,遮阳棚外的殴斗已接近尾声。 长子的第一小队加县衙步快,面对朗山吏人本就不落下风,再有忽然蹦出来的周良第三小队 今年三月,第三小队因围剿张立等匪人时表现不佳,被颁了‘乌合’黑旗。 此次再见,三小队脱胎换骨一般,颇有些凌厉之感。 人人奋勇不说,且进退有度,脚步迅疾不乱。 一边倒的局势,让陈初失了兴趣,随即开始四下打量周边环境.因西瓜节的影响,官道上商旅穿流。 有些谨慎之人,见此处发生冲突,赶忙调头往回狂奔。 有些胆大的,却站在远处朝这边眺望。 时刻留意着陈初的西门恭,见前者开始打量环境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连忙上前低声道:“兄弟!打便打了,断不可在此处坏人性命!” 陈初自然知晓西门恭说的对,却依然有些可惜的往郑三几人身上看了一眼。 西门恭和陈初相识有段时间了,也大致摸到了小老弟一点脾性,便换了方式小声相劝道:“杀人不难,关键是如何灭口!” 说着,西门恭往遮阳棚旁那些方才被搜身、此时惊慌却因不舍牛马而没有跑开的商旅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丁家三口,道:“兄弟若执意如此,那么.这些人也不可留,还有,远处那些看见我们冲突的商旅也需捉来” “哥哥,且放心,我没打算要他性命” 听陈初这般讲,西门恭长出一口气。 今日县界冲突,目击证人太多太多.让陈初杀了那郑三,他没甚心理负担,若因此需把无辜商旅,和那丁家三口也处理掉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也有违他平日对联防队讲的‘不欺穷苦、不欺弱小’。 西门恭也是一番苦心,方才他见冲突起,赶忙喊了步快上前助拳。 这么一来,两县都有公人参与殴斗,接下来也不过是两县间的口水仗,虽然麻烦,但那已是需陈景彦去头疼的事了。 午时末。 “郑郑丙是吧?方才我是这条腿先迈过县界的,你要不要来敲折?” 陈初从界碑上起身,先伸了个懒腰,这才走到郑三身前道。 郑三现下自然没办法敲折陈初的腿了他的右臂因方才格挡长子一棒先折了。 即便郑三疼的满头汗水,却依旧光棍,呵呵一笑,单手作了个抱拳动作,“陈都头是吧,我郑家记住你了,青山不改,咱们必定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四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还尼玛嘴硬呢!再嘴硬把你卵子摘了!” 周良骂道。 其他人骂‘摘伱卵子’是吓唬人,但鹭留圩的人说这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郑三不由想起了樊毅的尸体斜眼看了周良一眼,郑三再不言语,抱着一支胳膊往西而去。 其余朗山吏人、伴当,互相搀扶,一瘸一拐赶忙跟上。 颇有些狼狈之相。 陈初随即迈步走到周良身前,上下打量一眼,再看了看那面‘乌合’旗,不由哈哈一笑,伸手在良哥儿胸口来了一拳,“良哥儿,这旗往后便去了吧。” “噫!那不行,初哥儿说了,要我们三小队打个翻身仗才能去了这旗,收拾几个蟊贼泼皮,算甚翻身仗.” 周良自从进驻清风岭,便没有回过庄子.转眼已在条件相对艰苦的寨子里待了小半年,人黑了、也瘦了些,看起来更精干了。 便是他那三小队也同样如此,并且三小队此时的人数比离庄时至少翻了一倍,其中有些新面孔,陈初也是初次见。 “过来,和初哥儿见礼。”周良见陈初在打量静默列队于路旁的三小队,不由招呼道。 “初哥儿好.” “见过初哥儿哥哥” 七嘴八舌的招呼声乱糟糟响了起来。 周良回身朝那名喊的最响、喊‘初哥儿哥哥’的年轻人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初哥儿也是你们喊的么!” “周队,那俺们喊啥?”那年轻人也不惧,嬉笑道。 “喊”这个问题倒难住周良了,想了一阵之后才道:“喊东家吧,或者喊铁戟哥哥也好” “啊呀!原来咱们东家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银枪铁戟啊!” 有他这一句,那些新入队员换了称呼重新见礼,为了显的亲切,他们都把陈初的诨号进行了减字处理。 “见过戟哥哥” “见过戟哥!” “.” 陈初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戟哥? 往后要不要字‘只因’,号唱跳山人,因小爷长的太帅,又号戟你太美 和周良这边说了几句,陈初同大郎往旁边走开一段距离。 “大郎,这几日你留意着附近官道,若他们再敢拦路索税,见一次打一次,不需再去庄内请示。” “好!” “还有,若发现风头不对,比如郑家说动官军,你们先撤回桐山再说。” “初哥儿,他们郑家能调动官军?” “我也说不准。但遇了这种人便不能退让,咱退一尺他就要进一丈.若咱们软弱可欺,他不把咱们鹭留圩吃干净是不会停手的。所以,遇上他们胡乱伸手,便要把他们打疼” “好!我知晓了!” 未时,陈初等人从遮阳棚下找出郑三等人索来的‘税银’,按照他们自己造的册,返回给了在场的被劫客商。 这几位客商接了银子怔在原地半天 这这这.这桐山公人跑来和临县公人火并一场,竟是为了帮自己讨回银子? 本来有些商人方才已被吓破了胆,生出就地回乡的打算,可此时又改了主意,当即随着陈初等人一起去了桐山县。 未时末,陈初带队抵达鹭留圩。 今日上午,他走的匆忙。 留在家里的猫儿不免担心,听说官人回来了,忙跑到院门外迎接。 翠鸢自然也跟了出来。 不过当她看见姚美丽骑在马上,身前却坐了一位女子时,登时黑了脸。 姚美丽和翠鸢相识于微末,他便是呆了一些,心中也是对‘小不点’有些异于兄弟的情感 见马下翠鸢脸色难看,连忙松开了环在丁娇身侧的手臂。 翠鸢,不怪俺啊,是这丁娇方才被吓坏了,一直抱着俺不撒手,俺才和她乘了一骑。 跟在后头的丁鹏却觉得眼睛不够用一般,看向各处都觉新鲜 这庄子里的人穿的衣裳真好,半天了没见一人的衣裳有补丁。 这庄子里的娃娃们生的真好,一个个面皮干净、脸色红润。 这庄子里真干净。 这庄子里真热闹。 这庄子里的人真爱笑 这.便是那说书人嘴里的鹭留圩么 当天,陈初让刘二虎把庄子的安保提升了一个级别。 日夜间巡逻的密度和人数增加了一倍。 大郎带人进驻清风岭后,鹭留圩又招了三队联防队队员填补了空缺,倒也不怕人手不够。 随后几天里,陈初静待对方反应。 却迟迟没见那边有大的动静。 倒是陈景彦承受了一些本不该属于他的压力。 八月初七。 陈景彦收到朗山县李县令手书一封,信中言道:桐山胥吏越境欺辱殴打朗山同僚,是可忍孰不可忍,望陈县尊见信后捉拿不法胥吏,交于朗山县处置,好使两县不伤和气,给朗山一个交代。 交代?老子出来混还需给你交代? 陈景彦自然清楚其中曲折,他哪有本事交出西门恭和陈初啊。 再说了,现在几人的四海商行赚的盆满钵满。 和能一起挣大钱的兄弟亲?还是和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府平级县令亲? 这点远近,陈景彦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他在回信中,不提群殴中谁占便宜谁吃了亏,只咬死事发地在桐山境内。 事发现场到底位于桐山还是朗山,是很关键的。 事发在朗山的话,桐山胥吏越境打人,的确显得跋扈。 若事发在桐山,你朗山县人在我县生事被打,就又显得情有可原了 朗山李县令自然不依,陈县尊咬死不改口。 就是扯皮,反正界碑店也没有监控 两人书信往来几日后,都生出些火气,可到了八月十二日,郑家动用了更高一级的官员蔡州白知府。 桐山虽不归蔡州管辖,但陈县尊在白知府面前是下级,天生矮了一头。 是以白知府的书信写的极为不客气,痛斥桐山县自上而下匪气十足,着陈景彦深切自省,严惩惹事胥吏。 而后又引经据典、高屋建瓴写了历代胥吏跋扈之祸,又言陈景彦若不妥善处置,恐将自毁前程。 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 陈景彦自然不能再像打发李县令那般扯皮互怼,但不知是因为被骂了‘匪气十足’而生了气,还是和西门恭、陈初这些好兄弟待久果真沾染了匪气。 反正他的回信就突出一个无赖。 回信中既没有反驳自辨,也没有说到底会不会严惩自家胥吏。 对于知府长篇大论的指责、威胁,陈景彦在回信中是这么写的。 ‘敬呈蔡州知府白大人台鉴: 哦。 下官唐州桐山县县令陈景彦亲书。’ 满篇正文只一个‘哦’字 据说,白大人见信后骂了娘。 哦? 哦尼玛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7章 灯火不觉天,亦是杀人夜 第147章灯火不觉天,亦是杀人夜 八月十四。 饮马庄,郑家大宅。 “二哥到底怎回事?恁多天了,连一个都头都收拾不了!” 右臂被吊在胸前的郑三在厅内走来走去,一脸急躁不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坐在上首的郑大气定神闲的抿了口茶。 “稍安勿躁个卵球!断的不是你的胳膊!” 郑三骂骂咧咧,却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郑大嫌弃的看了三弟一眼,沉声道:“二郎是官,不是匪!桐山又不在蔡州治下,他需通过别人向桐山施压!” “通过别人?蔡州白知府都被驳了面子!你们天天吹嘘二郎多厉害,现下家里有了事,他屁用也不当!” 郑三愈发暴躁道。 静坐不语的郑六瞥了一眼三哥,心道:平日里就你吹嘘二哥最多 郑大皱了眉,呵斥道:“总需等些时日!二郎已托京官向唐州知府说明此事了,我郑家岂能平白咽了这口气!” “等等等!初六事发,今日已十四了!等了快十日,等出个甚?伱们能忍,我可忍不住了!” 郑三说罢,大步走出正厅。 余下兄弟几人面面相觑。 “三哥这暴脾气.要不要让爹爹出面说他几句?” “随他去吧.爹刚收了那小桃红,那有心思管这些闲事。” 前宅跨院。 寄人篱下的原玉泉山二当家毛彦荣带着一众喽啰,坐在屋内没滋没味的吃着酒。 郑三推门而入时,和毛彦荣对视一眼。 后者向喽啰们使了个眼色,喽啰们随即起身离席。 屋内只剩了他两人,郑三附耳说了几句。 “去桐山县?”毛彦荣听了,眼神惊疑不定。 郑三当即皱了眉低声斥道:“你整日里嚷嚷给你那三弟报仇,现下又怂了?当初你们灭那戚家满门时是何等英雄,短短两年就没了胆气?” 毛彦荣默默不语.两年前兄弟三人手下兵强马壮,喽啰四十余,现今,却只剩了十几人,能一样么? 见他迟疑,郑三的语气却反倒变得和善起来,“明日仲秋,夜里他们定然饮酒作乐,你若趁后半夜.” 郑三面授机宜一番,毛彦荣心知自己在郑家眼里就这么点价值了,若再推诿恐惹对方不满。 不由试探道:“三公子,要做到何种程度?” “那姓陈的都头必须死!家中女眷若方便了就绑回来,不方便了直接杀掉!事成后,我与你钱粮,助你再立山头!” 郑三下意识抚了抚的断臂,语调低沉阴冷。 毛彦荣一咬牙,道:“好!” 八月十五。 仲秋节。 今年桐山县的节日氛围远胜往年。 因县内依然聚集着大量不能回家的外来客商,四海商行为缓解大家的思乡之情,特意组织了一场名为‘四海杯’的蹴鞠比赛。 参赛队伍分为‘南队、北队、桐山队’。 北队队员由来自淮水北的商队挑选组建,南队队员由淮水南的商队组成。 所谓北队不就是齐国商人么,南队自然是周国商人。 如此一来,参赛队员好像变作了代表国家出战,令人兴奋,却又心照不宣的不说破 比赛嘛,有竞争也有惺惺相惜。 两国经过七八年的隔阂,齐周双方的年轻人本已变得陌生,可这一番接触下来,让不少人突然重新认识到.对方和自己说着同样语言、穿着同样衣服、过着同样节日。 淮水南的周国人不是南蛮 淮水北的汉人也不是人人都愿做金狗 本就同文同种,只不过被人为的分为了两国,过去也被人为引导着敌视对方。 酉时中。 天色向晚,西方天际懒洋洋飘着一片半明半暗的云彩。 十字坡市场外,人头攒动,车马穿流。 “倒倒倒,往左来一点,好,就停在这个白框框里。” “噫!你这人,怎占了两个车马位!” 市管队的周祖林臂带红袖箍,手持小旗,正在市场停车场指挥停车。 今晚,四海商行在十字坡开办灯展,晚些还有烟火表演。 据说,今夜的灯展规模异常弘大,就连附近州府都比不上。 天刚擦黑,整座县城的百姓几乎倾巢而出,或乘车马,或步行,携妻带子连绵不断往十字坡涌来。 不止是桐山县城,附近州府亦有不少人今日上午便赶到了附近,只为一睹据说方圆三百里有史以来最大灯会。 如此密集频繁的人员流动催生了巨大的公共交通需求。 月初,周祖林的小舅子问他借了笔钱,周祖林心中有些不乐意,但碍于妻子的面子还是给了。 这小舅子拿了钱便买了头牛、套了车、铺上软垫,日常穿梭在十字坡到县城的路上载客拉人。 他要的价钱也不贵,每人单程三文钱,可耐不住人多啊。 方才,周祖林在停车场外偶遇小舅子,得知后者只今日一天便得了四百文.吓了周祖林一跳。 小舅子是个机灵的,但这营生终究不如铁饭碗牢靠,待下次商行招工,还是让他来报名试试。 周祖林默默想到,往摩肩接踵的人群看了一眼,又想到,东家说了,人流量大的时候很危险,搞不好就要出现踩踏、挤伤等情况东家还说了,这几日一定要多注意‘异常’外乡人。 何谓异常? 正常商人来了市场,目光多集中在商品之上;游客则更多注意哪些稀罕玩意。 若有人习惯性的四处乱瞟、又快速移开视线、不时前后张望和同伴眼神短促交流这种人就要小心了。 这是县衙苟步快给他们做上岗培训时说的。 喏,就像远处那几个人,不就是苟步快说的那种么嗯? 周祖林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四下看了看,看见十几丈外的周宗发,周祖林连忙走了过去,同时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名低头挤在人群里的汉子。 “发哥!有情况.看那几个人。” “.,你先盯着,我去报与东家。” 十字坡大酒店。 店外摆了一溜小方桌。 苗奎捏了盘中最后一颗花生放进嘴里惬意的嚼了嚼,吩咐儿子道:“鑫儿,去,再要一份花毛一体,加十个肉串、两个腰子、一壶糯米酿,今夜过节我与你常家伯伯好好喝上一回.” 苗鑫起身,问了一句,“还要那青鸟啤酒么?” “不要不要~喝起来马尿一般。” 苗奎急速摇手道,显然青鸟啤酒给他的体验很一般。 坐在他对面的常德昌一直侧头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灯会现场,看了半天才回头悠悠叹道:“这桐山县,竟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啊” “谁说不是,小弟准备让儿子常驻于此,专门组织货源。”苗奎望着站在烧烤摊前等待烤串的儿子,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我也有此打算,待我此次回返,便差我家二郎常驻桐山。” “那感情好,到时让他们年轻人也交道一番.” “哈哈,好说。” 常德昌捋须大笑。 他是齐国颍州人,苗奎是周国临安人,若不是这次西瓜节,这两人怕是一辈子也难有交集。 两人都是在桐山等货的商人,住同一间客栈,一二来去便混熟了。 常德昌本想贩西瓜,后又发现玉容香妆的口脂和香皂是好物件,可那作坊早已卖断了货,订单已排到了本月下旬。 他自然不会空手而归,干脆在此地暂留。 说起这桐山县,常德昌溢美之词仿佛不要钱的说了出来。 苗奎却不觉得他说的夸张.因为老常八月初六那日,被临县讹了大笔银子,后来气不过去桐山县衙报了官 没想到,实没想到,当天本县都头和押司竟带人去临县把那银子讨了回来,且一分不少的还给了常德昌。 此等稀罕事,简直闻所未闻啊! 两人说话间,却见灯火阑珊处行来几人,为首那人正是陈都头,身侧跟了几名各有千秋的女眷。 一家人边走边看,不时回应一下各种招呼声。 玉侬标志性的‘咯咯’傻笑,一路不停。 “东家~” “都头.” “陈铁戟” “见过大娘子,见过陈姨娘,见过.”也有女眷上前和猫儿等人见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也跟在陈初身旁的蔡婳。 “大家只管随意,我们一家随便转转,莫饶了大家兴致。” 陈初笑呵呵的回应道。 忽而,彭二哥从远处走来,在陈初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初边向熟人颔首微笑,边低声道:“终究是按捺不住了,二哥,悄悄带白毛鼠在远处看一眼,看看来的是不是玉泉山匪人” “好。”彭二抱拳离去。 陈初一家继续前行,坐在路边方桌旁常德昌哈哈一笑站起身,拱手道:“都头,赏脸和老朽吃一杯吧。” 陈初抬眼一瞧,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位是被郑三等人勒索过的颍州商人,便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苗奎赶忙起身行礼。 陈初把人按回座位,笑道:“你们坐,随意聊聊。” “都头,你喝点甚?”常德昌没想到陈都头这么给面子,不由笑成了一朵菊花。 “兰芝姐,给我来杯扎啤,不要算到这桌上.” “哎呀!都头何故如此客气!可是看不起老朽!” “哈哈哈,常大哥说的哪里话,不占百姓一分一毫是我们的纪律.我若犯了错,可是挨板子的,哈哈哈” “那也太不通情理了,都头帮我讨回了银子,一顿饭都没请都头吃,老朽心里过意不去!” “为百姓服务,这是我们分内事嘛.” 陈初陪着说了会话,问到来了桐山有何不便?有没有遇到刁难、有没有感觉那些程序繁琐影响了效率.以及告诉对方,鹭留圩现下需要哪些外来货物,下次可贩运过来。 盏茶后。 陈初见周宗发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等自己,便笑着起身告辞。 自觉极有脸面的常德昌笑的面皮微红,又是把桐山县、鹭留圩好一阵夸赞。 隔了一会,苗奎低声对儿子道:“鑫儿,去帮我要一杯啤酒。” “啊?爹爹方才不是说那啤酒如同马尿么?”苗鑫愕然道。 苗奎却脸色一沉道:“胡说!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 一旁的常德昌会意,哈哈一笑,也道:“给我也来一杯马啤酒,陈都头爱喝的,自然是好东西,哈哈哈。” 名人效应么? “嗯,我已知晓了,你回去让周祖林别跟了,有同僚盯着呢.” 这边,陈初对周宗发嘱咐道。 那伙‘异常’外乡人刚进鹭留圩范围一刻钟,已被两拨人盯上了。 这鹭留圩,已被经营的铜墙铁壁一般 周宗发却略一犹豫,低声道:“那好,东家你自己小心些。身边多带些人为好.” “嗯,去吧,我心里有数。” 虽然陈初带着猫儿、蔡婳、玉侬、虎头四名女眷。 但身后还跟着大宝剑和铁胆 陈初依旧像没事人一样,带着几人闲逛。 灯会现场外。 沿路尽是些附近村民摆起的小摊贩,有卖吃食的,有卖凉茶的,也有套圈、夹娃娃 夹娃娃的游戏规则为:用一双长三尺的竹筷,夹回一支娃娃便归客人所有,中途掉落则算失败。 不管成功失败都算钱,夹一次十文钱。 ‘娃娃’用布帛缝制,内里填充碎布头,有男女童形象玩偶、孙大圣形象玩偶、小狗小猫 为了讨好彩,那机灵的摊贩主人还说,夹到娃娃来年便能生出好儿女。 这种软绵绵的可爱玩偶很招女儿家喜欢。 摊位前挤了不少女子。 虎头等了半天,终于轮到了她,可她人小手腕没力气,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凭白给了别人几十文。 “阿姐阿姐,你帮我.” 有点着急的虎头把三尺长筷递给了猫儿。 早就跃跃欲试的猫儿径直接了筷子。 “阿姐,我要孙大圣!” 虎头指示道,可猫儿.听见了只当没听见,筷尖直直夹上了一支男童布偶 并且,一次成功! 那摆摊妇人见多识广,一眼就看穿了眼前这位小娘子的心思,不由笑着道:“娘子,来年定然生个大胖小子” 这话,让猫儿没忍住抿嘴笑了起来,双手捧着布偶细细看了半天。 却惹的一旁的蔡婳有些不爽了。 却见她弯着媚目娇笑道:“哟,陈娘子好会夹.” “.” 猫儿觉得蔡婳又开车了,却没有证据。 有了上次被说‘闷骚’的吃亏经历,猫儿抿着纤薄嘴唇不搭理她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哇~” “嚯” 灯会会场内,忽然传出一阵不知多少人齐齐发出的惊叹。 灯会好像正式开幕了。 玉侬拉着猫儿虎头赶紧往会场内跑。 蔡婳跟在后边,不疾不徐。 陈初在原地稍占片刻,看了看远处张灯结彩的鹭留圩,又看了看脚下灯火通明的十字坡。 呵呵一笑,道:“灯火不觉天,亦是杀人夜”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8章 你们是来杀我的? 第148章你们是来杀我的? “二郎,那人绝逼有问题,快去报与陈大哥。” “小乙,别慌。先让吴宴祖去试试那人.” “雷哥,为啥又是我啊!” “你年纪小不惹眼!咋了?怕了啊?” “放屁!小爷活了这么大就不知道甚是怕!” 灯火不及的树荫下,九岁的吴宴祖被一句激将,三两口吃掉手里冰棍,朝人群中几名壮实汉子走了过去。 那几名汉子走在人流中,偶尔张望几眼,但更多时候则缩着身子低着头,仿似要匿在人群中一般。 吴宴祖身高只到成年人腰身位置,的确不惹眼。 走到其中一人身旁时,好像被行人挤了一下,“哎哟”一声扑到了一人身上。 毛彦荣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摸向了腰间.也有同伴登时弯腰摸向小腿。 随即看清了是一个冒失小孩,毛彦荣赶忙对同伴使了个‘不要妄动’眼色,随后对那蠢笨孩子低声斥道:“走路不长眼么!滚.” 十几丈外。 站在一处繁忙摊位后的彭二哥,看见这一幕,心头不由一紧。 随后又见吴宴祖被骂了一句,哭哭啼啼往远处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向了被两名联防队队员夹在中间的白毛鼠,“认识么?” “回彭爷,小的看清了,打头那人正是玉泉山毛二当家毛彦荣.”白毛鼠转着一双滴溜溜小眼,老老实实回道。 “好。”彭二哥远眺那几人的身影,似笑非笑道:“白毛鼠,表现不错,待明日我帮你申请减刑” 那厢。 吴宴祖绕了一圈回到树下阴影里,见着等在此的杨二郎和许小乙,既兴奋又得意道:“雷哥,小乙哥!那人小腿上绑着家伙什呢!” 十二岁的杨雷和十三岁的许小乙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往灯会会场内走去。 “你俩去做甚?”人小腿短的吴宴祖连忙追上。 “报与陈大哥。” “那可莫忘了说,是我亲自去打探的敌情!今年能不能评上三好学生,就看这一回啦!” 吴宴祖缠在杨二郎身旁小声絮叨着。 另一边。 方才被吴宴祖惊了一下的毛彦荣还在人流中瞎逛,一喽啰凑上前,低声问道:“二当家,咱们跟着逛什么啊?” “熟悉地形!” “咱什么时候动手?” “待灯会结束人群散去时,咱们趁乱摸进庄子里藏下,后半夜再动手。” “二当家,等那么久啊?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嗤~爷爷我隐形匿迹的功夫在蔡州府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化妆成商人的毛彦荣非常自信。 “二当家厉害!”喽啰小小拍了一记马屁。 却不想拍在了马蹄上,毛彦荣低声斥道:“甚二当家?大当家都死了,还整日二当家二当家的喊!” 那喽啰也算机灵,连忙赔笑改口道:“大当家!待此次回去郑家帮咱重新把寨子立起来,大当家定能带俺们重现玉泉山红火日子” 灯会现场。 陈初许诺今年给二郎、小乙、吴宴祖三人都评上三好学生,这才打发了这几位自认为首先发现歹人的二代们。 这已经是今晚第四拨来报告‘异常’的人了 “陈都头,好生忙碌啊。” 临时搭建的观灯台上,陈景彦意有所指道。 “呵呵,庄内有些小事。”陈初含糊道。 观灯台上,除了主桌上的五朵金花,还坐了不少临近府县商人。 陈初回到座位上,扫量一眼,笑着低声道:“诸位哥哥,前几日那份‘四海商行股份制改造及上市计划’,大家看了有甚意见?” 这一问,其余四人都沉默下来。 倒不是他们抵触,实乃那份‘计划’中,新鲜词汇、需要消化的内容太多了,几人都有些地方没看明白。 比如证券交易、流通股、定向发行股等等 最终,还是西门恭先低声道:“兄弟,咱们这商行如今躺着大笔银子,何故再出售部分利份与旁人啊?” “哥哥,为了做的更大,为了走出桐山县” 陈初细细解释起来。 大概意思便是,这四海商行的触角早晚要伸出桐山县,但离了桐山几人的关系脉络总有覆盖不到的地方。 所以便需要纠集起一个更大的利益共同体,在五朵金瓜顾及不到的州府帮商行的分支机构保驾护航。 最后向西门恭说道:“哥哥,我这么说吧,年入一万两的两成利份,和年入五万两的一成利份,哪个更多哥哥自然能想明白吧。” 一直耷着眼皮的蔡源,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陈都头,那定向发行股,是否可以理解为:这部分利份,我们只卖与指定的某家。流通股则是谁都能参与买卖?” “蔡录事说的对。” 在坐几人中,只有他两人互称官职,私下也不称兄弟,至于原因嘛.懂的都懂。 蔡源问了这个问题,再次耷下了眼皮,看来陈初的那份计划书,蔡源认真研究过。 爱抬杠的徐榜也没吭声。 他对定向发行股有些兴趣,徐榜生有三女,一女因坡脚下嫁张宝,另两女都嫁去了蔡州。 以他家实力,亲家自然也是蔡州有些脸面的人家。 徐榜此时已在想,若商行果真增资扩股,那么定向发行股,需得给亲家也留一份。 如此一来,商行以后在蔡州开起那陈初说的‘直营店、专卖店’之类的,也就有了人照应。 和徐榜情况类似的,还有蔡源.他家二儿媳尤氏的二伯任唐州推官,为实权官员,若此计划得行,也需拉到船上来 蔡源和徐榜都明白,所谓‘亲家’远不如因共同利益结成的联盟来的牢靠。 此时的四海商行,太过醒目便是他们也担心商行被人觊觎。 拉更多的人从商行得利,也就意味着,有更多人保护商行。 这个道理,这些老狐狸能想明白。 这是他们的想法,但陈初想的更多一些,他最想拉到船上的,是各州府中低层军官 除此外,四海商行若顺利建起自己的商业体系,那么‘货票’的流通也就有了更大平台。 不过,在真正开始‘增资扩股、证券交易’之前,五朵金花还有好多事要商议,比如:发行多少定向股、多少流通股、两种原始股如何定价、如何设置商行组织架构以保证五家创始人的主导地位 但今晚不是一个适合深谈的场合,简单交流后,约定明日再详谈。 随后,陈初仿似无意的问了徐榜一句,“二哥,咱这唐州、隔壁蔡州有多少驻军啊?” “每州驻四军。”徐榜执掌兵房,这些事他自然清楚,便随口道。 “一军是多少人?” “一军辖五营,一营五都,每都百人” “四军有一万人了,这么多!”陈初吓了一跳。 徐榜瞥了他一眼,声音随即小了下来,“那是明面上的,实则厢军缺额严重,实编能有五成就不错了,且军士多为老弱” 吃空饷嘛,这个陈初懂。 但五成也有五千人了 “如此这般,哪里来的战力?”陈初又问。 “指望厢军打仗?”徐榜犹如听见一句笑话,满是不屑,随后才道:“咱大齐善战之兵皆在京畿左近,不过,今年以来,河北路王彦、山东路归义军纷纷反叛,京畿精兵左支右绌,被牵在两地动弹不得。” 陈初点点头,又道:“厢军吃空饷这般厉害,上头不管么?” “他们不闹事,上头已求之不得了。”这次,一直旁听的陈景彦插嘴道:“那叛军乱民,朝廷尚且无力征讨,只能招安哪里敢再去整饬厢军,逼反了那些军头,还得加官封赏安抚,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么说来,只要当地不叛不乱,谁来做这一府都统制对朝廷来说都无所谓咯?”陈初笑着问道。 陈景彦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可以这么说” 这个话题多少沉重了一些,几人望着恍如盛世一般的灯会现场,同时沉默下来。 繁华盛景,暗流涌动。 隔了一会,陈初又道:“二哥,这地方厢军果真没有一点战力么?” “也不尽然,都统制手底一般都养着二三百名强悍亲兵” “哦那,蔡州府留守司都统制郑乙有多少亲兵?” “他大概有二百.伱问这作甚?” 徐榜突然抬头,其余三人同时看向了陈初 “哈哈哈,就随口一问,走,该放烟火了,咱们看烟火去” 夜里亥时。 “黄师傅!厉害啊” 黄恢宏站在东家身旁,一脸傲娇的看着不远处两个儿子带着几名工人井然有序的布置着烟火现场。 “呵呵,东家不计本钱的给俺那烟火作坊添置各式工具,老汉总需弄出些新鲜玩意。” 黄恢宏不太谦虚的客气道。 陈初呵呵一笑,突然问了一句,“咱那作坊里,现下有多少药?” “只有两三斤现成的,老汉按东家说的改良了配比,现下这药力气大着哩,作坊里不敢放恁多,恐出了事。不过,咱原料多的很,东家若急用,随时能配出几百斤.” “嗯明日再进些原料吧。” “东家,几百斤还不够?原料可不能久放,容易受潮。” “没事,再买些吧。过些日子,我想看个大烟火。” “甚大烟火需恁些药?”黄恢宏惊奇道。 陈初笑了笑。 亥时一刻,烟火表演开始。 如火墙一般的架子烟火、火树银花的盆景烟火、原地打转口中喷火的药傀一个接一个燃起。 这十字坡的烟火大异于别处。 特别是那盆景烟火,不但喷吐的更高,且火束中夹杂红、绿、蓝各种颜色。 美的让人舍不得眨眼。 便是来自‘大城市’临安的苗家父子,也看得如痴如醉。 围的水泄不通的现场惊叫连连、赞叹不绝。 长子和刘大牛等人方才帮市管队捉了一名趁乱窃钱的蟊贼,此时正站在一片高坡上,吃着西瓜看着烟火傻乐。 如今的桐山县、如今的鹭留圩、如今的十字坡.真美。 片刻后,那丁家小娘子不知怎地寻到了这边,羞羞的掏出一只亲手缝的荷包,塞进长子手里便抛开了。 一旁的刘大牛等人纷纷大笑起来,七嘴八舌打趣长子。 长子有点懵.拿着荷包看了看,冥冥中却又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随后抬眼一看 只见十几丈外,陪在猫儿身旁的翠鸢正死死盯着他,那眼中的怒火竟比烟火还要蓬勃几分。 “完了完了,咋办啊.”长子哭丧着脸看向了大牛等人。 一帮没良心的兄弟,却笑的更响了 亥时末。 烟火表演结束。 观众退场之时,兴奋议论声尤不止息 不久后,车马、行人像退潮海水一般从灯火通明的十字坡往四面八方的夜色里蔓延。 连绵成片的灯笼,变成一个个小光点,莹莹照亮一寸天地。 藉由今夜灯会、烟火,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都对桐山县有了一个大体记忆.这里和周边死气沉沉的州县最大的不同,便是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直至丑时。 吵闹了整日的十字坡、鹭留圩才重新安静下来。 明月正中天,清辉映大地。 今夜忽然被陈初安排到职工宿舍暂住的猫儿,睁着一双桃花眼看向窗外朗月。 没有丝毫睡意。 这间宿舍里,不止有她,还有虎头、玉侬,甚至蔡婳以及铁胆。 猫儿能猜出来,今夜定然有事.所以官人才安排几人睡在了同一个房间,铁胆也在就是为了保护她们几个。 不过此时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担心担心官人。 就像她以前告诉玉侬的话,进了这个家,就会整日为官人担惊受怕,这是命 想到此处,猫儿无声叹了一回。 却听见隔壁床上蔡婳又双叒叕翻身的声音,颇觉感同身受的猫儿今夜主动和她细声讲了一句话,“你也睡不着么?” “.” 隔壁床上安静片刻,却听蔡婳没好气道:“谁说的,我早睡着了!都怨你把我吵醒了。” “.” 黑暗中猫儿嘟了嘟小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咕哝道:“神经病” 丑时末。 十几条人影从鹭留圩通外庄外的沟渠中爬了出来。 借着月色,毛彦荣矮着身子先四下打量一番,庄内一片沉寂。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忍着恶心拉着衣领闻了闻,小声骂了一句,“恁娘!方才那货要是再被老子遇上,老子阉了他.” 几人子时就藏在了沟渠中,却不想丑时初,竟有个没素质村民蹲在沟渠旁屙了一泡 兜头浇了毛彦荣满头脸。 当时那场面.好家伙,那真是好家伙! 毛彦荣为了完成任务,硬挺着纹丝不动。 任凭污秽顺头流淌拉便拉了,还他娘拉稀 强忍不去回想方才画面,毛彦荣觉着头痒,挠了挠,却从头发间扣出一粒西瓜籽。 大约猜到了西瓜籽的来历,赶忙甩掉。 “走!跟老子去剁了那姓陈的!” 毛彦荣招呼一声,沿着墙根往庄子正中那座三进宅子摸了过去。 走了几步,察觉有异,回头一看,却见众喽啰离他足有三丈远,还以手掩着口鼻 “恁娘,快点跟上!” 低声喝骂一句,众喽啰们才忍着恶臭走近了些。 翻墙、摸进后宅、撬开门栓、上楼 一路上竟出奇的顺利。 直到上了二楼。 正猫腰往卧房去的毛彦荣,余光突然发现厅内椅子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月光蒙蒙,看不真切。 毛彦荣头皮一麻,顿住了身形。 跟在身后的喽啰猝不及防,一头拱在了毛彦荣的后背上。 不疼,只臭 坐在椅子上那人,看出毛彦荣察觉了,张嘴打了个呵欠,吹燃了手中火折子,困倦的嘀咕了一句,“可算来了.” 火光亮起。 毛彦荣等人顿时惊慌起来,四处乱看。 陈初点燃烛火,终于认真的问了一句,“你们.是来杀我的么?” 不待毛彦荣等人回答,站在一旁的长子憨憨一笑,“好汉,对不住啊,今夜吃瓜吃多了拉的有些稀”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49章 打了人,没有不让还手的道理 第149章打了人,没有不让还手的道理 八月十六。 辰时。 彭二急匆匆走进陈初值房内,递给后者几份新鲜出炉的口供。 陈初对照着看了看。 此次,毛彦荣一共带了十三人。 凌晨时,除了两名喽啰反抗被大宝剑当场格杀,毛彦荣被击伤后连同其余十一人被俘。 隔离审问后,就有了现下这几份口供。 果然不出意外,这些人近来的确躲在饮马庄郑家,此次毛彦荣夜袭鹭留圩也是受郑家支使。 “此处禁步!” 外间突然响起值守队员的警告声。 “嘻嘻,麻烦通禀你们东家一声,便说小氼求见” “.” 陈初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抬头朝门外喊道:“让她进来吧。” 随即,蔡婳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 却没想到值房内彭二哥也在,蔡婳忙换回正常步态。 彭二哥看了陈初一眼,呵呵一笑,道:“你先忙。” 待彭二哥离了值房,蔡婳撇了撇嘴,“陈都头越来越有派头了,平日小野猫来你这值房,也会被拦么?” “猫儿平日根本不来此处.” 一夜未眠的陈初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道。 蔡婳见此,随即收了争风吃醋似的女儿家骄态,主动走到陈初椅背后,伸出一双纤长柔荑,微凉拇指轻扣在太阳穴处摁压起来。 陈初不由松弛下来,靠着椅背惬意的闭上了眼。 “昨晚,谁来了?” “玉泉山余孽” “他们有这般大胆子?是不是郑家指示的?” “嗯。” 蔡婳稍稍沉吟,道:“伱准备怎办?” “他们想要怎样,我就怎样。” “甚意思?” “给,你看看”陈初递来一份口供。 蔡婳单手接了,一目十行粗略一看,不由一惊,另一只摁揉在太阳穴上的手也停了下来。 口供中有写‘受郑家差遣,欲杀都头一家’。 她惊的不是这句,毕竟陈初一家现下都好端端的,她惊的是陈初那句‘他们想要怎样,我就怎样’。 “小狗,你可需想清楚,郑家不是一般乡绅,他家二郎可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蔡婳口吻不由凝重起来。 “我自然知晓。但这次我若装作不知,他们便不会有下次了?” 陈初的反问,蔡婳没办法回答。 他接着道:“要知晓,这世上恶人,只有让人都觉得他‘恶’,旁人才会在受到欺压时不敢反抗。而我已与他家交恶,他们便是为了维持让世人都害怕的‘恶名’,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初抬手拍了一下蔡婳兀自停在太阳穴旁的素手,“继续摁啊.” 蔡婳柳眉一挑,以食指轻戳陈初后脑一下,可接着却又听话的继续了按摩动作。 陈初闭着眼,又道:“再说了,这世上就没有你打了我却不许我还手的道理” 历来说话干脆的蔡婳罕见的迟疑了一下,“小狗,非是我要阻你只是,现下你与那郑二比.” 蔡婳顾忌情郎自尊,没说下去.但话里意思,便是指你俩实力悬殊,你若真杀了他家兄弟,那郑二定然与你不死不休,那时怎办? 见陈初不接话,蔡婳轻叹一回,道:“小狗,你知晓么,你身上的杀伐气越来越重了.” 陈初却呵呵一笑,睁眼回头看着蔡婳道:“我婳儿以前是一位多么果决凌厉的女子,现下怎也开始瞻前顾后了?” 蔡婳没好气的白了陈初一眼,随即表情又柔和下来,语气间也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我以前凌厉,是因那时我心里还没有挂牵之人.” 蔡婳绕到身前,徐徐在陈初腿上坐了,媚目却望向了门外的晴朗艳阳,喃喃道:“我想让我的男人天下传名、富贵一世,却又不想他时时游走在刀锋之上,让人牵肠挂肚” 陈初展臂环上蛮腰,默默抱了一会,忽道:“婳儿,若大事不得成,我往山里去,你跟我走么?” 本来偎在陈初怀里正柔情似水的蔡婳一听又恼了转头瞪着陈初道:“你会这样问你那小野猫么?我现下连家都没了,不跟你走,还能去哪里!” 巳时。 陈初去了县城。 五朵金花探讨了西瓜季结束后四海商行的发展方向,以及‘证券交易所’的种种细节、可行性。 对于昨晚一事,陈初只字未提。 午时,陈初回返。 下午抓紧时间睡了一会,至天色擦黑的酉时起床。 今夜,十字坡前热闹如昨。 酉时三刻,陈初特意带着一家又在十字坡转了一圈。 至戌时末,陈初一人回庄。 猫儿则带着玉侬依然留在灯会现场,偶尔遇了熟识妇人相问:怎不见都头陪着大娘子? 猫儿便会浅笑着回道:“官人这两日太过忙碌,方才来此看了看,觉着有些困乏,回庄内歇息了。” 亥时初。 夜色已深。 鹭留圩内行出七八名汉子,人人牵马,出庄后没有经过热闹非凡的十字坡,而是沿着庄子堤墙径直往东。 直走出两里远,几人才重新拐上官道,打马而去。 小半时辰后,行经清风岭。 “吁~” 陈初轻提马缰。 其余几人齐齐勒马驻足。 早已得了信,带着十几人在此等候的大郎,从树下阴影中上前,只低声一句,“初哥儿,把衣裳换了吧。” 陈初点头,几人纷纷下马,转进路旁换上了一身黑衣,并趁机对大郎道:“那庄子六进深,平日里也常驻二十余名扈从庄丁,据毛彦荣等人的多份口供,这些扈从平日惯会狐假虎威、欺压良善,不是什么扎手点子。” “嗯。”大郎边换衣裳边问道:“咱不熟悉庄内,摸进去需小心些。” “有他,年初他随张立在哪庄子里住过一夜。夜里为了看郑老太爷与新纳妾室云雨,在郑家宅子内翻墙踏屋,摸熟了庄内布局” 陈初随手指向了白毛鼠,那白毛鼠现下仍戴着脚镣,为了防止脚镣磕碰发出声响,外边缠了一层粗布。 大郎打量一眼,不由一乐,“这货.还是个人才哩。” 白毛鼠察觉到有人在看向自己,下意识便点头哈腰赔笑。 俄顷。 二十余人换好夜行衣,把黑色蒙面巾系在了颈间,陈初最后交待一句,“饮马庄距朗山县县城只七八里,动作要快。” 初次参与这类任务的数名三小队队员难掩紧张、激动。 周良、吴奎、彭二、长子等人则淡定多了。 大宝剑看着夜色发呆,好似被老婆硬拉着去逛商场一般百无聊赖 “走了。” 陈初话音一落,众人翻身上马。 彭二哥提着白毛鼠的胳膊把人拽上了马,白毛鼠因戴有脚镣,只能横坐于马背。 且他身形瘦小,那情形看起来如丈夫携妻子共乘一骑似的。 “驾~” 陈初踢夹马腹,今夜颇有些兴奋的小红轻嘶一声,扬蹄向前。 几息之后,二十余骑便潜入了青冥夜色中。 子时。 饮马庄郑家后宅。 花厅中的值守丫鬟,悄悄在自己手背掐了一下,好驱散浓重睡意。 八月十六,仍可以当做仲秋节来过。 不过,所谓‘节日’只是主家借机作乐的日子,和丫鬟小厮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们反而因为节日更累。 就像今夜,眼看已到了午夜,郑家几位大爷的宴饮仍未结束。 郑大坐在上首,面色酣红,眼神已有几分迷离。 郑三吊着一臂,面色阴沉,身旁站了名十六七岁的女子,脸颊上留着清晰五指印,便是嘴角沁血,也不敢擦拭。 郑六怀里搂着一名娇俏女子,看了看郑三,笑道:“三哥,女人需要调教,不能动不动就打嘛你看,便如此时阿莺,刚进我家时,不也如同贞洁烈女一般寻死觅活的么?现下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郑六笑着挑了挑怀里女子的下巴。 被一句‘刚进我家时如贞洁烈女’说的稍稍走了神的女子,赶忙露出谄媚笑容,嗲道:“六公子” 坐在另一边的郑五也看向了郑三,“三哥,也不是我说你,你事事都只会用蛮力。昨日毛彦荣等人忽然离了庄子,是你让他们去桐山了吧?” “是又怎样?”郑三斜了五弟一眼。 “不怎样但二哥信里已说了,他正在向唐州府施压,早晚收拾了那姓陈的。不晓得你到底着急个甚!” “老子就是等不上了,怎样?不服你咬我卵!” “三哥!” “诶,老五,你少说两句。”眼瞅弟兄又要起争执,郑大醉醺醺的打圆场道:“既然老三已经做了,便不要再说了。那毛彦荣若是得手,也算是让桐山县那帮蠢货看看得罪我家是甚下场。若失了手,他又不是咱家人,到时咱就咬死不认这帮匪人,他桐山县的人难不成还敢杀过来么?” 郑六听大哥最后这句,不由笑了出来。 而后又忽道:“三哥,若一切顺利,那毛彦荣今晚就该回来了吧?” “嗯,若顺利,他们白天藏匿,夜里赶路,今晚便能回。我已着人在门房等着了.” 郑三说了这句,话题又移向了别处。 好像灭人全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饮马庄郑家大宅。 方圆几里内早已漆黑一片,只有他家后宅还亮着灯火。 不远处的树林内,一片寂静。 小红今夜格外兴奋,陈初拍了拍修长的龙颈以示安抚。 圆盘皎月已偏西 陈初抬头看了看深邃夜空,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留一人在此看马.” 林中响起一阵微弱窸窣,靠树坐在地上的汉子纷纷起身。 随即,彭二哥和大宝剑一左一右挟着白毛鼠率先走出了林子。 其余人一一跟上。 一阵夜风悄无声息穿过天地旷野。 秋风微凉,人间月色添了几分肃杀。 片刻后,郑宅大门被轻轻扣响。 ‘笃笃笃~’ “谁?” “俺是李花子,二当家回来了.” ‘吱嘎~’ 子时三刻。 门开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0章 百里夜袭 第150章百里夜袭 曹贤是郑家三爷的亲随。 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十日前,他在县界亲眼目睹三爷吃了大亏,当时他便知晓,桐山县那几名公人完了! 敢惹我们三爷,当真是寿星吃砒霜,嫌活的长。 是以,当他得知门外是毛彦荣等人回来了,竟有些激动。 三爷的仇,便是他的仇 ‘吱嘎~’ 宅门开启一条门缝,曹贤探出了脑袋。 门洞遮挡了月光,外边影影绰绰站着几名汉子,不待曹贤开口,忽觉下颌一凉 一把半尺许的短匕从下颌刺入,刺穿皮肉、穿过舌根。 曹贤甚至连‘示警’的意识都没生出来.他只是想问一句:你们是谁,这里是郑家,你们莫非搞错了? 却因下颌被刺穿,发不出任何声音。 毕竟在他潜意识中,这世上敢夜袭郑家的人,还没生出来。 接着,生机快速流失的曹贤便被身前那人搂在怀里拖了出来,那人还凑在曹贤耳旁低声安慰道:“放松,深呼吸.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是曹贤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宅门内。 郑三另一名伴当皮六坐在门房中,看到曹贤伸头到门缝外,随后却‘走了出去’,不由疑惑的低声问了一句,“老曹,怎了?” 门外,安静一息。 皮六没等到曹贤回话,却听到了毛彦荣的声音,“皮兄弟,咱绑了姓陈那狗官的女眷,来搭手抬一下.” “嘿~” 怪不得那曹贤不吱声,原来是有了这般好事。 皮六和毛彦荣吃过酒,听到后者的声音,不疑有他,乐呵呵往宅门走来。 陈初看了白毛鼠一眼,拉上颈间黑面巾遮住了口鼻。 说话的自然不是‘毛彦荣’,而是这白毛鼠别看这面容猥琐的汉子其貌不扬,却有一套仿人口音的本事。 称得上惟妙惟肖。 大郎悄无声息解决了皮六,白毛鼠忙两步走到陈初身旁,赔笑低声道:“大爷,方才是为了赚他出来才那般说,大爷可莫往心里去.” “呵呵,无妨” 已踏进郑家宅子的陈初回头一笑。 宅内,连廊屋檐下,还挂着用来装饰仲秋的红灯。 一盏一盏,连绵进后宅。 看起来,分外喜庆。 盏茶工夫。 花厅外值守的庄丁没有发出任何示警,厅内便突然涌入一群黑衣蒙面人。 反应最快的郑五见势不妙,急忙起身,不知是想逃还是想反抗,却被大宝剑一剑斩断了咽喉。 厅内几名女子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好汉!莫伤我性命,我带你们去地窖取银!啊”郑六的话却没能换回性命。 话说完,朴刀刀尖已透体而出。 郑大依旧坐在主位上,他不是不想逃,只是双腿抖如筛糠,根本挪不开脚步。 眼瞅对方连话都不问,径直杀了两名兄弟,面如死灰的郑大哆哆嗦嗦喊道:“我家二弟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好汉莫自误啊.伱们速速离去,我.我家既往不咎” 同样,这话也没能换回性命。 周良拽着郑大发髻往后一扯,郑大受力后仰,随即一把解首短刀便划在了郑大喉咙上。 稍显松弛的颈间皮肉下,登时涌出一股带泡血沫。 郑大双手捂脖,徒劳的张大了嘴,却吸不上来气.喉间伤口不断冒着血沫,发出‘呲呲~’漏气声。 花厅中的响动,在安静后宅引起一阵涟漪。 隐隐已听到前宅有了骚动。 厅内,郑五、郑六横尸当场。 郑大犹自坐在椅子上,胸前鲜血淋漓,双手已由捂着颈间伤口变成了撕扯伤口,似乎把伤口扯大一些便能呼吸进一些空气 五官扭曲,身体抽搐,犹如濒死之鱼。 几名女子缩在墙角抱作一团,鸵鸟一般把脑袋拱在一起,不敢看这帮‘好汉’一眼,以期对方能放过她们。 此时,厅内仍完好无损的只剩吊着一条胳膊的郑三 郑三额头上的汗水不住下淌,却死死盯着黑衣人中的两名高个子。 一人犹如铁塔,粗壮高大。 另一人虽没前者高,但同样精干 这两人,他记得。 他实在没想到,临县那都头竟敢跑到饮马庄来他难道不知我家二郎么? 不过,这句话郑大已经说过了,却没起半点阻吓作用。 “你敢杀我,我家二郎定让你们全家鸡犬不留” 郑三强作镇定说话间,彭二和周良一左一右走了过来。 “哈哈哈,老子既然落草,还会怕官军?” 陈初进花厅后,首次开口。 他话音刚落,大郎便道:“二当家,和他罗唣作甚!这些日子咱们在他庄上没少受气,赶快把人杀了,我们去大周投军!” “.” 郑三稍有迷茫这带头之人,明明是桐山县都头,何时‘落草’了?且当了‘二当家’? 那‘大当家’又是谁? 人在极度紧张时,会分泌大量肾上腺素,肾上腺素不但能提升反应能力和爆发力,也会让脑子比平时更清明一些。 无意瞥见墙角那群女子,郑三顿时明悟.姓陈的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这些女子听的! 他这是要甩锅! “我认得你!你.” 郑三连忙大喝道,但旁边的周良和彭二岂会给他说完的机会。 两人几乎同时出刀,彭二哥手中短刀直直洞穿了脖子,一刀两洞。 周良的短匕则捅进了胸口 郑三随即像遭了电击一般,疯狂抽动,伸手指着陈初却因脖子间的致命伤,始终没能把那句‘你是桐山都头陈初’说出来 “呵呵,你自然认得我!你家把我毛彦荣当做狗一般使唤恁多年,你怎会不认得我!” 陈初话音落,郑大和郑三先后停止了不甘抽搐 子时中。 饮马庄郑家深宅中,突然大乱。 尖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庄中本有护院庄丁二十余名,陈初摸进后宅途中已解决了六七人。 仅剩这十几人又有人不少人今夜饮了酒,脚步踉跄。 其中有三两名好手,一照面便被大宝剑和长子、大郎联手格杀。 剩下那些平日里只会为虎作伥、欺压良善的庄丁一哄而散。 半刻钟后,郑家宅内两三处地方突然同时起火。 陈初等人一路冲杀至大门,会合了守在门内的吴奎等人,径直往不远处的树林去了。 快速清点了人数后,二十人、二十骑,飘然西去 饮马庄这边,却乱了套。 救火的,找人的,趁乱窃取财物的 偏院里,郑家老太爷正与新纳妾室小桃红研究昆之法,陡闻四子命丧、宅中大火,顿时急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陪着四位好大儿去了。 一夜之间,郑家留家男子尽数身亡。 家中没了主事人,更是乱做一团。 大火渐次蔓延,直映亮了半壁夜空。 直到丑时,方有庄丁想起报官 连夜扣响朗山县城门,守门兵士听说是郑家之事,不敢怠慢,以绳索竹筐把报信庄丁拉上城头,忙带人去了县衙。 “匪人夜袭郑家大宅,郑家大郎、三郎、五郎、六郎全部身死,郑家老太爷俱殴.” 被突然叫起的你县令闻听此报,登时瘫在了椅子上,颤声道:“差人速.速去报与郑统制.” 那郑二掌兵数千,如今郑家兄弟尽遭屠戮他这泼天怒火,可莫要烧到我身上啊 “完了,完了”李县令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同时也在急速转动大脑,谋划着有何‘甩锅之法’.能把祸水引往别处就好了。 丑时末。 二十骑经停清风岭。 一夜来回奔袭近百里,疲惫间也觉胸中有股难言快意,引得周良、彭二哥等人在月色下相视大笑。 “大郎,这几日你在清风岭多留意,但有风吹草动便回咱庄子。” 陈初摘下面巾,边脱夜行衣边道。 “好!初哥儿你也多加小心。”大郎应了,与周良带了十几人左转上山。 这边,彭二哥看了看一路上老老实实一句不多问、一句不多说的白毛鼠,不由呵呵一笑,掏出铜钥把那白毛鼠的脚镣解了。 “老白,今夜你立了大功,俺初哥儿说了,放你自由你走吧。” “.” 白毛鼠闻言,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月光下,大宝剑、长子几人分前后左右静静站在四边 白毛鼠滴溜溜转了转鼠眼,一把从彭二哥手中夺回了镣铐,弯腰重新锁在了自己双脚脚踝上,不满的嚷嚷道:“彭爷!你便是赶小的走,小的也不走.俺老白还没给桐山县的百姓、庄子里的乡亲赎完罪哩.俺还需继续改造,俺还有二百多年刑期哩” “呵呵.”彭二哥只笑笑。 其余几人依旧默默的盯着白毛鼠,白毛鼠心下暗暗叫苦.今夜之事大如泼天,他作为一个全程参与的知情人,这些活阎王怎可能真放他走啊。 “东家!俺真哩不舍得走,俺要把一生都奉献给鹭留圩你就让俺留下吧!” 白毛鼠径直走到陈初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初弯腰把白毛鼠拉了起来,笑道:“老白,我是真心要放你走啊,我可没强迫你吧?” “东家没强迫俺!俺自愿!” “哈哈哈” 众人齐齐大笑,惊起夜枭数只。 片刻后,六骑七人往西驰去。 寅时三刻。 黎明前最黑暗的光景,几人隐入庄内。 月光下的鹭留圩,静谧安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1章 又是老五干的? 第151章又是老五干的? 八月十七。 巳时初。 陈景彦一家陪胞弟陈景安一家游览十字坡。 “守谦啊,可惜你没能在仲秋前赶来,未能一睹这鹭留圩的新式烟火” 陈景彦口呼二弟表字,显得极为惋惜。 “兄长也知,月初舞阳县马邦德聚绿林强人数百截断南下道路,这几日方被官军驱赶进山,我随即动身,依然误了兄长之约。” 陈景安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面白短须,生的一副儒雅好模样。 “哎”陈景彦叹了一回,似不愿聊这扫兴之事,便抬手指着热闹的十字坡市场,得意道:“看不到烟火,看看这十字坡市场也好,守谦观此处如何?” 陈景安自打进了这市场,一双眼睛就没停止过观察。 他昨日傍晚进的桐山县城,进城后,便发现了兄长治下与别处的不同。 这小小桐山县城,行人如织、商旅川流,黄昏时分阔约三四丈的衙前街竟然出现了拥堵情况。 到了夜间,不管是酒楼茶肆,还是勾栏楚馆,尽皆爆满。 便是那挑着灯笼的路边小摊,也常常被围的水泄不通。 如此繁华,便是在颍昌府也不见这等盛景。 更别提一路南下路过的凋敝府县了.恍惚中,陈景安还以为来到了丁未之难前的东京城。 现下到了这十字坡市场,又见一片繁忙生机,陈景安由衷赞道:“兄长履任两年多,便把这桐山县治理成一片人间乐土,当真为大才.愚弟多有不如!” 说罢,陈景彦一揖到底。 “哈哈哈”陈景彦双手虚托胞弟手臂,自谦道:“都是同僚上下一心,才使我桐山有现下大好局面,非是愚兄一人之功啊。” 此时,陈景彦心中颇有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他这二弟自小聪慧,被陈老爹认为是家中千里驹。 陈景安也不负父亲期望,十九岁便在首次参加秋斌时,一举中举,并在次年春的省试中得中二榜。 同年,陈景安在殿试中被周帝钦点为一甲探花,并于年末任秘书省校书郎。 转年,陈母病逝,陈景安回家丁忧。 不想,待守制结束,他已成了齐国之民。 自此陈景安避仕在家,醉心学问,却因此在年轻士子间有了更大名头。 世人皆知陈家二郎陈景安,却少有人知晓年近三旬方才出仕、且仕途不算顺遂的陈家大郎陈景彦 处处比不过二弟的陈景彦,心中怎会没有任何吃味,此时得了兄弟的真诚夸赞,只觉通体舒泰,胸中郁垒一扫而空。 人若顺遂时,事事皆顺。 正好此时,一名在市场外卖胡饼的粗壮妇人,认出了便服出行的陈县尊,随即以草纸裹了五七张胡饼走上前来。 “县尊老爷,恁又来视察市场了啊。给,俺刚烙好里胡饼,让夫人和小郎小娘尝尝吧” 陈景彦不由一愣。 心神竟有一丝激荡,随即用眼角余光瞄了二弟一眼,忙道:“这可不成,你的心意本官知晓。但你们辛辛苦苦在此挣钱不易,这胡饼本官不能收啊” 那妇人大着胆子将胡饼塞到陈景彦怀里,道:“县尊老爷可莫跟俺客气。现下俺家爷们在市场给人装卸,我在此支个小摊,一日也能挣百八十文哩.如今这日子好过了许多,也不见泼皮寻事、更无公人刁难.能有如今这日子,全赖县衙里各位老爷哩。 俺没读过书,却也知甚是好官,几张胡饼不值个甚钱,县尊今日说啥也得尝尝。” 近日,陈景彦时常来这十字坡,认出他的百姓不少,片刻后便围了一群人。 “陈县尊,伱就收了吧,俺这里有今日晨间刚摘的脆梨,县尊也捎几个尝尝.” 围观百姓中有一人从框中抓出几只青梨,不由分说也塞到了陈景彦怀里。 “不可,不可,乡亲们不可”陈景彦还在推脱。 左右摊贩却纷纷上前。 “县尊老爷,俺家的枣子你带一捧.” “陈青天,这炊饼恁也得尝尝.” “县尊大人,这杏干是我自己晒的.” 陈景彦登时被围在了中间,各色吃食特产不住从四面八方塞过来。 “谢谢过乡亲们厚爱,谢过” 早已习惯和光同尘、得过且过的陈景彦手忙脚乱,却蓦地鼻子一酸,声音颤了一颤。 被挤到人群外的陈景安,望着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的兄长,竟从心底生出一丝羡慕。 做官至此,方不负十年寒窗啊! 不远处,双目泛红的陈英俊一瞬不瞬地望着爹爹,此刻的陈景彦,在好大儿眼中无疑是伟岸、光辉的。 一旁的堂弟陈英朗也直勾勾盯着大伯,心中生出一份愧疚.以前,他觉得大伯学识不显,为人谨慎圆滑,暗自有些看不上呢。 今日来了这桐山县方得知,大伯才是天下官员楷模! 两人身后,陈景彦夫人谭氏女儿陈瑾瑜、陈景安夫人程氏,三人挽臂而立,表情各异。 程氏是吃惊,吃惊在家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哥,竟在治下得如此爱戴。 谭氏则笑的一脸温柔。 陈瑾瑜也在抿嘴轻笑.一对浅浅小酒窝悄然浮现。 “哥~” “怎了?”陈英俊回头,见妹妹把自己的荷包递了过来。 “帮爹爹把钱给了各位乡亲。” “他们怕是不会要吧。” “不要也得给爹爹得来如此官声不易,我们做儿女的需时时帮他维护” “哦,我知晓了。” 陈英俊没接妹妹的荷包,掏出一小耷货票,加入了‘混战’,与百姓们你推我让起来。 这些货票在十字坡可是硬通货,是陈英俊在蓝翔学堂做兼职先生得来的,他攒了好久,本来想给妹妹买支玉容口脂。 “我阿瑜长大了.”谭氏自然把兄妹之间的交流看在眼里,不由欣慰的拍了拍陈瑾瑜的手背。 粉腮下的梨涡更深了一些,陈瑾瑜以明澈星眸望着爹爹的背影,道:“娘,爹爹护得一县百姓安康喜乐。古之大丈夫,也不过如此了吧阿瑜能做爹娘的女儿,当真骄傲呢!” 谭氏抬起双目也看向了丈夫,温柔一笑,道:“娘也骄傲呢。” 巳时末。 猫儿听闻县尊一家微服来了自家地盘,便带着玉侬来了十字坡接待。 此时的猫儿早已不是一年多前那个时时跟在陈初屁股后头,见了生人便忍不住要拉官人衣角的小丫头了。 便是官人不在,她依然得体的和县尊一家见了礼,特地向陈景彦告罪道:“我家官人近日来劳碌过甚,染了小恙,在家歇息无法亲迎,还请县尊大人不要怪罪。” “诶,无妨无妨.陈都头对我县发展可谓呕心沥血,待会我去看望一番.” 陈景彦此时看陈初一家咋看咋顺眼。 这小老弟虽说拉自己上船时的手段粗暴了一些,但现下.四海商行大笔银子挣着,且不抢民利、不伤民生,甚至还落了一个爱民如子、治理有方的官声。 而且,五朵金花有了切割不了的关联后,其余几人平日也颇给他面子,一般县衙内的事只要他说出口了,几人大多都会配合。 比起一年前被架空时的‘泥塑县令’,不知要舒心多少。 有钱、有权、有名.想起年底就要磨勘转迁,陈景彦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 市场外,连绵成片的摊位前,猫儿作为东道引着两位陈家夫人,一路轻声讲解,不卑不亢。 陈瑾瑜和玉侬则拉着手,落在三人身后凑头嘀咕个不停。 随后,两人便悄悄拐了弯,去到了‘夹娃娃’的摊位前。 陈英俊则带着堂弟买了两根冰棍,走到一处高坡上,陈英俊长身而立,指着方圆三四里的市场,自豪的向陈英朗讲述着周边从无到有的种种历程。 就很自豪,好像这桐山县才是他的家乡一般。 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十字坡大酒店内。 陈景彦和兄弟坐在一张靠窗座位上,面前方桌上堆满了各类瓜果吃食。 都是方才百姓塞过来的 “守谦,吃吃吃啊。”陈景彦抓着一颗青梨啃了一口,果子汁水顺着胡须往下淌。 历来注意形象的陈景彦却不顾许多,只觉以往从未吃过这般脆甜的果子。 其实吧,他以前也收到过一次‘乡亲’送来的东西,就是陈初代表鹭留圩送来的西瓜 但那次,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一清二楚。 可今日这次,对陈景彦的意义完全不同,也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便是习惯了‘苟’着,可面对百姓真诚、质朴的感激,读书多年的陈景彦也不由生出给百姓们做些实事的冲动。 不然,心中有愧。 对面,陈景安也抓了颗果子咬了一口,隔窗打量着忙碌、有序的十字坡,不由赞叹:“大哥,桐山能有眼下局面,想来大哥遇到过颇多波折吧?” 陈景安虽没做过地方官,但也知地方治理时的诸多痛点、难点.比如乡绅、胥吏,这些人既能成为地方长官的助力,也能成为阻力。 想要让他们为上官所用,便少不了分润利益,同流合污。 但一县之地就那么点蛋糕,分润谁的利益? 思来想去,也只能牺牲百姓的利益来换取他们的配合,这是当下大多数官员的选择,好像也是唯一的选择。 陈景安知晓,做贪官、做清官都不难,难的是办实事的‘能官’。 能官需会溜须拍马上官,也需会为百姓谋利,同时也需团结乡绅胥吏几方利益如何平衡,便是陈景安也想不出好法子。 这样的官员需有智慧分配利益,也需有铁腕施行霹雳手段,既要与世间污浊同流合污,还要有颗出淤泥而不染的赤诚之心。 很难,也常常得个出力不落好的下场。 陈景安因此对大哥更佩服。 今日受到了心灵洗礼的陈景彦又一次听了兄弟的赞赏,再想起方才的百姓,不由微微赫赧。 叹道:“百姓不过求得是肚饥有食,寒凉有衣.咱这百姓当真容易满足啊.” “大哥,书信中你言语不详。今日你需好好与我说一说,到底用了甚法子让这桐山县脱胎换骨” 陈景安追问道。 陈景彦下意识往东侧鹭留圩望了一眼,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这一切,要从衙门来了一名姓陈的步快说起” 午时二刻。 陈景彦的讲述刚开始不久,却见大路上几匹健马疾驰而来,裹起尘烟一片。 为首那人正是西门恭,后边是徐榜,还有蔡源! 陈景彦惊异,不由停止了谈话。 西门恭和徐榜骑马不奇怪,但蔡源年已五旬。 他本就不擅骑马,又这般大年纪,万一坠马说不得就丢了性命。 有甚急事么? 几人似乎是要往鹭留圩,却在十字坡大酒店外看见了县尊的绿呢小轿,不由对视一下,纷纷勒马驻足。 随后便看见了店内的陈景彦。 面沉似水的西门恭当即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陈景彦身前,附身在后者耳旁说了句什么。 喜悦了一上午的陈景彦登时脸色大变,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此此事当真?消息可靠么?” “可靠!我们三家今日上午都得了消息.”西门恭沉声道。 “你们.”陈景彦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缓缓看向了鹭留圩,难以置信道:“你们来此.难道说,此事又是老五干的?” 惊骇莫名的陈景彦,顾不得二弟还在,当场喊了陈初的排序。 西门恭迟疑了一下,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那边县里已经乱了套,据说他们也不知凶人是谁.有传闻,说是玉泉山匪人所为.所以我来找老五问问。” “同同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2章 让我们干了这碗鸡汤 第152章让我们干了这碗鸡汤 午时正中。 陈初起床胡乱洗了把脸,坐在楼下小厅餐桌旁。 “公子,大娘子炖了当归鸡汤,已在火上煨了一个时辰。” 翠鸢把小砂锅放在桌上,跟在后头的小满摆了碗筷。 陈初掀开锅盖,一股浓郁香气便冒了出来,砂锅内是一只足有三四斤的母鸡,鸡汤表面飘了厚厚一层金黄油脂。 “她们人呢?” 今日宅子里非常安静,既听不见虎头蹦跳走路的‘蹬蹬’脚步声,也不听玉侬标志性的咯咯傻笑。 “县尊一家来了十字坡,大娘子带姑娘去接待了。大娘子见公子睡的香甜,便没喊公子.” “哦?县尊来了?” 陈初话音刚落,就听前面来报,陈县尊、蔡录事、西门押司、徐虞侯联袂来访。 消息好快,陈初暗道。 见陈初起身去前院见客,翠鸢忙道:“公子,吃些东西再忙啊!大娘子专门吩咐,公子起床后要翠鸢看着你吃些东西.” “那端到前头吧。” 陈初回身道。 片刻后,四朵金花被唐敬安引到了前院偏厅。 陈初正坐在餐桌前慢悠悠的喝着鸡汤,见四人进来,先笑呵呵问了一句,“吃饭了没?” 四人默默对视一眼.关于‘玉泉山匪人杀了郑家兄弟’这样的传闻,他们是不太信的。 若凶手不是玉泉山匪人,那么有动机、有胆子敢动郑家的也就是眼前这个老爱惹事的小老弟了。 见几人都不搭话,陈初朝厅外唤了一声,“再添四副碗筷来” 俄顷,翠鸢重新布置了碗筷,待她出了偏厅,西门恭连忙关上门,上了门栓,低声道:“老五,郑家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郑家?郑家怎了?” “郑家昨夜被袭,兄弟四人尽遭屠戮!” “啊?还有这等好事?” “.” “老五,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此事可不是儿戏!”一旁的徐榜一脸焦急道。 “伱们为啥都想着是我哩?那郑家吃相难看,惯会强取豪夺,他们得罪的人多了。” “记恨他家的人不少,但敢动手怕也只有你了!”徐榜脱口而出道。 厅内稍微安静片刻。 却见蔡源缓缓在桌旁坐了,慢悠悠拿勺子装了碗鸡汤,随后以调羹撇开浮油,浅尝一口,随后细细品了品,咂了咂嘴。 “噫!都头家这鸡汤味道属实不赖,你们不尝尝么?”蔡源眉毛一扬,仿佛此时来这里只为吃陈都头一顿饭似的。 “.” “.” 陈景彦和西门恭大无语。 徐榜气的跺脚,“我的好大哥!天都要塌了,你还有心思喝汤?” “出门时没吃午饭,便是天塌了,也得先让老夫吃饭!”蔡源瞥了徐榜一眼,接着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陈初不由朝老丈人佩服的笑了笑 这份定力! 颇有些泰山崩御前面不改色的气度,果然是见惯风浪的。 有了他这榜样,其余三人缓缓在餐桌旁坐了。 陈初笑呵呵帮三人都装了碗汤,西门恭和陈景彦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焦虑的徐榜却一口未尝。 硬忍着等了片刻,徐榜还是憋不住了,“大哥!你快问问老五,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啊!” 明明几人都在,但徐榜却觉得自己问不出个屁来,便央求蔡源开口。 ‘哧溜~哧溜~’ 蔡源喝干碗中最后一点鸡汤,转手把碗递给了陈初,大模大样道:“再给我装一碗.” 这老头,在陈小哥面前越来越有岳丈的派头了。 陈初笑着接了碗。 趁着这片刻空闲,蔡源才扫视几位兄弟一眼,口吻严肃起来,“是不是陈都头干的根本不打紧!重要的是,郑统制认为是谁干的,那便是谁干的” 这话虽有点绕,但几人都听明白了.若郑统制认为此事和桐山无关,是谁干的又有甚打紧? 可是,若郑统制认为是桐山所为,便是几人都有完美证据证明和此事无关,那郑统制就肯遵纪守法的放过他们么?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想清楚这些,西门恭自言一句,端碗开始大口干饭。 却也因为这句话,让气氛更凝重了一些。 虽然这句话说的很有气概,但西门恭提到了‘死’,也说明了他的忧虑之甚。 一府统兵军头的雷霆一怒,看起来的确不是他们几个胥吏外加一个县令能扛住的。 “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徐榜如丧妣考。 陈初正待开口,蔡源却眯眼看了他一眼,短暂交流的眼神似乎是在说,‘你别吭声,我来说.’ 随后,蔡源缓缓道:“若郑统制按规矩来,我们便咬死昨夜我们五人在鹭留圩这庄子上打了整宿麻将.” 说到此处,蔡源意味深长的看了陈初一眼,接着道:“想来昨夜那伙玉泉山匪人也没在现场留下甚证据,郑统制若想要冤枉我们,也并非易事。” “若那郑统制不按规矩来呢?”徐榜急切追问道。 几人都心如明镜.若郑统制讲规矩,他们也无需这般担心了,毕竟凡事要讲究证据。 但他手里有刀,害怕的就是他胡来啊! 蔡源瞥了徐榜一眼,先斥了一句,“徐膀子,年轻时你也有几分勇武之名!怎现下年纪大了,反而变得没了卵子一般!” “怎能和年轻时比?现下家里几十口人呢!”徐榜反驳了一句,声音却小了下来。 “谁家不是几十口?” 蔡源说完顿了顿,缓缓扫视四人,犹如一帧一帧的慢动作,“我们几家在桐山县繁衍数百年,家祠祖产皆在此地,当年便是金齐南下人心惶惶之际,咱们尚且甘冒奇险留家守业,怎如今就怕了?那郑二果真比金人还凶么! 若郑二不讲规矩乱来,那咱们也不做待宰羔羊! 老朽今年已五十有一,何惜这颗苍髯白首!便是泼了这腔热血,也需让外人知晓,我桐山不缺壮怀激烈之士!” 稍显苍老的嗓音,竟隐含金石交击的铿锵之意。 “好!”西门恭拍案而起,直把鸡汤当做了烈酒,一饮而尽,不顾顺着络腮胡乱淌的汁水,豪迈道:“大哥说的好!那郑二又怎样!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坏我家园!” 于是,陈初起身提议道:“来!让我们干了这碗鸡汤!” 好一碗馥郁浓香鸡汤 未时初。 几人统一了思想,简单在陈初这里吃了些东西,随后回城各做些必要准备。 临别时,蔡源却忽然说到,要陈初陪他去趟双河村 西门恭和徐榜不由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蔡三离家已有大半年,看来好大兄想女儿了,还是先低了头主动前去看望。 随后,陈初和蔡源出庄往南去了。 走出一里地后,端坐马上的蔡源眯眼目视前方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昨晚没留下甚马脚吧?” “.” 这话问的,挺不好回答,咱装糊涂不成么? 见陈初不吱声,蔡源侧头看了陈初一眼,略带不悦道:“和我还不肯说实话?” “呵呵,没留下甚马脚甚事都瞒不住睿智世伯” 陈初坦诚,又轻拍一记马屁。 蔡源没露出任何意外、吃惊表情,依旧淡淡道:“既然如此,想来你后续该有详实计划了?” “是有些计划,但只有五成把握” “世上本就没有万全法,能有三成把握便可赌上一赌.”蔡源根本不打听陈初的计划内容,却说出了隐含鼓励的话 这让陈初有些诧异我这岳丈,竟有几分枭雄气! 似乎是猜到了陈初内心的想法,蔡源换了副柔和腔调,以长辈姿态教育道:“如今之世,若想谋取一番事业,胆魄和狠辣手段缺一不可。但胆魄不是莽撞,只要你心中有了谋划,自可大胆施为.自从月初他郑家在官道上设卡索税一事发生,我便猜到我们与他家会有些冲突,只是.” 蔡源远眺高天白云,悠悠道:“只是没想到你用了这般出人意料且不留后路的法子。” “世伯.”陈初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想要解释一句。 蔡源却摆摆手,示意陈初先听自己说完,而后接着道:“仲秋夜观灯时,你忽然问起州府厢军驻军多少、郑二亲兵几何,我便该猜到今日了。不过那时我想着郑家是何等势大,你该只是随口问问。 却是低估你们年轻人的胆气了,我啊,营苟半生磨掉了锋锐,终究是老喽” 蔡源叹了一声,罕见的露出一丝自嘲笑容,稍稍沉默后,忽又道:“我家几处庄子能凑二百青壮庄丁,商队中见过血、与人搏杀过的趟子手约有二三十人,明日,我便让张氏兄弟把人带去你那里,统一调度,以备不测.” “.” 陈初闻言,不由感动。 老岳丈这是拿身家性命相托了啊! 可就在此时,蔡源口吻突然又严厉起来,“往后,做事切不可再先斩后奏!有事了便先与我商议,任何事都能商议!你还怕我卖了你不成?” 这是在指责陈初不够信任他这位岳丈哥哥也是,不管是当初的采薇阁大火,还是这次的夜袭郑家,五朵金花中的其余四人差不多都算被赶鸭子上架。 不过,此刻陈初却说不出啥,蔡源先是一阵温言鼓励,又是托付身家 在这种语境下,便是最后被斥责了两句,也变成了长辈的敦敦教诲。 陈初竟对岳丈生出极大亏歉之感 两人说话间,已行到了双河村村外。 “吁~” 蔡源驻马村外,往炊烟袅袅的村子望了一眼,却忽然调转了马头。 “世伯?咱不进村了?”陈初一头雾水。 “不进了。” “那那我们跑过来作甚?” “不如此,我怎能避开他们几个与你说这些?” “.” 陈初无语,同时也意识到哥哥岳丈是在给他灌输‘五人中,咱俩关系最近、最特殊’的概念。 “世伯,既然来了,不如一齐去看看婳儿?”陈初诚恳建议道。 “休想!她做错事了不肯低头认错,难道还要我主动低头?这不是天罡倒悬了!” 蔡源说罢,打马往北。 这话一说,让陈小哥对蔡婳又添了一分愧疚.我这岳丈,是个pua高手啊! 是夜。 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郑乙同四弟郑丁,站在一片焦黑、瓦砾成堆的郑家大宅前,暴怒之下连斩家中十余名庄丁、丫鬟。 是夜。 桐山县内,许多人彻夜未眠。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3章 坚壁清野,积极备战 第153章坚壁清野,积极备战 八月十七,夜。 亥时二刻。 《大齐律》有载,夜叩门关者杖五十,强闯者格杀勿论。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今夜忽然出现在城外的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郑乙,那破例夜开城门的兵丁只因动作慢了些,便被郑乙一鞭抽在了脸上,直把左眼眼皮抽的爆裂开来。 入城后,郑乙、郑丁率亲兵二十骑在城内疾驰,直入县衙。 已得了消息的李县令带着全县官佐公吏等在大堂外,一身素缟的郑乙面沉如铁,进了大堂径直坐在了上首主位。 这原本是李县令的座位郑乙此举非常失礼且跋扈,但他身上的凛冽寒意犹如实质,此刻谁敢触他霉头? 在公案后坐定,郑乙以阴冷目光在众朗山官吏身上一一扫过。 底下众人大气不敢喘,最终还是由李县令硬着头皮道:“郑统制,还请节哀” “李县尊,我家遭此横祸,县尊何以与我交待?” 郑乙死盯着李县令,但声音尚算平静,李县令稍松了口气,忙道:“统制,今日上午经过盘问,贵府女眷供言称,行凶之人乃玉泉山匪人”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李县令话未说完,郑乙陡然暴怒,随手抄起公案上的砚台掷了过来。 李县令还算机谨,一侧身躲过,绿色官袍上却留下一道斜斜墨迹。 他说的这话,郑乙方才在饮马庄已从女眷口中获悉,但郑乙一个字都不信。 一来,郑乙情知自家和玉泉山是个什么关系,后者没理由反噬郑家。 二来,那些蟊贼也没这个本事。 玉泉山匪人中只有原大当家张立算的上勇武,却早已身死多时。 那毛彦荣不过是个沿街耍把式的水平,郑家庄丁中有三名军中退下的好手,毛彦荣等人根本没有杀穿郑家、飘然而去的能力。 且郑乙查验了身死庄丁的伤口,全部位于脖颈、胸间,招招致命,非致命位置竟没有任何刀痕剑伤,说明行凶那些人动手时格外冷静、且具有碾压式的武力优势。 “.” 李县令肃立于下,胡须上也沾染了些许墨汁,分外难堪。 虽说郑乙的从五品官阶比李县令高了好几阶,但武官官衔历来虚高。 再者,咱俩也不一个系统的,当着众多同僚被如此轻贱,李县令不由怀念起大周来.那时莫说你一个从五品武官,便是正五品、四品武官也不敢在文官面前这般放肆! 哎,如今这武人已经跋扈到了何等地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堂内压抑、沉闷。 郑乙扫视一众噤若寒蝉的官吏,忽然沉声道:“李县尊,我家近来可与旁人发生过冲突?” 李县令闻言抬眼,用极短时间和郑乙对视一眼,心中似有所悟,忙低头拱手道:“说起来,月初还真发生过一桩事,八月初六日,在我县界碑店.” 李县令才不信郑乙会不知晓此事,但后者明显是想用李县令的嘴说出来那就配合一下呗。 盏茶工夫,李县令把此事叙述了一番,站在他的立场,桐山县自然是飞扬跋扈的大反派。 郑乙默默听完,突然阴恻恻道:“如此说来.我家此事,和那桐山县上下托不了干系了?” “.” 李县令愕然抬头看了郑乙一眼,登时明悟。 他虽恼火桐山官吏,但内心并不认为郑家几兄弟是被对方所害。 毕竟那边也是公人啊! 做事怎会如土匪一般狠辣 不过,此时他已经看明白了,郑乙就是冲着桐山来的。 ‘为父兄报仇’是面子,那‘四海商行’才是里子! 如今不管郑家一案到底和桐山有没有关系,为了‘四海商行’这块馋人肥肉,那凶手也必须来自桐山县。 但这话李县令可不敢说啊,一旦他替郑乙说了此话,定会在两县、甚至两府之间闹出一场大风波,他一个小小县令未必能扛得住。 坐在公案后的郑乙见李县令不敢回话,森然一笑,看向了王捕头,“王捕头,八月初六那日你也在是吧?” 被忽然点了名的王捕头不知何意,忙躬身抱拳道:“回统制大人,小的那日在” “那好,我问伱,当日冲突中我县吏员人人带伤,我三弟甚至被打折了一臂,为何偏偏你毫发无损?” “.”王捕头。 这话问哩,我机灵躲开了行不行? 看王捕头答不上来,郑乙忽然大喝道:“说,是不是你与桐山匪吏勾连?先报信与他们,殴我县公人。再引他们屠我郑家!” “统制大人!冤枉啊!” 这口弥天大锅,王捕头可背不动。 郑乙却不听他解释,径直喊道:“来人,把这吃里扒外的腌臜物给我打上一百棍!” “大人冤枉啊!” “.” “.” 朗山众官吏面面相觑,这郑乙完全是在胡扯嘛。 持棍皂衣迟疑不前,郑丁却带着几名亲兵上前夺了对方的水火棍,一棍打在王捕头的腿弯。 王捕头吃疼跪地,当即又有两名亲兵上前把人往地上一摁,持棍亲兵便抡圆的膀子,重重敲击在王捕头的后背上。 “啊,大人,冤枉” 刚开始,王捕头还能喊出声。 十几棍后,声音便微弱下来。 不到三十棍,口中已吐了鲜血。 照这么下去,别说一百棍,怕是撑不到五十棍,人就不行了。 李县令自然知晓,郑乙以此举向他施压 堂内众人,看向王捕头时不免都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今夜,若任由王捕头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残、打死,往后他这县令可就使唤不动下头的人了。 不过,让他亲口说出‘或许是桐山县公人害了郑家几兄弟性命’,万万不能。 心思转念之间,李县令终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连忙对郑乙道:“郑统制,此案的确颇多疑点,不如我县行文,传临县西门押司、陈都头来一趟,询问一番?” 郑乙好像不太满意,皱眉思索片刻,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暂且停手,却道:“也好.” 李县令长出一口气总算有了交待。 ‘协助调查’的公文,他可以写,但人家来不来,他管不了。 郑乙想的却是:本官身负血仇,他们见了公文若不来,我派人把他们捉来,旁人谁也说不出甚! 八月十八。 四海商行分别在城内和十字坡贴出两张告示。 一则告示中言明,商行收购今秋新米,价格比往年高了两成,但收购时间只限五日内。 桐山左近的水稻,成熟期为八月中下旬。 今年又因十字坡市场占用大量青壮劳力,以至于现下仍有一半的稻田尚未收割。 但商行高价收新米的消息一出,本地农人迅速开展了抢收工作,便是有些田块的水稻成熟度稍欠,也当即被割了去。 而另一则告示,许多人看不明白了 “《四海商行招股说明》.” 十字坡市场便民服务厅外,苗奎父子与常德昌挤在熙攘人群中,听告示牌下那名商行工作人员高喊道:“此次共发行流通股一万股,每股作价十贯,凭证为记名证券,可自由竞价买卖,可享受商行分红.” 那告示密密麻麻写了足有千字,详细阐述了交易规则、责任义务等多达几十种条款。 待下方人群大体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大部分人随即失了兴趣,调头便走。 笑话!你们恁大一个商行,我们投个十贯二十贯,既看不了账目,也无法掌握真实经营情况,到时是赔是赚,还不如你们说了算? 还享受个屁的分红。 但也有个别例外,比如苗奎父子和常德昌。 “常老哥,你怎么看?”苗奎笑着看向似乎有些意动的常德昌。 作为外地客商中的头号‘桐山吹’,常德昌爽朗一笑,道:“我准备买上几股,当初若不是陈都头等桐山公人,我带来桐山这些银子早被临县恶吏索了去,陈都头等人却分文不取。如今,正是这桐山四海商行需要捧场之时,愚兄便当是报恩,也得捧个场啊。” 能听出来,常德昌似乎对那‘分红’也不报太大期待,就突出一个‘感恩’ 苗奎却有些奇怪道:“这四海商行和陈都头他们有关系?” “呵呵~”常德昌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我打听了,这商行的大掌柜.呃,他们叫董事长,正是陈都头的大娘子你说有没有关系?” “哦” 苗奎拖长尾音,表示自己是‘懂哥’,随即笑道:“那我也买上几股。” “哦?”常德昌疑惑的望着苗奎。 老常买股并非基于商业考量,而是出于‘情感’这一非理性思维,所以他不明白苗奎为何也如此。 苗奎回头看了看繁忙十字坡,却道:“老哥,小弟虽称不上见多识广,但这辈子行商万里,去过的州县不下数十,却从未见过桐山这等新气象,我总觉得.此处将来或许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弟也想搭上这艘大船啊,这股票,只当是小弟的登船钱吧” “哈哈哈,苗老弟,我也有此意。” “哈哈,常老哥,咱们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认购股票的除了苗、常这些外地客商,鹭留圩农垦集团的员工竟成为了主力,便如周宗发的婆娘王氏、刘四两的婆娘郑氏、刘兰芝等人得知此事后,当即去鹭留圩四大行取了钱,分别认购了数额不等的股票。 她们甚至都看不懂那则告示的种种规则。 生性谨慎的她们愿掏真金白银换来桑皮纸制作的‘证券’纸片片,只源于对东家夫妇的无条件信任。 虽然她们工种不同,职务不同,却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都是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赤贫状态,跟着东家一步步吃饱、穿暖再到吃好、穿好,过上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红火日子。 发展的体验感,可谓刻骨铭心。 就像刘兰芝家,一家五口在农垦集团上班,现已攒下了一笔不算小的钱财,准备明年开春翻盖新屋哩。 日子好了,人就变得有底气了。 前些日子,当初把刘兰芝从家中赶出来的前公婆,不知从哪知晓了刘兰芝现今是每月月俸四贯的农垦集团后勤部主管,竟腆脸要求刘兰芝带大丫回婆家生活。 还大言不惭道:虽然我儿殴了,但大丫终归是我家孙女,你想改嫁我家不管,但大丫必须随我们走。 刘兰芝又不傻,心知对方把大丫讨走,是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往后也好时时向刘家讨钱。 刘伯听前亲家这般说,当即拿了锄头把人打了出去 以前见人先赔笑的老好人刘伯,能如此有底气,一来是现下日子好了,二来也因为有个护犊子的东家。 所以这次听说东家大娘子与几家合伙的商行招股,刘伯不问赔赚,直接吩咐刘兰芝取钱买股。 不过呢,刘兰芝认购股票前,特地找了大宝剑一回。 “木头,大娘子的商行招股,我帮你也买一些吧?” “哦,你做主” 大宝剑当初是被刘兰芝救下的,在刘家柴房住了好几个月,虽说现下搬进了集团新盖的单身宿舍,但他挣来的钱却一直交给刘兰芝保管。 同日,一名来自朗山县的公人把一书公文交与了陈景彦。 公文中提及,请贵县西门押司、陈都头来我县协助调查饮马庄郑家一案。 陈景彦看后面无表情.现下五朵金花都知郑乙就在朗山,两人去了定然没好果子吃。 且五人各自分派了任务,陈景彦负责‘拖’ 是以,当日那送信公人就住进了县衙内的狱景无厨无卫、实木栅栏、稻草床铺单间,附赠黑铁脚镣一副。 送信公人无法回朗山复命,他陈景彦就装作没见过公文。 能想到,朗山县一两日后定会再派人送公文,同时询问上一个公人音讯。 这么来回折腾两回,几日时间不就被拖过去了么 那厢,陈初也很忙。 十八日上午,他和黄恢宏找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试验了土地雷。 不过,鹭留圩制造的土地雷自然没有‘压发’、‘拌发’这种高级功效,只能以笨办法留长引线,人工点燃。 为了隐蔽,引线套在干燥的空心竹竿内,再掩埋在土下。 这样可以保证点火人员和爆炸点有一定隐藏距离。 其实这玩意更像炸药包,和地雷唯一相似之处便是同样埋在地下 下午,他又去了双河村。 双河村青壮正在按照陈初画出的图纸挖地道 图纸上的地道分上下两层,下层可走水走烟,上层可短期存储粮食、人员居住。 人员沟通同样靠中空毛竹。 出入口尽皆设计在灶台内、牲口食槽下、墙根等隐蔽处,出入口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人,通道内留有几方拳头大小的窗口,二尺余厚的土墙后可安排人员在内攢刺长枪。 还有一部分出口留在村外坟头、不显眼的沟渠 现下抢收稻子正忙,十字坡市场那边也需要大量人手,但周宗发的市管队却被抽调回大半人员来双河村挖地道。 周宗发敏锐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可是,在现场指挥大家干活的东家却显得很是轻松,嘴里不断哼着一首奇奇怪怪的小调,“嘿!埋伏下神兵千百万,千里大平原展开了游击战侵略者他敢来,打得他魂飞胆也颤.” 东家这般模样,也感染了周宗发,不由笑呵呵问了一句,“东家,你唱的这小曲叫啥啊?” “嘿嘿,发哥,这小曲叫《地道战》.” 今天俺对象飞了一千多公里来找俺过节。 所以,只有一更了 大家能理解吧? 毕竟,我的读者老爷们是一群有温度、有素质、有爱心的大善人 大家晚上莫忘了吃大白肉粽子哈。 明日端午,老娘在此祝大家新年好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4章 告桐山全体百姓书(二合一) 第154章告桐山全体百姓书(二合一) 八月二十一。 五朵金花聚于县衙二堂。 “他们或许是听到了甚风声,本来说好的,现下却以银钱周转不开为借口,推了咱四海商行的定向股” 徐榜说起此事既尴尬又恼怒。 几日前,确定了四海商行增资扩股计划要执行以后,徐榜便第一时间知会了两名外嫁女儿的夫家。 当时,两个女婿家里都表露出了兴趣,其中一家甚至已经带钱来了桐山县。 却不想,这两日俩女婿家的态度先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一人说家里银钱周转不开,一人避而不见。 “唐州府尤推官,亦是如此”蔡源也道。 不过他远比徐榜淡定的多。 徐家女婿、唐州推官,都属于消息灵通之人,左近府县发生的事瞒不住他们,想来是知晓了郑乙和桐山县之间的事,一时不敢拿真金白银下注,都在观望。 “看来,关键时刻你们这儿女亲家也指望不上啊。”西门恭悠悠道,意味难明,说不清是在讥讽还是无奈感慨。 对此,陈初反而表示了理解,“正常,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现下郑家一事悬而未决,在他们眼中,咱们桐山恐遭灭谁身子不好呢? 绷不住! 那厢,西门恭已率先与人交上了手。 刚刚跑到院门的西门喜、西门发两兄弟,眼见兄长都动了手,再不多作他想,冲上来就是干。 双方人数差不多,二堂院内顿时胶着起来。 郑丁见状又惊又恼。 惊的是,这桐山县众人难道不知我二哥是蔡州都统制么?他们如此就不怕事后我郑家寻你们麻烦么? 恼的是,这桐山上下,从县令到皂衣都是些刺头,竟敢反抗官军! 正思索间,忽觉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郑丁勃然大怒,转头却见一名铁塔一般的高大汉子黑着脸,瓮声道:“你他妈就是郑丁啊!” “老子是蔡州留守司副将,你敢打我!” 郑丁不知眼前这大个子是傻,还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却不想,这话没起任何作用。 那大个子甚也不说,扬手又是一巴掌。 郑丁身上有些工夫,下意识腰身后仰、脑袋后撤,却最终没能逃离那蒲扇大手掌的笼罩范围。 ‘啪~’ “敢索俺初哥儿,俺打哩就是你这憨种!” “啊呀!老子杀了你” 郑丁气炸了肺,挥拳扑将上去。 二堂院内的混乱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在县衙内传导开来。 随即,户房、吏房一群文吏在蔡赟的带领下乌泱泱冲了过来。 虽然这些不擅打架,但蔡赟听说爹爹也在二堂,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先把这群外乡军汉打跑再说。 接着,是兵房公人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混乱战局中,不知何时混入一个奇怪的东西。 定睛一瞧,那不是陈英俊么! 身穿士子襕衫,手持书卷.只不过此时书卷已被当做了武器,不住往被长子等人围在中间痛殴的郑丁头上敲。 口中却念念有词,似乎是以‘圣人言’为自己动手打人找的理由。 一刻钟后。 鼻青脸肿的郑丁等人狼狈逃出县衙,陈初和西门恭把自己人拦在了县衙内。 台阶下的郑丁,锅底盔也丢了,束发也散了.见乌泱泱的桐山公人不再追上来,这才在衙前街上站定,在离开前放了一句狠话,“好一个铜墙铁壁桐山县!今日之辱,我郑家记下了,不出十日,定踏平你桐山县,叫尔等鸡犬不留!” 老陈和小陈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心道:说的好! 街面上,一些过路百姓正站在远处看热闹,听了这人的嚣张狂悖之言,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那里来的憨货,如此大言不惭?”有人不以为意道。 却也有人担忧道:“如今世道,军汉可不好惹啊!” 当日。 五朵金花又聚在一起商议一番,随后陈景彦去后堂写了两封奏章。 一封送与了上官唐州秦知府,一封直接奏与天子,上达天听。 与奏章一起出发的,还有蔡家二郎蔡坤和妻子尤氏。 当天下午,蔡坤拜访了妻家二伯唐州尤推官。 “二伯,那蔡州留守司副将郑丁当街叫嚣要踏平我桐山县、让我县几万口百姓鸡犬不留!二伯您说说,他郑家遭了匪灾,干我桐山何事?眼看我桐山要受无妄之灾,还请二伯施以援手啊!” “吉尔.”尤推官喊了蔡坤表字,缓缓道:“那郑丁说的或许是气话,他未必有这胆量.” “二伯!这如何敢赌啊!万一他真动了杀心呢!” “嗯”尤推官微微沉吟,道:“吉尔若担心,不如劝蔡世兄携家人搬至府城暂住。” “二伯.我家在桐山繁衍十余代,如何能走的了?再说,便是我家搬走,那桐山几万乡亲怎办?” 蔡坤说罢,见尤推官不语,便抱起一支木匣放在了桌案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似乎十分沉重。 随后,蔡坤把木匣打开一条缝,低声道:“还请二伯帮我桐山啊!” 尤推官以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木匣,只见内里一片金黄,随即移开了视线,捋须轻吟片刻,忽然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此次那郑家确是跋扈了!没有任何证据怎能胡乱索拿公人?还有王法么!他死了爹也不能这般胡乱撒气!” 蔡坤闻言,顿时双目微红,使劲挤出一滴眼泪,哀切道:“来前,我爹爹便说,二伯为人刚正不阿,最是见不得世间恃强欺善之辈为非作歹!多谢二伯为我桐山数万百姓做主啊!” 尤推官摆了摆手,肃容道:“本人为官,为的就是百姓安遂!不过,现今军头势大,咱河南路愿意与他亲近的官员不少,吉尔若想让咱唐州府替桐山仗义执言,还需再下些工夫啊。” “二伯,请给我家、给我桐山百姓指条明路.” “嗯。”尤推官抬手轻轻拍了拍那木匣,意有所指道:“至少咱府里的知府、通判,都需要拜访一番啊” “侄婿明白了” 同样是这天晚上。 郑乙见了脸上青紫、一身狼狈的胞弟、众军士,当即怒不可遏,大骂道:“那桐山县是龙潭虎穴么!两名送信公人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竟连我蔡州军将都敢打,当真以为我这都统制是泥捏的么!” 陪坐一旁的李县令不敢言语。 怒极的郑乙脸色几经变幻,突然喝道:“传我军令,着神锐军即刻起营,三日内进驻朗山界碑店!逾期不至,军法伺候!” 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的郑丁当即抱拳道:“得令!” 随后大步而出。 那李县令张着嘴巴,眼睛瞪的像铜铃,半晌后才噌一声站了起来,慌乱不堪道:“郑统制,不可啊!私调军士,可是重罪!” 郑乙稍一犹豫,随即挥袖道:“你少罗唣,我意已决!” 八月二十三。 郑乙调动军队的消息早已在蔡州、唐州两府乃至河南路高官之间传开。 随后,公文、书信像雪片一般飞来朗山县。 郑乙统统压下不回。 大齐这局势,他看的清。 如今河北路、山东路烽烟四起,齐国兵力捉襟见肘。 他郑乙便是带兵抓了四海商行那几名胥吏,上头除了呵斥、罚俸,未必敢真的怎样。 蔡州和唐州同样地处齐周两国边境,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反了去! 想来上官们也会顾忌这些。 但,到了八月二十四日,一封来自河南路经略安抚使的私人书信,让他冷静了一些。 这经略使是郑乙以前的老上司,在信中以兄弟相称向郑乙保证,一定把桐山上下恶胥庸官一一惩治,给贤弟出了这口恶气,望贤弟千万不要行差踏错,自毁前程。 看了这封信,郑乙终于回了信,信中依然咬死桐山官吏和郑家遭戮一事脱不开干系,望诸位大人给我主持公道。 河南道官员见信稍稍松了口气.如今这河南道内只有一些老弱厢军、签军,万一边境生变,不但无力压制,还需得防着周国趁乱北侵。 所以,这郑乙只能安抚。 安抚他,那就要牺牲桐山众官吏了。 虽然无奈,却也是不得已的唯一之法。 二十五日这天。 河南道行文,着唐州府命桐山大小官吏前去朗山县配合调查郑家一案。 不想,唐州府竟和上官推诿起来。 河南道抚台衙门不由大急,第二日,主管一路军政的经略使便亲自去了唐州府。 虽然唐州秦知府、尤推官等人帮桐山拖延了一两日,但面临上官亲至的压力,已逐渐有了扛不住的迹象。 二十七日。 神锐军已驻扎在桐山、朗山交界的界碑店两日。 整个桐山县既有来自上官的压力,又有大军压境的压力,一时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世之相。 却不想,沉默了数日的桐山县,却以全县官吏名义在《今日头条》头版刊登一篇名‘告桐山全体百姓书’的文章。 ‘.郑家遭灾,竟要马踏桐山? 敢问路府诸位大人,我桐山何辜,我桐山六万百姓何辜? 如今临府大军压境,狂言‘踏平桐山、鸡犬不留’! 桐山危机,只在须臾! 大齐之大,竟容不得我桐山百姓平静餐桌。 大齐之大,竟容不得我桐山士子一张书案。 大齐之大,竟容不得我桐山女子一方妆奁。 蔡州留守司郑乙,跋扈非常,目无法纪是其一罪。 强占良田,祸害乡里,是为二罪 强占女子青壮为奴,是为三罪.’ 文章中段,列举了郑乙十宗罪。 文章最后,却又是典型的头条式质问: ‘郑乙私调军队,欲屠同胞,已形同谋反。 如此危局,既不见上官呵斥拦阻,又不见军士镇压剿灭! 我桐山既属大齐,便斗胆问上一句:今日之大齐,究是谁家天下? 泣血跪请圣天子一观,看此恶徒如何毁损社稷、屠戮生民.’ 巳时。 已放松几日,只等桐山官吏自动入瓮的郑乙看到了此篇文章,当即失了最后一丝理智,拍案怒骂道:“桐山众小儿,老子与你们不死不休!来人,传我将令,速速整备,明日辰时,兵发桐山!”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5章 大好河山 第155章大好河山 时间回推两日。 八月二十五。 蔡州厢军神锐军进驻界碑店、截断东西官道。 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再结合二十一日郑丁在衙前街叫嚣‘踏平桐山、叫尔等鸡犬不留’的恐吓,百姓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可怕念头——兵乱!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历来,成建制的军队一旦失去控制,对地方造成的破坏便是毁灭性的。 当天,桐山百姓经过短暂愕然之后便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随即,县内乱了起来。 大批大批桐山西部临近朗山县的百姓推着独轮车,拉上被褥灶具、携妻带子往北逃去。 桐山南是淮水天堑,西是莽莽桐柏山,东侧则驻扎了虎视眈眈的蔡州厢军。 只有北上逃去唐州府似乎是唯一生路。 午时。 鹭留圩北五里老爷庙村。 范广汉把老娘放在独轮车一侧,又紧了紧绳子绑好另一侧的铺盖卷。 勾头往屋内焦急的喊了一声,“娘子!你还磨蹭个甚,快些!” 屋内浑家余氏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吃力的拖出一条曲辕犁,“当家的,这犁也带上吧!这可是咱成婚时我家娘舅给我打的嫁妆.” 范广汉不由跺脚急道:“都甚时候了!咱们是去逃难!快丢下” 眼瞅丈夫发火,余氏心疼的松了手,又摸索着从腰间摸出几张货票,迟疑道:“那咱总得把这鹭留圩的货票换回铜钱吧,不然离了桐山,谁还认这纸片片啊.” “现下到处慌乱!谁有空给你换回铜钱!当初卖粮时,我便说收铜钱,你偏要那货票!” “我不是觉着货票能买些稀罕物件么” 余氏小声反驳了一句。 这几个月来,范广汉在十字坡市场做力夫,余氏在市场外支了个小摊卖麻花。 夫妻二人很是攒了一笔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大钱。 余氏见那货票轻巧,且鹭留圩有些产出只能用货票购买,便把挣来的钱、卖粮的钱都换成了货票。 不想,此刻却 见妻子还在踌躇,范广汉急道:“伱走不走!你不走我便和娘走了!” “走走走” 一家四口急匆匆出了院子,村内已是乱做一团。 呼儿唤女的、套牲口车的、往车上搬物件的,更有一支支以家庭组成的小队一路绵延向村口方向。 “娘,坐好了。”范广汉嘱咐一声,推着车子赶上了乡亲们的逃难队伍。 “儿啊,娘不想走,娘想死在咱这院子里”老娘低低回了一声。 范广汉只当没听见。 片刻后,行至村外,范广汉终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生于斯长于斯的小村庄。 似乎是不约而同的默契,众村民接二连三顿住了脚步,继而保持了相同的姿势,回头眺望。 刚才还吵嚷不断地逃难队伍,渐渐安静下来.只偶尔传出两声压抑啜泣。 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 自古以来,这逃难能逃出个甚样好日子么? 其实,直到现下范广汉还是懵的,他只是源于对危险的敏感直觉选择了跟随大流逃亡。 但蔡州厢军为甚屯兵县界、为何做出一副攻击姿态,他完全不知道。 直到踏上往北的官道,汇合了附近其他村的村民,范广汉才听人说起,是那蔡州都统制眼馋桐山百姓近来挣到了钱,才想要发兵劫掠 “肏恁娘!” 听到是这个原因,范广汉没忍住骂了娘。 这些狗官就见不得俺们过上一点好日子么! 尽管心中愤恨,但出于对‘官’的习惯性畏惧,还是让他随着队伍埋头往北。 从老爷庙村到北边县界,有三十多里。 此次桐山县衙反应极快,得知众多百姓往北逃难,当即组织了一批公人、签军、志愿者沿途维持秩序,以防发生踩踏、歹人趁乱偷抢财物。 每隔十里设有一间‘水房’,以免乡亲口渴。 见县衙不但不阻止大家外逃,竟还如此贴心,让不少人心中生出一丝不自在,大概类似于愧疚。 经过县城外时,范广汉看见鹭留圩东家、县里都头陈初带着几名精壮汉子和一老者,骑马疾驰向城南杀虎岗。 一身凛冽,脸色凝重。 往北再行十余里,已近桐山北侧县界,连绵数里的逃难队伍竟在前方发生了拥堵。 范广汉推着车,余氏抱紧儿子,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方。 看到无数乡亲把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水房围的水泄不通。 不待范广汉问清此处为何聚了这么多人,却见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站到了椅子上。 “噫!这不是陈都头的大娘子么?”和猫儿有过几面之缘的余氏惊异道。 她话音方落,只听踩在椅子上的猫儿双手笼在嘴巴上大声道:“各位乡亲,大家排好队,这样才能快一些!既然我鹭留圩在此设了兑换点,便能把大家手里的货票都换成铜钱.” 范广汉惊喜地和余氏对视一眼。 还有这般好事? 咱没去鹭留圩把货票换回来,人家竟主动等在县界旁 有了猫儿的话,下方百姓安静了一瞬,某位头发花白的耆老主动上前,拱了拱手,叹道:“谢陈大娘子体谅” “老伯”猫儿一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便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努力大着声音道:“老伯,何需说此客气话。外县不认咱这货票,不帮乡亲们换回来,乡亲们去了外乡如何衣食” 那耆老又叹了口气,问道:“敢问大娘子,陈都头不走么?” 猫儿接过玉侬递来的水,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道:“我家官人身为本县公人,有守土之责。他不走!” 人群再次安静片刻,却听一妇人问道:“那大娘子呢?” 猫儿往县城方向望了一眼,抿嘴浅笑,“我家官人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白发耆老闻言,悄悄拭了拭眼角,道:“大娘子,若有法子谁又愿抛家舍业流落他乡啊,老汉已垂垂老矣,老汉若年轻上二十岁,定然留下和那蔡州厢军干上一干!” 猫儿闻言,环视下方乌泱泱的人群,忽而提了一口中气,用最大的声音道:“我家官人说,桐山是他的桐山,也是我的桐山,还是大家的桐山。 此次桐山一难,我家官人已作了成仁之念.若我夫妻二人血洒乡梓,便不说其他。 若得幸击退乱军,好使诸位回归家园。 乡亲们,今日暂别,还请珍重万千.” 猫儿说罢,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亲手倒了一碗水,双手端到白发耆老面前,道:“老伯,经此一别,不知能否再还乡关,老伯再喝一碗咱桐山的水吧.” 耆老哆嗦着手刚接了碗,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有他这一下,人群中顿时呜咽一片 范广汉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忽而转身一把抱住了余氏,在后者耳旁道:“娘子,待会我把你送过县界找个落脚处,老娘和儿子全赖你照看了.” “当家的!你要去哪儿!”余氏吃了一惊。 “我回来!回来和陈都头他们一起守咱桐山!” “啊?当家的为何啊!” “都头说的对,桐山是他的,桐山也是咱们的!咱们的老宅,咱们的三亩桑园,我力夫的活计,你炸麻花的小摊!若桐山没了,咱们这些就都没了!眼瞅过上了好日子,不能使外人坏了她!” “可是当家的,你一个人又能使上甚力气?”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若今日桐山危难我逃了,待桐山再过上好光景,咱还有甚脸面回来!” “.”余氏望着丈夫,成婚数年,她从未在自己男人脸上看见过像此时这般的坚毅模样,不由心底一热,改了主意,“当家的!既如此,我也不逃了!我去县里表妹家暂住,你只管跟着都头守好咱家,我在城里照顾娘和儿子!” “好!” 酉时。 桐山通往唐州的官道上出现了奇怪一幕。 尽管仍有大量携家带口的百姓往北绵延,却也有一群一群人往南回返。 有些人带着妻儿,有些则是成群结队的青壮 但有好事者问一句,“兄弟,你们怎么回来了?” 南返百姓中,就会有人自豪且坚定的回道:“桐山是你的,桐山也是我的!老子不逃了,跟都头守护家园!” 县界水房内。 作为志愿者在此帮忙的陈英俊和徐志远、西门冲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泪花。 徐志远望着猫儿单薄、忙碌的背影,小声道:“就连校长娘子都作了成仁准备,咱们也需做点甚,不然枉为男儿!” “做点什么?”满腔沸腾热血的陈英俊正觉无处发泄,忙问道。 “这样,咱们”徐志远声音小了下来。 站在一旁,穿了男子衣裳的陈瑾瑜忙支耳细听。 水房前,逐渐秩序井然。 声音已嘶哑了的猫儿看了眼天色,想要赶去城里一趟。 不过此时官道拥挤,来时那辆马车肯定用不上了。 若想赶时间只能骑马,但猫儿不会骑马.水房内会骑马的也尽是些男子,又不能和他们共乘一骑。 除非猫儿下意识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蔡婳,蔡婳也正在用探究、玩味的笑容望着她。 此刻时间珍贵,猫儿不做犹豫,径直上前一礼,“蔡三娘子,能否骑马带我回城一趟。” “好。” 猫儿本以为蔡婳会借此刁难一番,比如再提出‘喊声姐姐就带你’之类的。 却没想到蔡婳竟答应了如此利落。 片刻后,两人骑着小黑一路往南。 “你又回城作甚?”路上,蔡婳终于问了一句。 坐在前面的猫儿迎着习习秋风,以优雅姿态把少许吹乱散发掖回耳后,这才用哑哑的声音道:“我想找上西门夫人、婉儿姐姐组织城内妇人做一批鞋子,送给咱们桐山军士穿.” “.” 蔡婳双手持缰,环着猫儿的盈盈纤腰,忽然凑到后者耳旁腻声道:“小野猫,倒是我以前小瞧你了。今日我才发现,你还真的能装出一副中正大气的贤惠模样。” 夸人就夸人,还非要用个‘装’字,直接让褒义变成了贬义。 有些疲惫的猫儿没搭理蔡婳。 蔡婳嘻嘻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子紧贴猫儿纤薄后背。 马儿颠簸,猫儿清晰的感受到了,猫儿轻蹙秀眉,不满的斥了一声,“都甚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些!” “嗤~”蔡婳不屑一笑,“你夜里和小狗欢好时也这般假正经么?哦,对了,陈大娘子是个闷骚的” 这次,猫儿也不气恼了,只是.突然抬起手肘往后捣了一下。 正中蔡婳肋下 “嘶~” 蔡婳疼的抽了口气。 杀虎岗北侧小岭上,陈初驻马,以手中马鞭指着岭下山坳道:“黄师傅,此处怎样?” 黄恢宏认真看了一阵,回道:“东家,此处山坳呈喇叭状,且两侧有山石,可把药力发挥到最大.” 陈初闻言再不言语,默默远望。 极目远眺,远阔大地寂寥深远。 渺目近观,或惊慌或坚毅的众生相。 夕阳晚风,孤烟长河。 大好河山,奈何贼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6章 兵临城下 第156章兵临城下 八月二十八日。 辰时。 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郑乙率神锐军千二百并亲军二百共计千四百军士,自桐山东界碑店方向进入桐山地界。 苦劝了数日的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在此日停止了安抚动作,一边上书朝廷请援军前来弹压,一边急命临近府县进入备战状态,以防桐山糜烂局势往周边扩散。 事已至此,张纯孝心知郑乙不为自己讨个说法,是不会乖乖撤军了。 张纯孝心下恼怒,先恼那桐山县上下不知好歹。 本来郑乙在他相劝下,已明显犹豫迟疑,却不想那桐山县竟刊印了一篇所谓‘告桐山全体百姓书’。 其实就是一篇檄文,上列郑乙十宗罪,直把他底裤都扒了,那郑乙如何不恼? 张纯孝二恼郑乙视国法于无物、视上官良言若放屁。 张纯孝甚至暗暗期盼这跋扈军汉能在桐山跌个大跟头,不过想到双方实力差距,随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了脑后。 自当日起,淮水北唐、蔡、颖三府、河南路、甚至淮水南周国信阳军、光州军,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小小桐山 十字坡。 秋日晨午,微风不燥,阳光醇厚温润。 近来热闹了几个月的市场、大酒店,此刻寂静空阔,恍如末世。 西去三里。 牛头山。 陈初和刘二虎、彭二几人站在半山腰远眺。 官道上,一支绵延一里的队伍刚刚行至十字坡。 “他们几时出发的?”陈初突然问了一句。 “良哥儿传来的消息称,神锐军晨间辰时拔营。”彭二哥回了一句。 陈初抬头看了眼天色,不确定道:“现下巳时了吧。” “巳时末了。” “界碑店到十字坡只有十余里,他们竟走了两个时辰?”陈初讶异。 一旁,徐明远为陈初解惑道:“当世强军一日可行军五十里,不过这神锐军走的是平坦官道,且无辎重、轻装简行,两个时辰行军十里的确差了点。” 徐明远面白微胖,一套轻皮甲绷在身上,甲缝间凸起一团一团小肉丘。 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身为桐山签军百长的徐明远,却是几人中唯一一个出身正规卒伍之人。 签军作为桐山县明面上最大的建制武装,按说指挥守城的重任交给徐明远当仁不让,不想,这个任务却交给了他的下属兼妹夫张宝。 这是几方妥协的结果。 签军本属徐家地盘,若再由徐榜之子担任一城指挥,让其他几家有些不放心。 毕竟西门家、蔡家的精锐都跟着陈初待在城外,城内尽留了妇孺家眷,包括猫儿、玉侬、蔡婳三人此时都留在城内。 而张宝和逃户关系匪浅,由他坐镇,陈初这边放心一些。 “游哨散漫,行军队列松垮,这郑统制显然没把咱放在眼里啊。” 徐明远望着蜿蜒向北的队伍,神色复杂。 山下,神锐军稍稍停顿,随后分出一支约莫二百人的队伍驻留十字坡监视鹭留圩,大部队继续前进。 陈初却道:“呵呵,这是好事” 郑乙的确没把桐山县放在眼里。 在他想来,这次入境桐山,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武装游行。 设想中,神锐军兵临桐山城下之日,就是城内人心溃散之时。 届时,桐山县县令必定受不了如此压力,便会交出郑乙索要的西门恭、陈初,接着他郑乙还可搜刮一番财货,趁机占了那四海商行。 一路行来,沿途村庄村民早已逃了个干净。 几乎没做‘会遇到抵抗’思想准备的郑乙,路过鹭留圩时见此处有青壮把守堤墙,便留下二百人象征性的监视看守。 殊不知,郑乙已在不觉间犯下了兵家大忌,轻敌。 酉时。 天色已昏。 神锐军大部终于抵达桐山县东门,却见城门紧闭,城墙上人影绰绰。 郑乙吩咐扎营,随后驱马上前,停在了城门二百余丈外观察一番。 跟在一旁的郑丁嗤笑一声,“这桐山县要怎样?难不成还想和咱们交手试试么?” 郑乙却皱了皱眉道:“若他们紧守不出,咱们还当真有些麻烦。” 身为蔡州都统制,郑乙下辖四军,但这些厢军要么需驻守州县,要么驻在淮水畔的关隘,他能短时间内迅速调动的也只有这神锐军。 但靠这千多人、且一半为老弱的军士强攻一座县城根本不可能,就连‘包围’都做不到。 再者,他也不愿轻易把事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这大齐的官做有滋有味,叛往周朝是不得已的退路。 是以,不免畏首畏尾。 “二哥,明日咱们让人往城内射书信,就说我们只惩西门恭、陈初等首恶,余者自可安好无事。看能不能赚开城门,若他们还不识相,便派些兄弟佯装攻城,吓唬他们一下.” 郑丁提议道。 “也好。”郑乙想了想点头,随后又吩咐道:“老四,咱们只有今明两日口粮,安排人去打些粮草。” “好!” 郑丁抱拳离去。 郑乙这次是私调兵马,负责调运粮草的一路转运使当然不敢给他拨发粮草。 不过,郑乙也不太担心。 一来、桐山人口密集,就食于当地完全可行。 二来、此地离朗山县也不远,实在不行从老家饮马庄调运粮食也行.不过,饮马庄的粮食是他郑家私产,非不得已,郑乙不愿拿自家粮食贴补。 三、也是最关键的,在他原本设想中,至多在桐山停留两三日我都大军压境了,你桐山上下官吏还不乖乖就范,果真不怕死么? 桐山县。 东门城墙,陈景彦和胞弟陈景安并肩立于垛墙后。 已得知大哥和陈初等五朵金花结义之事的陈景安,神情复杂地望着三里外乱嚷嚷的扎营现场。 同样看向那处的陈景彦忽道:“守谦,你看着蔡州厢军如何?” 陈景安摇了摇头,叹息道:“若这郑统制兵临城下后当即攻城,也算是条杀伐果断的汉子可他先是言语恐吓,再陈兵边境威压.不但给了你们充足的准备时间,又坏了上官人缘。 如今既已进抵城下,却仍旧想玩以势压人那一套。见小利忘命、做大事惜身正如此人!有如此该断不断、不知进退的将领,怕是要累及无辜军士丧命了” 身为至近亲人,陈景安通过陈景彦知晓了陈初的大部分计划。 这郑统制至今仍想着以最小代价威逼桐山县交人、继而交出四海商行,但桐山这边却是想要他的命啊 郑乙出现了严重的战略误判,根本原因还是自以为势大而带来的狂妄、轻敌,他根本想不到桐山几个小小吏人有这般大的胆子,也不相信后者有这样的实力。 陈景彦听胞弟这样说,不满的看了陈景安一眼,道:“二郎,伱是站哪边的?神锐军军士无辜?你有没有想过,若咱这桐山县破了,这城中百姓会遭遇何种惨祸?” 陈景安沉默片刻,也不和大哥争辩,却道:“兄长,此事到了今日地步,已没了退路。你与陈都头可千万莫学这郑统制,但有机会,一定要杀了郑家兄弟!便是捉了活的,也不可交于上官,要交只能交死人” “守谦,我知晓.” “还有,现下县城和鹭留圩互为犄角,外有陈都头一百余骑精锐游动,神锐军这点兵力打不下桐山县。但里面” 陈景安回身看了一眼灯火通明、却明显飘荡着一股紧张气息的城内,而后沉声道:“这城内才需多加小心!非常时刻用重典,当下便是有贼人偷窃、泼皮滋事,也需斩杀一两人,务必使宵小不敢生事” 因神锐军入境,大量妇孺躲入城内,再加因归途被阻滞留当地的客商,原本只有四五千口的县城,此刻竟装了一万多人。 的确需小心应付。 “守谦,反正你现下无事,不如帮为兄处理安置百姓、分配口粮一事吧?”陈景彦忽然道。 陈景安稍微想了一下,道:“也好,现下此事谁在做?” “走,我带你先去看看” 陈景彦带着兄弟走下城墙,道:“现下负责此事的是陈都头的娘子。” “啊?女子?” “嗯,此刻城中女子甚众,她同为女子行事方便,且把此事做的有模有样。不但腾出了她那蕙质兰心的铺面,收容暂无居所的妇孺,还说服了一些大户人家,借来几座闲置别院安置难民。” “你们桐山县的大户人家这般好说话?”陈景安似笑非笑道。 “哈哈,那陈娘子带着几家贵妇挣了些钱,在她们间颇有些威望。前两日,她还发动这帮妇人为守城军士每人做了双鞋子.现今,有蠢妇愚夫私下传言,这陈家娘子是观世音菩萨” 陈景彦说到此处笑着摇了摇头。 陈景安知晓兄长为何发笑,这陈娘子的做派,不就是在帮自家夫君拢人望么。 他们这些世家子自然能看透,于是陈景安笑着问道:“这陈娘子的娘家是那个世家?” “哈哈哈” 陈景彦闻言大笑,随即压低了声音,“甚世家啊,她出身低微,母亲还做过.” 说到此处,陈景彦又笑着摇了摇头,道:“背后不论人非,算了,不说这些了。” 陈景安也不追问,两人并肩走至县衙门口,却见陈景彦夫人谭氏、陈景安夫人程氏在老仆搀扶下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 谭氏双目红肿,满脸泪珠。 陈景彦从未见妻子如此失态过,不由惊愕道:“夫人!发生了何事?” 见了夫君,谭氏双腿一软,差点倒地,幸而被老仆稳住了身形。 一旁的程氏同样泪流满面,却好歹能说话,“大哥,官人!纬廷、阿瑜、英朗都不见了.” “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今日一早,他们三人结伴外出,说是找徐虞侯家的徐志远聊些诗词,却至今未归方才我差人去徐虞侯家寻他们,徐虞侯家的下人却说.徐志远今早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来找纬廷了.” 这一听就知道,几个熊孩子在互相打掩护,若以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回家打他们一顿,但现今 陈景安不由紧张起来,“今早?他们不会趁着晨间城门未闭时跑出城外了吧!” 要是跑到城外,那就麻烦了。 陈景彦又急又气,“纬廷这混账又扯谎!待老子找到他,打折他的腿!” 正哀切哭泣的谭氏,抬起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是阿瑜说的” “.”陈景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7章 打成了一锅粥 第157章打成了一锅粥 二十八,夜里亥时末。 神锐军光字营步卒武同跟随一什袍泽沿着官道一路往南搜索了十几里,却连根毛都没找到。 不管村子大小,尽皆空无一人。 自然,找粮草的任务便也无从完成。 直到进了一个名叫‘西林村’的村子,才在远处看见了一丛恍惚灯火。 可往那灯火处再走了十几步,灯火却又忽然不见了。 “王什长,莫非遇见鬼了”武同望着漆黑村内影影栋栋的房屋,喉结涌动,涩声道。 “这世上哪有鬼!”王什长靠在墙边,边勾头打探,边低声斥了一句。 四十多岁的老军汉李骡子也道:“鬼吓人还是郑副将吓人?今夜咱们若找不够粮草定数,回去都得吃军棍,上次那” ‘啪嗒~’ 寂静深夜,微弱响声足够清晰。 只觉声音很近,却不知是从哪发出来的。 众人不由疑惑对视、打量。 因视角问题,站在王什长身后的李骡子却看到了惊悚一幕,只见那好端端的墙壁上竟凭空脱落了一块砖。 接着,黑呼呼的墙洞内悄悄伸出了一支枪头.黯淡星光下,枪尖泛着幽幽寒光。 “王” 正欲开口提醒的李骡子只喊出一字,那枪头猛地戳了出来,直入王什长肋下 “啊!” 吃痛后的凄厉惨叫,登时打破村内宁静。 那墙内枪头一击命中,迅速收枪缩回墙洞 “墙内有人!快去把人捉了!”王什长捂着伤口,疯狂大叫。 几名军士当即冲向了屋子,武同赶忙跟上,却被一旁的李骡子悄悄拉了一下。 “你冲恁靠前作甚?你死了谁养你家里老娘,跟在后边便好。眼皮机灵些,情况不对便逃.” 李骡子低声道。 屋内,冲进来七八名军士。 点燃火把后却见一丈见方的房间里只他们几个。 “人呢?难道真见鬼了?” “伱们看,床下有个洞!” 因受伤还待在屋外的王什长听见屋内对话,气急败坏道:“下去!下去把洞里的人给老子抓上来!敢偷袭老子” 屋内几人把床移开,地面上赫然留有一个两尺宽窄的洞口。 拿火把往前照了照,也看不清内里具体情况。 但屋内出现如此一个诡异洞口,让人下意识生出几分惧意。 急于报仇的王什长,捂着犹自涌血的伤口站在房门处,命令道:“曾大头!你先下!” 那曾大头稍稍迟疑一下,终是一咬牙钻了进去。 可只过了几息,洞内便传出一声惨叫。 因地洞有束音效果,传到屋内时震的人心颤胆寒。 紧接,一股浓郁血腥味便从洞内弥散出来 “.” “.” 众人吓得连退几步,再看向那洞口的眼神中已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武同双腿直打颤 “肏娘!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给我往洞里点火,给我灌” 王什长的怒骂戛然而止,注意力都在洞口的众军士察觉不对,赶忙回头,只见上一刻还在说话的王什长颈间竟多了一道殷红血线,血水呈喷射状洒成一片血雾 王什长似乎自己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才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晦暗星光下,屋外一条鬼魅般的身影迅速隐匿在了黑暗中。 “鬼啊!” 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的李骡子拽上武同便跑其他军士见状,再顾不得其他,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噫!刘指导员,咱把他们吓跑了!咋办” 远处一堵矮墙后,林大力从地道内探出上半身,朝一丈外藏在阴影里的鹭留圩联防队二小队指导员刘百顺焦急道。 刘百顺快速评估了双方实力,当机立断道:“叫大伙抄家伙上!追击时注意不要分散,不要各自为战.” 西林村地道里藏着五十多名汉子,对方只有九人,且已如同惊弓之鸟,只要保持人数优势便不会出太大问题。 “好!” 林大力麻利的一矮身子,滑进地道内,找到那根埋在土里的中空粗毛竹,趴在毛竹一端大喊道:“各部注意、各部注意!全体出击、全体出击,不要各自为战” 这句口令又在四通八达的地道内传播了两三遍。 随后,西林村房前屋后、灶台床底纷纷跃出一拨又一拨的汉子。 手持锄头、钢叉、铁枪、火把,从四面八方汇聚,追着小股溃军出庄而去 子时初。 七八道身影沿着官道一侧的小路分前后两拨鬼鬼祟祟往南摸索前进,打头的徐志远手提朴刀,回头看了看坠在后面的陈家兄妹三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待三人走近些,忍不住埋怨道:“纬廷,你不会功夫,带上你本已是累赘,你竟还带上你妹子和弟弟!咱们是去打仗,又不是过家家” “我会功夫!”陈英朗连忙自辩。 穿了一身月白色士子襕衫的陈瑾瑜自然听出了被嫌弃的意思,冷清着脸蛋默不作声。 “志远,我妹妹虽不能拿刀杀人,但她可出谋划策。我爹爹都赞她胸有沟壑.” 陈英俊替妹妹辩解了一句。 其实吧,他也不愿带妹妹,但晨间出门时她却以‘不带我,便告诉爹娘’威胁他,陈英俊也没法子 历来以‘天下为己任’的陈英俊可不愿值此全县上下一心抵抗乱兵时,自己躲在家里无所事事。 徐志远能反驳陈英俊,但陈县尊的话,他不好反驳,只能悻悻道:“那你们兄妹便快些,不要再让我们老等你们” 话音方落,却听前方一阵喧哗。 抬眼看去,只见官道上跑来两拨人。 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只隐约见前边那拨有八九人,好像穿了官军衣服。 和徐志远并肩站在前方的西门冲嗖一下跳进土坑里躲了起来,差点带动徐志远也藏起来。 随后徐志远反应了过来,不由骂道:“西门虫,你藏个鸡毛!咱们出来不就是为了杀乱兵么!” 片刻耽误,已看清官道上跑来的还真是官军,徐志远高喊一声,“有卵子的就跟我上!” 随即提刀冲了过去。 西门冲和其余几名桐山二代面面相觑,昨日他们是商量好了今天要出城,为守卫桐山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但现下真的到了战场,却又不免生出几分怯意 不过,今晚若露了怯,往后只怕要被徐志远取笑一辈子了! “拼了!” 西门冲一咬牙,举起雁翎刀哇哇大叫着跑了过去。 见他这般,其余几人、包括陈英朗也冲了过去。 这种事,陈英俊怎可落于人后。 ‘护佑桐山百姓’这一神圣使命感,让陈英俊激动的浑身打颤,当即抽出了从家里偷来龙泉剑便要闪亮登场。 却觉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正是妹妹。 以为妹妹连打仗也要凑热闹,陈英俊连忙认真劝说道:“阿瑜,你藏在此处等我!方才徐志远也说了,‘有卵子的跟我上’,你没卵子,自然不在此列!” “.” 陈瑾瑜一脸焦急道:“哥!我们晨间说的是去鹭留圩助战!你既不会功夫,又无厮杀经验,莫枉送了性命!” “便是死又怎样!大丈夫若死得其所,也是快事一桩!” 只觉胸中激荡着一股英雄气的陈英俊眼看徐志远都跑出老远了,趁妹妹不备,猛地往前一窜,一口气跑出五六丈后,才回头嘱咐道:“阿瑜!你藏好,为兄去也!” “蔡州兵痞!让尔等见识见识我桐山英雄” 黑夜里,遥遥传来陈英俊的鬼嚎。 陈瑾瑜气的直跺脚,但最终还是藏回了土坑里。 她知晓,自己便是也冲过去也帮不上忙,还会拖累大家。 那厢。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武同眼看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正焦急万分之时,却见前方斜刺里又杀出一队人。 不由大骇。 跑在最前的李骡子几乎不带任何犹豫,距离前方‘伏兵’足有二十丈远时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因前冲惯性,甚至还跪地滑行了一段距离。 说不出的丝滑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降了.” 有他这一声,其余兵士有样学样。 随即‘降了’、‘饶命’的喊声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这让举刀跑近的徐志远有点懵,也有点不爽.咱好歹过几招啊,最好再让我负点伤,留个疤之类的。 那样一来,往后再去采薇阁找姐儿时,脱了衣裳,姐儿们问一句,‘公子这刀伤是怎回事?’ 徐志远就可以四十五度抬头看天,淡淡道:那是阜昌八年的秋天,为了护佑我桐山百姓 就问你,姐儿顶不顶的住? 可惜啊!这蔡州兵忒怂了,让徐志远失去了人前显圣的机会。 后方。 刘百顺、林大力带着数十名青壮也追了上来。 看到眼前场景不由一愣,“对面的兄弟,哪部分的?” “我们是原县学士子,现就职于头条编辑部!”徐志远高声回道。 刘百顺闻言,走近了些。 不由吃了一惊。 他是鹭留圩人,徐志远等人经常出入庄内,刘百顺自然知晓他们。 刘百顺吃惊的是,这么一帮官二代怎跑到了兵荒马乱的城外! 这要是被蔡州兵捉了去,那桐山高层岂不乱了套。 “啊呀!这不是徐虞侯的公子么!西门押司的堂侄!陈县尊的公子诸位今日当真叫俺们刮目相看啊,虎父无犬子!” 为了先稳住这帮二代们,刘百顺夸赞的话不要钱般说了出来。 林大力等村民听了,不由震惊的看向了这些年轻人想不到,县尊连自己的儿子都派出来打仗了! 万众一心,万众一心啊! “嘿嘿~” “呵呵~” 徐志远、陈英俊等人皆是一脸痴傻笑容。 他们自然注意到了大家惊讶、钦佩的注视。 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情.爹爹,你的好大儿给你挣脸面了! 这边,刚刚把武同这帮蔡州兵绑好,只听后方又是一阵喧哗。 回头一看,简直复刻了刚才的场面。 又是七八名官军在前面跑,几十人在后头追。 片刻后,官军发现前方道路被堵,明智地做出了和李骡子一样的选择跪地投降。 可刘百顺却没有贸然上前,隔着跪地官军,朝同样急停在了二十丈外的人群高喊道:“兄弟,那部分的?” “我们是双河村的,口令!”浓浓夜色里,对方大喊道。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眼瞅对上了今夜口令,林大力随即解除了戒备,笑着迎了上去,“哈哈,双河村,可是周宗发哥哥?” “大力?哈哈哈,今夜收获如何?”周宗发看清来人,收刀入鞘,迈着微坡步伐大笑上前。 “杀了两个,捉了九个!” “哈哈哈,我们这边也差不多.” 双方在官道上汇合,自然少不了一番热烈寒暄。 今夜,神锐军派出二十多只筹粮小队,跑的到处都是。 同样,依托地道捕杀筹粮小队的桐山青壮也到处都是。 前几日,陈初把自愿留守家园的青壮编成了几十支四十至六十人不等的队伍,分别驻留在官道沿途村庄的地道中。 他们叫做民兵。 每支民兵至少派一个鹭留圩联防队的队员协同指挥。 刘百顺便是被派到了西林村。 还有一部分人单独行动,骑马穿梭在各村之间传递消息。 正说话间,一骑从北边官道疾驰而来。 对了口令,骑士直径来到刘百顺面前,低声道:“刘指导员,北边四里有一队三十人的马军正往这边来。” 林大力一听,兴奋道:“咱们两个庄子足有百人,干他一家伙吧!” 刘百顺只用了几息思考,便拒绝了这个诱人提议,“前日开动员会时,东家一再交待,遇了马军千万莫逞强。” 便是经过训练的精锐步军遇到马军尚且自保艰难,更别说他们这些训练不足的民兵了。 “放过他们啊?”林大力惋惜道。 刘百顺则呵呵一笑,道:“东家不让兄弟们做无谓牺牲,东家说了,难啃的骨头交给他们” 说罢,刘百顺从随身腰袋中摸出三支细长纸筒,走到一处高地点燃。 ‘咻~duang~’ 接连炸响三声,夜空中陆续升起三枚红色光点,又缓缓坠下。 “好了,咱们赶快撤了” 刘百顺交待一声,看向徐志远、陈英俊几人,随后上前道:“几位公子,随我等再转战一场如何!” “好!” 尤觉不过瘾的二代们忙不迭应下。 片刻后,方才热闹喧哗的官道上重新安静下来。 徐志远等人走在队伍中,只觉热血激荡,忍不住复盘起刚才谁冲的最快、谁喊的最响等英勇事迹。 陈英俊同样兴奋,却.又觉着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十字坡北侧一片林子内。 陈初啃着一块方便面,默默注视着一里外、驻了二百蔡州兵的军营。 “初哥儿,要不要把他们端了?”大郎掏出一块肉脯,一撕两半,递给陈初一半。 “不急,破了县城下的蔡州军,这二百人不攻自溃。” “甚时候对城下军营动手?” “待铁胆带人回来再动手.” 陈初刚说完,却听寂静秋夜中隐隐传来一阵闷响,忙抬头看去。 却见北方三四里外的夜空中,正有三枚红色光点缓缓降落。 大郎随即道:“红色,马军。三枚,三十人。” 陈初点点头,呵呵一笑道:“大郎,叫兄弟们起来,三十马军,不多不少,刚好给咱们活动活动筋骨” “好!” 感谢‘霸霸酱’和‘浅尝紫罗兰’两位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8章 暗流涌动 第158章暗流涌动 子时二刻。 午夜秋风已显露几分凄切凉意。 “哥~哥哥” 陈瑾瑜一瘸一拐走在官道上,小声且焦急的唤了一遍又一遍。 方才,她不过在路旁藏了盏茶工夫,后来喧嚣散去,再抬头,官道上竟一个人都没了 哥哥哩? 被蔡州军捉了?还是跑了? 陈瑾瑜一着急,不小心又把脚给崴了.寂静官道幽深,四野同样安静,耳边只偶尔响起三两声秋虫鸣叫、风过疏林的‘簌簌’之声。 “哥” 前后张望一番,浓重夜色里不见任何人影,以往时常闪烁着自信、聪慧的眸子内,此刻只剩了强自压下的惊慌和一汪倒映星辉的泪包包。 却又被一双饱满圆润的卧蚕兜住,将坠未坠。 “哥哥~” 含珠唇轻启,再唤一遍,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陈英俊,你快出来呀,莫捉弄我了,再不出来待回去我向爹爹告状,呜呜呜” 南侧二里。 一支足有一百多人的骑士队伍,不疾不徐往北而来。 队伍中的成员以原逃户青壮和周良的‘乌合小队’为主,除此外,还有蔡、徐、西门家等精锐。 “都头,收着些马力,不然一会接敌时宝驹没了气力,反而麻烦。” 和陈初并肩骑行在前的徐明远,眼见陈初胯下小红兴奋的不住打响鼻,提醒道。 陈初俯身,温柔的拍了拍小红的龙颈。 “还有,接敌时都头莫要冲的太前.”陈初功夫稀松,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徐明远担心他一会冲在前头万一出事,却又不好意思直说,只好委婉道:“会骑马并不意味着会马战.” 昨日出城时,徐榜可是一再交待了徐明远:不敢让陈都头发生意外。 父亲如此慎重,徐明远知道原因,现下桐山的抵抗力量中,数陈初一支势大,且他手底下的成员构成复杂,有逃户、有江湖汉子、有农人出身的联防队。 这些人里面不乏桀骜之辈,几乎只听命于陈初一人,若他出了事,桐山上下只怕再也没人能指挥的动这些人了。 陈初自然知晓徐明远是好意,却不作回应。 身体经过一年多的打熬,他现在比普通人强壮、敏捷了些,但距离‘高手’的差距,比葛优和彦祖的颜值差距还大。 不过哩,若需陷阵之时,一直躲在后边也不是个法子。 特别是创业阶段,‘给我冲’和‘跟我冲’给弟兄们留下的印象天差地别。 ‘做大事’固然需要信仰支撑,但个人威望却又是一个不可或缺且效果长久的必要条件。 再者,他也相信身旁的大郎、长子等兄弟。 往前再行一里,默默跟在一旁的大宝剑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来了。” 陈初几人莫名其妙看面无表情的向大宝剑。 旁边的徐明远却支耳细听片刻,赞道:“这位兄弟,好耳力啊!” 徐明远看向大宝剑,一副英雄惜英雄的热切模样。 大宝剑却摆着一张酷酷的臭脸,回话都懒得回。 几息后,陈初、大郎等人都听到了,淼淼微凉夜风中,一阵纷乱马蹄声从北边远远传了过来。 “距离约五百多步”大宝剑依旧一脸冷漠。 夜色像是一堵墙,隔断了双方的视线。 只有声音才能让双方确定对方存在。 现下,陈初等人知晓全力狂奔的对方,而对方还没有发现徐徐前行、潜在夜色里的他们 “约四百多步”大宝剑又道。 马儿从慢跑到全速,大约需要将近百来步距离。 相向而行,陈初这边最好等到双方距离三百步时提速冲刺 陈初再次安抚了一下套着嘴嚼、愈发兴奋暴躁的小红。 “还有三百多步.” “兄弟们,上!” 陈初踢夹马腹、一松缰绳,早已按捺不住的小红若离弦之箭一般疾冲而去。 身后众人随即跟上,无一人作声。 奔出几十步,马蹄声汇聚一片,‘咚咚咚’犹如敲击在以大地做成的鼓面之上。 星光下,已可见影影绰绰的官军骑士。 对方显然被前方突然从夜色里窜出、杀气腾腾的骑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勒马.由此可见蔡州厢军的军事素养有多糟糕。 他们这么一停,顿时失了速度,而陈初这边已经全力冲刺起来。 马军对决,没了速度和待宰羔羊又有甚区别。 但陈初也吃了一惊,因为双方逐渐接近的阵线中间,竟茫然站着一名身形娇弱的白衫士子 这是那里来的小可爱? 那士子似乎也被突然出现在前后方的骑士吓到了,傻呆呆站在官道正中。 此刻便是天王老子站在前方,陈初也不能让大家降速。 仅剩的百十步距离转瞬即逝,陈初决定不顾这士子生死了 眼看士子要么被双方乱刀加身,要么被马蹄踩踏,陈初心底那股对现代人对无辜生命的敬畏,还是让他鬼使神差做出了一个侧身、俯腰、张臂的动作。 电光火石间,小红和白衫士子擦肩而过,陈初借势一把将人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第一次做这种危险动作,陈初用了很大的力气。 却觉这士子也忒虚了吧,胸前软绵绵没有一丝肌肉。 是为了求证,陈初随手掐了一把.的确没有任何肌肉。 “嗯~” 身前,被当做破麻袋一般脸朝下放在马背上的士子,一声嘤咛 子时三刻。 桐山县城东三里。 神锐军军营,都统制大帐内,郑乙面色阴沉地看向下方一名浑身浴血的什长。 “都统!属下句句属实,这桐山县真的有鬼.”那什长似乎还沉浸在极端恐惧中,说话时抖如筛糠,“我带手下兄弟进了那村子只一刻钟,便连折了六七人,我们却连对方甚模样都没看清,我们逃到村外时只看见” 带伤什长想起一个时辰前的一幕,不由抖的更厉害了,“只看见有道人影杀了我一名弟兄后,转身钻进了坟头都统,哪有人住在坟里的啊!定然是恶鬼!恶鬼啊” 眼看大帐内其他军将纷纷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郑乙一拍桌子怒喝道:“妖言惑众!来啊,把他给我拖出去斩了,谁若敢再在军中以鬼神之说扰乱军心,以此为例!” “都统,都统属下句句为实啊.” 带伤什长的嘶喊渐渐远去。 片刻后,其余军将散去,大帐中只剩了郑乙、郑丁两兄弟。 眼看郑乙皱眉沉思,郑丁上前低声道:“二哥,这桐山县的确处处透着吊诡,咱们派出去那二十六支筹粮小队,至今只回来两队人,且都说遇到了在地下钻进钻出的鬼影.” “其他筹粮小队还没有音讯么?”郑乙敛了心神,抬眼问道。 郑丁摇了摇头这桐山县果真是鬼域么,二百多人出去,只回来十余人,其他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派人去接应了么?”郑乙又道。 “派了一百马军,分作三拨往不同方向接应了.”郑丁回道。 今次郑乙共带了千四百人,二百人驻在十字坡监视,桐山城下大营驻有千二百人。 若一下折了这二百多筹粮小队,怎不让人肉疼啊。 此时,郑乙心中终于有了些明悟。 这桐山县好像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一片慌乱.竟隐隐有一丝提前做好局、请他入瓮的阴谋气息。 包括那篇激发了他的怒火的《告桐山全体百信》,好像不只是写给桐山百姓看的,也是写给他看的 不过,即便是个局,他郑乙此时也退不出去了。 带着这么多弟兄冒着大风险前来桐山,若就这么灰溜溜退了,甚也没落着的属下们说不得会反噬他 到时,上官也不会饶他。 便是逃去周朝,手里没了兵谁还鸟你。 所以,必须打胜,只有胜了才能让手下得些浮财稳定军心、让上官忌惮不敢惩处过甚。 想到此处,没了退路的郑乙森然道:“好一个桐山县,既然要和老子耍真刀真枪,便不要怪老子心狠。传令下去,明日攻城,城破后两日不封刀,弟兄们想要银子、女人,只管抢去!” 桐山城内。 同福客栈。 二楼一间客房内,连床铺带地铺竟睡了七八人。 “哎,说来也倒霉!来桐山县觅个营生竟还能遇到兵乱” “我觉着没啥好担心的,对方终归是官军,应不会太过跋扈。” “那可不一定!” 这间客房里,住的都是被困在桐山的外地客商。 因城内涌入了大量难民、妇孺,县衙实施了准军事化管制,内容主要为统一调配资源,比如粮食,也比如能容人栖身的客栈。 不管你有没有钱,都需服从安排,多人共住一间,腾出一些房间容留难民。 于是,有些习惯了美婢伺候、住大屋的豪商不免有些私下抱怨。 但临安商人苗奎却觉得,这桐山上下果然都是些能官干吏啊! 短时间内涌入这么多人,城内竟然没有发生抢粮、劫财的乱像,勉强维持了井井有条的秩序,已属难能可贵。 便诚心夸赞了几句。 不想却引起了一人反驳,“苗掌柜,伱自然说这桐山县的好,不然你花那么多钱买的四海商行股票不就变废纸了么?” 黑漆漆的客房内,响起三两声幸灾乐祸的窃笑。 这人又悠哉悠哉道:“还好我及早发现势头不对,先抛掉了,虽然小亏了一些,但总比被套牢强。” “马掌柜目光如炬啊!”马上有人奉承道。 前几日,客商中有不少人都买了四海商行的股票,其中尤以临安苗奎和颍州常德昌买的最多。 不成想,二十三日那天,陆续有消息传出临府都统制郑乙竟要调兵攻打桐山县。 当即有些嗅觉灵敏的客商低价抛掉了手中股票。 当日,四海商行股价小跌,堪堪维持住了发行价。 到了二十五日,郑乙率军进驻朗山界碑店,那股威压直接导致了商行股价大跳水,四海商行紧急宣布闭市。 抛售股票的大多是外来客商,而那些鹭留圩村民并没有跟风,他们自觉已和东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 此时,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赶走‘蔡州野心狼’,他们相信,只要东家赶跑了这些乱军,商行的股票还会涨上去。 苗奎和常德昌与他们想法一致,甚至借着闭市前股价大跌时,低价购入了不少。 马掌柜嘲讽了苗奎两句,见对方也不反驳,自觉没意思,便随口问了一句,“苗掌柜,今日怎不见你儿子鑫哥儿啊?” “呵呵,城里招募志愿者,他报名帮忙去了。”苗奎道。 “噫~啧啧啧.”马掌柜一开口便阴阳怪气道:“你这周国人,竟比我们这些齐国人还对桐山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桐山是苗掌柜父子的家乡哩。” “呵呵。”苗奎只笑不语。 一直默不作声的常德昌,听出马掌柜几人对苗奎有些敌意,不由主动岔开了话题,“诶,诸位,你们听说了么,东鸡儿巷的赛貂蝉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说是免费伺候、分文不取.” “噫~还有这等好事?” “此话当真?” “那明日我得去瞧瞧.” 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一众老色坯的注意力。 虽然鸡儿巷的姐儿品质不如采薇阁、迎仙楼,但,谁会拒绝白嫖啊! 常德昌呵呵一笑,又道:“自然是真的,不过人家说了,只免费伺候为守卫咱桐山出过力的军士.” “.”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那常德昌却接着悠悠道:“你看,便是那卖身子的姐儿,尚知晓守土光荣。咱们这些使不上力气却又在桐山挣着了钱的人,就不要再说风凉话了吧.” 午夜时分。 桐山县城内依然灯火通明。 仅靠一百签军、几十皂衣肯定守不住周长七八里的城墙。 是以,密密麻麻坐在墙垛后的青壮多为普通百姓。 组织起来的百姓青壮,大部守在桐山县,一部去了城外各村地道,一部去了鹭留圩,在杨有田手下听命。 单从人数上说,桐山一方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但终究能发挥出几分战力,谁心里都没底。 子时末。 猫儿与西门夫人、徐婉儿等人带着一帮妇人在城墙下煮好几大锅热粥,随后喊来苗鑫等志愿者,把粥食抬到了城墙上,好让守城军士、青壮能在秋夜吃上一口热乎饭食。 俄顷。 刘四两从远处走了过来,静静站在妇人五六丈外。 “玉侬,你让虎头也吃些热食,然后让翠鸢赶快带她回去睡觉。” 嗓子哑了几日的猫儿吩咐了一句,随后离开人群往刘四两那边走了过去。 待猫儿近前,刘四两先抱拳一礼,随后低声道。“大娘子,那周扒皮果然有些不安分了,方才原皂衣狱子周大根去了周扒皮在城中的家里.” “哦?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猫儿耷了眼皮,沉吟片刻,娇美小脸上看不出有甚情绪波动,“四两哥,继续盯紧他们.” “嗯。”刘四两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却又道:“大娘子,还有一件事” “何事?” “罗洪兄弟的人今日盯梢时,意外发现蔡三娘子的人,在盯周大根.” “哦?” 猫儿不由往城内深处看了一眼,“她的人没发现咱们的人吧?” “没有。” “嗯,那就继续装作不知道吧。” 猫儿抿着纤薄樱唇浅浅笑了笑,明眸中映着满城灯火。 一阵风儿抚过,带起衣袂飘飞。 秋夜微凉,暗流涌动。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59章 城里城外 第159章城里城外 丑时初。 已是后半夜。 在闹嚷、紧张中度过一天的县城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长街无人。 猫儿和蔡婳并肩走在衙前街上,佝着腰身的张伯和刘四两分别坠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畏冷的蔡婳早早裹上了一领黑缎滚银边狐尾领披风,妖冶瓜子脸被衬的几分冷艳,“那周大根被皂衣除名,心中定然愤恨,陈都头又往死里得罪过周霸,这对堂亲凑在一起必定没甚好屁.” 小脸上尽是疲惫的猫儿对蔡婳的半夜来访既意外又不算太过惊讶,只抿嘴浅笑“嗯”了一声。 见猫儿此时依旧淡定,蔡婳不悦道:“小野猫你不要不当回事,他两家若想趁乱投了那郑乙,杀了、或者捉了你,是最好的投名状。” “嗯,是的呢。杀了我,官人定然乱了方寸;若捉了我交给郑乙,官人更畏首畏尾。”猫儿点点头,细细分析道,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蔡婳侧了头,眯眼看了看猫儿,疑惑道:“小野猫,这些你知晓?” “蔡家姐姐,官人既然让咱们待在城里,他怎会不做准备?”猫儿微仰小脸,朝蔡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过,我有些好奇呢,蔡家姐姐难道不盼着我出事?说实话,今夜伱专程跑来提醒,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呢.” 蔡婳闻言蹙眉,不客气道:“小野猫,你也太小看我了!虽说你我相看两厌,但终归是女子之间的争执,我岂会借用那些腌臜物之手.” 秋风里,猫儿仿似忧愁的叹了口气,用稍显嘶哑的软糯声线道:“蔡家姐姐,其实,我现下已不讨厌你了。你只要不和我争你想要甚,我都依你。” “嗤~” 蔡婳挑眉撇嘴,不想在今夜讨论这个问题,随即道:“你是怎么知晓的?你也派人盯着周大根了?” “没有,不过有人盯着周扒皮.” “这么说” 蔡婳想起方才猫儿意外又淡然的模样,恍然大悟道:“你的人也发现了我的人在盯周大根?” 此时蔡婳身旁除了需时时跟在身旁保护的张伯,便只有李科这帮‘说书人’了。 说书人虽担负了鹭留圩的外宣工作,却游离于鹭留圩体系之外,算是蔡婳自己亲手扶植、构建的班底。 这些人耍耍嘴皮子、外出时顺便记录一下临近府县山川水文地理信息还行,让他们盯梢的确算不上专业。 所以,被猫儿的人发现实属正常。 接着,猫儿仿着蔡婳平日的模样‘嘻嘻’一笑,道:“人家一个弱女子,哪有什么人?不过是借了官人的人,我方才已说了,这城里不止刘四两刘指导员在.” ‘嘻嘻’笑声模仿了蔡婳,就连那茶里茶气的病娇口吻也仿了个七分。 不过,却也能听出猫儿故作谦虚的话里蕴含着强大自信嗯,他们是官人的人,但官人不在的时候,自然就会听我的话咯。 这是陈家大娘子的特权旁人可使唤不动他们。 蔡婳不由心里泛酸,也生出一股挫败感,但是却不会在猫儿面前表露分毫。 敛了小情绪,作轻松状,道:“你方才是在学我说话么?” “嘻嘻,是的呀。” “我平日说话时有这般招人厌么?” “哈哈哈” 两人在衙前街上又行了片刻,拐进了周霸城中别院的巷子里。 巷子口的阴影处,竟影影绰绰站了二三十人。 “西门押司,辛苦了,半夜又把你们唤来。” 猫儿见礼,低声讲了一句。 “弟媳莫客气。我那兄弟不在城中,若让这些宵小惊吓到了弟媳,为兄哪还有脸面见我兄弟” 西门恭低声回道。 猫儿抿嘴笑了笑,随即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四两会意,上前掏出一包银子塞到了西门恭怀里。 “弟媳,这就不必了。” “西门兄长,你我两家自不必这般客气,但今夜还有几十名兄弟呢.” “那为兄便不与弟媳客气了。” 西门恭呵呵一笑,转身扬了扬手中银袋,低声道:“兄弟们,一会捉人时都打起精神。陈都头娘子已赏了银子,待会事了,便与你们分了。” “嘿,谢陈娘子赏” “谢大娘子赏钱.” 巷口响起一片喜悦兴奋的低声回应。 又是一阵秋风。 觉着有些冷的蔡婳拽了拽披风,无声叹了一回.这小野猫成长的好快,愈发难以对付了。 众皂衣在西门恭带领下往巷子深处走去。 猫儿回头,瞅见站在阑珊灯火中稍稍走神的蔡婳,随即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蔡婳的某些心思,猫儿竟主动抓住了蔡婳冰凉凉的素手,握在自己手中搓了搓,甚至还放在小嘴旁呵了口热气帮蔡婳暖手。 随后,猫儿才细声道:“蔡家姐姐,眼下城内乱糟糟的,咱们自当齐心.” 这套肢体动作配合着温言细语把蔡婳被搞的一愣一愣的。 眼前这小丫头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却偏偏摆出一副温婉贤良的大家姐姿态。 “小野猫,我不是玉侬,你这招对我没用的.” 丑时二刻。 十字坡西牛头岭后山山坳。 “你是戏班的么?”十六岁的宝喜是乌合军中年龄最小的成员,看啥都稀奇。 “你才是戏班的!俺是东家的司号员!” 十五岁的刘毛蛋也是鹭留圩联防队中年级最小的。 “啥是司号员啊?”宝喜盯着刘毛蛋挎在腰间的唢呐问道。 “吹号的,俺们庄联防队的兄长叔伯,吃饭、睡觉、起床、冲锋,都得听俺吹号。”刘毛蛋说这话时,忍不住微微扬起了脸,骄傲自豪完全不加掩饰。 “你真厉害.”宝喜羡慕道。 “那是!东家器重俺!” “东家便是戟哥么?” “戟哥?哈哈哈,是哩” 刘毛蛋下意识看向了松林深处。 那厢。 陈初正和几名联防队高层开会。 “大郎、大宝剑、良哥儿,明日天亮,你们带乌合军全部入城前记得把马匹藏起来,乔装一番.” 大宝剑默默点头。 大郎却有一丝担忧,“初哥儿,我们这一走,你这边直接少了四十人,能不能了” “呃我和令尊平辈相交,说起来,咱们还是叔侄哩。” 陈初故意道,好像这么一说,就能为刚才多少有些不妥的接触洗白一样。 可能陈瑾瑜也有类似的想法,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小声喊了一句,“叔叔.” 此时陈初很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不像电影里的怪蜀黍。 俄顷。 彭二哥引着一队人自夜色中走了过来,“初哥儿,担架队来了。” “好。”陈初起身,走近后才看清带领担架队的是周祖林,便嘱咐道:“祖林,受伤的弟兄交给你了,一定安置妥当!” “东家,放心吧!俺婆娘带妇人已提前备好了干净被褥,还特意煮上了肉,受伤的兄弟们到了双河村便能吃上。” “莫乱吃东西!无根道长的战地医所就设在你们村子,一定要先问清他,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千万不要让兄弟们因口吃的枉丢了性命。” “哦,东家我晓得了。” “好,去吧。” 陈初最后道。 今夜,己方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伤亡,不过陈初已提前做了预案。 现下各司其职,倒也不显慌乱。 这便是本土作战、能发动百姓的好处。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莫说是战力低下的厢军,若能继续完善组织架构,便是天下精兵来了,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送走周祖林和伤员,东方天际已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陈瑾瑜在这片临时营地中唯一能勉强算作‘认识’的人,只有陈初。 于是他走到哪,她跟到哪 卯时末。 彭二哥来报,说是铁胆回来了。 “好!” 决战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来了。 陈初起身出迎。 微熹晨光中,只见铁胆牵着卷毛青鬃马,身穿猊狻吞口亮银甲,白色披风在晨风中轻轻卷扬 体态矫健,英姿飒爽! 陈初突然被get到了 “铁胆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陈初大步上前,给了铁胆一个兄弟间的热情拥抱。 铁胆身体微僵了一下,娃娃脸上稍许迷茫,像是不知该不该推开陈兄弟 “陈当家的!” 刚刚走到近前的沈再兴沈大叔阴恻恻道。 “哈哈,沈大叔!我们这边兄弟们见面都这般打招呼.” 陈初随即松开,特意解释了一句,才上前与沈大叔见礼。 沈再兴却呵呵一笑,反手把不停转在手里的铁球递给了身旁一名汉子,随后张开双臂,“那咱也抱一抱.” “.” 陈小哥望着满脸络腮胡的沈大叔,迟疑片刻,忽而爽朗一笑,“抱便抱,我也想大叔想的呼.” 沈大叔的两条胳膊犹如铁索,一个熊抱登时把陈初胸腔中的空气挤了出去,直接让他后边的话变作了漏气声 站在不远处的大郎和长子对视一眼,各自打了个哆嗦。 不过两人也知晓,沈大叔只是与初哥儿‘玩闹’,他是有分寸的吧? 但被沈大叔抱在怀里的陈初却不这么想。 还好,俺善良的铁胆兄弟说话了,“爹,爹爹,行了” 铁胆轻轻摇了摇沈大叔的胳膊。 女儿奴沈再兴哈哈一笑松了铁臂,陈初赶忙大喘了几口气。 可不待他喘匀,却听沈再兴回头向跟在身后那近二百名各山逃户青壮喊道:“来,都和陈当家的抱一抱.” “.” “陈兄弟你快走呀,我爹爹惯会胡闹,一会我骂他” 义气的铁胆小声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0章 惊雷 红日 第160章惊雷红日 八月二十九。 午时。 经过后半夜加一上午的准备,神锐军突然在桐山县东侧城墙发动攻击。 桐山县城墙并不算巍峨,只有两丈余。 幸而对方准备的也不够充分,攻城器械只有几十条连夜打造的简易云梯。 却依然给桐山城造成了极大压力,毕竟守在城头的多为没经历过战场的民壮。 攻城开始,城内百姓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没了。 “别慌!别乱!举高手中木盾!” 快步穿梭在城头的张宝边躲避不时飞来的流矢,边大声提醒稍显惊慌的守城青壮。 一夜未眠的陈景彦站在东门箭楼内,双目赤红,满唇水泡。 此刻他担忧的不止是战局,还有昨日偷偷溜走、至今仍无消息的一双儿女以及侄儿。 城外。 郑乙高坐马背,望着城头零星射出的反击箭矢,心中有了大概计较。 此时被驱赶着攀附云梯的兵士,多为老弱。 说白了就是些炮灰、是一次试探性攻击。 他真正的依仗那二百多亲兵从昨日进驻城下后一直待在营中养精蓄锐。 厢军战力虽低下,但郑乙毕竟上过战场,自然知晓许多能减少兵士伤亡的攻城之法。 譬如以‘鹅车洞子’为掩护,兵士们带着锋刃、鸦嘴、铧锹、方锹、铲子等专用工具,躲在地道内掘土,进行地下坑道作业。 挖掘地道一来可以直接通往城内,突破城防体系。 二来,也可以挖到城墙下使法破坏城墙。 只不过这种法子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时间。 人和时间却又是郑乙最缺的。 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了,久则必生变故。 大齐的将攻打大齐的城短时内上官措手不及,可也不会任由他郑乙打上一两个月。 只有快速拿下县城,捉了想捉的人,拿了想拿的利,而后撤回蔡州大营,再上表朝廷坐实‘桐山官吏害我父兄’,自己因一时激愤 这么一来,既让上官觉得郑乙手下兵将强悍、又有了‘情有可原’的理由,朝廷才可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默默观察一阵。 一两次试探进攻便让城头出现了慌乱景象,郑乙准备换亲兵上场。 就在这时,外围警戒游哨来报,南侧出现一支百多人的队伍正朝此处赶来。 郑乙转头看了过去。 盏茶工夫后,只见南边两里外尘烟漫卷,前方乘马骑士约有七八十人,后方跟着几十名衣着各异、手持钢叉、锄头的民壮。 城头上慌乱的青壮也看到了这支队伍,纷纷欢呼起来,汇聚成厚重嘈杂的‘嗡嗡’声。 郑乙却被气笑了.真当我神锐军是草芥么?就这么一支百多人的队伍便想冲击大营? “老四,暂停攻城,带人先把这伙人给我灭了!” “得令!” 郑丁随即点了三百马步军,迎着来敌方向越阵而出。 出战厢军军士内心颇为忐忑营内都在传,这桐山邪门的很,昨夜出营的三百多马、步军,今早只回来几十人。 可甫一接触,却发现这些来势汹汹的桐山民壮怂的很! 刚一个照面,竟往西侧小岭退了。 郑丁担心有诈,没有第一时间追击。 随后小心靠近观察了一下地势,这座无名小岭高约三十丈,岭上尽是碎石,并没有可藏伏兵的树林。 郑丁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喊道:“兄弟们,攻山!杀了这伙乱民,再拿下桐山县城,银子大把花,女人随便玩!” 这话比任何激励都有用,众军士嗷嗷叫喊着冲了上去。 酉时。 唐州城。 日落时分,风尘仆仆的兵部郎中左国恩同殿前太监曹小健进了城。 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并唐州知府、通判等官员连夜去驿馆拜访了钦差。 “已经打起来了?”当左国恩和曹小健得知几十里外的桐山县已开战了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 “是啊,我等苦劝不成”张纯孝说起此事微微着恼。 “张大人,眼下桐山是个甚情况?”曹小健追问道,因着急嗓音愈加尖利。 “今日午时,神锐军已开始攻城。具体消息尚且不知,不过”张纯孝叹了口气,接着道:“想来那桐山县撑不了多久,破城只在一两日间.” 左国恩和曹小健对视一眼,闭口不语。 “左郎中,朝中可抽调兵士前来弹压了么?桐山临近国境,此处万万不可糜烂,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纯孝又道。 左国恩却摇了摇头,“河北路、山东路动荡,东京城内除了必要守军,哪里还有兵士可调。此事还需张大人从河南路抽调啊” “.” 他若能使唤的动河南路各地厢军,哪里还会这般为难,张纯孝再叹,问道:“官家和朝堂是个什么意思?” 这次左国恩不说话了,曹小健沉吟片刻后,道:“官家的意思是安抚,国境左近,不可生乱” 曹小健此来,虽没有携带官家圣旨,却带了几句圣谕,大概内容是:我已知晓郑卿家人被害、受了委屈,郑卿务必体谅国事,以大局为重,朝廷必然会给郑卿主持公道。 除了口谕,官家还赏赐了一套堆银龙鳞戗金甲。 不想,郑乙和桐山已经开始火并,还是来晚了一步。 众人沉默,张纯孝第三次叹气,心道:郑乙行此跋扈事,已和谋反无异,朝廷却依旧只知安抚,往后.这大齐怕是武人的天下喽 夜里亥时。 桐山县南三里,无名小岭。 “毛蛋,你们庄子外的荷花开了吧” 西林村林丰躺在一块大石后,身下铺了些杂草,胸口位置却斜插了一支断箭。 “嗯,林大哥,荷花开了,成片成片的,可好看了。” 和宝喜坐在一旁的刘毛蛋赶忙道。 “俺家那小子一直嚷嚷着要去看哩,可惜前段时间一直忙活着挖沙挣钱,至今也没带他去咳~咳~咳.” 林丰咳嗽一阵,口中咳出一团血沫。 “丰子,莫说话了,好好歇着。” 西林村青壮领头人林大力嘱咐道。 “不碍事~” 林丰缓慢抬手,胡乱抹掉了嘴边血水,“大力哥,要是我撑不过这一遭,你帮我养着儿子” “莫说胡话!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你死不了!” “嘿嘿,我也不愿死.有这样的好日子,谁愿死啊” 十余丈外。 陈初和彭二站在黯淡星光下,远眺岭下神锐军大营。 两人皆露疲惫之色,身上衣裳有被利刃划开的破口和丝丝血迹。 夜风一吹,破口飘荡,有几分褴褛。 今日下午,郑丁带人往岭上冲了三次。 陈初这边借助地利优势,让对方丢下几十具尸体无功而返。 不过岭上也出现了十几人的伤亡,多被弓箭所伤。 齐国严禁民间私藏弓箭,鹭留圩这边只有几把逃户打猎用的七斗猎弓。 这是陈初这边现下最大短板。 还好厢军缺乏训练,操弓生疏,且需仰射,不然岭上伤亡会更大。 “初哥儿,咱们啥时候让铁胆他们动手啊?”彭二哥有些着急。 “不急,至少要等到郑乙的精锐亲兵进场”陈初转头看向了灯火通明的桐山县,幽幽道:“不然,野战咱们没把握.” 说罢,陈初迈步往伤员那边走去。 “丰哥,感觉咋样?” “林大哥,东家来看伱了。” 没听到林丰回话,刘毛蛋轻推了一下林丰的胳膊后者躺在地上,双目微微睁着,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刘毛蛋心里一紧,赶忙伸指在林丰鼻下探了探,随即抬起头看向了陈初。 幽幽星光下,风尘满面的稚嫩脸庞尚未开口,泪水先滚了下来,“东东家,林大哥去了。方才,他.他还跟我说话,还说要去咱庄子看荷花.” 林大力闻声赶忙从另一名伤员旁走了过来,同样伸指在林丰鼻下一探,沉默片刻,伸手慢慢抚上了林丰的眼皮 夜深。 本来准备逃去县外、却又折返回来的民壮范广汉缩在垛墙后,一直侧头看向南方。 三里外的小岭犹如蛰伏在浓重夜色里的巨兽。 恰好,在城上巡视的张宝行经此处,范广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张队将,咱们不去救小岭上的兄弟们么?” 今日,城上民壮亲眼看见一支百多人的队伍前来支援县城,随后却被蔡州兵围在了南边小岭上。 有了这些人的牵制,蔡州兵再未攻城。 不过,围攻小岭的蔡州兵却越来越多。 虽然范广汉不知道守在那小岭上的人是谁,但却知晓对方是和自己并肩作战、共同保卫桐山的兄弟。 在他想来,天亮后那小岭上的兄弟们只怕凶多吉少了,而守在城头上的青壮足有一千多人,还不如冲出去和蔡州兵干一场,也好救下那些岭上兄弟。 张宝闻言,缓缓在范广汉身旁坐了下来。 解释道:“兄弟,咱们未经操练,借城墙之利还能勉强守上一守,若出城浪战,怕是一个回合就被别人冲散了。若到了那般田地,咱城内一万多叔婶姊妹,就成案板上的鱼肉了” 范广汉无从反驳,迟疑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小岭上的兄弟被困死么?” 知道些内情的张宝呵呵一笑,拍了拍范广汉的肩膀,“莫担心,陈都头就在小岭上,他或许有些别的谋划。” “陈都头在岭上?” 范广汉吃惊道,却见张宝忽然扭头往南边看了过去,范广汉也跟着扭头。 随后,城上青壮一个个起身南望。 箭楼里憔悴的陈景彦也走到了窗前 尚未入睡的百姓纷纷披衣走上街头 蕙质兰心内正在一面红色大布上绣着什么的猫儿,忽然顿住了动作 秋风习习。 一阵阵雄壮歌声自南边小岭上随风入城。 “一条大河波浪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一百多名汉子的歌声。 也可以说是嘶吼。 又像是不屈的呐喊 城外。 郑乙正在与属下讨论到底是先打县城,还是先吃掉小岭上那帮民壮,忽听夜半歌声,不由骂了一句,“这帮愚笨村夫,竟还有心思唱小调!明日卯时,副将郑丁率亲兵、光字营、山子营一部,攻打小岭!连字营留营监视县城动向” “是!” 诸将起身领命,甲叶哗哗作响。 卯时中。 天光乍破。 无名小岭下忽然杀声震天。 小岭南北西三面尽皆碎石嶙峋,难以攀爬。 只有东面有一条相对平坦的山坳便于登啥?我听不见.”耳朵中仿佛有一帮小人在敲锣打鼓,脑袋也跟着嗡鸣不已。 “我说,不碍事吧?”国字脸上有些许碎石擦伤的长子趴在陈初耳边大喊道。 “你爱死了?爱谁?爱我么?” 陈初掏了掏耳眼,决定不和长子在战场上谈情说爱。 往山下看了一眼,陈初忙喊道:“毛蛋,毛蛋,吹冲锋号!” 刘毛蛋看到陈初在朝自己大喊,但他整个人都被震晕了,一时听不清东家说的啥。 于是陈初拢手罩在了嘴上,做了个吹号的动作。 刘毛蛋会意,两步跳到一块大石上,抓起唢呐噙在了嘴里。 “滴滴哇~滴滴滴哇~滴滴滴滴” 但岭上众人的听力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冲锋号吹响竟有好多人没反应过来。 见此,陈初干脆提着朴刀冲下山来。 这一幕比冲锋号还要当用,被围了一晚的岭上众人当即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将下来。 烟尘之外。 岭下蔡州军还未从方才恐怖的一幕回过神来,或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或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如同木雕泥塑。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将将露出地平线。 万丈霞光中,一名银甲白袍女将,手擎点钢梨花枪如疾风一般卷入敌阵,带起血雾一丛又一丛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1章 我的盖世英雄 第161章我的盖世英雄 如同地狱一般的山坳中,残肢断臂散落一片,犹有一截肠子搭在石头上。 陈初等人穿过弥散着刺鼻血腥的烟尘,直奔岭下。 小岭下。 郑乙已失去了对神锐军的掌控。 其实,方才死在山坳里的军士并不是太多。 岭下仍有七八百神锐军军士,但方才那一幕委实吓人,一声巨响,血雾伴随烟尘腾起,肉眼看见人类肢体碎裂、再被气浪高高抛飞在空中。 甚至有些残掌断指飞到了列阵于山下的军士中。 军士间早已有‘桐山邪门’的传言,此时又亲见惊骇一幕,早已生出了强烈惧意。 当铁胆带着各山逃户青壮冲入已摇摇欲坠的阵中时,神锐军几乎没做出任何像样抵抗,当即溃散。 此一战,二百亲兵折损殆尽,郑丁生死不知。 郑乙眼看大事不妙,随即调头东逃。 已冲杀到不足他二百步的铁胆一看,赶忙上前追截,却被斜刺里跑来的陈初一把扯住了缰绳。 “铁胆,先不追!” “为何不追!” “让他回了蔡州城,咱们才有理由追到蔡州。” 陈初这话,铁胆没太明白,不由迷糊了一下。 不防陈初却张臂抱了她的腰,借力上了青鬃马。 “你作甚!” “走,去县城,我的马昨日退向小岭时让刘百顺等人带走了。” 晨光里。 银甲铁胆浑身浴血。 衣衫褴褛的陈初,满头脸黑灰,脸颊上留有几道擦伤。 二人共乘一骑,沿着城墙一路疾驰向城门。 城上民壮自然看见了方才一幕,虽然他们许多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来是自己这边胜了。 “都头!” “都头威武!” “桐山万胜!都头万胜!” 城头民壮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东门城墙上,陈景彦见陈初到了城门下,连忙招呼开启城门。 陈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桐山城左近方圆数里的大地上,尽是豕窜狼逋的神锐军兵士和在后边穷追不舍的逃户青壮、鹭留圩众人。 便仰头对城上道:“县尊,先不着急开城。以免溃军趁乱窜入城中。” 随即又道:“请县尊即刻安排五百青壮出城,捕拿溃军,以免他们遁入乡里为祸!还有,请县尊组织一批大夫前去双河村的战地医所支援救治伤员” “好!” 城上,陈景彦、陈景安兄弟、徐榜、蔡源等人一字并立。 除了蔡源,其余三人一个比一个憔悴,大胜后的兴奋之下却又难掩忧虑。 陈初这才想起一事,忙对城上三人道:“纬廷三兄妹和志远等八人此刻具在双河村,人人平安,诸位莫忧.” 话音刚落,一直硬挺着的徐榜顿时如泄气皮球一般,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嘴里犹自骂道:“兔崽子兔崽子,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 一旁的陈景彦也没好到哪去,大忧后连闻大喜,情感再难以自抑,两行浊泪夺眶而出。 反倒是同样遍寻儿子不见的陈景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还不忘向城下的陈初深深一揖。 城内。 本就无眠的百姓,被方才那声巨响惊得纷纷出门打听发生了何事。 蕙质兰心内,又熬了一宿的猫儿静静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坐立难安的玉侬不住往外勾头,等待出门打探消息的翠鸢回转。 俄顷。 翠鸢一路跑了进来,人还没进来,便听她鬼哭狼嚎一般喊道:“大胜!大胜!大娘子、姑娘,陈都头胜了!” 猫儿噌一声站了起来。 玉侬却已跑了出去,双手抓着翠鸢的胳膊使劲晃了起来,“翠鸢,公子没事吧!” “哈哈哈,没事,公子现下就在东门外!外头都在传,说公子招来了天雷,劈死了作恶多端的蔡州兵!” 玉侬不待翠鸢说完,便已跑向了院门。 她要去东门亲眼瞧瞧公子,才放心。 城墙上不让闲杂人等上去,猫儿本想喊住玉侬,却在短暂迟疑后,转身抓起昨晚缝了一夜的红色大布,追了上去。 可俩人一出门,却吓了一跳。 只见蕙质兰心外竟围满了百姓。 众百姓见了猫儿,乱嚷嚷的拱手见礼。 一白首老者在子侄搀扶越众而出,提气大声道:“老朽代全家一十七口,谢陈都头护我桐山无虞、护我全家周全.” 正此时,东门城墙上响起了震天齐呼:“桐山万胜!都头万胜!桐山万胜,都头威武!” 时时注重礼节的猫儿呆愣原地,竟忘了向老者回礼。 呼吸急促,小脸酡红,只觉浑身酥麻。 猫儿此时的体验,竟似夫妻俩夜里欢好时某一刻。 玉侬悄悄抹了眼角泪花,傲娇的像只小公鸡,侧头向翠鸢道:“翠鸢,我的男人,是个盖世英雄!” 翠鸢急速点头,表示认同。 片刻后。 猫儿和玉侬争出了包围圈,一路跑向东门。 此刻猫儿一心想看一眼那个让她骄傲、喜悦、快乐却又时时让她提心吊胆的男人,再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拉着玉侬踏上了登城阶道。 阶道口,有名民壮想要阻拦,却被巡逻到此处的苟胜拉到了一旁,“这是陈都头的娘子!” “哦哦哦”民壮忙不迭道。 可这么一来,刚才想登城却被拦住、此刻待在一旁的蔡婳却不乐意了,“诶!我说,你们怎么不拦她俩!” “刚才上去的是陈都头的娘子!” 刚刚得知此事的民壮当即卖弄道,却不想又被苟胜拉住了,小声道:“这位也是陈都头的.红颜知己。” “.”该民壮脸色一阵青红,转脸对蔡婳尴尬笑道:“那伱上去吧。” “嗤~” 不想蔡婳一撇嘴,转身往回走了,“老娘又不想上去了!” 就算上去又怎样?今天的风头必定属于那小野猫了,哎!老娘不服啊啊啊啊 东门外。 刘百顺已把小红送了过来,陈初骑在自己的马上和城上诸公嘱托了几件事。 不远处,鹭留圩联防队、各山逃户正在重新集结。 城上,站在诸位大人身后的猫儿踮脚往城下张望一眼,见官人一身褴褛、满面黑灰,心疼的掉了几滴泪。 见官人有离开的意思,猫儿顾不得失礼,从陈景彦几人身边挤到了前头。 “官人!仗不是打完了么?你又要去何处呀?” 猫儿扒着墙垛,上身前倾,似乎是恨不得跳下来和官人一起走。 在一众男人中间,一身鹅黄襦裙的猫儿分外显眼。 陈初仰头,望着双眼熬红了的猫儿,呵呵一笑,朗声道:“娘子,我去给你挣副诰命哈哈哈。” 猫儿只觉眼窝又是一热,想说‘猫儿不需官人舍命给猫儿挣诰命,只想官人平安’,却也知现下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便径直把一直攥在手里的红布扔了下来,“官人!接着” 小红机敏的往前挪了一步,陈初扬手抓住了红布一角。 恰好一阵秋风起,扬起红布成旗。 只见那大红布块正中,赫然用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陈’字! 卯时末。 长子骑马擎旗,往东而去。 跟在旗后的,是三百来名各山逃户、各家精锐。 依旧立于城上的陈景彦身子晃了晃。 旁边的陈景安赶忙扶助了兄长,低声道:“大哥,现下还不到松劲之时!需赶快写几封奏表。” “呃写什么?”心情几度起落且极端疲惫的陈景彦比往日迟钝了许多。 “写战报!写蔡州乱军入境劫掠,被上下一心的桐山县击溃的战报!他们不是畏惧军头么,那咱们倒要看看他们畏不畏我全县几万百姓!” “好!” 一听这个,陈景彦来劲了,恨不得当场看到诸位不作为的上官得知桐山大胜后,脸上会是何等精彩表情。 胜了,就是有底气! 忽而,陈景彦死死盯住了二弟。 陈景安被看的不自在,奇怪道:“大哥,怎了?” “守谦!待会徐明远还要带几百青壮前去蔡州,你随他一起去吧!” “我去?我去作甚?” “去陈都头那边,他身边尽是些武夫,有些事,还需守谦帮他谋划” “.”陈景安默默不语。 “哎!守谦,若不是我县尚有许多事需要我处置善后,为兄自己便去了!你就当帮帮为兄” 见兄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景安只能无奈叹了一声,道:“好吧。” 陈景彦一喜,躬身作了一揖,“谢过守谦。” 陈景安忙托住兄长双臂,沉吟片刻后,道:“兄长不必如此,但我有一事相托!” “何事,守谦只管说来。” “待纬廷他们几个回来,你替我揍英朗一回!只要不打死,怎样都行!” 陈景安儒雅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吓人,怕怕 辰时二刻。 朝日鲜明,大地上起了一层薄雾。 本该是宁静祥和的清晨,可桐山县内却处处喧闹。 一村一村的青壮从地道中一股一股涌了出来,握着锄头、钢叉,从村里追到田野、又从田野追到山脚。 随处可见跑累了的神锐军溃兵跪地求饶的景象。 百姓们也不嗜杀,见到投降的兵士便捆了送到城内。 刚才传令追击的人可说了,捉一个活的能去四海商行换两贯钱,死的人家可不收 而此时,陈初已带人行进到了十字坡。 原本在此监视鹭留圩那二百神锐军早不知逃往了何处。 在十字坡汇合杨有田、姚三鞭带领的百多人,转而向东.这是桐山通往朗山县、通往蔡州城的官道。 打了人,没有不让还手的道理。 骑在马上的陈初似有所感,下意识往南侧鹭留圩外的浅湖看了一眼。 晨阳下,娇艳红白花瓣卷舒开合,铺满湖面。 陈初略微失神片刻,随即收回目光,踢夹马腹正跟在铁胆胯下青鬃马屁股后闻味的小红,依依不舍的挪开了马脸,甩开四蹄狂奔起来。 跟在后边的毛蛋、宝喜、林大力等人,路过浅湖时,不由自主都扭了头。 他们有个兄弟说过,想看看这片荷花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2章 义师 第162章义师 八月三十。 未时初。 “.战至卯时末,神锐军大溃!弃尸三百,余者遁散,被俘无算” 唐州府衙,尤推官念完刚刚收到的战报,堂内静可闻针。 众官员面面相觑。 兵部郎中左国恩尤不相信似的一把从尤推官手中抢过战报,逐字逐句看完,呆坐椅上久久未发一言。 “左大人,我们现下还去不去桐山了”殿前太监曹小健迟疑道。 “去去个屁!” 他们此行是来安抚郑乙的,为了安抚郑乙自然少不了帮他出口气,呵斥、惩处几名桐山官吏。 这也是抱着息事宁人态度的朝堂诸公的意思。 但现下神锐军都被打散了,他们若再去惩处狭大胜之威的桐山官吏,那不是找死么! 这帮人敢跟神锐军火并,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么? “那咱们现下怎办?”初次领了出宫差事的曹小健六神无主道。 左国恩稍稍思索后,沉声道:“情况有变,需赶快上奏。至于咱们.就先待在唐州吧。” 这是要暂且观望事态发展了 酉时黄昏。 身边仅剩两名亲随的郑乙犹如惊弓之鸟,一气狂奔百里逃进蔡州城。 入城后,当即命四门紧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子时。 蔡州城西,缓缓升起一盏红色孔明灯。 ‘邦~邦~’ 书院街芝麻巷,打更人敲着竹邦不疾不徐喊道:“平安无事.” 待更夫走过巷口,贴墙站在阴影里的大郎向身后招了招手,随即,一群黑衣汉子鱼贯而出。 蔡州作为府城,自然要比桐山县规模大的多。 不过,因前几日留守司都统制郑乙带走了神锐军,城中只余五百老卒。 守在西门门洞内的一伍白发厢军昏昏欲睡 子时二刻。 蔡州城西一片松林中,陈初看见西门外的夜色里亮起了红灯笼,随即转身,肃容面对林中的四五百名汉子道:“拿下蔡州城,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但若进城后,谁敢劫掠奸淫,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有栖凤岭、鹭留圩等人,也有八山九寨逃户,还有蔡、徐、西门家的精锐。 在桐山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关系,这帮人做事还有些分寸。 此刻他们作为客军来了蔡州,不但和当地百姓没有任何情感联系,甚至还可能因神锐军的关系恨屋及乌。 所以陈初不得不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 众人哄然应诺后,陈初翻身上马,“进城!” 便是留守蔡州的厢军不堪战,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这么大规模的队伍。 距离西门还有百十步时,蔡州城头的守军已有所察觉。 但大郎等人已控制了西门,陈初这边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便快速入了城。 子时午夜。 蔡州城内登时大乱。 “铁胆,你带人控制厢军大营!杨大叔、姚大叔带人控制府衙。大宝剑你和良哥儿带乌合军在城内巡逻,若有人趁乱纵火、劫掠、奸淫,可当即格杀!长子、大郎、二虎带各部,随我去都统制衙门,贺北带路!” 城门下,陈初简单布置了任务,众人四散离去。 随后,城内喊杀声渐渐大了起来。 都统制衙门是一座前衙后院,内外五进深的宅子。 因亲兵都折在了桐山,官衙内同样没遇到什么抵抗,出奇的顺利。 甚至找到郑乙的过程也很顺利.宝喜和毛蛋两人在后宅围墙下发现郑乙时,想要逃出去的郑统制卡在狗洞中动弹不得。 郑乙不是没想过桐山会报复,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来的如此迅疾。 虽神锐军折了,他麾下却还有三军,虽然此三军没有他起家的神锐军那般唯命是从,但只要许下重利,郑乙未必没有殊死一搏的本钱。 不过,现下他被捉了,唯一的想法便是如何活命。 都统制衙门大堂。 正中挂有一块‘威严壁垒’的牌匾,下方是花梨木大案,案后是一把铺了张虎皮的大椅。 陈初背手在堂内转了一圈,随后走至大案后,坐在大椅上试了试。 “你还挺会享受。”陈初笑呵呵看着堂下被绑成肉粽子一般的郑乙。 “陈都头,若喜欢,某送与伱。”郑乙便是跪着,依旧上身笔直,想要维持些体面。 “我若喜欢,自取便是,何须你送?”陈初笑道。 “成王败寇。陈都头要怎样才能放我一回?” “这话说的,郑统制,若我落在你手里,你会放过我么?”陈初似笑非笑反问道。 郑乙一滞,却叹了一口气,道:“陈都头,咱们只是误会一场。都是那朗山县令误导我,让我误认为陈都头等人害了我四位兄弟。说起来,你我之间并非甚解不开的大仇大怨.” “哈哈哈” 陈初这一笑,大郎和刘二虎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看,当咱占优时,就连敌人都主动替咱洗白。 陈初笑够了,忽而悠悠道:“郑统制,其实咱们之间没甚误会.你家四兄弟的确是我杀的.” “.”郑乙顿时脸色一变。 此时他倒不是恨,而是怕.陈初肯亲口承认,那便说明没打算留郑乙活口。 陈初缓缓从虎皮大椅上起身,边往外走边认真解释道:“郑统制,你莫怨我害你家。此事说起来是你家有错在先。 无端在官道设卡索要重税,断我桐山财路是为一错。 后又指示玉泉山匪人夜袭我庄子,欲要置我全家死地,是为二错。” 陈初路过郑乙身旁,拍了拍后者肩膀,又道:“都说祸不及家人,既然你家先对我家动手,便不能怪我要了你家几兄弟的性命。打是你们先打的,不过,打到什么程度、打到何时才停,就由不得你了” 说罢,陈初往堂外走去,“送郑统制上路吧.” “不,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大齐蔡州留守司都统制,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大齐官不害大齐官啊.” 陈初转向后院,郑乙凄厉的喊声渐不可闻。 后院,几十名鹭留圩联防队队员忙碌异常,穿梭在人群中的唐敬安手持账本,不时勾勾写写。 “敬安,可统计出来了?”陈初走近问道。 “东主.”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唐敬安忙低声回道:“方才粗略算了一下,郑乙这银窖中共贮银一十五万七千二百两,另铜钱无算,珍玩尚在统计造册” 陈初闻言眉头一皱,“那郑乙不过是一个都统制,怎会有这般多的家产?敬安怕是算错了吧!” “呃” 唐敬安正想骂两句郑乙强取豪夺、再喝兵血,多年攒下这些家当也不算稀奇,却瞅见东家不虞脸色,突然间明白了点啥,忙改口道:“确是小可看错了,该是五万七千二百两” 不想,陈初又摇了摇头,“再算算” “呃方才光线昏暗,看不真切。这次看清了,是七千二百两.” “嗯。” 陈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今国事艰难,咱们作为大齐子民,切不可学那郑乙中饱私囊啊。这查抄来的家产,一定要一文不少的交于朝廷” “是!都头高风亮节,敬安佩服!”唐敬安‘感动’的连连作揖。 “诶~”陈初摆摆手,大咧咧道:“本官虽是小吏,却也知奉公守法。对了,你方才说,银窖里还有铜钱和珍玩?” “呃东主听错了吧?那银窖中除了登记造册的七千二百两银子,并无旁物。” 唐敬安一脸认真道。 “呵呵,我知晓了。对了,天亮你再去朗山饮马庄郑家老宅盘点一番.” 今夜这么多兄弟跟着他追击百里,总不好叫人白跑一趟。 家人们,初哥儿给你们谋福利啦。 “是。” 唐敬安应下,又小声道:“东主,方才还抄出.呃,还捡了许多房契。” “哦?说来.” “只蔡州城便有大小商铺十三间。此外,城内还有一套前后六进深私宅,三进宅院两座,两进宅院两座” “靠,这么多房子他住的完么!” “呃”唐敬安瞄了陈初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捉了郑乙的管家,据他说,除了那座六进大宅,其余几座宅子郑乙都用来养了外室.东主,要不要去看看.” 看啥? 大半夜当然不会是去看宅子,看别有洞天?看旁门左道? 陈初想了想,却道:“明日给她们些钱,将她们打发了吧。” “东主洁身自好,着实令人佩服啊!”满脸钦佩的唐敬安又是一揖。 “敬安啊,我以前咋没发现你是个马屁精哩?” “嘿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呵呵。” 和郑乙做同道中人,陈初有点膈应。 再说了,家里还有三张小嘴嗷嗷待哺呢。 三家姓奴不好当啊 九月初一。 秋已深,晨昏时分已有八分寒凉。 卯时末。 战战兢兢了一整晚的蔡州百姓们,隔着门缝往外看了半天。 昨夜子时,城内忽然杀声震天,铁刃交击之声直到丑时方止。 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百姓们却不缺乏‘大难临头’的觉悟。 ‘兵灾’可是比‘水、火’还凶猛的灾祸。 轻则家财被劫掠一空,重则妻女被淫,便是全家被屠戮也不算稀罕。 可城内这场动乱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后半夜竟重新平静下来。 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光微亮时,终于有胆大居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却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弥散着薄雾的城内,一伙不知从哪来的军士,沿着街道睡了一排。 浓浓秋意中,便是人人冷的缩着身子、抱着双臂,竟无一人扰民借宿 这是蔡州百姓和‘陈家军’的初次相遇。 ‘义师’,也成了大多数蔡州百姓对陈家军的初印象。 当然了,郑乙对此有不同看法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3章 钱多,速来! 第163章钱多,速来! 九月初一,巳时。 徐明远带五百桐山民兵抵达蔡州,并随之接替了看押俘虏、维持秩序、警戒放哨的工作。 有了这五百人,极大缓解了眼下人手不足的问题。 不过,令陈初欣喜的不止是援军到位,还有随军一起前来的陈景安。 陈景安到来后顾不得休息,第一时间命人封存了府衙内的田产户籍文档、公孥库房、军械营房。 随后,陈景安会同陈初去了府衙。 凌晨时,府衙这边发生了一场低烈度战斗,衙前台阶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知府白仁立一家被控制在府衙后宅中,白知府前些日子因替郑家出头,在信中呵斥过桐山上下。 此时只觉自己一家已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尽管白仁立此时近乎桐山的阶下之囚,但陈景安与之会面前,还是依照文人间的规矩递了拜帖。 这个举动,让白仁立品出一些味道来,心中重新有了些底气。 “柳川先生这是从贼了么?”白仁立一见面便不客气道。 陈景安在颍川老家治学十载,颇有几分才名,因其居所地名为柳川,又被文人士子称为柳川先生。 “我等若是贼,你他娘一家还能活命?”陈初故作粗鲁的骂了一句。 白仁立闻言怒目而视,却又想到眼前这人是一言不合便要动刀杀人的粗鄙武夫,不由把愤怒目光转向了陈景安。 毕竟陈景安也是读书人,文明人之间总不能因为我瞪你一眼,你就杀我吧! 凡事要讲个道理! “知府大人受惊了。” 陈景安先诚意满满的表达了歉意,接着却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桐山军民此来只为捉拿反贼郑乙.” “反贼?”白仁立皱眉反问道。 “是啊,知府大人还不知么?那郑乙与周国信阳军知军韩云泽暗通曲款多年,早已有了反叛之念,此次发兵攻打桐山县便是他纳与周国的投名状啊!” “柳川先生此言当真?” “自然属实!昨夜我县陈都头在都统制衙门内搜寻到他与韩云泽勾连的证据.书信数封,若知府大人不信,可前去察验。” 白仁立闻言惊疑不定,起初他并不相信陈景安这番话,但说到书信这些边镇军头和敌国将领秘密书信来往并不算太稀奇。 大齐风雨飘摇,做了两手准备、提前安排后路的人绝不是少数。 但这种事能做,却不能说啊。 被人知晓了便是灭族大罪。 所以,这些书信到底是桐山等人伪造栽赃、还是真实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朝堂怎么看。 想到此处,白仁立忽然问了一句,“郑统制可认罪了?” 有些困倦的陈初靠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道:“他自知罪大恶极,昨夜已畏罪自杀了.” “.”白仁立吃了一惊,这郑乙毕竟是一府统制,他们竟敢随意处置心思转念,白仁立忽然沉声喝道:“郑乙反贼!如此倒便宜他了!” 上一刻还是‘郑统制’,下一刻却成了‘反贼’。 陈初望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白仁立,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白仁立却是想明白了,郑乙身死,盘踞蔡州多年的郑家怕是要就此烟消云散了。 他郑家在朗山、蔡州等地田产无算,屋舍连片接下来,谁会管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分蛋糕的游戏难道不香么? 午时初,诸多事务需要处理的陈初起身告辞。 陈景安却留了下来。 “知府大人,昨夜混乱,为避免宵小趁乱窃取财物兵甲,我等进城后封了府库、军械房,如今局势稍安,便物归原主.” 陈景安把物品清单和铜钥放在了桌案上。 府库没几两银子,但这个态度无疑再次表明了桐山众人没有反叛之心。 白仁立心情又松弛了几分。 陈景安却又笑着道:“知府大人,我若没记错的话,今年年底这批磨勘,大人也该转迁了吧?” “是啊.”这个话题让白仁立心中颇为复杂,三年任期好不容易快熬完了,不成想却在任期将尽时遇到这么一桩大事。 “大人在蔡州勤勉三年,想来对蔡州百姓也有了挂牵。大人高升前,还需在左近置办些田产别院啊,以免往后大人想要回来看看时,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陈景安笑道。 白仁立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看了陈景安一眼,不由叹道:“本官家中人口众多,得来那点俸禄都填了肚皮,哪有闲钱置办产业啊。” 他倒是想置办来着,但以前郑家在蔡州一家独大,那些农户、小地主尽皆被他家吃进了嘴里,剩下的便是有跟脚、有背景的乡绅,白仁立也无从下嘴啊。 陈景安呵呵一笑,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田契放在了案几上,“这是朗山一处庄子,有良田千亩,果园一座,且临近官道交通便利。以后,便给白大人做个落脚歇息之处吧” 白仁立瞄了一眼田契,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沉吟片刻后,却道:“柳川先生,此处并无外人,伱们想要甚,便直说吧.” “哈哈,既如此,那在下便直说了。请白大人帮我县都头陈初谋下这蔡州统制一职.” “.” 白仁立微微错愕,他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大胃口,不由迟疑道:“非是本官看陈都头不起,只是他一个微末小吏,陡然转迁一府统制,我朝没有此等先例啊!” “我朝立国不久,新朝新气象嘛。有了这次不就有先例了么。” “柳川先生,本官并非推诿,只是厢军统制归兵部管辖,我这知府说话未必当用。” “这我自然晓得。”陈景安笑着把田契往前推了推,道:“此事我们还别的助力,白大人只需在上表奏明此次蔡州、桐山之乱时,好好斟酌一下便是.” ‘斟酌’的意思,白仁立懂得。 想了想,此事对自己没有任何损伤,白仁立随即呵呵一笑,端起茶盏敬道:“呵呵,柳川先生,请喝茶。” 端茶时,白仁立云淡风轻的以宽大官袍袍袖扫过桌面,就跟变戏法似的,那张田契凭空消失 当日下午。 陈景安手书两封,一封写给留在桐山县的兄长,言道:着头条曝光郑乙勾连敌国作乱桐山一事。 大齐朝堂能忍受军头跋扈,却不能忍军将反叛毕竟反叛会极大动摇统治根基。 ‘郑乙反叛’的舆论一旦造起来,反抗郑乙的桐山军民、陈初就成了挽狂澜于既倒的国家忠良。 晚间,陈景彦收到了兄弟的书信,随即把撰写此篇新闻的任务交给了女儿陈瑾瑜。 泪水涟涟的陈瑾瑜待在书房,写一字落一泪.近年来,陈景彦想要偷懒时,没少让女儿帮他处理公文,是以一篇新闻稿自然不会难为的陈瑾瑜哭鼻子。 她哭是因为,手好疼 持笔的右手,红肿的像条小萝卜。 今日回到家里后,爹爹拿竹尺在手心敲了足足三十下.这是陈瑾瑜从小到大头一次挨打。 边哭边写,边写边哭。 像个怄气的小学生。 而陈英俊更惨,被揍的趴在床上下不来,屁股上青紫乌黑。 陈景安第二封信,则写给了依旧留在唐州城迁延不敢前的兵部郎中左国恩、殿前太监曹小健以及河南道安抚使张纯孝。 信中道:反贼郑乙畏罪自裁,请诸位大人前来指导查抄家产事宜 查抄家产还需人指导么? 用人话说,便是:钱多,速来! 这一章字数少了点,我捋一捋接下来的剧情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4章 家书 第164章家书 九月上旬。 唐州、蔡州、桐山三地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依然滞留在唐州的钦差在拖。 桐山和蔡州城内的桐山军民、甚至蔡州境内的其余三军都在等。 三地各级官吏不管是拖是等,都是为了得到一个朝堂对此事的定性。 官方的定性很重要,此时桐山上下到底是兵还是匪,全凭朝堂一言而决。 一旦处置不当,暂时被脆弱平静掩盖住的滔天巨浪只在须臾。 其实,到了眼下地步,齐国朝廷也没甚好选的了.一名已经被连根拔起的都统制,和一座上下一心且有相当战力的边境县城,哪边更重要不言而喻。 只不过,政策从安抚郑乙到安抚桐山之间的转变,需要时间,也需要台阶。 随后,‘台阶’便有了。 蔡州知府白仁立上表称,桐山都头陈初进驻蔡州城后,城内未生一起劫掠、奸淫,府库公孥未损一毫,且搜出郑乙与敌国将领勾连书信,此事如何处置,请上官谨慎。 桐山这边也没有闲着。 九月初二,今日头条刊登长文,详细回顾了桐山一战的过程,并在文章最后暗示到,朝廷早已知晓郑乙有了反意,也在桐山做了一定布置。 有些不明内情的临府看客至此恍然大悟,怪不得桐山能靠一百签军、一帮民壮击败神锐军呢,原来早有准备了。 当日,四海商行股票交易市场重新开市,一日间,股票价格由郑乙大军压境时跌破发行价的七贯每股飙升至十五贯每股。 当初低价抛售的马掌柜等人后悔不迭。 九月初四。 桐山县全体官吏在陈景彦带领下,参加了县里组织的公祭大会,以纪念牺牲在战斗中的桐山烈士。 初期一系列的战斗中,桐山军民对比神锐军的伤亡比,简直可以算作不值一提。 伤亡最大的战斗出现在城南小岭,牺牲了包括林丰在内的十一人。 公祭大会后,猫儿代表四海商行,也代表自家官人一一拜访了烈士家属。 西林村林丰家中,猫儿除了带来百贯抚恤金外,当众宣布,以后烈士遗孀、儿女、以及父母可每月领一笔补贴。 这笔钱可以领到烈士父母百年为止,儿女则可领到十八岁,并可入学蓝翔学堂,一切吃穿用度参照农垦集团子女,统统免费。 围观乡亲闻言,尽皆称善.虽然林丰去了,却拿命给一家人换了衣食无忧。 愁云惨淡林家,因为这个消息,对于未来生活的忧虑多少减轻了一些。 下午申时。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迷蒙雨雾让天地间多了一丝肃杀凄凉之意,迟迟不愿彻底离去的残余暑气,一瞬间消失不见。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色将昏,鹭留圩后宅已燃起了烛火。 翠鸢抱了一沓男子衣裳走进猫儿卧房,把衣裳在大床上放了。 衣裳明明是洗净晾干叠好的,猫儿却偏偏要展开看一看,再重新仔细叠好。 此刻床头已摞了两尺高叠好衣衫。 “大娘子,这些秋冬衣衫都拿去蔡州么?家里不留几套么?万一都头哪天回家,连换洗的衣服都没了” “没了再做便是。” 猫儿边答话,手上叠衣服的麻利动作却不停。 蔡州那边人手不够,陈初传信让刘大牛明日再带一批人过去。 此时逐渐秋深,猫儿便翻出了陈初的厚衣,好让刘大牛一并带过去。 片刻后,猫儿全部整理好,默默坐在床边,小手无意识似的在衣裳上轻轻摩挲起来。 翠鸢猜,大娘子是想念都头了 据说,两人从成婚后,最长的分别也不过是一天,这次都头一走五六日,想来大娘子有些不适应吧。 何止是大娘子啊,翠鸢心里也有挂牵的人,不由叹道:“他们一帮爷们儿,连个会煮饭的都没有,也不知饭食吃的怎样” 在鹭留圩时,庄子里有食堂,家里也能开小灶,青壮们还真没为吃的发过愁。 但此次众人往蔡州去的匆忙,别说是家眷了,便是伙夫都没带一个 猫儿闻言,望着窗外潺潺秋雨喃喃道:“是呀官人是个倔的,往日天凉了总懒的添衣,我不在他身旁,更没人劝的了他,不小心着凉了怎办呀他又不爱吃药,吃药还要人哄.” “大娘子,不然,我们去看看都头他们?”翠鸢小心试探道。 翠鸢想去看的人,定然不是咱陈都头啦 猫儿一眼便窥破了翠鸢的心思,不由抿嘴笑了笑,“我哪里走的开?官人不在,庄子里恁多事都需操持,还有四海商行,过几日要召开股东会议” 说到最后,猫儿情绪有些低落了,望着窗外雨幕发了会呆,却又自言自语嘀咕道:“身旁没个人伺候也不成呀” 这晚,猫儿伏在书案上给陈初写了封信。 头次用这种方式和官人交流的猫儿,在书案前坐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官人,我想你了’ 却又觉这话太直白,忙红着小脸把只写了几字的纸张团成一团丢了。 重新换了一张纸,开始写县内最近发生了什么,庄子里的情况,以及按官人的意思,探望了烈士家属并做了妥善安置 通篇下来,倒像是一则工作汇报,完全不像小夫妻之间的交流。 猫儿写完看了看,还是不太满意。 但以她的学识,却组织不好既能表达爱意却又含蓄文雅的文字.猫儿干脆跑到书房翻起闲书来。 抄了书中一段文字。 只是,借了前人之语好像不够真诚哩,猫儿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前望着烛火出神。 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起身拴上了门,接着掏出那面小镜子,在纤薄樱唇上涂上殷红口脂,又在书信落款处轻轻印下一枚小巧口印 做完这些,猫儿把信笺折成同心,塞进信袋封口。 开门唤了玉侬过来。 “姐姐,有事么?”已梳洗完毕准备睡觉的玉侬奇怪道。 “今晚我们姐妹睡一起吧。”猫儿提议道。 “好呀!” 玉侬咯咯一笑,回房抱了半人高的娃娃布偶,再次折返回猫儿卧房。 “多大的人了,怎和虎头一般,睡觉还要抱娃娃。”猫儿吹熄烛火,脱衣上床。 已提早一步钻进被窝的玉侬却咕哝道:“姐姐整日霸占着公子,我夜里一人睡不着,抱着娃娃才好入睡些。” “我何时霸占了?是官人自己愿意来好不啦!他说你夜里睡觉不老实,老是抢被子.” 猫儿反驳道。 被揭了老底的玉侬连忙分辨道:“我何时老抢被子啦.姐姐明明是有手段。” “哦?我有甚手段?” “姐姐你伱有猫~病.”闺房内只她两人,玉侬说话大胆了许多,且故意把‘有猫~病’三字咬的很重。 猫这种生物,时而乖巧温顺,时而 端庄陈大娘子的秘密,便是夜里时常化身猫耳娘。 猫儿自然听出了玉侬话里的意思,反正此处无外人,猫儿也不怕人听了去,忽而侧身趴到玉侬耳边小声反击道:“嗯,我有猫病。你没毛~病.” 这话玉侬再也不想做一个秒懂女孩了。 “呀!姐姐害臊不害臊呀!” 便是如她这般大大咧咧,也被猫儿一句话说的脸蛋滚烫,抬手伸进猫儿腋下抓起了痒痒肉。 “哈哈哈,别闹.哈哈,我有事与你说.哈哈,再挠我便不让你去蔡州了,哈哈.” 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猫儿边反抗边道。 “呃?” 正趁机上下其手的玉侬闻言,忽腾一下坐了起来,惊喜道:“姐姐让我去蔡州找公子?” “我有说么?”猫儿喘匀了气,却有了不认账的意思。 “哎呀!姐姐我错了!我让你挠回来好不好” 黑暗中,玉侬很狗腿的帮猫儿捏起了肩膀。 猫儿惬意的享受了片刻,这才叹了叹,道:“官人那边无人支应,你去了照看着些吃饭穿衣。” “嗯嗯嗯,我明日就开始学煮饭!”玉侬忙不迭道。 “这些还是小事,但有一桩,你需记在心里。”柔柔弱弱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 “嗯,姐姐只管说。” 窗外雨声潺潺,猫儿沉默片刻,细声道:“现下蔡州局势不明。若你到了以后,有别家夫人与你交道,千万不可收人财物,以免官人难做。” “姐姐,你放心吧,我又不是那贪财之人。”黑漆漆的屋内,坐在床上的玉侬竖起两指保证道,也不管猫儿能不能看见。 “你缺钱了只管与我说,便是千八百贯也由你开支,旁人的钱不可收取一文。” “嗯!” 翌日,九月初五。 刘大牛携五十青壮东去蔡州。 出发时,庄内不少妇人塞来一个个大小不一、花花绿绿的包袱。 里面有的是厚衣、有的是新鞋。 “大牛,你见了四两与他代个话,家里爹娘儿子都好,让他勿要挂牵,好好做事。这两双鞋袜捎给他.” “嫂子,放心吧。” 不远处。 丁娇也塞给哥哥丁鹏一个包袱,臊眉耷眼道:“哥,上头那套新衣是你的。底下那条青绿文武绦,是是给姚队长的” 首次随队行动的丁鹏难掩兴奋,却又有一丝忧虑。 当初在界碑店,姚长子队长亲手救下了妹子,现下妹子的心事他和爹爹都看出来了。 昨晚还和爹爹说过此事,爹爹却道:“那姚队长是东家跟前的红人,能不能看上咱家娇儿啊” 对此丁鹏也有些担忧。 不过,他决定趁此次去蔡州找个机会和姚队长谈谈。 队伍后方的马车里,玉侬同样兴奋。 咯咯蔡州没有姐姐、没有三娘子,看谁还和我抢! 辰时,队伍出发。 几乎与此同时,在唐州迁延了数日的左国恩、曹小健以及张纯孝终于收到了旨意,并于当日前往蔡州。 而陈初这边,已趁这几日把郑家在蔡州地界上的田亩产业摸了个一清二楚。 能有如此效率,要归功于贺北的审问。 反正长子跟着去了一回,说啥也不去了,甚至从哪以后,见了贺北就躲的远远的。 当陈初看到郑家家产清单时,不由咂舌。 那朗山县在册田亩也不过十余万亩,他郑家竟占了六万一半还多。 郑家还在蔡州府拥有大小田庄几十座,其中还有很多不在册的隐田。 朗山饮马庄郑家老宅,银窖内的银两比郑乙放在蔡州的还要多上一倍。 打土豪果然爽啊! 接下来,该隐的隐,该瞒的瞒,再适当拿出一部分做蛋糕。 皆大欢喜,只有郑家受伤的世界达成。 九月初六午时。 刘大牛一行先期抵达。 随行的玉侬带来一封猫儿的亲笔信。 ‘官人,见字如面。’ 噫,这小丫头啥时候学的这么文绉绉了。 接着看下去,便暴露了猫儿真实水平。 信里前半段内容,还能称作是‘正事’,后半段却开始啰嗦起来.奎哥儿家的翠花又生了一窝小狗崽,这次是大黄的种;刘伯家的鸡被杨二郎不小心踩死了一只,二郎被杨大婶打了一顿;前晚跟婉儿姐姐学着做了桂花糕 陈初看信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能想象到猫儿咬着笔头,时而沉思、时而疾书的可爱模样。 事无巨细的分享,不就是热恋中的女孩子最爱做的事么。 信的结尾,猫儿的文笔又突兀地转回了含蓄文雅: ‘日有所盼,日落有念。 心有所期,忙而不茫。 官人,猫儿吻你千遍.’ 落款:陈家小猫娘。 信笺一角附带一个小巧性感的殷红唇印。 “赵小娘愈发有情趣了”某人乐呵呵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5章 尘埃落定 第165章尘埃落定 九月初六。 申时末。 蔡州知府白仁立率大小官佐出迎十里,迎接左国恩一行。 傍晚入城。 与钦差一同到来的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见城内果真如白仁立奏表中所言秩序井然,不由回头往入城队伍后方看了一眼。 端坐于马背的昂藏少年,依旧是一身皂衣,却已有了几分威严。 看面相气度,实不像奸恶之人啊。 抵达府衙后,左国恩等人顾不上吃接风酒,先在二堂招陈初问话。 府衙内外都是陈初带来的人,左国恩和曹小健不知这面相俊朗的陈都头脾性到底如何,迟疑间不敢开口。 倒是张纯孝心知己方此时代表了朝廷威严,若表现的太过软弱怯懦,不免在这名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心中留下一个‘朝廷可欺’的印象。 便硬着头皮先呵斥了一番。 主体思想是:便是那郑乙有错,你带桐山军民杀入蔡州也属大罪,不过念在你护佑桐山百姓有功,暂且不与你计较,往后需时时记得此次朝廷、官家的回护,行事万不可再如此鲁莽。 下首的陈初闻言,倒也没有露出恼怒神态,态度恭敬。 见如此,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今次蔡州、桐山之乱,虽出现了两极反转的意外情况。 但好歹两地快速安稳下来,没有出现多地糜烂、无法收场的局势,已算是最好的结果。 见陈初态度良好,殿前太监曹小健才敢开口温言勉励了几句。 堂内气氛忽然融洽许多。 陈初趁机拿出了一式几份的郑家产业清单,交给了诸位大人。 “都统制官衙内掘银七千二百两,饮马庄郑家老宅掘银万四千两,共计两万一千二百两 清查郑家朗山田亩七千亩,另田庄三座.” 左国恩和曹小健对视一眼,皆默默无语。 郑家有多少藏银他们不好搞清楚,但田产绝不止这么点啊。 这是伱陈都头拿命搏杀下来的,你多吃些没问题,但这胃口也忒大了。 我们跑一趟不容易,你吃了肉好歹剩点汤啊,结果却只留了一点食之无味的肉渣 “诸位大人,在下位卑未敢忘忧国,如今国事艰难,全因郑家这等蠹虫,这些银两田产收归国库,也算我们桐山军民为国出了一份力吧。” 陈初一脸正气道。 左国恩闻言却更郁闷了,就这么点东西,还他娘上缴国库本官吃啥?本官的上峰吃啥?我出来一趟怎也得给领导带些土特产吧! 这小吏当真不晓事! 不想,陈初又面露为难道:“除此之外,属下在清查郑家产业时,发现了一批隐田,不知该如何处置,请诸位大人拿主意吧.” 说罢,陈初又拿出一份清单。 ‘另查隐田万六千亩,田庄七座庄中得银五万余两’ 啧啧啧,诚意,这就是诚意! 第一份清单是用来看的,查抄疑似反贼郑乙的家产上缴国库,算是对朝廷、对官家有了个交待。 第二份清单才是用来吃的 “哈哈哈,陈都头年纪不大,却是妙人一个啊,哈哈哈。” 左国恩爽快一笑,竟当场和曹小健低声讨论起第二张清单上的产业如何划分的问题。 左国恩左一划拉,右一哗啦,径直讨走了小半银子田产。 那曹小健却是第一次出宫做事,明显不是左国恩的对手,争的面红耳赤。 一旁的张纯孝见此,不由无声慨叹了一回。 大齐如今千疮百孔,但这满朝大小官员眼中却只有私利 但张纯孝知晓,左国恩拿的,不止是为他自己那份,他身后的兵部尚书范恭知,范恭知身后的当朝宰相李邦彦,谁人不得有一份? 正所谓,你不拿我不拿,朝堂诸公怎么拿。 张纯孝叹了口气,忽道:“近几日为了桐山一事,本官跑废了好几双靴子,怎也得给本官留五千两鞋脚钱.” 随后几天,陈景安陪着几位大人在蔡州城左近吃吃喝喝、游山玩水,顺便接收一下为上官谋来的田产庄园。 他们拿了这些产业也不白拿的,条件便是为陈初谋下蔡州留守司都统制一职。 对此,朝堂内是有分歧的。 九月初十朝会时,刑部吴尚书道:“便是郑乙有反叛之心,但那小小都头,竟敢直入蔡州府城,必定是跋扈之辈,任此人为一府都统制,恐养虎为患!” 兵部范尚书却道:“如今那陈初已实际占了蔡州,若用蛮力驱赶,必然战火再起!现下我朝已无兵可调,蔡州又处边境,若边境生乱吴尚书带人去平么?” “你!无兵可调便征兵养兵,若我朝开了此先例,往后岂不是人人都敢带兵占据州府了?” “征兵养兵?说的轻巧,你刑部出钱粮?再者,那陈初入城后不扰民、不伤官员,明摆着愿做我大齐之官,如此心向朝廷的人,正好收来为国所用。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真要把他逼反了,吴尚书负责?” 眼看两人脸红脖子粗,犹如街头泼妇一般,百官之首的当朝宰相李邦彦笑着开口了,“说起此人来,倒有一桩趣事。” 端坐大庆殿龙椅上的大齐皇帝刘豫抬眸看了看闹哄哄的殿内众臣,疲惫道:“哦?有甚趣事?” “前几日他上表解释此事时,竟在奏表结尾为自家娘子请封诰命” 李邦彦话音刚落,众臣僚不由露出了古怪笑容。 你一个小小都头也敢为娘子请诰命? 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可李邦彦却捋须笑道:“此人虽不懂礼仪、不知规矩,但心向我朝确实毋庸置疑.” 众臣马上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向朝廷讨要诰命,说明此子心里认同大齐为正统啊。 要知晓,刘豫登基以来,便是征召很多前朝旧官出仕,多数人以各种借口推脱不就。 说到底,这些人不认他们这个金人傀儡政权。 得国不正的大齐缺的就是正统认同。 兵部尚书范恭知不由瞄了眼年逾五旬却依旧俊美飘逸的李邦彦,心道:还是李相公能搔到官家的痒处啊 龙椅上的刘豫果然露出一丝笑容,“这陈.陈.” “陈初。”李邦彦提醒道。 九月十六。 辰时,秋风微凉。 蔡州城内突然又来了一拨钦差,并且事先没有通知,搞的白仁立有些措手不及。 钦差入城后,直奔都统制衙门。 随后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原桐山县都头陈初,于危难之际率桐山军民抗击反贼,护得一方平安.” 陈初听说圣旨是给自己的,大概猜到了内容。 不过当他听到“着封从五品翊卫大夫,领蔡州留守司代都统制”时,还是愣了一下,为啥是个‘代都统制’? ‘代’就说明还是临时工啊! 除此外,曹小健也被任命为了留守司都监。 所谓‘都监’其实就是监军。 不过,以往只有将领领军出征时,才会在军中设都监一职,以内侍充任。 蔡州留守司只辖四部驻守本土的厢军,怎也设了都监? 又是‘代’又是‘都监’,这大齐就突出一个‘疑人要用,用了也疑’! 圣旨的最后,让陈初意外惊喜了一下。 “.其妻赵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着即封为八品安人.” 陈初帮猫儿讨要诰命,只是抱着有没有枣打一杆子的想法,没想到还真给了。 其实陈初倒不在乎甚诰命不诰命,但他知道内心一直有些小自卑的猫儿会喜欢。 只可惜,此时猫儿不在蔡州。 想到此,陈初领旨后又做了一个不合规矩的事,“劳驾内官再去往桐山宣读一遍吧” 那年岁不大的小太监不及拒绝,手里便被塞了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 圣旨一出,等于朝廷对桐山、蔡州一事有了定性。 闹腾了近一个月火并事件终于尘埃落定。 府城内洒金巷,玉侬带着翠鸢、白露正在逛着前几日刚刚接收的一座六进大宅。 这么大的宅子,玉侬完全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院子啦。 咯咯笑声一路未停。 却忽听门子来报,说是城内温家商行东主大娘子来访。 玉侬有点迷糊,她来了蔡州几日,从未与别家女眷交道过,更不认识温家商行大娘子。 她好端端上门做甚? 不待她想明白,门子又报:靖安军朱指挥使大娘子送来拜帖 接着,高家粮行、蒋家当铺 玉侬有点被吓到了。 那厢。 钦差行路缓慢,陈初为了让猫儿早点知道这个消息、并提前做些准备,让大郎派人先行去往桐山报信。 但.还有人比报信人更早出发。 临安商人苗奎之子苗鑫 自打前些日子,两地先后平稳下来,苗奎便派了儿子来了蔡州。 苗奎在行商一道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上次桐山之乱,他冒险趁人心惶惶四海商行股价大跌购入了不少股票。 后来,桐山军民大胜,股价强力回弹,苗奎一下窥见了其中商机。 所以他让儿子留在蔡州,便是要时刻留意‘利好’或‘利空’消息。 辰时,苗鑫单人匹马一路狂奔向桐山县。 终于在未时赶到了十字坡四海商行股票交易所。 苗奎得了信,和颍州商人常德昌惊喜对视一眼,马上开始在交易所内大量吸货。 眼看两人不顾价格高低,见有股票挂牌便收,马掌柜阴阳怪气道:“我说,两位老兄,这股价已从十五贯三百七十钱被你俩买到了十五贯八百零三钱。你们再买下去怕是要破十六贯了” 苗奎也不解释,只呵呵一笑,客气道:“马掌柜手里不是还有六十股么?要不要趁现下价高卖了?” 马掌柜在桐山之乱时,低价抛了手中股票,小亏了一笔。 后来桐山大胜时,又没有及时入场,眼睁睁看着股票从七贯涨到了十五贯,才下定决心购入六十股。 他买入时的股价为十五贯一百二十钱,现下涨到八百钱,的确有的赚了。 “卖?我不卖”心知苗、常二人都没少赚的马掌柜看见别人挣钱,比他自己亏钱还难受,所以说话也没甚好态度。 不过,他刚说了这句,转身就偷偷去交易所把自己手里的股票挂了牌。 只半盏茶工夫,便以十五贯八百一十钱的高价被人接手了。 交易完成后,马掌柜算了算,这一进一出,轻轻松松挣了四十多贯 可以了!此时商行股票如此高位,肯定涨不动了,到时跌了有苗、常二人哭的时候。 马掌柜稍显阴暗的想到。 正思索间,却见一名风尘仆仆却满脸喜意的骑士,冲到了十字坡旁。 负责维持此处秩序的市管队周祖林连忙上前拦住,呵斥道:“此处不得逸马!” 随后却看清马上那人正是刘百顺,不由奇道:“百顺哥,你不是在蔡州么?怎回来了?” “哈哈哈” 刘百顺未语先是一阵畅快大笑,随后才道:“快找人去通知大娘子,钦差稍后便至!” “钦差?”周祖林吓了一跳。 他们这小小县城何时接待过钦差啊。 旁边的客商、行人也纷纷驻足,惊讶之余想要听听是怎么回事。 刘百顺并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哈哈大笑后高声道:“今日晨间,钦差至蔡州城,宣圣旨道,擢升陈都头为蔡州留守司都统制,封大娘子为八品安人!快去让庄子准备一番!” ‘哄~’ 市场外登时乱了起来,笑声和议论声嘈杂一片。 不过,却有些反应极快的商人拔腿就往交易所内跑去。 陈都头升官了! 也就是说四海商行的地盘又能扩大了,仅一个桐山县商行便能挣的如此多的银子,再加一个蔡州府,那还了得? 晚了一步的马掌柜跑到交易所时已挤不进去了,只能被堵在门外,眼睁睁看着股票挂牌价格从十五贯八百一十钱突破十六贯、十八贯、二十贯 直到下午交易所闭市时,股价已来到二十五贯高价,猛涨势头却尤未止歇! 十字坡大酒店内。 苗奎和常德昌坐在靠窗座位,远眺拥挤不堪的交易所,惬意的抿了一口青鸟啤酒。 颇有一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气度。 “苗老弟,价格不低了,你抛不抛?”常德昌笑道。 “老哥,你呢?”苗奎笑着反问道。 “我不抛,这四海商行啊,值得长期投资” “哈哈哈,我也不抛,我也是这个意思.”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6章 我是个废物 第166章我是个废物 九月二十。 秋雨连绵。 酉时方至,阴雨下的天色已近黑透,街面上行人脚步匆忙。 蔡州城洒金巷。 陈府二进,见翠堂内烛火通透、喧闹吵嚷。 在坐的有长子、杨有田等栖凤岭兄弟叔伯。 也有二虎、四两这样出身于鹭留圩的。 还有沈再兴、庞胜义这些八山九寨的逃户,以及徐明远、张三张四兄弟等来自其他几家的丁壮。 站在窗前的杨大郎掸了掸乌油链铠上的水珠,侧头看了眼身穿堆银龙鳞戗金甲的陈初,羡慕嫉妒道:“骚包.” 陈初这身甲胄,原本是齐国皇帝为了安抚郑乙,准备赐与后者之物。 不过,郑乙死了,自然便不需安抚了.转手赐给了陈初。 “你不骚包?”陈初瞥了一眼大郎身上的制式链铠。 据说这货从两日前穿上后,夜里睡觉都不脱下。 相比于弓箭,铠甲更是民间轻易接触不到的违禁之物,至少在桐山之战前,只铁胆有一套祖传下来的猊狻吞口亮银甲。 其他人只有眼馋的份。 但现在.大郎等人已混进了大齐军伍之中,搞几套甲胄还不是小事一桩。 比起齐国朝堂又派监军、任命陈初时又膈应人的搞了个‘代都统制’,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就大方的多了,不但同意了陈初在已覆灭的神锐军基础上重新成立一个镇淮军,且新军中的军官任命几乎全由陈初说了算。 大郎便做了镇淮军指挥使,刘二虎任副指挥使。 镇淮军遵循齐国军制,一军设五营。 沈再兴、彭二、周良、吴奎、刘大牛任虞侯各领一营。 此外还设有一亲兵营,由长子任虞侯。 沈再兴所领一营为马军营,本来陈初想让铁胆任马军虞侯,却被张纯孝拒了,这也是后者唯一反对的任命,理由是,大齐没有以女子从军为官的先例。 于是经过陈初和沈再兴商议,先由后者担任此职。 这便是镇淮军目前的大概框架,但也只是个框架,目前镇淮军缺额严重,兵员充足率不到一半。 两人站在窗前聊了一会,自然而然说到了这个问题。 陈初望着窗外绵绵雨幕,道:“此一战,咱们共捉了六百余名前神锐军士卒,这几日大郎好好甄别一番,挑些年轻忠厚的,充实进镇淮军。” “他们?打仗不行,逃命却是好手。” 大郎对这些手下败军多少有些看不上。 “咱们不要军官,只要基层兵士。他们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腿,并不比咱们差,动辄就逃、溃散是因为他们只为上官卖命,自然没有死战决心。 像咱们底下的兄弟们,为何敢与别人搏命?因为咱们知晓桐山现下的局面来之不易,知晓若咱们不死战,咱们好不容易建起的鹭留圩、十字坡就要毁了,知晓咱们身后爹娘妻儿就要遭殃.” “可这蔡州毕竟不是咱桐山啊。” “嗯,那咱就把蔡州也变成桐山” 陈初说罢,大郎沉默片刻,忽道:“初哥儿,你说,这天下百姓会不会有一天都过上咱鹭留圩那样的日子?” 陈初望着窗外淅沥雨幕,笑着摇头道:“我也不知。这是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啊” 大郎也看向了雨幕,随后又道:“驻在淮水畔的其他三军,现下还没来拜访么?” “尚且没有。”陈初笑着道:“倒是那靖安军指挥使朱达的夫人,前几日找过玉侬一回,言语间颇为亲热。” “哦?男人不露面,让婆娘出面?这朱达藏头露尾,让人看不起。” 大郎不忿道。 蔡州留守司都统制下辖四军,除了已经完蛋的神锐军之外,还有靖安军、武卫军、宁江军。 按说,九月十六陈初接旨走马上任后,这三军指挥使怎也要来拜访一番。 可至今四、五日已过,除了靖安军朱达的夫人找过玉侬一回,几位指挥使竟没露过面。 好像陈初这新任上官不存在似的。 他们不来,陈初也不招。 “我猜,他们三人之间应是定下了什么攻守同盟的协议。”陈初笑了笑。 “不行就搞了他们。” 觉着兄弟被怠慢了,大郎低声道。 “不急,咱们现下当务之急是先把镇淮新军组建完成。也好借这段时间摸清对方底细,能拉的拉,该打的打.” 陈初眼看大郎一脸忿忿不平,不由失笑道:“大郎,怎火气恁大?赶快找个女子成婚吧,再这么下去你早晚要变态。” “嘿~” 杨大郎低头,爱惜的抚了抚身上的威武甲胄,颇有些玩世不恭的说道:“成婚有甚好?哪有去勾栏找姐儿好啊,姐儿们说话又好听,又会伺候人。完事了,提上裤子扔几个钱就能走” 会伺候人? 你是说,她们会自己动么? “哈哈哈。”陈初一乐,随后拍了拍大郎的肩膀,“婚还是要结的,上次徐家那侄女不成,猫儿歉疚许久,她还给你留意着呢。” “嗐,别让弟媳再操心了,我现下挺好。” 徐家侄女的事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当初猫儿受杨大婶所托,帮大郎寻们亲事。 猫儿和徐婉儿关系最佳,自然先向后者提了。 徐婉儿很看好当初的陈都头,便向自己的堂妹说了此事。 不想,那徐家小娘听说大郎原来是逃户,现下只是鹭留圩一个庄户,当即不客气道:“堂姐把我当甚?甚样的破落户也拿来与我说亲.” 彼时徐婉儿还劝了一回,意思是陈都头未来或许会有一番前途,杨大郎是他的过命兄弟,以后说不得有场富贵。 那徐小娘却道:“他不过一个都头,能有甚前途.” 见此,徐婉儿也不再劝。 说亲嘛,不成的多了去,按说到此为止也没什么。 可不想,过了一段时间,徐小娘竟把此事说与了小姐妹听,中心思想就突出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以至于此事后来传的沸沸扬扬,不但搞的大郎尴尬,也让猫儿好生恼怒。 甚少说重话的猫儿,也对徐婉儿发了次小脾气,“你家这堂妹好生不晓事!不成便不成,在外这般翻舌,我家官人知晓了心里会舒服么?往后我两家还如何相处?” 徐婉儿只能连连赔不是。 她和猫儿都清楚,大郎若和徐小娘成了,本就是同盟的两家便是好上加好,若不成也没影响。 但非要说出来搞的人人皆知就乱来了。 这么一来,旁观者还以为徐家看不起陈家呢。 见翠堂内。 距离陈初和大郎十余步外,杨有田、姚三鞭、沈再兴等几个老兄弟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叹息一声。 能让这帮老爷们愁眉不展的,只有儿女亲事。 老哥仨同病相怜。 “找不来婆娘成婚,反倒学会逛勾栏了!恁娘那jio” 杨大叔望着儿子的背影,低声骂道。 照以往,杨大叔骂儿子绝不会故意放低声音,但现下杨大郎也是一军指挥使了,杨大叔得给大郎在满屋同僚面前留些面子。 “哎!贤弟你啥时候瞎的,我恁好一个女儿你看不见么?”沈再兴腆着脸,又双叒叕推销起了铁胆。 “噫,年纪大了,最近老耳鸣,听不清” 杨有田装模作样掏了掏耳朵,直接当做没听见。 见此,沈再兴又扭头看向了姚三鞭。 姚三鞭却抢先道:“对了,俺儿的事有苗头了!八月投庄的丁家,你还记得么?” “丁老汉吗?他儿子叫丁鹏的那个?”杨大叔瞬间恢复了听力。 “嗯,前日,丁鹏找到俺,想把他妹子说给长子.” 姚大叔说起此事,咧着大厚嘴唇子不住笑。 可不是嘛,以往逃户娶个妻多难啊,经常说上四五家还成不了,现下竟有女方兄长主动提出想把妹子嫁过来。 俺儿果然出息了啊! 姚大叔既开心,又骄傲。 “丁老汉的闺女啊”杨有田想了想,有了一点印象,点头赞许道:“面盘不错,屁股也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嘿嘿,待明日回了庄子,我便与俺婆娘说说,若她没意见,就和丁老汉把这门亲事定下了。” 姚大叔嘿嘿直乐。 贼心不死的沈再兴喝了一杯酒,咕哝道:“姚兄弟,你不先问问长子的意见么?万一他心里已有了中意的人怎办?” “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他做个囊球!老子给他说门亲事,他还敢不依?” 姚三鞭霸气道,顺便往闹哄哄的邻桌看了一眼。 杨有田刚好也在看邻桌那帮年轻人,忽然怒其不争一般低声骂了一句,“不成婚的不成婚,成了婚的至今也没个孩子!” ‘不成婚’说的是谁,还需猜一猜,毕竟有很多人都没成婚。 但‘成了婚也没孩子’骂的是谁,一目了然。 当下眼看初哥儿的势力铺展开了,但身后无嗣,特别是没有儿子,让人担心啊。 年轻人或许不觉的有啥,但杨大叔这些长辈总觉的心里不踏实。 回去得让浑家问问猫儿怎回事,杨大叔心道。 那边,陈初和大郎刚刚坐到属于年轻人的那桌,长子憨笑着和初哥儿碰酒。 陈初吃了一杯,又端杯敬道:“徐大哥,张三、张四哥哥,明日暂别,咱们来日方长,我们一起吃一杯吧。” 徐明远是桐山签军百长,此时蔡州已逐渐稳定下来,明日他便要回去了。 张三、张四,不喜军中约束,无参军之念,同样明日回返。 而杨大叔、姚三鞭等人年纪大了,比起给一帮小辈做属下,他们更愿意回鹭留圩拨弄庄稼。 其实,陈初都有挽留过,不过几人心意已决,所以才在今夜摆了送行酒。 八山九寨那些逃户青壮,大多留在了镇淮军效用。 陈初在城外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庄子,好把山上家眷接来营生。 见翠堂在坐诸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各方势力,是陈初眼下全部家底了。 “铁胆兄弟,咱们也吃一杯。” 陈初挨个碰酒,轮到铁胆时,娃娃脸上稍稍迟疑片刻,而后端碗站了起来。 她刚起身,众兄弟嗷嗷起哄。 “哟哟哟,方才俺们和铁胆吃酒她都不吃,咋遇上初哥儿就吃了啊!” 庞胜义鬼叫道。 “.” 本来已端起酒碗又重新放了下来,残留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上一抹绯红,“庞大叔,你出来一下,我与你说件事” “.” 庞胜义脸色一变,当即就要拒绝,却又觉得众兄弟子侄都在看着自己,若不敢出去显得太怂了些。 随即硬着头皮跟着铁胆走出了见翠堂。 片刻后,庞胜义一人回返。 “我与铁胆过了几招,她输了,哭着回房了。” 眼角黑紫的庞胜义双手后背,四十五度仰头,一副高手风范。 堂内响起几声窃笑,沈再兴相当不给面子的说道:“老庞啊,打不过侄女不丢人,吹牛就丢人了。你能不能先把鼻血擦干净再说话?” “哈哈哈” 哄堂大笑。 亥时末。 后宅。 听翠鸢说,公子要沐浴,玉侬急匆匆从房内跑了下来。 盥室内。 两名丫鬟正在帮陈初卸甲,那手是相当不老实。 玉侬进来时轻咳了一声,回想了一下猫儿平时的模样,耷着眼皮道:“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努力想要装出一副威严样子。 两名丫鬟娇嗔的望了陈初一眼,见陈初没有任何表示,这才向玉侬屈身行礼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盥室。 这么大的宅子,肯定需要不少人打扫维护。 此时宅中的丫鬟小厮还是当初郑乙那拨,旧主刚去,新主才来,人心浮动下人人都想走条捷径。 比起年过四旬、大腹便便且脾气暴躁的郑统制,年纪轻、相貌俊,说话时总笑眯眯的陈统制无疑更招人喜欢。 这几日陈初一旦回到后宅,各处丫鬟便较着劲似的往他身旁凑。 就连那奶妈也总在他眼前晃荡。 大姐,我连孩子都没有,你难道想喂我么? 胡思乱想间,却觉着身后帮他卸甲的玉侬停住了动作。 陈初不由好奇回头,见玉侬着急的鹅蛋脸通红。 “怎了?” “奴奴奴不知怎卸” “.” 陈初无语,喊了等在外边的白露帮忙,这才把骚包甲胄脱了下来。 五六尺长的宽大浴桶内水温正好,陈初躺进去忍不住惬意的哼了一声。 玉侬在旁帮他擦背。 这万恶的腐朽生活! 陈初闭眼享受片刻,却觉后背上砸落几滴温热水珠,不由回头。 却见玉侬低着头,像犯错的小孩子,纯真大眼中正涌出一股股泪水,顺着脸蛋滴答滴答往下掉。 陈初讶异道:“怎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玉侬咧嘴哭出了声,“公子,奴奴是不是很没用呀,既不能像姐姐那般持家理事,又不能像三娘子一般帮你挣钱,奴奴连甲胄都不会卸.我是个废物,哇哇哇.” 感谢‘1701192007521730’和‘20180223004744479’两位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7章 杀人者,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 第167章杀人者,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 子时。 后宅盥室外。 翠鸢捧了一套换洗衣服刚走到门外,却见守在门口的白露一脸紧张的冲她低低‘嘘’了一声。 翠鸢一愣,支起耳朵一听马上明白过来。 仅仅隔着一道木门纱窗的盥室内,微弱的‘哗哗’水声和陈大家强自压抑的奇怪声音断断续续飘至门外。 翠鸢没忍住,低头窃笑一声,站在了门外。 比起紧张的白露,翠鸢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初姑娘没进陈家时,翠鸢可没少给两人把风 阴雨天气。 廊下一股穿堂秋风,让翠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知怎地,脑海中忽然蹦出了长子那张黑脸。 虽说两人此时都在蔡州,但一人忙着收拾新宅,一人忙着编练新军,几日都没见过面了。 大个子现下做了亲兵营虞侯呢,据说能管五百人!他不会嫌我给人做过奴仆吧? 翠鸢默默想到,也由此想到了自家姑娘.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关键时候怎么选心里清楚着呢,若不是当初用了些小手段,现下只怕还困在采薇阁呢。 如今姑娘过的多快活,公子疼她,大娘子也护她,前几日那朱指挥使的正室大娘子见了姑娘也一口一个妹妹喊的亲热。 若姑娘还是采薇阁一个姐儿,只怕那指挥使夫人看都懒得看姑娘一眼。 想起以前大娘子说的‘女子嫁人如同投胎’,翠鸢深以为然,同时,也对自己和长子的事有点着急了。 要不我也使些手段? 盥室内。 云收雨歇。 宽大的浴桶装两个人没任何问题。 贤者时间里,陈初背靠桶壁,一手揽着了柳蛮,一手握着白嫩小脚,拇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脚踝上的踝铃。 玉侬像婴儿似的蜷身坐在陈初怀里,红扑扑的脸蛋侧枕在胸膛,双臂环着虎腰。 经过一番深入沟通,玉侬心情好了许多。 一家人都还在桐山时,玉侬就抢不过大娘子和蔡三娘子。 本来想着到了蔡州,再无人打扰她和公子的二人世界,却不想这新宅里,还有一帮虎视眈眈的丫鬟,其中不乏个别姿容出挑的。 玉侬就有些慌,她自知比不过猫儿和蔡婳,却怕被这些丫鬟比下去。 脚丫被撩的有些痒,玉侬缩了缩,扣紧了圆润珠玉一般的小脚趾,慢慢抬起头,望着陈初黏黏糊糊道:“老爷” “.” 正在想事的陈初低头,不由笑骂道:“脑子进水了?老什么爷!” “公子现在做大官了,别家姨娘都是这般喊的。”玉侬仰着鹅蛋脸,忽闪着纯真大眼,哼唧道。 “别家是别家,咱家不许这般喊!” “哦” “玉侬.” 陈初唤了一声。 他发觉玉侬心态好像出了些问题,来到蔡州的几天,玉侬夜里‘伺候人’的劲头太足了些。 倒不是说陈初不喜欢,只是明显能感觉到玉侬有极力讨好迎合的意思在其中。 “嗯,奴奴在。”见陈初喊了自己又不说话,玉侬忙道。 “还是给你找些事做吧,太闲了就会胡思乱想。” “好呀!可是.奴奴又做不来大事” “你做的来,把今日头条那套复制来蔡州。再弄个小剧团.” “公子,甚是剧团呀?”今日头条玉侬熟悉,但剧团是个甚? “就是唱大戏的那种戏班.” “哦”玉侬有点小失望。 “别小看剧团,当下这可是宣传神器。” “公子想要宣传什么呢?” “嗯你先找些伶人,组好剧团,咱找人写几个新本子。比如咱桐山无名小岭那场战斗可以编一部《血战无名岭》,夜占蔡州可以编一部《奇袭蔡州城》.” “哦,奴奴晓得了。”玉侬蓦然想起当初的《白毛女》,似有所悟。 ‘笃笃笃~’ 敲门声过后,门外响起了翠鸢的声音,“公子,水早冷了吧,洗好回房歇息吧,小心着凉生病.” 再不催一下,这对公婆怕是要在里面待到天亮了! 翌日。 陈初穿了便装披了蓑衣,带着长子、大宝剑、刘四两冒着绵绵秋雨去了城外。 此次从郑家手里刮出的银子以数十万记,但比起银两,陈初更在意田产。 即便是上下打点分润以后,仍接收了朗山县田产三万余亩。 按朝廷律法,犯官产业发卖,得钱归公 发卖单价低到匪夷所思,且三万亩一并打包发卖。 只不过,从官方放出发卖消息,到最后截止交易日期,只有短短两日。 外地有实力的大户根本来不及筹钱赶来,本地大户又明知是怎么回事,没人敢从某武装团伙口中抢食吃。 最终,三万亩良田被桐山县一家名为四海的商行购入。 不服? 憋着! 俺们四海商行可是按正规流程来的,便是上官来查也不怕! 朗山田产好歹走了发卖流程,而郑家在蔡州的田庄,连流程都没走,直接被左国恩、曹小健、张纯孝、陈初几人瓜分。 陈初作为新晋军头,自然也要有几分军头的跋扈,直接拿了二十余田庄中的十三座。 他今日出城,就是为了查看这些庄子。 巳时末。 几人抵达离城十二里远霞溪村。 霞溪村有户一百三十余,口五百五十余。 已是当下难得的大村。 不过村内状况比起当年鹭留圩还远远不如,秋雨浸润下,道路泥泞,路旁的人畜农家肥堆肥堆,被雨水浸透后淌出一道一道黄褐色液体。 腥臭扑鼻。 村民们对突然而至的陈初等外乡人,有着明显的抗拒和警惕。 连敲四五家的柴门,对方要么闭门不出,不做回应,要么隔们喊一句,“家中有女眷,不方便贵客进门。” 直至午时,才终于有户人家把陈初几人让进了院子。 院子正中有堂屋一间,只不过堂屋东侧已塌了半边。 漏风漏雨的堂屋西侧,一名老妪、一名农妇带着一对七八岁的儿女躲在屋角的简易灶台前。 好像是要吃饭了。 “敢问老丈如何称呼。”陈初打量了环境后问道。 “小老儿姓武” 武老汉把四名客人迎进堂屋西侧避雨。 如此一来,正准备吃饭的老妪和村妇只给一对孩童各盛了一碗,随后无处可躲的村妇低头看地,稍稍避嫌。 刘四两见灶上锅内是绿呼呼的葵菜羹,不由多看了几眼。 现下刚秋收不久,这武老汉家里恁早就断粮了? 想起当年他们鹭留圩冬春时节也是整日以此果腹啊,刘四两心中感慨不已。 不过,他这眼神却让武老汉误会了。 老汉佝着身子把锅内为数不多的葵菜羹刮干净,装了浅浅四碗,笑道:“几位贵客还没有吃饭吧,给,这菜羹虽不顶肚,但好歹能暖暖身子。” 这一看就知道是武老汉把老两口和儿媳的口食分给了几人。 刘四两和长子忙要推辞,却见陈初接了默默喝了一口。 两人迟疑片刻,才在武老汉的热情推让下接了碗。 葵菜羹自然说不上好吃,甚至连盐都没舍得多放。 吃了羹,陈初随意问起收成、田税等琐碎。 聊了一会,陈初指了指破了半边的堂屋,道:“老丈这屋子是刚塌不久么?” “是啊,连日阴雨,浸透了土坯墙根,前夜东墙塌了,幸好没伤着人。”武老汉说起此事一脸庆幸。 “哦?那怎不修葺一下?家里的丁壮呢?”陈初见这家有儿女有媳妇,却不见青壮男子,不由问了一句。 方才还因土墙塌了没伤到人稍稍露出一丝喜悦的武老汉闻言,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幽幽叹了一回才道:“前年我儿被征进了神锐军,上月随军去往那.那.” “桐山县?” “嗯,是是,便是那桐山县这一去便再没了音讯,也不知还在不在世上了” 武老汉说罢,一脸愁苦的望着绵密雨丝。 旁边的老妪和低头村妇则抹起了眼泪。 孩童中的男孩用手轻轻推了推坐在木墩上的娘亲,小声道:“娘,娘,爹爹死了么” 这一问,让村妇再忍不住,侧身抱住儿子啜泣起来。 长子和刘四两惊讶对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陈初沉默片刻,忽道:“老丈,不知这位兄长名甚?我在桐山有几分关系,许能帮老丈打听一下。” 武老汉闻言一喜,可不待他开口,旁边的妇人却猛地转过头来,“贵客!俺男人叫武同求贵客帮忙打听一番,是生是死有个信便好.俺家一辈子记贵客的恩情。” “武同.” 陈初默默念了两遍,好加深记忆。 就在这时,却听迷蒙雨雾中传来一声女子尖利的哭叫和求饶声。 陈初起身而立,隔着院子低矮柴门却见三四名做小厮打扮的黑衣青壮,正从一户人家中拖出一名女子。 女子的爹娘跟在后头不住求饶。 陈初回头看向武老汉,武老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好叫贵客得知,近日蔡州城来了一名新统制,却是比那郑统制老爷还凶些.” “老头子!伱胡说个甚!”一旁的老妪赶忙打断。 武老汉朝陈初赔笑后,道:“俺都是胡说哩,贵客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陈初却皱眉道:“老丈,说便说清,为何话说一半?” “这”武老汉看了自家婆娘一眼喃喃不敢言,祸从口出的道理他如何不懂。 “好吧,你若不说,那打听你儿子的事,我也就不管了。”陈初望着雨幕中犹在拉扯的几人,淡淡道。 “这”见他如此,武老汉再次看了看浑家,终于继续小声道:“俺这村子现下已归了新来统制老爷,他让俺村子的李癞头挑几名小娘送去府上当填房.” “.” 陈初登时脸都黑了。 刘四两却多问了一句,“这李癞头是不是以前给郑统制管这庄子的人?” “对对.”武老汉接着低声道:“贵客,这话可不敢传出去啊,不然那新统制知晓了,俺们一家就噫!贵客,你干啥去.” 武老汉说话间,却见那名俊朗年轻人大步走了出去,直奔李癞头几人。 “贵客!不敢去!”武老汉低声唤了两回,见陈初大步不停,急忙躲回了破屋内,嘴里不住念叨着,“完了,完了,要惹祸事了!” 老妪和妇人同样一脸惊慌。 却说那厢。 陈初几息间走到了李癞头等人旁边,伸手捉住了后者的手腕。 那李癞头一愣,侧头看了陈初一眼,见他和几名伴当人人器宇轩昂、背剑提刀,不由下意识赔笑道:“哟,几位好汉有事么?” “你们这是作甚?”陈初打量了一眼被李癞头攥着胳膊的女子,最多十三四岁。 “呵呵,为我东家办些事。”李癞头刚开始还有些惧意,可说了这句话却又忽然有了底气。 “你东家是谁?”陈初眯眼道。 “我东家?呵呵,我东家是新任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陈老爷!”在李癞头想来,不管是郑统制还是陈统制,总得需人帮他们管理庄子。 所以在得知霞溪村换了东家后,已自动把自己归为了陈统制的马仔。 一村管事虽不起眼,却有实打实的好处能落,又不劳累,李癞头很珍惜这份工作 “是他支使你做的此事?”陈初又问。 “我说,好汉打听恁多作甚?你若是路过咱村子,便不要自寻麻烦。” 李癞头看出眼前这年轻人来者不善,皮里阳秋的威胁道。 附近宅子里,不少村民隔着门缝、窗子正此处窥视。 “我只问你,到底是谁支使你做的此事?”陈初依旧抓着李癞头的手腕不松。 “管你卵事!” 李癞头见此人软硬不吃,不由着恼。 此事自然不是陈初支使的,李癞头不过是想借此向新来东家献殷勤。 这天下当官的哪有不喜欢女人、银子的,以前的郑统制如此,想来这陈统制亦然。 李癞头不舍得、也没有多少银子可送,便打起了村中小娘的主意。 “你先松开这小娘。”陈初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 “你他娘说松就松?老子再与你说一遍,我东家是蔡州留守司陈统制!” 陈初的示弱让李癞头以为他怕了,气势噌一下暴涨。 恶人便是这样,越示弱他越强横。 可不想 陈初忽然松手,后撤小半步。 下一刻,寒光陡闪。 ‘唰~’ 李癞头的小臂从手肘处齐断,他自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望着短了一大截的胳膊瞪大了眼。 齐肘断掉的小臂连同手掌,犹自抓在那小娘的胳膊上。 “啊!”如此恐怖一幕,直接吓得小娘大呼一声,晕了过去。 “你你你” 李癞头直至此时才觉出疼来,可不待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陈初直接挥刀砍去。 利刃砍断颈骨发出‘咔’一声脆响,随即一颗人头咕噜噜滚进了泥水中。 兀自站在雨中的无头尸体从整齐断颈间喷出了两三尺高的血水。 旁边的长子嘿嘿一笑,“俺初哥儿杀人的功夫越来越俊了.” 抱臂站于一旁的大宝剑却撇了撇嘴。 至此,李癞头的尸体才轰然到底。 旁边已吓呆了的黑衣小厮,跌坐在泥水中,一边用双手撑在泥地里往后推,一边凄厉大喊道:“快报官,报官啊杀人啦” 陈初持刀在绵绵秋雨中静立片刻,待刀身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方还刀入鞘,居高临下对那小厮道:“去吧,去报官。杀人者,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 感谢‘大风歌扬’同学的打赏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8章 不疯魔不成活 第168章不疯魔不成活 秋风秋雨愁煞人。 酉时。 陈初坐在都统制衙门大堂内,心情烦躁。 他自然不是因为杀了一个李癞头而心烦。 到了如今,莫说是杀李癞头一个,便是把那几名郑家余孽全杀了也不碍事。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陈初烦的是明明没作恶,却要背锅 今日之事也给他提了个醒,现在他这个团伙.呃,团队的人员越来越庞杂,往后真说不定有人会借他名义做些龌龊之事。 需有个内部监察机构了,陈初默默想到。 不过,这种机构的负责人历来难选。 一来不能和现有体系内的人员关系太过亲密,以免徇私。 二来需让体系内的人对此人有一定的畏惧,能起到震慑作用。 三还不能用那种根基雄厚、威望过高的人,以免尾大不掉。 可陈初夹袋里这些人,要么出身逃户,要么出身鹭留圩,关系亲密无间.嗯,陈初忽然想起一个人。 贺北! 他既游离于体系外,又必须依附陈初。 且因为活取人卵一事,不管是逃户和鹭留圩众人都不愿和他亲近。 陈初认真想了想,越发觉得贺北合适。 除了这件事,蔡州这边田庄的事,陈初一时也没想到好办法解决。 当初他能顺利带着鹭留圩步入正轨,少不了大郎、长子他们一群人的帮忙。 再想复制那种做法不现实,一来他现在没有精力再事无巨细的盯着一个庄子,二来也抽不出那么多人去打理庄子琐事。 便是指派一两个人去管理一个村子,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李癞头这种情况。 不然学现代那套?村民民选村长,村民自治? 只是这种法子同样问题一大堆。 初期的话,也许还好,村民之间互相熟悉,且没有阶级差异,可能能选出一批德高望重、口碑良好的村官。 但村官也是官,总有经手的利益分配,日积月累下出现一家独大、继而把持村中资源、垄断竞选的案例,并不稀奇。 后世村霸家族的滋生多来源于此。 再者,当下的村庄环境相对闭塞,一旦出现村霸欺下瞒上鱼肉乡亲的情况,外界通常难以察觉。 基层治理的难点,陈初一个不太懂政治的农学生着实想不到甚好法子,似乎只能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来解决了。 陈初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噫!咋不点灯?” 杨大郎走进昏黑堂内,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坐在案后的陈初,不由奇怪道。 陈初这才发现天都黑了,唤宝喜点了灯,随后道:“怎了?不在营里吃饭,跑我这儿来作甚?” “.” 大郎无语的看了陈初一眼,“今日我休沐!再说了,是你让毛蛋喊我来的!” “呃”陈初一拍脑袋,尴尬一笑,道:“昨晚我与你说的事,明日去办吧。” “昨晚?甚事?” “神锐军俘虏的事。明日先把这些人都带来蔡州,愿意加入咱们的,咱们甄别一番。不愿的,发放路费回家。” “啊?昨日说的不是选出忠厚青壮编入咱们镇淮军么?今日怎又成发放路费回家了?” “或许有不愿继续参军的,咱们就不来抓壮丁的那一套了。” “好吧,明日我亲自去桐山带人。” “嗯,帮我打听一个人,叫武同。” “武同?” “嗯。” “知道了,还有事么?没事我走了。” “你不是休沐么?陪我喝一杯。” “今晚不行,我和百花楼的花娆姑娘约好了!” “操!重色轻友啊!” “呵呵,不是你当初去采薇阁找小弟媳时,让我和长子在太阳底下等你一个时辰的时候了!” 大郎往后摆摆手,潇洒的走出了大堂。 堂内再次剩了陈初一人。 他忽然有些怀念在朗山县处理郑家田产的陈景安,或许今日这些头疼事,陈景安能出出主意? 若是岳丈哥哥在,也好些 陡然间扩大了地盘,陈初不免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者啊 陈初幽幽叹了口气。 无意抬眼间,却瞅见大堂外探进来一颗小脑袋,发髻上的凤头金步摇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噫~堂上的俊俏小郎,为何叹气呀,咯咯.” 本来想逗别人,玉侬反倒自己先笑了起来。 “本官大堂是可以乱闯的么!小心我喊人打你板子”陈初阴森森道。 “咯咯~” 玉侬自然不怕,拎着食盒径直走到公案后,挤坐在了陈初的虎皮大椅上,随后附耳悄声道:“夜里回去了,公子尽管打。若奴奴喊一声,便不是好汉.” “你哪回不喊?” “咯咯,所以奴奴不是好汉呀!” “没毛病” “公子~” 没毛病到底是不是病?反正玉侬每回听陈初这么说,总会娇嗔一声。 “你好端端的跑这边作甚?”陈初笑着道。 “方才翠鸢喊你回家吃饭,你不回,奴奴只能把饭菜带来啦。” “我不饿。” “不饿也需吃呀!”玉侬说着打开了食盒,夹了一筷伸到陈初嘴边,学着猫儿的模样哄道:“哦~张嘴来前姐姐专门交待奴奴要看好公子吃饭呢。” “她还交待了啥?”陈初张口接了,边嚼边道。 “姐姐还让我看好你穿衣,不要着凉。” “还有么?” “呃”玉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下看了看才小声道:“还让奴奴看着公子,不许你乱找女人。不过,我与公子站一拨,你便是偷偷找了我也不告状,但是.” 玉侬嘟了嘟肉乎乎的嘴唇,伸出两根手指,纠结了一下又收回一根,这才接着道:“但是,每月只允公子找一次.” “哈哈哈” 酉时末。 十字坡。 天色黑透。 十字坡大酒店内,四海商行第一次股东大会刚刚结束。 会议中,以临安苗奎、颍州常德昌为代表的几名商人,获得了和商行在各自家乡合作开办直营店的资格。 会后,猫儿和蔡婳先后步出酒店,里面还有场招待酒宴,但肯定没人敢勉强她二人作陪,由蔡坤留下支应。 酒店外的避雨廊檐下,在此等待丈夫的尤氏见了蔡婳,笑吟吟走上前,不待开口讲话,却又见猫儿走了出来。 尤氏忙敛了笑容,主动上前屈身见礼,口称:“见过安人.” 猫儿抿嘴浅笑回了一礼,与之寒暄两句,随后寒露上前打了伞,两人走进了迷蒙雨雾中。 蔡婳看了看二嫂,又看了看猫儿的背影,撇撇嘴,从茹儿手中接了油纸伞,朝猫儿那边追了过去。 猫儿听见踩水的‘pia~pia’声,回头看见蔡婳正小跑而来,便对寒露道:“你去店里等我吧。” 寒露应了,走回十字坡酒店。 站在原地的猫儿眼看蔡婳跑来时踩的水花四溅,连忙大声道:“慢些慢些.” 可蔡婳偏不减速,径直跑到猫儿身旁,最后还重重顿了一下脚炸起的水滴溅了猫儿衣裳下摆一片。 这件衣裳,蓝底绣着朱红缠校花纹,很显端庄 正是她的八品安人命妇服。 今日股东大会算是一个隆重场合,猫儿才穿了一回。 “嘻嘻,对不住啦,陈娘子。”蔡婳笑弯了眉眼,又道:“说起来,你这身皮还真顶用呢,我二嫂那般眼高于顶的人,见了赵安人都老实了。” 猫儿弯腰,心疼的拍打掉衣襟上的水滴,蹙眉道:“怪不得官人常说蔡三娘子家里漏水,你果然招水!” “嘻嘻~” 便是听懂猫儿说的是甚意思,蔡婳也不羞不恼,娇笑一声才道:“我与你有正事说。” “说。” “你家那作坊里产出的赛鱼翅、口脂、香皂,给咱商行做独家经销吧?” 四海商行是几家合办的,但鹭留圩农垦集团却是陈家自己的。 商行预备在外地开办的直营店中就包括农垦集团这些稀缺商品,当然了,前者需向后者以真金白银进货。 猫儿只略微一想便拒绝了蔡婳的提议。 蔡婳随即不满道:“商行也有你家股份,我们又不少给你银子,你卖谁不是卖?” 猫儿却抿嘴一笑,道:“若给了你们独家经销,若哪天你们嫌价高了压价时,我家连销售渠道都没了。若是三娘子换作是我,你会答应么?” “我能坑你不成?你现下还看不懂他布的局么?他就是想让更多人靠咱们挣钱.” “凭你说破天,我也不会应允的。” 话不投机,两人就此沉默下来,各自撑伞站在雨幕中望向了东方夜空。 良久,猫儿无意识间叹了一口气。 却不想,蔡婳和她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二人对视一眼,再撇开头。 又是一阵沉默,蔡婳忽然淡淡道:“想他便去蔡州一趟呗,又没多远,站在这儿唉声叹气像个怨妇似的。” “他不在,我再走,鹭留圩这么多事谁来管呢?” 猫儿说罢,斜了桃花眼,“方才你比我叹气声还大好不啦?也不知谁像怨妇!” 夜深。 子时的梆子都敲过了。 蔡婳侧躺在大床上,双腿绞着被子,妩媚狐眼望向黑暗。 窗外雨声潺潺。 秋雨好入眠,可蔡婳此刻却心烦意乱,养不出一丝睡意。 再静躺片刻。 “你奶奶个腿儿.” 黑暗中,蔡婳莫名其妙骂了一句,随后从床上坐起,摸黑穿衣。 俄顷,衣裳穿好,蔡婳摸到外间,轻推茹儿,“茹儿,茹儿” “啊?三娘子怎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茹儿迷茫道。 “起床,去喊张伯套车!” “啊?套车?三娘子要出门么?” “嗯,去蔡州!” “吓!去蔡州?现下甚时辰呀?” “子时。” “.” 茹儿以为三娘子发癔症,忙哄道:“哪有半夜三更出远门的,三娘子去睡吧,我们明日天亮再去.” “不行!我一刻也等不了!” “三娘子,你怕不是疯了吧!” “我就是疯了!想他想的要疯掉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69章 故交一日谈 第169章故交一日谈 九月二十二。 连绵数日的秋雨终于在晨间止歇。 不过天色依旧阴沉,偶有风过,已有几分袭人寒气。 午时末。 蔡州都统制官衙内,身穿堆银龙鳞戗金甲陈初坐于公案后,时而沉思,时而俯首疾书。 宣纸上已洋洋洒洒写了数百不太漂亮的蝇头小字。 内容分为几大项。 第一项主要关于镇淮军的建设。 第二项则是关于十三座田庄发展的问题。 第三项才是如何处理靖安军、武卫军、宁江军 这些都是陈初当下面临的问题,三个问题互相掣肘又相辅相成。 地盘大了,事情也就更多、更复杂了,陈初不由再次怀念那帮哥哥们,在桐山时好歹有个能商量事的人。 写罢搁笔,伸了个懒腰,铠甲哗啦作响。 这套甲骚包是骚包,就是重了些 一天下来,累的不轻。 陈初决定,从明天开始穿便服上班。 “都统制大人,衙外有人求见。”在陈初身边做亲兵的宝喜匆匆走进堂内。 “就说我不在。” 近来这都统制衙门有些热闹,有本地底层官吏来套近乎的、乡绅叙交情的、以前依附郑家的商户主动来投诚的 陈景安在的时候,都由他来接待,现下他在朗山,陈初本就繁忙,颇有点不厌其烦。 宝喜这次却没像以往那般领命后前去打发来人,反而露出了奇怪神色,“大人,她说是大人的故交。” “故交?” “嗯,” “.,女人?” “啊,对对对!” “姓蔡?” “啊,对对对!大人神机妙算啊!”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拍马屁把人请进来吧。” 片刻后,宝喜带着蔡婳步入堂内。 蔡婳畏冷,早早穿上了窄袖夹袄,肩搭一条绯红嵌白狐绒外披,瓜子脸被寒风吹的稍稍发白。 蔡婳八月二十七入桐山城,自此后再未见过陈初。 今日九月二十二,一别近月。 此刻见到朝思暮想的小情郎坐于大案之后,挺拔身形再配以英武铠甲,面目坚毅俊朗、目光柔和情深,直教人心儿都化了。 我这小狗长成大人了。 还站在堂内的宝喜,奇怪的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老板的故交。 这两人见面怎不说话哩?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都拉丝了 最终,还是蔡婳先开了口。 “民女见过都统制大人”蔡婳缓慢屈身一礼,微微垂首,媚目下视。 一副任君采劼模样。 陈初明知这条美女蛇是在故意勾人,心脏仍不争气的漏了一拍,口中却故作轻松说笑道:“呵呵,” 蔡婳闻言抬头直视陈都统,贝齿轻咬下唇,“交么?” “此时此处?” “此时此处!” “呃宝喜啊,你去忙吧。” “大人,我不忙啊。”宝喜挠挠头,奇怪道。 身为亲兵,任务就是陪伴大人左右,其他能有啥好忙的? “不忙就去找点事情忙!我与这位民女沟通沟通。” “哦”宝喜不明白大人为啥忽然不高兴了。 “把门关上.” “哦。” ‘吱嘎嘎~’ 大门缓缓关闭,蔡婳再不装了,迈开一双大长腿往前疾去,陈初也从案后起身迎前。 一人前冲如乳燕投林,一人伸臂若张弓搭箭。 水到渠成的热烈拥抱,紧接就是长达几十息的激烈斗嘴。 不管是在外冷艳狠厉的蔡三娘子,还是上一刻还在为琐事发愁的陈都统,此时尽把人间烦忧抛诸身后,眼中只余了彼此。 红尘情爱,痴男怨女,古往今来,概莫如此。 直到长时间呼吸不畅导致大脑缺氧产生了轻微眩晕感,蔡婳才轻轻在陈初胸口推了推。 两人这才分开。 蔡婳微微扬着头,满含春情的眸子望着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小情郎,抬手在后者脸颊温柔的摩挲了一番,万千相思却化作一句,“小狗这身甲胄当真威武不凡.” 陈初拦腰抱住一个旋身,二人跌坐进虎皮大椅。 一阵窸窸窣窣,堂内却又响起了蔡婳微恼的声音,“鳖孙破烂甲胄!怎这般难脱.” 未时末。 穿戴整齐的陈初把原本铺在大椅上的虎皮卷走,丢到后堂。 蔡小氼同学破坏力惊人,这虎皮晾干后也不知还能不能用了 堂内,蔡婳慵懒的蜷在大椅中,身上胡乱搭着外披,手里却拿了陈初中午写下的那篇文字看了起来。 “把衣裳穿了,一会万一来人又需手忙脚乱。”陈初回到堂内,提醒道。 蔡婳媚目飞白,懒洋洋道:“现下知晓担心了?方才你脱的时候怎不说?” 说是这般说的,却还是依言穿上了衣裳。 随后,蔡婳指着已放在公案的宣纸道:“小狗,这上头写的都是你现下遇到的难处?” “嗯,差不多是这样。”陈初在蔡婳身旁坐了。 “你准备从何处下手?” 蔡婳问了一句,跪在大椅上俯身捡起方才被抛到地上的足衣,而后自然而然的把双脚搭在了陈初大腿上,抬手递了过去,“帮我穿上.” 陈初随手接了足衣,道:“当然先从镇淮军开始了。若想收服、震慑淮畔三军,咱这起家的家底必须要有远超他们的强横战力。” 帮蔡婳穿袜子时,发现她一双脚丫冰冰凉,她的体质就这般,一到秋冬季便四肢冰凉。 陈初便暂停了穿袜的动作,用双手捂了脚丫,帮后者暖热,“想要镇淮军战力强横,至少先在蔡州招满军士缺额,这又是麻烦一桩。” “怎不从咱桐山招?若你回去说一声,招人定然不难。”脚丫被陈初用热乎乎的双手捧住,蔡婳说话时忍不住弯起了眉眼,眼神愈加温柔。 “都从桐山招,恐让上官以为咱在养私军。再者,镇淮军若全是桐山人,也容易和蔡州百姓之间产生隔阂。” “有道理。不过,你若招蔡州兵,上阵迎敌时只怕没有咱桐山兵那般人人争先的劲头。” “这是自然。咱桐山兵眼下家里都过上了好日子,他们知晓是为了‘保卫美好生活’而战。想让蔡州兵有此等气势,至少要先给人家过上美好生活啊” “所以,你写的‘延长产业链’、‘菌菇种植’就是为了让蔡州兵的日子好一些?” “嗯,可以这么理解。” “延长产业链何解?” “比如,咱们四海商行的酱坊建成后,需要大量装酱瓷罐、封口木塞。而蔡州磁窑众多.” 蔡婳不待陈初说完,“哦,我懂了。那菌菇还能种植?” “自然能的。也不算太难,以香菇为例,若能形成产业,菌菇采收后一来可以晒干,当做干货行销南北。二来,也可以磨成粉再配以海肠粉,做成一种叫做鸡精的绝好调料。” “.” 蔡婳瞟了陈初一眼,发现后者说的还挺认真,这才确定‘鸡精’是一种调料,不是调戏。 陈初接着却叹了口气,“不过,这些零碎产业能养活的人终究不多。想要蔡州几十万百姓都像咱桐山那般,必须有上下游产业链超长的重工业才行。比如制铁,上游需采铁矿、煤矿,中间冶炼,下游铁器制造,都是能吸收无数劳动力的大型产业.” 蔡婳虽不懂陈初说的工业,但却敏锐察觉到了问题,“若像你说的,劳力都去做工,田地谁来种?那蔡州的粮价不得涨到天上去。” “这就是生产力的问题了。若有一种粮种,同样劳作时长却能产出以前三四倍的粮食,就能释放出大量劳动力。只不过,制铁这行业太招朝廷关注,再者,我也不懂冶炼之法” 说到最后,陈初有些小小沮丧。 这些明明是人家知府该操心的事,你一个都统制为此唉声叹气,真是自寻苦恼! 蔡婳心道。 可狐媚瓜子脸上却露出了温柔笑容,轻声安慰道:“总有法子的。” 她整日在鹭留圩厮混,一亩地能打六七百斤麦的传闻,她隐约听过。 此刻她心情大好,只因为陈初不瞒她。 “小狗,今日你说的菌菇、鸡精、制铁、粮种,对旁人说过么?” “没有,怎了?” “嘻嘻,没事我会想法子帮你。” “呵呵。” 陈初笑笑不以为意,只当是情人之间的情话。 觉着蔡婳的脚丫焐热了,陈初帮她套上袜子,随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麂皮小香靴穿了上去。 蔡婳笑容愈盛,心中那个明知对陈初有益、却又一直憋在心里不愿说出口的想法,终于脱口而出,“小狗,八山九寨那些逃户最为悍勇,你若真的想收为己用,最好.能勾搭上铁胆。” “.”陈初侧头看向蔡婳,表情有那么一点不自然。 这事也只是在心里想过,并没有做过啥啊?你咋看出来的? 蔡婳却不知陈初心中所想,还以为小情郎是被自己这个提议震惊到了。 不由叹道:“沈再兴在镇淮军一天,八山九寨的逃户就只听他的。除非铁胆跟了你,你别看她整日冷冰冰的,其实这种女子一旦认定了人,必然死心塌地。有我帮你,你那本事还拿不下她?” “我用啥拿下?”陈初的意思是,铁胆那妹子撩不好就要打人的。 蔡婳却径直道:“用嘴!” “.”陈初一脸惊愕。 “.” 蔡三娘子又不是什么纯情小娘,论‘污’她可不比陈初差,见他表情马上明白过来,连忙啐道:“呸~呸~,我是说用嘴说好听话,哄她,哄晕她!就如当初你哄我那般.” “小氼,你说的我懂。但当初我有哄过你么?我怎记得咱俩一见面就是唇枪舌战啊?” “姓陈的,你甚意思?你没哄我,难道是老娘倒贴上去的?” “呃难道不是么?” “放屁!明明是你追的我!” “我没有” “你有!” 感谢,南海砂,同学的打赏。 本节章节名少了一个标点,该是‘故交一日,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0章 三娘子治家 第170章三娘子治家 酉时初。 陈初带着蔡婳主仆三人回到洒金巷大宅。 蔡婳搭着陈初的手下了马车,仰头看见铜钉朱红大门上挂着的‘陈府’匾额,不由眯眼露出一抹微笑。 这座宅子原属周朝一官宦世家祖宅,丁未后,官员后人南逃,郑乙趁机占了后又历经一年多修葺装饰。 不想,只住了四、五年就为陈初做了嫁衣。 宅子很大,以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六进院落。 前两进院落住了车马夫、小厮,大宝剑和驻家亲卫也住在第二进,二、三进也做主人待客之处。 四进以后属于内宅。 各院落之间以连廊垂花门相连。 后宅内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环山绕水,曲折回旋,端是精致雅韵。 深秋季节,依然有四季桂等常绿植物点缀其间,以至秋日萧索气氛也淡了许多。 即便蔡婳从小生于桐山大户,见了这豪奢宅子,依旧赞叹不已。 再想起这宅子的女主人终归是小野猫,不由微微吃味。 可随后,蔡婳收起了小情绪,因为她发现,这宅子里的氛围不太对劲。 陈初去往后宅的路上,不时‘偶遇’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鬟。 明明深秋已天凉,却有丫鬟穿着夏日薄衫,胸前抹胸宽大松弛,与陈初躬身见礼时,春光大泄。 更有甚,还有人装作没看见陈初几人,在一旁追逐笑闹,‘一不小心’一头撞到了陈初怀里。 再作吃疼娇弱状,眼中含泪,不住赔罪,楚楚可怜。 走在蔡婳身旁的茹儿,早已双眼冒火,低声嘀咕道:“三娘子,陈都头家里是狐狸窝么!” “还都头呢?往后喊陈都统!” 跟在陈初后头的蔡婳先纠正了茹儿,这才眯眼打量了前仆后继的妖艳贱货,低声道:“这宅子里的骚味,整个蔡州城都闻得到。” 随后叹气摇头,“这个玉侬,当真是个废物!” 当晚,后宅望乡园摆了一桌席面。 六进是大宅中占地最阔的一进,中间设有一座花园,东西各有几座独立小院。 正中是三层高的主屋。 猫儿还没来,主屋自然暂时空着,玉侬挑了名为望乡园的院子做了自己的居所。 也是陈初现下的住处。 不过这晚在坐的除了陈初、玉侬、蔡婳,还有铁胆。 铁胆入军不成,如今借住在第四进一栋小楼里。 席间,玉侬心情很好。 如今的陈姨娘,身旁也不缺蔡州城内一些夫人的吹捧巴结,自然对蔡婳的恐惧大为减少,此时见了蔡三娘子,还有些衣锦还乡的喜悦呢。 蔡婳看起来同样心情不错。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这晚,玉侬心想三娘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大度的让出了陈都统。 翌日。 辰时初,陈初起床去留守司衙门。 蔡婳则领着茹儿看似随意的在后宅转了起来,且专门往那避风的角落附近去。 她生在大户,知晓偷懒的丫鬟们最爱躲到这种地方去。 辰时二刻。 果然在一座院子后的丈高冬青旁,听到了一阵小声对话。 “绿娥,你整日往老爷跟前凑,你和门房王小二断干净了么?” “王小二?他算个屁啊!不过闲时唤来快活的捣子罢了” “嗤~当初与人相好时喊人小二哥,现下却喊人捣子。”女子低声讥道。 绿娥好像有些着恼,也揭起了对方的老底,“如意,我怎样也没你拼啊!月初,你刚服了那碎骨子,身子还没养好就迫不及待勾搭新老爷了。” 几丈外的四季桂后,茹儿闻言惊愕的看向了蔡婳。 ‘碎骨子’是一副药方.女子引胎所用。 蔡婳依旧眯眼淡笑,早有所料一般。 冬青后的对话还在继续,名唤如意的女子恼道:“谁知那郑老鬼这般短命!枉我费了恁多气力,害我受此大罪。若他不出事,我现下已抬为姨娘了!” “对了,说起姨娘我前几日听人说,老爷这位陈姨娘原是阁子里的姐儿.” “千人骑万人上的姐儿都能当姨娘,咱怎也比姐儿强的多吧!我能爬上郑都统的床,便能爬上陈都统的床.” 茹儿听见这些丫鬟背后议论玉侬,不由绷嘴蹙眉,拉了拉蔡婳的衣袖,想要上前呵斥她们。 蔡婳却撇撇嘴,随后拉着茹儿悄步往远处去了。 “如意,你勾人的本事我是知晓的,莫说姨娘,你那手段便是当了这家的大娘子我也是信的!” “呵呵。” “如意,若你当了大娘子,莫忘了在老爷面前多提提我。” “呵呵,那你先借我三两银子,玉容香妆出了新口脂,我去买一支。” “我没钱” “放屁!你别当我不知,月初府里大乱,你偷了一支汝瓷笔洗拿出去换了钱!” “你莫污人清白.” 蔡婳和茹儿渐渐走远,身后对话再不可闻。 “三娘子,你要装作不知么?”眼瞅蔡婳不去找玉侬告状,茹儿有些着急。 “.”蔡婳斜了茹儿一眼不吭声。 “三娘子,就算你和赵安人不对付,但此事事关.” “我做事还用你教?” 蔡婳呵斥一声,打断了茹儿。 茹儿讪讪闭了嘴。 随后,蔡婳喊上张伯出府.直奔蔡州人市子巷。 人市子巷,顾名思义,交易人口的市场。 巷内,面黄肌瘦的男女童,破衣烂衫的少女,像商品似的齐齐站在一间间店铺门外。 人牙子则不住过往路人中睃巡,寻找买主。 这些待售人口,有的是被株连了的犯人家眷,有的因家中养不起被父母卖掉,还有一些则来路不明。 反正年景越不好,人市子反而越红火。 其中最好出手的就是那些十几岁的少女,但蔡婳的眼神根本不在这些女子身上瞧。 直到一名人牙子发现了衣着贵气的蔡婳,主动上前搭话,“大娘子,您是要男还是要女,我这边从六七岁的孩童到二三十岁的奶妈、健仆都有。” 蔡婳看了那人牙子一眼,道:“要女的,良家子。” 人牙子一听不由大失所望。 良家子也可与人做仆,不过却是那种签契三五七年不等的合同工。 比起身为奴籍的奴仆买卖,这种类似租赁的生意抽佣会少上很多。 不过,苍蝇腿好歹也是肉,人牙子把蔡婳领进店内,接连介绍了几名厨娘、奶妈、绣娘,蔡婳却一个也没看中。 人牙子终于失了耐心,埋怨道:“你这女人,莫不是来消遣我的,若不诚心,去别处耍闹。” 蔡婳瞥了人牙子一眼,随后注意到墙角蹲了两名粗壮妇人,便走了过去。 “你们也是准备签身契给人做工的?”蔡婳打量两人一番。 两名妇人见有人问话,拘谨的站了起来,由一名看起来胆子大一些的妇人回道:“回大娘子,俺家爷们被抓了壮丁,家里没了顶梁柱,仨孩子没得吃食,她家男人” “停停停!” 眼看对方罗唣个没完,蔡婳赶忙打住,又问一遍,“你们是给人做工的么?” “是,是”妇人这才给出了答案。 “你们如何称呼?” “俺叫李翠莲,她叫李招弟。” “你们以前是作甚的?”蔡婳又问。 “俺是耕田哩.” 蔡婳抿嘴笑了笑,似乎是很中意两名忠厚妇人,随即让翠鸢掏出两块各有二两多重的银锞子递了过去,“这是赏你们的,不算在工钱内。去我家做工吧.” 两名妇人瞪大了眼,似乎不信这是真的,就连道谢都忘了。 旁边的人牙子虽说没了热情,但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见蔡婳出手如此大方,连忙腆脸凑了过来。 只是,他尚未开口,蔡婳却先递来一只银元宝。 人牙子大喜,这元宝远超佣金十余倍了,不由连连行礼,“谢大娘子赏。” “嘻嘻,这银子你不白拿。” “呃?大娘子何意?”人牙子迷茫道。 蔡婳掩嘴娇笑,随后转头看向妇人,“李翠莲,打他一巴掌,用最大力气。” “哦。” 那李翠莲也是实诚,闻声竟不带犹豫,抡起健硕臂膀一巴掌甩了过去。 乱嚷嚷的店内一声脆响,那人牙子原地旋了两圈才站稳,鼻孔中、嘴角已沁出了血。 此时他才明白那句‘这银子你不白拿’是甚意思 蔡婳却伸手掰着人牙子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伤势,非常满意。 “嘻嘻,李翠莲,李招弟是吧,我雇你们了。翠鸢,带人签契。” 那李翠莲闻言憨厚一笑,随后却又吞吞吐吐道:“大娘子,俺俩笨手笨脚哩,做不来精细活,莫耽误了恁的事,你准备让俺干点甚活计啊?” “嘻嘻,不需精细,打人总会吧?我家有几个贱蹄子皮痒了,借你俩的巴掌用一用.” 说话的工夫,翠鸢已与人牙子定好了契,李翠莲、李招弟上前摁了手印,再去官府备案一番,这契约就算成了。 不想,蔡婳却又把人牙子叫到了跟前。 人牙子今日虽得了一笔大大的意外之财,却也真的对这名面相妩媚妖冶、说话时总是笑个不停的女人生出几分惧意。 “大娘子,还有何事吩咐啊?”人牙子态度恭敬,却站的离蔡婳一丈远。 “走,你也去我家一趟.” “啊?” “啊什么啊,有桩大生意给你。” “甚大生意啊?” “发卖奴仆。” “哦!有多少人?”人牙子马上有了兴致。 蔡婳一手揪着耳畔垂到胸前的发辫,另一只手在发辫上绕啊绕的,脑袋微仰,认真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算出个准备数字来。 随即苦恼的摇了摇头,神态动作宛如不更事的纯真少女,但嘴里说出的话却 “反正很多就是了,少说有几十人,都卖与你了.” 一旁的茹儿闻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近来三娘子性子柔顺了许多,以至于让她都忘了,三娘子心狠手辣的恶名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1章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第171章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巳时。 “pia~pia~” 清脆密集的掌嘴声响彻洒金巷陈府后宅院内。 二十多名丫鬟侍女在院内站了一排,噤若寒蝉。 一名叫做绿娥的娇俏丫鬟像小鸡仔似的被李招弟擒住双臂,粗壮的李翠莲正甩着蒲扇大的粗糙手掌左右开弓。 顷刻间,绿娥脸颊登时红肿,口鼻渗血。 “夫人,二十巴掌打完了。”片刻后,完成任务的李翠莲走至蔡婳身前粗声回道。 院内摆了一把圈椅,一条细高茶几。 蔡婳坐在椅内端着茶盏,嘟起红嫩唇瓣轻吹茶汤浮沫,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这才抬起媚目打量过去。 似乎有些不满意,檀口再启,娇声道:“再打!” “为何打奴婢,为何打奴婢” 脸蛋肿成了馒头似的绿娥一听慌了,心知再打下去便是不死,这张脸也毁了。 她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甚至这名如同大妇一般发号施令的女人是谁,她都不知道。 难道是陈都统的大娘子?可昨晚明明听陈姨娘喊她三娘子啊! 若不是大娘子的话,此时她坐着,陈姨娘却站在一旁.好像还有点畏惧她。 “便是死也让婢子死个明白啊!” 眼瞅李翠莲又走了过来,绿娥忙喊道。 其实吧,匆匆被喊来的玉侬现下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起初她以为是这绿娥不小心惹到了蔡婳。 可随后看了又不像 不管怎说,猫儿不在的情况下,玉侬可是陈家后宅的女主人呢,三娘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般教训自家下人不把我陈姨娘放在眼里呀! 毕竟你三娘子还不是我家人呢。 玉侬见绿娥被打的有些可怜,终于带着五分生气、五分惧意走到了蔡婳跟前,可她一个字没说出口,蔡婳直接斜了她一眼,“闭嘴!敢多说一字,我让你男人把你送回桐山!” “.” 玉侬近来在蔡州被别家夫人众星拱月吹捧了大半个月、心里有了些底气,但蔡婳这幅凶狠模样加口吻,瞬间唤醒了玉侬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肉嘟嘟的嘴唇一绷,差点哭出来。 扇耳光的声音又起 今日人市巷子那牙子得知蔡婳府中也有女眷要发卖,来前特意喊了名牙婆。 方才两人到府时吓了一跳,方知今日来的是新任都统制府上。 此时,跟着来到后院的牙婆大概看清楚是个什么情形了。 气定神闲坐在椅子里的肯定是陈都统的大娘子了。 没看么,那姨娘上前说话,被一句话骂的差点哭出来。 牙婆想了想,决定过去帮绿娥求个情,她自然不是看绿娥可爱,只是这女子若被打毁了脸,就不值钱了 “陈夫人”牙婆赔笑凑到跟前。 “?”坐在椅中的蔡婳侧头,奇怪的看了牙婆一眼。 牙婆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住嘴不语。 谁知下一刻那‘陈夫人’忽而掩嘴嘻嘻一笑,对茹儿道:“茹儿,赏这位妈妈一锭银子。” “.”茹儿不乐意的瞥了牙婆一眼,扣扣搜搜摸出银子不情不愿的递了过去。 心道:三娘子真是的,人家不过喊了一声‘陈夫人’就赏人银钱,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还不知为何得了赏的牙婆欢天喜地的接了,连声道谢后,才小声道:“陈夫人,这小娘若打狠毁了面皮,可就卖不上价钱了啊.” “嗯,也是.”心情忽然变好了的蔡婳竟接受了牙婆的建议。 绿娥因为一句‘陈夫人’捡回一条命。 可不想,喜怒无常的蔡婳刚露出一抹妩媚笑容却又忽然敛了回去,淡淡道:“哪个叫如意?” “.” 正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如意登时心里一惊,慌乱四下看了看,许是觉得唯一能救她的就是玉侬了。 不由往前跑了几步,忽腾跪了下来,抱着玉侬的腿哭道:“陈姨娘,救我,求姨娘救我.” 她这一哭,把玉侬的眼泪也勾了出来。 蔡婳厌恶的摆摆手,李招弟、李翠莲两人上前把如意拖到了一旁。 “掌嘴三十.”蔡婳平静道。 午时二刻。 陈府后宅女子哭声一片。 蔡婳惩治了绿娥和如意后,发卖全府奴仆,男女一个不留。 奴仆连私藏细软的机会都没有 玉侬是个心软的,此时场景,让她哭红了眼。 最后终于忍不住又找上了蔡婳据理力争道:“三娘子,伱凭甚发卖我家下人,不怕公子回来不依你么!” “蠢!前院有他的驻家亲兵,家里这般大的动静,你猜他会不知?” “那你怎不等公子回来再做处置呢!这这毕竟是我家的事!”玉侬壮着胆子道。 这话却把蔡婳惹恼了,抬手揪了玉侬的耳朵就往望乡园去。 “哎呀呀!三娘子放手,请三娘子放尊重些,哎呀,疼疼.” 如同当年一般,玉侬双手握住蔡婳拧着耳朵的手,疼的龇牙咧嘴。 走出几步,蔡婳忽又回头对仍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的翠鸢、白露乃至铁胆道:“你们跟我过来!” 翠鸢和白露哆哆嗦嗦跟上,铁胆却低着头,右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一棵砖缝中生出的杂草,装作没听见。 “铁胆!你也来!” “我我有事呢” “你有屁事!快来!” “哦” 望乡园花厅。 又是蔡婳一人独坐,玉侬、翠鸢、白露站了一排。 铁胆站在门口靠着门框,她不懂蔡家姐姐为啥把自己也叫过来.这是你家家事,又不关我事,姐姐不会连我也骂吧? “玉侬,你来蔡州是作甚的?就为了夜里和你男人快活?”蔡婳首先将矛头对准了玉侬,连讥带讽。 “自然不是!姐姐让我来蔡州照顾公子的!”耳朵红通通的玉侬,脸上泪痕犹在。 出于对蔡婳的畏惧,下意识搬出了猫儿。 “你照顾个屁!宅子里乱糟糟的你看不出来么?” “可是公子.” 玉侬刚想辩解一句,却被蔡婳粗暴打断,“公子公子,你是不是甚事都要指望他?你自己没脑子么?你除了撒娇逢迎还会甚?终归是个给人做玩物的命!废物!” “.” 这话有点恶毒了,玉侬刚止住一小会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蔡婳这才放过玉侬,又看向了翠鸢,“翠鸢!你好歹跟着小野猫管了半年家难道就看不出宅子里的问题?” “三三娘子,我本想着待大娘子来了蔡州,再再由她做主处置。”翠鸢磕磕巴巴道。 “呵!你们主仆倒是绝配,一个事事指望男人,一个事事指望主母,有你们这种累赘家人,他们夫妻不被害死也得被累死!废物!” “.”翠鸢嘴角一弯,红了眼睛。 她自认为是大娘子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呢,怎么就成了废物 蔡婳再看向白露.虽然白露低着头没敢和她对视,但依然感觉到了阴冷的注视,不由抖了抖。 蔡婳和白露不熟,所以对她的评价最简短,“废物!”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白露 蔡婳最后看向了铁胆 “.”铁胆和蔡婳短暂对视一眼,又赶忙移开,不自然的看向了一旁,“姐姐,我给你耍套拳看吧.” “耍屁的拳,这事和你又没关系。”蔡婳的语气终于柔和了一些。 和我没关系,你还叫我过来,铁胆暗道。 花厅内。 一脸泪珠的玉侬别着头,像名怄气孩童。 翠鸢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白露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蔡婳眯着媚目扫量一番,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心。 这时,茹儿带着李招弟、李翠莲抬着一支大筐子走进了花厅。 “都找到些甚?”蔡婳问道。 方才领了搜房任务的茹儿,兴奋指着筐子道:“三娘子,果然不出你所料。那些丫鬟房中藏了府里的瓷器、书画,还有这些” 茹儿翻出几个小瓷瓶摆在了案几上,瓷瓶外贴着小标签,蔡婳拿过一一看了,口中轻声念道:“石硫磺、山獭骨、阳起石” 妖冶瓜子脸上露出明显厌恶表情,随后却看向了玉侬几人,疲惫道:“你们知晓这些瓷罐里装的是甚么?” 玉侬终于肯转过梨花带雨的鹅蛋脸看过来,却很迷茫。 蔡婳摇头道:“这些都是能让男子心猿意马的虎狼之药,对身子有大害!你们说,府里有这种药,她们是准备给谁使的?” 玉侬震惊的瞪大了眼,府里有些丫鬟不老实,她是知晓的,但从未想到她们竟这般大胆。 “现下知晓我为何这般生气了吧?” 蔡婳眯眼接着道:“大户深宅中的女子可不止争风吃醋,论起狠辣手段也不比男人差!便是那看起来家风严谨的官宦家中也有数不尽的龌龊龃龉,更别提这宅子明眼看着已乌烟瘴气。当你能看出苗头不对时,内里已不知烂成了何等模样。” 玉侬直到此时才认识到问题严重性,不由怯怯望向了蔡婳,这是示弱、表示我错了。 蔡婳却偏不和她有眼神交流,兀自道:“这事根源不在你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那郑乙淫靡已久,才会造成如此家风。我却是恼你们不知第一时间处置!” 说着说着,蔡婳又把自己说生气了,声音高了起来,“玉侬,你男人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后宅之事本就该你留意处置,你却视而不见,你难道也想让他步郑乙后尘么?” “.”玉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怎了?不信?郑乙能有如今下场,仅从家宅风气便可见一斑。后宅人心散乱可不止会出现这些敢坏主家身体谋求富贵的丫鬟,还会致使家中无任何私密可言,搞不好今夜他说的某句话,隔天就会传到外边有心人耳中。 要知晓,你男人是带兵的人!万一哪天他在外作战,家里有人和外人勾连卖了你们,你让他怎办?外间世道,是他们男子的沙场,内间后宅,却也是咱们女子的沙场。这高门贵妇,不是那般好当的!” 蔡婳一番声色俱厉的话,把玉侬说的难受极了。 此时她也不觉委屈了,只觉着自己太笨,不由踌躇着上前,低头拉了蔡婳的手晃了晃,眼泪顺着脸蛋扑簌簌往下掉。 蔡婳叹了一声,对其余几人道:“你们先去忙吧。” 众人如释重负,低头鱼贯而出。 出门后,齐齐松了一口气。 铁胆作为事外人,不由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姐姐讲这些持家的道理为何还非让我留下听,我又没成婚 花厅内,蔡婳默默看着玉侬,隔了好一会才道:“耳朵还疼么?” “不不疼了.”玉侬抽抽噎噎道。 “玉侬,你现在已为人妇,不能再事事躲在他身后了,以色娱人岂可长久?总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该学些持家的本事了.” 蔡婳一下说到了玉侬的心坎上。 比起两名卷的飞起的姐姐,玉侬觉得自己很没用。 只能多学些床上花样来逢迎公子可就像蔡姐姐说的,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呀! 可是,‘持家’这种事 “三娘子,持家也轮不到奴奴做主呀,有姐姐在.”玉侬长且卷翘的睫毛上沾满了碎泪,委委屈屈道。 “这你倒是想岔了,那小野猫心大着呢,她想做的可不是只摆在家里看的端庄大妇,她想做的是能帮自家官人成就大事的贤内助。要不然她怎会忍着相思一个人待在桐山主持各类繁琐事项?你若能把家里打理好,等于替她分担了,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蔡婳弯起眉眼笑道。 其实吧,妾室主持家事不合规矩,但蔡婳知道猫儿不担心玉侬去做这件事说白了,是猫儿觉着玉侬这个智商分配不均衡的小笨蛋根本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不过,蔡婳没有将这个伤人事实说出口。 “可是,奴奴并没有打理后宅的经验呀”玉侬有点心动。 “我教你嘛。”蔡婳大包大揽道。 “三娘子不回桐山么?” “你好歹是从我家出来的,眼看你遇到了难处,我怎能置之不理?为了你,我只好暂时留下来了,一会儿,你让人给我收拾个院子住” 蔡婳嘴角噙着淡淡笑容,道貌岸然。 那神情竟和她老爹有几分相似。 玉侬眨巴眨巴无辜大眼,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但义气的蔡婳,让玉侬心中生出的短暂疑惑一闪即逝,不由感动道:“姐姐,你真好,往后我再也不在背后骂你了.” 得,三娘子也变姐姐了。 “呵呵~” 蔡婳女神式微笑后,突然反应了过来,“你经常在背后骂我???” “呃那个,不是啦噫!天上有神仙!” “滚!拿小孩子的把戏来诳我?” 想要借机开溜的玉侬,再一次被蔡婳精准的拧住了耳朵 “哎呀,奴奴错了,往后再也不在背后骂姐姐了,疼呀,哎呀,坏掉惹,要坏掉惹.”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2章 纵有千般难,亦是我甘愿 第172章纵有千般难,亦是我甘愿 夜里亥时末。 陈府三进书房惜秋轩。 “朗山郑家田亩清量完毕,刨除分润于几位大人的,仍有三万一千六百六十亩。其中万九千亩不在县衙田册.” 今日下午才从朗山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陈景安汇报完朗山之行,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笑道:“昨日已将田亩造册,交于了四海商行,今早临别时赵安人让我带了书信给都统” 陈初道谢接了,暂时没有拆开看,请茶时却发现茶盏中茶水已凉,便朝门外喊了一声,“毛蛋,添些水.” 守在门外的毛蛋应了一声走进书房,在屋内转了一圈,摸着脑袋看向了陈初,“东家,水壶呢?” “.”陈初扶额,“书房有水壶我还喊你?去灶房找热水啊。” “哦哦哦。”毛蛋忙不迭退了出去。 今天蔡婳在宅子中的大清洗,家里自然有人给他报信。 陈初只当不知,任由蔡婳施为 当下时代,男人本就甚少插手后宅之事,再者,陈初也头疼管女人这种事,有蔡婳处理,刚好落的心静。 只是赶走郑乙旧仆之后,宅子里许多琐事便暂时落在毛蛋这些毛手毛脚的亲兵身上了。 “淮畔三军指挥使前来参见都统了么?”陈景安饮了口微凉茶汤。 “没。”陈初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月末他们该来都统制衙门领饷了,我看他们来不来。” “哦?”陈景安放下茶盏,沉吟片刻后,道:“都统准备拿饷银要挟他们么?” 厢军普通兵士月饷一贯,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数额。 层层克扣才是常态,军饷到陈初手里时能有七成就不错了。 若按郑乙的规矩,他再盘剥一成,下发到各军指挥使手中时亦然。 最后到普通军士手里,最多三成,且一半以十不抵一的齐交钞兑付。 也就是说,军士每月实发饷银不到二百文。 和免费劳力不差多少。 再者,厢军中吃空饷的情况严重,以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麾下神锐军为例,本应实编两千五百人,实额却只有千四百人。 这还是四军中最精锐的一军。 厢军的中高级军头藉此积攒了一笔丰厚家底,至于厢军战斗力嘛已覆灭的神锐军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听了陈景安的问话,陈初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柳川先生以为如何妥当?” “我认为,不可以拖延军饷的法子逼三军指挥使低头。” “先生接着说。” “若扣押军饷不发,三军指挥使定然鼓动底层军士闹事。到时免不了泼都统一身脏水,些许饷银虽不多,却是许多军士维持妻儿生计的仅有进项,搞不好他们真会拼命。” “对啊,我也有此顾虑。” “都统刚就任不久,若底下闹了哗变,有损都统威严。再者.不管那三军指挥使如何,但那普通军士终归还是都统的兵。一旦三军和镇淮军生了冲突,不但一心安定边境的朝堂不满,也不免亲者痛仇者快。” 陈景安说的,陈初如何不懂,特别是前几日在那霞溪村见了神锐军军士‘武同’的家人,让陈初武力解决问题的心思愈加淡了。 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这些百姓。 “若能将军头和军士之间分割开便好了。”陈初下意识道。 似乎早有腹稿的陈景安却呵呵一笑,“都统手里有恁好一张牌怎忘了?” “哦?” “便是那帮指导员” “先生的意思是,抽调镇淮军各部指导员进入其余三军?” “正是。” “这般掺沙子的做法,他们如何愿意?” “以利动人。今次军饷不但要发,且都统收到多少发多少,来换取他们接受都统的条件。以我想来,若每军只派去十几人,跋扈惯了的军头未必放在眼里.” 陈景安所言,的确有可行性。 厢军实编大多只有一半,以每都百人的编制算,每军约有十二都。 若对‘政工’了解不够深刻,十几个人洒在一千多人队伍中的确不显眼,好像也掀不起风浪。 ‘笃笃笃~’ 正沉思间,惜秋轩的房门被敲响了。 “谁?”陈初微微皱眉。 书房算是一个比较严肃、私密的场所,毛蛋不是守在外边么? 哦,对了,他去找热水了.找了两刻钟还没回来! “陈大人,是我.” 娇媚嗓音一听便知是谁。 蔡婳知晓书房内不止陈初在,没有胡乱喊情郎‘小狗、初儿’之类的爱称。 “呃,进来吧。” 得了房内首肯,蔡婳才推门入内,手里拎了一个食盒。 先对陈初和陈景安一礼,蔡婳上前把食盒在书案上放了,打开后捧出一只陶罐、瓷碗、调羹。 陶罐内氤氲着热气,蔡婳似乎被烫了手,放下罐子后赶忙用双手捏了耳垂。 有点点可爱。 “都统回到家便拉着柳川先生来了书房,至今未进晚食,奴家炖了盅虫草枸杞羊汤,都统和柳川先生快吃些吧。” “谢过.” 陈景安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后者。 说她是陈初妾室吧,那蔡家好歹是桐山有头有脸的大户,怎也不会偷偷摸摸把女儿送人做妾。 若不是妾室,怎住进了陈家? “谢过蔡三娘子.”陈景安干脆选了万无一失的叫法,随后问道:“现下几时了?” “已子时初了。” “啊呀,竟这般夜深了?”陈景安起身,朝陈初拱手,“我便先回了,都统早歇。” 陈景安很有眼色的告退。 陈初却把人留了下来,陈景安暂住在都统制官衙的后宅中,此时回去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再说,蔡婳的烹饪手艺必须得让陈景安也吃一碗,这样陈初才能少吃一些。 可不想,陈景安却连连称赞。 陈初将信将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抿了一口。 噫~你别说,这味道还真不错哩。 果然,聪慧的女人学什么都快。 蔡婳的确很聪明,以她现在的水平做些热炒之类的还是不行。 但炖汤却简单了许多,只要搞齐配料,小火慢煨便是了。 深秋夜,一碗热腾腾的羊汤下肚,浑身都硬呸~呸~,浑身都暖了起来。 喝了汤,陈景安再次告辞。 出门时,刚好遇到满脸黑灰提着铜水壶的毛蛋。 “噫,东家你们不喝茶了么?” “.” 大哥,半个时辰了!陈初懒的吐槽,摆摆手道:“不喝了,替我送柳川先生回官衙。” 送走陈景安,蔡婳挽着陈初的胳膊沿着东侧回廊往后宅走,茹儿在前挑灯引路。 已近午夜,愈加寒凉。 府内比平日静谧了不少。 “婳儿,明日添些人吧,毛蛋他们做不来细致活。” “前宅和粗使婆子在当地雇些就好,后宅最好从桐山带人过来。” “嗯,你和玉侬看着办。对了,往后下手轻些.” “怎了?玉侬向你告状了呀?” “没有,晚上回来我见她两只耳朵都红通通的,是你拧的吧?” “我看着宅子里乌烟瘴气就来气,你心疼了?” “.” “对了,过两日你派一什军士给我。” “要做甚?” “去你那些庄子里转一转,郑家留下的管事该杀的杀,该换的换。免得再出现霞溪村那种冒用你名,作恶之人。” 女儿家家的,张嘴就是打打杀杀。 “.,你去做这事?近几日我事情太多了,本想忙完了亲自去处理。” “嘻嘻,陈老爷得来好名声不易,这等恶事还是让我这个恶名在外的毒妇来帮你做吧。” 蔡婳口吻微微俏皮,冲淡了方才言语间的杀气。 “.,你这话说的,让我好生歉疚啊。”陈初笑着道。 “光嘴上说有甚用?你在蔡州城内给我置所别院吧。”蔡婳侧头,趁机谈起了条件。 “这里恁大,不够你住?”陈初奇怪道。 别院倒不难找,他从郑家得来的不止现下居住的这座府邸,还有城内商铺十几间、别院四座。 只是那别院再好,也肯定不如这座大宅的条件舒适。 蔡婳望着前方夜色幽幽叹了一回,“此处再好,终归是那小野猫的地盘,我住着不舒服。” 陈初稍稍沉默片刻,终道:“好吧,我手底有几座院子,你自可找唐敬安,让他带你挑选。” “嘻嘻。” “婳儿,委屈你了。” 陈初身边认识蔡婳的人何其多,她若搬进别院,几乎等于宣告自己做了陈初外室。 外室却是连妾都不如的,类似包养的姘头。 蔡婳却迎着秋风眯起了眼睛,缓缓道:“这世上没人能委屈我,我怎样选,只为自己喜悦。小狗,跟了你纵有千般酸楚,也是我甘愿。但你若负我,一定要先杀了我,不然我用一辈子坏你大事,要你狗命.” “这情话,真动人” “嘻嘻,这可不是情话,你可要记在心里哟。” 俄顷。 茹儿引着两人进了后宅东侧的青朴园。 子时中。 望乡园,翠鸢推门走进二楼卧房,轻轻推了推支着脑袋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玉侬,“姑娘,别等了,公子去了三娘子暂住的青朴园.” “哦” 玉侬揉了揉惺忪睡眼,嘟着嘴巴闷闷不乐的爬到了床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3章 不做占领军,此乃根据地 第173章不做占领军,此乃根据地 九月二十五。 午时。 杨大郎领镇淮军二字营一部,押送六百余神锐军俘虏绵延行至蔡州城西,府城已遥遥在望。 行在俘虏队伍中的武同和李骡子,看到城墙的那一刻,不由对视一眼,各自红了眼眶。 “可算回家了,俺还以为这辈子回不来了”武同以衣袖拭了拭眼角。 “是啊,我那婆娘怕是以为我死了,莫要改嫁了.” 李骡子想说句玩笑,却没忍住眼泪滚了出来。 两人原本就属同一什,又同在八月二十八夜间在桐山县西林村村外被俘。 这一个月里,被关在桐山县,忐忑忧惧之情自不可免。 不过,两人这一哭,惹一旁负责押送俘虏的桐山民壮范广汉不快了,“诶?你这两个蔡州乱兵,哭甚哭?你们坏俺们桐山,俺们县抓了你们既不曾打杀,又不使你们肚饿,好吃好喝养了你们一月,恁还有脸哭哩?” “是是是,俺们没脸哭,俺们错了,该打~该打~” 李骡子连忙赔笑,抬手在自己脸上不疼不痒打了几下。 不远处,民壮领队周宗发察觉队伍中的异常,迈着微坡步伐走了过来,“怎了?” “无事,无事。” 唯恐招惹麻烦的李骡子连口道。 见此,周宗发也不再多问,范广汉却凑上前来趁机道:“发哥,你果真和陈都统熟识么?” “嗯,那是俺东家,我自然认得。”周宗发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 “发哥发哥,那你给陈都统说说,把俺们几个也收进都统的大军里吧!” 当即有年轻民壮嚷嚷道。 上月的桐山保卫战中,城下追击的一幕的给城上民壮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让不少人生出‘大丈夫生当如此’的慨叹。 再者,曾经的鹭留圩联防队队员的待遇,在桐山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吸引人的一个方面。 不过,周宗发却含糊道:“再说吧,看情形再说吧.” 他和陈初认识不假,但那时的陈初还是陈都头,现下已变成了陈都统,能管几千号人呢东家不一定有空见自己啊。 未时。 城南校场。 陈初身穿堆银龙鳞戗金甲立于点将台之上,待镇淮军军士、神锐军俘虏、随行桐山民壮鱼贯入场后,大郎打马近前交令。 等待俘虏列队时,杨大郎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往不远处指了指。 陈初闻言看了过去,不由一笑。 十余丈外,一名身材矮小消瘦的汉子正不住往陈初这边张望,偏偏身旁站了一名粗壮黑汉子。 两人身形反差明显。 “把他们喊过来吧。” 片刻后,两人上前,矮瘦的白毛鼠一揖到底,喊道:“恭贺东家高升.” 余光瞄到韩牛儿还傻呆呆站在哪儿,白毛鼠赶忙伸脚在前者小腿上踢了一脚,小声道:“见礼啊!” “哦哦~” 韩牛儿这才笨拙的躬身抱拳。 陈初呵呵一笑,道:“老白,这次是真的放你们走啊,你怎地生出了投军的念头?” 如今郑家已灭,便是白毛鼠跑到东京城说是陈初干的,朝廷为了脸面也不会认,反倒是把他灭口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陈初并不担心。 再者那帮囚在鹭留圩的劳改犯并无罪大恶极之人,陈初干脆让大郎释放了他们。 可不想,白毛鼠竟赖上了鹭留圩,说啥不走,嚷嚷着要来蔡州投军。 “东家,俺白毛鼠浪荡江湖多年,不知为何活、也不知甚是义,就为口吃的便跟着匪人厮混,直如那迷途羔羊。幸而得遇东家,俺才知还有另一种活法,才得知这世上竟真有东家这般的大丈夫、大英雄,俺想清了,往后俺这条烂命就给东家了,东家千万莫嫌弃俺” “马屁精~”一旁的大郎听的直乐。 这老白精着哩,张口闭口‘东家’,俺初哥儿啥时候做过你这烂人的东家? 陈初的圈子里,最亲近的自然是大郎、长子这帮人,再就是鹭留圩那帮人,鹭留圩的人习惯喊陈初东家,老白这是硬要往早期创业团队的圈子里凑啊。 “噫!杨指挥使,俺说哩可都是真心话。”白毛鼠说罢,眼巴巴望着陈初,“东家,收了俺吧!” 陈初略微沉吟一下,忽道:“老白,我镇淮军可以收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你犯了军纪,我军中的军棍和鬼头刀可不是摆设!” 未时末。 唐敬安代陈初宣读了镇淮军征兵条例。 也讲到了来去自愿,若愿加入镇淮军上前登记,经过甄选入军后,每月月饷实发,不克扣一文。 若不愿加入的,发放路费自行还家。 下方的神锐军俘虏对‘实发月饷’明显不信,哪家征兵、抓丁的时候不是这样讲的,结果呢? 能发到三成就算上官吃相好看了。 至于发放路费听起来更离谱。 直到看见真有人领到了二十文钱欢天喜地出了校场,众人呼啦一下涌了过去。 桐山民壮和二字营军士赶忙上前维持秩序,连骂带踢好不容易让人群排成了两列纵队。 而另一边,募兵处的公案前,只有几名看起来颇为油滑的兵油子上前报了名。 台上的陈初和大郎看的直皱眉头。 现下,蔡州城内以原联防队、八山九寨逃户四百余人,九月初一支援来的桐山青壮五百人,加上原驻留城内的几百老弱厢军,勉强凑起一千多人的镇淮军框架。 这距离陈初实编满额的要求还差了一半,并且,裁汰掉老弱厢军和兵油子后,缺额更大。 “恁娘,这些兵油子一看就是来混月饷的。”大郎骂骂咧咧道。 陈初却道:“这才正常,忠厚农家子谁不想守着爹娘妻儿过安稳日子。” 大郎望着台下排起了长队等待领路费回家的青壮,心疼道:“如今咱们急需募兵震慑淮畔三军,放走这么多青壮,当真可惜啊” “大郎,自古以来,天下强军可有抓壮丁抓出来的?”陈初反问。 大郎自知陈初说的不错,却还是道:“他们打我桐山,咱们没杀他们、没惩治他们做苦役已属难得,却还发放路费,我心里不爽利!” 陈初叹了口气,道:“大郎,咱们来蔡州,千万莫要把自己当做占领军。此处应视为我们的根据地桐山一县之地人稀地窄,只有把蔡州也经营成桐山那般,才有些许成就大事的可能。现下这般,只为民心” 大郎沉默片刻,扭头对陈初咧嘴一笑,“初哥儿,我只不过牢骚几句。怎做自然需你拿主意,你说怎样,我便怎做。” 陈初朝大郎笑笑,忽道:“对了,我让你打听那人找到了么?没死吧?” “没死.”大郎在下方睃巡一番,伸手一指,道:“那不,就那个汉子,你怎认识他的?” “也不算认识,承他家人一饭之恩。” 说罢,陈初从点将台上走了下去。 申时初。 武同和李骡子站在领路费回家的队伍中,不住踮脚往前张望。 “骡子哥,要不咱们别领钱了,直接走吧?”武同有些着急。 他无有音讯一个月,家里不知着急成何等模样,老娘身子又不好,万一急出好歹怎办? 此时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噫!净说胡话!”李骡子却一顿脚,斥道:“每人二十文呢!咱们这次出去这么久,又分文饷银没得,家里此时只怕早已断粮多日了,能带二十文走,也能糊口几日!” 听李骡子这么一说,武同安心排起了队,仍没忍住好奇小声问了一句,“骡子哥,你说,这桐山兵不但不杀咱们,还给咱钱是为那般啊?” 李骡子认真想了一下,最终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咱们此次稀里糊涂跟着郑都统去了桐山,搞的灰头土脸不说,也当真对不住桐山乡亲啊” “你就是武同?” 谈话被打断,两人闻声看过去,却见一名年轻将领身穿镶金错银铠甲,站在几尺外。 见对方是找自己的,武同不由紧张起来。 那李骡子倒是颇有兄长风范的悄悄前移半步,把武同挡在了身后,边点头哈腰边谄媚赔笑,“将爷,俺这兄弟不晓事,若哪处得罪将爷,千万莫往心里去,俺给你磕个头,将爷把俺们当个屁放了吧。” 眼瞅李骡子直挺挺跪了下去,武同眼窝一热。 两人的村子相邻,自从被抓丁进了神锐军,李骡子就对武同处处照顾。 一个月前,在桐山西林村,若不是李骡子机灵拉上武同跑了,说不定后者此时早已化作了白骨。 陈初一个眼色,长子便把李骡子拉了起来。 陈初很是意外,不由多看了李骡子一眼,笑道:“倒是个义气的,你叫甚?” 听闻这年轻将领询问李骡子姓名,武同以为他要寻骡子哥麻烦,赶忙一步上前,“俺就是武同,要打要杀随你,莫牵连旁人!” 说话间,不由自主往南望了一眼。 往南再走十里就是他的霞溪村了,却不知怎得罪了人,这家不知还回不回的去了 陈初细细打量了武同一眼,哈哈一笑,掏出两锭银元宝抛了过去。 武同下意识接了。 却听对方道:“这月二十一,我们一行四人在你家吃了顿饭,当时走的匆忙,忘记了付钱,这两锭银子便是那日的饭钱,回去交与武老伯吧。” 说罢,陈初笑笑往回走了,走出几步却又驻足转身,“回去了先给你家堂屋修葺一下。” 申时中。 武同和李骡子一口气跑到离家一里多远的地方才敢停下喘口气。 至今两人都没搞清楚发生了啥。 反正就是有人莫名其妙给了武同两锭银子武同一辈子也没拥有过恁多银钱。 当时校场里人可不少,许多人看着武同手里的银子直发愣。 李骡子反应挺快,赶忙拉着武同出了校场,他那二十文的路费终究没领到。 “兄弟,你听我说,回去千万把银子藏好了,莫让你村那李癞头知晓!不然是祸不是福!” 两人临别时,李骡子一再交待。 武同迷迷糊糊的应了,随后两人作别,各回各村。 直到走到霞溪村村口时,揣着沉甸甸银子的武同才反应过来,懊恼道:“哎!怎忘了给骡子哥分些银子了!” 随后往远处看了看,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霞溪村,武同决定先回家报声平安再去找李骡子。 脚步随即快了起来。 走上百多步,已遥遥看到了自家柴门。 死里逃生、恍若隔世的武同终于大步跑了起来。 但跑近后却见堂屋的土坯东墙塌了,屋子只剩了半边。 院内。 爹爹坐在台阶上编柳筐,老娘坐在破屋内光亮处纳鞋底,却因眼神早已不好使,脑袋凑得特别近,身子佝成小小一团。 身形娇小的娘子则背了捆小山一般的柴堆刚刚走进院内,满头大汗,面庞通红。 八岁的儿子,懂事的上前欲要替娘亲分担重量。 “媳妇儿,你身子弱,逞强背恁多作甚?”老娘暂且放下针线心疼道。 “娘,我多背些柴去城里换钱,你和爹爹就能少劳累一些,你眼神不好,莫再累眼做针线了。” “我不碍事。哎不管同儿在不在这世上,咱们总得把乖孙拉扯大啊.” 老娘叹了口气,想起生死不知的儿子,心里像是刀割一般痛楚。 但贫寒人家,却连悲伤的工夫都没有,便要继续为口吃嚼挣扎。 恍惚间,武老娘见院外站了一人,那身形有点熟悉,却又因眼神不好,一时没认出来,不由发声问了一句,“贵客,可是要寻人么?” 院外。 武同一双虎目登时通红,推开柴门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地,伏地恸哭道: “爹,娘!儿回来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4章 各取所需 第174章各取所需 戌时。 陈府,二进见翠堂。 酒已半酣,陈初笑着问了一句,“志远,你们几个莫非又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 在坐的除了被陈初拉来作陪的陈景安,便是周宗发和徐志远、西门冲、蔡思等桐山老乡。 桐山之战时,这几人有过偷溜出城的先例,陈初自然要问一句。 “校长!这回我们可不是偷跑出来的!给,这是我爹的亲书手信” 被揍了一回又被关了一个月的徐志远赶忙自辩,掏出书信一封。 陈初当场拆开看了,徐榜老哥在信中道,志远几人无心学问,却心向军伍,今次跟随押送神锐军俘虏的队伍前来蔡州,望贤弟费心安置云云 当今世道,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手里有兵说话才硬气。 这是几位好大哥唯恐自己在军中没有任何影响力,所以派了子侄来投。 对于这一点,陈初很理解。 若一个政治集团内部只有一种声音,没有任何派系,那才不可思议。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句话,广为流传。 戌时末。 推杯换盏,陈初微醺,却听毛蛋入内来报:“东家,方才后宅来人传话,说青朴园漏水了,请东家过去看看” 徐志远等人一脸迷惑,这点小事也喊主家过去么? “呃志远,那你们在此自便,我去处理一下。” 不想,陈初却真的起身离了席。 “校长自便.” “都统随意,我等不用支应。” 出了见翠堂。陈初往如水秋夜中呼出一口酒气,笑了笑往后宅走去。 穿过三进,四进垂花门旁的阴影里,果然站着一道曼妙身影。 “听毛蛋说你今日连午饭都没顾上吃,晚上回来就去吃酒,和他们几个小孩子有甚好吃的?” 蔡婳迎上前,无比自然的牵上了陈初的手,两人往后宅走去。 ‘小孩子’自然是说她堂弟蔡思那些人了,其实蔡思和陈初年岁相当。 陈初笑笑,问道:“周宗发也来了。” “他来作甚?” “带了一帮桐山民壮前来投军,明日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不见,没空。” 蔡婳径直道。 陈初能有此一问,是因为周宗发落户在蔡婳的双河村,陈初觉得若是猫儿在此听说了有鹭留圩庄民前来蔡州,一定会亲见一面勉励一番。 蔡婳兴致缺缺,源于出身阶层,她历来对庄户没什么感情。 “来自百姓,引导百姓,发动百姓。”陈初笑道。 蔡婳却道:“近之则不逊。你就是与他们太过亲近了,时日久了不免缺乏敬畏。” 这种观念问题,两人争论上一晚只怕也争论不出个对错。 大好春宵,用来争论那就太可惜了。 见翠堂在宅子西侧,蔡婳等陈初的地方自然便选在了四进西侧的垂花门。 只是路过五进时,蔡婳牵着陈初的手自然无比的往东转了,再沿着东侧回廊往后院走去。 玉侬的望乡园在西,蔡婳的青朴园在东 当晚,又空等了半夜才上床的玉侬,抱着布偶躺在被窝里没忍住悄悄骂了一句,“死蛇、臭蛇,烦人的菜花蛇!” 得,前几天刚说过再也不在背后骂蔡婳的玉侬,食言了。 同样是在这晚。 蔡州南十二里的霞溪村,武同和李骡子坐在院内,劫后余生的两人今夜也喝了点酒。 “骡子哥,你是说嫂子去城里给大户人家做工了?” “嗯,听俺娘说,她和我们村的招弟都被招了去,一个月足陌一贯的月例。也不知哪家用了她这个粗手大脚的憨婆娘。” 李骡子笑呵呵道。 “噫!那倒是个好营生,吃喝也不花钱。” “嘿,明日我去城里扫听扫听,去看看她,现下她还不知我回来了呢,想来这一个月里没少担惊受怕。” “是这个理。” 武同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塌了半边的屋子内,爹娘妻儿挤在一方面积不大、却能遮挡秋风的角落,已经睡下了。 想来是苦累了。 傍晚他到家时,一家人自然少不了大哭一场。 不过这眼泪却是重逢后的喜悦眼泪。 想起下午在校场的一幕,武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了李骡子怀里,叹道:“想不到新任都统老爷竟还来俺家吃过饭” 李骡子一愣,把银子又塞回了武同这边,也叹道:“谁说不是,咱也想不到那只手遮天的郑都统竟死了,还有你村仗郑家势贯会欺男霸女的李癞头,也被陈都统亲手杀了!” “是啊!想起此事便觉痛快!”武同再次把银子递了过来。 李骡子不接,却问道:“兄弟,接下来你准备怎办?” “我想先把房子修好,然后”武同迟疑一下,没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怕被李骡子骂他蠢。 李骡子看他一眼,却替他说道:“然后再去投军?” “是!骡子哥你觉怎样?” “若以前我肯定骂你,但现下若去陈都统麾下”李骡子仰头凝望深邃夜空,低声道:“我觉着蔡州快要变天了!若咱趁早去投,说不得能博一番前程!” “骡子哥,你也去?” “对!” “好,那你把这锭银子收了!你莫与我客气,在桐山若不是你处处照应,只怕我早已死了。” “兄弟,我不与你客气,这钱你先拿去买物什修房子,若剩下的多了,你再分我些我便收了。这几日,我先帮你修房,待忙完此事,咱们便去蔡州投军!” “好!” 从九月二十六开始,镇淮军募兵处渐渐热闹起来。 刚开始,报名的主要是跟随押送俘虏而来到蔡州的三百桐山民壮。 后边,陆陆续续出现了蔡州本地青壮。 到了二十八日,镇淮军已有了一千八百人的规模,各营框架基本搭建完毕。 这几日蔡婳也没闲着,先是带着玉侬或买或签了一批下人,接着又对院子做了小小的改造。 比如门前窗后的地面上都铺了地砖,且地砖下故意不做地平,以至于人踩上去时,地砖之间就会发生磕碰,‘咔哒’作响。 对此玉侬非常不理解,蔡婳却淡淡道:“若家中夜里进了歹人,摸门翻窗时地砖响动可起示警作用。还有,往后门轴中不要再涂油脂了,门轴转动时的‘吱嘎’声,同样有此作用,特别是寂静深夜,尤为清晰。” 玉侬当时就被震惊了,原来宅子里有这般多小细节呀! 怪不得有些大户人家开门时,门轴便会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原来人家不是舍不得涂润滑油脂,而是为了防贼! 打理宅子,果然是门学问。 若姐姐不说,我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 二十八,午后。 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简装轻行,仅带了一名老仆、数名护卫进入了蔡州城。 入城后他却没有前往府衙,而是去了留守司官衙。 后衙官舍偏厅。 张纯孝刚坐下便道:“后日发饷,陈都统莫要闹出事端。” 这话说的,让陈初相当不爽利,不由道:“张大人,下官履职近月,靖安军、武卫军、宁江军三军指挥使至今未来参见,这到底是谁想闹事?” “本官自然知晓。但陈都统年少有为,尚有大好前程,切莫与他们这等只知敛财的军头一般见识.” 张纯孝连忙哄道。 蔡州、桐山之乱将将平息,若这蔡州再乱,他这乌纱帽必定保不住了。 他也知晓那三军军头难搞,所以才提前两日前来蔡州坐镇,以免月末发饷时生出事端。 “哎,我自然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陈初叹了一声,好像是不得已忍让一般。 “陈都统准备下拨几成饷银?”张纯孝小心试探一句。 “七成,照惯例到我手中只七成,这七成我分文不占.” “陈都统果然高风亮节!” 张纯孝怕出事的根源便是担心陈初克扣太甚,此时不由心中大定。 陈初呵呵一笑,忽道:“张大人,下官在信中与您说的那件事怎样?” “.” 这事张纯孝望了坐在一旁的陈景安一眼。 陈景安有点迷茫,陈初却道:“张大人又不是不知,柳川先生和陈县尊乃是血亲弟兄.不算外人。” 张纯孝再看陈景安一回,这才看向了陈初,摇头道:“不成,从正八品桐山县令一跃升任六品蔡州知府,跨了两阶四级,太过显眼。” “大人也知晓嘛,我桐山如今百姓安居,市场繁荣,全赖陈县尊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有如此好官自该加加担子,让其造福更多百姓。” 陈初说话间,摸出一支塑料袋放在案几上推了过去。 一旁的陈景安却吓了一跳,此时他方知陈初在帮陈景彦谋蔡州知府一职。 此事,就连陈景彦本人还不知晓。 张纯孝瞄了一眼案几上不知是何物的宝贝,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莫做此想了,知府一职,非是本官能帮你们的。” 见他态度决绝,陈初也不意外,呵呵一笑道:“那蔡州同知一职,大人总有些办法吧?” 张纯孝闻言,沉吟片刻,意味深长道:“呵呵,陈都统,既然一早想要的便是同知一职,何故再拿知府绕上半天?” “哈哈,甚都瞒不住张大人!不过,此举并非出于下官私心啊!下官在桐山时便与陈县尊相处得当,配合默契。此时到了蔡州不由想与陈县尊再续前缘,好精诚合作造福蔡州百姓” “呵呵。”对于陈初的话,张纯孝不置可否,却突兀道:“那我在信中说的事呢?” “大人放心!若今冬磨堪转迁时大人那名族侄去桐山上任,我桐山上下必定全力配合施政,好让小张大人有一个愉快的三年任期和光鲜履历.” “咳咳~”张纯孝见陈初说的太过直白,忙咳嗽打断,而后仿似刚看到案几上的塑料袋一般,拿起仔细端详一阵,惊异道:“啊呀!陈都统,这是何物啊” “此物说起来就话长了它有许多名字” 陈初热情讲解起来。 陈景安终于听明白了,张纯孝帮陈景彦谋蔡州同知,但空出来的桐山县令会有他的人来接替。 按说谁去当桐山县令,根本轮不到陈初这帮人置喙,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下一任桐山县令要是得不到这帮地头蛇的支持,莫说坐稳官位,在任时出点啥意外都不稀奇。 可一旦新任县令得到地头蛇支持,桐山县又是一个极其容易出成就、得官声的去处。 毕竟,繁荣的底子已经打好,现下谁去谁就能摘桃子。 各取所需,py交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5章 女大不由爹 第175章女大不由爹 齐国一路设有三司,分别为转运使的漕司、安抚使的帅司、刑狱使的宪司。 名义上三司各司其职,地位平等,但如今天下纷乱,掌管兵事的安抚使职权明显要大于其他两位。 所以,有张纯孝背书的话,帮陈景彦拿下一个州府贰官,概率相当大。 张纯孝肯配合,一来让子侄去桐山做官有利可图,二来他未必没有借此混入桐山系、或者和桐山系结成盟友的想法。 桐山系现下不止有钱、有人,也有兵了张纯孝自信再搭配上自己手中的权,往后在这河南道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这边,陈景安每日和兄长通信,他确定兄长并不知此事。 当天,回了官舍住处,立即手书一封把此事告知了陈景彦。 二十九日。 桐山县衙官舍内稍显忙乱。 陈景彦夫人谭氏以及女儿陈瑾瑜、陈景安夫人程氏,正在收拾行装。 后日,也就是十月初一。 两位夫人便要带着陈家三兄妹先一步返回颍川老家。 “大嫂,大哥下一步的去处还没有消息么?”程氏把叠好的衣裳在箱笼里放了,问了一句。 坐在床沿叠衣服的谭氏,抬头道:“倒是让同年打听了,却没消息。” 说罢,下意识叹了口气。 她心知,夫君不舍离开这处处舒心的桐山县。 莫说夫君不舍,便是她、一双儿女都有些不舍。 不过三年一转迁的规矩,却是没法更改的。 “大嫂,大哥在桐山做出如此政绩,想来该受朝廷重用吧?”程氏又道。 谭氏却牵强一笑,并未回应。 陈景彦虽出身世家,但如今世家在朝堂早已没了影响力,再者他才名不显,背后又缺大佬扶持,这次转迁了不起升个半级,大概率会被扔到另一个穷乡僻壤。 程氏瞧出嫂子心情不佳,不由挑了个开心的话题,“大嫂,这次回乡可有得咱忙了,纬廷和那苏家姑娘正月成婚,就连阿瑜也好事将近了” 这个话题的确让谭氏露出了笑容,不由看向了跪坐在地上整理书籍的女儿。 深秋阳光,缱绻慵懒。 陈瑾瑜侧面被日光洒下一身金黄,单眼皮微微下耷,遮住了那双清亮眸子。 平静的仿佛没听见娘亲和婶婶的对话。 这次她们提前返乡,一来是为准备陈英俊的婚事,二来则是为了让陈瑾瑜收收心。 早在数年前,陈家已和颍川吴家说下了陈瑾瑜的婚事,转年她十六岁,该论嫁了。 陈瑾瑜幼年时见过吴家哥哥吴逸繁。 模样不错,温文尔雅,有几分才情.怎么说呢,既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就是一个兄长形象。 前几年,得知双方长辈定下了两人婚事,陈瑾瑜内心也没甚波澜哦,我要嫁给他了。 但也因此和对方开始了书信往来,陈瑾瑜不想对自己的未来夫君一无所知,写信能加深了解,也能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本来两人的书信只限于诗词之类的交流,那时两人聊的还算融洽。 直到上月,轰轰烈烈的桐山守卫战结束,陈瑾瑜迫不及待和对方分享了此战种种,说了自己的历险,说了桐山陈都头的勇武,说了无名小岭的惨烈,也说了桐山军民的万众一心。 可对方的回信,却给陈瑾瑜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先是批评了陈瑾瑜跟随男子冒险出城,暗示她此举有‘不守妇道之嫌’。 再居高临下点评了一番,把陈瑾瑜夸赞过的人都说成粗鄙武夫,把小岭诱敌说成‘愚蠢之举’,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若我在场会如何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类的优越感。 这封信把陈瑾瑜气的不轻。 虽然小岭之战她未能亲见,但听人说起时她可是落了泪,还有满城齐呼‘桐山万胜,都头威武’这一段,听的她浑身发麻。 这才是大英雄、大丈夫! 陈瑾瑜和玉侬几成闺蜜,后者又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小话痨,所以陈瑾瑜知晓自己这位小叔叔不但能带兵打仗护佑全境,诗词更是信手拈来。 那‘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细腻哀婉,那‘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激昂志向.吴逸繁,你懂么!莫以为读过几年书,便小觑天下英雄 从这开始,陈瑾瑜再没回过信。 正在整理书籍的双手慢慢停了下来,陈瑾瑜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下意识揉了揉胸脯。 上月,那里被掐出一个青紫手印,半个月才消退 外间。 陈英俊和陈英朗闷闷不乐的坐在亭子里。 “哎,志远他们去了蔡州投军,让人好生羡慕!”陈英俊唉声叹气。 “大哥,这次回乡为了给你成婚,何故愁眉不展?” “嗐!匈奴未灭,何以为家!”陈英俊背负双手,长身而立。 “哥,你说的匈奴是谁?”陈英朗笑嘻嘻问道。 陈英俊马上痿了,缩头四下看了看,才小心道:“自然是北边的蛮子!” 两人说话间,却见陈景彦满脸通红的走进了后院,或许是因为激动,走路都有些飘。 陈英俊见了爹爹,连忙上前,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爹,别让我返乡了,我想” “返乡?” 陈景彦脚步不停侧头看了儿子一眼,哈哈大笑道:“不走了,过几日,你和英朗去蔡州!” “啊?”陈英俊满脸惊喜,俺爹怎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 “大伯,兄长不回去完婚了么?”陈英朗惊讶道。 “不急,晚几个月也成哈哈。” 陈景彦说话间已走进了屋内,谭氏望着满面喜意的夫君,温柔笑道:“官人,何事这般喜悦?” “爹爹,我们要去蔡州么?”方才已听到外间对话的陈瑾瑜站了起来。 “让纬廷和英朗先去。”陈景彦先回答了女儿的问题。 ‘先’这个字眼,让陈瑾瑜产生了误会,不会追问道:“那我们何时去?” 她不小心稍露出的急切,让陈景彦瞬间敛了笑容,呵斥道:“你去蔡州做甚?看看你在桐山待了两年多,性子野成甚样了?你和你娘亲照计划后日启程返乡!” “.哦。”陈瑾瑜稍稍沉默,乖乖应了一声。 “官人,到底发生了何事?”谭氏看了女儿一眼,终是好奇占了上风。 “给,你先看看.” 陈景彦大喜之后,终于渐渐恢复淡定。 谭氏接了信,随即陈景彦脸上刚刚敛去的大喜神情转移到了她脸上。 就算是她也懂的,从一个八品县令跳到从六品同知,意义何等重大! 陈景安的来信中,除了陈初和张纯孝达成的交易,还提到了西门、蔡、徐几家都派子侄加入了镇淮军,以此提醒陈景彦本来你们五朵金花中就属你最弱,现下别家都有行动,你也做点啥啊。 毕竟以后是他们年轻人的世界,需让陈英俊趁早和陈都统多亲近亲近。 所以,陈景彦暂时终止了儿子返乡的行程。 早已凑过来的陈瑾瑜趴在母亲肩膀上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来信,不由大为震惊。 那小叔叔比我尚大不了几岁,竟有手段帮爹爹谋官了? “阿瑜,我念,你写,给你二叔回信。” 冷静下来的陈景彦支使起编外小秘书起来。 “哦”陈瑾瑜乖巧走到书案前,研磨时低头思索片刻,忽然道:“爹爹,我不想返乡,我和娘亲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行!”陈景彦不带犹豫的拒绝道。 上月,女儿跑出城那次可是把他吓坏了,也由此让他发现了女儿扮作乖巧的外表下,藏着的野性子。 若再不带回家乡好好约束一番,往后不定变成甚样子呢,你看,蔡家那蔡婳不就是一个女儿家被惯坏的例子么。 一旁的谭氏或许是嫌丈夫太严厉了,不由剜了他一眼,随后对女儿温柔笑道:“阿瑜,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呀,终归是要嫁人的。既然你爹爹做了安排,你便听话和娘亲先回去。” 陈瑾瑜抬起头,朝爹爹和娘亲莞尔一笑,一对招人喜欢的梨涡浅浅嵌在粉腮上,“爹,娘,我知晓呢。爹爹,后日我便和娘回乡了,爹爹身旁没了人照顾可要注意身子呀,切莫操劳过度.” 见女儿如此懂事,差点让陈景彦改变主意,但最终还是硬着心肠道:“嗯,阿瑜,回去记得听娘亲的话。” 九月三十日。 辰时。 十字坡市场外,已升任镇淮军奎字营百长都头的刘百顺绕着一排马车仔细检查了一遍。 马车上装的都是鹭留圩特产,有粉条、方便面等吃食,还有几桶啤酒。 都是送往蔡州镇淮军的。 想这样运送物资的车队每天都有。 “刘都头,大娘子有信,烦请都头带去蔡州。”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刘百顺回头,看见来人先是一笑,“哟,小满呀,今日大娘子的信都是给谁的?” 刘百顺先掏出一把糖果,递给小满的同时也接过了信笺。 “一封给东家的,一封给陈姨娘的谢谢刘都头。” 小满接过糖果,不忘答谢行礼。 “呵呵,近来沈教头不在庄上,练功没偷懒吧?”刘百顺故意逗道。 “刘都头,小满没偷懒,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彭于言和吴彦祖两人都打不过我呢。” 十一岁的小满信誓旦旦道。 “哈哈哈。” 刘百顺不由一乐。 小满是猫儿贴身小丫鬟,是铁胆的徒弟,是虎头的好朋友,也是当初救来的那个孤女。 说了几句,小满蹦蹦跳跳的回庄去了。 刘百顺望着童真背影不由露出了姨母笑,可随后却又叹了口气,数月前清风岭一战,他是亲历者,解救白露、寒露、小满等女子时,也在场。 由此想起了小满后背上被樊毅刻下的字。 “这么大点的小丫头,那畜生怎下去手的啊!” 虽然时隔已久,刘百顺依然咬牙切齿。 “刘都头,有人在市场里打听哪些车队往蔡州。” 市管队周祖林上前低声说了一句,刘百顺收回目光,朝周祖林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形瘦弱、身穿白衫的‘清秀士子’扛了一条小包袱,不停在各支车队之间穿梭,若见着面善的就会上前问一句,“大叔,你们是去蔡州的么?” 若对方说不是,便行礼离去,若对方说是,便再问一句,“你们是鹭留圩的么?” 对方答不是,又继续行礼离去。 刘百顺马上看明白了,不由笑道:“这名扮作男子的小娘怕是想去蔡州探亲,又不敢单独上路,才找车队作伴。” “哦?原来是这样,那她为何非找鹭留圩的车队呢?”周祖林不解道。 刘百顺自豪一笑,“自然是咱庄子的名声在外,都知晓跟着咱们安全。” “这倒是。”周祖林同样自豪。 “呵呵,这小娘倒是个机谨聪敏的,你把她喊过来吧,我们稍带上她。”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6章 将错就错 第176章将错就错 九月三十日。 都统制官衙后堂 直至酉时傍晚,闭门整下午的堂门方才开启。 堂内率先走出了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纯孝,随后是蔡州知府白仁立、留守司都监曹小健。 走在中间的是陈初。 再后边是靖安军指挥使朱达、武卫军寇世忠、宁江军马茂兴。 今日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饷日,却能聚来这么多大佬,侧面证明了此时的紧张气氛。 虽朝廷出于无奈,捏着鼻子任命了陈初做那都统制,却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杀了官员就能是吧?” 笑眯眯的朱达看向了一直不吭声的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后者略一沉吟,也劝道:“窛兄,难不成咱还真反么?既然上官主动示好,不如暂且这样吧。” “暂且那样?他还没我儿子大呢,让老子听命与他?” 眼瞅寇世忠油盐不进,唯恐被连累的朱达终于说到了重点,“窛兄,陈都统能杀郑都统上位,那是因为郑都统先发兵打了桐山,朝廷才不得已捏着鼻子认下,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窛兄若想硬来,我老朱可不陪你发癫” 马茂兴也看了寇世忠一眼,低声道:“我与朱兄的意思一样。” 见两人先后表态,寇世忠终于不再提此事,却森然道:“那他往咱们军中洒沙子的事也忍了?” “嗐,多大点事,咱们每军一千多人,进来十几个人又能怎样?还能把队伍带走咯?咱就是为了都统让出的那一成火耗,也得认下啊,和气生财嘛。” 朱达满不在乎道。 马茂兴也道:“十几个人确实掀不起风浪,至多起个监视作用。” 寇世忠眯眼看了看两人,阴恻恻道:“他们若在我军中老老实实还好,若敢作甚小动作,老子管他们是朝廷的人还是陈初的人,全杀了丢淮水喂鱼!” “哈哈哈,和气生财,吃酒吃酒” 众人离了都统制官衙,去了一街之隔的府衙后堂。 今夜白仁立摆酒做东。 相比今天担忧不已的张纯孝,白仁立的心态放松许多,他再有两月便该转迁了只要这两个月里你们这些军头别搞事,待我走了,随你们打出狗脑子。 眼见今日双方相安无事,心情大好的白仁立唤来了官妓助兴。 齐随周律,按律官员不得狎妓。 但这条律法早已像大齐朝堂一般烂成了千疮百孔,无人在意遵循。 亥时初,一肚子气的寇世忠带了妓子提前离席发泄怒火去了。 随后,马茂兴同样携妓告辞。 陈初直至此时才首次和朱达有了眼神交流。 俄顷,朱达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离席,一刻钟后,陈初轻轻推开一直在自己衣裳内掏掏摸摸的妓子,也向几位大人告了别。 临出门时,那妓子咬着下唇盯着年轻俊朗的陈都统,满是幽怨。 逢场作戏还行,但带回家.还是算了吧。 府衙外是蔡州最宽阔的主干道,此刻却已没了行人。 长街寂寥,这府城繁华竟还不如当今的桐山啊! 陈初摇摇头,往街角走去,那边停了一辆马车。 陈初上车后,马车缓缓往洒金巷行去。 长子和大宝剑各乘一骑,跟在后边。 “呵呵,十日前发往尊夫人娘家应天府的那批口脂和香皂收到货了吧?” “嘿~收到了,托都统夫人的福气,大卖啊!” “呵呵,武卫军那边沟通的怎样了?” “回都统大人,武卫军保字营的宋宝宋虞侯已收下了那八千贯的货票,钟字营和福字营还在接触,瑞字营是寇世忠心腹,不敢轻易联络。” “哦?那还有一营呢?” “嗐,剩下那营的营官唤作蒋怀雄,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和历任上官都处不好,还是不要再在他身上费工夫了。” “不急,慢慢来。待此次事成,我桐山有大把挣钱门路给你,呵呵,旁的不敢说,本官最不缺的就是钱” “嘿,谢大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马车内,朱达笑容可掬。 时间前推一个时辰。 戌时。 刘百顺带着队伍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小娘子,入城便安全了。”要赶去镇淮军军营交卸差事的刘百顺笑着道。 陈瑾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眼看对方拆穿了自己,也不再行男子礼节,屈身一礼后,道:“谢大哥一路照应。” 道谢、辞别,陈瑾瑜按照玉侬在信中给的地址,一路打听到了洒金巷。 府内。 玉侬见了陈瑾瑜递进来的名帖,当即趿上鞋子一路跑了出去。 门房内,两女见了面,激动的又搂又抱,哇哇乱叫。 挽手去往后宅的路上,兴奋的玉侬不住向陈瑾瑜讲解,讲这宅子、讲来了蔡州以后的生活。 其中自然少不了暗暗炫耀一番公子待她多好,公子多有本事 富贵不能还乡,早憋了一肚子话的玉侬怎会放过向小姐妹分享的机会。 两人这一聊就聊了一个时辰,直到亥时,玉侬才忽然想起问了一句,“阿瑜,你怎自己跑来了蔡州?” 说起这个,陈瑾瑜红了眼睛,期期艾艾道:“因上次和哥哥出城,恼了爹爹,爹爹要送我回颍川老家,我不想回去,才来投奔你了.” “你离家出走了呀!” 玉侬吓了一跳。 就算小脑袋瓜没那么聪敏,玉侬也知晓这不算小事,若帮陈瑾瑜瞒着,任由陈家着急,事后定然落得埋怨不满。 可看着哭唧唧的陈瑾瑜,心软的玉侬又不忍把她送回去。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的玉侬先哄陈瑾瑜睡下,随后带着翠鸢去找了蔡婳。 玉侬这点还是不错的,既然自己不知怎做才好,就去找聪明人拿主意。 亥时中。 望乡园寂静一片。 陈瑾瑜躺在玉侬的花梨木大床上,睁着一双杏眼,望着碧纱窗外的婆娑树影出神。 今日与其说是‘离家出走’,倒不如说是找个地方躲两天想清楚往后怎办。 爹爹让她返乡的决定来的太过突然,陈瑾瑜有种预感,这次若她回了老家,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以前,她觉得女儿家人生就这样了.少年时在父母膝前承欢几年,待及笄后嫁人,然后生儿育女,在深宅中就那么过一辈子。 尽管对这种生活有着下意识的抗拒,但天下女子不都是这样么 陈瑾瑜曾经这样开导过自己。 直到亲历了一个月前的桐山之战。 忆起当时的热血沸腾,至今仍为之战栗。 还有桐山一年来脱胎换骨的变化.所谓风起云涌、江山棋盘,不正在眼前上演么! 见过了世间雄壮风景,陈瑾瑜有些不甘心下半辈子拘泥于方寸闺房之中 只是,女儿家讲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里有自己做主的机会呀。 黑暗中,陈瑾瑜悠悠叹了口气。 ‘蹬~蹬~蹬~’ 寂静院内,上楼的沉重脚步声无比清晰。 一听就是男子脚步。 “翠鸢?” 上楼后,那人奇怪的喊了一声。 玉侬没向小叔叔说我在房里么! 陈瑾瑜自然听出了来人是谁,忙起身摸黑穿衣。 外间那人已走到了门口,紧张惊慌的陈瑾瑜忙张口,想要喊一声,莫进来。 可随后 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疯狂大胆的想法。 陈瑾瑜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可外头的陈初却没给她思索的时间。 亥时末。 陈初回府后,径直去了望乡园。 进院内后却见楼上已熄了烛火。 蹬蹬蹬上楼,在门口还唤了翠鸢一声,也不见这小丫鬟应声。 ‘吱嘎~’ 房门虚掩,闺房内只有些许黯淡星光映进来。 玉侬就没有早睡的习惯,就算睡了,陈初进来这么大的动静也该醒了。 “乖宝,脾气不小啊?” 陈初边脱衣服边道。 他这么说,是因为最近一直睡在青朴园,以为玉侬使小性子故意不理人。 今晚,在府衙那边被那官妓撩的有些心猿意马,陈初稍显急切。 呵呵一笑钻进了被窝。 张臂把人抱进怀里,大手顺势滑了进去。 “?” 噫,没毛病的玉侬何时生出了细绒? “嗯” 不待陈初混乱的大脑想明白,却听一声轻咛。 “!” 陈初吓了一跳,赶忙翻身下床。 玉侬的声音,他当然不会听不出来,方才那声绝不是玉侬! 哪里来的妖怪?把我玉侬吃了? 还我没毛病的玉侬! 陈初头皮发麻,摸到火折子后赶忙吹燃点上蜡烛,而后持烛上前细看。 却见,被窝里那张小脸红透,既有刚刚睡醒似的茫然无措,又满是惊慌和畏怯。 嘴角下弯,泪眼婆娑,说不出的委屈,“叔叔.” “!” 我 老陈,我不是有意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7章 陈家后宅,起风了 第177章陈家后宅,起风了 “你把人睡了?” “那倒没,不过.” “不过怎样?” “摸了.” “摸哪儿了?” “摸这就没有必要说那么详细了吧!” 望乡园,二楼闺房外的栏杆前,匆匆赶来的蔡婳和陈初并肩而立。 其实吧,摸哪儿还真是挺关键一件事,若只是碰了碰陈瑾瑜的手,今晚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但蔡婳眼看陈初这模样,便猜到,自己这小冤家恐怕碰了不可言说的雷区。 “我先进去看看。” 蔡婳说罢往屋内走去,见陈初跟了上来,连忙转身抬手摁在了陈初胸口上,低声道:“你现下进去尽是尴尬,去青朴园等我。” 屋内。 陈瑾瑜坐在床上,趴在玉侬怀里嘤嘤哭泣,后者听闻脚步声,扭头看见是蔡婳进来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别扭表情。 “陈小娘,今夜是误会一场.”蔡婳尝试沟通。 “我要找爹爹,我要回家.呜呜呜.” 陈瑾瑜只管哭,玉侬边轻抚前者后背边低声哄了起来。 便是玉侬也知晓,此时可不能把陈瑾瑜送回去啊! 不然陈县尊得跑来和陈初拼命 “阿瑜刚来怎能走呢,明日我带你去城外月牙湖吃湖鲜、后天去文台寺烧香好不好、大后天去.” 玉侬抱着陈瑾瑜哄了好一会儿,梨花带雨的陈瑾瑜才趴在玉侬肩上抽泣道:“可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爹爹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放心呢!” 玉侬现下一心稳住陈瑾瑜,连忙保证道:“我家公子一定有办法说服陈县尊,让你先留在这边.” 可陈瑾瑜听到玉侬提到了陈初,哭的更响了。 一旁的蔡婳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 这小丫头离家出走跑了百里才来到蔡州,不就是为了躲避爹爹、不想回老家么? 此刻却又口口声声害怕爹爹担心了? 心中有许多疑惑,蔡婳试探着问了一句,“陈小娘方才,陈都统回来时,你没听到动静么?没出声喊一句?” 好不容易被玉侬哄的渐渐止住嚎啕的陈瑾瑜一听,猛地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蛋,杏眼含泪,委屈无助,声音中却略带了悲愤,“蔡三娘子,你是何意?奴家只能以死自证了,免得让爹爹蒙羞,呜呜呜” 说着,陈瑾瑜挣扎起身,作势要往床头撞去。 幸好玉侬眼疾手快,赶紧抱住了陈瑾瑜,回头朝蔡婳埋怨了一句,“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 蔡婳也唯恐事情闹大,历来强势的她,也不得已赔罪道:“陈小娘莫急,是我说错话了” “呜呜呜” 子时初。 玉侬费了好大工夫,才让陈瑾瑜情绪稳定下来,而后让翠鸢留在房中看着,她亲自送蔡婳下楼。 出了房门,玉侬着急道:“姐姐,怎办呀?” 今晚,陈初不但和陈瑾瑜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像还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虽说是误会,但这两桩任何一个传出去,都要坏了人女儿家名节。 蔡婳下了楼,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烛火的二楼闺房,媚目微渺,闭口不言。 直到两人走到了院子外,蔡婳才低声道:“这陈小娘有本事一人跑来蔡州,却连身旁躺下个男人都察觉不到?要等到别人对她动手了才醒?” “或许.是赶路累了,睡的沉了些。”玉侬嘟了嘟嘴,替闺蜜解释了一句。 “嗤~你以为谁都和你那般没心没肺么?如此敢想敢做的小娘,来到别人家却一点戒心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蔡婳说的直白,玉侬自然听明白了,不由微张着肉嘟嘟的嘴唇,难以置信道:“姐姐你是说,阿瑜故意不吭声?将错就错?可她为何如此呢?” “你方才找到我时,不是说她这次来投你,就是为了躲开爹娘,不回老家么?” “嗯,然后呢?” 玉侬眨着纯真大眼,迷茫道。 蔡婳瞟了玉侬一眼,道:“反正现下咱们肯定得想办法让她暂留蔡州了,不安抚好她,怎敢让她和陈景彦见面” “可可.”玉侬震惊的瞪大了眼,虽然她懂了蔡婳的意思,却不太相信,“可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呀?阿瑜这样做,太吃亏了呀,她很聪慧,不会这般傻!” 玉侬说的有一定道理,当下不管怎么算,陈瑾瑜都亏大了。 若她一开始的确是将错就错了,便说明是个有心机的,可如果有心机就不会做这种明眼瞧着亏本的事。 为一个‘离家出走’,实在不值当牺牲这么大! 这么一来,就成了悖论。 这也是蔡婳没想通的地方,不由苦恼的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不过若我猜对了的话,这小丫头便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心机小绿茶.” ‘绿茶’这个词,蔡婳和玉侬以前从陈初嘴里听说过,也明白其含义。 玉侬不由有点不高兴,“姐姐,你不要这样说阿瑜,她尚未及笄,且已有婚约,传出去会毁了她的.” 蔡婳望着夜色中后宅,沉默片刻。 罕见的低头认了错,“确实。这种话不能乱说,不然让女儿家没办法做人了。哎,这下,不管怎样解决,都让咱家欠她一个大情分了.” 听见蔡婳下意识说出了‘咱家’,正满心担忧的玉侬,没忍住吃吃笑了一声。 这么一笑,玉侬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对呀,咱家有厉害的公子,还有厉害的大娘子和蔡姐姐,我想不到好办法,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 不过,也想出一份力的玉侬还是说道:“蔡姐姐也不用太过担心呢,阿瑜是我最好最好的姐妹,这几天日我带她四处散散心,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会为难公子的。” “最好是这样你回去歇息吧。” “嗯。” 两人在望乡园院外作别。 茹儿挑灯在前引路,蔡婳穿过后宅中庭宽阔幽静的花园,不由自主四下看了看。 此时宅子内的丫鬟小厮全部换了一遍,混乱淫靡气氛一扫而空,终于有了些深宅中该有的规矩气度。 小野猫,你人没来,我已帮你把宅子打理好了,若有良心,下次见面时你怎也该道一声姐姐辛苦。 蔡婳有一搭没一搭的想到。 可不知怎地,那陈瑾瑜方才哭哭啼啼的模样又跳了出来。 陈瑾瑜,呵呵,瑾瑜.金鱼,小金鱼。 临时联想起一个谐音梗,蔡婳不由弯起媚目笑了笑,却又想到,小野猫背后喊自己菜花蛇,这陈瑾瑜若是小金鱼,都属于被小野猫天生克制的动物。 可随后,这个想法又让她有些郁闷.那小金鱼不过一个小丫头,我怎把她和自己放在一块比较了。 再说了,她和小狗之间又没甚,不过是误会一场。 “!” 蔡婳若有所感,忽然顿住脚步下意识回头看向了望乡园。 ‘不愿回家’、‘有婚约在身’ 这小金鱼莫非对婚约不满? 这个念头刚蹦出来,蔡婳方才的疑惑突然有了些线索.小金鱼百里迢迢跑来绝对没那么简单! “三娘子?怎不走了?” 走在前头的茹儿见蔡婳忽然站在了原地,奇怪道。 蔡婳依旧保持回头眺望的姿势,却答非所问道:“茹儿,数日前你是不是说过神锐军乱桐山时,陈都统救过一名女子?” “对呀,是毛蛋告诉我的,八月二十八夜里,陈都统在十字坡北救了一名女子,第二天让毛蛋和宝喜把人送去咱庄子上和陈县尊的公子陈英俊汇合了.” “嚯原来是救命之恩呀。” 蔡婳苦思不解的疑惑顿时有了答案小金鱼许是对陈初有点不便言说的好感,却又碍于有婚约在身,她此来蔡州,见玉侬是真,但未必没有想看一眼陈初的心思在。 好死不死,今晚陈初又搞了乌龙,小金鱼干脆将错就错,这么一来,陈初欠她了。 接下来便是她想悔婚,也可以借陈初之手,好为她自己和父母保留颜面 今晚之事,谁也预料不到,这一切应该是瞬息之间做出的决定。 蔡婳不由暗赞一声,好干脆的决断,好深的心思! 果然是个心机小绿茶呀 尽管一切都是蔡婳的揣测,但她从小就是一个自信的人,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不管接下来怎样,站在‘受害人’这个道德高地,陈瑾瑜便掌握了主动。 但猜测终归猜测,这件事没办法拿到台面上说,那陈景彦是陈初的重要盟友,蔡婳也不敢撕破脸。 “在老娘面前耍心眼,真当我家后宅女子都如玉侬那般蠢么” 蔡婳眯眼眺望,自言自语。 秋风渐起,衣袂飘飞。 “三娘子,起风了,我们快回去吧。” 茹儿被寒风一吹,冷的搓了搓胳膊。 蔡婳紧了紧衣领,笑嘻嘻说了句茹儿没听懂的话,“若你大大方方,兴许我还不拦你。你越是这般,我越不让你遂意” “三娘子?” “嘻嘻,走吧,快回去,冻死了。找小狗给我暖身子咯” “三娘子!能不能照顾一下人家的感受!” “嘻嘻,茹儿也想男人啦?我跟你说,以后若遇见中意男子,便大大方方的,这叫男欢女爱。千万不要学某些人偷偷摸摸,那叫偷人嘻嘻。” 是夜,一股裹挟着浓郁寒气的北风自数千里外的草原,进抵蔡州城。 陈家后宅,起风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8章 猫蛇联手 第178章猫蛇联手 十月初一。 清晨。 北风阵阵,街面上的槐柳一夜之间掉光了仅存树叶,光秃秃的枝丫戳向阴沉沉的天空。 辰时,陈初带着长子及一队亲兵出府前往都统制官衙。 府内青朴园二楼卧房。 到了秋冬季,蔡婳就变的像条想要冬眠的蛇一般,既爱赖床又懒洋洋的。 缩在被窝里张嘴打了个哈欠,不由怀念:抱着人形小火炉睡觉,真舒服呀 “三娘子,起床吧,饭食已热两回了。” 茹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蔡婳懒洋洋应了一声。 屋内弥散着淡淡腥味,茹儿放下早食,走到西侧打开了面朝中庭花园的窗户。 寒凉秋风吹入屋内,好不容易挣脱温暖被窝的蔡婳被冷的一个激灵,张嘴骂道:“死丫头!想冻死我呀!” “三娘子,透透气吧,屋里尽是那味儿。” 近来,蔡婳性子柔顺许多,茹儿说话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蔡婳刚要骂人,却听花园中渺渺传来一阵‘咯咯’笑声,不由改口道:“这玉侬,当真是个没心眼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开心事,整日里憨笑个不停。” 茹儿勾头往花园看了一眼,“姨娘和陈小娘在逛园子呢。” “哦?” 蔡婳来了兴致,也不嫌冷了,裹着被子光脚跳下床,跑到窗边看了一阵,随即道:“茹儿,帮我打水梳洗。” “三娘子,先进食吧。” “不吃了,顺便把李翠莲、李招弟唤过来。” “哦” 辰时一刻。 蔡婳带着两名女力士,和在园子里瞎逛的玉侬、陈瑾瑜‘凑巧’相遇。 随便找个理由暂时支开玉侬,蔡婳与陈瑾瑜边随意聊着边在园子里走了起来,“陈小娘,昨夜睡的还好吧?” “不算太好。”陈瑾瑜低垂着微红眸子,略显憔悴。 倒也不全是装的,昨晚事发突然,便是当时有些不能言说的小心思,事后也少不了紧张忐忑,以及用了大半夜时间在心里默默复盘。 其实,陈瑾瑜至今也没搞懂自己怎么就临时想了这么个主意、并去做了,可以用‘鬼使神差’来形容。 但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咬死昨晚‘睡的沉’。 不过,在忐忑的同时,她又打心眼里看不上陈家后宅这些女子.她虽然觉着玉侬人不错,却改变不了玉侬‘蠢萌’的事实。 而蔡婳.商贾之女罢了。 甚至陈家大妇,也不过是出身庄户的农家女。 陈瑾瑜生于书香门第,自小饱读诗书,虽与人交道时看起来温婉贤淑,实则这种世家的子女内心最为骄矜。 胡思乱想间,却听蔡婳仿似无意的问道:“陈小娘,你此次前来蔡州,家中无人知晓么?” “嗯。”陈瑾瑜低低应道。 随后,忽然停住了脚步方才走神片刻,这蔡婳竟引着她走进了花园深处,前方十余步外,有一眼井 “我哥知道我来了蔡州!”陈瑾瑜回头看了一眼,见两名人高马大的健妇跟在身后,当即脸色一变,马上改了口。 “嘻嘻~”蔡婳娇笑一声,似乎根本不信她补充的这句,自言自语道:“哎,人人只看到深宅里的女子锦衣玉食,却不知内里藏了多少龌龊事呀。这后宅,便如男子的朝堂,行差踏错半步便有香消玉殒之危,就像这口井,说不得下面就填了不少自作聪明的小娘.” “陈小娘!我带去你看看!” 蔡婳猛地抓住了陈瑾瑜的胳膊,吓的后者顿时面无血色 双脚死死定在地上,屁股后撅,说啥不肯上前一步。 杏眼中不受控制的涌出了一包泪水,却紧紧闭着含珠唇不敢吭声,唯恐惹的菜花蛇杀心更重。 这是陈家宅子,除了不在身边的玉侬,只怕没人会管她死活。 昨晚是临时起意,临时起意就不免有疏漏家人不知她来了蔡州,若蔡婳今日真的把她填进井里,家人也未必能查到此处她若死了,自然没办法再用昨晚的事拿捏陈家了 这么一想,陈瑾瑜觉得蔡婳害自己的理由太充分了! 不由开始后悔起来,甚至脑海中瞬间浮现除娘亲遍寻自己不见、爹爹愁白了头的画面。 于是,陈瑾瑜再忍不住了,哇一声哭了出来,“爹爹、娘亲.救我,呜呜呜” “噗嗤~” 蔡婳突然笑出了声。 她最爱看人破防.不过,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得到了证实。 害陈瑾瑜性命的事,她自然不会做。 她如此这般,一来是为了故意捉弄自以为聪明的陈瑾瑜。 二来昨晚,这小丫头还在自己面前表演了寻死觅活的贞洁烈女戏码,现下试她一试,不就露馅了?她惜命着呢 猜想得到了证实,蔡婳嘻嘻一笑松开了陈瑾瑜的胳膊,带上李翠莲、李招弟两人往回走了。 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陈瑾瑜,呆愣原地.哭声是停了,但那眼泪却仿似是关不上的闸门一般,一串一串不住往下掉。 即使明白了蔡婳是在捉弄她、即使此刻她又羞又恼又惧,依然控制不住。 这眼泪.是吓出来的。 在原地站了片刻,陈瑾瑜回头看了看那眼井,秋风簌簌。 想起方才蔡婳说井里填人的话,陈瑾瑜遍体生寒,下意识走远了些。 少倾,陈瑾瑜跟在蔡婳十几步后走出了园子,才长出了一口气。 眼瞅蔡婳像没事人一般,往青朴园那边走了,方才被吓得三魂出窍、六魄离体的陈瑾瑜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道:“蔡三娘子!请留步.” “小金鱼,有事么?”蔡婳回头,一脸无辜。 “你!”直至此时陈瑾瑜犹自留有泪痕的小脸上还是一片惨白,没有恢复血色,羞恼之下,陈瑾瑜勉力维持住大家闺秀的派头,低声道:“我与蔡三娘子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如此戏弄我!” “噫?这话说的奇怪,谁说无冤无仇我就不能戏弄伱了?”蔡婳说的天经地义,倒像是陈瑾瑜在无理取闹一般。 陈瑾瑜被噎的半天说不上来话,隔了好一会才气恼道:“蔡三娘子,我此来只为访友。你愿做外妇是你自己的事,但时时以主母自居便贻笑大方了。” “啧啧啧,这话可不像大家闺秀能说出口的呀。” 蔡婳弯着媚目笑了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恼怒模样。 说罢,再不搭理陈瑾瑜,转身去了青朴园。 “茹儿,研磨。” 回房后,蔡婳站在书案前沉吟片刻,提笔开始写信。 ‘小野猫:一别数日,至以为念’ “三娘子,你要给赵安人写信呀?” “嗯,一会你让宝喜把信即刻送去桐山。” “三娘子,是为陈小娘的事么?” “嗯。” “三娘子要找赵安人做帮手?” “嗤~”蔡婳暂时住笔,斜了茹儿一眼,道:“对付小金鱼我还用的着找帮手?” “那三娘子为何还要告知赵安人?” “宅子我都帮她打理好了,陈小娘我再帮她打发了,那她这当家主母做的未免太轻松了。这事呀,需得她自己解决。再说了,老娘还许多大事要做呢,哪有工夫整日理会这些.” “可是,赵安人是出了名的大度,她若是” 茹儿的意思是,若小猫接受陈小娘怎办。 可她话里‘赵安人大度’,却让蔡婳不爽了。 “你说谁小心眼?” 蔡婳抬手在茹儿脸蛋拧了一下,直到茹儿吃疼告饶才松了手,而后眯眼笑道:“她大度?都是装的.玉侬能顺利进家,一来是因为她蠢,二来她出身低,威胁不到小野猫。 但小金鱼有心机、且关键时刻豁得出去,更重要的是,她娘家势大,你猜小野猫知晓后慌不慌? 咱们呀,就坐山观虎斗.” 说曹操,阿瞒到。 刚提到玉侬,楼下就有人来报,说陈姨娘求见。 蔡婳直接翻了个白眼,“不见。定然是替她那闺蜜来讨公道了,蠢丫头!把小金鱼当闺蜜,那小金鱼却是想要你男人哩!” 巳时。 都统制官衙。 今日堂中分外热闹,刘四两、六百顺、周祖林等三十多位早期鹭留圩成员汇聚一堂。 “不要觉着委屈,以后会有补偿。”堂上公案后的陈初环视一众班底,笑道。 “委屈啥,搁一年多前,我还在家种田哩。” 当即有人接道,刘百顺也笑呵呵的改编了一下陈初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是都统一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嘛.” “哈哈哈。” 堂内一阵大笑。 陈初说的委屈,是这次抽调他们去淮畔三军充任百人队副都头。 像刘四两,此时已是镇淮军的副营正虞侯。 去别军却要降级使用,所以陈初才有此一说。 见大家情绪还好,于是陈初仔细交待起来,“大家去了不要着急做事,平日先低调些,多和手下弟兄亲近,待过年休沐,可以邀请手下弟兄去鹭留圩、去桐山看一看。花销方面无需担心,十贯以下,找唐敬安报销便是。” “都统放心,属下们心里有数。” 刘四两抱拳回道。 这种事,他的确轻车熟路了,当初在鹭留圩,招募联防队员、后在清风岭,筹建周良的乌合军,都是他负责的思想工作。 刘四两的工作方式很质朴、接地气,他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只从自己一家、自己村庄的变化谈起,他这种现身说法反而能引起底层军士的共鸣。 “好了,你们去偏厅再讨论一下话术吧,晚上摆酒,咱们这帮老弟兄好好吃上一回。明日你们去各军赴任。” 陈初说罢,众人轰然抱拳应诺。 待众人离去后,陈初喊住了陈景安。 “陈都统还有事?”陈景安奇怪道。 “呃,有点私事.”陈初有丢丢不自然。 “私事?”陈景安迷茫,咱俩能有啥私事? “嗯,昨晚,阿瑜来了蔡州,住在我家。” “.” 不管怎说,陈瑾瑜的去向还是要告诉家长的。 陈景安第一反应却是,得赶快通知兄长一声,这个侄女,越来越不像话了! 酉时初。 鹭留圩。 猫儿收到宝喜加紧送来的书信,的确吃了一惊。 信中,蔡婳把自己的分析完完整整写了上去,甚至还教了猫儿要去陈景彦家一趟,甚至见面后说什么话都提到了。 若在以往,蔡婳教猫儿怎么做事,猫儿大概率不会让她如愿。 但此事.两人利益一致。 蔡婳猜的非常准确,猫儿有点慌。 以后,家中多几名女子,她有思想准备,但不能是陈瑾瑜这种呀! 有心思、有手段,还有个好爹! 那陈景彦年底即将去蔡州赴任的消息,蔡婳已在信中告知了猫儿。 从六品的同知诶! 若他女儿来了我家,我能压得住? 有一个蔡婳就够了! 思索片刻后,猫儿乘车直入县城,去了县衙官舍。 陈景彦后宅,果然又是一片慌乱景象。 陈瑾瑜离家时,倒是留了一封信,只说爹娘不必担心,女儿出门散心,过几日便回。 可陈景彦夫妇怎可能不担心! 若女儿在桐山还好一些,若跑远了这世道乱糟糟的,遇了歹人怎办! 花厅内,谭氏不住垂泪。 她不明白,以前那般乖巧的女儿,如今怎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坐在一旁的陈景彦唉声叹气。 片刻后,陈英俊和陈英朗前后脚走进花厅,一脸焦急的陈景彦忙问道:“找到了么?” 两堂兄默默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陈景彦颓唐坐下,忍不住抱怨妻子道:“都是你把她惯坏了!” 一听这个,正暗自抹泪的谭氏不依了,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道:“官人来怨我?从小谁最宠她?阿瑜幼时犯错,你可允我动她一指头?有时明明是阿瑜做错,官人回回却拿纬廷撒气,这么多年来,纬廷替她吃了你多少回打?” 谭氏连珠炮似的反问,把陈景彦怼的一句回不上来,只能讪讪住嘴。 “若阿瑜有事,我也不活了,省的你看我心烦。人都说男人生平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现下既升了官又发了财,就差让我去死了呜呜我也不挡你,我死了好给你腾地方娶小.” 谭氏哭的愈发悲痛。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陈景彦扶额,大感头疼,却瞥见子侄还在,赶忙挥手让小辈退避。 陈英俊赶忙拉着堂弟退出了花厅。 只不过 “我不是让你出去么!还回来作甚!滚出去!” 看见去而复返的陈英俊,陈景彦嗓门高了起来。 嗯,老婆惹不起,我吼儿子两声天经地义吧? 不想,陈英俊却躬身低声道:“爹爹,陈都统的娘子来访” “她?她来作甚?” 陈景彦奇怪道,随后看向了谭氏,“来找你的?” 若照以往,眼下家里纷乱,陈景彦肯定不待客,但陈都统.可是他的贵人啊! “把人请进来吧。” 那边,谭氏已擦了泪,洗了脸,吩咐道。 俄顷,猫儿步入花厅。 谭氏起身相迎,除了眼睛微微红肿,风韵犹存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担忧悲伤情绪。 嗯,陈瑾瑜一事,他们并未对外说过。 毕竟,女儿家家的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这一套,大伤风评。 猫儿自然看出了端倪,却不做遮掩,和谭氏见礼后径直道:“姐姐,阿瑜如今在蔡州,我家官人让我前来说一声,免得姐姐担忧。” 这是猫儿第一次喊陈夫人‘姐姐’。 这么久以来,五朵金花家的夫人大概都知晓了一些内幕,但猫儿和陈夫人的关系远没那般亲密。 今日喊一声‘姐姐’,似乎是要坐实‘辈分’这件事。 已转至花厅隔壁的陈景彦闻声,再顾不得失礼,两步走了出来,急道:“阿瑜去了蔡州?” “对。”猫儿点点头,耷下眼皮,似乎有些难言之语。 陈夫人作为妇人,自然更细腻一些,不由脱口而出道:“阿瑜去蔡州,去去找陈都统了???” “.”猫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这是蔡婳教猫儿的。 “.” 陈景彦一张白净面皮登时通红。 丢人啊! 陈夫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怔了半天才忽腾站了起来,“我现下就去接她回来!” “姐姐,不急!我虽是阿瑜的婶婶,但年岁差不多,我们之间能说些话。我今晚便去蔡州陪她几日,待阿瑜情绪安稳一些,姐姐再过去.” 虽然猫儿什么都没说透,但在陈景彦夫妻看来,自己这女儿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在有婚约的情况下,跑去百里外寻一名男子.传出去他们一家都不要做人了。 这都是蔡婳的主意陈瑾瑜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家世么? 那我便让你爹娘先恼了你,看你还仗谁 陈夫人此时又忍不住落了泪,面对猫儿又羞又愧.你看人家陈都统娘子多大度,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悄悄上门知会,为自家保留颜面。 陈夫人起身一礼,难为情道:“此事,多亏妹妹了.” 猫儿却露出一抹得体微笑,拉着陈夫人的手细声道:“姐姐不必如此,小孩子难免犯些错,阿瑜是我的晚辈,我与姐姐一般,会护着她。此事只要咱们两家不声张,不会有外人知晓待你们返乡时,我也给阿瑜提前备上一份嫁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79章 你们家没一个好人 第179章你们家没一个好人 十月初二。 午时初。 蔡州城内东十字大街丰庆楼,原清风岭头目郭梁引着陈初、长子上了二楼,途中不住低声对陈初说着些什么。 二楼雅间。 陈初推门入内,雅间内一名生着一张马脸留有八字胡的男子赶忙起身,过于干瘦的身材像条竹竿,以至于那身褐色铜钱纹院外衫罩在身上空空荡荡,有几分喜感。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陈初笑着先开了口,“当面可是舞阳马邦德?” “呵呵,小的乃是马大当家属下佟师爷,敢问足下可是陈都统?” ‘佟师爷’拱手见礼,缩着肩膀、塌着腰身,笑的一脸肉麻。 “呵呵。” 陈初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了,道:“我乃陈都统手下第一猛将姚美丽,诨号火箭少男万人迷。” “.”长子那张黑脸抽了抽。 “啊呀!原来您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火箭少.” ‘佟师爷’想复述一遍诨号,却发现太长没记全,干脆跳过换了个称呼一脸佩服道:“原来您就是姚猛将啊,闻名不如见面,猛将兄果然英武不凡!” “呵呵,佟兄也生的俊逸出尘啊” 马邦德原是颍昌府舞阳县一名小吏,因与上官不和,一怒之下杀人落草。 至今年春时,聚拢了几百人,倒也闹出一番动静。 只不过七月时,被应天、颍昌两府厢军联手击溃,逃往了唐、颖、蔡三府交界的五云山苟延残喘。 却不想,上月有名唤作铁山靠郭梁的汉子主动登山拜访,不但带来了百石粮草做见面礼,言语之间还透露出代表蔡州都统制前来招安的意思。 接触三两次建立一定信任基础后,才有了这次会面。 “猛将兄,接下来不知都统大人有何安排啊?我等众兄弟随时可以下山受招。” ‘佟师爷’有心被招安,但他杀的颖昌府的官,又和颖昌厢军打出了些火气,自然不敢归顺颖昌厢军,以免对方秋后算账。 归降蔡州厢军却没这层顾虑。 陈初却道:“不急,陈都统的意思是,让你们先把左近小股劫道匪人清缴了。” “.” ‘佟师爷’闻言面露为难。 “放心,陈都统不是要故意损耗你们,这几日大人会给你们拨发一部分口粮、军械,还会派一支乔装官军携同你们作战。” 陈初说罢,笑着看向了郭梁,道:“不信你可问问郭当家,他清风寨投我们时,陈大人可亏待了他们?” “自然没有.”郭梁以现身说法讲述一番。 那‘佟师爷’沉吟片刻,果断道:“急公好义陈铁戟的名号,在下自然知晓,既如此,我回山准备一番。” “好,佟师爷回山后莫忘替我家大人向马当家问声好,呵呵” 陈初似笑非笑的望着‘佟师爷’。 “哈哈哈,猛将兄,好说,好说。” ‘佟师爷’习惯性的缩着肩膀,笑道。 午时,几人在丰庆楼随意进了些酒饭后,‘佟师爷’带着两名喽啰告辞归山。 陈初却又和郭梁密谈了几句,“郭当家的,还需再辛苦你一趟。” “大人尽管吩咐!” “去趟河北路,设法和王彦搭上线.” 下午,未时末。 猫儿的车马入城后悄悄进府,非常低调,致使府内许多人都不知晓陈家大娘子来了。 顾不上休整,猫儿第一时间去了青朴园。 与蔡婳躲在房中嘀咕了近半时辰,这是两人第一次这般亲密。 议定好一些事项,猫儿才有工夫站在二楼西窗前,打量起自家这栋外幽内奢的大宅子。 蔡婳歪在铺有狐皮的胡床上,懒洋洋道:“怎了?你家官人给你挣来这大宅,让你澎湃了?” 猫儿默默扫视下方深秋稍显萧索的花园,答非所问道:“此事.官人到底是个甚态度?他会不会对陈家小娘有情意呢?” 即便猫儿掩饰的很好,蔡婳依然在猫儿娇美侧脸上看出了纠结和担忧,不禁嗤笑道:“怎了?若他对陈家小娘有情意,你准备撮合他们么?” “.” 猫儿说不出话来。 蔡婳弯起媚目笑了笑,起身趿上软鞋,捧上手炉,缓缓走到窗边,与猫儿并肩而立看向下方园子,淡然道:“反正你是陈家主母,你若觉得不怕陈小娘,便装作不知,任凭她施展手段。” 猫儿再次沉默片刻,耷了眼皮,细声道:“说起来,官人身边缺陈大人这般可治理一方的人物,他颍川陈家又多有才俊,若陈小娘进了我家,定能成为官人助力。” “哟,陈大娘子好生贤惠呀。” 蔡婳瞥了一眼明显说着违心话的猫儿,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又道:“你自己都说了,她是颍川陈家的,这般世家会让女儿给人做妾?但你说的也有道理,她家的确能帮到小狗,若想联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猫儿闻言看向了蔡婳。 蔡婳也微微转了身,眯着眼睛盯着猫儿,道:“你给她腾地方.让她来做正室。” “.” 猫儿又说不出话了,一阵失神。 以往,她认为她能为官人做任何事,便是‘生死之事’,只要对官人有大益处,猫儿觉得自己也肯舍弃性命。 可此时,蔡婳的提议,让她极度抗拒,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陈家大娘子是她的保护壳,有这个身份在,她才能自欺欺人一般忽略自己出身低微这件事。 再说了,猫儿陪官人吃过苦,经历过许多风浪,凭甚要为旁的女子腾地方呢! 猫儿不服,又觉着委屈。 蔡婳见此,笑嘻嘻伸出食指,挑了猫儿的下巴 这是菜花蛇一直想做的事。 此刻猫儿满心纷乱,神游天外,蔡婳终于上手成功! 猫儿察觉,赶忙甩开小脑袋,郁闷的看了蔡婳一眼,“都甚时候,你还这样” “这是你的烦恼,又不是我的烦恼。我现下,每一晚、每一日都很快活,嘻嘻”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猫儿只觉烦恼,蔡婳却见缝插针开起了车。 猫儿叹了口气,目无焦距的望向了窗外。 “嘻嘻,小野猫,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心里话。” 没个正经的蔡婳走回胡床,抬手拍拍一旁狐皮,示意猫儿坐过来。 猫儿稍稍迟疑后,挪步上前,坐了下来。 蔡婳这才罕见的认真起来,“小野猫,你知道他最大毛病是甚么?” “嗯?” “心肠太软!你看看这天下,哪家佃户、做工之人有你们那鹭留圩过的那般生活?” “官人说,银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效益。” “先不说这话对错,你说实话,没觉得他心肠软么?” “是是有一些。”猫儿不想说官人任何一点不好,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承认。 “对嘛。” 蔡婳踢了软鞋,盘腿坐在胡床上,继续道:“外间有些恶事,我可以帮他做。但内宅以他现下的年纪、官位,不知要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又是个心软的,往后指不定这宅子里有多少女人.” “那我又能怎办。”猫儿委委屈屈道。 “你是后宅之主!一味惯着他怎行?这匹小野马,需套上缰绳,免得像他那小红,四处留情.” “那缰绳怎.怎套?”猫儿以为蔡婳有什么高明的驭夫之术,忙抓了蔡婳的手,显得有些迫切。 谁知,蔡婳嘻嘻一笑,道:“我哪知道,我要有法子驭他,还能让你安安稳稳做这大妇?嘻嘻嘻” “.” 猫儿不由气结,软绵绵骂了一句,“说了半天,净是废屁.” “嘻嘻,走吧。趁他现下还没回来,你去会会那陈小娘,赶快把她带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那你呢?你不去么?” “我?我有大事要做,哪有时间与你们这帮小孩子玩闹!” “.” 望乡园。 早晨被蔡婳吓哭了一鼻子,陈瑾瑜老老实实在玉侬房间里待了一天,以免外出再遇见那个恶女人! 玉侬以前说的一点没错,蔡三娘子果真是条蛇!阴毒、令人生畏。 虽然心里不承认,但陈瑾瑜只和蔡婳接触这两回,便对后者有了一丝真切畏惧。 其实吧,陈瑾瑜至今也只是对小叔叔有三两分浅浅好感,远谈不上要与别的女人去争抢的地步。 只是那晚鬼使神差的将错就错后,被占了大便宜的陈瑾瑜此时再想退出,心中却不甘起来。 就像是一名赌徒,上来先输了一逼,若不捞回点什么,总觉太亏了。 想要继续赌下去,只能接着下注。 可具体想要赢回什么,她心里却没有一个清晰答案。 于是,没来蔡州前只偶尔会浮现在脑海中的小叔叔,今日却在脑袋里盘踞了一整天。 有些念头,愈发重了 申时。 陈瑾瑜得知猫儿突然来了蔡州,稍稍紧张了一下。 有种想要偷人东西,却被人提前盯上了的感觉。 不过,见面后猫儿却异常亲热,远朝以往的亲热。 拉着陈瑾瑜的手,‘阿瑜、阿瑜’喊个不停。 以前,她们都在桐山时,因玉侬这层关系,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少。 那时猫儿喊陈瑾瑜‘陈小娘’,陈瑾瑜喊猫儿‘陈娘子、赵安人’。 从称呼也能看出,两人保持着礼貌且有距离的关系。 直到猫儿掏出一封信,陈瑾瑜才明白过来。 “娘亲的信?她知晓我在蔡州?” “对,阿瑜无需担心,我已与姐姐说好了,让你在此处先游玩几日,她才来接你。” 猫儿笑着拿出信笺递给了陈瑾瑜。 陈瑾瑜奇怪的看了猫儿一眼,‘姐姐’? 你何时与娘亲这般亲密了。 一目十行看了信,陈瑾瑜既意外又惊讶。 意外娘亲在信中一句重话没说,只交待她要乖乖听婶婶的话,晚几日娘亲就去蔡州陪你 惊讶自然就是‘婶婶’这个称呼了。 她只比我大两岁诶! 猫儿却没给陈瑾瑜太多思索的时间,随即低声吩咐道:“翠鸢,快去帮陈小娘收拾一下行装,再拿些新被褥” 陈瑾瑜闻言不由愕然抬头,这陈家大娘子要赶我??? 猫儿与之短暂对视,慢慢在陈瑾瑜身旁坐了,低声道:“阿瑜,非是婶婶不留你呢,只是你云英未嫁,住在我家难免惹人风言风语,恐坏了你的名声。我家在城里还有座三进别院,不比这里差,你暂时搬过去,我派人照应着。这也是你娘的意思。” 陈瑾瑜沉默片刻,忽然有些生气。 清丽面庞上却不见愠意,灿烂星眸中反而快速蕴起了泪水,“我如今哪里还有名声呀,前晚.” 陈瑾瑜低垂螓首,消薄肩膀微微耸动,哭了出来,“前晚,叔叔他.呜呜,我不要去你家别院,我要回家找爹爹.” “.” 来前,蔡婳猜测的一点没错,这小丫头一定会拿向爹爹告状要挟。 既然蔡婳猜到了,自然和猫儿提前想好了说辞。 “哎,阿瑜,那晚不过是一场误会。你想要甚?婶婶都补偿与你。”猫儿搂着陈瑾瑜的肩膀,尽管两人年岁差不了多少,却做足了长辈姿态。 陈瑾瑜却摇了摇满是泪珠的小脸,坚决道:“我甚也不要,我只想回家,呜呜呜” 猫儿体贴的掏出帕子,温柔地帮陈瑾瑜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悄声道:“阿瑜,你也知晓,你父亲与我家官人兄弟相交,他们几人之间关系匪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时蔡州方定,正是他们兄弟几人需同心协力之时” “陈娘子说的甚,阿瑜不懂,我只要回家见爹爹。” 陈瑾瑜扭了扭身子,赌气一般挣开了猫儿的怀抱,低头望向地面,不肯和猫儿有任何眼神交流。 此刻她是真觉的委屈了,被占了便宜不说,竟还要把人家赶出来,你们一家太欺负人了。 不由真的有了些小性子。 一旁,极易共情的玉侬也忍不住红了眼,想要上前说点什么,却被翠鸢悄悄拉住了衣袖。 猫儿见陈瑾瑜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反倒安心许多.这陈家小娘子便是聪慧、心思深,也终究是个小孩子。 差点心软说不下去,却又想起蔡婳的那些话,猫儿硬起心肠继续道:“我是说,阿瑜若回家告状,万一惹他们兄弟反目,果真对你家好么?你应该知晓,你爹爹就任蔡州同知一职,我家官人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且现下并未正式任命,此时若他们兄弟闹翻,此事尚需两说呀。 阿瑜,你也不想你爹爹丢了同知吧?” “.” 临时起意的事,必有疏漏。 这不,疏漏就来了 自小被爹娘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陈瑾瑜哪被人这般威胁过,但更让人生气的是,猫儿的威胁还真能吓唬到她。 爹爹苦熬半辈子,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难道真因为自己错过么? 陈瑾瑜开始后悔那晚的冲动了,不由又气又急又羞,终于从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不同的是,方才的哽咽有演的成分。 现在的大哭,却是发自内心的委屈。 晨间那条蛇来吓我,如今这只猫又来威胁我.可我才是那个吃了亏的人呀! “你你们,你们家没一个好人,哇.” 陈瑾瑜仰头四十五度向天,哭的像个孩子,再也没了往日温婉的大家闺秀模样。 “.” 我是好人呀玉侬委屈的想到。 猫儿却皱着小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一双小手藏在袖子里不自在的搅着帕子,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做恶人好难受呀,以后,欺负小孩子这种事还是交给蔡家姐姐来办吧! 看上章有同学留言了,就大概说说陈瑾瑜的人设。 年龄不大,家世相对显赫,又饱读了诗书,再自认为有些聪明才智,由此形成了外表温婉乖巧,但骨子里却叛逆、矜傲的性子。 有些像是被惯坏的小孩。 不过,以后被菜花蛇和小野猫轮流锤一遍,会变得接地气。 希望能把转变过程写好,让这个角色不招人厌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0章 凭什么? 第180章凭什么? 洒金巷,陈府。 夜里亥时。 后宅那栋三层高的正房涵春堂内,首次亮起了烛火。 二楼卧房,只穿了里衣的陈初和猫儿聊了会儿桐山近日琐事,随口问了一句,“方才晚饭时,怎没见玉侬和陈小娘?两人出去游玩了?” “~” 梳妆台前,刚刚出浴的猫儿穿了条自己亲手做的傲来样式黑绸吊带睡衣,窄细肩带跨过消薄肩膀,压着纤细玲珑锁骨,露出一抹恰如其分的白腻弧度。 虽资本不算雄厚,但这般若隐若现,反倒把娇小身材的优点衬托到了极致。 再加刚刚洗完热水澡,浑身肌肤泛着淡淡红晕,和黑色睡衣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强烈反差。 猫儿仿佛没听到陈初的问题,转过身来,左手捏了对银兔嵌红宝石耳坠、右手捏了玛瑙掐金耳坠举至胸前比划给陈初看,微微皱了小巧琼鼻,略显苦恼道:“官人,这两对耳坠,哪个更好看些?” “嗯,小兔子的吧,可爱些。”陈初笑笑,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猫儿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扮可爱呀。我倒是瞧着这对玛瑙的,更显稳重一些.” 猫儿说是这样说,却对着铜镜微微歪了脑袋,依陈初所言戴上了那对银兔红宝石的耳坠。 圆润耳垂上的耳洞刚扎不久,许是尚未完全长好,佩戴时微疼的猫儿轻轻蹙了眉头,眉心拧了一个可爱的小疙瘩。 八月底,陈初抄郑家,得来大批女子首饰头面。 件件精品,其中不乏丁未之难时从周朝东京城皇宫中留出的精巧稀缺饰品。 陈初照单全收,并早在信中告知了猫儿。 就像此时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支木匣子,里面躺着的有金镶玉步摇、宝石金钗、翡翠镶宝金簪、宝花蝶金簪 烛火下,光彩夺目。 拿出任何一支,都抵得上一个小康家庭几年家资。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猫儿不禁想起当初娘亲舍命也要保下的那些铜簪银戒,比起眼前这些华美昂贵的饰物,简直是破烂 可娘却因此丢了性命。 不由幽幽叹了一声。 陈初猜到了猫儿心中所想,上前两步走到猫儿背后,安慰似的摩挲着猫儿的圆润肩头,随后从妆奁中拿出一支四碟绕珠花银步摇帮猫儿簪上,并摘了原本戴在头上的花蝶纹银簪,随手抛在了梳妆台上。 银簪落在实木台案上,发出叮咚一声闷响。 “你干嘛呀!” 猫儿赶忙把花蝶纹银簪攥在了手里,嘟起小脸回头瞪了陈初一眼,不满道:“小心些,摔坏怎办!” “摔坏就不要了,反正有更好的。”陈初随口道。 猫儿攥在手里那根略显土气的簪子,是去年她及笄时,陈初送她的生辰礼物。 不知怎地,听陈初这般说,猫儿有些难过。 低了头,用拇指小心摩挲了那支现下已配不上她陈都统大娘子身份的简陋簪子,喃喃道:“便是有再华贵的、再新的簪子,也比不上它在我心里的万一。” “嗯?”陈初听出点什么味。 猫儿耷下眼皮,又轻声细语道:“官人现下富贵了呢,以后定然会有出身高贵、比猫儿年轻貌美的小娘喜欢官人,到时,猫儿怕是要和这根簪子一般,被官人弃若敝履了” “.” 这都哪跟哪啊? “好,好,不簪便不簪,还簪它好了吧。” 陈初无奈摇头,从猫儿手里拿过那根花蝶纹银簪,重新簪到了猫儿头上。 猫儿很有分寸的没有继续使性子,回头给了陈初一个颠倒众生的妩媚白眼,像是在说,这还差不多。 那模样,竟有几分蔡婳的影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猫儿没少在蔡三娘子身上学本事。 偶有的小性子,是在提醒陈初,近来你有些冷落我了,也是夫妻间的小情趣,随后猫儿便恢复了大妇气度,把首饰匣中的各色饰物分作了三份,“我留一份,这两份给蔡家姐姐一份,给玉侬一份。剩下那些放着,官人应酬多,以备与别家女眷交道时做赠、做赏.” “呵呵,好,你做主。” 其实吧,陈初已偷偷给了蔡婳一份,但猫儿能这样讲,说明已把蔡婳当成了自家人。 陈初拿起一支玳瑁雕花篦,帮猫儿梳起了自然垂落在后背上的如瀑青丝。 这个举动,让猫儿心情重新好了起来,却还是没忍住以玩笑的口吻道:“官人若是还有别的女子需赠,要赶紧说哦,不然猫儿可把这些锁起来了” “呵呵。” 陈初笑笑,忽然想起了方才问过一遍,却被猫儿岔开了话题的那个问题,“诶,对了,今晚吃饭时,怎没见玉侬和阿瑜?她俩今晚不回来么?” 这次,猫儿准备好了,故作轻松的回道:“阿瑜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住了?她在蔡州又不认识人,不会住客栈了吧?” “不是呢,暂时搬去了咱家在城里的别院。” “呃哦。” “跟过去的有丫鬟有婆子,玉侬也专门陪着她了,官人.担心了?”猫儿回头,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向陈初。 “呃她一个小孩子,在城里无亲无故,陈县尊派人来接之前,咱们自当照应些。” “嘻嘻~” 猫儿抿嘴笑了笑,玩笑似的说道:“阿瑜只比官人小三岁,哪里还算小孩子。” “呵呵。”陈初笑笑,继续帮猫儿梳头。 猫儿回头望向铜镜心里有点点紧张,今日让陈瑾瑜搬出去住,是她和蔡婳商量的结果,并没有提前告诉陈初。 卧房内稍稍安静片刻,却听猫儿又轻声解释了起来,“官人,阿瑜虽未嫁,却已有婚约.她住在咱家后宅,不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我这是为她好.” 后半段‘为她好’真假未知,但前半段,却是在隐晦提醒自家官人‘人家已有了婚约’ 陈初呵呵一笑,道:“我知晓了。” 见此,猫儿反手把陈初的大手拉到面颊旁,小脸贴着手背温顺的蹭了蹭,呢喃道:“官人,你就不想猫儿么?咱们已月余未见,夜深了呢” “哈哈,想。” 陈初会意,别的事都抛到了脑后,俯身把猫儿打横抱起。 猫儿低低惊呼一声,双臂圈上了陈初的脖子,小脸微红,桃花眼中漾着一泓浓浓春情,软绵绵的声音黏腻含糊,“官人,猫儿给.给官人生个娃娃吧杨大婶她们整日里催我呢.” 小别胜新婚。 翌日。 陈初上值后,猫儿带着白露第一次察看了自家这座大宅子,宅内各院的精巧布置,自然让她欢喜不已。 只不过,当她路过青朴园时看到蔡婳的人正在搬家,不由错愕,赶忙找到了后者,“蔡姐姐,为何要搬出去住呀?” “怎了?”正在忙活的蔡婳斜了猫儿一眼,道:“我可没偷你家东西。只她.” 蔡婳指向了双手各拎了一个大包袱的李翠莲,道:“她和李招弟是我亲自签下的人,我把李翠莲带走了,李招弟留给你,她也是忠厚之人,你若用的顺心便留下,若你觉得是我招来的人膈应,便辞了。” “蔡姐姐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 猫儿有些生气,握了蔡婳的手,“这宅子这般大,你为何要搬出去呢?旁人还以为我容不下你呢。” 这次陈瑾瑜一事,两人联手,猫儿甚至觉得有事时能找蔡婳商量商量,能让自己安心不少呢。 再者,官人和蔡婳早已是公开秘密,这陈家后宅迟早有蔡婳一个位置,所以她不理解蔡婳为何要搬走。 蔡婳却嘻嘻一笑,掰开了猫儿握住自己的手,悠悠道:“再大的宅子,也容不下两人做主.” “有事我们可以商量呀。”猫儿脱口而出道,说完却又有些后悔。 “嗤~哪有那么简单,便是你我不去计较,时间久了,咱们底下的人也会生出嫌隙。” 蔡婳说的是‘人性’ 若她们住在一起,以后尽是麻烦,比如各自院子里的丫鬟,谁院子里的月银多些、谁院子里的少些;主人都不在时,谁的丫鬟、婆子能做主;便是吃饭时给谁先盛第一碗饭都是讲究。 就算她俩不去计较,底下的人也会攀比,日积月累必生矛盾。 除非有一人先伏低做小。 但蔡婳不肯做妾,而猫儿最看重大妇身份。 目前看来无解,搬出去住反倒是最好的办法。 蔡婳的话,让缺乏此类经验的猫儿有一丝明悟,便也不再劝,折身回涵春堂抱出一支匣子,交给了蔡婳。 巳时。 几辆马车驶出洒金巷陈府,往书院街而去。 那里有一栋三进宅子,是蔡婳早早从陈初手里讨来的。 “哇!” 马车里,茹儿看见匣子里的各式精致金玉首饰,不由惊叹。 蔡婳却懒洋洋的拈了支玉镂雕丹凤纹簪子瞧了瞧,随手抛给了茹儿,“赏你了。” “吓!” 茹儿手忙脚乱接了,忍不住说了一句“呀!小心摔碎了,这是玉的呀!”,才乐滋滋的道了谢。 这支簪子,怕是要抵她好几年的月钱了。 蔡婳却满不在乎的撇撇嘴,随后掀开了马车窗帘,朝外头骑着马的铁胆招了招手。 待莫名其妙的铁胆凑近了些,蔡婳抱起那支木匣递了出去,而后朝铁胆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道:“铁胆,这是你陈兄弟送你的头面。” “.” 铁胆迷迷糊糊接了,却听蔡婳又神秘兮兮道:“铁胆,这可是你那好兄弟背着他家娘子送你的,你可要放好哦” “陈兄弟为甚要送我头面呀?”铁胆忽闪着密集卷翘的睫毛,肉乎乎的娃娃脸上尽是迷茫。 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的蔡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铁胆,惊讶道:“你不知晓么?你那兄弟喜欢你呃.” “对了,陈都统不让告诉你的。嘻嘻,铁胆,你当我没说” 蔡婳缩回了脑袋。 独留铁胆在秋风中茫然凌乱。 车内,茹儿更是惊讶。 那一匣子首饰能在蔡州换一套好宅了,三娘子说送就送? “三娘子”茹儿迟疑的喊了一声。 蔡婳似乎猜到了她想问甚,不由傲娇道:“首饰老娘有的是,我不稀罕。” “.” 茹儿小心瞟了一眼蔡婳,低声道:“可陈都统送你那些,你怎锁起来连看都不让奴婢看一眼.” “那能一样么!” 蔡婳天经地义道:“那是情郎送与我的,小野猫凭甚赏我?”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1章 包办婚姻害死人 第181章包办婚姻害死人 十月初七。 一场寒流后,迎来晴日。 陈初上值时,在都统制官衙门前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不由好奇道:“这辆马车每日来此,足有五六日了吧?” 今日当值护卫的宝喜马上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八卦道:“大人,这是徐家小娘徐贞儿的马车。” “徐贞儿?”陈初只觉这名字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宝喜立刻解惑道:“咱桐山徐虞侯的侄女,大人忘了么?当初夫人与张队将夫人做媒,给杨指挥使说过亲。” “哦~是她啊。” 这件事陈初自然记得。 那徐贞儿当时看不上还是白身的杨大郎,且把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猫儿因此向徐婉儿发了一次小小的脾气。 “她来此作甚?”陈初好奇道。 “来找杨大哥的,但杨大哥常住军营,她进不去,就来咱这都统制官衙堵人了。” “呵呵,原来如此。” 杨大郎以弱冠之年任一军指挥使,绝对称得上年少有为,看来,也引来了小娘的注目。 陈初笑笑摇头道:“整日让人堵着门算怎回事,宝喜,去营里喊大郎来一趟。” “是!” 辰时末。 身披乌油链铠的杨大郎昂首阔步走进都统制官衙大堂,甲胄随着铿锵步伐哗哗作响,颇有几分龙行虎步的气度。 “大人,招属下前来何事?” 堂下,大郎抱拳行礼。 陈初摆摆手,屏退了其余人等,笑道:“大郎,外间那徐贞儿到底怎回事?” “嗐,能怎回事。” 见堂中没了旁人,杨大郎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了,吐槽道:“上月她便开始每日写来书信,我没回过。不想这几日竟跑来了蔡州。” “你怎想的?”陈初从大案后起身,走到大郎身旁另一张椅子坐了,以兄弟间的口吻问道。 “没怎想,这种女子没意思。” 大郎见茶案上有盏冷茶,也不管是谁剩下的,端起喝了一口。 “宝喜,唤人上茶。” 陈初吩咐了一声才道:“这事你自己做主。但勾栏终归不是长久托身之所,年纪到了,该找个女子成家了,回去有热饭热汤,有人嘘寒问暖的日子,惬意!嘿.” “又显摆~” 大郎撇撇嘴,却叹道:“勾栏自有勾栏的妙处。再说了,我可没你那般有福气。弟媳跟你吃过苦、经过事,你日子自然过的踏实。小弟媳跟你时,咱的日子还紧巴巴的。说起来,就连你和蔡三娘子相好时,咱也谈不上富贵” 宝喜前来上茶,大郎暂止了谈话,待前者出去后才低声道:“初哥儿,当初采薇阁那夜,蔡三娘子是如何对你的,兄弟们都看在眼里,你好歹给人个名分吧,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太委屈人家了。” 这话,也就大郎敢和陈初讲。 同时,也显现出他们对蔡婳看法的改变。 在大郎这帮人看来,不管你恶名善名,只要对咱好,那就是好人,是自己人。 “说你的事呢,咋又说起我了。” 陈初无奈摇头,他不是不想给蔡婳名分,但蔡婳要陈家大妇的名分,咋给? “嘿,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怎解决?” “我去问问她想怎样。” “也好,好好说,莫急恼。” “放心,我心里有数。” 俄顷,大郎走出都统制官衙,迎着马车走上前去。 守在车外的小丫鬟,见等了几天的正主终于出现,赶忙低声向车内说了句什么。 “徐小娘子,你到底想作甚?整日堵在官衙门外,如今兄弟们都要嗤笑于我。”大郎站在车外,低声道。 车内却传来隐隐啜泣,随即一道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震哥哥,当初恰逢奴家身子不适,心情郁结,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震哥哥就不能与奴家好好说上几句话么?” “去何处说话?” “震哥哥若有闲,请上车一叙。” “哦?” 杨大郎意味深长的打量一眼马车,呵呵一笑,道:“也好。” 随即跳上车辕。 片刻后,马车启动,缓缓出了城最终,停在了城外五里的一片林子里。 “说吧,你想要甚?” “奴家甚也不要,只想与震哥哥好.” “呵呵,这个好说” 同日,陈景彦夫人谭氏与妯娌程氏抵达蔡州。 猫儿在暂时安置了陈瑾瑜的自家别院内和两位夫人见了一面,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这几日,玉侬晚上陪着陈瑾瑜,猫儿白天也要来时不时看望一番,以安抚她的情绪。 对女儿宠溺有加的谭氏,见陈瑾瑜几日不见憔悴许多,时常一人独坐窗前看着萧瑟秋景发呆半天,谭氏再不忍心苛责。 原想停留两日便折返回乡。 却不想,动身前一日,城内纷纷传言北上官道左近有乱民马邦德与匪人火并。 归途不靖,谭氏只能继续借住陈家别院。 随后,有消息灵通的各级官佐得知内定下任同知夫人已到了蔡州,便纷纷派家眷前来拜访示好。 有此一遭,谭氏干脆改变计划,在蔡州待了下来,好为夫君提前熟悉情况、打探蔡州官场消息,只待夫君正式上任后再做回乡打算。 不成想,原本郁郁寡欢的陈瑾瑜得知此事,心情竟好了起来,甜美酒窝也重新出现了清丽小脸上。 谭氏作为过来人,见此却更担心了。 那厢。 蔡婳说了不管陈瑾瑜这般小事,就真的不闻不问了。 自十月初三搬出陈家后,因被‘处理后宅、陈瑾瑜一事’耽误了一段时间的蔡婳,终于腾出手做事了。 初四。 蔡婳招来她组建的那批‘说书人’,随即洒到了各处庄子里。 陈初从郑乙手里得来蔡州左近田庄十三座,其中一座庄子用来安置了八山九寨逃户家眷,另一座霞溪村的原郑家管事李癞头已被他亲手斩杀。 其余十一座庄子一直没抽出时间前去调查、处置。 蔡婳的人去的就是这些庄子。 还是以前的套路,以说书这种百姓喜闻乐见的活动打入村内,借机打探消息。 这十一座田庄中的原郑家管事,有个别人听说李癞头的死讯,早早逃了。 却有大部分人依旧幻想着为新东家效劳。 十月初七,说书人收集来的管事作恶信息汇总给了蔡婳,当日便从陈初那边借来毛蛋及一队亲兵杀气腾腾去了各庄。 一日间杀管事六人。 余者要么逃遁,要么被辞。 尽管这些管事都是奴籍、且没人冤枉,但这般大的动静,还是惊动了蔡州府衙。 蔡婳和陈初的关系不难打听,白仁立自然不敢捉人,只能派人去都统制官衙小意嘱咐几句‘陈大人,注意观瞻啊!’ 短短几日,桐山毒妇、妖妇的名声就在泼皮闲汉间传开了。 对此,蔡婳一点也不在乎,甚至向陈初解释时,振振有词,“此举既是为了给你庄子上的庄户出气、让他们感念都统大人之恩。也是为后来者的新任管事立威,让他们知晓做事规矩。只有恩威并施,才是驭人之道。” 随后,蔡婳从桐山招募了新任管事 她似乎揣摩到了陈初的心思,这批人全部来自桐山保卫战时负伤致残的军士民壮。 此举顿时让镇淮军上下欣喜不已。 当兵打仗,避免不了伤残,这项举措,无疑是告诉众军士,陈都统给大家准备着后路呢。 随后,蔡婳又仿着鹭留圩的组织结构在各村成立自保民壮.这是后备兵员。 搭建后勤、商业组织.虽然眼下这些庄子没什么可卖的,但蔡婳知道陈初来年肯定会在庄子里种下稀罕东西,这算提前准备。 招来负责后勤的,是西林村村民、在桐山南无名小岭战死的林丰遗孀。 漕帮头领林大力得知此事后,当晚跑到林丰坟前,欢喜大醉一场。 忙完这些,已至十一月。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把尚留在蔡州的猫儿看呆了。 那蔡婳未曾借用鹭留圩一人,却要在蔡州复制鹭留圩么? 并且她挑的这些人,不但官人信得过、军士也开心 不过,更让猫儿错愕的,还在后头。 十一月初十。 蔡婳请猫儿去了书院街别院。 两人也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了,蔡婳却是消瘦了一些,狐媚瓜子脸的下巴愈加尖俏。 “蔡姐姐清减不少,近来辛苦了。”猫儿说话时,瞄了一眼蔡婳胸脯.不由嫉妒的想到,怎唯独此处不显消瘦呀! “别假惺惺了。” 蔡婳撇撇嘴,甩来一沓详实记录了田产人口的户册,“牯牛庄住着逃户家眷,我没插手,这是其余十二处田庄的人口田册,你收着吧。” “给我?” 猫儿惊讶的张着樱桃小嘴。 蔡婳那般积极处置庄子,猫儿还以为是她想控制庄子。 当时猫儿还有些小小吃味,毕竟管理家产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分内事。 不想,蔡婳就这么轻飘飘的丢给了自己。 要知道,红火的鹭留圩、和日进斗金的香妆作坊,是猫儿最大底气。 当家花钱如流水,不算逢年过节的迎来送往,就连时不时赏赐出去的银钱,每月也不是个小数目。 若手里没钱,便是家里的丫鬟小厮,都未必和主母一条心。 所以猫儿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蔡婳怎会凭白丢了这么一大块进项。 蔡婳似是看出了猫儿的疑惑,懒洋洋道:“我赖得管这些,也没心思和你争这点产业,更没心思整日争风吃醋,我有大事要做。” “大事?这还不算大事?” 蔡婳以前提起过多次‘有大事要做’,猫儿以为处置庄子就是她口中的大事。 “自然不是.” 蔡婳嘻嘻一笑,却不肯说‘大事’到底是何事。 猫儿被勾的愈加心痒。 冬季了,鹭留圩的生产经营进入了低潮期,再者那边有刘兰芝、寒露等猫儿亲手培养的人帮她盯着,又有刘伯、杨大叔等从旁照应。 猫儿认真考量一番,觉得继续留在蔡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安心待了下来,要亲眼看看蔡婳所说的大事到底是甚。 不想,最终却因一桩接一桩的突发事件不得不回桐山。 十一月十二。 难得一个初冬艳阳。 长子今日休沐,一早跑来洒金巷邀翠鸢出城游玩。 翠鸢前去告假,猫儿闻言不由抿嘴乐了起来,“姚大哥这榆木脑袋,终于肯开窍了。” 翠鸢则有些小傲娇的抱怨道:“大冷天的,城外有甚好玩。” 望着口是心非的翠鸢,猫儿嘿嘿一笑,摸出几角银锞子塞到了翠鸢手里,柔声道:“去吧,你们尚未成婚,想买些甚便花咱自己的钱,莫因为些许银钱被男人小瞧了。” “大娘子,奴婢有钱呢!大娘子隔三差五便赏,奴婢攒下不少。” 翠鸢连忙推让,猫儿却故意做出微恼样子,细声道:“你有是有你的,听话,莫推了!还有,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呀婢呀,往后你可是要做虞侯娘子的人呢。” 说起这个,翠鸢微微低了头,落寞道:“奴婢便是做了指挥使娘子,也是做过奴婢的呀” 猫儿抬手帮翠鸢理了理鬓角,温柔道:“莫说傻话。你的身契已期满,我翠鸢是干干净净的良家女子,我已为你备好了丰厚嫁妆,待你出嫁前,我认你做义妹,看谁敢拿你出身说事!” “大娘子” 翠鸢颤颤巍巍唤了一声,眼泪滚将下来。 巳时。 涵春堂内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纸散射成一片温和光晕。 猫儿坐在窗前看完了虎头写来的信,信中一个劲抱怨姐姐和姐夫把她自己丢在鹭留圩。 猫儿也是头一次离开虎头这么久,不禁有些想念一点点长大的小丫头。 快放寒假了,待放假把她接来蔡州团聚 想到虎头,猫儿不由又想起了翠鸢。 她待翠鸢这般,除了真实存在的感情,还有别的考量 长子是官人的心腹兄弟,为人单纯憨厚,若娶个不懂事的婆娘,还真不好说对他有甚影响。 搞不好会坏他们兄弟感情也是说不准的。 但翠鸢的为人,猫儿清楚。 他们俩人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猫儿自然乐见其成。 真思索间,却听前头来报,说是陈都统请大娘子赶快去杏花巷杨大郎宅子一趟。 听闻言语急切,猫儿不由大感奇怪,随即出府。 赶去杏花巷的路上,毛蛋隔着马车车帘向猫儿大概讲述了一下,原来是杨有田夫妇今日来了蔡州,把大郎喊回家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打。 陈初赶过去后,见杨大婶哭个不停,只能紧急唤猫儿前来相劝。 大郎好歹是一军指挥使了,杨大叔怎动不动就打呀,不过话说回来,大郎又做了何事惹大叔这般生气? 一刻后,猫儿抵达杏花巷。 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到院内杨大叔的怒吼,“你娶不娶?娶不娶!” “不娶,要娶爹你去娶” “恁娘那jio,老子打死你!” 父子俩的对话之后,响起了彭二、吴奎等人劝架的声音。 “大叔,别打了.” “叔,先坐下消消气。” 竟是来逼婚的? 猫儿不禁觉着好笑,迈步走上了台阶。 却听杨大叔继续骂道:“兔狲!你若不想娶那徐贞儿,为何要了她的身子!人家已经找上门了!” “.” 猫儿不由驻足,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个爆炸信息,又听院内传出杨大婶的啜泣哭声,“儿啊,不知你犟个甚?你还能一辈子不娶妻?你姚大叔已替长子说下了丁家闺女,过年就要成婚,眼下像你这般大的,只剩你没着落了” 日光恍恍,猫儿只觉头一晕,差点没站稳。 院内,终于响起了陈初的声音,“长子?姚大叔问长子了么,就胡乱定下婚事!” 随后,却是杨大叔的话,“噫?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需问他?” “大叔!你们这般搞是要出问题的!包办婚姻害死人!” “初哥儿,你别说别人。你怎回事,成婚两年了,不见子嗣,往后恁大家业谁来继承!你赶快与猫儿生一窝儿子才是正理!” “.”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2章 美人恩重 第182章美人恩重 杏花巷。 杨大郎在蔡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日吃住在军营,是以他的宅子一直空置着。 今日却分外热闹。 杨大叔手持门闩追的杨大郎满院子跑,陈初几人好不容易才劝住。 “大叔,先别急恼,咱听听大郎为何不肯娶那徐家小娘” 陈初想让人进屋说话,却见屋内桌椅上积了一层灰尘,想让杨有田喝口茶消消气,却见灶房内没柴没水,连那口铁锅都生了锈。 最后只能在院子里坐下,干聊。 听了陈初的劝,杨有田坐在一块石墩上,以手中门闩指向杨大郎,低吼道:“为何不愿娶徐家小娘?” 被从营中叫回来的杨大郎身上穿着几十斤的乌油链铠跑了这么一阵,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笔直站在老爹两丈外,振振有词,“爹,你难道忘了?当时说亲不成,她在外边是怎说咱家的?说咱家是破落户,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您二老不知.” 似乎有更难听的话,杨大郎没有接着说下去。 一旁,杨大婶正在默默垂泪,猫儿陪在身边,杨大婶听了儿子的话,啜泣道:“儿啊,如今徐小娘子已知错了,前几日她还上门给我和你爹爹磕头认错了。” “噫!娘,我若不是跟着初哥儿做了这指挥使,她会给你们磕头?爹,娘,那徐贞儿打心眼里看不起咱家,如今不过是看您儿子做了官,才有了悔意。这种媳妇儿娶进家,若哪日咱家遇到难处,她比谁跑的都快.” 大郎不急不恼道,说到最后还呵呵笑了笑。 见他这般死皮赖脸模样,杨大叔气的甩手扔出手中门闩,砸了过去,骂道:“兔狲!你叭叭叭说的头头是道,那我问你,既然你不预备娶人家,为何要了她的身子!” 杨大郎侧头躲过门闩,给了老爹一个‘噫,没砸着吧’的贱批笑容,而后理直气壮道:“她自己说的,想和我好一回,还甚都不要。人家百里迢迢赶过来,我总不好让她失望而归吧?” 大郎双手一摊,说不出的无奈 “放屁!哪里来的歪理!” 杨有田大怒,起身又欲追打大郎。 大郎却道:“歪理?这可不是歪理,初哥儿说过,不让天下任何一个女子失望、满足她们,是我辈男儿义不容辞的责任!” 猫儿、彭二、吴奎、大牛二虎兄弟齐刷刷看向了陈初。 “.” 我 狗篮子杨大郎! 你想转移火力也不能当着我家娘子的面说啊!我这句话不过是酒后醉话,如何能当真 但他这法子还真当用,气红了脸的杨大叔看向了陈初,“初哥儿,大郎现下是你的兵,你说怎办吧!” “呃其实吧,大郎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但你占了人家身子,总得有个交代吧.” 陈初说了这句,猫儿下意识看了前者一眼,脑海中突然跳出了陈瑾瑜 “交代嘛” 杨大郎似乎认真想了一下才道:“爹,若她再登门,你们便问她一句‘愿不愿给我儿做妾’,怎样?” “.” “.” 这就是‘昨日你看我不起,今日我让你高攀不起’的大齐版么? 下午,申时。 陈府,惜秋轩。 刚刚从城外游玩回来的长子,得知爹爹已为他订了门亲事,急的在书房内团团转,嘴里不断嘀咕,“怎办,怎办啊?” 这个憨大个自小缺乏主见,幼时习惯听爹娘的,长大后又对大郎、陈初这些兄弟产生了心里依赖。 眼下遇到这事,不由慌乱起来。 陈初叹了一声,直接道:“长子,成婚乃是一辈子的大事,谁都没办法替你拿主意,只能你自己想清楚。” “俺”长子吭哧一声,再没了下文。 “那这样说吧,你和丁家小娘在一起时开心,还是和翠鸢在一起时开心?” “俺只和丁家小娘说过几句话.但翠鸢.” 长子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俺都摸过翠鸢的手了俺需对她负责!” 你看看,差距,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杨大郎个狗篮子,把人都睡了还一副助人为乐模样,人长子只不过是摸了摸手便承担了责任。 好男人啊! 不知怎地,陈初指尖忽然泛起一阵接触稀疏细绒的触感 失神片刻,陈初甩了甩头,对长子道:“放你几日假期,你回去把这些私事处理好,听杨大叔讲,姚大婶已和丁家走到了纳吉流程,接下来就该纳征、请期了,你心里有了决断就需快些。 我已与敬安打过招呼了,明日你回鹭留圩前去他那里支取一笔银钱,那丁家小娘也是个无辜的,多给人些补偿。” “哦初哥儿,回去俺该怎做啊?”长子有些怯意,苦恼的摸了摸脑袋。 “明日猫儿、翠鸢与你一同回去,她会教你的.” “哦” 后宅涵春堂。 正在收拾衣物的猫儿见陈初走进卧房,起身上前偎在了前者身上。 长子的事、大郎的事都需她回去斡旋,突然而至的离别,让猫儿有些失落。 “翠鸢那边怎样?”陈初轻抚着猫儿的后背问道。 “自然是哭了一鼻子,哎,今日我方知,以前玉侬刚来咱庄子的时候,因姚大婶骂了玉侬一句狐媚子,翠鸢和她争吵过这事还真有些难办呀。” 猫儿苦恼的蹙起了小眉头,声音绵细。 “此事终归还是要看长子自己,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那我明日便回去了,猫儿不在官人身旁,官人记得好好吃饭,莫要生病” 猫儿小脸贴在胸膛,不舍呢喃道。 猫儿离开蔡州后,玉侬很是过了几天快活日子。 府内全部换了人以后,风气为之一变,再有白露帮她支应着,玉侬打理宅子愈发得心应手。 白日还能抽空去别院找陈瑾瑜喝茶论诗,还可让后者帮她润色一下用来排大戏的话本。 夜里,回府后便一头扎进闺房和公子过起没羞没臊的二人世界。 姐姐回去了,就连蔡婳也接连多日不见 期间,玉侬专门去了一趟书院街蔡婳的宅子,却听李翠莲讲,三娘子外出好几日未曾回来了。 玉侬不由大为疑惑。 十一月二十一日。 夜里戌时末。 蔡州东南七十里,治下真阳县驾马岭下旷野。 浓郁夜色中,燃了两处篝火,外围停了一辆马车、十余匹健马。 “如此说来,那石炭矿就在前方山坳中?”蔡婳裹了一条毯子坐在篝火前,侧头望向黑黢黢的丘陵。 “回大娘子,却是如此。这处石炭矿属聂家长房,不过那聂家长房独子前些年殁了,剩一寡妇带着一女一子。小的听闻聂家二房、三房觊觎长房家业,那寡妇确有转售石炭矿的心思.” 李骡子恭敬道。 他两个月前和邻村武同一同投镇淮军,却不想年已四旬的李骡子却因‘超龄’被刷了下来。 还好,他婆娘的东家听闻此事后,把李骡子招来看了看,随后雇了他。 李骡子年轻时做过游街串巷的小贩,对蔡州府县山川地理相当熟悉,此时他的职责类似于向导。 按照蔡婳的意思,带着她们一行满蔡州地界寻那石炭矿、赤铁矿。 并且这位娇滴滴的东家,让李骡子很是意外。 明明看起来是位锦衣玉食惯了的大户娘子,却在野外风餐露宿,风霜受得、干饼吃得,全然没有一丝骄矜。 “此处,驻的是哪军?” 正暗自思索的李骡子听主家相问,忙道:“此处是武卫军辖区。” “武卫军指挥使可是寇世忠?” “正是此人。” 李骡子回道,同时心想,看来蔡娘子也提前做了些功课。 “行了,你去吃饭吧。” 蔡婳吩咐一声,从身旁的地上拿笔舔墨,却发现手被冻僵了,随即把右手凑到稍稍发白的唇边呵出几口热气,暖了暖手。 接着,趴在自己膝盖上把方才得来的信息仔细记录在一本小册子上。 因为蜷着身子,披在身上的毛毯悄然滑落,蔡婳浑然不觉。 不远处,李科等几位说书人以及张伯和几名护卫围在另一堆篝火前,火上刚刚煮好一锅方便面。 张伯先盛了一碗,递给了茹儿。 茹儿端碗往蔡婳这边走来。 夜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降霜了。 独坐篝火前的蔡婳蜷成小小一团奋笔疾书,不时把右手放在嘴边呵口气暖一暖,寒霜落在青丝上,把鬓旁散发染成了银色。 “三娘子,快趁热吃碗面暖暖身子吧。” 茹儿心疼道。 蔡婳闻声抬头,看到又是方便面,不由厌恶的摇摇头,“拿走拿走,连吃六七日方便面了,闻见味儿就恶心.给我拿块饼子,换换口味。” “.,饼子又冷又硬.”茹儿好心劝道。 “让你拿,你便拿,罗唣个甚。”蔡婳却有些不耐烦。 茹儿悻悻爬上马车,拿了一块干饼回来。 蔡婳左手接了,小咬一口,用口津把饼子浸湿浸软以后才慢慢咽了下去。 随后,蔡婳继续书写起来,左手无意识的半举着那块饼子。 茹儿弯腰捡起滑落的毛毯给蔡婳重新裹上,有些难过的说道:“三娘子,你从小就畏寒,这般下去,怕是” “忙你的去,别耽误我做事。” 蔡婳抬起握着饼子的左手往后摆了摆,打断了茹儿,示意她一边玩去 翌日。 辰时,晨阳初升。 茹儿煮好早食,去马车上喊三娘子起床吃饭。 掀开车帘,却看见三娘子裹着被子婴儿般的缩成一团。 外间天寒地冻,这薄壁马车根本起不到保温作用。 “三娘子,三娘子” 茹儿唤了两声,今日脑袋有些昏沉的蔡婳才睁开了狭长媚眼,忽觉鼻子有些痒,想抬手揉了一揉,却又觉手上一疼,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茹儿赶忙爬进车内,才发现三娘子的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背上竟红肿一片,裂了一道渗血口子。 这是生了冻疮。 茹儿赶忙翻出医箱,找出白药药粉,帮蔡婳在伤口四周小心敷了。 蔡婳疼的不时皱眉,却还是用稍显嘶哑的声音朝车外喊道:“张伯,吩咐下去,赶快吃饭,吃了饭我们去石炭场看一看.” “.” 见三娘子还在惦记着那石炭场,茹儿忽然绷不住了,刚抬头看向蔡婳,眼泪就止不住了,“三娘子,咱们出来许多天了,如今天寒地冻的,你又自小畏寒,哪里受过这种苦!咱们回去歇两日再来吧,这般下去你要生病的。” “噫~”蔡婳弯起媚眼好笑似的看着茹儿,“我畏寒我还不怕,你哭个甚?” 茹儿置气一般,用衣袖蹭掉脸上泪水,呜呜哭道:“三娘子,你是个傻子!陈都统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要找石炭、要找赤铁,你便如此,他他对你不住!” 蔡婳闻言不由柳眉倒竖,正欲发火,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释然般的笑了笑,悠悠道:“傻便傻吧,待你有了意中人,便懂了.” 二十三日,傍晚。 陈初散值前,收到一本小册子。 ‘蔡州府宝信县贾家岭赤铁矿矿脉,前周靖宁年间曾在此处设有铁监,丁未前废弃。后被当地田、钱两家隐占,至今盗挖不绝,产出不祥。此地位于江宁军辖下,矿场距官道八里,距淮水六十’ ‘蔡州府汝南县北流坳无主石炭矿场距官道四十里,沿途多山路水网,输运不便.’ ‘蔡州府真阳县驾马岭石炭矿场日产石炭六千余斤为聂家所有,有转售意向.’ 陈初这一看,便再移不开眼睛了。 小册子中详细记录了蔡州府所辖五县一府中的大小石炭、赤铁矿十余座。 不但写清了矿场地理位置、产出多少、交通运输条件等信息,还一一记录了每座矿场背后的势力,再深入分析了哪些具备赎买条件,哪些适合黑吃黑 以上资料,远比府衙案牍库中的文档详实、也远比文档的可信度高。 小册子上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某些页面还留有星点饭汤汁水污渍。 一看便是赶路途中、或吃饭时见缝插针记录下来的。 蔡婳的笔迹,他自然认得。 两个月前,蔡婳首次跑来蔡州,在都统制官衙大堂内,看见了陈初写下的蔡州发展规划,其中工业部分,便提到了冶铁行业。 当时蔡婳曾道:“我会帮你。” 陈初也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不想这女人真去做了,怪不得近来十余日没见人。 但凡想想便能猜到,这一圈调查下来,几多辛苦。 看完整本小册,天色已黑透。 官衙角门,陈初牵了小红,出衙后对毛蛋交待了一声,“回去知会陈姨娘一声,不用给我留饭了。” 随即打马往书院街去了。 书院街蔡婳别院。 “三娘子染风寒发了热症,回来路上便病倒了,进城前还不住交待张伯差人把册子送去都统那里。” 茹儿一见面便絮叨道,言语间有些委屈,替三娘子委屈。 陈初听了急匆匆来到卧房,先看了一眼,才道:“吃药了么?” “吃了,刚睡下不久。” 茹儿心情有丢丢复杂,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 “嗯,茹儿去忙吧,这边我守着。” 陈初低声交待一句,拉了条矮杌坐在了床边。 静静躺在床上的蔡婳,额头上搭了条湿巾,瓜子脸上一片不正常的妖异艳红,柳眉微蹙,鼻翼快速翕合。 看起来很难受。 不过,蔡婳生病时的难受表情却又不是那种娇弱状,反而是略带着愠怒一般。 好像是要和无端欺她的‘风寒’打上一架似的 就是那般好斗! 谁敢来惹她,她便要和谁斗,管它是天、是地、是人,还是病痛 那小模样,既可爱又可笑。 陈初不由摇头笑了笑,想要握蔡婳的手时,才发现手背上生了冻疮。 平日那么精致、干净的人儿,指甲缝中竟还残留了些许石炭黑灰。 美人恩重 第二天,又是一个晴朗冬日。 辰时,只觉浑身酸疼的蔡婳勉力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见的是床顶帷账,第二眼便看见了趴在床边睡死的陈初。 没来由的,蔡婳弯起媚目笑了起来,顽皮的伸出食指抚了抚陈初的眉毛,而后指尖继续抚过挺秀鼻梁,抚过嘴唇,再以手掌轻轻在陈初下巴转了几圈。 尚不算太硬的胡茬刮过掌心,痒的蔡婳嘻嘻笑出声来。 这番折腾,陈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蔡婳那张妖冶面孔。 依然稍显憔悴苍白,笑容却喜悦俏皮。 陈初张嘴噙住了捣乱食指,轻吮一下后松开,柔声道:“老婆,早上好。想吃甚,我去给你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3章 一碗粥 第183章一碗粥 “都统,你哪里找来的臭鸡卵呀,都黑掉了还怎吃!” “第一,这是鸭卵,不是鸡卵。第二,这叫皮蛋,不是坏了!是本都统亲手秘制的一种食物,整个大齐乃至天下都没人吃过。” 书院街蔡婳宅子的灶房内,陈初剥好一颗乌溜溜的皮蛋,一本正经的向茹儿解释道。 方才,陈初急匆匆来到灶房,二话不说便要四十多岁的厨娘脱掉围裙,厨娘大惊失色后,颇为遗憾的说道:“婶子年龄大了,伺候不动公子啦!” 陈初不过是想借围裙穿一下而已 现下,原本穿在厨娘身上的蓝底白花围裙,穿在了他身上,却因围裙太小,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合身的外设,让本就厨艺生疏的陈初,看起来更不靠谱了。 茹儿急忙溜回蔡婳卧房汇报道:“三娘子,都统方才让毛蛋回家取了几颗坏蛋,要做给你吃,你赶快装睡躲一下吧!” “什么毛蛋坏蛋的?”蔡婳偎在床头迷茫道。 “呃毛蛋是都统的亲兵。坏蛋是都统拿来给三娘子煮.” 茹儿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给三娘子煮坏蛋瘦肉粥的。” “坏蛋瘦肉粥?” 这饭食的名字听起来有些惊悚啊! 但蔡婳历来不走寻常路,如此古怪的名字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趣,起身披了衣裳就往灶房走去。 “三娘子,穿厚些呀!” 茹儿拎了一件厚斗篷追了上去。 灶房内,陈初坐在一条不足一尺高的小矮凳上,守在泥炉前,手持木勺不住搅拌着陶锅内的米粥。 那么大的个子,却坐了那么矮的凳子,看起来有点憋屈。 蔡婳倚着灶房门框,见此笑弯了眼睛。 “老婆,怎起来了?给你煮了皮蛋瘦肉粥” “哦,小狗,小野猫吃过你煮的饭么?” “没有,她一直不让我进灶房。” “嘻嘻,小狗” “老婆,我不是教你了么?你可以照我们傲来的规矩,喊我老公。” “不好听,听起来像是宫里的太监,我还是喜欢喊小狗,嘻嘻。” “.,随你。” 小半时辰后,大齐第一锅皮蛋瘦肉粥热腾腾出炉。 蔡婳也不挑地方,径直在灶房门槛上坐了,而后拍了拍身旁门槛,示意陈初也坐过来。 陈初端了一碗粥,挨着蔡婳坐下,随后把碗递了过去,“给,趁热尝尝,以前我生病时,我娘就给煮皮蛋瘦肉粥,她总说,粥最养人。” 陈初说罢,走神片刻。 聪慧如蔡婳,马上猜到小情郎许是想家了。 她却不做安慰,故意道:“我手疼,端不得碗,你喂我。” “好。” 陈初呵呵一笑,那点乡愁随即消散,接着用调羹舀了大半勺,送到蔡婳嘴边。 蔡婳凑近试了试,又娇嗔道:“烫,你帮我吹吹” “噫!你这小娘,仗着生病折腾人。” 陈初嘀咕归嘀咕,还是撤回调羹在嘴边吹了吹,再送回去。 蔡婳这才心满意足的张嘴接了,吃了一口,又仰头噘起嘴巴,示意陈初帮她擦嘴当真是病娇到家了。 灶房院门外,茹儿和毛蛋探着脑袋,见状各自吃吃笑了起来。 毛蛋从没见过东家这般有耐心的伺候人。 茹儿也没见过三娘子这般矫情。 灶房门口。 两人坐在门槛上,如同幼童过家家一般,一口一口喂着粥饭,直到蔡婳吃下小半碗,陈初才道:“冶铁一事我又不急,你那般拼命作甚。” “我可不止为了你,这些事我也不能白做,待你那冶铁作坊开起来,需让我入两成利份。” “.,原以为我们之间是感情,到头来,竟然还是一场交易!哎。” 陈初故作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明知他是在说笑,蔡婳却依然道:“感情能当饭吃呀?” “我还能缺你花的?” “你的是你的,我不喜欢一直问男人讨钱花。” “呵呵,行吧。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大事么?” “还不算,只能算一半。” “那另一半是甚?” “帮你把你说的内部监察机构组建起来。” “此事,眼下没有合适人选啊。” “你不是意属贺北么?” “贺北一人又不成,底下做事的人不好找。” “小狗,你把徐志远他们忘啦?” “嗯?” 陈初眼睛一亮,“婳儿说下去。” 蔡婳却傲娇的仰起脸,微张了嘴,“说起正事就不顾喂我吃粥了呀!继续喂我.” “喂,喂” 陈初重复喂粥动作,又用蔡婳的帕子仔细帮她擦掉嘴角点点米浆,后者才接着道:“他们一来和镇淮军还不算熟,不至于出现顾忌弟兄感情徇私的问题。二来,那帮小子都读书读呆了,满脑子圣人言、家国天下,胸有热血、不乏赤诚。 三,他们皆出身我桐山大户,家中不缺银钱,为钱犯错的可能性较低。 四,他们胆大,不怕得罪人。 五,他们只对你服气,贺北离了你压制不住他们。这种类似汉时绣衣使的特务机构,强枝弱干,才好控制。到时,把李科那些人也吸收进去,再加一些如李骡子那种的本地老卒,内可监察不法,外可搜集情报、散布舆情.” 蔡婳一条条说下来,从权力平衡到机构职责,面面俱到。 陈初越听越觉着此法可为。 不想,蔡婳却嘻嘻一笑,向陈初俏皮的挤了挤眼睛,以考校的口吻道:“小狗,你说说把徐志远、西门冲、蔡思等人都从军中调走,还有些什么好处?” 蔡婳已经说的够直白了,陈初自然意识到了她的意思,“不让他们几家染指军中之事?” “对!你也很聪明嘛。” 蔡婳那般聪敏,担心自己把所有东西都说完,会打击情郎的自尊心,才故意做了提示,让陈初亲口说出来。 陈初不由失笑,“我没那么脆弱!你接着说.” 蔡婳弯眼笑了笑,可接下来的口吻却异常认真,“小狗,你为人宽厚。你们五人结拜,可为他们谋财货、谋官职,唯独军权不可让旁人染指半分,便是我家也不成。此次趁着成立监察机构,刚好可把徐志远等人从军中抽出,断了他们几家在军中培植势力的念头。” 蔡婳说的口干,用胳膊肘捣了陈初一下。 陈初会意,再喂上一口,蔡婳胡乱嚼了两次咽下,接着道:“这样也算给他们做了更好的安排,既不得罪几家,又能防患于未然。若等到他们在军中成了气候,再想做这事便要伤筋动骨了。” 陈初听罢,隔了一会才叹道:“婳儿,你若身为男儿,想来也是一地豪杰。” “噫,小狗,不想我做你老婆了,想让我做你兄弟?” “这都哪跟哪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连自家都算计上了,若我那老丈人知晓了,怕是要恼你。” “我还能再做几年蔡家女儿?” 蔡婳仰起头,眯眼望向湛蓝天空,缓缓道:“便是我再孝顺爹爹,在他眼里早晚也是别人家的人。我以后的孩儿是姓陈的,又不姓蔡” 陈初闻言再不言语,张臂抱了蔡婳肩膀,蔡婳温顺的靠在了陈初的肩头,并趁机趁机在陈初肩上蹭了蹭嘴角的残粥。 “噫!你恶心不恶心!不是有帕子么!”陈初一脸嫌弃。 “嘻嘻。” 蔡婳恶作剧得逞一般笑了笑,忽道:“小狗,你方才是不是想你娘了?” “呃没有吧。” “你别装,我看出来了。你方才不是说小时候生病,你娘就给你煮这皮蛋瘦肉粥吃么?往后,你若再生病,我煮给你吃。” “这话怎听着那么别扭哩?” ”别扭么?要不你喊我一声娘听听” “咱能不能别这么变态!你怎不喊我一声爹来听听!” “嘻嘻~” 蔡婳妩媚一笑,趴到陈初耳旁,轻轻吹了两道微弱气流,随后娇声道:“叔叔,婳儿冷了,叔叔抱我回床吧” 还有气力作妖呢! 病的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4章 皆大欢喜 第184章皆大欢喜 十一月二十九。 蔡州知府白仁立调任河北路,陈初随大小官员出城相送。 是夜,桐山县城。 完成重建的采薇阁内,县内头面人物齐聚一堂。 即将离任高升的县尊陈景彦,特意点了一出《西游释厄传.大闹天宫》。 楼下,当刘灵童再次唱响“踏碎凌霄,放肆桀骜”之时,几位大佬会心一笑。 以手轻拍大腿合着拍子的陈景彦短暂停顿了一下,竟生出一股恍若隔世之感.彼时,还只是一名小小都头的少年郎立于此间,手持利刃、睥睨四方,曾道:我与几位共谋一场富贵,谁上船? 不想,只短短一年,这小子口中的‘富’和‘贵’就真的来了。 富,四海商行大笔进项,他持有的利份若变现,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贵,八品县令迁升从六品同知,跨了两品三阶,可谓一步登天。 由此,陈景彦想起当初自己的选择,不由暗暗得意。 全然忘了,那时他装昏扮死,是被几人掰着指头强拉上船的 亥时,大戏落幕。 年纪最长的蔡源率先开口,“明日我与陈同知便要离境赴任,你等莫要胡乱改了咱桐山规矩,以前怎样,往后依然怎样,萧规曹随,懂么?” “爹爹放心,我等晓得。” 蔡赟难掩激动。 此时雅间中除了五朵金花中的四朵,还有蔡赟蔡坤兄弟、西门喜西门发兄弟、徐明远张宝郎舅。 明日前去蔡州赴任的不止陈景彦,也有新任蔡州刑名孔目官西门恭、同知知事蔡源。 蔡赟兴奋自是因为爹爹做了‘官’。 虽然只是一名九品知事,却是正儿八经的官。 旁人或许不懂,但蔡赟知道从吏到官的难度,他蔡家四代公人,也只出了蔡源一位完成阶级跃升的人物。 这一切,都拜那位便宜妹夫所赐啊。 蔡源嘱咐几句,陈景彦也开了口,“接任本官桐山知县一职的乃是经略安抚使张大人的族侄,张大人与我、与陈都统有旧,待小张大人到任,诸位莫给人使绊子,需好好配合上官” 陈景彦高升在即,说话有了底气,但还是习惯性的拉上了陈初背书,最后依然有些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这也是蔡知事、西门孔目、徐虞侯的意思。” 蔡源闻言,扫量一屋小辈同僚,点了点头,以示支持。 西门恭和徐榜也先后表了态,只不过后者的神态口吻多少带了些气。 蔡源默不作声瞄了徐榜一眼。 子时初。 众人酒足饭饱,酒宴散席。 采薇阁外,蔡源喊住了徐榜,“左右无事,随便走走?” “大哥高升,明日赴任,有空与我这般小吏闲扯?” 徐榜酸道,却把马缰递给了徐明远,和蔡源沿着衙前街并肩步行。 “老二啊,可是心有不满?”蔡源以和善口吻道。 “我哪有甚不满。”徐榜明显口是心非。 此次转迁,一话。 “苟胜哥哥,此次陈都统点名要你随西门哥哥前往蔡州,想来要有重用啊!” “可不是么!我听说,陈都统帮苟胜哥哥谋了蔡州府捕头一职!” “苟胜哥哥此去,以后弟兄们去了蔡州,可莫要装作不认识啊!” 众皂衣羡慕的吉尔发紫这苟胜咋恁命好啊!同出桐山县,咱怎就没抱上陈都统的粗腿哩? 说起来,俺也和陈都统一起吃过酒、一起逛过勾栏! 苟胜听着四面八方的恭维,不由想起了今年春时,自己主动提出帮陈初在杀虎岗结果那樊毅性命 由此一举混入了陈都统的自己人圈子.机会是要自己争取滴! 辰时一刻。 陈景彦出县衙,不禁吓了一跳。 县衙外,竟堵满了衣着各异的百姓,有衣着华贵的商人、有打扮朴素的市民、也有匆匆赶来的农人小贩。 “过了,过了啊。”陈景彦侧头小声对一旁的蔡源道。 他以为这是蔡源等人组织的。 蔡源却同样迷茫,他今日也要赴任,哪有心思给陈景彦弄这一套,便低声解释了一句。 得知眼前排场并非特意安排,陈景彦错愕间,衙前拥挤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几名老者各持万民伞上前。 “大人在任三年,我桐山宵小匿迹,官吏无扰百姓安居、人人乐业.如今大人高升离任,自制万民伞十顶,以感念大人三年来宵衣旰食,为我桐山开创繁华盛景.祝大人仕途通达,成就胸中抱负.若有闲暇,再来看看乡亲.” 领头那老者,说到最后动了情,啜泣不能语。 陈景彦不禁红了眼睛。 衙前长街,短短两里,陈景彦从县衙行至东门外,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一路上,百姓掷来的干果、肉脯装满了陈景彦的车马。 出城后,陈景彦弯腰抓了一捧黄土,仔细包了放入怀中。 百姓却依旧不舍分别,出城相送十里。 最终,在陈景彦的深深一揖中,才肯驻足。 这一年来,桐山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西瓜节的爆火,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有些人因此吃饱了饭,有些人因此挣钱盖了新屋。 总之,‘发展’二字肉眼可见。 生活的改变更是刻骨铭心。 随后,蔡州神锐军入境,一场轰轰烈烈全民参与的保卫战开启,此战不分官吏庶民都有着极强的参与感。 本来泾渭分明的官民阶层有了并肩作战的情谊,更显融洽。 是以陈景彦此次离任,不少人确实心中难舍。 “大人,记得常回来看看。” “大人好走,老儿往后日日在家为大人诵经祈福” 在一片恸哭、祝福声中,陈景彦泪湿青衫,粼粼车马往东行去。 翌日。 腊月初一。 陈初领镇淮军中高层军官、蔡州留任官员西出府城二十里相迎。 未时末。 东来西迎两队相遇。 陈景彦自然要先与蔡州官员见礼寒暄,西门恭却不顾恁多,径直走到一身甲胄的陈初身前,哈哈一笑便是一个熊抱。 “陈都统!数月不见,又英武许多啊!” “哈哈,都甚的统,哥哥还喊我兄弟便好!” “好!如今这等大好局面,全赖兄弟了,愚兄跟着沾光,哈哈哈。” 西门恭隐晦的为陈初帮自己升迁,表达了谢意。 一旁,整日一副淡然模样的蔡源,打量了跟在陈初身后的一众将领,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进城后再与兄弟好好吃上几杯,兄弟先与你丈人说上几句吧。”识趣的西门恭笑呵呵打趣道。 陈初笑笑,迈步上前抱拳躬身,铠甲哗啦啦作响,“见过世伯。” “嗯。” 蔡源站在笔直,捋须淡笑。 不远处,宝喜见此人如此托大,不由小声骂道:“哪里来的老头,大人行礼,他竟不回礼!待进了城,看我如何收拾他!” 旁边的大郎闻言嘿嘿一笑,低声嘱咐道:“必须狠狠捉弄他一番,这老头太不懂礼数了!” “就是!” 宝喜深以为然,还好,身旁的长子也听到了两人的小声嘀咕,忙提醒道:“宝喜,你可莫乱来!这是初哥儿的三丈人!” “三丈人?” 宝喜一脸迷茫,丈人他知道是个啥玩意,但‘三丈人’是个啥? “嗯,他是蔡三娘子的爹!” “呃!” 宝喜脸色登时一变,讪讪望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哄他闯祸的大郎,而后才对长子感激道:“长子哥,你是个好人!” 蔡三娘子的恶名,便是宝喜也听说过。 那厢。 陈初与蔡源见礼后,低声道:“世伯,我已在城内帮世伯觅了一栋三进宅子,虽比不上家里舒适,但条件要比官舍好上一些,婳儿这几日已差人打扫、修葺好了。待会进了城,世伯可先去看一眼,若缺了什么物件好添置。” 嗯,这是老丈人的特权。 听陈初故意提到女儿,蔡源心知这小子是想缓和他们父女之间的紧张关系,却只淡淡一笑,不做表示,径直道:“你伯母在后面马车里,去和她见个礼吧。” 呵呵,老蔡虽没接陈初话茬,却又让他以晚辈身份和夫人王氏打招呼.默认这名毛脚女婿的意思,已呼之欲出。 陈初往后方走了几步,停在一辆马车旁,道:“陈初见过伯母,伯母旅途劳顿,辛苦了。” 车厢窗帘随即掀开,身穿彩绣团花大袖衫、头戴掐金碧玉抹额的王氏隔窗打量陈初半天。 昂藏少年,器宇轩昂。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这陈小哥啊,哪都好,就是有娘子了! 王氏暗自叹了声,浅笑道:“陈都统,你上车来,老身与你叙叙话。”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5章 爱兵如子 第185章爱兵如子 腊月初一。 陈景彦走马上任。 而此时,蔡州下任知府的人选却悬而未决,迟迟没有消息。 府衙内暂以同知陈景彦和通判舒吉光为尊。 通判品阶不高,职责主要是替朝廷监察地方官吏,又号‘监州’。 虽平时可辅佐知府处理,但如今知府未到任,他这个通判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腊月初二,陈初在府上设宴招待几位哥哥,席间自是少不了一番谋划。 第二日,陈景彦便趁着知府未就,任命了一批公人,拿下捕头、驿丞等关键职位。 当下,各级官吏都有着极浓重的乡土意识。 陈景彦就任时带着人暂且不说,如今又明目张胆的让桐山人抢蔡州的官,不由引起当地豪族侧目。 蔡源身为乡绅胥吏阶级一员,自然对此心知肚明,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分别拜访了柳家、孙家、聂家、朱家等蔡州大户。 柳家和桐山徐榜是儿女亲家,尽管此次升官没徐榜的事,却依然识大体的给亲家去了封信,内容自是替桐山系开脱。 孙家却早在今年六月初一西瓜节开幕当天,便和四海商行有了接触,后商行上市时,更是成为了第一批流通股股东。 聂家主人新丧,只有一个寡妇主事,家中好像有些不睦,乱糟糟的。蔡源匆匆见了一回,未能深谈。 朱家正是那靖安军指挥使朱达本家。 蔡源对本地乡绅的顾虑表达了理解,又为桐山系的动作做了一番解释。 四家对蔡源的到访皆礼遇有加,一来,如今四海商行财名赫赫,且在桐山时搞的红红火火,几家有心与商行合作。 二来,人人都知蔡源代表的是陈同知和陈都统,二人一位掌权、一位掌兵。 既然人家已摆出了低姿态,他们这些地头蛇没必要再和这群过江龙死磕,若能一起发财岂不更好? 最终,柳家和朱家先后派人去十字坡证券交易大厅购入部分商行股票,以示‘上船’,算是和桐山系结成了一个松散的利益同盟。 陈初这边,几位哥哥到位,终于能放开手脚处置留守司下辖诸军之事。 不过,他以留守司都统制身份下发诸军的首份公文,说的却是一件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 公文中言道:蔡州留守司地处边陲重地,军士却疏于操练、武艺不精,着各军指挥使见文后安排军士由原来五日一操变为一日一操。为劳逸结合,每旬军士轮流休沐两日 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和靖安军指挥使朱达见此公文后,先后呈状回复遵命。 私下却依旧我行我素.各军军士一日早晚两顿清汤寡水的饭食,哪里有气力每日一操啊,便是军典要求的五日一操也做不到,以往每月能练上个三两回便不错了。 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见了公文,却连呈状都懒得回复,直骂:“陈小儿,不通兵事,瞎几把折腾。” 下首,寇世忠心腹、武卫军瑞字营虞侯巩瑞笑道:“想来这小子是想立威,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管他娘几把火,反正烧不到咱武卫军。” 面目粗犷的寇世忠说罢,看向巩瑞问道:“他派到你营中的三名副百长都头,有甚异动么?” “眼下并未发现有甚异常。”巩瑞答道。 “好,继续让人盯着他们。” “是!” 虽然每日一操的命令除了镇淮军外没有任何一军真正执行,但每旬轮流休沐这一条,他们却都默契的遵循了。 谁会嫌假期多啊。 腊月初八,未时。 武卫军瑞字营甲队营房,得知明后两日休沐,众军士躲在臭烘烘的营房中谈论起假期安排。 “老孟,你休沐去哪儿?” “我准备回家,你哩?” “回家有甚意思,咱们几个去真阳县城吃酒吧!” “吃酒?你有银钱?” “呃” 老孟一句话把那位想要吃酒的袍泽噎的没了话。 什长秦大川见此呵呵一乐,向正在整理包袱的副百长刘四两道:“四两哥,你要回家么?” 刘四两身为军官,却和别的大人不同,他不但没住在居住条件好一些的军官官舍,反而和这些大头兵住在酸臭扑鼻的大通铺营房中。 并且他出手很是大方,谁家遇到点难事,只要张口,四两哥或多或少都会借给对方些钱财 还有,四两哥经常能弄到一些稀罕吃食,比如鹭留圩方便面、糖块、腊肠等等。 这些东西不多,但在难眠的饥寒冬夜,每当刘四两悄声说一句,“兄弟们,我婆娘给我寄来几块方便面,大家分着尝尝”便是营房里不敢声张的狂欢。 一间营房住四五十人,几块方便面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每人能吃到的也只有指头大小一截。 但这种大方分享的情谊,迅速为刘四两在弟兄间积累起了威望。 同时,也让众人对鹭留圩有了一个模糊但向往的印象。 时间久了,大家不免对大方义气的刘四两家世感到好奇,便有人说笑一般问道:“四两哥,你这般阔绰,莫不是哪家富户公子吧?” 刘四两呵呵一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富户公子,我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耕田的泥腿子,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们东家啊” 接着,他便会说起曾经的鹭留圩、东家来了以后的鹭留圩、鹭留圩的食堂、鹭留圩的大戏、十字坡的西瓜节 直把众军士听的如痴如醉,却又有些不信世上果真有如此好地方。 再说回这厢边。 秦大川问了刘四两欲往何处后,刘四两把包袱扎好,环视了营房内众人,忽然呵呵一笑,道:“我要回家一趟,若弟兄们无事,可随我去鹭留圩耍闹一番,酒肉管够,呵呵,有人去么?” 早就对鹭留圩充满好奇的秦大川和老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去!” 有他俩带了头,二三十人登时乱哄哄嚷嚷道:“四两哥,俺也去。” “刘都头,你若不嫌聒噪,我也想到都头家叨扰一番.” “四两哥,能带上我不?” 刘四两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同去,同去!去了,我便管招待。” 众人闻言,嘻嘻哈哈簇拥着刘四两往营房走去。 刚走至门口,却见正百长江树全站在门外。 众人脚步不由一顿 虽然没人说透过,但大家都能感觉到,武卫军对刘四两这些空降军官有戒心。 而这江树全是营虞侯巩瑞的心腹,巩瑞又是寇世忠的心腹。 果然,那江树全面无表情的打量众人后,道:“刘副都头,你要带兄弟们去往何处啊?” 刘四两也不慌,抱拳笑道:“回都头,兄弟们休沐,无事可作,我便邀他们去我老家吃酒耍闹一番。” “哦?既如此,我也无事,跟着弟兄们同去可好?” 江树全的话,让众军士面面相觑江都头明摆着要监视四两哥啊,看来,今次去往鹭留圩的事要泡汤了。 却不想,刘四两呵呵一笑,道:“既然都头有雅兴,同去自然极好。” “呵呵,那我便叨扰了。” 有了江树全的加入,气氛压抑了一些,但依旧按计划先去了蔡州城。 众人都是军士,又轻装简行,至酉时末天黑时刚好入城。 刘四两一行浩浩荡荡入城后,径直寻了一家名为翠华居的饭庄。 二十多人,拼了三桌才坐下。 随后,酒菜流水价的端了上来,军士们不由咋舌,就连那江树全也暗暗心惊.这三桌席面怕是得两三贯钱,刘都头好生阔绰! “吃啊喝啊,兄弟们别愣着。” 待酒菜上齐,刘四两招呼看起来有些拘谨的军士们。 怎能不拘谨,这二十多人中有一大半这辈子也没来过这种档次的酒楼吃喝过。 得了刘四两的提醒,老孟笑呵呵道:“四两哥,那俺就不客气啦。” 随即动筷,吃一口肉喊一声好食,喝一口酒赞一声好酒。 江都头稍显斯文些,不忘说一声,“叫兄弟破费了。” 这边,三桌并席的热闹场面引起不少人注意,不久后有人在人群中发现了刘四两,马上有镇淮军将士前来与刘四两敬酒。 随即,前来和刘四两叙话、敬酒的人接二连三络绎不绝。 直到戌时末,刘四两才一一打发了镇淮军袍泽,微红着面庞坐回了武卫军军士中。 吃的满嘴油的秦大川,胡乱抹了一把嘴,又抽了一碗酒,这才敬佩道:“四两哥,认识你的人真多!” 微醺的刘四两笑笑,道:“都是我原镇淮军兄弟,今日他们也休沐,恰好在此遇上了,不与他们吃几杯,他们不依。” 秦大川点点头,随即却发现了华点,不禁疑惑道:“四两哥,镇淮军的军士怎都这般有钱?都能来这样的馆子吃酒?” 刘四两没想到对方看问题的角度这般奇特,想了一下趁机道:“他们平日吃住在军营,那一贯饷银根本没地方花去,趁着休沐还不出来潇洒一回?方才,我一个兄弟说,今夜蔡州城中的酒肆勾栏,差不多要被镇淮军的兄弟包场了.” “他们还能去的起勾栏?” 秦大川愈加惊愕,但江树全却望着刘四两,迟疑后问道:“刘兄弟,镇淮军普通军士发饷银一贯?” 刘四两随即压低声音道:“嗯,普通军士实发一贯,除此外,还有补贴。” “何为补贴?”江树全追问道。 “呃其实就是饷银,但陈都统担心镇淮军饷银过高,会惹得其他诸军不快,便借了补贴名义下发镇淮军普通军士每月到手饷银一贯五百钱” 刘四两看了江树全一眼,声音更低了,“若像都头这级别的军官,饷银实发三贯,一年两节肉油米粮另算.” “.” 江树全闻言,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的饷银应有两贯,然则实发只有一贯,且一半为不值钱的交钞。 同时他也明白刘四两口中所说的‘陈都统担心惹其他诸军不快’是甚意思,饷银高了,军士不可能不快,不快的只有上头那些大人因为镇淮军军士的待遇会衬托的他们吃相很难看。 江树全迟疑片刻后,低声问道:“兄弟,陈都统为何对属下这般仁厚” “哎!大人私下曾说过,当兵吃粮,本就是一个卖命的活计,他只要在任一天,便不要底下弟兄流血又流泪.” “好一个不让弟兄流血又流泪!”江树全有些激动。 同桌老孟却急切道:“既然都统大人如此仁厚,为何不在我武卫军行此法啊!” “.” 在坐几人同时看向老孟,像看白痴一般。 刘四两闭口不语,终是由秦大川低声为老孟解惑道:“憨子,咱武卫军寇大人说了算,陈都统如何能在咱军中行此法!” 这话出口,一桌人都沉默下来。 同样扛枪当兵,人家镇淮军吃的起酒肉,逛得起勾栏.他们武卫军呢,怕是十人八人还凑不够一顿路边小摊的酒水钱! 这时,刘四两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才小心道:“我与你们说件事,切莫外传。” “四两哥,说来。” “你们知晓么,陈都统上任首月,便实发七成饷银给了各军指挥使,大人为了让弟兄们好过一些,直接减掉了自己那一成火耗。可不想,到了咱们手里的饷银却一文未增,你们说,到底是谁把大人那一成好心,给吃了?” ‘咚!’ 刘四两话音刚落,秦大川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桌面上,虽不敢指名道姓骂人,但那一脸怒意却是藏不住。 江树全坐定沉默半天,终是跟着叹了一回,“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哎,上头大人,不把咱当人啊!” 夜里亥时。 位于南门内的镇淮军招待所。 寒冬腊月,外间天寒地冻。 招待所丙三号房内,却温暖如春。 因为席间的一番话,武卫军众军士情绪不高,没甚聊天兴致。 但十六岁的茅头却格外兴奋,在通铺大炕上蹿下跳,“四两哥,这屋里、这铺上咋恁暖和哩?” “呵呵,茅头,这是火炕,底下烧着火龙哩。”刘四两躺在炕上解释道。 “噫!那一天得得多少柴烧啊!” “据说整个招待所,光烧炕一天就得千斤柴。” “吓!恁多,那咱住一晚需多少钱?” “这种房间,二十文一晚。” “恁便宜?”秦大川忍不住搭腔道。 这丙三号房虽是通铺,但被褥干净、屋内暖和,睡前还提供免费热水泡脚,二十文当真不贵。 刘四两笑了笑,盘腿坐了起来,道:“都统大人又不指望此处挣钱,这招待所啊,就是为了方便镇淮军将士才建的,我若不是有些关系,咱还住不进这里呢。” “怎个方便将士啊?”秦大川也起身坐在了刘四两旁边,随后,茅头、老孟等军士纷纷围上来坐下。 一直闭眼假寐的江树全也睁开了眼睛。 “呵呵。” 刘四两不知从哪摸出一把西瓜子,在炕上放了,让大家随意吃,接着才道:“你们也知晓,这镇淮军中有不少桐山人,离乡当兵,家人不免挂牵。这招待所便是为了接待前来探亲的爹娘、媳妇儿” 说到此处,刘四两神秘兮兮笑了笑,低声道:“那乙类房都是带盥室的单间,专为将士夫妻团聚所设,内里不但有六尺宽的大床,还有双人浴桶。若是镇淮军将士妻子来访,不但免房钱,还免费提供一盒羊肠哩” “给羊肠作甚?吃的么?”茅头懵懂道。 已成婚的军士嘿嘿一笑,老孟则一巴掌打在茅头后脑上,斥道:“小孩子问恁多作甚!” 这边吃吃吃笑成一片,独自躺在另一边的江树全头枕手臂,望着房顶,忽然语气复杂的插了一句话,“哎,爱兵如子这句话自我加入行伍,便不断从上官口中听说,却从未见过。直至今日方知,这世上竟真有这么一回事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6章 震撼教育 第186章震撼教育 翌日。 卯时末。 刘四两带着二十多人,‘走后门’进了镇淮军大营。 虽镇淮军今日同样休沐,但营中仍留有一半军士驻防、操练。 偶遇几名走路笔挺、目不斜视的镇淮军兵士,刘四两还会贴心的解释一句,“镇淮军讲究两人成排,三人成列。” 江树全等人虽不懂走路也要讲规矩有甚意义,但见人家一个个体态匀称、身姿挺拔,不免生出一丝自惭形秽。 武卫军军士和镇淮军军士,仅从外形上看,便有肉眼可见的差距。 于是,引起了在营内纠察风纪的锦衣所徐志远注意.军营重地,怎可为外人随意进出,明显违反了纪律! 可不等他带人上前盘问,贺北赶忙把几人拦了下来,附耳小声道:“今日不查外人进营!” “为何不查?这是纪律!纪律是天,在我徐志远眼里,便是天老子来了,也要遵守纪律!”徐志远明显对贺北并不是那么服气。 贺北只能透露更多一些,“是都统特意安排的!你莫要坏事!” “哦是校长安排的啊,你不早说!” “.” 镇淮军饭堂内。 刘四两和周宗发不期而遇,后者同样带了一群武卫军军士,两人心照不宣远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正常情况下,外人当然进不了饭堂。 但今日刘四两同样走了‘后门’,领着众人‘混’进来免费体验了一下镇淮军饭食。 每人定量一个煮鸡卵、两个大肉包,馒头、白粥随便吃。 直把这伙人吃的撑圆了肚皮。 当他们得知,这是镇淮军兵士每日标准之后,又说不出话了。 只有老孟嘟囔了一句,“俺们村的地主老爷,早食也吃不了恁好。来这镇淮军当兵,简直是来享福的!” 辰时初。 蔡州城西门外,一片空地上停了几辆牛车,旁边建了两间草棚,上面却挂了一块牌匾,上刻‘四通客运’四个大字。 这字迹.谈不上好看,用来制成匾额有点贻笑大方了。 不过,当江树全走近看清‘四通客运’旁还有一行小字‘陈初题’,打趣的话憋了回去。 却也不由问道:“刘兄弟,这个四通客运是陈都统的产业?” “小柱子~” 正朝草棚内一名年轻人打招呼的刘四两闻言,呵呵一笑道:“那倒不是,喏,他就是四通客运的东家,这小子机灵着呢。” 小柱子是双河村周祖林的妻弟,今年夏,软磨硬泡借了姐夫一笔钱买了辆牛车,往返桐山县城和十字坡之间。 彼时,两地之间人员流动频繁密集,小柱子仅仅一个多月便收回了买车投资。 旁人见他靠此挣了钱,迅速效仿。 竞争大了,虽还能挣着钱,但已远比不上当初。 后来,陈初带桐山军民占了蔡州城,小柱子敏锐的发现了商机。 在局势尚未彻底安稳时,便说服姐夫、以及姐夫好友周宗发给他又投了一笔钱,做起蔡州至桐山的长途客运、邮递生意。 当时,他担心沿途地方官吏、泼皮滋事勒索,又央求姐夫向陈初讨来题字 有了这块招牌,直如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当初投了钱的周祖林、周宗发不但每月能得来不菲分红,小柱子还拉扯叔伯、堂兄弟在四通客运做工,人人有了一份稳定收入。 如今,出身草根阶层的小柱子,在桐山县已然成了一位名人,用都统的话来说,这是一位敢想敢做的青年企业家! 辰时三刻。 刘四两一行出发。 经过特殊改装加大加宽的牛车,车了几句话。 待猫儿走后,老孟笑嘻嘻道:“四两兄弟,这好看小娘是谁?” 历来和颜悦色的刘四两突然沉了脸,低声斥道:“莫胡乱说笑,这是陈都统的大娘子,赵安人!” “呃”老孟吓的脸色一变,赶忙住了嘴。 秦大川见此,忙开口缓和气氛,“四两哥,赵安人好生和善啊,与你说话时一点架子都没有。” “那自然是。赵安人心肠好着呢,庄内几户孤寡老人,现下都靠安人养着哩,她是观世音菩萨转世。” 本是一句无稽之谈,但大家看着处处新鲜的鹭留圩,凭空觉着刘四两的话可信。 “陈都统倒是有福气,能娶赵安人。”江树全笑着道。 刘四两却压低了声音,神秘道:“都统也不是凡人,去年秋他在南边五里的栖凤岭一力斩杀了一头比屋舍还大的白牛!” “老天爷,真的么?”老孟惊讶道。 “自然是真的,左近十里八乡的乡亲都知道!” 刘四两确认,随后又继续低声道:“今年秋时,神锐军乱我桐山,知晓乱兵为何一战而溃么?” “为何?”有如此辛秘,众人下意识围了过来。 刘四两这才道:“八月三十日,县城南无名小岭一战,陈都统招来天雷,一息之间毙敌无数,当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那雷声几十里外仍清晰可闻” “啊!原来此事为真!我原也听说过,还以为是以讹传讹哩” “自然是真的!我县数千乡亲亲眼所见.” 夜,酉时。 武卫军瑞字营甲队二十多名军汉作客刘四两二层新宅。 刘四两婆娘郑氏已得了交待,自然做了准备。 这场家宴的丰盛程度让惊讶了一天的众人,再次震惊。 席间,刘老爹作为一家之主,坐在主位陪了众人一会。 刘老爹是个爱炫耀的,见了这群外乡人忍不住说起东家来鹭留圩前,生活的拮据局促,以及现今的变化。 比如,儿媳每月能领两贯月俸、当初他英明的拿出全部积蓄购入四海商行两手股票,如今已翻了一倍还多等等 众军汉已经听的麻木了。 刘老爹前头讲的苦日子,他们熟悉,因为那就是他们以前以及现下依旧日复一日苦熬的日子。 但后来如同开挂般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就不熟悉了。 总之,刘老爹就突出一个中心思想好日子,都是东家带来的! 这晚,刘四两家中的情形并不是孤例,同村的刘百顺家中、双河村的周宗发家等等十余位派驻进各军的原镇淮军军官家中,都有蔡州诸军军汉作客。 他们外派前,都统说过,这叫.震撼教育。 说再多道理,不如让别人亲眼看一看 酉时末。 陪着吃了几杯酒的刘老爹告辞退席,说是要去寻老伙计们唱曲儿。 江树全等人大为惊奇,纷纷跟出来看稀罕。 此时天色黑透,庄内路旁道口已提前挂上为过年准备的红灯笼。 庄子正中那颗硕大银杏树旁的戏台上,已坐了一群老汉,有人拉二弦、有人敲锣、有人打叉。 来迟了的刘老爹,被一群老汉好一阵抱怨。 “今日家中有客,对不住,对不住。” 刘老爹边解释边道歉,随后麻利的爬上舞台,咿咿呀呀和着伴奏唱了起来。 “四两哥,大叔这是作甚?”秦大川一脸迷茫。 刘四两笑呵呵道:“这帮叔伯整日在家闲着无事可做,又都爱听戏,便自己组了戏社,每晚都要玩耍一阵。” 无事可做?唱曲组社?这是农人的生活么? 这般自在,比地主老爷还惬意! 不远处,一帮孩童围着灯火在玩捉迷藏。 再远些,一群大婶系着腰鼓、抹着红脸蛋,叽叽喳喳扭着秧歌。 还有些年轻人,在练舞狮。 据说,这都是为大年三十鹭留圩春晚排练的节目。 江树全一众汉子前后左右环视,恍惚中,只觉不似在人间。 是夜。 众人留宿刚建成不久的十字坡四海客栈,多人彻夜未眠。 以前麻木惯了的大脑,开始思索,给寇世忠这等人卖命是否值得。 当夜,蔡州城内的陈初同样没睡好。 亥时末。 毛蛋忽然找到书院街蔡婳宅子,让茹儿赶紧通报都统‘军中有事’。 一听是军中之事,茹儿不敢耽误,跑进后宅。 刚跑到卧房外,便听蔡婳忽高忽低的吟唱。 “.” 茹儿稍稍迟疑,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房门。 屋内登时一静。 随后传出了蔡婳羞恼呵斥,“要死呀!不知晓正在忙么!” 茹儿赶忙隔门低声道:“前头毛蛋来报,说军中有事,请大人速去。” 片刻后,房门打开,陈初边系绦带边急匆匆往前院去了。 茹儿没忍住勾头往内看了一眼,却见蔡婳裹着被子可怜巴巴坐在床角,那双媚目依旧残留几分春意,但更多的却是戛然而止引起的恼怒。 前院,陈初接了毛蛋递来的缰绳,问道:“发生了何事?” “呃方才,吴奎吴虞侯在百花巷丽春院外和锦衣所的徐志远等人发生了冲突,动手打了起来” “奶奶滴!没一个省心的!” 半途而废的陈初一肚子火,翻身上马往百花巷疾驰而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7章 又卷起来了 第187章又卷起来了 腊月初九。 夜,镇淮军奎字营营正虞侯与锦衣所徐志远等人在百花巷发生冲突。 引得巷内不少姐儿看热闹。 后带人转至都统制官衙大堂,经询问得知:今夜,锦衣所徐志远等人于城内巡视,在百花巷丽春院外遇吴奎一行三人。 镇淮军有条理规定,节假离营外出非公务不得穿制式军服,吴奎等人违反规定,被徐志远发现上前盘问,结果言语不和,发生冲突。 陈初恼怒,直骂道:“你他娘找姐儿还穿军服!那鸳鸯锦帐才是你的沙场么?” 冲突中占了便宜的吴奎只嘿嘿笑道:“初哥儿怎罚,我认。” 为维护身负內查自纠之职的锦衣所威严,吴奎被降半级留用、罚俸两月、禁闭七日。 当时吴奎听了有点肉疼月俸被罚,反而对于降半级留用和禁闭七日不以为意,特别是后者.禁闭七日,这也算罚?不就是有人送水送饭,歇息七日么! 俺初哥儿,心里还是向着我哩! 再温言勉励徐志远等人一番,忙完这些,陈初返回书院街蔡婳住处,已后半夜丑时。 方才激战正酣,却因这一遭半途而废,此时陈初却没了兴致,唤茹儿抱来一坛酒,准备自斟自饮几杯。 却被蔡婳夺了去,“冷酒伤身!” 嘴上这般说,蔡婳却又纵溺的把酒盛入壶中,用热水烫温。 随后取了两支小盅,陪陈初饮了一杯,才托着下巴眯眼望着前者,笑道:“哪个歹人又作恶了?把我小情郎气成这般。” 差点被逗笑的陈初,心情瞬间轻松许多,不由把方才的事说了说。 “那还不简单,往后禁止他们逛勾栏便是了,谁若违抗,便打军棍。”蔡婳起身,一手执壶把,一手扶壶盖,纤纤素手,添酒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只是手背有道刚刚脱痂的殷红伤口,稍稍破坏了美感。 陈初盯着手背看了片刻,叹道:“我也那样想过。只是弟兄们之中,单身汉颇多,我禁了他们,自己却” 当着蔡婳的面,陈初没说完,蔡婳却撇撇嘴,补充道:“自己却左拥右抱,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嫌?” “正是.” “兵是兵,将是将,怎可一概而论?” 小地主婆,心中有着顽固的阶级观念。 陈初笑着摇摇头,又道:“人嘛,食色性也。若人性压抑的狠了,这人啊,要么变态,要么变成圣人。我不是圣人,也没期望底下兄弟变成圣人。” 蔡婳以拇指和食指轻拈酒盅,自顾喝了一杯,思索了一下,忽道:“但男人到了勾栏那种地方,几杯酒水下肚,说不得便被人套去了话,不得不防。” “是啊,我正有此顾虑。” “不如这样!” 蔡婳媚目倏地睁大,异想天开道:“不如我们自己在蔡州开间院子,这样一来,便不虞信息外泄风险,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 陈初无语的看了蔡婳一眼,果断道:“不行!” “啧!你先别忙着反对呀!” 蔡婳却越想越觉着此事有搞头,不由兴奋道:“勾栏历来是获取情报的绝佳场所!就如我家那采薇阁,近年来,不知掌握了多少桐山各级官吏的老底!我以后帮伱把院子开到东京、开到临安,定能助你事半功倍!” “好好一个女儿家,去沾染这般行当?此事无需多言,不行。” 陈初拒绝的干脆利落。 蔡婳似乎窥破了陈初的顾虑,掩嘴娇笑起来,“怎了?你怕我亏了名声呀?我家本就有采薇阁那等皮肉生意,我又不是没帮二哥打理过,哪里还有名声可言?” “在你家我管不着,在我家不许你再碰这行了。” “噫,小狗,你还挺霸道!” “我不止霸道,我还强硬呢!” “呸~” 斗了两句嘴,再饮几杯酒,陈初望着莹莹烛火下醺红了脸颊的妖冶瓜子脸,忽然认真道:“老婆,上次你风寒染病,第二天那医馆先生复诊后,把我拉到外边说了些话。” “甚话?”蔡婳懒洋洋枕在自己胳膊上,斜望陈初。 “那先生说,你一到秋冬季便四肢冰凉是宫寒之兆需花上两年好好调理身子,不然以后子嗣艰难。以当下条件,高龄头胎产妇可是很危险的.” 陈初伸手握了蔡婳冰凉双手,以轻柔口吻道:“往后,你暂且把所谓‘大事’放一放,先调理好身子吧。” 蔡婳趴在桌上失神片刻,望着烛火喃喃道:“你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你不想以后我们有孩子么?生一个粉嘟嘟的小婳儿,或壮壮实实的小初哥儿.” 听了‘小婳儿、小初哥儿’这样的称呼,蔡婳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忍不住战栗一下.我们的孩儿,想来会是世间最漂亮的娃娃。 紧接,脑海中便不可遏制的跳出一个个肉嘟嘟的可爱婴孩。 母性被瞬间唤醒,蔡婳恨不得马上抱在怀里一个亲亲揉揉。 随后,陈初方才的话让她担忧起来,“医馆先生是说我不会下崽子么?” “不是,人家是说你身子虚,需调理进补。” “你才身子虚!”蔡婳白了陈初一眼,却明显松了口气,“那就是说就算不调理也有机会咯?” “多试试总有机会的吧。” “走!” “干啥?” “去试呀!” “.” “你还傻坐着干啥!走呀!我一个人又生不了!” “呵呵,你求我,我就帮你” “呸!” “嘶~别拧耳朵!!!违背男子意志,你这是犯罪!” “嘻嘻,明日你去府衙告我,不去你是小狗!” 翌日。 腊月初十。 本以为能借着休沐,歇上两天,不想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巳时,想睡会懒觉的陈初又一次被外间来人唤醒,只得挣脱了蔡婳八爪鱼般纠缠的怀抱起了床。 “吴家嫂子来了?”去往官衙的路上,陈初意外道。 “嗯,吴嫂嫂是来探望奎哥儿的,却不知哪个嘴快的说了奎哥儿昨晚逛勾栏被关禁闭的事.” 正值贪睡年纪,昨夜却因吴奎一事没睡好的毛蛋打着呵欠道。 陈初只觉头大要是猫儿在就好了。 官衙二堂内,吴嫂嫂哭红了眼。 她倒不是为了自家男人被关禁闭哭,而是因为他逛勾栏! 自打九月吴奎做了官、夫妻两地分居以来,吴嫂嫂每旬都要不辞辛劳的来看一看丈夫。 其实,也是为了检查奎哥儿有没有在蔡州养女人。 逃户村的女人能有甚见识,又到了年近三旬的年龄,自家男人陡然当了官,怎能不紧张。 只好看紧点、多检查。 像吴嫂嫂这般的,不是孤例。 可她越这般,奎哥儿越觉得憋屈,好死不死,昨晚出去放荡一回,今早就被抓了个正着。 哭泣不止的吴嫂嫂核心思想是.奎哥儿是跟着初哥儿出来的,他昨日敢逛勾栏,明日就敢养小的,明日养了小的,后日便敢做出休妻再娶之事。 如今奎哥儿跟着初哥儿富贵了,若他敢不要我,初哥儿得负责! 我咋负责?奎哥儿不要你,我娶你么? 陈初花了半天时间,好说歹说总算把吴大嫂先劝了回去。 这次休沐,过的糟心! 当天夜里,吴嫂嫂回到鹭留圩拉着吴宴祖、彭二嫂、周良浑家等原逃户妇人,找到猫儿哭哭啼啼诉起了苦。 言道:我给他生了儿子,里外操持多年,如今我脸黑了,妈子垂了,屁股松了,他吴奎开始乱来了,他不是个东西 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让彭二嫂、周家嫂子都跟着红了眼睛。 其实吧,这样的担忧,她们都有。 便是一年前的猫儿,也有过‘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慌乱,是以她非常理解诸位嫂嫂。 猫儿知晓,眼下只有她能帮官人安抚各家后宅,便信誓旦旦向诸位嫂嫂道:“嫂嫂们放心,莫说咱姊妹叔婶们不容奎哥儿做出停妻再娶之事,便是我家官人也不依!” 猫儿这话倒不算乱讲,因当年逃户村的特殊,村民之间感情深厚、非一般村庄可比。 说一句互为家人也不为过。 叔伯、婶嫂、陈初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大家都不认同的事,便是吴奎有心思也难以冒天下大不违去硬做。 再说了,现下他并未透露出休妻之类的想法。 很多猜测只是基于吴大嫂的杞人忧天。 猫儿身为陈初正妻,此时自然成了逃户妇人的主心骨。 吴大嫂听她表了态,放心不少,却又哭道:“就算他不敢休妻,也难说会不会养外室,留的住人,却留不住心啊。猫儿,你年纪尚轻,不知道嫂嫂们心里的苦” 这意思是说年近三十的吴大嫂刚进入如狼年纪,受不得两地分居之苦? 对于这点,猫儿觉着吴大嫂小家子气了当年在山上,你们倒是日日守在一起,那时你们还嫌自家男人没出息呢,现在他们跟着我家官人外出做大事,却又来担忧这顾虑那。 一辈子都留在山上便没这些忧虑了,可那般的话,你们哪里来的好食、哪里来的好布? 不过,猫儿却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短暂思索后,却莞尔一笑,“嫂嫂们,咱们身为各家正室娘子,与其担心那些自甘堕落的小娘,不如把自己捯饬个好模样。” “猫儿是甚意思?”吴大嫂迷茫道。 “嘿嘿,明日嫂嫂便知。”猫儿神秘兮兮道。 转天,猫儿便带着一帮逃户妇人去了城里蕙质兰心,从青丝护理、秘制面霜,再到牛乳浴来了个全套。 虽一次还看不出效果,但出门后一个个浑身冒着香味、脸蛋摸起来滑溜溜的感觉,还是让她们凭空多了些自信。 接着,再去裁缝铺定制两套好看的大袖襦裙夹袄、添置些头面首饰 三天后,衣裳做好。 以往常年作短褐、长裤打扮的妇人们换上新衣后,走路先迈那条腿都不会了。 看她们羞红了脸、扭捏憨笑的模样,猫儿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当天便托西门夫人寻来一名教导嬷嬷,来教礼仪。 这名嬷嬷据说以前是周朝皇城内的宫娥,伺候过妃子哩。 嬷嬷教人,可不客气,搞不好还要打手心。 如此教了两日,腊月十四夜里。 猫儿又把众妇人招到家里,画了几张图,让她们拿回家照着自己的身形各自做上两套 但这图.让人好生羞耻啊! “噫!猫儿,两块布片就能做胸衣?” “是啊!还有这三角.吃吃吃.” 一群人凑在灯下窃笑,不见眉眼。 嗯,猫儿为了帮官人稳定后方军心,连压箱底的傲来内衣秘密都分享了出去。 彭二嫂凑近图样仔细瞧了瞧,随后又好奇的打量猫儿一眼,恍然大悟道:“猫儿,你夜里就穿这个?” “我没有!” 猫儿登时红了小脸,连忙撒谎道:“我才无需穿这些哩,都是玉侬想的点子,被我看见了!” 玉侬,你已经是一口成熟的锅了,以咱们姐妹的关系,你背一背,没问题的吧? 听了猫儿的话,几位妇人不自在的对视一眼,纷纷道:“恁羞人,俺也不穿。” “不穿,不穿” 嘴里这般说,但这晚,几家的烛火直亮了半夜。 隔窗看去,一个个尽是埋头做针线的剪影。 当晚,猫儿给陈初写了封信。 信中先提醒官人,最好尽早解决家属随军的问题,又把这些天她做的事一一细说。 言语中颇有点小小炫耀的意思,同时也是在暗戳戳的表示:官人,你看,你不在家,我帮你稳住了各家嫂嫂们,我做陈家大娘子,可不止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早哦。 腊月十五。 蔡婳带着茹儿回了一趟桐山县城,径直去了东鸡儿巷。 当她从油壁香车内下来时,恰好被两名路过此处的老色坯看到,其中一人眼睛一亮,喜滋滋道:“东鸡儿巷何时来了这么一位仙子一般的妙人!” 便要上前搭讪,幸好同伴眼尖,一把拉住了他。 “你不要命了么!知道这是谁么?” “谁?不是住在此地的姐儿么?” “嘘!小声!被她听见,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这到底是谁?”这人不由被说的紧张了。 同伴却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便是那蔡家三娘子!” “啊?给陈都统做外室的蔡三?” “嘘!快些走吧.” “她来此处作甚?” “我怎知道.” 申时末。 日光已昏沉。 蔡婳驻足一座稍显破落的小院外,看着院门上挂着的‘今日不接客’小木牌,不禁眯眼笑了笑,随后上前啪啪啪拍响了院门。 直拍了半盏茶的工夫,院内才传出屋门开启的响动,紧接便是一道不耐烦的女声,“敲敲敲,敲你娘哩芭拉!老娘今日不接客,门上恁大字,眼瞎么!” 骂声由远及近,随后‘吱嘎’一声,院门开启。 “.” 门内正骂的起劲的绿衣女人,见门外也是个妖冶女子,稍一错愕,急忙关门,却被茹儿抢先一步把门抵住了。 蔡婳马上猜到了对方的顾虑,淡然一笑后,道:“放心,我不是你恩客家的女眷,也不是来寻你麻烦的。” 绿衣女子先警惕后退一步,将信将疑道:“你是谁?” 蔡婳自顾迈入院内,左右看了看,忽而掩嘴娇笑一声,眯眼看向了这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赛貂蝉,我有桩生意,需人支应,你有兴趣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8章 想走,没那么容易! 第188章想走,没那么容易! 蔡婳从不是一个乖顺之人。 蔡源管不了她,有时陈初的话,她也不听。 就如前几日她说起的勾栏之事。 尽管陈初不同意,却也没能改变她的决定,只不过,用了些法子而已。 所以,当赛貂蝉得知蔡婳想开间上一两句话,老子得疯咯!七天啊!你知道这七天我是怎么过的么!” “怨谁?还不是怨你自己,条例写的清清楚楚,你偏要违反!” “嗐!不说了,走,陪我吃几杯酒!” 平日当值,镇淮军严禁饮酒,但休沐节假例外。 彭二却道:“等一会,前几日小柱子捎口信,说我婆娘今日来蔡州购置年货,我在此处等她一等。” “来蔡州买年货?” 吴奎嗤笑道:“这你也信?如今咱桐山的货品不比蔡州丰盛?她是来催收公粮的吧!” 彭二被拆穿也不尴尬,呵呵一笑,道:“自家婆娘自家疼,不交与她还能交与谁?” “啧啧啧~”吴奎贱兮兮笑笑,低声道:“二哥,你需去丽春院见见世面了,上旬我去那里点了小金凤伺候,那滋味.啧啧,人水灵,又年轻,说话也好听,一口一个爷,把人骨头都喊酥了。” 彭二先哈哈一笑,随即却严肃了起来,“奎哥儿,咱们是过命兄弟,我说几句你莫嫌呱噪。你闲暇去耍几回没人说你,但我听说你来蔡州三月多,只回家了一回,且是因为宴祖被学堂先生喊家长,事后没过夜就折返了蔡州?” “呵呵。”吴奎有点尴尬的挠挠头,辩解道:“你也知道我那婆娘,脾气大的很,又整日疑神疑鬼的,看着她那张黑脸便没了兴致。” “奎哥儿!” 彭二提高了声量,“你现下嫌人脸黑了?莫忘了当初刚上山时,咱们没粮,她为了让你们爷俩多吃一口,回回把自己的口粮偷偷攒着,直到后来饿晕在地头!她脸黑了,还不是那些年陪你一起开荒耕田时晒黑的?” “.” 这话把吴奎说的心里一酸,喃喃说不出话来。 彭二又拍了拍吴奎肩膀,语气柔和了一些,“咱们如今跟着初哥儿是威风了,但若因此嫌弃她们不识情趣、嫌弃她们不如那些年岁轻的小娘,便是没良心了。 就像初哥儿说的,人若能富易妻,便能贵易友。你去勾栏玩耍,我不管。可要是停妻再娶,莫说是我,便是叔伯、初哥儿也不依你。” “没没没。” 吴奎连忙摆动双手,“我可没想过休妻,她陪我苦了恁多年.” “你知道就好。” 两人站在营外说话间,却见远处款款行来几名牵手挽臂的妇人。 一个个穿着或红或绿的绸缎夹袄,头上簪金戴银,日光下,反射着不灵不灵的活泼光芒。 不时凑头和一旁姐妹说上两句什么,随即叽叽喳喳笑闹一阵。 彭二仔细眺望一眼,不确定道:“噫,我咋看着你婆娘也在里面啊。” 同样看向妇人的吴奎眼神不如彭二,不由好笑道:“我婆娘?她若有这些娘子三分风姿,我不得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转,哈哈哈。” 可不想,那几名妇人竟真的朝二人走了过来。 俄顷。 站在原地的彭二和吴奎微张着嘴巴,眼睛瞪的那叫一个大,皆是一脸痴相。 “二哥,二哥!” “呃哦哦,在,在哩。” 刘百顺浑家喊了两声,彭二才忙不迭回道。 “二哥见我家百顺了么?” “呃他现今调去了武卫军,不过今日休沐,一会应该就进城了。” 即便是说话时,彭二的眼睛也一直停留在彭二嫂身上。 二嫂今日穿了件湖绿夹袄,下穿黑色襦裙,头上戴了支嵌珠银步摇。 经过蕙质兰心十来日护理,二嫂以往暗沉的面庞恢复了些许光洁,但那头青丝却乌黑发亮,再盘成精致发髻 原逃户妇人限于当年生活条件,没有胖的,但近年生活好了,一个个逐渐丰腴起来。 配上量身定做的好衣裳,竟穿出几分绰约曼妙之意。 彭二嫂谨记教导嬷嬷教的‘站姿’,身形挺直,双手交叠笼于大袖置于小腹之上,脑袋微垂,目视下方,随后屈身一礼,“夫君,年关将至,陪奴家去街市上购些年货吧。” “硌” 彭二哥喉头一阵涌动,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响声,当即拉上了彭二嫂仍显粗糙的手,往大营左侧去了。 “夫君?我们不去街市么?” “不急!先去招待所休息一会!” “死鬼~” 彭二嫂大羞,却又生出些许感叹:当家的好多年没这般猴急了,上次像眼下这般,还是刚成婚时了猫儿的法子,果然有用! 这边。 还剩了吴奎和吴大嫂相对而立。 经过嬷嬷的特训,以前习惯塌着背的吴大嫂同样站的笔直,由此凸显了资本。 吴大嫂同样一身新衣,脸上涂了淡淡脂粉,虽然压不住微黑面皮,但经过猫儿亲手帮她描眉画眼的加持,和以往那个不修边幅的村妇形象依然有着云泥之别。 再加她知晓丈夫上旬逛勾栏之事,自带了三分幽怨三分怒气,很是有些娇嗔薄怒的意思。 把吴奎看的眼睛都直了。 “给,冬日新衣!” 心中有怨的吴大嫂塞来一个包袱,转身就走。 “孩儿他娘!你去哪啊?”奎哥儿连忙跟上。 “回家!回鹭留圩!” “噫!那怎行,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也得住一晚再回吧?” “住甚住?你回去都不过夜,我也不在此过夜!” “别啊!我带你去参观参观镇淮军招待所吧?” “不去!” “我滴祖奶奶,求你去看看吧.去了,我扮乌龟驮你成不成!” 男人色急却不可得时,哪里还要尊严! 可听了这句,吴大嫂却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柳树旁呜呜哭了起来。 他们两口自小是邻居,可称得上青梅竹马。 两人幼时,小吴奎若惹哭了小吴嫂,便会用‘扮乌龟驮你’这一招哄后者开心。 转眼,两人已成婚多年,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 中间经历了许多事,譬如生吴宴祖时难产、差点要了吴嫂的命。 譬如吴大哥当年跟随杨大叔起事,留守在家的吴大嫂为防金人捕杀义军家眷,动不动就要抱着不足一岁的儿子在山里躲上一两天至今吴大嫂仍清晰记得山里夜深时听见远处狼嚎呼啸带来的恐惧。 “哭甚啊?”吴奎手足无措。 吴大嫂终于忍不住了,万千委屈化作哭喊:“吴奎,你对我不住!” “我错了,我错了,莫哭了” 少倾,吴奎拉着吴大嫂的手走向了镇淮军招待所。 远处。 一辆涂有hellokitty图案的马车内,猫儿看见这一幕,不禁笑着摇头道:“吴大嫂也是没出息的,说好今日不让奎哥儿得逞,却还是随他去了。” 一旁,周良浑家默默看着别人夫妻团聚的场面,不禁心有戚戚,“猫儿,我家阿良到底怎回事啊?说是外出公干,却一走两月没个消息,他不会出事了吧?” 说到最后,再次寻人不得的周家嫂嫂忍不住落了泪。 猫儿连忙握了对方的手安抚道:“官人说了,周大哥快回返了!嫂嫂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周家嫂嫂闻言,下意识伸手轻抚微微鼓起的肚子。 猫儿桃花眼下瞄,羡慕的看了一眼。 镇淮军招待所。 “孩儿他娘,这.这身衣裳真.真好看。” 乙六房内,奎哥儿定定望着吴嫂穿在身上黑绸傲来内衣,抬手抹了一把糊了满嘴的鼻血 是夜。 洒金巷陈府涵春堂二楼卧房。 猫儿偎在陈初怀里,细细把这些天的事说了说。 她给妇人们想的这法子,总结起来就是,与其幽怨,不如提升自己。 眼下,她不止是陈家大妇,也可以说是镇淮军主母。 能让镇淮军中高级军官家眷都服气她,可以极大帮陈初稳定仍处于创业阶段的团队人心。 陈初抱着猫儿的消薄肩膀,衷心说了几句夸赞感谢的话。 猫儿得意的抿嘴笑了笑,又道:“官人还是想办法让嫂嫂们能来蔡州,随了军,大伙的心里才踏实.” 这话,藏了些小心机。 其实吧,是猫儿想常伴官人左右,可直接说出来会显得不懂事似的。 若嫂嫂们都能来,她自然也有理由常驻啦。 “嗯,年后吧,年后我会安排。” “还有呢,那些没成婚的兄长们,咱们夫妻也需为他们多留意了,免得再闹出大郎那种情况。” 杨大郎和徐贞儿的事依旧悬而未决,不过徐家近来态度出现了明显松动,竟有答应让徐贞儿做妾的迹象。 除了大郎,长子的事也把猫儿搞的焦头烂额。 这次,长子罕见的坚持了主见,对姚大婶言道:非翠鸢不娶。 可是人家丁娇凭白被退了即将说成的婚事,整日以泪洗面,让人心疼。 若只这一桩也好些,但在长子娶翠鸢这件事上,姚大婶坚决不同意.因为翠鸢以前和她吵过架 可那时翠鸢哪能想到会和长子走到这一步啊。 于是,两人的事也耽误了下来。 陈初想想这些事就觉的头大还好,可以交给猫儿慢慢处理。 不管怎样,各家后宅之事暂时消弭于无形,对镇淮军百利无一害。 由此,陈初又想起了蔡婳提出的那法子.开间楚馆 听着就不靠谱。 随着猫儿年岁大了些、理事愈发纯熟,两人的风格差异也越来越明显。 猫儿做事有着股不逾距的平妥中正之气。 而蔡婳,总有一种剑走偏锋的邪气 中旬休沐后,猫儿带着一帮心满意足的女眷返回鹭留圩。 腊月二十一。 年味愈重。 “去五峰山一趟,让周虞侯回返吧。” 都统制官衙大堂,陈初交待道。 下首,亲兵营斥候队什长、负责传递消息的白毛鼠躬身领命。 十月时,周良便带了二百人乔装去了马邦德处,两个月来扫清北上官道沿途大小山匪十余股。 如今任务完成,可以回来复命了。 白毛鼠尚未离去,却听外头有人来报,陈景安前来辞行。 “辞行?”陈初吃了一惊。 白毛鼠欲要告退,陈初却挥手拦下,“老白,你去后堂稍等片刻。” 少倾,陈景安步入堂内。 陈初热情相迎。 随后,陈景安说起归家之事。 “先生,在下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先生海涵!何至突然离去啊!” “都统待我礼遇有加,无有任何怠慢,只是家中尚有老父在,需我返乡床前尽孝。” 孝大于天,这个理由陈初当真不好再多说。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个理由,你陈家恁大家族,怎会没人支应老爷子,再不济把他接来蔡州也行啊。 陈初当真不愿放有才有智的陈景安走,苦劝几回,但后者的态度却相当坚决。 说到最后,陈初只得松口放行。 临别时,陈景安拱手道:“如此,我们腊月二十三便动身了,家嫂就不来亲自道别了。” “阿y陈同知的夫人也走?” “是啊,本来家嫂九月初便要返乡准备我那一对侄儿、侄女的婚事,却不想官道有歹人火并,才因此耽误下来。眼下匪患止歇,她们便随我一道回返了。” “呃劳烦先生帮我向尊夫人、同知夫人道别。” “好说。” 陈景安走后,陈初坐在大堂内沉默许久,似乎有什么事拿不准主意。 直思索了一刻钟,又招白毛鼠入内。 “老白你去五峰山传话,周虞侯先不忙回来,让他和马邦德来我蔡州北上官道再闹一闹.” “呃遵命!” 这个命令,好奇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89章 戌时二刻整,官舍东南畔 第189章戌时二刻整,官舍东南畔 腊月二十一。 午时。 陈景彦在官舍宴请胞弟一家。 说到即将到来的离别,陈景彦尤为不解,“守谦,如今局势大好,蔡州正值用人之际,何故坚持返乡啊!诚然,以陈都统眼下官职,使你做幕僚委屈了些,但.他年纪轻,未来不可限量,不如” “兄长,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我随陈都统来蔡州支应一段时间。如今你都来了,也该放我走了。” 陈景安呵呵一笑,举杯敬了兄长。 “守谦啊!” 眼瞅兄长还要再劝,陈景彦终于坦诚吐露实言,道:“兄长,正是陈都统前途无量,我才得走啊。” “守谦何意?” “兄长,你们几人中曾数你最势弱,可此次桐山之乱后,你却得益最厚。如今,兄长已是一府贰官,权柄不可谓不重。若我再把持他都统制官衙内政你我兄弟一外一内,时日久了,他们几家、乃至陈都统恐怕也要对咱们兄弟起戒心了。” “守谦.”陈景彦迟疑片刻,道:“陈都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 陈景安笑着摇摇头,不再解释,态度却依旧坚决。 ‘猜疑’是人性,再说了,就连那陈都统的老丈人也才做了个九品同知知事。论起来,咱们家远不如蔡家和陈都统亲近,请辞是为了主动退一步啊。 官舍后宅。 闺房内,陈瑾瑜坐在椅子上,双手捏着一张折起来的信笺,低垂着的小脑袋缓缓抬起。 杏眼中滚着一包将坠未坠的眼泪,楚楚可怜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陈英俊,“哥” “不行!我不能帮你!阿瑜,你后日一走,往后和他便再无相见之日,何故自寻烦恼呢!” 方才,陈英俊被妹妹喊到了房中,得知后者想让他帮忙送一封信,不由又气又羞。 他是热血中二了一些,但不傻。 九月初妹妹出走后不久,赵安人便登了门,随后娘亲跑来蔡州寻见了妹妹,其中有哪些隐情,陈英俊不敢细想。 可不想,从小乖巧的妹妹这般大胆,竟让他这位亲兄长帮忙去给陈初送信! 妹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能由着她乱来。 陈瑾瑜见哥哥如此,低头嘤嘤哭了起来,“哥,我正是因为知晓往后再无相见之日,才让你帮我送信呀。你帮帮阿瑜好不好,信送了,后日我便乖乖陪娘亲返乡” 陈英俊差一点心软答应下来,可想起爹娘,不由又硬起了心肠,“阿瑜,为何偏要去做注定没有结果的傻事呢?自小你求哥哥哪桩事,哥哥没帮你做?并非哥哥不疼爱你” “哇~哇.” 陈瑾瑜哭声陡然变大,小脸微仰,任凭泪水泼洒,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把哭鼻子当做手段表演给大人看似的,“陈英俊,你还敢说你疼我,八月二十八夜里,你都把我丢在荒郊野外.若不是他救我,我早就死了。都怪你,若不是你丢了我,我还遇不上他.都怪你” “.” 陈英俊脸皮一阵发烫。 这件事,是他的软肋啊 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陈英俊一跺脚,上前从陈瑾瑜手里拿过了那张信笺,又愧又恼道:“先说好了,只送这一次!也不许他回信,我送了,你后日便老老实实跟娘亲回去!” “呃” 哭声戛然而止。 陈英俊气呼呼离去后,一时停不下啜泣的陈瑾瑜,隔几息便抽一下,一双红通通的婆娑杏眼怔怔望着窗外。 自从娘亲到了蔡州后,虽允她见人,却不许她离开后宅半步。 这却起了反作用。 越是一个人独处的久了,心思越杂乱。 桐山黯淡月色里,被坚实臂膀揽上马背;望乡园香闺中,那只肆无忌惮在身上游走的手 脑海中整日闪回类似画面。 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日日想着一个人,不出事才怪哩。 原本的三分好感,也变成了七成喜欢。 上次,娘亲来蔡州后不久,差点带她回乡,官道上却莫名其妙闹了匪患,由此多待了三个月。 想来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眼看事到临头,陈瑾瑜再不顾矜持,决意写了这封信。 清丽面庞犹自挂着泪痕,低声呢喃道:“你你得帮帮我呀。” 申时。 宝喜送来一封信,“陈同知的公子送来的,他还交待了一句,说看后即焚,不用回信。” 陈初展开这封没有信皮的信笺,里面却是用娟秀小字写下的小令 ‘只道当时错,来时陌上秋。 今困绣闺无计施,红泪偷垂,又见月如钩。 情知此后无缘法,一别如斯,望君烟水阔,奴自空付任东流。’ “.” 秋天时,我来蔡州便是一场错误。 如今我困在家里出不去,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偷偷哭鼻子,看见那弯月亮,又止不住想起了桐山那晚。 我也知道我们没有缘分,就此别过吧,祝福你前程似锦、人生顺遂,就当我这一腔情谊白白付出了 开篇几句很是直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爱生爱死的爱过一场呢。 陈初怀疑,这段时间陈瑾瑜自己在家时,脑补了太多内容。 不过,最后一句‘望君烟水阔,奴自空付任东流’,明看是假装释然,但那股子幽怨根本掩不住。 这.就是当代文艺女青年么? 陈初坐在案后沉思片刻,忽道:“宝喜,去喊蔡大人、西门大人来此一趟。” 宝喜得令前去寻人。 小半时辰后,蔡源和西门恭联袂到来。 陈初说道:陈景安带陈家女眷后日返乡,咱们明晚去陈同知家里,带上女眷前去问候相送一番。 蔡源和西门恭自无不允,纷纷答应下来。 待两人走后,陈初却又问宝喜,道:“宝喜,如今在官舍执备的是谁?” “回大人,如今担任官舍巡防、警戒的是二字营下属一什。”宝喜回道。 “哦” 陈初摸了摸下巴,忽而笑道:“宝喜,明日换防一日,由你带一什亲兵担任官舍执备任务。” “是!” 尽管这命令奇怪,宝喜也不多问。 当晚,陈初夜宿望乡园。 温存一番,趁玉侬尚沉醉在余韵中迷迷糊糊之际,陈初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一封信笺,随口道:“对了,后日陈同知妻女返乡,乖宝明日帮我给陈瑾瑜送封信吧?” 尽管玉侬不以智商见长,闻言却还是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忽闪着纯真大眼,道:“公子给阿瑜写信???” “呃你也知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她都要走了,我写封信表达一下歉意,不多吧?” “嗯,不多,那奴奴能不能看看公子写的甚?” “看呗,还信不过我?” 陈初一脸无所谓道。 此时若是蔡婳,根本不会问,径直就看了。 若是猫儿,陈初这么说一句,她便是再好奇也会忍住不看。 但玉侬.既然公子说了让我看,那我就看。 信里是一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月夜戌时二刻整,官舍花园东南畔。’ “.” 这哪里是道歉信呀! 尽管这首诗前两句很美、很哀伤,但玉侬却被后两句吸引了注意力,戌时二刻、花园东南! 时间、地点都有了,这是要幽会呀! 玉侬不自觉的嘟了嘟嘴,随即又敛了醋意,装作没看懂一般,酸酸道:“公子都没给奴奴写过诗词呢.” “.” 陈初抬手放在了玉侬上。 玉侬迷茫的眨巴眨巴眼,随即娇羞道:“公子,你又要呀?” “要你个头!我得摸着你的良心问问,那首《卜算子》是写给狗的?” “呃嘿嘿嘿。” “没良心。” “嘿嘿,公子,你莫骂啦!明日我帮你送信还不成嘛!” “那个,还有个事。” “公子只管说,包在奴奴身上。”玉侬连什么事都不问,直把胸脯拍的pia~pia响。 “夜里还要在陈同知官舍吃酒,蔡夫人、陈夫人等女眷也要开一桌,玉侬有没有时间去?” “公子,放心吧!” 玉侬罕见的机灵了一回,信誓旦旦道:“明晚酒席奴奴不离陈夫人半步,保证戌时二刻前,她回不去官舍后宅!” “乖宝,你真厉害!” “人家本来就有丢丢厉害的好吧!公子以前不给奴奴机会,其实,奴奴也可以像两位姐姐那般帮公子做大事!” 好不容易逮到一次陈初请她帮忙的机会,玉侬赶忙显摆道。 毕竟,谁也不愿当废物啊。 不过,若蔡婳在此,怕是要拧着这小呆瓜的耳朵大骂:废物!你男人是要去偷人啊,你竟然还主动送助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0章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第190章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夜里戌时。 官舍前堂花厅。 按说,以玉侬的身份,怎也没资格与蔡源夫人王氏、陈家妯娌谭氏程氏同坐一席。 不过,诸人都知晓陈姨娘颇得都统宠爱,后者就任蔡州以来,连正室夫人都留在了桐山,偏偏只带了她。 如今陈初是兄弟几人中的当红炸子鸡和定海神针,就算他的姨娘稍稍逾距,各家夫人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一笑而过。 官吏女眷,男人才是各自的底气。 外间。 今夜相聚,‘送行’是主题,蔡源和西门恭自少不了一番挽留,见陈景安心意已决,也只能说些祝福之言。 大约戌时,陈景彦说到了至今悬而未决的知府任命一事,“据经略安抚使张大人透露,知府人选已定,约莫年后就要上任。” “哦?三哥,具体人选有消息么?”西门恭低声问道,蔡源也看向了陈景彦。 知府毕竟是一府主官,谁来坐这个位置还是很关键的。 若是遇上个知情识趣的,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大家皆大欢喜。 若遇上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又要生出许多麻烦。 陈景彦自得一笑,故意道:“具体人选嘛说起来,他与老五有过交道。” 几人齐齐看向了有些心不在焉的陈初。 “兄弟?”西门恭唤了一声。 “嗯?”陈初回神。 “三哥说此次知府人选和你是旧识?” “呃张大人曾透露,兵部郎中左国恩或许会就任蔡州知府,但此事并未板上钉钉,所以尚未与兄长言明。” 接下来,几人的话题围绕左国恩展开了。 戌时一刻。 毛蛋来报,说都统制官衙有紧急公务需都统大人回去处置。 陈初只能无奈起身,“诸位稍坐,我去看看,稍后便回。” “兄弟自便,此处又无外人,无需客气。” 出了官舍,陈初却并未去往都统制官衙,而是沿着围墙来到了官舍东南角一片竹林旁。 “我靠,恁高!你们没准备梯子么!” 月色晦暗,竹林里影影绰绰,陈初走近后抬头看向了丈高围墙。 “要啥梯子啊,来,初哥儿踩我肩膀上,我驮你上去。”姚美丽瓮声道。 “那我一会咋出来?” “呃宝喜,去准备根绳子!” “.” 一墙之隔。 官舍花园内,陈瑾瑜隔墙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一时间心跳砰砰作响。 紧张或者说刺激的感觉,让她手脚发麻。 俄顷。 墙头上几声微弱响动,一人探出了脑袋。 陈瑾瑜不知怎地,下意识躲进了阴影里。 墙头上的陈初勾头往园内看了几眼,却没看到人 暗处的陈瑾瑜看出他因没找到人,有退回去的打算,赶忙往外迈了一步站在了星光下,怯怯喊了一声,“叔叔,我在” “呃” 确定不会白来一趟,陈初才麻利翻过墙头,跳了下来。 随后,墙外安静了。 墙内,也安静了。 颇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 其实陈初一直想和陈瑾瑜见一面,只是那晚过后,猫儿和蔡婳便迅速把陈瑾瑜送了出去,接着谭氏便来了蔡州。 谭氏不允女儿出门,陈初想要单独见陈瑾瑜,根本没有合适理由。 不得已,选了这种最刺激、最说不清的方式。 寂寂冬夜,后宅幽静。 前宅不知说起了什么,西门恭爽朗的大笑随风邈邈传来。 两人隔有五六尺的距离,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陈初从怀里摸出一根嵌宝衔珠金凤簪,先开了口,“阿瑜明日便要走了,这根簪子你拿着吧,算是作别之礼。上次.” 陈初话未讲完,低垂着的螓首忽然抬了起来,含珠唇紧紧绷着,一双杏眼内先是愠意、随后却又化作了极度委屈。 朱唇轻启,眼泪却先流了下来,“我不要!叔叔你你碰了阿瑜的身子,难道就不管我了么.” 唯恐被人听见的压抑嘤嘤哭泣声中,陈初往前走了一步,道:“阿瑜,可是不想返乡?” 陈瑾瑜闻言,看向地面的小脑袋不住点头,头上双丫髻晃晃悠悠,又委屈道:“阿瑜回乡,便要准备嫁人了,叔叔不想想办法么?”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看来是赖上了。 “你若不想回,自然有法子继续留下来.” “叔叔此话当真么?” 一双黑亮眸子内依旧残留着泪花,死死盯着陈初。 戌时三刻。 陈英俊步入后宅.明日阿瑜和娘就要走了,他知晓了妹妹的小秘密,在不舍的同时又有些担心,便想找妹妹再好好聊一聊。 他家没有什么下人,除车夫、粗使婆子,只有一对从老家带来的夫妻老仆。 今夜前宅有宴,都帮忙去了,是以后宅很安静。 不想,妹妹的闺房内竟没人。 陈英俊不由紧张起来,以为妹妹又趁家中待客溜了。 还好,看到打好的各式包袱还在屋内,才稍稍松了口气。 陈景彦住这官舍不大,只三进,陈瑾瑜不在屋内,大概率去了后面花园。 “阿瑜?阿瑜” 陈英俊边喊边往后头寻了过去。 花园东南角。 “明日只管走,路上若遇到了匪人莫惊.” 正低声嘱咐着的陈初,突然停了下来,和哭红了小鼻子的陈瑾瑜对视一眼,后者登时脸色大变。 夜里躲着家人私会外男 其实两人也没干啥,只是在僻静处说了几句话。 但,这要被自诩家风严谨的陈景彦知道.也不算个小事。 “阿瑜?” 刚刚进入花园的陈英俊尚未看见角落里的两人,不过花园不大,冬季又没甚遮挡,发现两人是迟早的事。 “要不我过去说一句,迷路了误入此地遇见了阿瑜?”陈初低声询问道。 “不行不行!” 陈瑾瑜罕见的慌乱,急速四下打量。 周边只有几颗一尺多的太湖石胡乱堆在地上,根本藏不了人。 “阿瑜.” 那边,陈英俊却越来越近。 额头上急出细细汗水的陈瑾瑜又惧又惊,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突然上前一步,紧要关头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抓住陈初的胳膊低声哀求道:“叔叔,你快蹲下” “啊?” “阿瑜求叔叔了!不然爹爹要打死我” “呃” 蹲下能藏住?陈英俊是呆了点,但他不瞎啊! 摸不着头脑的陈初依言蹲在了地上 下一刻,只见陈瑾瑜拎起裙摆一扬,紧跟一个旋身,襦裙如花朵一般瞬间绽放。 借着裙摆成花之际,陈瑾瑜一屁股坐在了陈初肩膀上 呼吸间,襦裙飞扬的力道散去,缓缓下落,把陈初整个人罩了进去。 “.” 裙内,化身太湖石的陈初下意识把脑袋后撤了一点,好让脸和某人的臀拉开些距离。 “叔叔,莫乱动!” 陈瑾瑜颤声道。 薄薄一层丝质亵裤,连灼热鼻息都阻挡不了。 “咦!阿瑜,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作甚?方才我喊你,怎不吭声?” 光线昏暗的花园内,陈英俊见妹妹孤零零坐在花园角落的‘石头’上。 “我想一个人静静” 陈瑾瑜一开口便带着浓浓鼻音,一听就知道她方才偷偷哭过。 “哎。” 陈英俊大感心疼,迈步上前,想要坐在妹妹身旁另一块石头上,好开导一番。 “你别过来!” 不想,陈瑾瑜反应非常激烈,嗓音都尖利了起来。 “阿瑜?”陈英俊吓了一跳,踌躇不敢前。 “陈英俊,你别过来!我只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快走,快走呀!” “我走我走,你别哭嘛” 眼瞅妹妹急得哭了出来,陈英俊忙不迭道。 戌时中。 处理完‘紧急公务’的陈初,从正门回返官舍前堂。 近来春风得意的陈景彦已然熏醉,拉着去而复返的陈初又痛饮了几杯。 往日饮酒很有节制的陈初,这晚很给老陈面子,说让吃几杯就吃几杯。 陈景彦见桀骜五弟如此乖顺,不由老怀甚慰,整晚笑容不断。 亥时初。 酒宴散席。 陈初和玉侬乘车返家。 马车内,吃醉了酒的玉侬,娇嫩鹅蛋脸上一片通透粉红,歪在陈初怀里,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抓着后者的手,另一只手在陈初手背上写写画画。 “公子,你今晚怎不喊婳儿姐姐来陪几位夫人呢?奴奴出身低,虽然她们不说,但奴奴知晓夫人们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醉了酒,玉侬也没了顾忌,想到啥说啥。 “别胡思乱想。” 陈初单臂揽着玉侬肩膀,解释道:“今晚有蔡知事在,他们父女关系不睦,喊婳儿来不合适。” “咯咯,公子,你莫诳我了。你不喊婳儿姐姐来,是担心她今晚看出些端倪。” “哟,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脑袋瓜这般灵光。” 陈初笑道。 玉侬嘟了嘟嘴巴,趴在陈初胸口,哼唧道:“奴奴又不是真的傻,有时候是在故意扮傻呢。” “嗯,乖宝最聪明了。”陈初只当玉侬喝醉了,随口哄道。 玉侬听出陈初有那么点敷衍,委屈的揉了揉鼻子,却还是提醒道:“公子,明日出门记得换身衣裳呀,你身上有阿瑜的脂粉味。” “这都能闻出来?”陈初揪着衣领嗅了嗅,的确有点淡淡香味。 但在他想来,这种味道和玉侬身上、猫儿身上的并无二致。 玉侬却道:“阿瑜用的是颖昌府铣裕堂的茉莉脂饼,咱们蔡州少有人用呢,若被姐姐或婳儿姐姐发现,定寻公子麻烦,姐姐们可没玉侬这般听公子的话。” “.” 这话说的,让陈初有些愧疚。 确实,让玉侬递信、打掩护,有点忽略这小呆呆的感受了。 陈初紧了紧怀抱,柔声道:“乖宝,快过年了,我带你去做几身新衣、买几幅头面好不好。” “咯咯~” 现下的陈姨娘既不缺新衣穿,也不缺精巧头面,但陈初隐晦道歉的意思她却懂了,咯咯傻笑后,带着七分醉意的纯真眼睛稍显迷离,脆甜嗓音也变得黏糯起来,“公子,奴奴学不会两位姐姐那般做大事。但公子想要甚,我都不拦你,只要公子开心.奴奴想对公子好,一辈子对公子好” 翌日。 腊月二十三。 辰时二刻,一队车马缓缓驶出蔡州城,往北而去。 车队中有马车,也有无棚大车,上面拉了成车绸缎、鹭留圩特产、箱笼。 两侧由镇淮军亲兵营虞侯姚长子亲率两什兵士护送。 这是陈初的安排,陈景彦相当满意。 打头的马车内,谭氏、程氏妯娌和陈瑾瑜各坐一边。 晨起时,谭氏还在担心女儿不肯乖乖返乡,不想,今早陈瑾瑜相当配合。 不但听话的上了车,且安安稳稳坐了半天,一路上盯着窗外风景看个不停,偶尔还会露出浅笑,一对甜腻梨涡时隐时现。 程氏和嫂子眼神交流一番,总觉着这侄女不对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阿瑜,你一路上傻笑个甚?” 陈瑾瑜闻言,倏地敛了笑容,圆溜溜的杏眼忽闪几下,迷茫道:“婶婶,阿瑜何时笑了?” 她还真没发觉自己笑了。 “.” 谭氏看看女儿,再看看弟媳,有点担心。 直至下午申时,离了蔡州四十里,即将进入颖昌府地界,谭氏才松了口气。 若一切顺利,后日便能抵家,到了老家再慢慢拗女儿这性子吧。 申时二刻。 粼粼前行的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只听车外陈都统的贴身亲兵毛蛋大喝道:“呔!哪里来的匪人!知道我们是谁么!” “哈哈哈,管你娘的是谁!男的杀了,女的扛上山.” 又听远处一处粗鲁喊声,随后便是一阵匪里匪气的哄笑。 听声音,对方人还不少! 谭氏和程氏对视一眼,皆是面无人色。 陈瑾瑜也是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吓得直往娘亲怀里钻,可那双狡黠杏目,却隔着车窗缝隙偷偷打量起拦路‘匪人’来 “这是俺们镇淮军亲军头领,陈都统手下第一猛将万人迷姚长子!” “万人敌!不是万人迷!” 猛将兄郁闷的纠正了毛蛋。 对呀!咱有官军护送,这匪人还敢用强?谭氏这么一想,放心许多,不由大着胆子把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过去。 不成想,匪人竟不惧官军! 十几丈外,一名蒙着口鼻的壮实汉子越众而出,提刀指向姚长子,喝道:“万人迷是吧,来,吃老子一刀!” “哎呀,小贼,受死!” 姚长子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车内三名女眷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全部挤在车窗后,隔窗往外看。 心里默默给‘陈都统手下第一猛将’加油。 她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长子胜了,自不必说;若他败了,女眷的下场怕是要比男人还惨。 不过,那‘万人敌’身形有如铁塔,又高又壮。再有‘第一猛将’的名声,想来该是极勇武的! 但万万没想到 万人敌只和对方交手几招,竟被人一脚踹在了屁股上,跌了一个狗吃屎。 “.” 谭氏程氏面面相觑。 猛将兄,就这? 我家英俊也比这怂货强些! 还万人敌嘞!我呸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陈瑾瑜绷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小酒窝再次悄然浮现。 远处。 姚长子扑跌在地,后方壮汉‘哇呀呀’举刀上前,直到长子爬起身,才一刀挥出。 长子举刀格挡,兵刃交击,两人脸贴脸比拼蛮劲,“靠!长子,你咋还加力?快撤啊!” “良哥儿!你为甚踢俺屁股!” “嗐!不是为了逼真么!” “你得叫我踢回来!” “等我回去,回去叫你踢,行了吧!” 蒙面周良话音一落,猛地发力前推,长子却纹丝不动比力气,整个镇淮军也未必有人能胜的过长子。 周良不由大急,低声道:“快倒,快逃!” 傻站原地的长子这才反应过来,浮夸的‘哎呦’一声,踉跄坐地,随后手脚并用的爬起,狼狈往车队这边奔来。 边跑边声嘶力竭喊道:“快逃命啊!护着夫人快逃,回蔡州啊!匪人势大,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1章 优势在我! 第191章优势在我! 腊月二十四。 陈景彦一脸阴沉的走进府衙值房。 昨天,胞弟夫妻与谭氏、陈瑾瑜深夜折返蔡州。 一个比一个狼狈。 据说是北上路途中遇到了剪径匪人。 镇淮军亲军虞侯姚长子历战不能敌,弃了一车财货,趁匪人哄抢时才逃得性命。 陈景彦恼怒自不是因为区区财货被抢,而是这帮匪人太过嚣张我一府同知你们也敢抢?真当我五弟的镇淮军是摆设么! 此一遭,谭氏吓的不轻,女儿更是惊恐,到家后哭了半夜,夜里和娘亲睡在一起时发了几场噩梦,梦里哭喊着‘爹爹、娘亲,救我阿瑜不回老家了’。 把老陈夫妻心疼的哟心肝直颤。 是以,今日上值后,便差了人去喊陈初过来商讨剿匪之事.无眼杀才们,准备迎接我五弟的怒火吧! 只是 巳时初,前去请陈初的公人一人回返,尴尬道:“陈都统正在理事说眼下没空过来。” “.” 陈景彦略显难堪。 却又马上展开了反省.最近太顺风顺水,我是不是飘了啊?随便差个人喊老五过来,我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他不来,我去他都统制官衙总行吧! 都统制官衙。 陈初的脸色比陈景彦更难看。 他不去府衙还真不是故意拿大,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处理。 大堂内,无根道长仔细查看了刘四两血肉模糊的脊背,却松了一口气,转而向陈初道:“大人,刘都头被打断了一根肋骨,好在脏腑没有大伤,将养两三月便可痊愈。” 陈初闻言,面色稍缓,随后眯眼看向了送刘四两回来的武卫军江树全、秦大川、老孟等人。 江树全面色一紧,想要开口解释什么,最终却叹了一气闭口不言。 似乎陈都统要怎样收拾他,他都认了。 老孟胆子小,心知都统若想拿他们几个出气,当场打死也白死,不由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刘四两趴在堂内担架上,脸色苍白、疼的一脑门子汗珠,他跟随东家已久,一眼看出东家动了怒,连忙哑声道:“东家!此事和几位兄弟无关.” 听刘四两替几人求情,陈初面色稍缓,让其余人先去堂外等候。 堂内没了旁人,刘四两细说起此次被打的因由。 眼下新春将至,照惯例,便是军中普通军士也能领得一斗米过年。 一斗米不过十余斤,却也是他们一年中仅有的福利,是以大家都盼着这点粮食。 不想,今年下拨的粮食不但不足数,还都是些陈粮,生虫的、发霉的混杂其中。 腊月二十一,年米下发后,武卫军内登时怨声载道,私下咒骂不停。 不过,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军士,也只能骂两句解解气了。 刘四两沉默一天后,于当夜在营房中鼓动军士找粮曹官讨个说法。 掌管一军粮草银饷的粮曹官是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的小舅子,大家心里不免发憷。 刘四两却道:“咱们又不闹事,只是去问问。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兄弟们家中妻儿爹娘,谁不等咱们这点年米过个饱年?若咱们闷头不做声,他们只当咱们蠢笨,发现不了米粮中的猫腻。便是为了家人,咱也要争取一番!” 大方、仗义的刘四两在瑞字营甲队,颇有威望。 听他这般说了,军士纷纷应声,“同去。” 第二天,刘四两带了几十号人找上粮曹官。 那粮曹官仗着姐夫威势,跋扈惯了,何曾把这些大头兵放在眼里,恼怒之下劈头盖脸抽了江树全、刘四两等人一顿鞭子。 几人也不还手,咬紧牙关任由粮曹官施为。 这般动静,引得不少军士围观。 见江、刘等汉子被抽的衣絮飘飞,却动也不动,不禁纷纷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年米一事,损害的是所有底层军士利益。 围观者或许没瑞字营甲队这帮人的胆气,但不妨他们满怀钦佩和同情。 最终,事情惊动了寇世忠。 这寇世忠见前来讨要说法的人里面有镇淮军的刘四两,当即让人把刘四两拖出来,欲脊杖一百。 百杖打下去,定然没了性命。 江树全等人赶忙求情,并壮着胆子道:“我等前来只为问一句,既不曾冲撞上官,又不曾吵闹,杖脊一百属实重了啊!若大人要罚,把小人一并打了吧!” 说罢,江树全抱拳单膝跪地。 围观军士皆心有戚戚。 瑞字营是寇世忠的心腹班底,那江树全又是瑞字营甲队都头。 寇世忠虽对江树全的表态不满,但仍卖了对方一些薄面,把杖脊一百改成了杖脊四十 当着面前全军行刑。 行刑过后,寇世忠完成杀鸡儆猴的立威,随后又对众军士许诺了一番美好前程。 只不过江树全等人早已听厌了.这种画大饼的方式用多了,令人生厌。 江树全见识过镇淮军军士的生活之后,已知晓真正的‘爱兵如子’是个什么模样。 事后,寇世忠自不会再留刘四两在武卫军中,随即命江树全几人把后者送回镇淮军。 这样安排,寇世忠也藏了一丝阴暗心思.在他想来,血气方刚的陈初见自己的人被打成这幅惨样送回来,必定迁怒与江树全等人。 若借陈初的手收拾江树全等一回,既敲打了后者,又可使江树全对陈初生恨,可谓一举两得。 这边,陈初听刘四两讲述完全部过程,不禁摇头道:“四两哥,你这法子太过冒险了!那寇世忠若真的当场打杀你,我这边鞭长莫及,救你都来不及。” 因疼痛一直紧皱眉头的刘四两闻言,却挤出一丝笑容,道:“死便死了,反正东家会照顾我爹娘妻儿。” “说的屁话,自己婆娘自己照顾,别想赖给老子!” “哈哈.” 刘四两心知东家在与自己说笑,随后却敛了笑容,认真道:“东家,江都头这些人见识过我镇淮军、鹭留圩,此时心已乱了!我这顿打来的正当时,让他们彻底断了对寇世忠等人念想。” “你倒是学会玩苦肉计了.”陈初摇头苦笑。 “看过恁多场大戏,可不是白看的。” 刘四两也跟着笑道。 “像江都头这般的人如今多么?”陈初问道。 “不多,但也不少了。武卫军肯为寇世忠卖命的本就没多少人,如今瑞字营人心散了,东家可以准备下手了” 刘四两低声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又道:“对了。百顺所在的武卫军雄字营,营官蒋怀雄是个人物,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因性子执拗耿直,为屡任上官所不喜。如今被扔在淮水畔的虎口山军寨多年不得提拔,东家不妨拉拢一番.” “此事,我心里有数。” 陈初点点头,有些事早在几个月前已经开始做了。 武卫军下辖五军中的宝字营、钟字营、福字营三营营官家中,都有数千贯来自桐山的货票 就像靖安军指挥使朱达那句口头禅,‘和气生财’不好么? “好了,四两哥先休养几日,年前我让人把你送回鹭留圩在家好好将养。” “嘿,不急。东家莫忘了与江都头谈一谈,他虽是寇世忠心腹巩瑞手下,却是个晓事理的汉子,且心向我军,绝对可用!” “好!” 巳时末。 陈初与江树全密谈大半个时辰,后者前脚刚离开都统制官衙,陈景彦便登门拜访。 主旨思想便是蔡州北匪人剪径一事,还需五弟费心铲除 “三哥。” 四下无人,陈初亲热的称呼了排序,“嫂嫂和阿瑜受惊了,护境安民属我分内之事,自然不会推脱。但如今镇淮军新成,单独外出剿匪或许力有不逮,不如三哥上书经略使张大人,请命靖安军、武卫军协同我镇淮军出战。” “.” 陈景彦奇怪的看了陈初一眼,靖安军还好说,但那武卫军明显和你尿不到一个壶里,还要他协同作战,不怕关键时刻拖后腿么? 陈初装作没看懂陈景彦的疑惑,继续道:“我听说武卫军瑞字营和宝字营战力强悍,三哥与张大人行文时,便点名要寇指挥使带这两营前来助战吧。” “呃好。” 陈景彦愈发迷惑了,总觉着小老弟又藏了什么心思。 腊月二十五。 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收到了蔡州同知递来的公文,陈景彦提起那剪径匪人字里行间满是激昂愤慨。 张纯孝不由失笑,那陈景彦的家眷路上遇匪,受惊不小陈景彦为此恼怒当然可以理解。 此事,不管从那个角度说都需配合。 随即于当天按照陈景彦的要求,着镇淮军两营、靖安军一营、武卫军两营,三日后开拨剿匪。 腊月二十六。 寇世忠收到河南道的公文,不由骂娘:“眼看要过年了,也不叫人消停!” 但这份公文是河南路越级下发的,寇世忠再不甘愿也得执行命令。 翌日,寇世忠率瑞字营、宝字营北上。 再有三两日便是除夕,却在此时出营作战,意味着新春团聚要泡汤了。 军士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私下怨言不断。 出发前,瑞字营虞侯巩瑞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踏实,忍不住道:“大人,我怎觉着此事有蹊跷哩?” “张大人亲下命令,咱还能违抗不成?” 寇世忠没好气道。 其实他刚收到命令时也有过疑惑,若此令是陈初下的,他只怕会更警觉.但张大人,没有害他的理由。 再说了,你镇淮军是两营,我武卫军也是两营,就算你有黑吃黑的心思,我也不惧你! 想到此处,寇世忠为保险起见,又道:“传令,让福字营也随军出战!” 这下总安全了吧。 我三营,你两营,优势在我!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2章 烧完自然就不烧了 第192章烧完自然就不烧了 腊月二十八。 辰时,蔡州留守司以下三军六营在城南校场誓师。 出征前,陈初颁布了三杀令: 一,奸淫者杀。 二,劫掠者杀。 三,不遵号令者杀。 这种场面话属于老生常谈,有些人颇为不以为然。 辰时中,队伍开拔。 当日路途倒也顺利,至申时末抵达蔡州北四十里的五峰山脚下扎营。 这样的行军强度,让武卫军、靖安军大感吃不消。 得到扎营命令后,东倒西歪躺了一大片。 靖安军指挥使朱达麾下虞侯高充却注意到,镇淮军抵达扎营地点后,依旧生龙活虎,有条不紊的起营、安灶。 仅一个时辰,一座外设鹿柴、内竖木栅的行军营寨便搭建完成,随后营中炊烟升起。 再看看自己这边,一个个累的瘫在地上不愿动弹,直被友军比成了乌合之众。 虽靖安军懒散惯了,但两相对比,依然让高充羞愧不已。 朱达却很看得开,笑呵呵道:“别难为底下兄弟了,据说匪人马邦德麾下只四五百拿锄扛棍的乱民,咱三军六营官兵两千,他们还敢主动捋虎须不成?” “大人说的是。”高充听朱达这么一分析,顿时安心不少。 山脚阔地上,三军呈‘品’字型安寨。 陈初居中,左右相隔一里分别是武卫军和靖安军。 寇世忠和朱达想法一致。 武卫军自建军以来,从未有过野战经验,营寨同样搭的敷衍,只象征性的在营外挖了几条阻马堑壕。 因不适应今日行军强度,是夜,累坏了的武卫军将士睡的格外香甜。 丑时初。 寒气袭人,不见星月。 山腰一处松林中,周良打量山下军营,不禁得意道:“看看,看我镇淮军,内松外紧,游骑散哨洒出几里远。再看看那武卫军和靖安军,连木栅都不建,夜哨稀松,且只在营内巡视.你看哪儿,他娘的还有人偷偷躲起来打瞌睡!” 陪站一旁的马邦德习惯性的缩着膀子,恭维道:“那是自然,我镇淮军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武卫、靖安这等烂菜帮臭鸟蛋如何和咱们比的了。” “呵呵,老马,你还没进我们镇淮军呢,倒把‘咱们’说的口滑。” “嘿,那不是早晚得事么!” “呵呵,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动手。” “哎,这次帮不上忙,周虞侯回去后可要帮我们向都统大人解释一番啊。” “省的,一会你的人只管跟在后头放火烧粮草便是,冲营之事我的人来。” 说起‘夜袭’一事,还真不是马邦德耍滑自保,他的人真应付不来这样的任务。 原因无他,和当初的铁胆一个毛病,夜盲症太多 陈初幼时看电视剧《三国演义》,时常疑惑,剧中说起平平无奇的‘夜袭’好像是桩什么了不得的奇谋。 让现代人十分不解。 直到来了当下,陈初才明白夜袭的难点在哪.此时军士的夜盲症程度虽有轻重,但比例太过夸张,几乎六七成军士有‘蒙雀眼’之疾。 大部分人在月中月明星稀时,尚能勉强视物,但月末、月初星光黯淡的夜里,这些人和瞎子没甚两样。 造成夜盲症如此普遍的原因,同样简单,只因日常饮食中极度缺乏维生素、蛋白质的摄入。 所以这蒙雀眼也叫穷人病。 镇淮军初建时,同样有此问题,但在几个月的肉蛋摄入下,军士夜视能力得到了大幅度恢复。 在比烂的厢军中,拥有一支能日能夜全天候作战的成建制队伍,简直像开了挂。 有了视力才能分清敌我、看清指挥令旗。 不过,这都是大笔银钱喂出来的。 总之,在后人看来平平无奇的‘夜战’,当下还真不是每个军队都能掌握的技能。 子时一刻。 镇淮军亲兵营斥候队伍长武同跟随什长白毛鼠巡逻至一片密林旁,走在前方的白毛鼠忽然抬手停步。 武同机敏的迅速矮身,戒备的望向树林中。 ‘咕咕~咕咕~咕.’ 林内随即传来两长一短的布谷鸟鸟鸣。 ‘咕咕~咕~’ 白毛鼠颇有兴致的回了一声,随即领着两伍巡夜军士往回走了,一路上遇见其他巡逻军士,便会上前低声嘱咐几句什么。 片刻后,山脚通往武卫军军营的游哨尽数撤回镇淮军大营。 让开了一条通途 武同满是疑惑,随后却猛然意识到.寒冬腊月,林子里哪来的布谷鸟! 俄顷。 林子中鱼贯走出二百余名黑衣汉子,悄然摸向武卫军大营。 子时二刻。 寂静深冬,陡然嘈杂起来。 随军都监曹小健从睡梦中被惊醒,不由大骇,顾不上穿靴,光脚跑向了陈初的中军营帐。 “陈大人!陈大人,快醒醒!匪人袭营了!” “袭营?匪人在哪里!” 睡眼惺忪的陈初,提刀便冲了出去。 却见一里外的武卫军营内西南角已燃起熊熊大火,陈都统目眦欲裂,大恨道:“好猖狂的匪人!竟然袭我官军!” 曹小健赤脚站在落满寒霜的地上,冻的直哆嗦,“陈大人,快派镇淮军将士前去支援吧!” 曹小健话音方落,镇淮军指挥使杨大郎却急忙上前抱拳施礼,道:“大人,不可妄动啊!如今夜深,敌情不明,若我军胡乱出营,难免不会中了匪人埋伏!我中军若乱,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这” 陈初远眺武卫军营中大火,犹豫不决。 曹小健倒不关心寇世忠的死活,只是他身为都监,若吃了败仗,总归会有些牵连。 “大人?” 他知道杨大郎这些人不鸟他,只能看向陈初。 陈初依然没有表态,却低头看向曹小健冻得青白的双脚,随后弯腰脱掉自己的靴子,递了过去,“曹内官,天寒地冻,先把靴子穿上,以免冻坏了。” “呃” 曹小健一愣,下意识道:“那大人怎办?” “嗐,我们这些武人皮糙肉厚,冻不坏,都是自家兄弟,莫矫情了。”陈初无所谓道。 “.” 曹小健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无品小内侍,因被派来桐山给郑乙传旨才被突击提拔了六品殿前太监。 由此可见,当时朝堂普遍认为此行有凶险,毕竟当时那郑乙叛不叛只在一念之间。 若他叛了,曹小健来就是送死的。 不想,他非但没有因此坏了性命,反而因祸得福落了个都监的官职,并在随后的分蛋糕大会中帮自己的小主子争取来一份不菲产业。 所以,他对陈初的观感还是相当不错的。 此刻陈都统又是让靴,又是兄弟相称,曹小健自是感动不已。 他们这些内官当面不乏被人阿谀奉承,但背后别人骂起‘阉人’时同样毫不留情。 像陈都统这般平等、尊重的,对曹小健来说却是全新体验。 于是,陈初的话听起来更有道理了。 “哎!曹内官,那武卫军也是本官属下,此情此景,本官心急如焚!但杨指挥使所言不差,此时夜深、敌情不明,若我中军生乱,咱们就真的大势已去了!我们万万不能急,只能静待天亮,才好出营查看!” 陈初情真意切的解释道。 “哎,咱家不通军事,既然陈大人有了决断,那便如此吧!” 曹小健穿上了陈初的靴子,望着黑夜中越烧越旺的火势,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就这般任他烧么?” “哎,只能如此了!烧完自然就不烧了.” 陈初无奈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3章 送他回去 第193章送他回去 腊月二十九。 辰时。 天刚蒙蒙亮,陈初率都监曹小健、靖安军指挥使朱达以及属下将领进入武卫军大营。 营地内,青烟屡屡,惊魂未定的军士在烧焦的粮草中翻找尚能食用的粮食。 因不愿受制于陈初,武卫军此次开拔自带了军粮,后半夜匪人冲营,伤亡倒不重,但粮草基本被焚。 营地正中,衣冠不整的寇世忠被燎掉了半边胡须,坐在一截木桩上,面目阴鸷,对陈初等人的到来恍若未觉。 “寇将军?”曹小健上前,温声搭话。 寇世忠却只冷冰冰瞟了对方一眼,继续看向地面,一言不发。 曹小健有些尴尬。 陈初身旁的毛蛋见这货如此拿大,不依了,“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见我家大人为何不行礼!” 寇世忠尚未出声,身后的瑞字营虞侯巩瑞却呵斥道:“哪里来的小杂毛,也敢对寇大人高声!” “嘿嘿,你他娘又是哪里来的小杂毛?” 杨大郎露出了标志性的贱笑,上前半步。 嗯,巩瑞是营正虞侯,骂毛蛋这名大头兵没甚问题,那杨大郎身为一军指挥使,骂你一个虞侯自然也名正言顺。 依旧坐在木桩上的寇世忠,这才斜眼打量了陈初几人,意味难明道:“陈都统,这帮匪人来的好生奇怪。不但在我营中来去自如,且对我营寨布置一清二楚!冲营后径直烧了我粮草,甚至一度尝试冲击我中军营帐想来,是欲要某这颗项上人头啊。” “这帮匪人的确不可小觑。”陈初背负双手,回头看了眼莽莽五峰山,深以为然。 “呵呵,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他们是如何知晓我军中粮草囤于何处,如何知晓我指挥使营帐的?” 寇世忠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陈初道。 “寇指挥使,你是何意?”陈初居高临下看向寇世忠。 “呵呵,某的意思是说,咱这蔡州留守司内,只怕有人与匪人勾连!” 寇世忠话音刚落,却听杨大郎哈哈大笑,接着张口便道:“寇大人,听说伱也是从军二十年的老军伍了。这外出作战扎营,一不竖栅立营、二不派游哨警戒,被匪人打了不知反思自省,却来往旁人身上泼污水!二十年老军伍?呸!当到狗身上了?” “黄口小儿,你想死!” 寇世忠登时大怒。 杨大郎虽与他平级,但在寇世忠眼里这帮刚入军伍的泥腿子,不过是群运气好的幸进之徒。 哪里能与他相提并论。 眼见寇世忠豁然起身,宝字营虞侯宋宝和福字营虞侯杜多福以隐蔽眼神对视一眼,各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是巩瑞上前了一步。 但瑞字营甲队都头江树全却比巩瑞还要愤怒,竟抽出雁翎刀直直指向了杨大郎,“兀那黑厮!再敢辱骂我家大人,老子剁了你!” “莫乱来!莫乱来,快把刀收了!” 眼看有火并架势,曹小健大急。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都是袍泽,消消气,都消消气” 圆滚滚的朱达笑容可掬的劝说道,不住给寇世忠使眼色。 陈初毕竟是上官,在场又有这么多双眼睛,寇世忠自然不敢乱来,先以赞许眼神看了看持刀立于前的江树全,这才低沉道:“江都头,这是作甚!快把刀收了!” 江树全闻言,恶狠狠瞪了杨大郎一眼,还刀入鞘,回身走至巩瑞身后。 话不投机,陈初随即率镇淮军将士回营。 曹小健见武卫军这边军汉,一个个没甚好脸色,也不敢多待,急忙跟着回返。 倒是朱达停留了一会儿。 “哎!寇老兄,和气生财嘛!本来粮草被匪人所毁,你自可找都统大人借调一批好解燃眉之急,你却偏要恼他,这下可好.” 朱达替寇世忠扼腕叹息。 “你他娘少在老子面前装好人!肏,没粮了老子大不了退回真阳县武卫军大营,这匪,老子不剿了!” “咦!老兄可不敢啊!此次军令乃是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大人亲下,老兄现下已与都统大人水火不容,若再恶了张大人,你这指挥使还坐的稳么!” 朱达苦口婆心 “贼鸟!”寇世忠叫骂一声,却觉得朱达说的有道理。 张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日。 寇世忠驱赶士气低落的武卫军士卒重新立营,有了昨夜教训,这次营寨扎的颇为牢固。 阻马沟、鹿柴、木栅样样不缺。 直把行军营寨当成了大本营来布置,寇世忠想清楚了,接下来让他进山剿匪是不可能剿的,他就待在大营不出,那陈小儿又能怎样。 酉时。 崭新营寨建成,又劳碌了一天的军士累瘫一片。 大过年的,忽然被拉来剿匪,本就心有怨气。 昨日,先是一天高强度行军,抵达五峰山山脚后夜里又遇匪人袭营。 惊慌一夜,天亮后,却再次被驱赶着干起了重活 一桩桩一件件累积下来,终于有人在吃晚饭时爆发了。 因粮食被焚,今晚每人只分到浅浅一勺掺杂了黑灰的面汤。 别说吃饱,连暖暖身子的功效都达不到。 宝字营一伍又冷又累又饿的军士,当即摔了碗,寻上粮曹官卢仁理论。 那卢仁仗着姐姐是寇世忠的姨娘,在军中跋扈已久,眼中哪里有这帮臭厮杀汉。 便照着以往习惯,像前几日抽刘四两那般拿鞭子抽了几人一顿。 但几日来军士的怨气已积累到了临界点,不知谁喊了一声‘打他娘的’,众人一哄而上 酉时二刻。 鼻青脸肿的卢仁跪在中军大帐中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姐夫!那群杀才还冲进火头军库房中抢走了给您准备的炙鹿肉!他们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还在我屁股上抽了七鞭!他们哪里是抽我的屁股啊,明明是在抽姐夫的脸!严惩,一定得严惩这帮杀才!” 寇世忠面色阴沉,挥手道:“来人,把这伍军士都给老子砍了!” 一旁的宋宝急忙道:“大人,念在兄弟们是初犯,还请留他几人一条性命啊!” 寇世忠看向宋宝,语气柔和了一些,“兄弟,如今咱军中缺粮,若不用重典,必有人效仿啊!你莫心疼,待回了大营,我再补你一伍军士!” “大人!” “莫说了,我意已决!” 寇世忠说罢,看向了卢仁,道:“去吧,你去监督行刑。” “是!” 卢仁肿成猪头一般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笑容。 宋宝脸色几经变幻,最终转身走出了大营。 巩瑞有些担心的看着宋宝带气的背影,低声道:“大人,斩宋虞侯一伍军士,只怕会让他心生不满啊。” “无妨,我都说了回去补他一伍军士,大不了再拨给他一什吃空饷员额就是了。” “如此甚好。”巩瑞叹了口气,道:“今次当真出师不利,匪人的毛还没摸着,便折了几十名弟兄。” “人还不多的是?待咱们回去了,想要多少丁壮抓不来?眼下紧要的是如何解决粮草问题。” “大人可是有了计较?” “嗯,明日你带人去周边村镇找百姓借些粮。” “好!” 巩瑞兴奋道。 既然要出去‘借’粮,那顺便借点钱财,借借别人妻女,很合理的吧? 反正百姓们都很好说话。 “尽量不要杀人,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 善良的寇世忠提醒道。 “大人宅心仁厚!”巩瑞认真道,他甚至不觉这句是拍马屁。 寇世忠呵呵笑了笑,又道:“明日再让卢仁去陈小儿哪里请求调拨一部分粮草。” “他肯给?”巩瑞惊异道。 “给了自然好,不给咱就有理由向张大人呈状了!陈小儿身为上官不管咱们武卫军死活,若剿匪不利,也怨不到咱身上!” “大人睿智!” 巩瑞佩服道。 他觉得跟着这么聪明的上官,一定有大好前途! 翌日。 腊月三十。 汝南县青盘镇一片喜气洋洋。 今夜除夕,家家户户都备好了远超平日的丰盛食材,只待晚上一家人围炉而坐,守岁跨年。 街道两侧摆了些小摊,有卖桃符的、卖炸物的、卖糖人的 镇民们抓紧新年前最后这点时间,携妻带子闲逛着,添置年货。 巳时末。 一队兵士突然窜入镇内,镇内登时大乱,妇人惊慌哭泣和孩童恐惧尖叫不绝于耳。 暴虐来袭,喜悦安详被猝不及防碾压、打碎。 下午,申时。 五峰山下镇淮军营寨。 “汝南单知县、青盘镇田员外?” 大营中,陈初听毛蛋说营外有汝南知县带了一帮乡贤前来犒军,不由大感惊奇。 随后,几人进入大帐后,陈初才发现不是那回事。 虽然对方送来了猪羊、银钱,但几人紧张的腿直颤那模样,一看就不是真心慰问的。 陈初没问几句,那名田员外忽然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大人,今日拿走的粮米钱财便是孝敬诸位大人了。只求大人能放了我女儿和其他几家的女眷啊” “.” 陈初登时脸色一沉,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忙招来白毛鼠相问。 “辰时巩瑞带人出了营,大半时辰前刚刚返回。带回十余车粮食、布帛,还有一辆马车,内里有女子哭声。” 白毛鼠在陈初耳边低声道。 后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看向了汝南诸人,这些人有的丢了女儿,有的丢了娘子,有的穿着像是富户乡绅,有的打扮一看便是本分农人。 陈初微微有些感触,如今世道,不管贫富,遇到了作乱军伍,都是待宰羔羊。 甚至还想到,数年前蔡婳被虏那次,从来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蔡源找到军营时,会不会也像这位田员外一般六神无主、老泪纵横? 本来,陈初计划让寇世忠意外死于剿匪战斗中,毕竟他就任蔡州留守司都统制的契机显得暴力了一点。 若到任不久便对属下展开清洗,不免有亏名声。 可现在只因田员外的女儿的遭遇和蔡婳有些相似,他忽然改了主意。 “陈都统,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汝南单知县硬着头皮道,他虽分不清武卫军和镇淮军,但他知道,若这些女眷在营中过了夜,那就真的完了。 又无端背了锅的陈初瞄了单知县一眼,尚未开口,却听毛蛋又报,“武卫军粮曹官卢仁求见.” “哦?” 陈初让毛蛋带汝南众人去了帐后,少倾,稍显紧张的卢仁步入账内。 他紧张自然是因为领了讨要粮草这个倒霉差事,是以态度极为恭谦。 陈初见此人鼻青脸肿,不由一乐。 卢仁要粮草的要求,陈初自然没空搭理,却也没准备为难他。 随便找了理由敷衍,便打发对方回去。 卢仁行礼后,转身往营外走去,不禁松了一口气,粮草要不要的来,他决定不了,完成了姐夫交待的任务便好。 不想,刚走到大帐门口,却听身后响起一道问话,“先等等,卢仁是吧?你方才说,你在武卫军中担任何职来着?” “呃” 卢仁只得驻足,回身偷偷瞄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陈都统,回禀道:“都统大人,小的在武卫军中任粮曹官.” “粮曹官哦.我想起来了。” 陈初呵呵一笑,接着却说了一句让卢仁毛骨悚然的话,“卢仁.前几日,抽刘四两鞭子的人,就是你吧?” “.” 卢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陈都统太小心眼了吧!我不过打了你一个兵,我姐夫可是寇世忠啊! “大郎、长子,把人绑了。替四两抽回来,对了,这货最爱抽人头脸,四两哥左脸颊那道鞭痕很深,无根道长说会留疤.” 这话等于直接告诉卢仁,镇淮军睚眦必报。 卢仁吓得连连后退,大郎和长子如何会让他逃脱。 三下五除二把人绑了丢在地上,大郎挥起鞭子朝头脸抽了起来。 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以往卢仁在武卫军中没少对旁人使过这招,但他自己却是头一遭享受此种待遇。 不由嗷嗷惨叫起来。 片刻后,眼皮裂了、嘴唇破了、鼻梁塌了,肉多的脸颊上皮肉翻卷。 大郎笑嘻嘻把鞭子丢给了长子,方才还想替四两哥出口气的长子见卢仁这般惨状,却不忍心再下手。 “我姐户似寇似重把我怂回去,怂回去.” 嘴唇开裂的卢仁奄奄一息,说话兜不住风,含糊不清。 “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 陈初蹲了下去,低声问道:“你可知罪?” “我我何罪滋有?” “昨夜匪人袭营,你身为粮曹官却让军粮尽数被毁,渎职重罪,杀了你不冤吧?” 习惯以理服人的陈初,向卢仁宣读了罪状,以示自己并非滥杀之人。 卢仁此时才明白,这镇淮军是想要自己的命,极度恐惧让他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大叫道:“你敢洒我,我姐户必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嗯,你先下去给你姐夫探探路” 陈初说罢起身,朝大郎使了个眼色。 大郎随即让人把嘶吼不断地卢仁拖了出去。 “找个盒子装了!”帐内的陈初喊了一声。 俄顷。 大郎回返,手里拎着一块布,布里裹了一个尺半长宽的方木盒。 陈初抬眼看了看稍稍昏沉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随后转头对长子道:“长子,点两什亲军,随我去武卫军大营。” “去武卫军作甚?”长子迷茫道。 陈初哈哈一笑,指了指被大郎拎在手里的盒子,道:“方才那卢仁不是让我们把他送回去么,咱这就送他回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4章 陈都统给的实在太多了 第194章陈都统给的实在太多了 “卢仁这憨货,怎去了恁久还没回来?” 酉时中,寇世忠往帐外迷蒙暮色中望了一眼。 今夜除夕,中军大帐内置了酒肉,武卫军三营虞侯尽皆在坐。 唯独缺了寇世忠的小舅子。 “来来来,咱们吃着喝着,过年了嘛。” 寇世忠招呼道,下首巩瑞忙端杯起身,讨喜道:“祝大人来年高升,大展宏图!” 有他做表率,杜多福和宋宝也端杯起身敬向寇世忠。 只不过,宋宝脸色阴郁,并没有多少过年的喜悦。 昨天,宝字营一伍军士因与卢仁冲突,被寇世忠当做杀鸡儆猴的鸡了,宋宝求情不成,心中自然有些怨气。 寇世忠和三人同饮了一杯,瞥了宋宝一眼,忽而呵呵一笑道:“宝兄弟,今日巩虞侯带了几名女子回营,待会吃完酒,任你先选,过年嘛,兄弟们都乐呵乐呵。” 宋宝面色稍霁,抱拳道:“谢大人厚爱!” 几人胡乱吃了三五杯,忽听今夜值守的江树全来报,陈都统来了。 那杜多福下意识起身便要出迎,寇世忠斜了前者一眼,淡淡道:“坐好便是。” “是。”杜多福忙恭敬一礼,重新坐了下来。 俄顷。 陈初领长子、大郎及两什亲兵至帐外,那江树全却不允亲兵入内,双方发了短暂争执。 账内的寇世忠只当不知道,坐在上首悠然自得的抿了一口酒,脸上却露出了赞许神色。 巩瑞见此,心生警惕.昨今两日,江树全不惜当面得罪陈初,这是借机向寇世忠表忠心啊! 长此以往,寇大人必会重用江树全,说不得把他巩瑞的位置给替了! 需找机会收拾江树全一回,巩瑞默默想到。 “算了,不带便不带。” 帐外,最终陈初妥协,只带了长子和大郎入内。 反正已撕破脸了,寇世忠安安稳稳坐在摆满酒肉的案几后,皮里阳秋道:“陈都统好生勤勉,除夕夜也要来我营中寻麻烦。” 武卫军几人坐着,陈初三人站着。 却也不见陈初着恼,反而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桌上酒菜,笑道:“寇大人说笑了,既然今夜是除夕,我哪里会寻大家麻烦,我是来.” 陈初微微侧了身,指向了大郎手中的盒子,“我是来送礼的。” “嘿嘿~” 大郎扬手,向寇世忠展示了一下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盒子。 “哦?” 寇世忠有些意外,不知陈初葫芦里卖的什么瓜。 没等到他想好怎说,却听陈初又道:“但寇大人收礼之前,需先按军法处置一人。” “陈都统,你甚意思?”大马金刀坐于案后的寇世忠,皱眉看向了陈初。 陈初往前踱了一步,笑呵呵看向巩瑞,声音却陡然严肃起来,“武卫军瑞字营虞侯巩瑞!你可知罪!” “.”巩瑞一阵错愕。 “今日巳时,你纵兵劫掠汝南县青盘镇!虏女眷七人,猪十一口、羊两头,粮食无算!出征前,本官再三严令,不得劫掠,违令者斩!你只当耳旁风了?” “我”巩瑞下意识看向了寇世忠。 按军令是不能抢老百姓.但齐国军汉若都遵军令,哪里还来恁多跋扈军头?再说了,我这次连一个人都没杀! 这陈都统却鸡蛋里挑骨头,分明是在找茬! 巩瑞是寇世忠手底第一心腹,自然不会让陈初拿这件‘小事’来惩治前者,便信口开河道:“巩虞侯今日一直待在营中,都统大人莫借军令公报私仇。” “哈哈哈,笑话!人家汝南知县都找上门了,指名道姓说是武卫军巩瑞所做!若无此事,你敢不敢让我搜营?” “陈都统!你莫要欺人太甚!” 寇世忠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先不说营内确有被劫来了百姓女子,只说搜营会大大折损寇世忠的威严,寇世忠自然接受不了。 见他这般,陈初却满怀歉意的笑了笑,“寇大人,莫生气大郎,快把咱们带来的礼物送与寇大人,好让他消消气” “嘿嘿,好。” 杨大郎笑嘻嘻上前几步,左手随意一挥,把寇世忠面前满桌酒肉扫到了地上,随后右手将那只木盒放在了案几上。 ‘咚’一声闷响。 满脸阴鸷的寇世忠再次打量陈初几人后,抬手推开了木盒出了人生最后一句话。 那秦大川刚被巩瑞注视时,尚显紧张,可听了他的问题,却反倒坦然起来,甚至有些愤怒,“为甚?你怎不问问你自己!我们想当人,想过上镇淮军兄弟那样的日子,想养活爹娘,想让我儿有书读!巩大人,你挡我们的路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5章 血色除夕 第195章血色除夕 除夕夜。 戌时初。 武卫军中军大帐外,远比平日戒备程度高。 但只有熟知武卫军的人才察觉一丝蹊跷.以中军大帐为圆心的一队队巡逻军士中,最外围的是宝字营和福字营的人,内围是瑞字营甲队军士,而营帐门口却守着镇淮军的人 账内。 寇世忠和巩瑞横尸当场。 那寇世忠的尸体尤为惨烈,可以说是被乱刀分尸,已看不出原本模样。 方才,原武卫军将士状若疯魔一般将他围攻砍杀。 这种心态,陈初理解。 作为寇世忠原来的下属,心中对他多多少少都有些畏惧,正因这点畏惧,他们下手时才会更加狠辣,唯恐寇世忠死的不够彻底。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抗日时期的汉奸抓到抗日同胞时,他们比小日子更凶残。 背叛了原生民族或组织后,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然,若投靠的主子失败,他们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 有了这种心态,武卫军自然会经历一番清洗 呛鼻血腥中,宋宝和杜多福拟了一份名单交给了陈初。 名单列举了寇世忠在军中的余孽。 其中有福字营的副营正,有瑞字营的队将都头,甚至还有什长之类的基层军官。 据宋宝说,武卫军军中寇世忠的裙带关系严重,这些军官中,有的是寇世忠的族亲、有的是姻亲,甚至还有邻居 总之,都是寇世忠的铁杆,需连根拔起。 由此可见,充当了内应的两人是有多害怕寇家未来再次起势,而报复他们。 陈初不愿清洗扩大化,把名单中队将以下的基层军官全部划掉。 只留了队将、虞侯等中高级军官五名。 若蔡婳在此,大概会批评小情郎又犯了心肠软的毛病。 随后,陈初让江树全假借寇世忠之名前去传令,将几人分别带到中军大帐,一一诱杀。 亥时末,屠刀暂歇。 大账内的血腥气已浓的化不开,令人作呕。 陈初却坐在原本属于寇世忠的主位上,淡然安排道:“明日,给张大人的呈状知道怎写吧?” “还请大人明示,我等愚笨,写不来公文啊。”宋宝站于一堆尸身旁,抱拳道。 “嗯,我这里有提前写好的,你们回去誊写一遍吧。” 陈初轻飘飘拿出两张纸,宋宝、杜多福忙上前双手接了。 上面大概写到:阜昌八年腊月三十,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指示瑞字营虞侯巩瑞纵兵劫掠汝南青盘镇,全县震动,民心不安。 是夜,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亲自登门欲捉拿首犯巩瑞,好给汝南百姓以交待,不想寇世忠极力包庇,竟要弑杀上官陈初灭口! 关键时刻,武卫军宝字营虞侯宋宝、福字营虞侯杜多福、瑞字营甲队都头江树全等人心怀国恩、深明大义,拒绝为虎作伥,合力击杀寇世忠、巩瑞以下作乱七人 子时午夜。 彭二亲率两队镇淮军进驻武卫军军营,协助大郎稳定军心局势。 瑞字营原巩瑞营房内,尚未遭厄的青盘镇女子随即被救。 奉命前去救人的长子从巩瑞营房内出来时,又又他娘抱了一个。 等在外边的陈初忍不住笑骂一句,“姚美丽!你还嫌惹的人不够多么!忘了那丁家小娘?” “.” 长子闻言,赶忙解释,一着急却说话不利索了,干脆原地松手,怀中惊魂未定的小娘登时跌落,摔了一个屁墩。 那小娘委委屈屈的坐在地上,吃疼想哭却又不敢哭,眼中含泪,先看了一眼不让黑大个抱她的陈初,许是觉得此人太凶,忙移开视线,又怯怯望向了看起来就是好人的长子 “初哥儿,她吓坏了,腿软走不了路我才抱了她。” 长子憨声解释道,他也觉得很委屈。 这下,反倒把初哥儿衬托的不近人情一般。 陈初哭笑不得,“抱吧抱吧.” 逃户弟兄中,数姚美丽生的丑,也数他最憨厚、最不解风情。 可眼下看起来,怎觉着这小子桃花最旺啊! 傻人有傻福么? 镇淮军营地。 汝南知县单学清与青盘镇田员外等人坐在一座军帐内,如丧考妣。 下午,他们壮着胆子来军营中讨人,已预想到了不会顺利,却没想到,这镇淮军竟把他们也强留了下来。 虽说账内有炭火、有吃食,可饿了半天的众人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们一来担心妻女遭遇,二来也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单学清一度怀疑镇淮军要杀了他们灭口,可随后又觉着不像守在门外的军士虽不允他们离去,但非常客气,并且帐中还有都监曹内官相陪,实在看不出对方有灭口的迹象。 思来想去,单学清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曹内官,一直把我等留在此处到底为何啊?今夜除夕,我等彻夜不归,家人不免担心啊.” “呃单知县稍安勿躁,陈都统应该快回来了。” 曹小健尴尬道。 其实他也不清楚目前状况,陈初只说去武卫军讨人,却不想这一走竟去了三、四个时辰。 众人探听不来消息,心情愈加沉重。 此时夜深,在坐的田员外或许是想象到了女儿被人强占欺辱的场景,不由掉了几滴浊泪,喃喃道:“我那女儿过了今夜,还能活命么.”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他,却勾的其他几人跟着落了泪。 账内正压抑间,忽听外面一阵喧哗,随即守在营外的军士行礼、唱诺,“都统大人!” 哗啦啦 账内众人几乎同时起身,眼巴巴看向账门,抱着万一的心思想要听得好消息。 俄顷,营帐门帘掀起,身着堆银龙鳞戗金甲的陈初大步而入。 见众人翘首以盼模样,不由一愣,随即抱拳行了一个四方礼,“惭愧!让诸位乡亲受惊了。青盘镇女子已得救,因营救及时,未被叛军糟蹋,如今正在营外马车上,完璧归赵,诸位乡亲自可去寻找妻女了。” “.” 账内稍稍沉静片刻,下一刻众人同时狂奔而出 单学清终归是官员,没像这帮人兴奋忘形,而是向陈初一揖到底,“谢陈都统,此恩情我汝南上下铭记五内!” “单知县不必客气,说起来此事也算我御下不严,咳咳” 话说一半,陈初忽然病娇的咳嗽起来。 身旁的毛蛋赶忙上前搀扶,痛声道:“大人受了内伤,快回去歇息吧!” “受伤?陈都统何时受伤了?”曹小健讶异道。 “青盘镇一事,乃是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虞侯巩瑞等人所做,我家大人下去前去讨人时.” 毛蛋把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只不过,在他的讲述中,寇世忠等人想要袭杀上官,陈初不备,当胸吃了一拳,受了伤。 若不是杜多福、宋宝、江树全等人深明大义,紧要关头站在了正义一方,只怕陈都统现在都硬了! 单学清和曹小健直至此时方知其中竟恁多凶险。 不由愣在当场。 “咳咳.单知县,此事虽是本官御下不严,但事发在汝南县,还请你上呈公文把此事前因后果说清,咳咳” “陈大人放心!本官定当如此,必不让大人因此蒙冤受屈!” 单学清忙道。 照实说自然要照实说,但比起那已死的作乱军痞,他心理上自然无限倾向于冒着生命危险解救汝南百姓的陈初。 有了心理倾向,他们这些文人能在公文上玩出花儿来。 搞定了单学清,陈初痛苦的捂着胸口,又看向了曹小健,“曹内官,此事亲历者宋宝、杜多福等人现下就在武卫军军营中,请内官前去调查,咳咳.” 巩瑞虏人是因,寇世忠袭杀上官是果。 前因后果人证俱在,只需曹小健亲自把这条完整证据链条‘发掘’一下便好。 曹小健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道:“好!陈都统受了伤,赶紧去休养吧” 只是他话音刚落,陈初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大人!伱可不能死啊!” 戏精附体的毛蛋声嘶力竭喊道。 死你妹啊! 丑时。 已是后半夜,该是大年初一了。 远离村镇的五峰山山下漆黑一片,通往青盘镇的道路上却蜿蜒着一道火把组成的队伍。 离营已五六里,单学清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只剩了一个模糊光点的镇淮军大营。 第n次感叹道:“陈都统真乃义将也!” 走在旁边的田员外闻言,赞同的同时看向了马背上的女儿。 方才在营外见着人,女儿亲口说没被军痞占了身子,便被一名黑将军救了下来。 那名黑将军现下就走在队伍前方。 五峰山地界不平静,又是深夜返家,姚长子奉命带了两什军士把人送回去。 并且,心善的长子很有风度的让出了几匹马载了脚程慢的女眷。 马背上田盼儿往黑漆漆的前方看了一阵,忽然低声道:“爹爹,是那黑将军救了女儿,爹爹当面给他道声谢呀。” 大忧之后卸下心中大石的田员外此刻心情正好,闻听女儿又一遍的催促,不由哈哈一笑,宠溺道:“好,好,爹爹这就去当面道谢,顺便问一问这将军家世,如何?” “.” 田盼儿微羞低了头。 田员外又是一声笑,随即紧赶几步,走到了长子身旁。 先表达了谢意,又仿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将军如今在镇淮军任何职啊?” “俺不是甚的将军,俺只是亲军营营正虞侯。”长子一五一十道。 “哦?亲军虞侯?” 田员外眼睛一下亮了,这黑大个年纪轻轻便任了亲军虞侯,想来和那陈都统定然关系匪浅! 随即笑容更灿烂了,“姚虞侯今年贵庚啊?” “啥是贵庚?” “咳咳,虞侯年岁几何?” “俺二十一了.” 后方,其余几名青盘镇人士,见田员外问的仔细,马上明白这老货要打什主意! 以前太平世道,家家只愿把女儿嫁与读书人,但如今世道乱像丛生,指望拿的文人肯定不如指望持刀把的武人了! 今夜之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眼见田员外占了先手,青盘镇何秀才连忙拉住身旁的毛蛋,一脸和善的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如今在军中任何职事啊?” “我?我乃陈都统最信任、被都统夸奖‘聪明、未来可期’、蓝翔夜校三期第二名毕业被大人亲自授予优秀学员奖的亲兵!” 比起长子,毛蛋可太会自夸了。 直把何秀才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这小郎厉害,却忽略了对方只是一名大头兵的事实 “小兄弟,你年岁几何?可曾定亲?” 以为捉到宝的何秀才忙问道。 旁边,一直支耳听着周边对话的白毛鼠却贼兮兮笑了起来,“这位老丈,毛蛋还小着哩,用我家大人的话说‘毛都没长齐’,成婚之事为时尚早。” 何秀才被白毛鼠一言戳破心思,不由讪讪看了后者一眼。 谁知,老白却恬不知耻的凑了过来,“老丈,他还小,但我长成了啊!你看我如何,我现下任什长,月俸两贯!” 说话间,老白刻意挺起了胸膛,好让他那副精瘦小身板显得伟岸一些。 何秀才打量一阵,只觉这贼眉鼠眼的汉子不像好人,便随口敷衍道:“我女儿还小着哩,成婚之事为时尚早!” “.” 老白,这不是我刚才的话么? “噗嗤~” 武同看着吃瘪的白什长,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他早已成了婚,却也忍不住有些自豪俺们镇淮军的汉子,就是受欢迎! 队伍末尾,单学清耳听前方嬉笑热闹,不禁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 镇淮军军营已不可见。 苍茫大地,漆黑一片。 今年除夕,当真难忘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6章 又是一年新春时 第196章又是一年新春时 “宁儿,快来见过安人。” “阿宁见过安人,祝安人新春大吉,事事顺心” 大年初一,鹭留圩蔡宅二进后宅。 尤氏带着四岁的儿子前来给猫儿拜年。 小娃娃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施礼的模样,让猫儿忍不住笑弯了桃花眼,上前抱了人家的儿子不舍得松手。 乖乖站在一旁的虎头,见阿姐这般没出息,不由撇了撇嘴。 此时堂内不止有蔡坤娘子尤氏,张宝夫人徐婉儿、西门喜夫人等等十余位有脸面的夫人都聚在此间。 猫儿不过十七岁,比在坐各家夫人年纪小了不少。 夫人们若说前来给她拜年,显得太过‘巴结’,所以都很默契的带上了儿女。 孩童给安人拜年,说起来就体面了许多。 再说了,众人都知道,赵安人特别喜欢小孩子。 能让她们如此费心思,自然是因为猫儿身后的陈都统。 妻凭夫贵嘛。 一进前堂内,是陪同妻子前来、在此等候男人。 有蔡赟、张宝、西门发等桐山人,也有苗奎、常德昌等和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集团有密切合作的商人。 巳时初。 新任知县张至道携妻来访,却因今日访客过多,车马被拥堵在了蔡宅十余丈外。 恰好尤氏等人辞别,猫儿出门相送,各家夫人众星拱月围绕前后。 马车上的张至道娘子掀帘看了一眼,不由吃味道:“这陈娘子好大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嫁了皇亲国戚呢。” 张娘子的确有吃味的理由,半年前,她丈夫还是名从八品京官。 那东京城里尚书多如狗、侍郎遍地走,便是高官门房也敢呵斥张至道这等微末小官。 京城水深,夫妻二人生活不但拮据,且需处处谨慎。 是以当她听说官人外放桐山知县时,别提多高兴了,只等来了桐山便要体验一番‘第一夫人’的风光。 不成想.来了桐山后,那些官吏、商家娘子见了她虽客气,却也没有太过热情的表现。 妇人之间偶有宴饮,席间被提到最多的也是‘赵安人’。 甚至谁和赵安人关系亲近些,都能收获一众羡慕注视。 自认被抢了风头的张娘子,有些不爽。 但张至道听见妻子的牢骚,不禁脸色一沉,低声呵斥道:“胡扯个甚!皇亲国戚?便是皇亲国戚来了桐山也没有赵安人说话好使!在外再胡乱说话,便把你送回老家去!” 张娘子被丈夫训斥了也不敢还嘴,委屈且羡慕的看向了远处与人谈笑自若的猫儿。 猫儿身形生的娇小,脸盘也小,嘴巴鼻子都小巧,却又长了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 若不是穿了一身庄重命妇服,说她是某家没出阁的小闺女,大有人信。 可张至道却知晓,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手里掌握着多大能量。 鹭留圩内,养了几百脱产青壮,说是为了看家护院,其实和军人没甚区别。 这些人只听命于陈初在桐山的唯一代表赵安人。 日进斗金的鹭留圩农垦集团自不必说,内外都是陈家班底。 就算是如今触角遍布周边府县的四海商行,也数赵安人话语权最重。 更别说陈初夫妇在桐山的威望了,经历过蔡州兵乱以后,整个桐山上下只知陈初,酒肆中若谁吃醉酒说陈都统一句坏话,都要被路人胖揍一顿 那赵安人因在动乱中的亲民表现,被许多人背后喊菩萨娘娘。 听说有些人家,已偷偷供奉了赵安人。 有望、有人、有财。 就像此时围在赵安人身旁那些妇人,谁不想借陈都统之势,为自家男人寻条捷径呢。 蔡源、陈景彦、西门恭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在哪摆着。 除此之外,鹭留圩农垦和四海商行又代表了巨大的商机。 去年九月,四海商行的酱园开业,城外李家窑厂承接了给酱园做瓷罐的业务,仅仅半年不到,那李家就挣来往常两三年才能挣来的利润。 窑厂一再扩大、招工,却还是有些跟不上酱园的生产进度。 让一众窑厂同业羡慕的吉尔发紫。 再说那给玉容香妆生产口脂铜、银身管的崔银匠,以前只是带着两个儿子经营的小作坊,如今也变成了一个拥有二十名师傅、五六十名学徒的大厂。 现下老崔别的业务都不做了,专门服务玉容香妆,整天乐的见眉不见眼。 总之,赵安人不但是百姓口中的菩萨娘娘,也是商人眼中的财神奶奶,这样的人物,你和她比,你比的着么? 张至道心道,又瞪了妻子一眼。 同样是初一,玉侬在蔡州也度过了繁忙的一天。 直到酉时,迎来送往一整日的玉侬才回到望乡园。 今日一直待在此处的蔡婳躺在玉侬的摇椅上,惬意的晃荡着,“怎样?今日被那帮妇人吹捧晕了吧?” “哪有.” 玉侬揉着笑僵的脸蛋,瞅了瞅摇椅,又瞅了瞅蔡婳,不自在道:“她们不过是为了公子的权势罢了,若不是公子,她们才不会理我。” “噫,玉侬长大了呀。” “我又不是傻子.对了,昨夜那个武武什么军生了兵乱,想害公子!” “武卫军?生了兵乱?” 蔡婳噌一下坐了起来。 “对,就是武卫军!不过已被公子镇压了下去。” “.” 蔡婳松了口气,却又狐疑的看向了玉侬,“昨夜的事,你怎这么快就知道了?” “咯咯~”玉侬得意的笑了笑,“下午我去找阿瑜时,她告诉我的,阿瑜偷看了陈同知的公文。婳姐姐可不要对外人说哦” “小金鱼这等消息都肯告诉你,看来你俩关系好的很呀?”蔡婳眯着狐眼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玉侬。 “呃” 玉侬早已做了小叛徒,充当起陈初和陈瑾瑜之间的信使,不由稍稍紧张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婳姐姐,待公子剿匪归来,官道太平后,阿瑜又要返乡了。” 虽然玉侬答非所问,但蔡婳还挺满意这个答案,接着便重新趟了下来,悠然自得在摇椅上晃了一阵,忽道:“这把椅子不错,送我吧。” “不行!” “不就一张椅子么,怎这般抠门?” “公子最爱在它.” 玉侬话说一半,突然住了嘴。 “嗯?爱在它?在它上头干甚?”蔡婳好奇心大起,不由追问道。 玉侬却变得扭捏起来,不自然的躲开蔡婳注视的目光,吭哧道:“婳姐姐想要,找人打一把呀,为何偏偏要抢人家的。” 她越是这般,蔡婳越是感兴趣,随即起身,轻推了一下摇椅。 无人摇椅就那么前前后后的荡呀荡的,蔡婳抱胸观察片刻,忽然恍然大悟,“哎呦喂,小蹄子,你会的花样还挺多!” 前边这段剧情没写好,今天被书友骂了一通,心态有点小崩。 这一章写的又慢又乱 第二卷马上结束,第三卷中主角逐渐开始以棋手的身份进入‘天下’这盘大棋中。 会有新地图,也会有新人物。 希望能写出男女主共同成长的感觉,到最后结尾时不管是‘贤后’还是‘妖妃’都能有迹可循。 总之。谢谢各位读者老爷陪伴初哥儿、猫儿、小氼、玉侬走了这么久。 再特别感谢一下今天在群里开导、鼓励笔者的书友。 再总之,故事会完完整整讲完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7章 军费 第197章军费 ‘初五午时,于五峰山青川坳与马邦德部对峙内官曹小健不顾危险,于阵前喊话,望山上众人莫要继续自误,大好男儿报效国家方是正途 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肺腑之言后 马邦德幡然悔悟,于当日下山受招.‘ 正月初六。 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纯孝看着来自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的公文,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前几日,蔡州留守司辖下武卫军生乱,很是让他紧张了一番。 本以为这次又是什么坏消息,不想却是这么一个戏剧性的结果。 你陈都统带着大军出门转了一圈,不但不费一兵一卒平定了马邦德,还在汝南落了好名声,甚至寇世忠等不服气你的刺头也丧了命 好嘛,好处都被你得了。 可这马邦德的确在官道左近流窜了近一年,曾让河南道官员烦心不已,如今不管蔡州留守司用了甚法子,总之铲除了这个隐患,张纯孝还得捏着鼻子为曹小健和陈初报功。 正月初七。 大军回程路上,曹小健一马当先,意气风发。 几日前,他随镇淮军进山剿匪,于前日在青川坳与匪人遭遇。 彼时,陈初言道:曹内官代表了天家威仪,若能与贼人交涉一番,说不得会收到奇效。 起初,曹小健内心是拒绝的,可在陈初的连哄带劝下,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喊了几句。 实话实说,当时他望着前方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匪人,吓的漏了几滴尿。 可不想,他却遇到了一帮通情达理的匪人。 在曹小健磕磕巴巴的劝说中,对方竟真的答应了缴械、下山受招。 难道这帮一表人才的好汉,也看出了咱家身上的英雄气? 坐在马背上的曹小健,习惯性的翘起兰花指,暗自想到。 河南道上下束手无策近一年的难题,被咱家三言两语化解,便是当年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股豪情跃然心头,曹小健回身,以尖利嗓音对身后众将士喊道:“弟兄们,待回营了咱家上表皇上,为大家请赏!” “.” 行进中的队伍不由一滞,大家不明白这阉人好端端发什么颠。 “这货,入戏还挺深.” 后方十几丈,和陈初并肩骑行的大郎愕然道。 目视前方的陈初却呵呵一笑,大声道:“谢曹内官。” 有了他这一声,众将士才轰然齐声道:“谢曹内官.” 当日酉时,大军过蔡州不入,进驻城南校场。 是夜,镇淮军都头以上中高级军官开了一场会。 会议中宣读了新的人事调动,以部分镇淮军中低级军官充实进武卫军。 底层军官任免,陈初可以自行做主,但武卫军指挥使一职,却还要得到张纯孝的首肯。 但在场众人都知晓,这武卫军既然进了自家口袋,以后必须姓陈。 翌日。 武卫军军内也做了调整,原瑞字营甲队都头江树全升任营正虞侯,瑞字营更名全字营。 原甲队什长秦大川升任甲队都头。 见此任命,原本担心被清洗的武卫军中下级军官松了一口气。 其余因兵乱被除的将官由镇淮军去人充任,大郎暂代武卫军指挥使,在校场继续完成整编。 人事任命好解决,但军心的稳定左右离不开钱。 申时,陈初带亲兵营返城,直奔都统制官衙。 随即让唐敬安找来文档案牍。 镇淮军日常运作,陈初一直在贴钱,他得算算平均下来每名军士要耗费多少,才好为全面接收武卫军做到心中有底。 只不过,以前这些文书都是陈景安在管理,年前辞行时交接给了唐敬安,后者还不熟悉,两人埋头整理半天,直到天擦黑也没理个头绪。 陈初不由更坚定了不能放陈景安离去的决心。 酉时二刻,宝喜来报,言道:蔡三娘子求见。 噫!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了么! 怎把精于账目的小氼给忘了 俄顷,裹着一领红色狐绒披风的妖冶人儿摇曳着身姿走了进来。 见公案上堆满了文档籍册,蔡婳似早有所料一般翘起嘴角笑了笑,“大人,需小女子帮忙么?” “呵呵,来的正好。” “嘻嘻~” 蔡婳弯眼笑了笑,却有所不满的瞟了唐敬安一眼,意有所指道:“你看,忠心耿耿的唐参军,耽误大人的事了吧?” “.” 唐敬安尴尬一笑,拱手不语。 陈初奇怪的看了唐敬安一眼,后者这才附耳低声道:“几日前,武卫军兵乱的消息传来,蔡三娘子找过属下,说大人接下来会用到详实数据,欲要取走文档。但当时大人不在,属下不敢自专,便没有同意.” 陈初点点头,笑着回道:“敬安做的不错。” 陈初可以把文档给蔡婳看,但唐敬安坚守原则的做法同样没一点毛病。 “婳儿,你一个女儿家,倒是对枯燥公务颇有兴趣啊。不像猫儿,她从不进我公房。” 打发走唐敬安后,陈初笑着道。 已走至公案旁,开始整理文档的蔡婳闻言,竖了柳眉,瞪着陈初道:“小狗,你甚意思?是想说我手伸的太长?还是说我干政?” “我有这意思么?你太敏感了吧?” “狗屁!你别暗戳戳点我!不愿我帮忙,我现下就走!” 蔡婳罕见的使了性子,果真转身要走,有所准备的陈初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蔡婳跌坐进案后大椅中。 挣了一下,陈初没松手,蔡婳赌气一般把脑袋扭向别处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不是怕累着你么”陈初一阵好哄。 守在门口的宝喜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并顺带关了上门。 “小狗!你以为我原意干这些?你当我不想学玉侬那般,整日喝喝茶、看看书,一门心思钻研怎样捯饬个好看妆容?我心里着急呀!” “有啥好急的?” “怎能不急!过了年,我又老了一岁.” 蔡婳自有几分真切委屈。 那小野猫眼看一天天长大,身姿、脸蛋越发韵致。 小情郎同样一日日在成长,愈发威武。 说句不愿承认的话,两人真的越来越般配了。 就连那玉侬,也正处在女儿家一生中最美的光景。 蔡婳觉着,只有自己越来越老 其实吧,在陈初的原生时代中,女人二十二三岁,连微熟都谈不上,也只是大学刚毕业,正满嘴‘我一个女孩子’自称的年纪。 “老什么老?我倒是觉得你我在采薇阁呃,在你家当铺初见至近,我婳儿越发水嫩了。” 陈初说话时,拱在蔡婳脖颈间,不那么老实。 “滚滚滚!有正事要做呢!” 蔡婳伸出纤细食指戳住陈初的额头,把人推开了。 情郎痴迷自己身子,是她比较满意的一点。 小野猫和玉侬终归青涩了些。 戌时末。 都统制官衙大堂,公案上燃着两豆烛火。 陈初和蔡婳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前者时而凝思、时而低头疾书,后者在成堆文档中翻翻找找,若是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数据,便誊写下来。 堂内阴冷,蔡婳不时把握笔右手放在嘴旁呵气暖手。 陈初写好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重点,搁笔扭头看了过去。 灯火幽幽,两人共同趴在一张桌子上忙碌恍惚间,陈初竟有种大学时代和女友一起上晚自习的错觉。 不禁笑了起来。 蔡婳有所察觉,视线从文档上移开看向陈初,见对方一脸傻笑,不由飞了个白眼道:“看屁?” “嗯,在看屁。” “滚!” “哈哈哈。” “笑你个头,给,看看吧.” 蔡婳递来一张写满娟秀小子字的纸。 上头列好了一行行数据。 ‘以镇淮军为例: 河南道腊月拨饷千九百五十贯,其中九百七十五贯为交钞。 镇淮军普通军士发实饷一贯,另有补贴五百文。 现镇淮军将士共二千六百五十人,扣除交钞不计,上拨军饷外每人每月仍需贴补一贯单一百三十三文。 另,镇淮军伙房为军士每日贴补菜肉钱十九文,以三十日每月算,每人每月餐补五百七十文。 合计:一贯七百单三文。 注:近来因镇淮军在左近大肆购入食材,已致肉蛋涨价四成有余,若武卫军照此施行,必将导致周边物价再度高企。 注:以上统计,未纳入镇淮军招待所等福利支出。’ 养兵真费钱! 以前在桐山县,便是手里有了农垦集团这头现金奶牛,陈初也没敢轻易爆兵。 直到拿下蔡州后,从郑家得了四十余万两的银子,才真正开始壮大武装力量。 在这个比烂的当下,陈初当然可以选择降低基层将士待遇。 但他尚未在镇淮军军中建立所谓‘信仰’的军魂,若再苛待军士,和郑乙那种人又有甚区别。 那么多人愿意提着脑袋跟他干,不就是坚信都统大人能带大家过上好日子么。 军魂可慢慢磨砺,但喂饱妻儿的米粮却一日不能少。 算下来,一军每月便要靡费四千五百多贯。 留守司下辖四军,便是将近两万贯,一年二十多万。 郑乙那些原本看起来天文数字的家产,也只能撑两年。 除此之外,陈初的烟花作坊也是一头吸金兽。 他一直要求黄恢宏捣鼓出力气更大的‘药’,虽一年来有所进展,但耗费的财力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目前,镇淮军军费由四海商行和鹭留圩农垦集团承担了相当一部分。 不过这两家终究是商业机构,镇淮军依赖商行供养,商行得到镇淮军庇护,若想继续扩军,也要让商行能挣来更多钱才行。 陈初思索间,忽觉后颈一凉,下意识缩了脖子。 却见蔡婳把一双冻的通红的手伸进了他后领内暖手。 “想甚呢?”丝毫不觉这样做不对的蔡婳,一副理所应当模样。 陈初也由着她,道:“想着怎样把蔡州变成桐山。” “能与我说么?” 若往常蔡婳绝对不会这么问,看来方才陈初那句‘你对枯燥公务颇感兴趣’让她生出的不满尚未完全消散。 “嗯,刚好还有些事需要与你商议。” “在这儿说么?” “嗯?”陈初奇怪的看了蔡婳一眼。 前一刻还冷清着俏脸的蔡婳,忽而变了脸,身子一歪便趴在陈初肩上甜腻道:“堂内太冷了,我们去我家说吧嘻嘻,我让人打了张摇椅,和玉侬那张一模一样哦” “如此甚好。” 两人说定,刚起身,却听堂外响起急促却小心的敲门声,紧接便是宝喜着急的声音,“大人,大人!不好了!” “怎了?”陈初奇怪道。 “夫人来了!” “.” 陈初低头看了自己一身整齐甲胄,又看了看蔡婳同样穿戴整齐我二人清清白白,呃,至少此时是清清白白的,我有何惧! “嗐!我还以为甚大事呢!请夫人进来吧”陈初淡定的坐了下来。 蔡婳心知走不了了,不由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初道:“嘻嘻,小狗你紧张什么?” “胡说八道!咱俩紧紧张张,我有甚好清白的!” “嗯?” “呃我是说咱俩清清白白,我有甚好紧张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8章 家庭会议 第198章家庭会议 都统制官衙。 猫儿挎着食盒站在堂下。 陈初坐在案后大椅上,蔡婳立于一旁,歪着脑袋以青葱纤指绕着发辫,狐眼却似笑非笑的望着猫儿。 今晚,猫儿还真不是来捉奸的。 她只是听说官人下午回城了,却一直不见人回家,担心陈初又忙得顾不上吃饭,才来看看。 不想却在外边看到了茹儿,又见堂门紧闭,宝喜紧张兮兮,这才笃定两人在里面没干好事! 为避免出丑外传,猫儿进来前特意让小满和白露等在了外头。 可堂内的情况又出乎了猫儿的意料.公案上燃着烛火、堆满文案,两人衣冠齐整。 完全没有在此威严场所行苟且的嫌疑。 猫儿不由耷了眼皮,仪态万千的屈身一礼,这才柔声道:“我还道官人怎进城了不回家,原来蔡姐姐在此呀” 语气没问题、礼节没问题,但话里却是一股浓浓醋味。 也是,出征多日,回来后竟不先回家,却第一时间和菜花蛇厮混,人家猫儿心里能好受才怪了。 “娘子何时来了蔡州?怎不提前写信知会一声哩?” 陈初是真不知道猫儿在这边。 猫儿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化身事外人的蔡婳,又耷了眼皮,细声道:“猫儿前日便来了,昨日还和蔡家姐姐一起吃了饭。” “哦?”陈初不由看向了蔡婳。 “嘻嘻,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记说了嘛。” 蔡婳嬉笑娇嗔。 猫儿却连这女人说的一个字都不信.她绝对是故意不说,今晚我若不来,定然把官人又拐走了! 雨,没有下,气氛不算融洽。 “猫儿,带了吃食?我刚好没吃饭呢。”陈初开口化解难堪。 “嘻嘻,我也没吃呢,谢谢小野猫。” 蔡婳听说有吃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猫儿身旁,不由分说接了食盒。 “诶” 我说让你吃了么!你就拿.猫儿两腮像充气似的鼓了起来。 夜里亥时。 都统制官衙,陈初值房。 值房为内外两间,外间充作书房办公之所,内间置床榻做临时休憩用。 随着官人日渐权重,猫儿谨守妇人本分,从来不过问、插手陈初的公务。 是以这类机要值房,她是头一次来。 见书架上摆满了书,猫儿不禁自豪且敬佩我家官人真好学,藏了这么多书! 随即走上前去看了看.《洞玄子》、《玉房指要》、《素女经》 噫,看名字怎都是道家著作呀? 官人何时心向三清了? 一旁,陈初正从食盒内把饭菜端出来放在桌案上。 “你这值房里冷的像冰窟一般.” 蔡婳嘟囔一句,转身开门吩咐了一句,“宝喜,拿些酒来暖暖身子。莫拿劣酒糊弄我,拿你家大人那五茅剑!” 五茅剑是陈初随口起的名字,产自鹭留圩农垦集团下属酒坊。 酒坊多产出高度酒精,用来给育种室消毒、给伤员擦拭伤口。 少量出产饮用烈酒,却并未上市销售。 只陈初、大郎等人有少量存货,蔡婳跟着试过一回,那五茅剑辛辣割喉,饮下去如同一道炭火入腹。 虽难喝了些,但冬日暖身却效果极佳。 片刻后,宝喜送来酒,蔡婳接了关上门,却见猫儿站在书架前正看什么看的全神贯注 蔡婳不由好奇凑上前,视线越过猫儿肩膀看向捧在后者手里的书籍。 猝不及防在耳旁响起的声音,吓得猫儿登时扔了手中书籍。 方才她还看的一知半解,此时才知这不是什么正经书,不由小脸通红一片。 见猫儿羞成这样,蔡婳弯腰捡起书,掸了掸上边灰尘,笑嘻嘻道:“吓成这般模样?你们成婚时,你娘没给压箱底么?” 当下,女子出嫁前一晚,娘亲都会教导一些基础的软件硬化知识,也会在嫁妆箱笼最下方压上一本连环画。 随后蔡婳想起了猫儿娘亲意外身死一事。 “过来吃饭了。”蔡婳拿着那本洞玄子坐回桌旁,说这么一句就当是道歉了。 陈初察觉气氛异样,看了看低头杵在书架前不敢抬头的猫儿,又看了看一脚踩在相邻杌子上、如同女流氓的蔡婳,奇怪道:“怎了?” 正倒酒的蔡婳闻言,斜了陈初一眼,扬了扬书籍,鄙夷道:“人家书房摆的都是道德文章,你倒好,净是这些.” “呃都怪那无根道长!非要往我书房塞这些!兵书我还看不过来呢,哪有空看这个!” “啊!对对对。” 蔡婳懒洋洋配合了一声。 “猫儿,最近庄子里有甚事情么?” 自家娘子羞的都要钻地缝了,陈初自然要帮忙化解一番。 猫儿听了问话,赶忙借机调整一番,走回桌旁坐下,脸上红晕却一时半会消散不了。 “没甚大事。腊月里,官人一直让姚大叔饲喂的小花猪和哪头大黑猪产了八只小猪仔,都活了下来。” 心思乱纷纷的猫儿随口答道。 方才蔡婳说的对,因为娘亲去的突然,根本没人教过猫儿夫妻之间的事,不止是‘育人’这种事,包括夫妻如何相处也没人教过她。 全凭猫儿自己摸索。 此时听蔡婳随口一言才知,原来出嫁前娘亲还教这些呀! 猫儿不由有些小失落。 可陈初听说猪产仔了,却异常感兴趣,“小花猪?可是我专门让人寻来的陆川猪?黑猪是咱们本地淮猪吧?” “呃,好像是的呢。”猫儿也不太确定。 “那就是杂交成功了!” 陈初兴奋道。 蔡婳对这种猪产仔的消息全无一点兴趣,拈着酒杯,无聊的翻看起那本洞玄子。 猫儿也对陈初的反应有些奇怪.小花猪产仔,又不是官人有了儿女,至于这般开心么? 她们却不知道,在华夏有着数千年养育史的本土猪种陆川猪,十八世纪被英国人带到欧洲育成了世界闻名的巴克夏猪。 虽然短时间内培育不出日增重五百克的巴克夏猪,但终归是一次有益尝试。 选择本地淮猪和陆川猪杂交,自然是为了让猪仔拥有本地抗病基因。 陈初各地搜来的种猪,除了陆川猪,还有适合圈养的里岔猪、适合山林散养的金寨猪。 在人工干预下,通过不同品种的杂交,总会找到合适本地饲养、且料肉转化率高的品种。 见猫儿get不到自己高兴的点,陈初解释道:“娘子,有了好种猪,往后香妆作坊产出的香皂、甘油、蜡烛成本就更低了。” “官人.” 猫儿赶忙出声,警惕的看了蔡婳一眼。 蔡婳何等聪慧,却已抬头看了过来.鹭留圩每日购进生猪、猪油,外界只以为是庄子里日子过的好,日日吃肉吃荤油。 但去年整日泡在鹭留圩的蔡婳早就察觉到,玉侬香妆的产品和猪油有莫大干系。 猪油做香皂,听起来虽离谱,但蔡婳好歹知道香皂是甚,可甘油是啥?还能做蜡烛? 再说了,也没见鹭留圩往外售卖过蜡烛! 陈初也不是说漏嘴,他深知蔡婳牺牲了多少,觉着没必要事事瞒着她。 毕竟这些事就连玉侬都知晓。 “小野猫,甘油是甚?” 蔡婳故意问向猫儿。 猫儿也看出了官人的意思,微微沉吟后,道:“咱们蕙质兰心的秘制面霜和牛乳浴中,都有甘油配料使了它,能叫人的肌肤水嫩光泽。” “哦原来那秘制面霜的秘密在此呀!那蜡烛呢?” “呃蜡烛还没有正式产出呢” ‘蜡’和甘油一样,也是猪油炼制香皂时产出的附加物。 猪油皂化后,剩下的腥臭浑浊悬液,经过过滤、简单蒸馏后便是甘油。 前段时间,有工人不小心把卤水倒进了等待过滤蒸馏的悬液中,管理作坊的寒露不舍丢弃,不想在火上煮沸静置后,悬液却再次发生了凝固,变成了一锅油光光的黄蜡块。 裹上棉线后,烧的既稳还没什么烟气。 猫儿第一时间写信告知了陈初。 当时陈初思索半天,用他那快遗忘的化学知识勉强想通.卤水中含有氯化镁,氯化镁高温作用下分解出氯化氢。 氯化氢溶于水,便是盐酸。 猪油遇盐酸,生成蜡 反正不管是不是这回事,但蜡的确是这么做出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改良,现在作坊内产出的蜡烛样品光洁微黄,烟气非常小,比市面上的石蜡、虫蜡质量都要好。 如今百姓家中多点油灯,一根尺长蜡烛动辄百文起步。 而鹭留圩这蜡烛成本,却是做香皂后留下的废液,又是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 猫儿虽对蔡婳讲了鹭留圩能产出蜡烛,却耍了小心眼没说具体做法。 官人不想瞒蔡婳,我告诉她庄子里能产蜡烛了,我也不是防着她,主要是她还没进咱家呀。 猫儿瞄了官人一眼,觉得后者会理解她的。 简单讲述了一下,猫儿又想起了‘猪’的问题,“官人,你是说姚大叔能养出长的又快又省料的猪么?” “可以这么说” 陈初想了想,却又说起扩大蔡州生猪存栏的难点,一是饲料问题,二是为了预防疾病不能集中饲养。 急于为官人解忧的猫儿想了想,却道:“官人,我们可以在蔡州开间油料作坊,得来一些豆粕、菜籽渣。也可以在此开间‘赛鱼翅’作坊,做完粉条留下的红薯渣” 蔡婳的心思早已不在洞玄子上面了,支耳听到此处,忽然插嘴道:“红薯渣?谁吃呀!” “又不是喂你的!你不吃,猪吃!” 猫儿怼了不通农事的蔡婳一句,又接着对陈初道:“至于养猪,可以把猪仔分给咱们军士家眷养呀,有了豆粕、红薯渣,他们家眷再打些猪草,等猪长大了,咱们再按重量给他们贴补钱财。” 倒也是个办法,这样一来就不虞集中饲养的疾病问题了,还能给军士家眷提供一份收入.有点类似后世提供种苗、定向回购的合作社模式。 养猪这种事的确超出了蔡婳的知识范畴,但她看见猫儿小嘴嘚啵嘚啵、一本正经的贤妇模样便不爽,不由挑刺道:“你想的倒好!指不定今日把猪仔给人送去,隔天就被人杀了吃肉,到时给你说猪仔病死了,看你怎办!” “.” 正沉浸在和官人商讨大事兴奋中的猫儿被噎了一下,蔡婳说的倒不是没这种可能呀! 但,被她呛了,自然不能当面认输,“你以为世间百姓都像你这种地主婆那般贪婪呀!” 蔡婳媚眼一斜,抬手把那本洞玄子丢了过来。 猫儿机敏的扬手接了,随即想起这本书不对头赶忙烫手似的扔到了一边。 见此,蔡婳嘻嘻嘻笑了起来,忽然俯身趴在桌上,坏兮兮看了看陈初,才对猫儿低声道:“小野猫,今晚你跑来,是不是要找你那支逗猫棒玩呀?” “.” 猫儿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一时没听懂蔡婳的意思。 “噗” 陈初却一口酒喷了出来。 逗.逗什么玩意儿来着? 子时,夜深。 今晚这场家庭会议还是说了蛮多议题的,但到了最后,猫蛇之间的天敌属性还是没压制住。 两人从斗嘴,升级为了拼酒。 “五魁首呀!” “六六顺呀!” “喝!小野猫你又输了!” 哎,猫儿不知是不是气晕了头,被蔡婳一激将,竟以刚刚学会的划拳方式和蔡婳拼了起来。 猫儿双眼迷离,在座位上坐都坐不稳了,小脸酡红一片,可怜巴巴看向了同样熏醉的陈初。 一齐喝晕了的蔡婳,翘着二郎腿当即道:“不许再让他替了!他替你喝一瓶了!” 醉酒的猫儿却学会了耍赖,“这是我家官人.为.为何替不得?你不服.也.也去找个官人呀!” 本来有心逗两句便放过猫儿的蔡婳,一听这个,端着杯子走上前,伸臂夹住了猫儿的脑袋,捏着后者的下巴,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凑了上去,“嘻嘻,小美人儿,来陪大爷再喝一杯!” “.” 门外,守夜的宝喜缩了缩脖子.大人家到底是啥情况啊! 直至子时中,值房内才渐渐消停下来。 里屋。 醉酒三人滚做一团。 猫儿残存着的一丢丢意识,感觉到有人在帮她脱衣服,眼皮重的睁不开,便闭着眼睛含糊不清道:“官人.” 随后,猫儿觉着脸颊上被人轻吻了一下,可紧接耳旁却响起一道醉醺醺的娇媚女声,“嘻嘻,小野猫,这就给你逗猫棒玩”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199章 虎门山军寨 第199章虎门山军寨 正月初八。 巳时。 ‘笃笃笃~’ “大人,陈同知和蔡知事来了.” ‘笃笃笃~’ 日上三竿。 在宝喜锲而不舍的敲门声中,陈初睁开了眼睛,一片炫目日光自窗外映进卧房。 “知道了。” 陈初涩着嗓子应了一声,意识逐渐清醒后,先感受到宿醉后的头疼和口渴。 拿开环在腰上的藕臂,陈初看向身旁拱的发散髻乱的人儿,“婳儿,起床了。” “别去了,就当休沐一日.” 同样有点头疼的蔡婳闭着眼呢喃道,两条胳膊重新抱上了陈初的大臂。 “你爹来了.” “哦” 听陈初这么说,蔡婳才松开了手。 陈初坐起,看着二人抛了满地的衣裳,恍惚了一下,忽道:“噫,我我咋记得,猫儿昨晚也在?” “.” 本来还想赖会儿床的蔡婳,闻言瞬间睁开了狭长狐眼,不顾春光大泄,翻身坐起往床内侧看了一眼,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这把蔡婳也搞迷糊了,揉了揉稍显肿胀的惺忪睡眼,不太确定道:“她昨晚是在的吧?” 昨夜醉酒,虽记忆不连贯,但蔡婳碎片化的记忆中却有很多很多猫儿大迥于往日端庄形象的画面。 蔡婳掩嘴打了个呵欠,看了正在穿衣的逗猫棒一眼,似自言自语一般,“奇了怪了,我还记得我帮忙推来着” “.” 陈初只当没听见,赶忙整理一番,就要出门。 不想,裹着被子下床收拾自己衣物的蔡婳,突兀的嘻嘻笑了一声,陈初回头。 却见蔡婳蹲在地上,像破案小能手一般,从衣服堆里刨出一条粉底白色蕾丝花边的傲来胸衣,以拇指和食指捏了起来,“嘻嘻嘻,原来是跑掉了呀,装备都落下了.” 都统制官衙前堂。 三日后的初十,便是蔡州新任知府左国恩到任的日子,陈景彦和蔡源前来寻老五商量一番如何欢迎上官。 三人在堂下坐了。 陈初多日征战方回,连新年都没有在家过。 蔡源见便宜女婿身上有股遮不住的疲惫,不由心疼道:“便是公务再多,也需循序渐进,把身体累坏了反倒适得其反。既然回来了,就回家好好休息一两日,睡在值房岂是常事?” “是。”陈初恭敬道。 聊完迎接左国恩一事,陈景彦低声问了一句,“五弟,那武卫军的指挥使一职,你如何想?” 此间无外人,陈初未做隐瞒,“本来我想推举大郎,但公文交递上去后,张大人迟迟不做回复,想来是悬了。” “嗯,初十左大人就任,张大人陪同前来,也许就是为了此事。前日,我与守谦说起此事,他讲,五弟到任不久,若明着把武卫军指挥使换成自己人,上头大人担心蔡州一家独大,无人可制衡,想来不会轻易应允。” 陈初灌了口茶,缓解一下口渴,“哦?柳川先生何以教我?” “守谦的意思是,不如趁张大人未到,五弟在武卫军原有虞侯中举荐一个。这么一来,张大人好接受些,新任指挥使也会感念大人提拔恩情。” 陈初倒也有此意,只不过宋宝、杜多福等人收钱办事说来没毛病,但重用这等下属,终归让人不放心。 那江树全刚由都头升任虞侯,再强行提拔,也不好压服全军。 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下去看一看。 临别前,陈初突然问了一句,“三哥,柳川先生还走么?” “走,自然是要走的。如今马邦德等人已降,想来官道再无宵小,守谦预备上元节过后动身。” 呵呵宵小? 陈都统不许官道上有,他就没有。 若陈都统需要官道上有,宵小也可以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陈初点点头,又道:“上次三哥被人劫走的那车财货已如数追回,走时莫忘带走。” “呃五弟有心了!” 老陈不由感动。 不说一车财货值多少钱,主要是这份情谊! 兵荒马乱的去剿匪,若老五心里不惦记着这个事,谁还记得他陈景彦那车东西啊。 老五,仗义! 三人于堂前分别,陈初去了城南校场。 蔡源陪陈景彦去了二进。 二进跨院马厩旁,陈景彦看着完好无损的一车财货,自然又少不了一通对老五的夸赞。 蔡源捋须站在一旁,表情淡漠,却止不住心中得意.老夫看中的人,岂会差了? 可下一瞬,蔡源的面皮止不住抽搐了一下。 跨院月亮门外,却见一名身姿曼妙、发髻散乱的红衣女子,从后宅走出,鬼鬼祟祟钻进了一起找不到婆家,姐姐比我还大一岁哩” 当日。 陈初率亲兵二百,人人骑马,直向东南。 一路上,但凡遇到沿途百姓,对方总会在第一时间丢了柴捆、车马,抱上儿女撒腿就跑。 看来他们对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有着切肤之痛。 陈初不由心生感叹,想起后世一支传奇队伍 限于出生年代,他未见过战争时代的军民鱼水,但和平时代这样的例子却也屡见不鲜。 百姓遇险、遭灾时,若看见那面旗帜下的军人到来,油然而生的强烈安全感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至少,陈初的父母在某年水患时都曾深有体会。 如今的镇淮军缺乏一套完整理论支撑的信念,陈初只能先从待遇和军纪入手。 但想要扭转蔡州当地百姓对军伍的认识,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民为军之源,若离了百姓支持,桐山之战赢不了,镇淮军便成了无根之木,和旁的一触即溃的厢军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陈初比起郑乙这些军头,最大的优势除了种子和农学知识,便是系统接受过现代教育。 比如,大学里看起来最没用的思修课。 这门课程除了教给陈初一套朴素的唯物辩证主义论,毛概甚至教了造反的方法.民心永远是重中之重。 酉时。 二百人半日骑行七十里,赶到真阳县武卫军大营。 因事前没有通知,钟字营虞侯曹金钟不免手忙脚乱,当即吩咐军中小灶杀鸡宰鹅。 陈初在营中转了一圈,虽温言鼓励曹金钟几句,却连饭都没吃,来去如风。 曹金钟一脸迷茫。 陈初此行是来考察军官的,虽曹金钟态度恭敬,但营内校场上垃圾成堆,即使在冬日也酸臭难当。 厕所内的粪便淤积出坑,粪水乱淌。 军士们破衣烂衫形同乞丐,三五成群聚在营房门口或蹲或站,更有甚者,互相在对方鸡窝一般的头发里捉虱子玩 出了营,便是对军伍之事不算精通的白毛鼠也嘀咕道:“怪不得如今大齐四处动乱,这样的军伍能打胜仗才怪哩!” 原神锐军军士武同一阵面红耳赤,难堪道:“白什长,可天下厢军大多这般啊。哪里像咱大人,让咱们吃饱穿暖,还逼着咱们每旬沐身” “嘿嘿,这倒也是。老武啊,进了咱镇淮军可是你的福分,以后可得好好干!” 白毛鼠以创业元老的身份逼逼道。 “嘿嘿。” 毛蛋看了老白一眼,只笑却也没拆穿他。 当时,老白在鹭留圩劳动改造时,还是毛蛋看守哩。 戌时末。 陈初往东再行三十里,抵达淮水畔虎门山军寨。 此寨和周朝仅一淮水之隔,警惕性明显高了不少。 距离军寨尚有五里,便被游哨发现、阻拦,告知对方身份后,哨骑引着二百人马行至虎门军寨寨门外。 不想 “大齐军律,边军城寨,冬日酉时三刻闭关,无令不得擅自开门!” 依山而建的寨墙上,一道黑乎乎的人影高喊道。 毛蛋见此,不由气急,“寨下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大人!睁大你的眼看清楚!” “大齐军律.” 寨上那人却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把毛蛋气的哇哇叫。 不想,寨上那人还有更过分的,“本官并未收到上官军令告知今夜有友军进驻,夜里不辨真假,还请大人带人退至三里外暂驻。免得误伤.” “你敢!” 毛蛋觉着对方不把东家放在眼里上官来你寨子,不但不让进门,还要把人赶到三里外! 叔可忍,婶婶也忍不了! 可下一瞬,寨上那名军官竟真的弯弓搭箭,朝下方射了一箭。 ‘咻~’ 浓郁夜色中一声破空,一枚军中制式长箭直直钉入毛蛋身前两尺,箭身入地尺余,只留短短一截翎尾微微抖动。 毛蛋吓了一跳,长子也吓了一跳,一个侧身护在了陈初身前。 只有一同前来的大宝剑看着地上箭尾,赞了一句,“好强的弓力!” 寨上那人又道:“军律如此!若寨下果真是陈都统,待明日天亮,某蒋怀熊自会负荆请罪!” 陈初笑吟吟望着黑漆漆的军寨,轻轻推开了挡在身前的长子,自言自语道:“这虎门山军寨,有点意思。”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0章 熊字营 第200章熊字营 亥时。 淮水畔。 燃着篝火的营地中,毛蛋以树枝挑了一尾清江鱼在火上炙烤,一旁的长子看了刘百顺一眼,不满的嘟囔道:“百顺,亏你还替那蒋怀熊说话,方才你没见,他竟敢朝初哥儿射箭!” 刘百顺一脸尴尬。 他早在数月前,便随着刘四两那批军官进了武卫军,落在熊字营虎门山军寨。 今夜不该他当值,在营房休息时听说陈都统连夜来了军寨,却被蒋怀熊一箭射跑.刘百顺赶忙让人用竹筐把自己放到寨外,循着火光找了过来。 见面后,自然少不了被弟兄们一阵抱怨。 刘百顺见坐在篝火旁的陈初面色平静,尝试补救道:“东家,不如我拿了您的印绶,回返军寨,让蒋虞侯开启寨门迎兄弟们入内休息?” “既已驻下,就别折腾了,明日天亮再进寨。”陈初道。 刘百顺闻言也不再劝,小心看了陈初一眼,才道:“东家,蒋虞侯为人耿直,您莫往心里去。” “哦?”陈初看向刘百顺,笑道:“百顺哥一直替他说话,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啊?” 刘百顺心里一警,猜想东家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是哪边的人,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东家,我与蒋虞侯并无过深私交,但他和旁的武卫军军官不一样。” “怎个不一样?” “他不喝兵血!” “哦?” “且东家上任留守司都统制后颁布的每日一操军令,整个武卫军也只有蒋虞侯尝试过。” “尝试过?” “嗯军士吃不饱肚皮,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蒋虞侯才将每日一操变作了三日一操。” “哦” 陈初枕着双手躺在了毛毯上。 冬季夜空,繁星如海 翌日。 辰时,因是首次见面,蒋怀熊认真查验了印绶之后方才让陈初等人入寨。 熊字营乙队都头项敬看的直摇头,忙走到了刘百顺身旁,低声道:“虞侯也是的!明明刘副都头已陪着陈都统前来了,还非要看印绶。” 刘百顺也跟着摇头叹气。 “兄弟。”项敬换了副亲热口吻,“你和都统关系亲近,一会若陈大人责罚蒋虞侯,你可得出面求情啊!” “陈大人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刘百顺不太自信的说道,东家自然不是小气的人,但蒋虞侯却是个不知变通的,真说不定会恼了东家。 军寨内,军士好似不知有上官前来视察一般,该干嘛干嘛。 比起昨日肮脏如同叫花子窝的武卫军大营,虎门山军寨清爽许多。 辰时末。 陈初让蒋怀熊把全营将士集合,点兵台下,军士列阵倒也整齐,虽军衣同样破旧,但好在没那么脏,也有些精气神。 “东家,台下列阵二百人,寨墙上值守的约有百人。” 趁机清点了人数的毛蛋低声禀告陈初。 按照惯例,留守司都统制辖下每营吃空饷百人、指挥使空饷百人,虞侯吃五十人。 这也是本应实编二千五百人的每军大多只有千人露头的原因。 还没算高级军官扒下来的火耗,蔡州留守司下辖四军二十营,光郑乙吃到嘴里的空饷就有两千数 不然他那几十万两的家产如何得来的。 倒是这蒋怀熊一营有三百余,看来刘百顺所言不虚,至少空饷这块馋人肥肉他没有吃。 做到心中有数后,陈初不疼不痒讲了几句,随即命全营解散,又让蒋怀熊带着去了寨中小校场。 “早闻蒋虞侯有万夫不当之勇,可开两石强弓百步穿杨,可否演练一番?” 今日颇有兴致的陈初笑呵呵道。 长子却不太相信的看向了蒋怀熊,后者身形虽高于普通人,但看起来至多算是精壮,他能拉开两石弓? 长子号称镇淮军‘力王’,也只能勉强拉开两石弓,至于射出箭飞到哪儿,就不知道了。 蒋怀熊闻言却低头不语,身旁的项敬知道自己这长官又犯轴了,赶忙低声道:“蒋大人!快给陈都统露一手啊!” 蒋怀熊却回道:“大丈夫习得武艺,为的是上阵杀敌,护境安民!又不是为了当猴耍给别人看!” 似乎是不习惯低声说话,便是稍微压了压嗓子,这话依然让陈初这边听到了。 陈初笑而不语,只当没听见,继续等蒋怀熊演示。 本就不相信的长子不乐意了,“喂!兀那汉子,不行便不行,说恁废话作甚!” 蒋怀熊闻声看了长子一眼,想反怼一句,却终究碍于对方是上官至近之人,便忍了回去,转而道:“取我弓来!” 后面的戏码,便是典型的反转、打脸了 百步之外,箭矢直穿靶心后,去势仍不止歇,直到定在箭靶后的土墙上。 只不过在此场景中,质疑对方反被打脸的长子,就变成了大家在小说中喜闻乐见的反派人物。 因昨晚一箭早就猜到蒋怀熊身怀绝技的大宝剑,抱臂而立,对长子酷酷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弓矢之利,并非只靠蛮力,是有许多技巧的!” “噫,大宝剑,这是我认识你以来,听你说一口气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心情不错的陈初笑道。 而长子是个单纯性子,见对方在弓矢一道远胜自己,也不觉尴尬,摸着脑袋憨笑上前,主动请教。 那蒋怀熊又不想往死里得罪上官,见长子赤诚,便也诚心教了起来。 一时之间,校场上的气氛融洽。 项敬和几位袍泽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却不想,热络气氛只撑了一小会儿。 巳时末。 营中一日两餐,到了吃朝食的时间。 眼看陈初等人没有走的意思,蒋怀熊问了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敢问都统大人,可是要留下吃饭么?” “嗯,既然到了饭点,就在你营中吃些吧。” 听陈初这般说,蒋怀熊露出一丝为难神情,“都统大人,寨中没有提前准备,饭食粗陋,恐大人难以下咽。” 哎呦,听这意思还想赶人走啊。 项敬等人面面相觑。 可陈初偏打定主意留下来吃这一顿,“不用准备,你们平日吃甚,我们便吃甚。” 说罢,陈初率先朝伙房走去。 落后几步的蒋怀熊马上被项敬等下属围了起来,“蒋虞侯,赶快差人去山下集市买些肉食吧!咱吃那猪食,大人看了不得摔碗骂娘!” “买甚肉食!咱们底下兄弟都几个月没吃过肉食了,今日都统带了二百人,吃咱一顿,咱们这月就得少吃一顿!再买肉食,咱们月末喝西北风啊!” 蒋怀熊振振有词。 项敬他们说的不错,这虎门山军寨的饭食果真如猪食,甚至还比不上鹭留圩的猪.后者好歹时不时有豆腐渣、红薯吃。 这虎门山军寨的朝食则是每人一碗掺杂了黑豆粉、麸皮的稀面汤,喝下去直剌喉咙。 唯一的调味品便是一块醋布,轮流在项敬几人碗里泡了泡,最后传到蒋怀熊手里时,这汉子泡过后,不舍醋布上头挂着的面汁,放在嘴里吮了吮,想要夹给陈初,却又觉着上官会嫌弃,便递给了看起来人蛮好的长子。 长子也不嫌弃,咧嘴憨憨一笑,竟接过去放进了自己碗里 还得是姚美丽啊! 想要表演一下同甘共苦的陈初,最终也没能喝完这碗汤。 饭后,陈初仿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蒋虞侯,数月前本官曾颁令每日一操,你营中今日怎无操练?” 忐忑陪坐一旁的项敬暗道:坏了。 晨间他便提醒了蒋怀熊,要后者安排兄弟们今日操练,来应付一下陈都统。 蒋怀熊却不屑做这等掩人耳目的事。 今日虎门山军寨招待陈都统一行如此简陋,想来这名年轻大人便是要借此寻蒋怀熊的麻烦了。 哎,虞侯甚都好,就是太过耿直,不知变通,这般脾性能招上官喜爱才有鬼了! 项敬不由把求助目光看向了刘百顺,想让后者一会儿帮蒋虞侯美言几句,不要责罚太重。 在坐熊字营众军官惴惴不安,只有蒋怀熊一副坦荡模样,抱拳道:“好教大人知晓,营中军饷粮米从未实发过,弟兄们吃不饱肚皮,每日一操无法支撑,属下只好擅自改为了三日一操。” 项敬闻言,恨不得上去捂住蒋怀熊的嘴巴你说这些作甚,军饷粮米为何不够数?还不是这些上官拿走了! 你当面说出来,不是打都统大人的脸么! “大人.”项敬硬着头皮起身,想要帮蒋怀熊圆几句。 陈初却摆摆手,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看向了蒋怀熊,“我是你们的将,你们是我的兵,既然粮米不够,何不早些与本官说?这样吧,两日后,你去蔡州一趟,我额外拨与你一批粮草。” “大人此言当真?”蒋怀熊一脸惊喜。 “自然当真,本官难道无事跑来百里与你说笑?” “末将替全营三百零七位兄弟谢过大人!” 蒋怀熊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 与他这般兴奋模样不同,项敬几人却面露凝重在他几人想来,蒋虞侯今日大大得罪了都统,怎会凭白给咱营一批粮草啊! 只怕,是要哄虞侯去蔡州后,狠狠惩治一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1章 脚力士街 第201章脚力士街 正月初九。 黄昏时分,陈初入城。 自年前出城剿匪后,首次回到了洒金巷家中。 晚饭时,许久未见公子的玉侬开心的不得了。 亲手把陈初爱吃的鸡翅、鱼肚都扒拉到了他的碗里,而后自己坐在餐桌旁双手托腮望着陈初傻笑。 “你不吃么?”陈初奇怪道。 “奴奴等姐姐。”玉侬懂事道。 以前陈家没什么规矩,吃饭时坐一起,谁来谁吃。 此时玉侬这般,陈初也未阻止.后宅自有它的生态,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人人平等强行改变。 少倾。 被陈初支使去喊猫儿吃饭的翠鸢回转,“大人,夫人不饿,不来吃了。” “哦” “夫人还说.还说她身子不爽利,请大人夜里去姨娘哪里休息。” 翠鸢话音刚落,只听‘哧溜’一声。 陈初循声回头,却见玉侬眨着水润润的无辜大眼睛,擦了擦嘴角。 妖精要吃人啦! 夜里戌时。 望乡园闺房。 玉侬和陈初各穿了白绸里衣,并肩坐在床边,一大一小两双脚丫泡在同一个沐足木盆内。 “阿瑜说,下次返乡的日子可能定在了正月十七,若有变动,她会提前告知奴奴。公子放心呢,如今奴奴每日都要去找阿瑜一趟,绝不会让陈同知夫人偷偷拐跑阿瑜.” 玉侬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人家娘亲带女儿返乡能叫‘拐’么?明明是你家男人想拐人家女儿。 “还有,阿瑜近来给公子的信奴奴都藏在妆奁里,待会我拿给公子看” 多日未见,玉侬又开启了小话痨属性,仿佛要把这些天里的话一口气说完。 说话时,一双白皙小脚也不老实,时而拍打水面、荡起微弱哗哗水声,时而蜷起脚趾在陈初脚背上蹭来蹭去。 分明是勾人的手段,一双大眼望向陈初时却偏偏如婴儿般纯真无辜。 这是陈姨娘的杀手锏。 水渐渐凉了,玉侬拿过布巾,要帮陈初擦脚,却被后者从手里夺走了。 “乖宝,要不要从外边再给你寻个贴身丫鬟?”陈初弯腰,把玉侬的脚丫从水盆中捞出放在膝头,边帮玉侬擦脚边问道。 玉侬见此咧嘴咯咯傻笑,忘记了答话。 陈初只得又问了一遍。 “不用呢,翠鸢和白露都很好.” 玉侬是呆了点,但她不傻。 白露是猫儿一手调教出来的后宅心腹,翠鸢如今也对猫儿死心塌地。 等于玉侬在这偌大宅子里,连个独属自己的知心人儿都没了,陈初担心她委屈。 “公子,不碍事的,白露和翠鸢虽是姐姐的人,也是咱家的人呀。奴奴不和姐姐争什么,能从采薇阁跟着公子去鹭留圩、来蔡州、住进这大宅子,奴奴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玉侬却反倒回过头安慰起了陈初,唯恐他不相信一般,信誓旦旦道:“真的,奴奴如今每日每夜都很开心,后宅是我们女儿家的事,公子可不要胡乱帮我哟。别家姨娘哪有奴奴这福气,公子莫把我娇宠坏咯” 听她这样说,陈初洒然一笑,“那好吧,后宅的事我不插手。” “咯咯~” 玉侬坐在床沿,一双小脚胡乱在空气中弹腾几下,甩干了残留水汽,接着在大床上膝行几步,撒娇似的从后头抱住了陈初的脖子,在后者耳旁哼唧道:“公子能不能也背背奴奴?” “背你?” “嗯”玉侬趴在陈初肩头,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口吻中是掩不住的羡慕,“前年,姐姐走丢了,我们在山下破庙里找见了姐姐,公子背着姐姐上山那晚,奴奴就跟在后头看着,心想,若哪天公子能这般待我,奴奴便是少活几年都愿意” “背就背呗,至于少活几年么.” 陈初笑着摇了摇头,双臂后伸,卡住玉侬的膝窝,轻飘飘把人背了起来。 也不顾还没擦脚,直接从木盆中迈步走出,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淋淋的脚印。 “咯咯~”标志性的脆甜笑声后,玉侬双臂环着陈初脖子。 两人傻子一般在面积不大的卧房内转起了圈。 像头拉磨的驴。 片刻后,趴在陈初后背上的玉侬又一次呢喃起她那句傻兮兮的情话,“公子,奴奴会一辈子对你好.” “呵呵,怎个好法?” “呃” 这倒把玉侬问住了,吃的喝的穿的都是公子挣来的,煮饭不会、女红不拿手,人家除了伺候人也没别的本事了呀。 苦思半天,终于吭哧道:“待会.待会,不用公子动,总行了吧” 翌日。 玉侬赖床,辰时早餐只有陈初一人。 见翠鸢又是独自回返,不由道:“夫人又不饿?” “呃是的。” “哎哟,我家娘子是要修仙么?饭都不吃了,翠鸢,夫人练到哪一层了?金丹、还是元婴?” “噗嗤~” 饭厅内,几名丫鬟被陈大人这句话逗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初自然能猜到猫儿为甚躲着不见他.都是值房那晚惹得祸。 赵安人自然没有修仙.该饿的时候还是会饿的。 辰时二刻。 虎头拱在姐姐大床上,睡的正香甜,口水流了一脸。 猫儿坐在梳妆台前,刚刚咽下去的半块桂花糕噎的她直拍胸口。 恰好此时,卧房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猫儿紧张兮兮的问了一句。 “夫人,是我,我给夫人端了碗粥。” 门外响起了翠鸢的低声回话。 “官人走了么?” “呃走了。” 猫儿这才上前把门开了一条缝却见,翠鸢身旁还有一道高大身影。 “呵呵,我逼着翠鸢带我过来的。” 猫儿想重新关上门时,门外那道高大身影已提前伸腿卡进了门缝内。 眼看挡不住,猫儿转身就屋内跑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啥,反正就是不好意思见陈初。 但卧房能有多大地方,几息后,猫儿便被陈初逼到了墙角,形成一个标准的霸总壁咚态势。 猫儿低着头、侧着脸、垂着眼帘,微红的小脸上,说不清是委屈还是羞怯。 陈初知晓那晚对时时维护端庄形象的猫儿,形成了一定心理冲击.特别是那荒唐一幕还有猫儿颇为在意的蔡婳参与。 猫儿瞄瞄,人家的人设崩啦。 但日子总还要继续过吧,难道像只鸵鸟似的永远躲着不见? 既然错误已经铸成,以后大不了再来几回,总会习惯的。 想是这么想的,但肯定不能说出来,不然猫儿定然由羞就恼。 “你跑啥啊?我有正事找你帮忙” “正事?” 偏着脑袋的猫儿闻言,以极短的时间看了陈初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但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眼,竟让整张小脸不可抑制的充血、红透。 看来,又想起了某些画面。 “嗯。”陈初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提值房之事,便继续道:“今日,你帮我去脚力士街看望一户人家吧。” 听说有正事,猫儿稍稍平静了一些,却依旧不敢和陈初对视,继续偏头望着地面道:“脚力士街?去看谁呀?” “蒋怀熊的家眷。” “唔,蒋怀熊是谁?官人是要我唱红脸还是黑脸?” 猫儿愈发沉静,看来这种事已做的轻车熟路。 “呵呵,这个待会再说,你先说你方才躲在屋里偷吃什么好吃的?” “呃哪有,我没偷吃!” 陈家大妇偷偷吃嘴?猫儿不要面子的么,当即来了个死不承认。 陈初却笑嘻嘻的伸指在猫儿嘴角抹了一道,随后搓了搓手指,道:“没偷吃?你嘴角这桂花糕的碎屑哪里来的?” “呃”猫儿赶忙抬手拍打掉嘴角罪证。 “猫儿?” “嗯?” “还有么?” “喏” 依旧被挤在墙角的猫儿可怜巴巴抬起另一只手,半块桂花糕却因为方才紧张被捏的粉碎。 “不吃这个,我要吃进口的!” 直至此时,猫儿才红着脸抬眼和陈初默默对视片刻,随后却看向了大床,低声道:“官人别闹呀,虎头在!” 嗯? 我可爱的虎头也来啦! 陈初侧头看了过去。 虎头好像是被屋内动静吵醒的,一脸惺忪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呆着小脸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哥哥以奇怪的姿势把姐姐堵在墙角。 虎头随即咧嘴笑了起来,可那声开心的哥哥还没喊出口,却听陈初先道:“虎头,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 “???”虎头。 辰时末。 陈初会同蔡州文武官佐出城北去,迎接今日到任的知府左国恩。 猫儿则从家里挑了些礼品,出了府门。 脚力士街。 位于蔡州西水门内,因靠近水运码头,聚集了大量脚夫力工在此揽活,故而得名。 又因此处地势低洼,街面常年泥泞不堪。 猫儿带人刚进入此处不久,便迅速引起了关注。 毕竟居住在此的多为卖力气的底层百姓,不说猫儿的穿着打扮,便是翠鸢、白露这些丫鬟的衣裳也非锦既缎。 猫儿望着肮脏街面两侧的破落宅院,一度怀疑官人给错了地址。 “夫人,你等在此处吧,我去打听打听。” 翠鸢低头看了看猫儿脚上的掐金挖云软香鞋,又看了看混合了不明液体的泥泞路面。 “不碍事。”猫儿却径直走了进去,短短几步,鞋帮上就糊满了泥巴。 为防止弄脏襦裙,猫儿还需提着裙摆,看起来稍显狼狈。 两侧等活的脚夫,见这位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娇俏小娘窘迫,只当看热闹一般直乐。 不过他们也是有眼力见的,一看就知道猫儿是贵人女眷,是以不敢开口调笑。 正看戏看的起劲,却见码头那边呼啦啦跑来一群壮汉。 打头的两人,一人叫罗洪、一人叫林大力。 这两人可是码头近段时间最出名的汉子。 据说两人都是桐山人,去年十月带了一伙人来蔡州码头私下建了一个叫做‘漕帮’的行会。 漕帮建立后,把当地脚夫组织了起来,统一定价、杜绝恶意压价内卷,然后再向需要雇佣脚夫、又相对强势的船东商讨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由此,众脚夫的收入倒也有了幅度不大的增长。 只不过,靠卖力气吃饭的行当从来不缺桀骜之辈。 这蔡州水运码头,原本就有张姓四兄弟组织的行会,这张家兄弟和船东谈价不在行,却在盘剥脚夫时不手软。 每人每次扛活,他家就要抽走一成工钱。 一成看起来不多,但脚夫的收入本就微薄,当真肉疼的很,却因张家兄弟养了十余位闲汉人多势众,脚夫们敢怒不敢言。 漕帮到来,抢的就是张家饭碗,小小蔡州自然一山容不得二虎。 双方几度械斗,冲突愈演愈烈,至去年腊月的一天清晨,脚夫们赫然发现原本称霸一方的张家兄弟齐刷刷漂在河面上 这事谁是凶手,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但诡异的是,林大力、罗洪等人被府衙关押一日后,竟以‘无有证据’的由头放了 并且,张家兄弟的幕后老板温家商行,事后连个屁都没敢放。 至此,大家终于品出味儿来,林、罗二人,怕是有通天的关系! 如今这漕帮核心帮众一二百人,入会脚夫大几百,在蔡州码头地界,他们就是规则制定者。 据说,年后漕帮已在淮水沿岸开设了香堂。 “林老大” “罗老板” 众脚夫见了此等大人物,纷纷起身行礼、打招呼。 往常也算与人和善的林、罗二人,今日却像没听见似的,急急跑到了那娇俏小娘身前,躬身、抱拳、唱一个肥喏。 “大娘子,你怎来了俺这腌臜地儿,有事差人吩咐我等一声便是了!” 猫儿回身看着眼前两名汉子,似乎有些意外会在此遇到二人,却也没有多问,只端庄的浅浅一笑,“两位大哥,不必客气,我来探望一户人家。” “不知夫人要寻哪家?” “叫蒋怀熊,在武卫军任营正虞侯,罗大哥可认识么?” “蒋家啊!我知晓,我在前头为夫人引路。” 罗洪恭敬道,随即快走两步,走到猫儿身前一丈,再侧身抬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方才还在看热闹的脚夫们,面面相觑,不禁一阵后怕。 幸好方才没有胡乱开口调戏这小娘不然,只怕明日河面上漂着的就是自己了。 盏茶工夫。 一脚泥泞的猫儿,站在一家宅门前,犹不相信似的问道:“罗大哥确定这就是蒋家?武卫军蒋虞侯家?” “回大娘子,此处宅院确是住了蒋虞侯老母、妻儿。”罗洪躬身道。 宅门逼仄、土坯院墙低矮。 踮脚往院内看一眼,却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在正月寒冬里浣洗着堆成山的衣服。 一营虞侯,住这种地方? 猫儿满心疑惑。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2章 天下强军 第202章天下强军 正月初十。 府衙官舍。 蔡州高级文武官员为新任知府左国恩摆宴接风。 因查抄郑家一事,陈初和左国恩有过一次体验较好的合作,席间桐山系给足了左国恩面子。 后者毕竟是一府主官,若能愉快合作,何必得罪。 言笑晏晏间,蔡州权力核心层对寇世忠一事做出了定性。 寇世忠家底虽不如郑乙丰厚,但苍蝇腿也是肉,为了以正国法,抄家这种辛苦繁琐的工作,诸位大人自然要不辞辛劳亲力亲为。 酒宴午时中开席,直至申时末方才结束。 主宾尽欢,众皆熏然。 离开府衙后,陈初送与左国恩一同前来的张纯孝去往驿馆。 陈景彦、蔡源同行。 驿馆内。 本以为张纯孝会率先提起武卫军下任指挥使的人选问题,不想,他却带来了一个让陈初意外又觉合理的消息。 “陈都统入京述职,二月十五前需抵京等候面圣,想来,近几日就会收到正式公文了。” 说意外,是陈初觉着此事有些突然。 说合理,因为新任留守司都统制进京觐见,是为惯例。 陈初和老陈、老蔡短暂眼神交流片刻,终道:“谢张大人提前告知,属下会早作准备,必不会误了这般大事。” 确实,若等来正式宣召的文公,陈初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说罢此事,张纯孝才说起武卫军指挥使任命一事。 数日前,陈初曾提名杨震调任武卫军指挥使,张纯孝一直未作回复,他这样解释道:“武卫军上下皆为蔡州人,若陡然调任杨指挥使到任,恐让此刻军心未定的武卫军上下疑虑。” 陈景安已帮陈初分析过了,大约是河南道官员担心蔡州留守司成了陈初的一言堂,无法制约,才不同意继续由桐山系再掌武卫军。 陈初沉吟片刻,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全。不知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武卫军乃陈都统属下,陈都统可有人选?”张纯孝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若由他提名空降一名指挥使,陈初肯定不同意,还会破坏双方初步建立的互信,不如先听听后者的意见。 陈初皱眉愁思索半天,却道:“那驻扎在虎门山军寨的蒋怀熊,大人以为如何?” 张纯孝捋须沉默片刻,“也好。” 来前,张纯孝做了摸底,知道那蒋怀熊为人耿直,且出身武卫军,本就有意由他担任武卫军指挥使,此时能从陈初嘴里说出来,自然极好。 天色将黑时,陈初等人辞别,离开驿馆。 华灯初上,蔡州城内新年的气息尚未褪尽,三人难得有兴致,漫步在蔡州街头。 和憧憬着蔡州未来新气象的陈景彦不同,蔡源略显凝重,最终在即将分别时,忽然道:“老三,东京城水深,老五此去我有些不放心,能不能劳烦柳川先生陪着老五去一趟,待回程时再行返乡?” 噫,这个提议好啊,陈初笑着向岳丈哥哥拱了拱手。 陈景彦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大哥想的周全,待我回去便找守谦说一说,请他晚些再返乡吧。” 酉时末。 刘百顺、项敬陪同蒋怀熊走进脚力士街。 明日便是与陈都统约定拨粮的日子,蒋怀熊带了两什军士于今日提前进了城。 有刘百顺这名出身于镇淮军军官的面子,同来的军士被安排进了镇淮军招待所休息。 项敬直到此时仍在啧啧称奇,“老刘,在你们镇淮军当兵,真他奶奶滴好命!” “什么你们我们的,咱不都是陈都统的兵么。”刘百顺呵呵笑道。 “呵呵,是,是。”项敬笑道。 心中却不以为然.都是陈都统的兵不假,但你们镇淮军可比我们苦哈哈的武卫军过的滋润多了。 片刻后,蒋怀熊停在一座临街院子外,随后推门走了进去,“娘,夫人,我回来了。” “这便是蒋虞侯家?”刘百顺吃惊道,后半句‘怎这般破败’忍住没说出口。 项敬却也猜到了他的意思,摇头叹息道:“虞侯不刮弟兄们的饷银,指望他那点微薄俸禄,能在蔡州城内给家眷安置个落脚地方已经不错了。” 屋内听见东动静,迎出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随后奔出三名年岁各异的孩童。 “夫君!” “爹!” “爹爹.” “爹爹爹爹,娘亲炖了只大肥鸡” 五岁的幺儿奶声奶气跑上前张开双臂要抱抱。 天生一张苦瓜脸的蒋怀熊也止不住露出一抹温暖笑容,一把将儿子抱在了怀里,本想问娘子一句何处得来的钱买了鸡,却在昏暗光线中发现娘子、三个孩儿,都穿着新衣,竟还是上好云锦布料! 这等好料,蒋怀熊每月俸禄还买不了两尺,家里何时得了这么多闲钱? 蒋怀熊不由变了脸色,看向娘子梁氏,沉声道:“哪里来的钱买这等奢靡料子!” “.”梁氏好似有些紧张。 不待娘亲回话,怀中幺儿却开心道:“爹爹,前两日有好看的仙女婶婶来了家里,给了咱家好布、好吃食那糕饼可好吃了,临走还给了娘亲好多好多银子,给了姐姐簪子,给了孩儿金锁.” 幺儿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蒋怀熊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先放下怀里的孩子,这才看向了梁氏,“那人是谁?” “是是,陈都统家的大娘子。” 梁氏磕磕巴巴道。 项敬闻言,奇怪的看了刘百顺一眼。 自古以来,只听闻下官给上官送礼的,哪听说过上官给下官送礼? “我以前怎与你说的!不可凭白收人财货!” 蒋怀熊黑着一张脸,声音愈发严肃。 “可,那是都统夫人,又.又无事相求.”梁氏低了头,有点委屈。 “你懂个屁!” 蒋怀熊斥道:“快把这衣裳脱了,银钱首饰都拢了,明日给我退回去!” 他这一声训斥,登时勾出了梁氏多年来的委屈,眼泪扑簌簌滚下,声音却有怨有怒,“我不退!夫君一心只想做好官,可有想过我们?你寻遍整个蔡州看看,谁家虞侯娘子像我这般每日给人浣衣挣钱补贴家用!” 蒋怀熊想开口说什么,那梁氏的愤怒却犹如火山喷发,压抑不住,“你别吭!我只问你,你是虞侯,那杜多福同是武卫军虞侯,你看看人家在蔡州住的什么宅子!你看看人家娘子穿的甚!人家孩儿吃的甚!” 论吵架,蒋怀熊自然不是对手,不由上前两步,想好好与夫人理论理论,那梁氏见此误以为夫君要动手,干脆豁了出去,挺胸抬头哭道:“你打,你打死我!打死我,便不跟着你这窝囊汉子在世间吃苦了!” “.” 蒋怀熊何时被人说过‘窝囊’二字,不由气的三佛升天。 身旁的孩儿们见此顿时哭成一片,方才还要抱抱的幺儿也拦在了爹爹身前,推着蒋怀熊的大腿,不让他靠近娘亲,大哭道:“不许打娘亲,不许打娘.” 十四岁的蒋家长女同样守在娘亲身前,边哭边道:“爹爹要做大英雄,我们不管,但娘亲何曾有过一点对不住你、对不住这个家?你看看娘亲的手.” 蒋女扒开梁氏的衣袖,露出了一双冻疮摞冻疮的粗糙双手。 见女儿理解自己不易,梁氏和女儿抱头痛哭。 蒋家十二岁长子虽没出声,但杠着头站在娘亲身旁,恶狠狠瞪着父亲,似乎后者敢动娘亲一指头,他便要上去和爹爹拼命一般。 儿子这般模样,把蒋怀熊气的不轻,抬腿给了儿子一脚。 正此时,却见一名银发老妇拄拐走了出来,“好大儿!长本事了!回家又是打媳妇,又是打我乖孙!要不要把老婆子也打了,好让虞侯大人耍够威风!” “.” 蒋怀熊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吭哧道:“娘,你说的甚啊,儿怎敢。” “跪下!” 老妇提气喝了一声,抡起拐杖朝蒋怀熊厚实的脊背上打了下来。 蒋怀熊直挺挺跪在院内,不避不闪。 夜里亥时。 镇淮军招待所。 被赶出了家的蒋怀熊和刘百顺、项敬三人盘腿坐在炕上,三人三坛酒,中间放了一碟茴香豆。 蒋怀熊心情不佳,也不说话,只一口一口灌酒。 项敬看了蒋怀熊一眼,又看了看刘百顺,终于打破了沉默,“老刘,你说,陈夫人为何好端端送去蒋大哥家里厚礼?”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刘百顺瞄了瞄项敬,呵呵一笑,“能为何?自然是大人看上了蒋虞侯的一身本事,还能为何?” 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项敬自然也能想明白,他只是借刘百顺之口,让蒋怀熊听。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隔了好一会儿,项敬才意味深长的低声道:“都说报效朝廷,可朝廷知道咱是哪只鸟啊.与其给寇世忠那等贪婪上官卖命,还不如卖与陈都统,至少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呵呵。” 刘百顺看向项敬,拎起了酒坛子,后者会意,相视一笑,也拎了酒坛,两人轻碰一下,各自灌下一大口。 一旁的蒋怀熊自然把这些话听的一字不漏,却未做表示,独自喝着闷酒。 是夜,蒋怀熊酩酊大醉一场。 翌日。 正月十一。 蒋怀熊率军士两什,前去都统制官衙领取粮草。 毛蛋将人引进官衙前院,“蒋虞侯稍等,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大人和都统大人稍后便至。” “河南道经略安抚使?” 蒋怀熊一阵茫然,我不就来领些额外粮草么,怎惊动了这么大的官? “毛蛋,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好刘百顺在镇淮军人面挺广,赶忙询问一句。 毛蛋却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而后看了蒋怀熊一眼,“一会便知,反正是好事.” 少倾。 张纯孝和陈初联袂从堂内走出,张纯孝和蔼的看了蒋怀熊一眼,随后站在台阶上宣读了公文 照常先啰嗦一阵,随后进入正题,“今有武卫军熊字营营正虞侯蒋怀熊,驻虎门山军寨七载,勤勉有加,叙功升任武卫军指挥使” 便是有上官在场,下方同来军士中也没忍住‘哄’的一声。 最懵的自然要数蒋怀熊本人了,后边的话,他没听清甚至宣读公文后,张大人亲自温言鼓励时,他整个人都是木的。 一时间,脑海中小半生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似的闪回。 幼时习武十载,十七岁从军。 从一名普通步卒积功升至虞侯,此后多年再无寸进。 在世间大势裹挟下,随波逐流 盏茶工夫后,张纯孝离去,一众袍泽纷纷围上来道贺。 蒋怀熊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项敬在替老上司欢喜的同时一样迷茫,不由看向了刘百顺,“老刘,此处你熟悉,快帮忙打听打听到底怎回事。” 刘百顺只得再次喊来毛蛋相询,毛蛋到了此时终于不再卖关子,“当然是陈都统了,昨日大人向张大人举荐蒋虞侯呃,该叫蒋指挥使了!” 至此,众人才明白过来凭啥一顶官帽砸在了蒋怀熊头上。 一营营正到一军指挥使,表面看是升了两级,其实却是由校官到将官的转变。 从此后,蒋怀熊便正式迈入了大齐中级军官的行列。 若无人提携,这一步怕是再熬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升的上去。 项敬再联想到昨日都统夫人携礼去蒋家,更觉稀奇.蒋大哥这官升的,不但不用送礼,反倒收了礼! 都统大人待下属,当真仁厚。 给这样的人卖命,值! “虞蒋指挥使,快去堂内谢过都统大人啊!”项敬推了推仍有些木怔的蒋怀熊。 后者往堂内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堂内。 陈初坐于大案之后,蒋怀熊躬身抱拳立于堂下,似乎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陈初笑了笑,率先道:“蒋指挥使出身步卒,一身武艺了得,深谙练兵一道。我给你半年时间,把武卫军给我练成一支强军。” 说起了自己擅长之事,蒋怀熊复杂神色顿消,朗声道:“大人若允我几桩事,下官可立下军令状,把武卫军打造成一支淮北之地无有敌手的强军!” “哦?说来听听。” “一、裁汰老弱,再募青壮,实额编练!” “好,允了。” “二、粮草实拨。只有吃饱肚子,军士才有气力操练。” “嗯,不但实拨你粮草,饷银也实发。” “三、请大人给属下杀人之权!” 这次,陈初想了想才道:“队将都头以下,若操练怠惰、不尊军令,许你自专之权。” 答应了,却也加了条件。 厢军惫懒已久,若想根除军中油滑习气,除了清退兵油子,杀人立规矩这种法子也少不了。 见陈初答应的爽快,蒋怀熊自然生出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但他这个人不会、也不愿溜须拍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却始终张不开嘴。 “还有事么?没事你明日就去真阳县武卫军大营就任吧。” 说罢,陈初笑了笑,“需不需本官陪你下去?” 陪他下去的意思,便是需不需要陈初帮他立威。 蒋怀熊急忙摇头,再次沉默后,终于吭哧道:“大人回去后,请代下官一家谢过夫人赏赐。” 陈初从案后起身,走至堂下,叹了一声,“蒋指挥使,或许你心中有你要坚守的道义,你也大可继续宛若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却没有让妻儿老娘跟着受苦的道理。都说咱当兵是为了保境安民,若连家人都庇护不了,还保个叽霸境,安个吊毛的民?” “大人.”蒋怀熊喃喃道。 陈初却摆摆手,继续道:“我知你清廉。但好官难道就不许过好日子了?若天下只允贪官、庸官过好日子,那便是这个世道的错。你不喝兵血是对的,以后我会想法子,让你、让底下弟兄都过上好日子的。 今早,嫂夫人肿着一双眼寻上了我家娘子,要退还礼品,现下还留在我府里。你去吧,接嫂夫人回家,把那些礼品也一并带回。嫂夫人不易,对她好些.” “.” 蒋怀熊虎目一红,如山岳一般的挺拔身形静立片刻,突然屈腿单膝跪了下来,“大人,属下嘴笨,说不来好听话。往后大人但有差遣,属下若皱一下眉头,便不得好死!” “哈哈哈” 陈初爽朗笑过,弯腰扶起蒋怀熊,目光灼灼的望着后者道:“死什么死?你得给老子把武卫军练出来!我要的可不是只在淮北之地矬子里面挑将军的强军,我要的是可在大齐称雄的强军!要的是能纵横天下的强军!”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3章 当世雄城 第203章当世雄城 正月底。 疏影横斜,丝丝风烟。 暖春气息愈发明显。 二十四日,晨午巳时。 蔡州城东濡河岸边,一众文武官员相送。 河面上锚着两艘四、五丈长的三百料平底官船,陈景彦刚刚得知,陈初此次入京竟走的是水路。 蔡州距东京城陆路五百里,可走水路的话却要先从濡河南下,进淮水往东,由颍州沿颍河北上,再经汴河入京。 水路虽绕了路程,但胜在旅途轻松。 可这么一来,原计划跟随陈景安返乡的谭氏、阿瑜就不顺路了! 似乎是看出了陈景彦正在纠结,陈初上前低声解释道:“三哥,走水路是为了顺便考察沿途商路。” 所谓商路自是四海商行的商路,商行有陈景彦一份。 老五出差都不忘为大家的事业留心,着实让人感动啊! “五弟,有心了。”陈景彦说罢,却回头看向了夫人和女儿。 娘俩已大包小包带来了行李,此时又不顺路了让她们先回去,改日再走? 陈初身为三哥的好兄弟、阿瑜的好叔叔,自然替他们想好了,便道:“三哥,虽马邦德已降,但北去颖昌路途并非万无一失。还是让嫂夫人随柳川先生夫妇一齐进京吧,只当去散散心。待我们回程时,我再把嫂嫂送回颖昌府,必保嫂嫂万无一失!” 此次入京是公事,了不起待个十天半月,陈初这个提议倒也不耽误什么时间。 陈景彦想了想,走到谭氏身旁商量片刻,随后回到陈初身旁,笑道:“如此,便劳烦五弟了。” “哈哈哈,你我兄弟亲如一家,三哥莫要客气。” 不远处,谭氏支使下人往船上搬行李,陈瑾瑜搀着娘亲的胳膊,双眸低垂,步态稳重娴雅 却趁着娘亲不留意时,悄悄从袖子中伸出葱白小手,快速而又机敏的朝叔叔竖了竖大拇指。 全程,眼皮都没抬一副乖巧好模样。 陈初笑着走到了几丈外猫儿的身旁。 “娘子,河边风大,回去吧。” “不碍事的,官人此去记得多吃饭、少饮酒。” 猫儿微仰着小脸,依依不舍道。 她挺想陪着官人回趟东京城,那里毕竟是她的家乡。 只是春耕在即,从郑家得来的朗山县田地、蔡州的庄子,都需要她这位四海商行东主、陈家大妇支应安排。 实在抽不出身来。 但东京城里还有猫儿的牵挂,“官人,这上面有舅舅的姓名、以前的住址” 其实早在前年生活稳定以后,猫儿便尝试过写信,以期联络上姐妹俩在世间的唯一亲人。 可邮递出的信却如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嗯,我记得了。”陈初把信贴身放好。 猫儿犹豫了一下,又道:“上头还有爹爹的坟茔所在,若官人得空,能不能.帮猫儿祭拜一番?” “自然有空。猫儿的父亲,便是我的岳丈,你只管放心,我去了会找人重新修葺一番。” 分别在即,本就有几分愁绪萦绕心头,此时又见官人这般体贴,猫儿不由小嘴一扁,想哭却忍了回去。 “官人一路珍重,早去早回,猫儿会帮官人守好家的。” 陈初抬手摸了摸猫儿娇嫩小脸,笑了笑,随即将猫儿和站在猫儿一旁的玉侬揽入怀中。 远处。 李骡子见了都统大人一家的浪漫,心痒的转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且比自己壮的婆娘,笑嘻嘻道:“翠莲,我立时要走了,你没啥表示么?” “俺夜个黑连夜给当家的烙了十几张油饼,还表示啥?”李翠莲不解风情的粗声道。 “噫!谁说这个了,你看都统娘子.” “哦,你想搂俺啊?给,搂吧.” “.” “到底搂不搂!” “搂搂搂,行了吧” 这边搂了,那边翠鸢也红着脸往长子身旁靠了靠。 长子久在陈初、大郎这些浪货身旁,自然学来几分眼色,嘿嘿憨笑后,抱住了小不点。 “哎呀!憨子,轻些,你勒得我喘不上来气了!” “哦哦.” 你抱,他也抱。 一时之间,河岸旁相送的夫妻、情侣纷纷相拥互道珍重。 把某些在场老学究看的直摇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别人都有婆娘抱,白毛鼠又酸又羡,不禁转头看向了同为单身狗的毛蛋,认真提议道:“毛蛋,咱俩也抱抱?” “滚蛋!” 毛蛋礼貌拒绝道。 这次前往东京的随行人员挺复杂,除了同行的都监曹小健和陈景安夫妇,长子还带了两什亲兵,也有大宝剑、铁胆、无根道长,还有李骡子和李科。 后两位隶属锦衣所新成立的部门,叫做镇淮军数据统计局,简称军统 陈初这边,温存片刻,走向了人群外围。 一棵柳树旁,一身红衣的蔡婳习惯性的眯着眼,嘴角勾着一抹浅笑。 红衣如火,美人如玉。 “马上要出发了,有什么话要说么?”陈初走近,笑问道。 “没话说。亲亲我” 这位更直接。 轻啄鲸吞站在旁边的铁胆免费目睹了一场近距离斗嘴教学。 明明把人羞的红了脸,可这一幕又仿佛有魔力似的,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直把铁胆看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呆站原地时,却不想一双粗糙大手遮住了眼睛。 “有甚好看的!” 沈再兴一手遮住铁胆的眼睛,一手拖着她走远了些,低声嘱咐道:“乖囡,这是你头次出远门!可得小心些” “哦”铁胆隔着爹爹的指缝,继续看向陈初那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你可别不当回事啊!最需小心陈都统,可莫被他凭白占了便宜!” “爹爹说甚呢!我我们是兄弟,再说了.陈兄弟也不是那等好色之人。” “我乖囡眼瞎了么!他如此年轻,便有了三房女人!这还不叫好色?” 巳时三刻。 官船起锚,顺河南下。 岸上一片‘珍重、顺风’。 猫儿望着立于船头的官人,没忍住落了两滴泪。 “嘻嘻,小野猫,我若是你,哭着闹着、撒泼打滚也要跟着一同进京。” 猫儿闻声,没有看向说话之人,身子先僵了一下,竟下意识想要逃走。 却被蔡婳一把拉住了胳膊,“诶诶诶!又跑.你还真打算躲我一辈子呀?有甚好羞的,那晚的事旁人又不.” “别说了!” 猫儿赶忙出声打断,紧张的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听懂‘那晚的事’,才向蔡婳怒目而视,口吻却有些哀求的味道,“三娘子!往后别提此事行么!” 一旁的玉侬忽闪着纯真大眼睛,迷茫的看了看蔡婳,又看了看猫儿.两位姐姐好像有什么秘密哦? “嘻嘻.”蔡婳坏坏一笑,趴在猫儿耳旁故意刺激道:“陈娘子白日里那般端庄,可夜里那骚媚劲儿,奴家都远远不如呢。” “你!”猫儿小脸登时红透。 却也知,这等闺阁私密怎也无法拿出来讨论,便气呼呼的欲要离去。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别急嘛你看哪儿” 蔡婳终于收起了逗弄猫儿的心思,指向了官船。 船尾,陈瑾瑜挽着娘亲向爹爹挥手作别,似乎是感受到了注视,顺着有如实质的目光看了过来。 见蔡婳和猫儿并肩站在一起,陈瑾瑜本能反应一般逃开了视线。 自从九月搬出洒金巷陈府,她再没见过这二位。 那次小小交锋,却让她留下了深埋心底的畏惧。 可随后一想,我都上船了,还怕什么呀 骨子里有些小骄傲的陈瑾瑜因为方才油然升起的畏惧,对自己有些生气.随即,抬眸重新看向了猫儿和蔡婳。 甚至,壮着胆子微微翘起了唇角 “哎呦喂!” 岸上的蔡婳一拍大腿,低声道:“这小金鱼,是在挑衅么?” 猫儿也暂时抛开了‘那晚’的羞恼,默默看着官船,叹了口气。 “叹气有屁用,就像我方才说的,我若是你,这次说甚也要跟去!” “三娘子便不是我,也能跟去呀,为何不求官人带上你?” 两人说话时,视线依旧聚焦在官船上。 “我有正事做,那赤铁矿、石炭场,一堆事等我去做。” “嗯。”猫儿释然般的抿嘴笑笑,“春耕在即,我也有正事做呀。” “哟,你倒大度,果真不在意?” “在意不在意又如何,是官人要带她们的” “嘻嘻,看来不久后你家宅子又要多一位姐妹了。” “蔡家姐姐不用拿话激我,她若进了我家,我自然会慢慢把她那骄矜性子拗过来。再说了” 猫儿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陈景彦,随后又看向了船尾的陈瑾瑜,悠悠道:“她爹那一关,她过的去?” “嘻嘻,也是。” 三人隔河对视,官船渐行渐远。 正月二十五。 船入淮水转东,再行两日,拐入颍河。 在颍州休整一夜,李骡子和李科下船在左近转了转,回船后整理出一路上的山川水文、人口村镇数据资料。 二十八日。 陈初一行换了条六百料大船,经颍河、汴河继续北上。 一路上,舟楫穿行,河运颇为繁忙。 再行七八日,至二月初五黄昏酉时,抵达大齐东京。 西水门外。 船队拥堵三四里。 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门的长子、毛蛋、铁胆等人定定站在甲板上傻了一般。 几里外,一座雄城赫然矗立。 高约三丈的城墙通体青黑色,铜浇铁铸一般。 城墙之阔,左右望不到边际。 暮色霭霭中,宛若一头上古巨兽卧伏于苍茫大地之上。 令人肃然起敬。 即将抵达此行终点,一直把女儿约束在舱房内的谭氏,终于稍稍放松了管制。 陈瑾瑜走出船舱,见陈初站在船头,背手远眺。 便轻移莲步,上前优雅一礼,这才脆生生喊了一句,“叔叔。” “阿瑜闷坏了吧。”陈初侧头笑道。 陈瑾瑜浅浅一笑,一双甜人小梨涡欲隐欲现,和陈初并肩望向暮色中的东京城,轻声道:“路途虽远,却心知归处,阿瑜不觉着累呢。” 这话,好像有别的深意,却又隐晦.满满的女文青既视感。 河风抚过,衣袂飘飞。 陈瑾瑜以修长葱指拢了被风吹散的一缕青丝掖回耳后,姿态闲适优美。 陈初一直觉着这个动作最能展现出女子娇美,不由多看了两眼。 清丽面庞上隐现一抹被注视后的娇羞,随后却主动开口化解此刻的不自在,“叔叔,来过东京城么?” “没有。”陈初摇摇头,把视线再次转向三里外的城墙。 “那,阿瑜给叔叔讲一讲?” “嗯,辛苦阿瑜。” “叔叔无需客气。这东京城最初由大梁皇帝朱温营造,后又经南朝周国历经百七十年不断扩大、修葺。如今这外城周长已达五十八里三百三十步。 城高三丈二尺,上宽五丈余,可并行八辆马车 丁未前,城内共有一百二十八坊、十万八千四百四十六户、五十七万余口。再有不计入普通户籍的僧道、禁军、厢军以及军人家属、流民行商,口过百万” 陈瑾瑜抬手压住飞扬裙摆,望着前方连绵船队,接着道:“丁未后,虽城内遭了战火,不如曾经繁茂。却依然有三四十万口,每日城中消耗米粮、猪羊、布帛不知几何,几乎全赖流贯城内的汴、惠民、金水、五丈河输运进城,合称漕运四渠。” 陈瑾瑜介绍起东京城头头是道,按说有些信息她是接触不到的,比如城中户籍人口数量,在当下属于非公开的半机密信息。 不过,她家学渊源,或许家中有别的消息渠道,被她偷听了去也说不定。 “如今,这东京城仍是北地最繁华的城邑,便是放到天下也算屈指可数,只有南朝都城临安才能略胜一筹。” 和后世见惯了人口密集、高楼大厦的现代人不同,此时受限于生产力,几十万人口的大城相当稀少。 是以,东京城给长子、铁胆等人造成的冲击,以震撼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便是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陈瑾瑜,说起东京城也止不住露出了神往已久的神色。 陈初却望着雄伟城墙久久不语。 这和初次来到东京城的人大为不同,陈瑾瑜不由好奇侧头,“叔叔,你在想什么?” 夜幕中,陈初远望黑黢黢的城墙,却道:“我在想,六十里都城,百万军民.当年丁未,竟三月被破如此雄城,最终却成了百姓牢笼,任由外族关起门来屠戮奸淫.是为何故?” “.” 陈瑾瑜仰起秀美面庞,望着面色复杂的陈初,心中隐生激荡,低声道:“叔叔,丁未之难,是咱所有汉家儿女之耻、胸中之痛!谁不盼着世间能降下大英雄,带我汉家子一雪此恨,就像叔叔诗中所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陈初意外的看了陈瑾瑜一眼。 没想到这外表乖巧文静的小丫头,胸中竟藏着一雪国耻这等雄心。 果然,外表是会骗人的。 但陈初却笑着道:“那首诗,是玉侬所作,不是我写的。” 陈瑾瑜歪头看着陈初,俏皮的笑了起来,甜腻酒窝盛了醉人春风,“叔叔莫骗阿瑜,那般诗词,非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大丈夫做不出的。” “哈哈哈。”陈初爽朗一笑。 见陈初笑了,秀丽面庞上的梨涡愈深,可语气却认真起来,“叔叔,明日进城后,可不能再像方才那般说这些话了,免得惹了祸事。” “嗯,我知晓,我信的过阿瑜,才随口说起。” “我也信的过叔叔!” 陈瑾瑜脱口而出道。 第二卷,完。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4章 非官府组织 第204章非官府组织 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报发生。 二月初春。 西门大街两侧种满了桃、李、杏树。 花令当时,果树嫩绿翠芽间点缀了一颗颗红白相间的小花苞,一片锦绣。 二月初六,午时末。 陈初一行自新郑门入城。 进城前还嚷嚷着‘东京不过是大了些,能比咱桐山还繁华么?’的毛蛋,进城后彻底闭了嘴。 仅仅一个宽达十几丈的西门大街,便震的毛蛋再不敢拿桐山相比。 东京城纵跨南北主街十三条,横穿东西主街九条。 而这条西门大街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条,据说,御街更是宽达百丈。 桐山一座小小县城,光‘气势’这一项便被帝都甩了十万八千里。 一群土包子顿觉眼睛不够用了。 目力所及,青楼画阁,绣户珠帘。 街上小娘镶金点翠光彩耀目,士子文人锦绣华服衣袖飘香。 街巷深处,轻歌笑语荡响烟花柳巷,箫管琴音奏于酒楼茶坊。 和来时沿途随处可见的萧条破败景象,迥异天地。 也是,齐代周后,整个王朝的达官显贵几乎都集中在这座当世雄城内,他们是齐国最富庶、豪奢的群体。 以半壁江山供养一城,此间繁华自不必说。 就连来过东京城数次的陈瑾瑜,和陈初并肩走在前头时也不禁感叹道:“这东京城,富贵迷人眼.” 身后一丈外,谭氏忍不住皱了眉.自己这女儿,自打进城后便一直跟在陈初身边,终于开口道:“阿瑜,你过来.” “娘,娘,阿瑜饿了,想吃曹记的莲花酥” 陈瑾瑜转身回走两步,挽着谭氏的胳膊晃了晃,这一番小女儿般的娇嗔,让后者批评的话没能说出口,转而连声道:“好,好,待会安置好便去买。整日里就知道吃” 未时,东京城新门瓦子,枣园街。 胡掌柜见了陈初,先一揖到底,恭声道:“大人,日前收到书信后,小人当即命人收拾出一座宅子。不过这东京城寸土寸金,此处宅院比不得家里舒适,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前头带路吧。” 陈初笑道。 胡掌柜原是蔡家绸缎庄的掌柜,四海商行成立后,被蔡源招进了商行听用。 去年,桐山之乱平息后,商行急速扩张,胡掌柜因能力突出、为人活络,便被派到了东京城,和兵部范尚书的管家联合成立了四海商行东京直营店 陈初进京,按说该住驿馆,但一来陈初此行随从众多、二来驿馆条件差些,蔡源心疼女婿这才提早来信做了安排。 胡掌柜准备的这座宅子,的确不大。 共三进十几间屋舍,住陈初几十人是显得拥挤了些,却胜在内外都是自己的人,不虞私密外传。 只是,这宅子所处的巷子名称有点奇怪。 “枣园街,弄鱼巷” 进巷子时,陈初望着挂在山墙上的街巷名,念了一遍。 后方正哄娘亲开心的陈瑾瑜却也能做到耳听八方,听到陈初念叨,自己也默默念了几遍,不知怎的,秀丽面庞蓦地一红。 下午,陈初带着长子、大宝剑去兵部报备。 接待的兵部文员见陈初拿出印绶、照牒后,好像很是意外,仔细打量陈初几眼后,玩味笑道:“原来阁下便是陈都统,久仰、久仰.” ‘久仰’本是一句寻常客套话,陈初却觉着对方话里有话。 酉时。 陈初返回弄鱼巷时,已是华灯初上。 晚饭,谭氏妯娌和女儿、铁胆等女眷在后宅。 二进内,只有地位超然的陈景安和陈初同坐一席。 说起去兵部报备时的一幕,陈景安笑了笑,待两人进食完毕,转去了书房,他才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了陈初。 “《大齐七曜刊》.” 七曜是一星期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大齐周刊。 这份有官方背景的报纸,陈初是知道的。 源于去年郑乙乱桐山时,今日头条刊文掀了桌子,把郑乙逼到了不得不打的境地。 齐国朝堂有感舆论重要,让礼部牵头搞了这份七曜刊。 只是,礼部找来那些文人全无办报经验,起初上头刊印的除了官方邸报便是通篇假大空的吹捧大齐政通人和。 官员文人刚开始还觉新鲜,时日久了便没了兴趣。 而普通百姓更是对浮夸、不接地气七曜刊提不起一点兴致。 ‘擦屁股都嫌有油墨’是他们对七曜刊的统一评价。 眼看效果不佳,发行量一日日萎缩,礼部也渐渐没了耐心,拨与七曜刊的经费一砍再砍,直至后来俸禄都发不出了。 眼下的大齐,兵乱、民变、天灾一件接一件,哪一桩事都比办一份报纸重要。 当时只是心血来潮的大齐朝堂随即把七曜刊抛之脑后,不闻不问。 穷则思变那七曜刊的主编汪敬饶眼看七曜刊活不下去了,不由动起歪心思,开始杜撰一些民间喜闻乐见的趣事绯闻。 嘿,你别说,这招还挺有用! 七曜刊当即发行量当即迎来一次增长。 尝到了甜头后,汪敬饶像是找到了财富密码。 不过寻常小人物的轶事,终归没有那般大的号召力,名满天下的官员、大儒更能吸睛。 但这般人却也是七曜刊惹不起的。 思来想去,那些外地军头倒是合适的造谣对象就算你有兵又怎样,这你是大齐帝都,你还能带人打上门来? 确定了目标群体后,陈初就成了不幸被挑出来的其中几人之一。 一来,他是陡升高位的年轻人,世人本就对这样的人好奇。 二来,他上位的过程凶险、血腥,能满足大众的窥探欲。 三来,是无法明说嫉妒心.七曜刊模仿头条,却又没有头条那么大的发行量、号召力,比不过地方小报的汪敬饶等人心中自然不爽。 陈初和头条同出桐山,打击了前者,就好像打击了头条一般。 陈景安此时递来的七曜刊是四日前发行的最新一期,汪敬饶或许是知晓近日会有各地都统制进京述职,便在这一期中做了一个专栏,点评众军头。 ‘颍州留守司都统制郭讳韬儿,字德刚,于阜昌二年归正大齐.少负勇名,却为人粗鲁’ ‘寿州留守司都统制丁讳继胜.有灭贼之功,但不通文墨、不知圣贤.’ 尽是欲抑先扬,把各地厢军将领说的狗屁不是,满满都是读书人的优越感。 陈初看到此处,不由奇怪道:“柳川先生,朝堂放任七曜刊诋毁武将名声,不怕武将对朝堂生怨么?” “七曜刊是七曜刊,朝堂是朝堂。若武将上奏说起此事,朝堂大可来一句七曜刊和朝堂无关.” 陈景安抿了口茶,接着才说到了重点,“再说了,你们武将要什么名声?武将要名声准备作甚?” 陈景安正话反说,却是在提醒陈初.武将被污名化,或许是朝堂乐意见到的,不然你有兵再有望,难不成准备取大齐代之? 若能因此加剧文人和武人的嫌隙,更是好事一桩。 见陈初在沉思,陈景安笑着提醒了一句,“陈都统接着看。先说一句,莫要动怒.” “哦?” 陈初好奇之余,翻了一页。 好嘛! 七曜刊一共点评了五位都统,陈初在最后,却占了一半篇幅。 ‘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讳初,海外归人,不识中土教化,无表字’ 恁娘,开篇攻击性拉满啊! 就因为没有表字,俺就成了‘不识教化’的野蛮人? 下面,粗略介绍了陈初的履历,郑乙一事朝堂已有定性,汪敬饶自然不敢替他翻案。 但依然暗戳戳的把陈初形容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相比其他武将,陈初还多了一段外表描写‘身高六尺六寸,腰阔六尺六寸,豹眼虬须,拳大如钵,臂粗如梁。每日食羊一只,鸡鸭各十’ 我 我身高两米多,腰围两米多,我是个球? 一天吃一只羊,鸡鸭各十.嗯,我他娘还是个饭桶球! 点评的正文写完,七曜刊还很贴心的在下方附带了一则‘据有关人士透露’的花边小新闻。 既然你那么能吃了,还需‘能干’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 小新闻里,什么陈初夜御十女、什么腰间貂蝉 “哈哈.这群人还是人才哩。” 陈初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这个反应,陈景安相当意外,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都统不恼?” “这种一眼假的东西,有何好恼?” 陈初笑道。 若七曜刊拿出些真凭实据说他有不臣之心,陈初或许还会紧张一下。 但这种花边新闻,除了降低七曜刊自己的公信力,并不能伤他分毫,甚至还能帮他起到掩护作用。 见陈初如此豁达,陈景安赞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都统接下来也要做些什么。” “哦?柳川先生请讲。” “趁这几日无事,都统不妨多与朝堂诸位大人走动走动,反正都统不缺钱。”陈景安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有钱的意思,是说让陈初多送礼呗。 “我一个边地武将和大臣交道,不惹眼么?”陈初问道。 “无碍。如今这大齐,想升官的谁不去巴结朝堂诸公?你这般做了,才是一个一心钻营的武将。” 陈景安顿了顿,看向陈初接着道:“除了媚上,还需欺下才算与我大齐武人和光同尘。” 对上谄媚,给蔡州争取更大的腾挪空间。 对下跋扈,让朝堂觉着陈初和别的粗莽武将别无二致。 有污点、有缺点的武将,上头才放心。 这个道理陈初懂,但欺下这种事需要一个契机,总不能好端端跑到街上强抢民女、殴打路人吧? “除此外,也不能任由那七曜刊一直泼污。”陈景安又道。 “柳川先生的意思是?” “丁未前,那汪敬饶随我一名族伯学习过数年。说起来,也算同门。” “柳川先生准备去游说一番?” “呵呵。” 陈景安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色缓缓道:“读书人和读书人也不一样,我前去游说,或许短时内他卖我几分面子。但咱们早晚要离开东京城,想要他、想要七曜刊为都统所用,还是一个‘利’字。” “为我所有?” “嗯,都统需要他们骂的时候,他们就骂。需要他们闭嘴的时候,他们就闭嘴。需要他们夸的时候,他们就夸” 大齐的报纸,为陈初服务,这事想想挺刺激啊。 陈初呵呵一笑,看向陈景安的背影,悠悠道:“柳川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我们傲来有一种组织。” “哦?什么组织?” “ngo” “嗯鸡哦?” “呃,也叫非政府非官府组织。” “何意?都统细说。” “明面上和官府没关系的民间组织,擅长的就是撒币养狗.” 担心陈景安听不懂,陈初笑着举了例子,“比如,我们以四海商行等民间商社的名义成立一个‘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的组织,那七曜刊经营状况不理想,我们就以扶持的名义资助。 初期不需急于干涉他们的运作.但只要他们端了咱们的饭碗,便是戴上了狗链。 当然,太过有风骨的文人需要打压.若哪天七曜刊编辑部只剩了见利忘义之徒,七曜刊便成了咱们的发声筒。” ‘有风骨的文人需打压’这句让陈景安稍稍有些不舒服。 陈初起身,走到他身旁,淡然道:“有风骨的未必有见识。可以组织这些硬骨头前去鹭留圩开场学术研讨会,好吃好喝好礼,见识了咱桐山繁荣后,再对比其他凋敝府县.这类有原则的文人只怕会把桐山吹捧成人间圣地。” 有风骨的未必有见识.桐山的确容易给没见识的人洗脑,当下文人见一地治理的好,大多会从‘吏治、教化’角度出发。 却未必能看出桐山繁荣的深层原因.以天下利富一地,相对温和、隐蔽的经济掠夺。 根源上没有生产力的跨越发展,桐山模式根本不具备大面积推广的可行性。 “此事,虽需多年慢慢施行,但眼下和七曜刊接触,还需柳川先生助我。” 陈初拱了拱手。 陈景安叹了一声,转身回礼。 陈初能向文官送礼,这毕竟是当下常态,却不能上赶着去交好一帮落魄文人.那样未免痕迹太重。 而陈景安却无这层顾虑,他本就是士大夫一员,颍川陈家又颇具名望。 他去资助七曜刊,可以看做士人之间的互助。 再说了,汪敬饶这类人大多有一个文人通病极度好面,若一个武人大喇喇的跑去给他们送钱,他们碍于面子未必会收。 舆论养成,非蛮力可行。 由陈家这种士林名望、书香门第来做,既省力又体面。 这才是陈初不放陈景安、陈瑾瑜走的原因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5章 待价而沽 第205章待价而沽 二月初七。 酉时。 皇城庆宁宫绛萼阁内,大齐皇帝刘豫一身便服履袍坐于矮榻之上,看向手中的礼品清单。 “皇上,礼单所列各项已清点交与内藏库,皇上若.” 下方的曹小健尚未讲完,刘豫自下而上摆了摆手,前者会意,忙躬身后退着出了绛萼阁。 刘豫这才把那张礼单轻飘飘丢在了案上,表情意味难明。 少倾。 庆宁宫主人向贵妃轻迈莲步走进阁内,一个眼神屏退左右宫女后,上前拿了那张礼单看了起来。 向贵妃三十有七,虽已过了女子最美的年纪,但丰腴身段再配一张保养得宜的娇媚脸庞,至今仍是刘豫的心头好。 礼单上,除了金珠瓷器,竟还有女子用的口脂香皂,以及瓜酱、粉条 看到最后,向贵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游郎,从哪里寻了这么一个呆子.” 已过不惑的刘豫看向宛如小女儿一般开怀、笑弯了腰的向贵妃,不禁也笑了起来,同时抬起了手。 犹自掩嘴笑个不停的向贵妃,伸出另一只手搭了刘豫的手,顺势在他身旁坐了,却道:“皇上登基以来,只闻下头官员进京后找诸位大臣钻营。送礼送到天子头上的,却是头一回听闻。” “你以为他没送?” 刘豫脸上笑容顿时淡了,“他昨日进城,今日便迫不及待去了兵部范恭知、刑部吴维光、吏部钱亿年府上,且都带了成车财货。简直是要把朕的六部主官拜访一遍!” 向贵妃微微错愕后,又哈哈笑了起来,直笑瘫在了刘豫怀里,“皇上,这.”向贵妃似乎没记住送礼之人的名字,坐直身子又看了一眼礼单上的署名,才道:“这蔡州留守司代都统制陈初,莫非真是个呆子?” 地方官员进京后,不是不能送礼,但像陈初这般一天拜访三家、且直接把礼品送过去的,当真罕见。 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丁未之难中,金人南下围了济南,时任周朝济南知府刘豫,其妻钱氏娘家为当地大族。 围城中,钱家暗中联络城内乡绅,半是强迫半是利诱刘豫将济南守将骗至家中杀害,随后开城降金。 彼时,金人为消减中原汉人抵抗之心,将刘豫树立为了标杆,一步步提拔,最终扶上了大齐龙椅。 当时助他降金的钱家也在此过程中一步步壮大,以钱氏兄长钱亿年为首的后党成为了朝堂中的一大势力。 而另一边,大齐建国后,金国任命了以宰相李邦彦为首的近半高官。 当年金人仍滞留中原时,两方便比着劲的讨好金国。 今日后党提议献三十万金,明日相党便主动送五百美人。 今日后党提议齐为金弟,明日相党便改口齐为金侄 就突出一个卷。 大齐版的‘日韩争爸’! 直至阜昌三年,中原稍定,金人北归。 相、后两党的争斗逐渐由暗处摆在了明面上。 如今,不能说貌合神离吧,至少也算水火不容。 钱亿年是后党领头羊,范恭知是相党第一干将 而陈初进京第二日,竟‘冒冒失失’的先后跑去两人府上,这是干啥? 你懂不懂政治?你懂不懂局势? 难不成你一个小小都统制还想脚踏两只船? 想到此处,向贵妃不由笑道:“想来这位陈大人要吃闭门羹了吧。” “呵呵。”刘豫却幽幽笑了一声,“朕这几位肱骨,‘胸怀’可大着呢。这陈都统不但进了门,还先后与钱、范两位尚书见了面。” “这是为何?”向贵妃惊讶道。 “为何?自是因为此人没有根基” 陈初无头苍蝇一般,既符合年轻人冒失、又符合武人不知礼仪、不懂政治的刻板印象。 但同时,又说明此子急于在朝中找个靠山的迫切。 就差在东京街头喊‘哪位大佬肯收我做小弟’了。 呆笨又想钻营,这样的军头战时可冲锋陷阵,闲时可做替死鬼、背黑锅,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炮灰! 谁不想拉到自家阵营? 就算他眼下官职不大,却也不能把他推到对方阵营里。 向贵妃大概听明白了,稍稍思索后道:“皇上,这陈都统当初不顾失礼,肯为娘子请封,想来是个重情之人。” 随后拈起那张礼单,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瓜酱更像是寻常百姓家串门走亲时带给亲戚尝鲜似的,倒也是个赤诚人儿。 皇上,说起他无根基、想找靠山,大齐普天之下,还有比我游郎更大的靠山么.” 刘豫闻言,叹了口气,握住了向贵妃的手。 如今朝堂衮衮诸公,惯会向金人谄媚,又有几人真正把他当做大齐之主。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却听阁外有侍女道:“皇上.” “何事?”刘豫隔门回道。 “皇后娘娘请皇上去宝慈宫一趟.” 宫女小心道,刘豫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皇后有事不能来么,却把大齐天子唤来唤去! 向贵妃察言观色,不由沉声替刘豫回道:“就说皇上今日乏了,已歇” 向贵妃话未说完,却听阁外又响起一道年岁稍大的威严女声,“皇上,贵妃,娘娘说有要事与皇上相商,耽误不得!” “.”向贵妃马上听出这是皇后的贴身女官,不由住嘴不语。 刘豫面皮轻微抽搐一下,随后起身平静道:“朕知晓了,这就过去。” 少倾。 夜色渐沉。 庆宁宫绛萼阁恢复宁静,向贵妃独坐原处,直至侍女进来点灯时,方才惊醒一般,“去鸿鹄轩,请三皇子来一趟。” 酉时末。 在外奔波了一日的陈初回到弄鱼巷。 得知陈景安外出访友至今未归,便独自在餐桌旁坐了,没滋没味的吃起了晚饭。 今日所为,自然是昨夜商量好的。 为了待价而沽,也为了纯真人设。 只是一天下来,陈初累的不轻,比在家做三家姓奴还来的累。 后宅。 和娘亲、婶婶、铁胆在东京城内游玩了一天的陈瑾瑜同样刚回来不久。 弄鱼巷这座宅子不大,听见前头传来的喧哗,陈瑾瑜推开二楼轩窗,恰好看见陈初大步走入二进饭厅。 陈瑾瑜轻咬下唇想了想,随后拿了件换洗衣裳,挂在胳膊上走出卧房。 外间小厅,谭氏和弟妹程氏坐在烛火前,正在一件桃红色肚兜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样。 不出意外的话,女儿今年下半年便要出嫁。 她家自然不缺绣娘,但嫁妆中的贴身衣物,谭氏还是想亲手做给女儿。 此刻见陈瑾瑜拿了衣物要下楼,不由问了一句,“阿瑜,去哪儿?” “娘,阿瑜去楼下沐身”陈瑾瑜无比自然道。 “哦。”谭氏应了一声,却没马上放女儿走,反而走上前把手里的肚兜在陈瑾瑜身上比划了一下。 看着女儿逐渐凹凸有致的身形,谭氏忽而有些伤感道:“娘的小心肝一眨眼就长大了,不觉得便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程氏闻言,放下手中针线,笑道:“嫂子,便是阿瑜嫁了人,也是咱陈家女儿呀。再说了,吴家离咱老宅只七八里远,阿瑜勤往娘家跑几趟,还怕你们母女见不到么?” “说的也是。” 谭氏朝程氏笑了笑,回头却看见女儿眼里噙了泪,不由好笑道:“娘不过随口感叹一句,怎还把阿瑜说哭了。” 陈瑾瑜低着头,喃喃道:“娘,阿瑜不懂事,惹娘生气了。以后,阿瑜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哈哈哈,傻丫头。你是娘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娘怎会真生你的气。快去沐身吧” “嗯。” 陈瑾瑜低低回了一声,却郑重朝娘亲施了一礼。 “嫂子,阿瑜是真的长大了呀。” 待陈瑾瑜下楼后,程氏笑着道。 “懂事就好。去年她跑去蔡州找陈都统,当真吓我不轻,如今看来她是想明白了”谭氏欣慰道。 楼下。 陈瑾瑜抱着衣裳呆呆靠在盥室门框上,犹豫着还要不要按照方才的想法去找陈初。 她知道,再这么下去,早晚有天会惹得极看重脸面的爹娘大怒。 可自从年前和陈初私会后,陈瑾瑜内心早有了抉择,甚至已偷偷写好了书信,内容便是告知和她有婚约的吴家哥哥‘已心有所属’。 这封信之所以迟迟没有寄出去,是因为陈初的态度 虽然过年时叔叔帮她留在了蔡州,此次又提前沟通后带她进了京,可至今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能让陈瑾瑜放心的话。 这般情形下,她如何敢孤注一掷。 本就对爹娘愧疚,自己心中又充满对未来不确定的忐忑,陈瑾瑜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站在原地小声哭了起来。 不想,却惊动了住在楼下的铁胆。 铁胆不会安慰人,走上前只低低问了一声,“陈小娘,有人欺你么” 泪水涟涟的陈瑾瑜先下意识点了点头,可当铁胆问起‘是谁?’后,却又紧接着摇起了头,“没有的,是沙子迷了眼.” 戌时初。 陈初坐在饭厅喝茶看报,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 ‘吱嘎~’ 门开后,门缝中先露出一颗盘着未嫁螺髻的小脑袋,秀丽面庞上带了几分笑意,许是看见了餐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陈瑾瑜扒着门框道:“叔叔,饭菜不和胃口么?” “原来是阿瑜。”陈初笑着放下了手中报纸。 陈瑾瑜这才迈着碎步走进饭厅,嘻嘻笑道:“叔叔来京城两天了,尚未吃过城里的小吃吧?” 陈瑾瑜今日穿了条绣着雅致兰花的鹅黄云烟春衫,双碟云纹千水裙,既显了少女明媚,又有股子青涩娇媚。 只不过一双眼睛却微微发红。 陈初不由问道:“怎了?你娘骂你了?” “叔叔想不想去州桥夜市吃小吃?”陈瑾瑜却对陈初的问题充耳不闻,歪头细数了起来,“那边有段家的北食,周家的南食。郑家油饼,史家瓠羹,王道人蜜饯,鹿家包子.还有獐巴、卤鸭、腰肾、鳝鱼、辣脚子姜、旋煎羊” “别说了,把我口水勾出来了。” “嘿嘿,那阿瑜带叔叔去吃。” “好。” “不过先说好哦,阿瑜可没带钱,叔叔需请我” “好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厅。 外边,长子和毛蛋坐在院内正吹牛打屁,看到陈初又有外出的意思,连忙招呼随行亲兵,准备陪同左右。 落后陈初半步的陈瑾瑜却低声道:“叔叔,能不能别带人了,我们又不走远,去去就回.” 陈初回头看了陈瑾瑜一眼,随后笑笑,对长子等人道:“不用跟着了。” 说罢,却对待在马厩内喂马的大宝剑使了个眼色。 大宝剑远远点了点头。 东京城不是蔡州,不带人万一遇到泼皮滋事,难不成还要陈都统亲自和人动手么。 在陈瑾瑜心里,叔叔或许是个文武双全的千人敌,但陈初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 片刻后。 陈初和陈瑾瑜走出了弄鱼巷,大宝剑远远坠在两人身后,陈瑾瑜毫无察觉。 沿着枣园街往东走出一里左右,往南一拐,便见远处一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去处。 前方便是州桥夜市。 夜色下的京城,蜡矩兰灯齐放,光焰璀璨琛,照亮夜空。 家家户户,千门如画,望之如琼宇,壮丽非凡。 陈初和陈瑾瑜随着人流步入其中,迅速被摩肩接踵的行人、小贩沿街叫卖的喊声淹没。 见陈初四处看的新奇,紧紧跟在身旁的陈瑾瑜自得道:“叔叔,此处比之咱们桐山如何?” 四周嘈杂,陈瑾瑜说话时踮了脚,樱唇和陈初的耳朵保持了一个既不失礼、却稍稍暧昧的距离。 “咱桐山自然比不上.”陈初侧头笑着回道。 “嘿嘿,叔叔,我要吃那个” 陈瑾瑜指着路旁一位小贩,率先往那边走了两步。 街上行人密集,这么一来两人稍稍拉开的距离瞬间被行人占据,陈瑾瑜赶忙站在原地不动,怕被人挤散走丢一般,待陈初重新走近后,借着行人掩护,伸手牵上了陈初的手。 “叔叔在东京城不熟,可不敢走丢了,小心被拍花子拐了,嘿嘿” 陈瑾瑜扯着陈初穿行在人流中,嘴里故作轻松的说着玩笑,灯火映衬下的脸庞上却娇红一片。 陈初笑笑,跟上陈瑾瑜的步伐,大手一翻,由被牵着变成了握住后者的软嫩小手。 “.” 正挤着往前的陈瑾瑜,步伐稍微慌乱一下,却假装没察觉一般,埋头往前走。 直至走过了她说的那家小贩,犹自不停。 陈初是一个专一的人漂亮女孩子他都可以喜欢。 但比起家里感情水到渠成的三位,他对陈瑾瑜还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只不过走到如今,他有时也免不了有一些功利考量 就比如考虑陈瑾瑜一事时,陈初不可能完全不去想若因此得颍川陈家全族助力,能帮他补齐多少短板。 这种不能言说的功利心思,让曾立志做名纯爱战士的小陈有一丝愧疚。 汴梁城内,香车罗帕、暗尘遂马,络绎不绝 两人手牵手穿行其中,如同一对偷偷溜出家闲逛的小情人。 直到亥时中。 陈瑾瑜知道再不回去,娘亲怕是要气炸了,这才开始回转弄鱼巷。 回去的路上,离住处越近,陈瑾瑜的话越少。 走到巷口时,陈瑾瑜悄悄松了手,想抽回手却发现陈初依然握的紧紧的。 “叔叔,要到家了呢.”陈瑾瑜低声提醒道。 “嗯,我怕走丢被拍花子拐了.” “嘿嘿,叔叔是世间英雄,哪里会怕拍花子” 陈瑾瑜忍不住笑了出来,甜腻酒窝悄然浮现,先仔细看了眼握着自己不放的人儿,又转头看向了满城璀璨灯火。 春风里,陈瑾瑜幽幽叹了口气,笑容一点一点溶解在融融夜色中,变幻了一副落落寡欢模样,以似嗔似怨的口吻道:“叔叔自然走不丢呢。可是,若阿瑜走丢了,叔叔还会像上次在桐山那夜一般,寻阿瑜回来么?” 我大约是卡文了 这章从昨天下午开始码,今天白天码,一直改到现在才发出来。 第三卷的开头,会大概描写一下齐国内外局势,为接下来的剧情铺垫。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6章 神仙?神棍!一头二臂 第206章神仙?神棍!一头二臂 初八日,辰时。 弄鱼巷后宅,早餐一如既往的丰盛。 但气氛却有那么一点点沉闷。 一桌子清爽小菜,陈瑾瑜却低着个头,只用筷子吃白粥。 伸手可及的地方,明明有调羹可使,她偏偏用筷子,每次捞起三五粒白米送进口中。 看的谭氏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吃就好好吃,不吃给我回房!” “.” 同坐餐桌旁的铁胆,正觉氛围不对,听谭氏压着嗓子低吼这么一声,吓得赶忙起身。 “呃沈小娘,我不是说你.” 谭氏忙解释道,铁胆却瞄了眼陈家母女,吭哧道:“我吃饱了,我去前头。” 见此情形,陈瑾瑜低着头唧唧窃笑两声。 谭氏不由更气,“还有脸笑!昨晚打的轻了么?” 昨天傍晚,陈瑾瑜说下楼沐身,这一去就去了两个时辰。 中途迟迟不见女儿上来,谭氏自然着急,下楼去盥室寻人,可里面哪有陈瑾瑜的影子 再去前宅相问,才得知女儿和陈都统外出逛街去了。 谭氏羞恼至极,手持戒尺在后宅枯坐至亥时末等到陈瑾瑜归家。 不过,真到动手时,她又心疼了,本来口口声声要打左手二十下,最后十下都没舍得打完。 刚开始说要罚跪一整晚,陈瑾瑜也只跪了半个时辰就被她赶去了床上睡觉。 此时,陈瑾瑜被骂却不急不恼,规规矩矩坐在杌子上,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似乎有什么好事等着她一般。 果然,刚刚吃完早餐,谭氏带在身边的婆子来报,“夫人,前头陈都统请小娘子外出一趟.” “.” 谭氏脸色一沉,沉默不语。 那婆子等不来主母回话,只能继续站在原地。 陈瑾瑜却悄悄站了起来,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道:“娘,那阿瑜去了呀。” “站住!” 刚迈出一步的陈瑾瑜被谭氏喝住,后者先对婆子道:“你先去忙。”而后才皱眉看向了女儿,“今日,你哪里都不许去!” “娘!不行呢,昨晚阿瑜已经答应叔叔,今日要同他出去寻人。圣人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阿瑜怎能做言而无信之人呢?” “你昨晚还说,往后要好好孝敬爹娘呢!此时你所作所为,能算言而有信?” “娘,你把阿瑜说糊涂了呢,我孝敬爹娘和我随叔叔外出,有甚干系么?” 陈瑾瑜眨着眼睛,眼神澄澈。 “阿瑜!”谭氏心知陈瑾瑜在装傻,不由气急,抬眼往院内看了一眼,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斥道:“阿瑜!你莫非得了失心疯?那陈初与你爹爹兄弟相交,再者他家早已有了娘子,你还非要往他身旁凑!你不要脸面,爹娘、颍川陈家还要脸面呢!” 这话,可以算是十几年间谭氏对陈瑾瑜说过最重的话了。 陈瑾瑜垂眸看向地面,随后却又强行展颜一笑,道:“娘说的甚呀,叔叔要帮赵安人寻亲,却又在东京城不熟,阿瑜是帮他指路的。” “你当娘是傻的?他想找人指路,非你不行?别说了,回屋待着!” 往常,就算陈瑾瑜私下叛逆些,但从不会在爹娘说出类似重话后再纠缠,可今日她却铁了心一般,上前两步蹲在了娘亲身旁,抬手搭在了谭氏膝盖上,晃了晃前者的腿,半是撒娇半是委屈道:“娘,娘,求求你了.” 自小娇惯孩子的谭氏见不得儿女这般,登时心一软,但这事非同小可,却不是撒娇能糊弄过去的。 谭氏叹了一口气,轻抚女儿光滑白嫩的脸颊,开诚布公道:“阿瑜,娘也是从小女儿过来的,当初娘和你爹爹订亲后,白日黑夜心里头总想着你爹爹,所以你不用瞒我,娘看的出来。可是.” 谭氏话锋一转,口吻严肃起来,“可是,你和那陈初注定不成!若他家中没有娘子,娘亲便是舍了面皮,也帮你把吴家婚事退了。但咱陈家女儿往上数百年,也没有给人做小的啊!你再糊涂下去,早晚把自己害了.” 陈瑾瑜闻言,不由耷下了眼帘,缓缓趴在了娘亲的膝盖上,犹如幼年孩童时那般。 “娘,你说的阿瑜都懂呢.若世间有利刃尖刀能把他从阿瑜心里剜出来,阿瑜便是吃疼也是愿意的。可世间没有能断了相思的刀,阿瑜.” 陈瑾瑜在娘亲腿上蹭掉了蜿蜒清泪,喃喃道:“娘,你能救救阿瑜么,阿瑜好难过” 谭氏听着女儿落寞的话,鼻子一酸差点跟着掉了泪。 最终却硬着心肠道:“女儿呀,要怪只能怪命了。待我们回了老家,过上几年,你慢慢就把他忘了。” 趴在膝头的陈瑾瑜乖巧的点了点头,可随后却道:“娘,我听你的话。但回去之前,娘不要管我好不好。我陪叔叔把人寻了,待离京后,阿瑜便乖乖和娘亲返回家乡。往后再不想、再不提他,只当在东京城这些天是一场梦” 谭氏稍稍迷糊一瞬.阿瑜是在和我谈条件么?虽说这东京城没人认识阿瑜,但两人名为叔侄,却只差了两三岁 不待谭氏想清,陈瑾瑜已抬起婆娑双眸,举手竖起三指,望着娘亲认真道:“娘,阿瑜起誓,我与叔叔止乎于礼,绝不会越雷池半步,做出有辱家门的荒唐事!” 谭氏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了一声叹息。 巳时。 陈初带大宝剑、铁胆、长子等人以及陈瑾瑜出城往西。 路上,陈初特意购买了香烛供果。 半个时辰后,在陈瑾瑜的指路下,一行人抵达城东十里外的牟驼岗下。 按照猫儿信笺中留下的地址,此处该是她爹爹埋骨之地,也就是赵家祖坟的位置。 可此时方圆几里内却是成片菜地,连一个小坟包都找不见。 寻附近老农相问,有人说不知,也有人眼神闪烁不肯言。 满腹疑惑的陈初只得暂且回城。 既然死人找不到,陈初决定从活人入手。 猫儿舅舅一家不是还留在东京城么? 翌日。 东京城西南皮场胡同。 据猫儿说,舅舅秦永泰是匠户,皮场胡同这边住的几乎全是匠户。 只不过和昨日一样,又扑了个空。 此时皮场胡同内的住户,多是丁未后搬过来的,问起匠户去处,有人说被大金带去了金国,有人说匠户都逃了,也有人说被杀了 各种南辕北撤的信息,让人无从寻找头绪。 陈瑾瑜对东京城地理稍微熟悉些,却没打探消息的人脉关系。 当日返回弄鱼巷后,无根道长主动找到陈初,“大人,贫道有一师弟挂单在城内延庆观,明日可找他询问一番。” “也好。” 二月初十。 一早,陈初等人去往延庆观,供奉了些许钱财,无根道长拉着一名小道童问道:“小道友,贫道师弟在贵观挂单,道号太虚,劳驾通报一番。” “.” 一旁的陈初扯了扯嘴角。 真有你们师兄弟的,一人道号无根,一人道号太虚.给你们起名的师父怕不是和你们有仇,从道号中就能感受到他对你俩强烈的美好祝愿。 可那小道童闻言,面色却比陈初更奇怪。 无根道长忙摸出几枚铜钱塞了过去,那小道童许是涉世未深,连忙推回,四下看了看,见身边无旁人才小声道:“道兄,去年那太虚道长为城东一富户看宅院,却不知怎地和人家闺女混熟络了,偷偷练起了阴阳双修之术.今年正月事发,太虚道长被人家剁了两指观里嫌他坏了延庆观名声,将人赶了出去。” “啊!那他如今在何处?” 无根道长目瞪口呆后,一脸紧张。 “如今太虚道长暂住在夜香巷。此乃我延庆观一秘,道兄莫要对旁人讲,小道是念在太虚道长为人不错,才向道兄说起此事.” 小道童絮叨一阵,兀自摇头叹息道:“师父就说,女子是老虎,双修急不得、急不得啊” “.” 这口无遮拦的小道童,令一旁的陈瑾瑜微微红了脸。 铁胆却似懂非懂,侧头问了长子一句,“姚兄弟,男女双修是何种功法?” “俺也不知。你问问初哥儿,他懂哩多” 单纯的长子说的在理!单纯的铁胆竟真的问了陈初,“陈兄弟,双修是甚?” “呃” 陈初转头看向铁胆,思索片刻后,解释。 呆萌的娃娃脸上看不出任何羞意,显然铁胆还是没听懂啊。 “这门新奇功法,陈兄弟会么?” “呃略会。” “那改日我与陈兄弟操练一番。” 热心、义气的铁胆一脸认真。 “这事.你爹未必同意啊。”陈初摸了摸鼻子。 午时。 陈初等人由城南炭场街转进夜香巷。 夜香巷名字带香,实则臭。 东京城人口数十万,每日人畜粪便不知几何。 夜间,便会有唤作‘夜香郎’的掏粪工走街串巷,把各府各宅中的粪便收集后拉到城外。 夜香巷中住的便是夜香郎,这份工作自然少不了粪桶尿缸,是以胡同中到处弥散着臭味。 入巷后不久,几欲作呕的陈瑾瑜忙以香帕掩了鼻子。 陈初等人却恍若未觉,大步往前。 几人要么出身逃户、要么出身农人,都有过种地的经历。 种地就少不了接触农家肥,所以这味道虽不好闻,但终归可以忍受。 陈瑾瑜见此,悄悄收回了帕子,强忍冲鼻味道她不想显得与陈初等人格格不入。 俄顷。 几人停在巷子内一座逼仄宅院前,陈初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空中。 眼前的院门.只有半扇歪歪垮垮连在门框上,另外一扇已不知去了何处。 颇为关心师弟的无根道长一马当先冲进了院内,“师弟!师弟” 破屋内随即一阵叮铃咣当响动,紧接一名青年道长一瘸一拐的跑了出来,“师兄!果真是你,哈哈哈我没做梦吧!” 比起道袍上永远带着油污、头发半秃的无根,这青年道人道袍素净,浓眉大眼,颌下一丛黑色短须。 倒是个小帅逼.怪不得能引诱人家富户闺女双修呢。 只不过眉梢残留的淤青和右手上包裹的渗血纱布,破坏了潇洒脱尘的形象。 多年未见的师兄弟把臂又哭又笑,直到道号太虚的青年道人看见院内陈初一行,才错愕道:“师兄,这些人是随你来的?” “是是,师弟,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大人” 无根道长忙着引荐,太虚道人打量几人穿着后却眼睛一亮。 都统制到底是多大的官,太虚不清楚,但在皇城根待过的人,总会凭空生出几分骄矜。 总之,这些人看起来很有钱就是了。 “啊呀!贫道观陈大人印堂发黑,恐不日有灾祸!” “咳咳.师弟” 无根道长一看就知道,师弟这是把陈初当肥羊了!赶忙出声阻拦,却不想陈初笑呵呵道:“亏虚道长.” “福寿无量天尊,贫道号太虚!” “呃,不好意思,太虚道长还会看相?” “略通一二。”太虚抹干了泪,整理了道袍,挺身立于三尺外,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既如此,道长看看这几位的面相如何?” 陈初指了指身后一众人。 反正眼下没有当紧事,他倒想看看这装神弄鬼的太虚有什么招式。 “也好。”太虚习惯性的抬手捋须,却觉右手一疼,才想起半月前刚被人剁了两根手指,当即不动声色的换了左手。 他先看向了长子.因为长子看起来最憨厚、好哄。 “哎哟,这位好汉乃是福厚命格啊!不但多妻多子,且福荫三代不止!” “胡扯.” 长子瓮声道.人家只爱小翠鸢,哪里来的多妻只是,脑海中闪过翠鸢后,竟突然跳出了丁娇被退亲时哭唧唧的模样。 长子赶忙甩头,把丁娇甩出了脑袋。 “呵呵,时机未到。”太虚笃定道,但这种话显然不能让人信服,于是他又装模作样抬起左手掐指一算,再道:“你这一生富贵,皆因陈大人所起。你们二人‘虽非骨肉缘,结交亦相亲’啊!” 太虚丢下一句谶言。 长子却没听懂。 事已至此,无根只能帮师弟打圆场道:“师弟是说,姚虞侯和大人虽无血缘之亲,却胜似骨血兄弟” “.” 这下,长子被震住了。 说他未来会因陈初富贵时,长子已经觉得这道长有点东西了。 此时又听人家算出他和陈初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神仙啊!这都算的出来! 陈初见长子已陷入茫然状态,不由抬头望天这不是废屁么,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来咱俩不是一母同胞! 王一博和姚明能是亲兄弟么? 所谓‘胜似亲兄弟’.武将进京能带在身旁的人,自然是最信任、最亲近的。 太虚这么说,既让长子开了心,又像是帮陈初笼络了属下人心按说到了这个时候,陈初就该掏钱了。 可陈初不丁不八的站在原地似笑非笑,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太虚又看向了陈瑾瑜,“陈夫人” “师弟,别胡说!这位不是。”无根连忙提醒。 那太虚敢就这样称呼陈瑾瑜,是因为他一直留意着呢.陈大人只要张口说话,身旁这位俏丽小娘便总会微扬起头,面带浅笑一瞬不瞬的盯着前者看。 一看便是位深陷情网的女子。 此时听师兄提醒,太虚也不慌乱,只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笑容,“呵呵,我看了夫人的面相,姻缘定然落在陈大人身上,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师兄若不信,我们赌上一回?” “.” 陈瑾瑜瞪大了眼,只觉胸腔中咚咚作响。 本来抱着冷眼旁观心态看这神棍表演的她,心也乱了 同时也觉得,这神棍.呃,这神仙算的怪准哩。 娘,你看,这都是天意哇! 可不怪女儿 太虚这货不是算卦,是在揣测人心啊! 他的话准不准无所谓,只要听的人想相信,那就成了 眼瞅太虚转瞬说晕了两个,又把目光转向了铁胆。 铁胆竟还有些跃跃欲试,似乎很想听一听自己的卦辞 不能再任由他发挥啦! 陈初忙出声道:“呵呵,道长,你右手的伤势是怎回事?” “哦它啊。” 太虚抬起右手,正反看了看,一脸淡然道:“上月,有采花淫贼欲要欺辱民女,恰好我路过撞见!贫道平生最恨淫贼!路遇不平,自然挺身而出。搏斗中,贫道一时不备,被那凶狠小贼削了两根手指。” 说罢,太虚收回右手,仰头四十五度望天,“虽受了些许小伤,但救了人家女子清白,贫道甘之若饴!” 院内死一般沉寂。 嗯? 掌声呢? 太虚继续保持仰头姿势,眼睛却四处扫视一阵.师兄表情好奇怪,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小心看了那陈都统一眼,没敢出声。 那爱慕陈都统的小娘子在憋笑,看起来憋的很辛苦。 就连方才已心悦诚服的黑大个,也在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 咋回事? 这时,陈初悠悠道:“亏虚道长.” “太虚!太虚!我叫太虚!” “哦,亏虚太虚也差不了太多嘛我也会算卦,但本官卜的这卦,却说亏虚道长是勾引了人家闺女,才被人家爹爹剁去了两指” “污蔑!污蔑!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不怕吃官司的么!” 太虚道人突然破防,站在院内跳脚,接着便是一些难懂的话,什么‘阴阳双修是为大道’,什么‘道家神通,可幻化三头六臂’ 陈初听了片刻,却道:“三头六臂没见着,亏虚道长却是一头二臂.” “哈哈哈” “唧唧唧” 院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209.说谎木唧唧 说谎木唧唧 今早起床左眼疼,下午越发厉害了,刚才去看了医生,诊断为角膜片状剥脱,好像是说眼球外膜破了一块……现在滴了药水已包扎起来了……今天真的要请假了…… 不是要鸽大家哈……如果有一句假话,木有鸡鸡……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7章 甥胥陈初 第207章甥胥陈初 东京城西南。 以u字型穿城而过的蔡河西岸,沿河搭建了数百间高脚木屋。 临水而居,本应是一件浪漫、有逼格的事。 但这片类似棚户区的去处却和美好二字没有任何关联,简易木屋外立面生满了黑色霉菌,但有风过,便‘吱吱嘎嘎’响成一片。 木屋下的河滩上,堆满了各种垃圾。 初春时节,已生出一股难闻酸臭,却不影响一群群破衣烂衫孩童赤脚在垃圾堆里翻找碎布头、破陶碗。 一旦有人发现霉饼、剩饭,便会引来一群人争抢,甚至发生打斗。 如果说东京城是一个衣着靓丽的贵妇,那么蔡河西岸这片贫民窟便是被人刻意忽略的菊花,且患了痔疮。 恶臭、糜烂,和富贵迷人眼的东京城格格不入。 陈初一行人的到来,在此处引起一阵小小波澜。 远处的人好奇张望这帮‘贵人’,近处的急忙关门落窗,躲在屋内隔着门缝窥探。 走在前头的太虚道人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向身侧的无根道长,“师兄,这陈都统到底是何来头?” “甭管是甚来头,你也惹不起!” 无根低声呵斥一句,又埋怨道:“去年我与你书信时已言明,陈大人面相不凡,师父想重修清泉观的遗愿,机缘恐是要落在陈大人身上。你倒好,一见面就拿那套哄人的把式坑人,吃瘪了吧?” 太虚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他也没有着恼嘛,看来是个好说话的。” “你懂个屁!那是你没见过陈大人的手段!甚时候让你见识见识鹭留圩医疗小组扒皮拆骨的手段,你就不呱噪了!” “扒皮拆骨!” 太虚不由凛然,再回头看向慢慢跟在身后的陈初时,眼神中多了一丝惊惧。 其实,这还真冤枉人了所谓‘扒皮拆骨’不过是陈都统为了摸索现代医学做出的一点尝试,人家‘人屠张立’上手术台时都没意见,完全出于自愿。 无根、姚三鞭等人手术技艺不精,把张立治死了也不能怪到陈都统头上吧? 后方两丈外,陈初、陈瑾瑜等人跟在后头。 陈初四处打量,军靴踩在烂泥地面上,恍若未觉。 尽管陈瑾瑜已尽量装作不在意,但仍不自觉的把千水裙往上提了少许,走路时也忍不住踮起脚尖,以免弄脏裙摆和绣鞋。 只是,看起来作用不大。 即便这样,陈瑾瑜依然小声向陈初做着礼仪科普,“叔叔下回再去别家府邸拜访,不需带着牛车、拉着礼品的。去时只管带张礼单便好.待夜里或翌日,遣人送去礼单上的物品便好,只要不隔天,就不算失礼” 陈瑾瑜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前几日陈初满城拜访各位大人时‘闹了笑话’。 携带重礼登门,主、客脸面上都不算好看。 主家容易被人说贪财,客人则落个媚上名声。 这件事本就是陈景安帮陈初完善‘莽撞、不懂朝堂’人设的计策,陈初却没对陈瑾瑜解释那么多,只笑笑道:“原来如此,下次我注意。” 除了送礼的讲究,陈瑾瑜又讲了一番请人吃饭的规矩,“三日为请,两日为叫,一日为提.” 很复杂,大概意思是:若请尊者吃饭,需提前三天去别人府上送请帖,尊者回贴,表示接受邀请。 宴请当天一早,再遣人第二次送请帖提醒.如此还不算完,宴席开始前一个时辰,还要第三次送请帖 以上流程走完,才算完成了一次正式邀请。 如果只提前两日送请帖,那就不叫‘请’而是‘叫’了后者显然没有前者有面子,被‘叫’之人大多是来陪客、凑热闹的。 若当天送请帖.基本上这人就是来端茶倒酒活跃气氛的角色。 一旦搞错以上礼节,轻则被邀之人心怀芥蒂,重则对方以为主家故意羞辱、因此结仇也不稀罕。 陈瑾瑜说的仔细,陈初听也就听了,心中却不以为然.繁文缛节,不过是士大夫之间标榜身份、显示和平民差异的手段罢了。 只叹了一句,“礼节够用就行,如此复杂,会增加多少交际成本和时间成本。” 听出陈初有隐晦批判的意思,陈瑾瑜想说两句什么,却在悄悄瞄了一眼陈初后,没有开口。 往前再行数十步。 终于有一位头发稀疏的皓首老者主动迎了上来,“两位道长,来我匠户营可是有事么?” 或许是久居于帝京,老者虽衣衫褴褛,但气度不卑不亢,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 “敢问老丈,您是.”太虚打量对方后问道。 “老汉姓丘,忝为匠户营甲长” “哦,丘甲长,我们来寻一户人家。” “敢问道长所寻何人?” “寻” 说到此处,太虚才想起陈初还没告诉他要寻的人姓谁名谁,不禁回头看了过去。 后方的陈初上前几步,走到了丘老汉身前,拱手道:“老丈,我们寻一户姓秦的人家,户主讳永泰” 丘甲长下意识往后方一座破烂木棚看了看,却没有第一时间引路寻人,反而瞄了一眼陈初身后穿着军装的长子等人,随后才小心问了一句。 “不知眼前贵人是哪座衙门的老爷,若要带人去问话,还需工部将作监行文啊。非是小老儿不配合,实在是咱匠户营有规矩,十户一保,若不见工部文书擅自离营,左右都得吃挂落。” “哦?” 颇为意外的陈初四下看了看,笑道:“老丈放心,我们不带人,只是访亲,还请老丈引路。” “访亲?” 丘老汉眼瞅这名气度不凡、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怎也不像在匠户营中有亲戚的模样。可是,跟在他身后的军汉又提着礼品。 “贵人随老汉来吧。”丘老汉将信将疑的带着众人往深处再行几十步,最终停在一间低矮木屋前。 “永泰,永泰” 连唤数声,方有一男子推门走出。 陈初见人不由一愣。 猫儿有讲过,舅舅秦永泰今年三十有七,五官端正,身材高大。 可眼前这人,身形佝偻,头发已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刻、清晰,皱纹间俱是一道道黑线,像是经年烟熏火燎,又像是没洗干净似的。 给人一种肮脏、苍老之感。 “你是秦永泰?”陈初下意识问道。 “回老爷,小人正是.”还不知怎回事的秦永泰习惯性的躬腰低头,没敢和丘甲长眼神交流询问来人是谁。 “.”陈初一时语塞。 倒是丘甲长是个活道的,忙道:“永泰,请贵客进屋啊。” “哦哦。”秦永泰忙不迭移开了堵在房门的身形。 陈初再次打量后,矮身走进屋内。 不想屋内还有一妇人,因光线昏暗,看不清面目年岁。 那妇人在晦暗中屈身一礼,随后站在原地稍显无措。 木屋临水而建,屋内一股霉味,且屋登时顶不住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8章 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第208章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申时末。 秦永泰的婆娘严氏昏厥转醒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年愁眉不展的脸上,此刻却是绷不住的笑容。 今日陈初一行来匠户营寻亲,是营中近年来少有的大事。 此时营中男子大多聚在秦永泰家外面看热闹。 营中妇人则多聚在秦家隔壁的常贵家,当严氏难为情的向常贵婆娘‘借菜’时,后者只稍一犹豫便大方的从灶上拿出了一把蕨芽交给了严氏。 其他各家主妇见状,纷纷从自己家中拿了烂韭,香椿芽,甚至还有一根煮过的猪棒骨 蕨芽和香椿芽是采摘来的,烂韭是菜场拾来的,那根猪棒骨则是营外饭庄熬煮高汤后丢弃、又被营中小子捡来的。 这些食材没一个能上的了台面,却也是眼下她们最好的东西。 已哭过一场的严氏不禁又红了眼睛,只道:“谢过诸位姐妹。” “嗐,永泰家的,哭啥!你们两口子的妹妹富贵了,你这甥婿定然是来接你们去享福的,你们一家可算是熬出头了” 当即有妇人劝道,常贵婆娘踌躇片刻,却吞吞吐吐道:“嫂嫂,能不能问问你家贵婿手底还缺人做事么?我家常贵那手皮匠手艺还在哩.” 常贵婆娘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余光却看到了乖乖坐在门槛上、骨瘦嶙峋的六岁幼子,瞬间哽咽,“实在不行,我一家便是为你妹子家的女婿做作奴作婢也成总好过在这活监牢里的死熬” 热闹气氛登时冷了下来,一众破衣烂衫的妇人都眼巴巴望着严氏。 她们和常贵婆娘都有一样的心思。 严氏却也不敢胡乱应允,这陈都统毕竟只是她夫家妹妹的女婿,虽说以前她这个舅母对猫儿还算不错,但终归是‘姑父、姨夫、舅的媳妇’民间三不亲之列。 那甥女如今嫁了贵人,又做了安人,能不忘她们一家已属难得,怎能甥婿进门第一天就向人胡乱提要求呢。 “我我回去向当家的提一嘴吧”严氏不好意思看向众妇人,含糊其辞道。 隔壁秦永泰家。 日头已落在城墙后,屋内光线更加昏暗。 秦永泰干脆带着陈初坐在了木屋外。 比起严氏对天降豪婿的拘谨,秦永泰底气壮实多了。 我可是小猫儿的亲娘舅诶!她若受了屈,还需我为她撑腰哩! 往后你陈家后人分家产,都需我在现场见证、主持! 习惯躬着背的秦永泰此时坐在的笔直,恰好陈初看了过来,两人有一瞬间对视,陈初和秦永泰同时开口。 “舅舅.” “老爷” 秦永泰不知何时又塌了腰身,开口后才意识道自己喊错了,忙咳嗽两声,“咳咳,那个初.” 想喊初哥儿,可对方气度让他又喊不出口,最终改口道:“甥婿啊,稍坐片刻。今日你头回来家认门,说甚也得吃了饭再走,你舅母已经去准备了。” “呃” 方才严氏进门时,陈初已经看见了舅母借来的东西了几把烂菜叶,一根煮的发白、没有一丝肉的棒骨。 先不说这些东西吃了会不会变成喷射战士,关键也不够吃啊。 妻舅家四口人,自己这边十来个人 这么点东西都不够长子自己塞牙缝的。 想了想,陈初招长子上前,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犹如围观耍猴一般围观他们的孩童,又补充道:“干脆多买些吧。” “哦,还买甚?”长子执行力可以,但事无巨细都要交待详细 陈初只能无奈道:“买甚都行,只要是吃的。” 酉时一刻。 长子与毛蛋、白毛鼠等人走出匠户营,进入新桥街。 东京城西南虽算不上棚户区,却也是城中环境最差、相对穷困的区域。 位于其中的新桥街上自然也没有太过豪奢的酒楼。 长子随便找了一家叫做美膳楼的店家,不过当店里掌柜听说长子要定四台席面酒水送去匠户营时,不由一脸怀疑。 若不是长子等人衣着还算不错,那掌柜只怕要当场骂出来 长子先会了账,那掌柜边去后厨交待边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匠户营那群穷鬼,连我后厨倒掉的泔水都要抢,竟也有人请他们吃席” 随后,长子等人又沿街买了许多现成小吃。 什么羊蹄羊脑、羊霜肠、双麻火烧、炊饼、包子 直到几人实在拿不下了才回返匠户营。 酉时中。 美膳楼的席面送进了秦永泰家中。 或许是香味的召唤,本就围了许多人木屋外,不知又从哪冒出一堆人,直把秦家变成了一个热闹集市。 陈瑾瑜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哪遇见过被这么多人围观的场景。 不禁又紧张又羞赧,只敢亦步亦趋的跟在陈初后头。 方才据秦永泰说,匠户营如今还有二百余户,八百来人,眼下怕不是都聚在此处了。 席面只有四台,谁有资格上桌,就交给甲长丘老汉和秦永泰来安排。 余下的小吃,则由长子等人分发给围观的孩童、妇人。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甚至发生了争抢。 坐在陈初身旁的陈瑾瑜往闹哄哄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轻声念了一句“圣人言: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来时路上,陈瑾瑜已经和陈初有过一番关于‘礼仪’的讨论,那时陈瑾瑜憋了一肚子话没和陈初争论。 此刻看到争抢乱像,陈瑾瑜才忍不住了。 这段话的意思,大概是说推行‘礼’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和民众和谐。 结合当下语境,又可以理解为匠户营的人正是因为不懂‘礼’,才发生了争抢、吵嚷。 照她的设想,这些人应该先向提供了食物的陈初答谢,然后再由老弱妇孺为先,这样才能和谐顺遂,不至于此刻这般。 陈初笑了笑,却道:“孔圣人还说,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后知礼仪呢.” 人在温饱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要他们做温文尔雅的仁厚君子根本不可能嘛。 陈瑾瑜闻言却绷紧了嘴,似乎是想笑又憋了回去,但那对小酒窝却已经藏不住,悄悄浮在了脸颊上。 随后,欠了欠身子,仰头在陈初耳旁低声道:“叔叔,‘仓禀实知礼仪’出自太史公的《货殖列传序》中的《管子.牧民》篇可不是孔圣人说的。” “呃总之,这句话没错就是了。”陈初脸上却瞧不出任何尴尬。 “太史公也未必全然无错呀,尽信书不如无书。须知,商有伯夷和叔齐商臣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汉有‘守节不逊’周亚夫狱中绝食而亡如此看来,饥饿并不一定能毁人气节、臣礼,古之先贤,哪位不是饱读诗书之人,书中浩然气自会使人懂礼.” “浩然气能挡肚饿么?” “叔叔,你这是抬杠呢!” 论起吊书袋,十个陈初也比不过陈瑾瑜。 当今读书人大多有这个毛病,自认读书万能,一切民间困厄皆因教化不够而起。 两人交头接耳辩论的模样,同席而坐的秦永泰自然看的见,身旁的邻居常贵大口嚼着一块肥腻猪肘,却也没忍住低声问了秦永泰一句,“泰哥,这小娘是谁?” 正悄悄观察陈初和陈瑾瑜的秦永泰闻言,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淡然模样,“我不知。” “噫!赵小娘不在甥婿身旁,你这做舅舅的不得替她看紧咯?” “你懂啥!如今哪家大人不是三妻四妾,我甥女是正室大妇,我这做舅舅的又怎能让她落个善妒之名。” “泰哥!是我小家子气了!我早就说泰哥不是一般人,你家甥女从小就是一个美人坯子.” “呵呵,我家猫儿生的美,人又聪慧。你方才没听那黑大个说么,她如今管着几百上千号人哩,我那妹子性子软,想来帮不上猫儿,待我去了蔡州可要帮她守好家业” “是是是,泰哥,能不能把我带上啊” “晚些,我问问甥婿.” 邻桌。 秦家幼子秦盛武入席后,小半时辰没说话,只因嘴巴被满桌菜肉占住了。 直到酉时末,撑的实在填不下了,才伸手端了邻座的酒碗想要灌一口顺顺,却被旁边那年轻小兵夺了回去,并呵斥道:“你才多大就饮酒?” “我十四了!看起来你也没多大嘛!”秦盛武瞟了邻座一眼,不服气道。 “我今年十六!你有十四?”毛蛋打量着秦盛武,不太相信道。 秦盛武倒也没撒谎,他虚岁的确十四了,只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过于瘦小,看起来只十来岁。 “嘿,那你比我大,兵大哥,你是我姐夫的兵么?” 秦盛武果真是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怯场的和毛蛋攀起了关系。 “嗯,我是东家的亲兵!亲兵懂么?就是心腹的意思,东家亲口说过‘毛蛋未来可期’!” 最后这句,毛蛋模仿了陈初的口吻,一脸臭屁。 “心腹大哥,你既然是姐夫的亲兵,肯定和姐夫很熟吧?” 嘴甜的秦盛武马上改了称呼。 “什么叫很熟,那是相当熟”毛蛋纠正道。 “哦,既然如此,那个一直缠着我姐夫的小娘是谁?” 秦盛武转着一双因消瘦而显得过于大的眼睛,忽问道。 毛蛋作为‘东家心腹’自然比旁人了解的多些,但也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便含糊道:“那是我们蔡州同知的爱女,顺路随东家进京” “同知大还是我姐夫大?” “自然是”毛蛋也搞不清谁大,却下意识认为蔡州地界天老子第一,俺东家就是第二,不禁道:“自然是俺东家大!” 不想,秦盛武却问了更刁钻的问题,“那我姐大,还是同知大?” “.”毛蛋。 大娘子虽是安人,但比陈同知还是比不过吧 “这怎么能比。”不愿承认的毛蛋敷衍道。 “心腹大哥,那这样问,我姐和这位小娘谁大?” “自然是大娘子大!” 这次,毛蛋给出了肯定答案。 秦盛武这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陈初这桌,秦永泰大喜之余多吃了几碗酒,整个人放松不少,终于有了点长辈派头,开始询问起陈初和猫儿的事。 “甥婿啊,你和我家猫儿哪年成的婚?” “阜昌七年年初.” “呃”秦永泰心里一算,两人成婚时外甥女还未及笄呢.我那妹子当真心急! 却又转眼一看眼前这外表俊朗,年少有为的甥婿,随即心道:呵呵,急的好!急的好啊我那妹子优柔寡断,这次却果断!这般小哥不下手早些,哪能轮到咱家! “哎,你们成婚、生子,舅舅都不在,想来遗憾”秦永泰叹了一声,马上又道:“对了,你们有几个孩儿了?男娃女娃?” 陈初稍显尴尬,“我和娘子至今无所出.” 秦永泰有些不满,却又不敢言明,只能拐弯抹角问了一句,“如今家中有几名子嗣了?” 说话时,秦永泰忍不住看了陈瑾瑜一眼。 陈瑾瑜心思剔透,马上猜到了秦永泰的想法,霎时涨红了脸,想要解释却又不知怎样开口。 “.” 陈初迷茫了一下,才明白妻舅这是以为他冷落了正室娘子,不由哭笑不得,“舅舅误会了,如今我家还没有孩儿” “哦?”秦永泰的眼神更怪异了,上下打量陈初。 席间、邻桌响起了小声议论,陈初甚至听见有人嘀咕了一句,“看起来蛮壮实的,怎生不了孩子啊.” 当今根本没有晚育这个说法,成婚了就得有孩子。 特别是陈初这种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家中再有旁的姨娘,两年时间足够生一支篮球队了。 若两年多了没孩子,那定然是男女一方某人不行。 而陈家这情况一看就是男的不行嘛! 隔壁桌的太虚道长却觉得机会来了,不过有了上午的教训,讨好献宝前,还是问了身旁的师兄一句,“师兄,师父传给咱得雄钢霸王大补丸,你没献给陈大人么?” “别说了!去年我就私下找过陈都统,说了我有可振雄风的房中药,却被大人骂了一顿.” “噫想来是这大人年轻爱脸面.讳疾忌医不可取啊!” 眼瞅周围气氛不对劲了,铁戟银枪陈小郎又没法解释,赶忙岔开了话题,“丘甲长,如今匠户营困顿,工部将作监又不许咱外出谋生,难不成是要饿死咱们么.” 今晚因秦永泰一事开心的满脸通红的丘老汉闻言,叹了口气,“去年时,老汉也求见过将作监许大人,言道长此下去,咱们剩余这二百匠户早晚饿死。那许大人却道:你们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若想离京自谋生路,每户百贯的除籍钱,一文也不能少 哎,今冬营中又冻饿死三人,其中两人还是未长成的娃娃。这般下去,用不了几年咱这匠户营就死完咯” 一番话,让木屋外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就连即将逃出升天的秦永泰,喜悦也淡了许多。 他们不是不能吃苦只是眼下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甚时才能熬出个头啊。 陈初心绪也有些起伏,主要是因为工部官员那句话‘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 这完全不把匠户当人看嘛,甚至连牲口都不如,最多算是一件暂时用不到工具 工具嘛,自然不能平白丢了,要么转手卖给他人,要么继续束之高阁。 若是哪天放坏了,到时再丢也不迟。 其实,这种心态在士大夫阶层很普遍。 陈初不由想到学生时代,听历史老师讲过的一件事 宋时苏轼曾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说: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苏轼啊! 这可是华夏历史上闪耀千古、并且是一位罕见的深具人文情怀的文人,却依旧将底层百姓比喻成牛马,认为他们合当提供劳役服务士大夫享乐。 当时,陈初对名人的滤镜就碎了一地。 直至后来苏轼贬谪黄州团练,在东坡亲自垦田开荒,才产生了转变。 这是阶层决定的视角局限性,只有深入百姓、亲自参与劳动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何谓民间疾苦。 只躲在书房中做出的学问,定然不接地气,后世某些专家的谬论大多因此而来。 不接地气带来的后果,便是文人自以为胸怀家国的自我感动。 而陈瑾瑜就有一丢丢这类毛病。 恰好想起了两人方才的讨论,陈初不由叹了一声,向陈瑾瑜小声道:“这将作监的许大人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却把匠户性命视作草芥一般。可见,饥饿未必毁人气节,但读书人也未必有你说的浩然气.有些人,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 “.” 若拉开架势辩论,陈瑾瑜可以旁征博引和陈初斗一晚上,但眼前饥寒匠户的实例,又让她没了这等心思。 沉默半天,陈瑾瑜喃喃道:“叔叔,读书人未必都是那般。我爹爹、叔父都是有气节之人。” 气节?和躺过平、装过死的陈景彦能扯上一点关系么? 哎,算了,还是不要拆穿小女孩心目中伟岸的父亲形象了。 “嗯,你说的对!” 陈初认真的点了点,随后看向了四周满坑满谷的匠户。 工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匠户们,在他眼里可是个宝。 秦永泰这类锁匠,研究的就是精巧机扩,涉及冶炼、打磨、机关、算学 只要稍加引导,这些复合型工科人才不定捣鼓出什么好玩意呢。 他若没记错的话,欧洲最早的钟表就是由锁匠搞出来的。 再有常贵这些皮匠将作监的匠人,手艺应当不差。 若把他们都收拢到蔡州,以后咱也可以生产驴牌奢侈手包啊,到时花些钱打通关节,让咱的驴包成为贡品,献给后宫的娘娘公主们。 有了供应皇家的招牌,还怕缺肥韭菜割么? 既然这群匠户被陈小郎遇见了,那就是他的人了 不过一下收拢这么多匠户,他一个外地军头,还是有些扎眼,需想个法子才好。 “甥婿,甥婿啊.” 正沉浸在发财大计陈初,听闻秦永泰呼唤才回过神来,“舅舅,何事?” 醉醺醺的秦永泰憋了一晚上,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甥婿啊,我那妹子,你那岳母,如今过的还好吧。近两年我老是梦见她.” 这时,严氏从旁边路过,不禁笑着搭腔道:“你舅舅是个没出息的,他和你岳母从小相依为命,回回梦见绣娘,醒来后都要偷偷掉两滴马尿。噫,你看看,又哭了也不知你哭个甚,如今绣娘不知多享福呢” 秦永泰看向陈初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湿润眼角。 “.” 斑斓夜色里,陈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09章 赵家女婿打上门 第209章赵家女婿打上门 戌时中。 酒席散场,四台席面吃的一干二净,甚至啃干净的骨头都被匠户带回了家。 明日,这骨头还能煮一锅汤 人群散去后,陈初和秦永泰一家进屋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却听屋内传出汉子悲痛嘶哑的哭喊,“我那命苦的妹子啊.” 等在外间的长子低头抹了泪,这一听便知,该是陈初向秦永泰说了猫儿娘亲已离世的消息。 事实的确如此。 陡闻噩耗的秦永泰哭了两声,马上发不出声音了,只张着嘴大口喘气,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 严氏一边揉着丈夫的心口帮他顺气,一边跟着垂泪。 陈初自然没说秦绣娘生前营生,只说被歹人害了性命,又道歹人已伏法抵命。 人死不能复生,秦永泰哭了一阵,又开始担心起外甥女来,哑着嗓子道:“我那一对甥女在那桐桐山县举目无亲,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严氏身为妇人,心思自然更细腻些,闻言忙小心瞄了陈初一眼,才道:“当家的,甥婿进了东京城便前来看望咱,定然是疼极了咱家猫儿,猫儿怎会受苦。” “呃”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哭红了眼的秦永泰也看了看陈初,就此住嘴不语。 这点小事,陈初自然不放在心上,“舅舅,还请节哀。还有一事,需向舅舅打听。” “甥婿请说.” “我此次北来前,猫儿给了我家中祖坟的地址,前几日欲要替猫儿祭奠一番,却不见坟丘,舅舅知晓是怎回事么?” “.” 秦永泰和严氏下意识对视一眼,不待开口,秦家长子秦盛文却脱口道:“妹夫!姑父家的田产和祖坟都被许大监占了!” “许大监?” “大哥!你说清楚些.”好像是嫌兄长说的不准确,秦盛武纠正道:“不是许大监占的,是许大监家的姨娘的爹爹占了哦,对了,许大监便是工部将作监上官.” 陈初眉梢跳了跳,凝声道:“现在猫儿父亲骨骸在何处?” 这次,换秦永泰开口了,“妹夫的骸骨连同他爹娘的坟茔,被赵家族人迁往了别处。” 听到没有被人掘坟、弃尸荒野,陈初不由松了口气,又问道:“赵家还有族人在东京?” 不怪陈初这么问,他和猫儿在一起时,甚少听她提到父亲这边的亲属。 “我那妹夫原是城外牟驼岗下十里店人,他家两代单传” 听秦永泰讲,猫儿爷爷这辈从城外搬进了东京城,十里店那些族人说亲也没有多亲,但若说远,却大多在五服内的,论血缘当真不算远。 至少田产祖坟被占时,族人没让猫儿爷奶爹爹曝尸荒野,总归帮忙迁了坟。 从这点讲,就欠了对方人情。 亥时初,陈初邀秦永泰一家去弄鱼巷同住。 秦永泰却道:“营中十户一保,无故不得离营,还是不给邻居们招麻烦了。甥婿离京时能想办法带我一家离开便好,这几日我们还是住在此处吧.” 陈初想了想同意下来,让长子留下些买吃食的钱财,随后带人离去。 时节已进二月中旬。 夜里春风融融,撩拨着发丝和衣角。 城中喧闹依旧。 陈初想着心事,脚步不由快了些。 大宝剑、铁胆、长子等人若即若离的跟在身后。 本来走在陈初身旁的陈瑾瑜却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加快小碎步撵了几回,不一会就又被他甩到了身后。 直到气息微喘,陈瑾瑜忽然有些生气了.叔叔根本没留意我!不然怎会一直走这么快,让我这般狼狈追着 赌气似的,陈瑾瑜干脆放慢了脚步,片刻后,依旧迈着稳定大步的陈初便和她拉开了十余丈的距离。 街头人来人往,两人之间迅速被行人填满。 眨眼间,陈瑾瑜视线中就只剩了陈初头上那块束发用的软纱唐巾并且越走越远。 “.” 陈瑾瑜心中顿时一阵委屈,竟站在大街上低着头哭了出来。 她今天可是见到了呢,陈初对赵安人的家事是何等上心。 她也听玉侬臭屁的炫耀过.公子在外有多威武,回家就有多温柔,会帮玉侬擦脚,会半夜背着玉侬在园子里晃荡,甚至来月事时,公子都不嫌脏,总会搓热了手掌帮玉侬揉小肚肚 玉侬说的这一切,简直太符合陈瑾瑜心中完美夫君的形象了。 可陈瑾瑜却能隐约感觉到,叔叔对她却没那么上心。 就像此时,两人已拉开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竟然没察觉 还有,陈初身边这群人,对她也没那么热情,她不止一次遇到过毛蛋和长子说悄悄话时,见她走近,总会第一时间中止对话。 把她当做外人,像防贼一般。 从小在称赞、关注中长大的陈瑾瑜,体验到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难受极了。 越想眼泪越汹涌,陈瑾瑜干脆往街边走了几步,躲进一棵柳树的阴影里,像是不想被人看见似的,面朝墙壁嘤嘤嘤哭了起来 “陈小娘你怎了?” 还好,负责女眷安全的铁胆从陈瑾瑜放慢脚步就开始留意她,此时见她哭的伤心,赶忙走过来小心问了一句。 “呜呜呜” 陈瑾瑜依旧面对墙壁,背对铁胆,直把别人家的院墙当成了哭墙,一开口却是万分委屈化作的酸楚哽咽,“沈家姐姐,你.你们为什么都讨厌我?” “.” 俺不是讨厌你呀,只是俺和兄弟们在一起说小时候捉蛐蛐、烤蚂蚱,你没兴趣。 你说的圣人道理,我们也听不懂咱实在聊不到一起呀。 再说,你除了见陈兄弟时会笑,平日冷冷清清的,就是想和你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呀 亥时中,陈初等人返回弄鱼巷。 陈景安已经睡下,却又被陈初喊了起来。 书房中,陈初不做隐瞒,把带匠户回蔡州的想法说了出来。 果然,陈景安和陈初有一样的顾虑,“都统,若你只带安人舅舅一家走,旁人说不出甚,就算从将作监手中买上十户八户也不算甚但一下买走二百户,确实不妥,易受人攻讦.” “是啊,一来定然有人说咱居心叵测。二来,那工部必会坐地起价。其实,咱能有啥坏心思,不过见匠户困苦,想帮一把而已” 陈初叹道,陈景安却呵呵一笑,那笑声分明是笑陈初最后一句冠冕堂皇。 “柳川先生教我。”陈初只当听不出。 陈景安沉吟片刻,忽道:“此事都统未曾与人说过吧?” “没有。” “方才都统还说,将作监许珏许大监姨娘的父亲占了赵安人家的田产祖坟?” “对!” “都统咽的下这口气?”陈景安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初,撩拨一般。 陈初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虽说祖产属于赵家全族、且身为女子的猫儿没有继承权,但被人抢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不过,因为许珏掌管着匠户营,陈初本打算先解决匠户的问题,再回头算这笔账。 可此时听陈景安的意思 “都统,此事未必需要放到匠户后头解决,先闹出一番动静或许有奇效。” “先生说明白些。” “都统是齐国的官,那许珏也是齐国的官,都统帮赵安人拿回被侵占祖产,占着理呢” 周朝南迁后,自然迎来了新政权齐国朝堂上下官员的狂欢。 大官吃肉,小官喝汤.直把前朝官员在东京城左近的良田瓜分了个干净。 齐国官占了原周朝官的田产尚且好说,但你抢咱齐国地方军头妻家的田产,就说不过去了啊。 “都统若想带走全部匠户,只能‘被迫’接受,而不是主动赎买.” 陈景安说的云里雾里,把陈初搞糊涂了。 见此,陈景安笑了笑,“都统,我在工部有旧识,或许能帮上忙,但明日需都统继续‘莽撞’一番.” “哦?” 翌日,二月十一。 一早,陈初带了全部随行亲兵,整装准备外出。 “陈小娘说.说她身体不适,不随咱出城了。”出发前,收拾妥当的铁胆说道。 “哦?生病了?” 陈初知道陈瑾瑜不想闷在宅子里,是以出门前总会让铁胆喊她一声。 今日听说她不舒服,便未多想。 辰时,陈初一行二十余人出城,纵马往东而去。 十里店,原赵家祖宅。 卢仁甲手捧紫砂壶‘滋溜’吸了一口,在口中漱了漱,又‘噗’一声喷了出去。 漱口茶水在微凉晨风中洒成一片水雾,阳光照射下,幻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卢仁甲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的笑了笑。 今年四十整的卢仁甲原是东京城外一名无地闲汉,全靠偷鸡摸狗过活,是左近人嫌狗厌的角色。 不想,世间大势的动荡却给了他这种人一个机会。 阜昌元年,大齐代周,新朝廷中任命了许多来自山东路的官员。 这些官员初来东京,无亲无故,卢仁甲瞅准机会,巴结上了当时还是底层官员的工部令史许珏,并与次年年初献上了十三岁的女儿为许珏做妾。 不知是他眼光毒还是运气好,随后几年许珏步步高升,至今已是工部将作监从四品大监。 工部在六部之中被官员私下称为‘贱部’,但在普通百姓眼中,仍然是惹不起的存在。 卢仁甲有了这层关系,设计巧取了十里店原属赵家的大片田地,改头换面变成了地主老爷。 对于眼下的生活,他满意极了。 院内,一名身穿破烂短褐的年轻人正撅着屁股扫地。 庄户人家最看不起卢仁甲这等游手好闲的懒汉,当年卢仁甲在十里店偷鸡时还被赵家人堵在村里胖揍过一回。 谁能想,如今赵家后人竟为他做了长工、佃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 卢仁甲兀自感叹一声,悠哉悠哉走过去,一脚踹在了扫地年轻人的屁股上。 “.” 那年轻人猝不及防,一个前扑趴倒在了喂狗的食盆上,摔了一身馊汤水。 回头怒目而视,见是卢仁甲,只敢低低问道:“好端端跺俺作甚!” “哈哈,老爷我乐意.赵从义,当年你爹骂我一辈子没出息,现在看看到底是谁家没出息?我女儿如今是官家娘子,我儿子如今进了太学。倒是你赵家人给我做奴做仆” 你卖女儿给人做小,儿子太学生员是买来的,敢怒不敢言的赵从义内心吐槽。 卢仁甲就喜欢看他这幅不服气,却又不敢吭声的模样。 “老爷,庄外来了一群驾马锦衣青壮,说要见您” 正乐泱泱的卢仁甲听下人来报,表情不由郑重起来,先问道:“没得罪他们吧?” “没有.”官家回道。 久居皇城根,卢仁甲并非全无见识的蠢夫。 东京城藏龙卧虎,自家那女婿的从四品说起来不低,但在某些大人眼里屁也不是。 特别是听说对方‘驾马锦衣’。一群开着豪车、穿着高级定制的年轻人,说不定是谁府上的二代们出游路过了此处。 “走,随我去看看。”卢仁甲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走出了院子。 依旧趴在地上的赵从义,悄悄朝他背影悄悄啐了一口,随后才站了起来,拍打身上污秽。 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鬼使神差偷偷跟了上去。 辰时末。 十里店外围,原赵家祖坟的位置,绿油油的麦田已长了三尺来高。 偶有风过,碧浪起伏。 极目远眺,一马平川的大地望不见边际,令人心旷神怡。 卢仁甲远远看见这些人,心里已有了计较都是年轻人,坐于马背上的随从姿态放松却又保持着警惕,呈扇面状将一名手持马鞭、骑着一匹红鬃马的俊朗少年护在中间。 一看就是军伍家出身的少爷。 如今大齐最惹不得的就是军头,卢仁甲不由更谨慎了几分,距离来人尚有五六丈远,便作了一揖,满脸堆笑上前问道:“不知公子是哪位贵人府上的?可是路过我家庄子?若不嫌弃,请到家中喝口茶歇歇脚”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卢仁甲从不得罪有权势的人家,所以自认这些人没理由生事。 马上那年轻人果然露出了和善微笑。 卢仁甲停在了一丈外,作揖谄笑,“敢问贵人是?” “小可陈初。”陈初做了自我介绍,好像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便轻夹马腹。 和陈初心意合一的小红随即上前两步,伸着马脸在卢仁甲头上嗅了嗅,接着回头给了陈初一个响鼻,似乎是在说.没错,这人冒着坏味呢。 小红这番举动搞的卢仁甲好大不自在,却也不敢出声,又一时想不起‘陈初’到底是城中哪家大人的公子,只能继续讨好赔笑。 “你就是卢仁甲?” “回公子,小人正是卢仁甲” “我且问你,此处原有的坟茔迁去哪儿了?” “呃已被赵家后人迁去了牟驼岗南。敢问公子和赵家有旧么?”卢仁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陈初却摇了摇头,笑道:“此处的赵家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听他这般说,卢仁甲不由松了一口气。 “对了,如今赵家人在哪儿?”陈初随意问道。 “哦,赵家人如今为我家做佃做仆.” 搞清楚眼前这年轻贵人和赵家无关,卢仁甲笑着实话实说道。 “做仆?” 卢仁甲眼睁睁看着马上少年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不待他再多问一句,却见对方忽然一抖鞭子,只听‘咻~啪~’一声。 下一刻,卢仁甲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道温热粘腻液体顺脸下淌。 直到在脸上摸了一把,卢仁甲望着满手鲜血才意识到,这笑嘻嘻的少年在自己脸上抽了一鞭。 “何故打我!”卢仁甲一声尖利喊叫,停在远处的护院家丁急忙忙走上前来。 可不等他们靠近,长子、白毛鼠等人便迎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撂倒一片。 望向远处看风景的大宝剑连视线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就突出一个‘泰库辣’! 陈初这边,已跳下了马,只一鞭接一鞭往卢仁甲身上抽去。 挨了几鞭后,惨嚎着的卢仁甲吃不住疼,蜷缩在地求饶不止,身上黑绸长衫被抽成片片碎布飘零。 “何故打我,何故打我!” “何故?此处坟茔,是朝廷钦命赵安人的祖坟,你也敢占!朝廷钦命安人的族人,你也敢当奴仆?你他娘眼里还有大齐、还有王法么!” 安人?赵家何时出了一个安人啊! 卢仁甲在地抱头翻滚,强忍鞭梢撕裂皮肤痛楚的同时,犹自想到其中定有些误会,若不搬出许珏,怕是要被这帮锦衣少年打死了。 “公子住手,住手啊!听我一言啊!我家女儿为工部许大匠姨娘,啊!许大匠是我女婿啊!” 姨娘之父,算不上正经翁婿,但卢仁甲也只能这样说了,好让陈初手下留情。 不想,陈初听了手上劲头更大,“去你娘的女婿!本官乃蔡州留守司都统制,我还是赵家的女婿呢!怎了,工部官员的妻家便能欺我武人妻家了么!这官司便是打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 不远处,躲在柴堆后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赵从义,忽然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往庄内跑去。 十里店村内。 四面漏风的茅屋,已六十有七的赵田氏坐在吱嘎作响的织机前,织布的动作虽迟缓却稳定精准。 头上裹着一条灰麻布,内里包着的雪白银发却梳理的熨帖规整。 看起来,年轻时也是一个讲究人。 屋内,还有数名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女娃娃,虽个个破衣烂衫,头脸却都干干净净。 丁未后,本属小康的赵家败落,那卢仁甲数次暗示收赵家女子做丫鬟。 赵田氏作为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者,坚决反对。 她知晓那姓卢的没安好心,赵家男为他家做佃做仆或许辛苦了些,但赵家女若进了他家,必定被折辱。 可眼下,赵家族人的确没有了养活闲人的余粮,在丁未中死了儿孙满门男丁的赵田氏却道:“你们养不起都给老身!老身只要还能干一天活,就不使我赵家蒙羞!” 几年下来,这处茅屋收拢了七八名小丫头。 年纪大些的,帮赵田氏剥麻搓线,年级小些的,就帮赵田氏煮饭烧柴,再小点的,就乖乖待在赵田氏身旁。 就像此时,门槛上坐了一溜五六岁的女娃娃,尽管她们都饿着肚子,却懂事的无一人吭声。 她们知晓,太奶奶织好这匹麻布,拿去城里换了钱,才能买吃的回来 ‘咕噜噜’ 肚饿的叫声,引得赵田氏回头看了一眼,满是慈祥的笑容,口吻却有些歉疚,“小美饿了么?” 排排坐在门槛上的一名小丫头,正仰着头,张着嘴,仿佛在吸收日月精华修炼似的.闻言转头认真回道:“太奶奶,小美不饿,小美在吃西北风呢” “谁告诉你西北风能当饿了?”苦中作乐的赵田氏听着孩子满是童真的话不由笑了起来。 “庄子里的卢老爷说过,我们跟着太奶奶吃西北风.” “呸!他算哪门子老爷,一个无赖闲汉.” 祖孙俩正交谈间,却见赵从义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想要进门,却被排排坐的小丫头们堵住了门。 跑的满头汗的赵从义不由扒着门框朝屋内喊道:“太奶奶,太奶奶” 这突如其来的喊叫,让赵田氏手一抖,麻线打了死结,赵田氏只得拿了剪刀,边挑线结边批评道:“嚷嚷个甚.都二十多岁了,还没个大人样!” 赵从义不顾恁多,高抬腿从小丫头们的头顶迈过,或许是心情激荡、或许是心疼这些年太奶奶辛苦不易,话未出口,泪却先流了出来。 紧接,噗通一声跪在了赵田氏身旁,哭嚎道:“太奶奶,咱家有救了” “你这孩子,哭甚?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奶奶,方才有人进庄,要为咱赵家祖坟讨个说法!那人自称是蔡州的大官,娶了咱赵家女儿还说咱家女子被封了安人.” “.” 赵田氏豁然起身,却因起身过猛,一阵眩晕,身旁小娘急忙上前扶了。 稳了稳身形,赵田氏哆嗦着嘴唇,涩声道:“是谁!是我赵家哪名女儿做了安人?” 这两天眼睛还在恢复期.等彻底好了,会两更哈。 其实这一更也不算少哩,六千字呢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0章 妙计拿捏陈都统 第210章妙计拿捏陈都统 村口发生的一幕,须臾间便传到了村子内。 十里店为赵、孙、李三姓混居的村子,相比孙、李族人,赵家人在觉着解气的同时又多了一分忐忑和期盼。 忐忑是因为担心‘天降贵婿’搞错了,那样必会引得卢仁甲报复。 期盼则源自于大家朴素的直觉.当今宗族观念极重,拥有血缘关系更是天生‘自己人’,若那赵安人果真出自十里店赵家,于情于理都要拉族人一把。 巳时初。 赵家留在十里店的几十口人,聚在赵田氏的篱笆小院内,兴奋的低声交换着意见。 远处的孙、李族人羡慕眺望。 只有赵田氏依旧坐在织机不疾不徐的织着麻布。 “七奶奶,都甚时候了!别织了” 虽说妇人不主事,但赵家情况特殊,当年丁未男丁死了个七七八八,留下的大多是妇孺,为数不多的男子辈分远低于赵田氏,且后者又是一个敢拿主意的,时间久了,族中有大事总会以赵田氏的意见为重。 “慌个甚!不织布,这群娃娃今晚就得饿肚子!” 赵田氏苍老的面容上一片平静,但一直微微颤抖的双手表明她此刻并不像外表那般。 少倾。 一队骑士带着满身鞭痕的卢仁甲径直朝篱笆小院行来,方才还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眼‘女婿’是何方神圣的妇人们顿作鸟兽散。 有些胆小的男子也偷偷跑远了些。 他们也不知道害怕甚,反正见了锦衣华服、高头大马总是习惯性的畏惧躲藏。 院门外,随着陈初下马,自长子以下众人齐刷刷下了马。 动作整齐划一,腰间兵刃哗啦作响。 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负责站在门口迎客的赵从义双腿直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毛鼠率先上前,进院后躬身抱拳,“敢问此处可是赵老夫人住处?” 坐在屋内织机旁的赵田氏这才缓缓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气,踱进院内,屁股后头跟了一群畏畏怯怯的小丫头。 陈初上前,和老人见了礼。 当他亲口说出自己娶了赵家女儿后,仍留在院内赵家族人激动的眼眶泛红。 赵田氏却问了一句,“敢问大人,尊夫人父讳为甚?” 这是要确认猫儿的身份赵家族人却紧张的看了陈初一眼,心说老夫人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人家自己都亲口说是赵家女婿了,万一他娘子父亲名讳说出来不符,咱还认不认这门亲! 陈初来前有祭奠猫儿父亲的打算,自然知晓他的名字,“父讳开德,祖父讳继升.” 话音一落,院内登时一阵嗡嗡议论,有位三十来岁的男人激动道:“原来是开德大哥的女儿做了安人!” 赵田氏也松了一口气,随即请陈初在院内坐了,又让赵从义拿出家谱,序了亲缘。 猫儿祖父那一辈搬进了东京城居住。 她家祖父、父辈两代单传,但曾祖那辈却有兄弟七人,这赵田氏正是七曾祖的妻子。 论起来,陈初和猫儿还要喊一声太奶奶。 的确是未出五服的亲属。 确定了关系,赵田氏让赵从义把刚才躲起来的亲戚都喊了过来,一个个见礼。 “这是五叔.” “这是你十三婶.” “这位该喊哥哥.” “这一群,都是妹妹” 陈初一个也没记住,只有大体印象女子多,寡妇多 仅这一点,就能猜出当年丁未这一家的遭遇何等惨烈。 陈初毕竟是女婿,便是认亲赵家人也免不了拘谨,已看出赵田氏是一族主心骨的陈初主动和对方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这里不是蔡州,陈初自不能把卢仁甲及其庄丁当场打杀,为防止他走后卢仁甲寻赵家麻烦,便提议先带他们去东京城暂住。 至于后续怎么安排,还需和猫儿通信之后再做决定。 带去蔡州自然没什么问题,不差这几十口人吃的。 陈初帮他们夺回赵家祖产,让他们继续留下来也可以。 虽说血缘亲属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猫儿家人离世的缺憾,但这么多人,难说良莠不齐,也可能给猫儿带来麻烦。 到底怎么安排,让猫儿自己做主。 听了陈初请族人去城内暂住的提议,赵田氏未作犹豫,只道:“家中上下六十来口,如此一来,却是要女婿破费了。” “太奶,些许钱财不值一提.您让大伙简单收拾一下就跟我走吧。” “也好.老身在此先替赵家列组与满门上下谢过女婿了” 眼瞅赵田氏要行大礼,陈初赶忙拦下。 随后,赵家族人四散收拾行装,这一收拾直用了小半时辰还没收拾完。 不但把家中碎米吃食、锅碗铺盖装了人力车,甚至还有搬桌椅、卸门窗的 暂住一下,又不是搬家,至于么? 陈初忙找上赵田氏,言道:东西太多,进城后无法安置。 赵田氏闻言随即把族人招进小院,当着众人的面,拿了菜刀颤巍巍走到织机前,割断了即将织完的整匹麻布,再挥刀砍断织机机杼,这才回身对族人道:“除了服被,甚也不带!一刻钟后若谁收拾不好,便留下吧” 这一番变故,登时让赵家人目瞪口呆。 织机是太奶奶的命啊.说毁就毁了? 却也由此不敢再耽误,纷纷不舍的丢下了大件物品,只留了轻便衣服被褥。 可常年跟着赵田氏的那帮小丫头却心疼的哇哇哭了起来。 太奶奶熬了多少夜,这匹麻布马上织好了,她却亲手割了 赵田氏却一脸慈爱的摸着小美的脑袋道:“憨丫头,哭甚?太奶还能养你们几年?往后啊,你们跟着姐姐和姐夫,吃得饱、穿的暖,不用再跟着我老婆子苦熬咯” “小美哪也不去,就跟着太奶奶.哇哇哇.” 女娃们抱着赵田氏的腿哭成一片。 “.”陈初。 我只是不让你们带,没说让你们毁了它啊。 太奶是够果断的,可这么一搞,不就成破釜沉舟了么。 怎么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 巳时末。 陈初一行带着赵家全族六十余口,往西返回东京城。 弄鱼巷自然塞不下这么多人,好在巷外枣园街上有家客栈,陈初包下全店才将将安置下来。 直忙活到下午申时,才回到宅子与陈景安关起房门说起了什么。 他走后,赵田氏召集全族男女,在院内开了个会。 “陈大人是女婿,眼下咱们就是咱家猫儿的脸面!老身丑话说到前头,谁若敢仗着妻家亲戚身份找女婿讨钱花、让女婿买东买西,便逐出咱赵家.” 一天下来,提着劲的赵田氏有些疲累,声音不高,众族人却无一人敢出声。 “咱可不能丢了自家女儿的脸.” 赵田氏低低叹了一声,又道:“从义,过几日你带人准备一番,待女婿回返蔡州时,把咱赵家祖坟一并迁往蔡州” 不同于刚才,这件事顿时惹来一片议论。 虽然不少人有心随女婿去南边,但迁坟可是大事啊,意味着赵家往后彻底要把根扎在蔡州了。 “七奶奶,咱赵家在这十里店繁衍百年,说走就走么.” 便是这几年日子过的苦,但故土难离却是农耕民族心头挥之不去的情愫。 “繁衍百年又怎样?咱祖上先人不也是背井离乡来到十里店落根的么?此去蔡州,无非是像先祖那般重新创业,那里已有咱家猫儿为咱赵家打下了基业,远比先祖时优渥的多,你们赵家后人连这点胆气都没了?” 低声质问的赵田氏,脸上却是比在场年轻人还要坚毅的神情,院内再次安静下来。 隔了一会,却听赵从义小声问了一句,“太奶奶,咱这么多人,陈大人若不愿带怎办?” 这次,赵田氏沉默了片刻才道:“老身老了,做不了事了”赵田氏在人群中年级大稍大的后辈脸上睃巡一阵,叹道:“女婿若不愿带,咱们这些老家伙就留下,但” 视线又转向了身旁乖乖坐了一排的女娃,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但咱们这些娃娃说甚也得送去蔡州” 却说卢仁甲这边,‘无故’被人打了一回,陈初刚离去不久,便进城找了女儿。 为了显示自己的惨状,连头脸上的伤口都没处理。 午时,被临时从值房叫回来的许珏面沉似水,老卢哭哭啼啼叙说了事发经过。 许珏的姨娘、卢仁甲的女儿哭天抢地的咒骂着,“老爷,你需给爹爹做主啊那外乡军汉杀才,都要抓进开封府打板子.不!得杀头.” 见许珏不吭声,卢姨娘不由哭的更大声了,“老爷,老爷你听没听没到?去开封府让府尹抓人啊老爷?” “吵吵你玛了个壁!那开封府是我开的?杀他?那是一府都统制!傻种!” “.” 许珏突然间的暴怒,吓的卢姨娘登时闭了嘴。 卢仁甲虽不是许珏的正经岳丈,但好歹也是他的姨娘之父,那陈初在得知这层关系后仍然打骂,的确让许珏非常没面子。 可卢姨娘的话纯粹沙雕。 那陈初是边境重镇的一府都统制,若捉了他,引得边境军乱,到时谁来背这个锅? 别说他没这个本事,便是有这个本事,一旦边地生乱,朝廷为安抚军心杀他一家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朝堂纵容武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道理他都懂,心里那口气也确实咽不下。 夜里,许珏宴请开封府通判,席间仿似无意的说起了这件事。 通判也是人精,马上猜到了许珏有‘报官’的意思,却隐晦的表示那卢仁甲不过挨了几鞭子,皮肉伤而已,又没死 他也不过是你姨娘的父亲,又不是你许珏的亲爹,犯不着嘛。 说到底,不值得。 再说了,姓卢的确占了陈都统妻家的祖产、还逼人迁坟,人家生气也情有可原 非要说陈初有错的话,那就是当初为自家娘子请封时,没有交待清楚赵家亲眷,不然,朝廷怎也不会让钦封安人亲属给人做仆的情况出现。 总之,这件事闹大了,既有风险又会让朝堂脸面无光 最后,通判甚至还劝许珏,退还赵家祖产。 这顿饭吃的许珏一肚子气,却又无处宣泄,夜里回家,哭哭啼啼的卢姨娘又让他心烦,干脆在书房住了一晚。 同样在这晚,陈景安拜访了同年、工部郎中杜兆清。 “守谦老弟何时来了京城!” 由于陈景安入京后行事低调,杜兆清甚至不知这位同年探花在京城。 “呵呵,几日前随一位小友入京办些事,这不刚安顿好,就迫不及待来寻光成兄了!” “哈哈哈,走,多年未见,今夜咱好好饮上几杯。” 杜兆清把陈景安让进偏厅,两人寒暄一阵,陈景安借机打量厅内稍显简朴的布置,不禁赞道:“光成兄,清廉啊” “嗐,京城居,大不易”杜兆清萧索道。 往上数几朝,工部都是仅次于户部的肥差.但大齐建国后,民乱从未止歇,再加每年输送金国大笔金银布帛,导致财政常年困顿,工部已许多年没有在建工程。 没有工程,工部自然没了进项。 以至于如今大齐出现了兵部最肥,工部最穷的怪相。 不然,他们也不会在养不起那么多匠户的情况下依旧不舍得放人离去。 席间,吃了几杯酒的杜兆清少不了吐槽几句。 却不想,陈景安竟摸出两锭金元宝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守谦,这是何意?”方才还作微醺状的杜兆清眼底一片清明。 无功不受禄,陈景安好端端送来大礼,定然是有事相求了,看这金元宝的分量,对方所求之事应该还不简单。 “呵呵,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明日光成兄见了将作监许大匠.” 陈景安低声交待了一桩事。 这件事在杜兆清听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同年开口,那就帮一把呗,至于对方为什么这么做,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总之,这两锭金子是无辜的你看它俩孤零零站在桌案上的可怜小模样。 若不收下,于心何忍? 需揣进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书中自有黄金屋,此刻正是变现时! 翌日。 工部将作监值房,昨晚没睡好的许珏顶着一双黑眼圈,心情郁郁。 巳时,杜兆清晃荡进将作监串门。 趁值房内只剩他二人时,杜兆清关上房门,低声问了一句,“大人,昨日卢翁一事就这么算了?” 坐于椅上的许珏眼角一挑,不悦道:“你从何处听来此事?” “下官有名亲戚也住在牟驼岗下,昨日恰好路过目睹.” “哦。” 许珏淡淡应了一声,杜兆清六品郎中虽是他的下官,但后者就职于工部水部,和将作监没什么关联,俩人算不得熟,自然没甚好讲。 杜兆清却显得比他本人还急迫,低声道:“大人,如今武人跋扈,昨日卢翁已表明身份,他还下重手!这口气不能咽!” “你怎比我还急?”许珏奇怪的看着杜兆清。 “大人!咱们读书人同出一脉,眼看那粗鄙武夫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如何忍得!” 杜兆清一脸义愤填膺,许珏表情终于柔和许多,却也无奈叹道:“哎,我朝纵容武人已久,昨夜与开封府通判会面,他们还劝我息事宁人,本官又能如何.” “大人,拿捏那陈初何需开封府出面!” “甚意思?” “嘿嘿,前几日,下官无意间听说陈初那安人娘子的舅舅一家就在咱匠户营.” “果真?”许珏一听来了精神,当即起身在值房内走了几步。 可随后,却又是一叹,失望的坐了回去,道:“便是在营中又能如何他毕竟是我朝都统制,我若不允他赎买亲属,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闹大了,少不了被上头大人呵斥一句因私废公.” “呵呵,大人,我有一计,既可割他一块肉让他肉疼,又可使我工部落得实惠,便是尚书大人知晓了也只会赞大人为我部谋福利.” “哦?何计?快快说来”瞻前顾后的许珏一听有这等好事,不禁眼睛一亮。 杜兆清弯腰附耳道:“大人,咱自然不阻那兵痞赎买娘子舅舅一家,但咱们要加上一个条件.” “甚条件?” “打包赎买.” “打包?” “对!不是不允他赎买,但必须把这二百多户、八百余口统统买走.二百多户便是两万多贯,虽不多,也能解我工部燃眉之急。如此一来,咱们既解决了将作监这些累赘,又让他出了血,大人也能舒心稍许.” “妙!妙啊!哈哈,谢光成教我!哈哈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1章 子时再来 第211章子时再来 二月十三。 巳时,陈初前往工部为秦永泰办理除籍赎买手续,却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些匠户竟然不单卖,要想赎买秦永泰就要把剩余二百零七家匠户一并买走。 “恁娘!工部这不是讹人么!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 ‘气急败坏’的陈初在工部将作监外大骂不止,将作监许珏紧闭房门躲在值房内不露面。 工部虽在六部中低贱了一些,好歹也是朝廷重地,自不会让外地军头肆无忌惮的撒泼。 以至于惊动了工部焦尚书。 不管许珏动机如何,这捆绑销售的法子的确是一个充实工部小金库、惠及同僚的好事,焦尚书自然需要出面维护,便给了陈初一个软钉子。 尚书的头衔还是挺管用的,本来一副要和许珏搏命模样的陈初也不得不‘气呼呼’的退了出去。 外地武将在京中受了委屈,只有找娘家‘兵部’撑腰了。 兵部范恭知范尚书接见陈初时,态度倒是客气,只温言相劝,大意却是让陈初认栽的意思。 你打了人许珏姨娘的父亲,人家用这小手段讹你一笔,也算有来有回嘛。 这都是规则允许内的小争斗,再说了,两万来贯对你一个都统制来说也不算甚朝堂诸公都知道,你们外地军头肥着呢!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啊.动手打人前也不先搞清楚卢仁甲的背景,但凡聪明些的,也要先解决了秦永泰的事之后再寻卢仁甲的麻烦。 你看,现在你落到别人手里了吧 莽撞,太莽撞了! 在范恭知的好言相劝下,陈初含泪接受了赎买全部匠户的条件。 午时,陈初离开兵部,却在衙门外遇到几位操着淮北口音的汉子,不由驻足攀谈了几句。 不想,这几位竟也是此次进京述职的淮北老乡。 五短身材、嗓门洪亮的黑胖小子,便是蔡州东边的邻居、颍州都统制郭韬儿,表字德冈。 身材高瘦的是寿州都统制丁继胜,字善庆。 另一位面皮白净、方头大耳,笑的一脸人畜无害的则是宿州都统制于七安,字言兼,好像和郭韬儿家还订了娃娃亲。 “几位大人,久仰久仰” “陈都统,久仰久仰.” “相请不如偶遇,眼瞅正午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上几杯?” “哈哈,某正有此意.” 几人在左近寻了家酒楼占了雅间。 “陈都统,你也不像七曜刊上形容的那般六尺六寸高、六尺六寸圆嘛。相反,还是个俊俏小郎.哈哈哈。” “哈哈,德冈兄也不像七曜刊说的那样粗鲁嘛,相反,还是个言语风趣的妙人” 数杯酒水下肚,气氛渐渐融洽,几人自嘲一般说起了七曜刊对各自的描述。 四人都是都统制,辖区沿淮水北一字排开。 同为武人、地位相当,又是邻居,且都面临着京城报社的泼污,互相有心交好的情况下自然不缺共同语言、共同立场。 这一场酒直吃到下午未时末,日头偏西。 称呼也从‘大人’变成互称表字,只不过,陈初无字,相比其余三人互称表字的亲密,称呼他时的‘陈兄弟’总觉的有点距离。 申时末。 微醺的陈初回返,先去了一趟安置赵家人的客栈。 昨日来的匆忙,今日再来才察觉赵家孩童身上没一件好衣裳,打着补丁的麻衣已算不错,有些人的裤脚早破成了一缕一缕,如同小叫花子似的。 给猫儿的信,昨天已由胡掌柜经由四海商行的信鸽寄了出去,回信还需等上几天。 不管怎么安排,温饱肯定要照顾好的。 带妇孺扯布做衣这种事,陈初不方便,铁胆好像也没这个技能 思来想去还需陈瑾瑜帮忙。 片刻后,陈初回到宅子。 “张嫲嫲,阿瑜在么?” 三进后宅住的都是陈三哥家的女眷,陈初自然不好冒冒失失上楼,便站在院内请谭氏贴身仆妇通知一声。 “大官人稍等” 张嫲嫲回身上楼,可随后下来的却不是陈瑾瑜,而是谭氏。 “见过叔叔.”谭氏端庄一礼。 这称呼 当今妇人对外男的称呼随子女,而不是随丈夫。 一来自降辈份的行为显示了男女不平等,二来也是为了避嫌。 如同水浒传中的潘金莲称武二为叔。 是以谭氏称呼陈初‘叔叔’并无不妥,但她以前要喊‘陈都统’要么喊‘陈大人’,可从未随陈瑾瑜一样喊过‘叔叔’。 这次好像刻意为之的行为,有些隐晦提醒陈初不好和自家女儿交往过密的意思 “叔叔寻阿瑜有事么?她前夜回家后,身子不适,这两日都在房中休息。怕是不方便见客.” 果然,谭氏客气的替女儿拒绝了这次会面。 “呃可请大夫看过了?” 陈初先询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却从怀里摸出一支拨浪鼓递给了张嫲嫲,笑道:“那好吧,今日应酬后见街面上有小贩售卖这些小玩意儿,临时起意买来一支给阿瑜解闷。” “.” “.” 张嫲嫲看了谭氏一眼,不知该收不该收。 前晚,阿瑜回来后哭了一鼻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谭氏心疼的不行,问发生了何事,阿瑜却甚也不说,直到最后才赌气一般说到,往后再也不找叔叔了。 不管是不是气话,女儿能这样说,谭氏就放心了许多。 张嫲嫲作为阿瑜幼时的乳母,早就瞧出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丫头心里有了人 可这种事,对于书香门第人家来说,已算得上大耻了。 自然跟着担忧不已。 谭氏也有些无语,若陈初送女儿头面首饰之类稍显暧昧的礼物,她自会拒绝。 可,拨浪鼓.既不贵重,又不逾距,反倒挺像长辈送与小孩的玩耍之物。 到底收不收呢? 我家女儿年纪小,不晓事,叔叔作为长辈,却也不晓事。 为难的谭氏郁闷想到。 两人说话的位置,就在二楼陈瑾瑜卧房的窗下。 从陈初进院后开口第一句,陈瑾瑜就光着脚丫跑到了窗前,支耳隔窗偷听底下对话。 前晚,陈初的忽略,让阿瑜好生伤心,只觉是自己太上赶着了才被叔叔看轻。 于是晚上回来后窝在娘亲怀里痛快哭了一场,伤心、委屈杂糅的情绪中,阿瑜痛定思痛,说出了‘往后再也不见叔叔了’这样的狠话。 可到了第二日,陈瑾瑜就有些后悔了,呆呆在闺房内坐了一天,饭都没怎么吃。 今日,晨间时她又在想若叔叔再来邀请我外出游玩,我也要晾晾他,要请我三次,我才会再与他见面算了,请我两次,我就原谅他吧 此时,耳听楼下娘亲有赶走陈初的意思,陈瑾瑜关于‘三次’还是‘两次’的纠结统统抛到了脑后。 下意识推开了窗 ‘吱嘎~’ 头往后再也不见他的? 有了女儿这话,谭氏便是再不乐意也得客气一句了,“叔叔若无要紧事?上楼喝杯茶?” 明显诚意不足的邀请,陈初却呵呵一笑道:“也好。” “.”谭氏。 楼上花厅。 张嫲嫲奉茶后,伺立一侧。 陈初来访的理由是探望陈瑾瑜,陈瑾瑜此时即将‘痊愈’,于情于理两人都该见一见。 若谭氏一直待在花厅,会显的痕迹过重。 留张嫲嫲在此,最合适 陈初和陈瑾瑜各自东西落座,中间隔了一丈多,说了些没有营养的寒暄,彬彬有礼。 随后,陈初说起了想请陈瑾瑜明日带赵家妇孺做些新衣的事。 “阿瑜知晓了。”陈瑾瑜耷着眸子,余光瞟了张嫲嫲一眼。 她觉着叔叔此来肯定是为了前晚那事道歉的,却因张嫲嫲一直在旁边,不好张口。 想了想,陈瑾瑜轻移莲步走到书案旁,往砚台里添了些水,似乎是想写点什么东西。 一旁的张嫲嫲随即上前,帮陈瑾瑜研磨。 就在陈初迷茫时,却听陈瑾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春晓好眠,唐时孟浩然那首《春晓》做的真好。” 接着,陈瑾瑜稍稍卷了大袖,露出一小截纤细皓腕,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了什么。 俄顷,陈瑾瑜书写完毕,抬头朝陈初莞尔一笑,左眼快速而又俏皮的眨了一下。 张嫲嫲站在她右侧,刚好看不见。 “叔叔长于诗词,觉着这首《春晓》如何?” 陈瑾瑜发出了鉴赏邀请,陈初起身上前,心道:我多大的碧莲啊,能评价孟浩然的诗?俺不生产诗词,俺只是诗词的搬运工 可待他走近,看了一眼宣纸上的文字,不由一愣。 陈瑾瑜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不待他问出来,自己已指着纸上文字轻声念了出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念的确实是《春晓》,不过,纸上的文字分明是: 赓酬二三子, 人间知何时。 良辰不可再, 风雨夜半来。 好像是担心陈初没看明白,陈瑾瑜每念一句,葱指便会在每句诗最后一字上停留片刻。 至此,陈初就算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四句诗最后各取最后一字.子时再来 藏尾诗嘛。 虽这诗算不上惊艳,但须臾之间临时起意,提笔诗成 陈初暗赞陈瑾瑜才思敏捷的同时又颇为愕然.小金鱼,你好大的胆子啊! 谭氏,就在隔壁。 张嫲嫲,站在旁边。 陈初不由看了张嫲嫲一眼,后者依旧在研磨,但眼睛却盯着宣纸,脸上渐渐浮现了骄傲笑容,“瑜小娘的字真好看.” “嘿嘿,嫲嫲净会夸我,把阿瑜从小夸到大,以后我若骄傲了,要赖嫲嫲!” 陈瑾瑜撒娇似的娇嗔一句,随后抿嘴浅笑看了一眼陈初,见后者正在观察张嫲嫲,陈瑾瑜再次提笔,书下几字: 叔叔莫担心,张嫲嫲不识字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2章 君子藏锐气于胸 第212章君子藏锐气于胸 申时末。 陈初返回前院,随口问了长子一句,“今夜谁值守?” “我和毛蛋.”长子瓮声道。 “正好.” 中午饮了酒,陈初稍感疲乏,尚未顾上休息,曹小健却来了。 “哟,曹内官可想起我来了。来了你的地头,数日不见,连口好酒都不请我吃一回。” 一见面,陈初便说笑道。 相处日久,曹小健大致清楚陈初是个好说话的脾气,不由笑道:“都统若想吃酒,咱们现下就去,满东京城的酒家随你选。不过,过几日倒有场盛事,都统肯赏脸去看看么?” 曹小健小心翼翼掏出一张请柬递了过来。 酉时。 送走曹小健之后,陈初在饭厅等到陈景安后,把刚刚收到的请柬放在了桌上,“柳川先生,这花朝会是甚?” “哦?” 正低头吃粥的陈景安闻言露出一丝古怪笑容,放下手中调羹,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了嘴,这才拿起请帖一目十行看过,随后道:“花朝会乃是京中一年一度的行首评选,由和乐楼主办” “选美么?他们邀我一个武人?”陈初惊异道。 “花朝会所邀之人历来复杂,文人、商贾、皇亲皆有,就算邀都统一个武人也不算稀奇。但是,都统恐怕不知,这和乐楼背后的东主是谁。” “的确不知,柳川先生莫卖关子了。” “呵呵,和乐楼的东主是当今向贵妃的胞弟.” “先生细说。”陈初听出点味道。 陈景安稍稍沉吟,似乎是想了一下该从何说起,这才开口道:“我以前与都统说过,当今朝堂后党势大” 后党势大,除了国舅钱亿年的党羽遍布朝堂外,最大的底气便是以靖难军节度使、上将军单宁圭为首的将领。 便是伪天子刘豫也处处受后党掣肘。 去年,河北路王彦、山东路归义军先后生乱。 皇长子刘麟、次子刘猊,率单宁圭、荆超、王通等后党骨干前往平叛,却年余未能止熄战乱。 虽然官方邸报宣称官军屡战屡捷,但熟知内情的人都知晓,河北路王彦之乱,官军去年连吃两场败仗,损兵万余。 败仗带来的连锁反应便是大大折损了后党在朝堂中的震慑力。 被后党压了重注的皇长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本应是毫无疑问的太子人选。 但源于久被后党压制,刘豫的态度很微妙,虽委任刘麟重任,却迟迟不进行正式册封。 和后党对立的相党几乎全是金国任命,朝堂中话语权不逊后党,在立嗣一事中同样暧昧。 后党本想让刘麟带大军平叛刷刷威望,不想战事不利,反而动摇了刘麟本就不稳固的根基。 为陈初详细婆剖析了当今朝堂局势后,陈景安又道:“若我猜得不错的话,都统赴约,说不定会‘凑巧’遇到出自向贵妃的皇三子刘螭” “先生的意思是,那刘螭有夺嫡之心?”陈初低声道。 陈景安不置可否,却道:“总之,若无皇上和李相默许,想来刘螭不敢轻易结交武将.” “先生以前不是说那曹小健出自柔嘉公主宫中么?怎又帮刘螭做事?”陈初疑惑道。 “柔嘉公主幼年失恃,贵为公主又如何?不然当初也不会硬从她宫中选一个宫人出来接了那去往桐山的麻烦差事。如今曹小健机缘巧合做了蔡州都监,若三皇子示好,他改换门庭也属正常。” 陈景安解释道。 陈初闻言,稍稍沉吟后,道:“如此下去,刘麟、刘螭岂不生兄弟阋墙之祸?” “天家.”陈景安看了陈初一眼,“天家哪有亲情.” 说到此处,便是坦荡惯了的陈景安也压低了声音,“自皇上登基,皇后掌管后宫九年,宫中落水溺亡、上吊投井嫔妃已有五人,且九年来,竟无一名新诞皇子能活过周岁。你说,这都是巧合么” “好狠!”陈初吃惊道。 陈景安叹了口气,又道:“李相担心后党一家独大,背后悄悄联合了向贵妃娘家,不然得话,向贵妃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如今世道,若手中无兵,便是皇上当的也憋屈.” 最后这句,似乎意有所指。 陈初却道:“先生,那这花朝会,我去还是不去?” 陈景安摇摇头,坚定道:“不去!如今都统能得他们青睐,正是因为都统没有倾向。若真的亮明了山头,不但容易被人当做过河卒子,也必会招另一方嫉恨。都统若不想做别人棋子,还需几年光景把蔡州经营好”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呵呵。”陈初话说一半,笑了一声,若是蔡源当面,他不忌讳说出那个‘王’字,但陈景安 虽说陈初和他几乎可算知无不言,但后者一心想要回家,终归做不到亲密无间。 比如,他早在去年就派郭梁秘密联络了王彦 陈景安只当没猜到陈初想说什么,又拿起请帖看了一眼,道:“花朝会二月十八举行,都统十五日面圣,按说面圣后外地武将无故不得滞留京城,都统便以此说辞,面圣后即刻返回。 河北路官军若再败,这立嗣之事怕就要闹到明面上了,咱们早早离去为妙” 说罢此事,陈初忽然想起今日午间和颍、寿、宿三州都统制吃酒时,因无表字不好称呼一事,“柳川先生,在下至今无字,外出应酬殊为不便,请先生帮我取一表字吧.” “这” 这个猝不及防的提议,让陈景安一时错愕。 ‘赐字’者,非尊辈师长不可。 陈景安虽比陈初大了十余岁,却因陈景彦这层关系,和陈初之间并不差辈。 “半年多来先生助我许多,教我许多。先生与我,亦师亦友,除非先生嫌我是武人” “都统说的哪里话,只是本人一介白身,取字一事并非小事,唯恐耽搁了都统前程.” 陈景安这话倒不全是客套,陈初年纪轻,取字这种风雅事,后者便是去找某部尚书、当朝宰相,人家也会欣然应允。 “先生,朝堂衮衮诸公在某眼中,不如先生一指.” 陈初拍了个稍显肉麻的马屁。 其实也是实话,陈景安故交遍天下,消息渠道甚广,若不是他帮陈初抽丝剥茧的分析,陈初对朝堂局势可称两眼一抹黑。 再者,陈景安不是书呆子,既能附身去做整理文牍等低贱琐碎事,又肯拉下脸面去送礼作说客 这样的人,陈初是真不想放走。 话已至此,陈景安再不好推脱,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初者,万物之始也,同元章者,乐竟为一章。以元始,以章终,此乃有始有终,都统,元章为字如何?” “元章?” 这表字说威武不够威武,说骚包又不够骚包 比如孟德这种,一听就让人联想到人妻。 再不济,伯虎也不错嘛,自带一种光滑细腻质感。 只是念叨两遍后,陈初却一个激灵.噫,这表字怎听着那般耳熟哩! 这不是和老朱家那位谐音么! 陈初突然间觉着这id有逼格了 有了取字之情,陈景安和陈初之间仿佛有了某种升华。 眼瞅离京日子为时不远,陈初不由再一次劝说道:“眼下蔡州事务千头万绪,实离不开先生支应” 陈景安下意识便要以‘咱们有言在先’推脱,陈初却抢在前头道:“先生诸多顾虑,本官能猜到一二。若先生牵挂伯父,我派人接来,城内城外的宅子尽可随意挑选;若先生想继续开办学堂,地皮、经费,只管开口.” “.” 陈景安沉默片刻,终究道:“都统,此事容后再议吧,先离了京再说” 好歹没有一口回绝,陈初不由笑道:“先生既帮我取了表字,以后称呼表字即可.” ‘邦~邦~’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夜里子时。 深巷中更夫沧桑而又极具穿透力的喊声邈邈传进屋内。 黑漆漆的闺房内,陈瑾瑜支着脑袋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 喊更的声音,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 隔窗看下去,叔叔果然依约到来。 拿出提前备好的、以床单相连系成的绳索,将另一端丢下去之前,安静的房间内陈瑾瑜似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楼下。 陈初站在墙根阴影中,望着窗内一点一点续下来的床单,有点懵。 这是让自己爬上去? 陈瑾瑜隔壁就是谭氏的卧房这未免太刺激了些 不待陈初做出决定,夜色中,一支冒着幽兰寒光的点钢枪枪尖如毒蛇吐信一般,迅捷无声的停在了咽喉半寸前。 陈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尚未开口,却听一道压低了声量的女声,“哪里来的蟊贼!” “.铁胆,是我.” “啊呀?你怎半夜摸到这里来了?” 铁胆急忙收枪,站在三进垂花门旁放哨的长子和毛蛋发觉不对,急忙忙跑了过来。 陈初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虽然今夜值守的是长子和毛蛋,但铁胆兄弟并不知道他半夜来访 可她的问题,让陈小郎没办法回答。 “呵呵,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铁胆兄弟也没睡啊.” “我是听到了院内动静,还以为闯进了采花淫贼。” 实诚的铁胆实话实说道,说话时,不由自主抬头看向了二楼陈瑾瑜卧房的窗子。 由于角度问题,二楼的窗子映在月色里,恰好能看见窗户半开,一根床单绳索垂落而下。 铁胆的视线顺着床单往下延伸.终于看清了垂在陈初旁边的另一端。 “.” 娃娃脸上先是稍许迷茫,随后突然恍然大悟.俺,俺好像不小心撞破了奸情! 楼上,陈瑾瑜一直等不来下方动静,不由开窗探视。 ‘吱嘎~’ 窗枢的声音在寂静院内格外响亮。 下方几人同时抬头上方的陈瑾瑜与众人来了个实实在在的对视。 月光亮堂堂 子时夜半,一个未出阁的小娘,为外男留了攀窗绳索 “.” 陈瑾瑜触电一般,急忙缩回身子,却因太过慌乱,一不小心带倒了窗内条案旁的花囊。 ‘咔嚓.’ 瓷器落地的声音响彻院内。 紧接,陈瑾瑜隔壁的房间、隔壁的隔壁房间,纷纷亮起了烛火。 “东家,扯呼!” “初哥儿,快跑啊!” 往常反应总慢半拍的长子,情急之下扯了陈初的胳膊就跑。 不想,铁胆竟比他们还快,一个转身,风一般钻进了一楼卧房内。 她慌个甚?又不是她有奸情 只眨眼间,院内再空无一人。 俄顷,谭氏与张嫲嫲端着烛台,走到了陈瑾瑜卧房外,“阿瑜,阿瑜?你房中怎了?” 隔了几息,才听房内响起一道慵懒、略带沙哑似乎是刚睡醒一般的声音,“娘,无事.” “先开门。” “哦” 黑呼呼的窗洞内,床单一点一点被收了回去,窗扇悄悄关合。 随后,房门开启,陈瑾瑜揉着惺忪睡眼站在门内,“娘,没事的,房内可能进了小老鼠,撞倒了花囊” 谭氏秉烛入内,见女儿无事才稍稍放心,再看看那满地碎片,不由惊异道:“这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撞倒花囊啊?” “兴许.兴许是只大老鼠呢.” 陈瑾瑜低着头,不自在的辩解道。 哎呀,换了地图写的好难受 原本这一段大约有十来万字,写的太不舒服了,情绪也没写出来。 压缩了细纲,把引子伏笔简单埋下,赶快结束这一段 大概还有一章左右,马上回家。 看到有读者大大不想看小金鱼.怪我没塑造好,可写到现在也不能把她的戏份都删了哇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3章 错了也不改 第213章错了也不改 和乐楼坐落在东华门外景明坊,是一个由五座四层高砖木建筑组成的建筑群。 每栋之间,层层有飞桥栏杆相连,明里暗里互通,乃东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豪奢去处。 二月十四。 《大齐七曜刊》主编汪敬饶携同僚十几人,前来和乐楼赴宴。 午时初,一众人穿过气派豪华的挑高大堂,在小厮引领下登上三层雅间。 凭窗远望,市坊如棋盘,行人如蝼蚁,让人生出一股一览众山小的豪迈。 “汪兄,今日托您的福了.” 副主编邹正道朝站在身旁眺望的汪敬饶恭维道。 虽然七曜刊的办公处离和乐楼只隔三道街,但众人多是头一回来此吃喝。 七曜刊普通小编每月月俸两贯,前段时间还因礼部停了拨款,欠发了两月的俸禄。 可这和乐楼最便宜的一台席面也要两贯起步,挂着名家字画、摆着官窑汝瓷的雅间,你不花够五贯都不好意思会账。 同样首次进入和乐楼雅间的汪敬饶,左右扫量屋内布置,矜持道:“呵呵,待会我那师弟柳川先生来了,我好给你引荐一番.” 汪敬饶曾短暂跟随陈景安族伯学习过,勉强能和后者称为同门。 陈探花出身世家、素有才名。这样的人,不嫌弃他这个声名不显的白身师兄,甚至主动送帖要请他和同僚来和乐楼这种地方吃饭,怎能不让汪敬饶不生出几分骄傲。 少倾,陈景安带着一名留有八字须、身穿湖绿铜钱纹长衫的中年走进雅间。 屋内登时一阵骚动。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终得一见,三生有幸啊!” “柳川先生,别来无恙啊!” “先生,请坐上首!” 笑容可掬的陈景安作了团揖,这才上前走到汪敬饶身前,亲热道:“师兄!颍川一别,转眼已近十载,遥想当年咱们同窗苦读,叫人不胜唏嘘啊!如今,咱们也老喽” 一声‘师兄’把汪敬饶喊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再由陈景安的话里想到自己蹉跎多年,不禁动了情,眼眶泛红。 你看看,这就是世家子的风范!即便我如今混的不咋样,人家依旧对咱情真意切! 寒暄一阵,分主宾落座。 那留有八字须的面生中年男人,挨着陈景安坐了下来。 众人对他的身份分外好奇,席间不住悄悄打量,吃了三五杯酒后,气氛愈发融洽,汪敬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弟,这位先生是.” “哦!怨我怨我,忘记为诸位介绍了,这位是四海商行驻京城分行的胡掌柜” 陈景安话音落,胡掌柜赶忙笑眯眯的起身敬酒道:“小人敬诸位先生一杯。” “.” 本来热络的气氛微微一滞。 咱们文人清谈的酒席,怎混进来一名浑身铜臭的商贾啊! 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站在原处的胡掌柜依旧保持着灿烂笑容,但席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人回应。 稍稍尴尬。 最终,却是邹正道心想,人好歹是柳川先生带来的,怎也给几分面子。 随即端杯,遥遥回应一下。 有了他的带动,其他人这才敷衍一般,举了举杯子。 胡掌柜也不在意,呵呵一笑饮了杯中酒,坐了回去。 陈景安恍若未觉,兀自悠然道:“报纸一道,可刊载消息、传朝廷政令于四方,可教化百姓、广宣圣人之言,可增长见识、使我辈士人足不出户知悉千里” 汪敬饶等人一愣,不明白柳川先生为何忽然说起了报纸。 但作为该行从业人员,他的话迅速迎来一番热切符合。 “啊,对对对!” “先生所言极是!” “哎!礼部诸公若有先生这等见识,我七曜刊何至困顿如此!” 如同声援一般的话,也引来一两句‘礼部无眼’的小声抱怨。 陈景安淡然一笑,又道:“我家胞兄在地方任职,曾在当地扶持了《今日头条》,这份报纸,大家听说过吧?” “哦?原来那头条竟和柳川先生的兄长有这等渊源。” 头条发行量大,覆盖地方广,是为行业翘楚,汪敬饶等人自然知晓。 陈景安笑着点点头,接着道:“家兄有感报纸虽好,却经营不易,特命当地四海商行等义商组建成立一家民间机构,名为‘报业发展促进基金会’.” “师弟,鸡金会是做甚的?” 这劳什子会,一听就和自己眼下所做之事有关系,汪敬饶不由来了兴致。 “便是字面意思,促进报业发展。” “如何促进法?” “基金会下设专项资金,用于扶持报纸发展、改善办公环境、促进各地同行交流,除此外,还设有‘为民发声奖’、‘公平正义奖’.” 说到此处,陈景安笑着看向了胡掌柜,由后者继续讲解道:“以桐山头条为例,基金会去年补贴头条公房装修款项三百贯,子女入学补贴二百贯、冬日取暖炭补二百贯、外出采编鞋脚钱一百贯。去年十一月,有报社记者揭露公人欺压客商,获得‘为民发声奖’.” “好!好一个为民发声奖,为生民疾苦奔走,正是我辈责任!” 邹正道一拍桌子激动道,随后仿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那‘为民发声奖’.” 胡掌柜一眼看出他想问啥,却作和善一笑,伸出一指,道:“奖金千贯!” “天爷!” “我奶奶的好孙子!” “嘶~” 雅间内顿时响起一阵倒吸气的声响。 众人心里都有一本账,方才那胡掌柜说的什么装修钱、子女入学补贴、取暖费、鞋脚钱,几项相加就有八百贯了! 七曜刊上下拢共也才二十来人,按人头分每人每年也有好几十贯! 更别说那甚的‘发声奖’、‘正义奖’之类的。 得一次,直接进入小康生活! 这‘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莫不是送财童子? 一屋人眼巴巴望向了陈景安,不约而同想到,基金会是柳川先生的胞兄牵头组建的,若有先生牵线,咱七曜刊也该能获得‘扶持’吧。 陈景安露出一抹儒雅笑容,轻捋短须后,抬手指向了胡掌柜,“这位胡掌柜兼任基金会理事,负责基金会在京畿地区的运作。” “.” “.” 雅间内又一次安静下来,甚至有点尴尬。 刚才人家敬酒时,大家可算不得给人面子 同时也有人内心吐槽道:扶持咱士人报纸的基金会,怎让商贾做了管事。 全然忘了,人家是金主 面面相觑中,最终由邹正道开了口,“胡先生,咱这七曜刊也能获得基金会扶持?” “自然,蔡州陈同知说过,大齐士人是为一体。柳川先生今日带我来,就是为了贯彻基金会服务大齐报业的宗旨啊。” 胡掌柜话音刚落,七曜刊众人顿时喜形于色。 “啊呀!大善!” “柳川先生,吾等谢过” 只不过,道谢的话却都是说给陈景安的。 似乎胡掌柜一介商贾身份,没资格听他们一声谢一般。 倒是邹正道寻了个机会,端着酒杯坐到了胡掌柜身旁,细细询问起,获得基金会扶持,需要哪些条件。 其乐融融间,陈景安不由想起了陈初的话舆论掌控,未必需要他们都替我们说话,只要我们能掌握正邪的评判标准就行了。 所谓扶持,只是让他们端了咱们的饭碗。 而听起来自带正气的‘发声奖’、‘正义奖’,才是那块丢出去肥肉。 奖金颁给谁、为谁扬名、谁可以名利双收,就看谁的尾巴摇的欢实了。 同在此日,晨间陈初带着陈瑾瑜、铁胆来到枣园街,让两人陪太奶奶、并一帮孩童去街市上买些成衣,好换下破烂衣裳。 赵田氏先是一番推脱,却耐不住陈瑾瑜热情相劝。 赵田氏对面容秀丽,时时大方得体的陈瑾瑜印象相当好。 这小丫头乖巧的很,一口一个太奶奶,哄的老人家很是开心。 同时也有些疑惑.这位处处透着大家闺秀风范的丫头,喊我家孙婿叔叔,却随着孙婿喊我太奶奶 好生奇怪。 不过,陈初姓陈,陈瑾瑜也姓陈,赵田氏只当两人是真叔侄,并未多想。 午时,陈初有事先行离去。 陈瑾瑜带着老太太及一帮娃娃,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弄鱼巷宅子。 晚间,陈初回来后得知赵田氏来了后宅,特意过去拜访。 院内石榴树下,赵田氏坐在树下,身边绕着两三名局促拘谨的女娃娃。 几人虽瘦弱,但都穿了新衣,面色也透着一股红晕。 好像是刚刚洗完澡。 老太太盘了规整发髻,银丝上还泛着水光,和前几日比起来,脱胎换骨一般。 “太奶奶。”陈初上前见礼。 赵田氏笑弯了眼,满面皱纹也舒展了许多,开口便透着一股亲昵劲头,“好孙婿,忙完公务了?” “忙完了。” 说话间,却听一楼盥室内一阵哗哗水声,陈初不由扭头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赵田氏恰好也看向了那处,不由笑容更盛,柔声道:“好孙婿,你家侄女今日当真辛苦了,累了一天帮老太婆和娃娃买衣裳,回来后又伺候我和孩子们沐身” 她.能做来伺候人的活? 正觉不可思议时,盥室房门拉开。 氤氲着水蒸气的盥室内,陈瑾瑜怀抱裹着毯子的小美走了出来。 前者系了一条红色束膊,露着一截白嫩纤细藕臂,漂亮的云烟衫上却沾了一片一片的水渍。 不知汗水,还是盥室内的蒸汽,把细碎刘海濡湿蔫巴巴粘在光洁额头上。 五六岁的小美自然没多重,但陈瑾瑜四体不勤,没什么力气,短短几步路把陈瑾瑜本就被热气熏蒸嫣红的脸蛋累的愈加红艳。 此时的陈瑾瑜与往日形象大相径庭,身上少了几许清冷仙气,多了几分人间柔和。 陈初上前,把小美从陈瑾瑜怀里接了,环视满院焕然一新的女童,不由道:“这么多孩子,累坏了吧。” “阿瑜不” 本想客气两句的陈瑾瑜,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仰头冲陈初甜甜一笑,以撒娇的口吻道:“嗯,把阿瑜累坏了呢,叔叔要怎样谢我?” 此刻的陈瑾瑜的确有点开心,因为自己做的这些,刚好被陈初看见了 一旁,正满眼宠溺的太奶奶,忽觉这叔侄俩之间的气氛,不怎么对味! 却只把目光转向了身旁孩童,慈祥笑容依旧,只当没看见。 晚上,陈初留赵田氏和孩童在弄鱼巷宅子吃了晚饭。 这几日,虽孩子们三餐管饱,但见了满桌鸡鸭鱼肉,仍旧馋的不住流口水。 却又一个个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无一人动筷。 “吃啊。”陈初招呼道,娃娃们闻言却先看向了赵田氏,后者见孩子们没有争抢哄闹,露出欣慰笑容,道:“来前我怎教你们的?” 有了这句提醒,娃娃们纷纷撅着屁股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笨笨的朝陈初屈身行礼,不太整齐的喊道:“谢过姐夫赐食.” “.” 虽然陈初不在乎虚礼,但一帮小娃娃童声奶气笨拙行礼的场景,还是让他一乐,笑道:“好了,吃吧,待去了蔡州,我与你们姐姐再请你们吃好吃的.” 话出口,陈初才猛然意识到噫!我咋说出带他们去蔡州的话了 有信鸽传信,猫儿的回信大概明后两日就到。 其实他觉着,猫儿大概率会让陈初带族人过去,但事无绝对,在得到猫儿的确切信息前,陈初没有对赵田氏透露过赵家族人的后续安排。 此时眼见孩子们懂礼、可爱,潜意识下的心里话便不小心说了出来。 说出的话,便是许下的诺啊。 陈初稍稍走神。 孩子毕竟是孩子,方才还能记得行礼答谢,真正到了吃饭的时候,一个个原形毕露。 左手鸡腿,右手包子,吃的油水顺手流。 赵田氏此时也不在约束,小口吃着粥饭,看向孩子们的眼神满是慈爱。 “孙婿啊,小美是你五曾祖的重孙。哎,也是命苦的娃娃,你那嫂子生她时难产丢了性命,你那鳏夫哥哥以前为卢仁甲做佃,养活自己尚且不够,老身这才把小美养在了身边 小兰出自你六曾祖家,丁未时,老六家里男丁死绝,小兰娘亲被金人污了身子,趁人不备投了井那会儿小兰尚不足周岁,老身把她抱来时还以为养不活了,没想到这命苦丫头却是个命硬的,凭着东家施口粥、西家给块馍,竟也活了下来.” 赵田氏说到此处,坐在对面的小兰,低头悄悄抹了两滴泪。 见此,赵田氏也陪着掉了泪,口中却道:“以往老身总担心活不过几年了,剩下这群丫头可怎办?不想,赵家祖上不知积了哪门子福,竟有孙婿这么一号贵人。这下好了,老身便是明日死了,也不必再牵肠挂肚了” 这番话,引得席间孩童哭作一片。 “太奶奶,你长命百岁,不会死的。” “太奶奶” “太奶奶死不掉,以前卢老爷说你是老不死的” 最后这句童真言语,让毫不忌讳的赵田氏爽朗一笑,抹干眼泪,对众孩童认真叮嘱道:“是人就会死,若太奶哪天走了,你们需记得要听姐夫姐姐的话,知晓么!” “.” 陈初正有所感触,闻言没忍住看了赵田氏一眼。 这位坚毅、有担当的老太太让人极是佩服,但.也是个蛮厉害的人啊。 几句话,仿佛托孤一般。 不但让陈初内心生出几分和这群孩子血脉相连的感觉,还生出一种必须负责这群孩子的责任感 并且人家没有任何逼迫的意思。 三进后宅,气氛就没那么融洽了。 谭氏黑着脸坐在女儿闺房中,一言不发。 陈瑾瑜乖乖坐在一旁,娘亲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她帮老人和女童洗澡的一幕,谭氏自然看的见。 方才,碍于陈初的面子,谭氏不好阻拦、也不好当场说什么。 现下,剩了娘俩,她再也忍不住了。 “陈瑾瑜!那老太太是你何人?与你何干?你是得了疯病?没出息成这般模样,低三下四去伺候人沐身!我家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儿,难不成想去给他家做下人!” 谭氏骂的相当重。 想起从小娇惯的女儿,竟主动去讨好农家老妪,谭氏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尤不解恨,伸指在陈瑾瑜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指头。 往常这般,陈瑾瑜都会机敏的躲开,接着撒撒娇,喊两句娘亲。 可这次,陈瑾瑜竟不闪不避。 谭氏的一指禅在女儿脑门上留下一个红印子。 谭氏不由一阵心疼,呵斥也变成了埋怨,“我不知造了哪门子孽,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至今都没有伺候过为娘,却上赶着伺候别人妻家亲戚.” 陈瑾瑜揉了揉脑门,讨好的朝谭氏笑笑,忙起身道:“娘,我去给你烧热水,帮你洗脚好不好。” 说罢,就往外走。 可殷勤举动,并没有让谭氏开心,反而让她好不容易压制的怒意更大了,“陈瑾瑜!我与你爹爹养大你、让你读书、让你四处游历长见识,就是为了让你做伺候人这低贱活计么!” “.” 陈瑾瑜被谭氏拽住了胳膊,身形一滞,双眸望向地面,低声反驳道:“娘,哪里有什么低贱活计呀。呛人作呕的粪水低贱,却是农人种庄稼时少不了的肥田之物,我帮老人沐身,哪里低贱了” “你别和我犟嘴!你心里怎想的,你以为我不知么?你与他陈初断无任何可能,可你为何还要这般委屈自己呢!娘如今都快不认得你了,这还是我那聪慧、识大体、懂礼不逾距地女儿的么!” 或许因为心急,说到最后,谭氏低声哭了起来。 见此,陈瑾瑜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娘亲的膝盖,“娘,你别哭了,阿瑜错了还不成么。” “你哪里错了?说清楚!” “我” 素来口舌犀利的陈瑾瑜卡了壳。 其实她觉得,自己没错便是错了,也不打算改正。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4章 止乎于礼 第214章止乎于礼 二月十五。 寅时中。 距离天亮尚有一个多时辰,正是睡意浓重的时候。 弄鱼巷宅子二进院落内却已是烛火通明。 屋内,睡眼惺忪的陈初坐在铜镜前,身后是同样一副没睡醒模样的毛蛋,眼睛半睁半闭、手里拿着木梳帮前者梳头束发。 “嘶~” 迷迷瞪瞪的陈初忽觉头皮一疼,彻底清醒。 毛蛋听到东家吃疼的吸气声,连忙放轻梳头动作,歉意道:“东家,我弄疼你了么?” “.” 这台词,听着咋恁不对劲啊! 陈小哥这般问过别人,被人这样问,还是头一回。 “没事,几时了?” “寅时中后了。” “拿我官袍过来.” 陈初照镜看了看头几句话? 难道朝堂诸公觉得,俺能亲见天子龙颜,往后就对大齐死心塌地了? 随后仔细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当今信息闭塞,便是边地将领的人生半径也不过几百里,有生之年能被皇上接见,的确是一件足以载入族谱的荣光之事。 但陈初却对这种形式主义不感冒啊 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洗礼,强权人物的神秘感削弱太多太多了。 你再牛逼又怎样?年纪大了不照样拉稀么 都是肉体凡胎罢了。 但当下许多人不这么认为,陈初午时返回弄鱼巷,亲随们呼啦啦围了上来,非要陈初讲讲大齐皇帝有何不凡之处。 便是不怎么畏惧官府的长子,都没忍住问了一句,“皇帝头上有角么?” 沙雕 千年积累,‘天子’二字早被神格化了。 便是得国不正的刘豫,对百姓依然有巨大威慑。 当日下午,四海商行胡掌柜送来一封鸽信,正是猫儿的回信。 因为族人这一节是夫妻二人都未曾预料到的,猫儿在信中小心询问能不能把赵家人都接来蔡州,生怕麻烦了陈初似的。 见猫儿是这个态度,陈初再无顾虑。 当即去枣园街客栈通知太奶奶收拾行装,明日动身 得知这个消息,满院沸腾。 太奶奶却异常冷静,当即说起了祖坟迁徙之事。 这件事,陈初不反对,毕竟祖坟中也有猫儿父亲、爷奶的骨骸,若迁到蔡州,日后猫儿祭奠也方便些。 只是迁坟大事,需算个黄道吉日才能动土。 招来无根道长相问,不想与他同来的师弟在前者尚掐指心算时,已老神在在道:“今日便是吉日,申时正是吉时!今日启攒,大利子孙!” 有了他的谶言,赵家人再不耽搁,赶忙带着陈初去了城东牟陀岗。 同行的无根直至出城时,才心算出一个好日子,却和师弟所说的大为不同,出城时,无根不由低声问道:“师弟!你怎算的今日申时是吉日吉时?我算的却不是!” 太虚用缺了两指的右手整理了一下道袍,自得道:“师兄,你为人也太过耿直了!何日是吉日有甚干系,你没看出陈大人想早些离开东京城么?那赵老太太也只关心迁坟对子孙后辈有何影响。我这般说了,陈大人满意,老太太开心,这不就够了?” “你”无根道长无从反驳。 申时。 牟陀岗南,赵家祖坟。 整套迁坟流程,太奶奶不顾族人惊愕,请陈初主持、主祭 此事象征意义极大,非一族之长不能担任。 黄昏时分,几十口仓促间买来的薄棺重新装殓了骨骸,众人返城。 回到客栈后,赵家长辈凑在一起唉声叹声。 太奶奶自然察觉了异常气氛,饭后把这些人喊进了房中。 所谓‘长辈’,是赵从义、小美等人的长辈,在太奶奶面前全是小辈。 “都几十岁的爷们了,有甚事就说吧,别学那长舌妇一般凑在一起嘀咕。” 太奶奶一开口便不太客气,底下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由年纪最长的赵继春低声道:“七婶,非是我等小气,今日祭奠先祖,怎也不该由一个外姓人主持吧。邻人见了,我赵家还有甚脸面” “脸面?你和你儿子给卢家做佃时就有脸面了?” 太奶奶慢悠悠驳了一句,把赵继春噎的说不出话来。 随后她又道:“主祭历来为族长之职,如今咱猫儿不在左近,由她夫君代劳,有何不妥?” “.” 下方登时一静,赵继春的儿子赵开元讶异道:“七奶奶,咱赵家往上数八辈,也没有让女子做族长的先例啊!” “你们老赵家往上数八辈,也没出过一个都统制呢!” 太奶奶的回应,干净利落。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赵田氏一来辈分高,二来为老赵家付出的多,说话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丁未后,赵家前任族长横死,紧接家道中落,自然没心思再攒一个族长出来。 可如今不同了全族马上要去蔡州,做那都统制夫人的亲戚,眼瞅风光的日子就要来了。 所以,这赵家族长也就重新有了分量。 毕竟,赵家族长某种意义代表着猫儿的娘家。 这个身份,不但能带来尊崇地位和极大便利,胆子大些,甚至还能挖掘出不少利益。 他们能想到,赵田氏也能想到.她倒不是不想族人过的好些,却担心因此恶了孙婿。 如今,那只在多年前见过数面的小丫头,才是赵家的根基,同时,孙婿又是猫儿的底气。 自然不能让某些不屑子孙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兴家’之机毁掉喽。 这个家若想像藤蔓一般攀上蔡州这棵参天大树,就要给猫儿约束族人的权力若有胡攀乱长的枝条,猫儿能把它剪掉、砍断。 ‘族长’身份就是赵田氏交给猫儿的剪刀、柴刀,名正才能言顺。 底下几人,有人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有人似乎还对女子做族长一事不服。 赵田氏耷了眼皮,再次缓慢却认真的嘱咐道:“到了蔡州,咱家猫儿给的,咱收。不给的,谁也别动歪心思。我也不管猫儿该叫你们爷爷还是叔叔,见面后,谁若敢在咱猫儿面前摆长辈的谱,想以此拿捏她们夫妇的话” 赵田氏抬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眸子扫量众人,以极其罕见的低沉阴冷声音道:“反正老婆子活不长了,谁不懂事,老身死前一定带走他,省的留下当祸害” “.” 众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见有读者说‘藏锐’为字太过直白,说实话,我也觉这表字不太好 我是一个起名废,哪位大大帮俺初哥儿起个表字我换一换。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5章 真的好辛苦 第215章真的好辛苦 二月十六。 辰时起床,整理行装。 午时初,同回蔡州的人员在城南五里刘家寺水驿集合。 比起来时,去时的队伍庞大了数倍。 除了六十多口赵氏族人,还多了二百余户的匠户。 即便采取了分批出城的方式,当这么多人聚在水驿渡口时,还是引起了众多路人的围观。 这也是陈景安让陈初尽快离京的原因之一。 一下带走恁多人,终归容易招惹不必要的关注。 和安静上船的赵家人不同,没有领头人、缺乏组织的匠户登船时一阵混乱。 有和家人走散了呼儿唤女的,有被人不小心挤下河的。 看的陈初头疼不已。 午时末,在一片吵嚷中,终于登船完毕。 胡掌柜昨日备好的四艘六百料大船满载乘客,鼓帆南向 巍峨东京,渐行渐远。 挤满船头的匠户,兴奋议论渐熄,转而响起了三两声低低啜泣。 困在东京城的日子辛苦,可对于下一站蔡州,他们同样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那秦永泰家的二郎秦盛武,短短几日便和毛蛋混熟,这些天秦二郎没少转述毛蛋口中的鹭留圩、桐山、蔡州。 秦二郎说,鹭留圩是个人人能吃饱穿暖、有书读的地方。 桐山是方圆几百里内最繁华的县城,便是比起东京,也只差那么一丢丢当然了,这话纯他娘的吹牛逼。 桐山再繁华也没办法和东京城相比,毛蛋这般说,只不过为了年轻人的争强好胜。 经过秦二郎添油加醋的再加工,本就将信将疑的匠户们更不信了 一个县城也敢和东京比? 再说了,天下哪有人人能吃饱穿暖有书读的好去处啊.那鹭留圩难不成是世外桃源么? 忐忑、期盼并存的纠结心理中,大船驶远,东京城渐不可见。 夜,戌时。 饭后,大伙大多步出船舱在甲板上溜达透气,只有谭氏母女躲在舱房中闭门不出。 陈瑾瑜蜷在一张椅子里,双臂抱膝,隔窗眺望沿岸渐次后退的苍茫大地和夜色中的星点渔火,嘴角噙笑,恬静淡雅。 昨今两日,是她自年前和陈初在官舍后花园私会后,最为放松的两天。 原因无他,只因昨日凌晨送别时,两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近几个月来,她和陈初之间私下鸿雁传书,也曾夜游东京,但两人一直处于互相试探的暧昧阶段。 陈瑾瑜虽有隐晦暗示,却未曾真正吐露过心声,陈初更没说过什么确切承诺。 如今好了,终于赶在返回家乡前 想起昨日一幕,陈瑾瑜脸上一阵滚烫,下意识用被河风吹凉的双手捧了脸颊,好使脸蛋降温。 叔叔如今亲了我,总不能再装糊涂了吧。 往后怎样保全家里脸面退婚、怎样说服爹娘,都需叔叔去操心咯,反正我是不管啦,嘿嘿。 一身轻松的陈瑾瑜缩在椅子里唧唧笑了一声,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 昨天凌晨,陈瑾瑜事后在陈初面前哭了一鼻子,但若说她完全没心理准备却是假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做出咬衣绳结的暧昧举动。 她只是化主动为被动而已。 谁让叔叔占了便宜后又不肯主动帮我,非要阿瑜主动开口才肯帮忙.陈瑾瑜这样为自己开脱。 其实,前几日她用藏尾诗约陈初半夜相见,就是为了让后者想办法,离开东京后怎样才能不回颍川老家。 就像现在,虽然陈瑾瑜没说出来,但陈初已经临时改变了路线,再次乘船回返回乡又不顺路啦。 ‘笃笃笃~’ 正思索间,舱门被敲响,谭氏从里舱走了出来,“谁?” “嫂夫人,是我.” 谭氏闻声,第一反应先回头看向了女儿,做贼心虚的陈瑾瑜心里一紧,随后想起,娘亲当时又没看见,好端端的瞪我作甚呀 “坐好!没听见有人么!” 谭氏低低呵斥一声,比往常慢了半拍的陈瑾瑜这才反应过来娘亲是在说自己的坐姿,连忙从椅子上滑下来,整理微皱衣裳。 谭氏这才对张嫲嫲点点头,后者上前打开舱门。 “叔叔这么晚前来,是有事么?”谭氏虽客气,可言下之意却有点‘这么晚你还来,不觉唐突么?’的意思在。 的确,她心里有气。 当初,说好的是陈初进京时顺路把她们母女送回来家。 可没想,后来稀里糊涂被他拐到了东京。 来就来吧,照计划回返时把她们送回颍川也算结果呢,眼下又要原路返回蔡州了。 更可气的是,本来说好一起回乡的二弟陈景安,竟也决定先跟陈初回趟蔡州,至于何时返乡,也没个准话。 若不是因去年亲眼见过劫匪、受过惊吓,谭氏差点决定自己带着女儿上路。 耗时一月后,谭氏有些迟来的明悟感情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给叔叔和阿瑜创造相处的时间? 我是个工具人啊! 原本她以为,此事只是女儿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现下看来,夫君这位小兄弟,只怕也心思不纯啊! 我家女儿年纪小不懂事,叔叔你都是大人了,怎也这般胡闹! 谭氏幽怨的看了陈初一眼,陈小哥浑身发毛,连忙道:“嫂夫人,今次临时改走水路,实乃事出有因匠户连带家眷几百口,再加赵氏族人,其中多有老弱妇孺,若靠脚程赶路,不知要走多久。 再者,年纪大的也经不起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这才走了水路。耽误了嫂嫂返乡,弟特地前来赔不是” 站在谭氏和张嫲嫲身后的陈瑾瑜闻言,吐舌挤眉,做了个鬼脸。 船舱内,只有陈初的视角才能看见,不由稍稍错愕了一下.这丫头在外装的温婉知礼,其实却是个调皮爱玩的性子,只不过被严谨家风掩盖住了。 陈初短短一瞬的视线转移,也引起了有了戒心的谭氏的怀疑,不由转头看了过去却见女儿双手交叠搁在小腹前,乖乖站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巧巧。 没发现异样,谭氏回头先悠悠叹了一口,“叔叔不必歉疚,待回了蔡州,我们母女再行打算吧。” 陈初说的的确是实情,再者他又是自家夫君在蔡州同知任上的最大依仗,谭氏自不会真的怪罪。 “谢嫂夫人理解。” “叔叔稍坐,张嫲嫲烹茶.” 人家亲自登门解释了,谭氏便是为了维护陈初和夫君的关系,也要拿出基本的待客礼仪。 她这边忙碌起来,依旧站在窗边的陈瑾瑜却记下了娘亲方才那句‘待回了蔡州,我们母女再做打算’,便趁着谭氏转身时,以口型对陈初道:我不走,你得管我 哎哟,在东京这些天一直可怜巴巴的陈瑾瑜,因为被亲了嘴,忽然硬气了。 陈初也借谭氏背身的机会,笑眯眯用口型回道:我不管,自己想办法 “!!!” 樱唇含愠,杏眼带怒。 人都亲了,要不认账么! ‘我告诉娘,伱亲了我’ ‘告去.’ 继续无声口型交流。 气炸了的陈瑾瑜恶狠狠瞪了陈初一眼,当即开口道:“娘!” “怎了?”谭氏回头。 陈瑾瑜用余光瞥了陈初一眼,见后者依旧笑眯眯看自己表演,骑虎难下,只得继续道:“叔叔昨日.” 说到此处,陈瑾瑜故意顿了顿,并借机观察陈初。 “叔叔昨日怎了?”谭氏奇怪道。 岿然不动的陈初,终于让陈瑾瑜泄了气,“叔叔昨日上朝,大殿可雄伟么?” “傻丫头,娘又没上过朝,你直接问叔叔啊,问我作甚”谭氏愈加莫名其妙。 “呵呵,雄伟极了。” 陈初自然不会不管陈瑾瑜,但这丫头昨天事中先是捶他胸口,事后又委屈的哭了一鼻子。 明明是你有情我有意的事,非把自己搞成受害者。 今日又想以此拿捏陈小哥 若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就太对不起当初谈过的十一场初恋了! 小小年纪就带了点茶茶的潜质.需趁早调教一番。 十六日出京,沿蔡河进颍河一路往南,顺流而下,比来时还快了一两日。 二十二日进淮水,改乘三百料小船逆流而上入濡河。 再行几日,于二十六日午时抵达蔡州东码头。 一来一回,历经一月单二日。 蔡州城内由于已提前得了通知,城外码头已有许多人等在此处。 岸上,一身樱红交领大袖襦裙的猫儿被众健妇簇拥在前。 虽个头不高,但雍容气场却不低 船尚未靠岸,陈初便早早被这道娇俏身影吸引了目光.啧啧啧,这是谁家小媳妇啊。 说起来,今日的猫儿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只因此时她穿了红衣.这是陈初第一次见。 猫儿平日穿着多以白、淡黄、浅青等素色为主,素雅虽好,但看的久了,总觉少了些活泼。 陈初在心中默默一算,才想起,猫儿的守制结束了 守制三年,说的是两年期满后再加一个完整月,进入第二十个六月才算完成。 午时二刻,船刚靠岸,不待下船搭板放好,陈初便率先跳下船来。 站在人群前方的猫儿,见官人急切跑来的模样,嘴角勾勒出了欢喜笑意。 “官人,来去千里,路途辛苦.唔,呀!” 端庄赵小娘的欢迎致辞还未说完,‘莽撞’夫君却已把人拦腰抱起,在原地旋了几旋 猫儿刚开始还觉得这般不妥,象征性的挣了一挣,也就由了官人的孩子气,甚至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 一人是蔡州都统制,一人是钦命八品安人都算蔡州地界响当当的人物了,此刻却像两个小孩似的,无所顾忌。 船上,和娘亲站在船头陈瑾瑜有种恍惚之感.这一个月,陈初身旁没有女人,她就装作鸵鸟一般刻意不去想。 此时,看见人家夫妻光明正大的秀着恩爱,心里自是酸楚,意兴阑珊之下便想躲回舱房,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想,谭氏却把眼前一幕当成了反面教材,当即喊住了女儿,低声道:“你看!这才是正室娘子的待遇,看到那边的陈姨娘了么?” 谭氏悄悄往岸上指了指.那边,陈初抱着猫儿打转转,玉侬可怜巴巴站在两人一丈外,似乎是想上前说话,却踌躇不前。 谭氏虽没明说,但隐晦的意思却是.赵安人虽出身不高,陈家大娘子的位置却稳的很,陈家旁的女子,就连久别之后想和陈都统说句话,都要等安人先和陈都统亲热完才能上前.这种委屈,你能受的了? 不想,谭氏话音刚落,岸上的陈初抱着猫儿走近玉侬,先后在二人面颊上啪叽印了一口。 这下,玉侬开心了,却羞的岸边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捂了眼噫,捂眼群众中怎混入一个奇怪的东西? 哦,原来是长子。 如果说方才的抱一抱算作久别重逢后的欢喜忘形,这么当众亲亲,可以用放浪形骸形容了。 猫儿心知岸边还有不少蔡州官员在,担心官人因此损了威严,连忙挣脱了怀抱,岔开话题道:“官人官人,我舅舅和太奶奶呢” 陈初放开两人,回头一看,机灵的白毛鼠已经把秦永泰一家带到了不远处等着。 “舅舅、舅母,你们过来啊。”陈初远远喊了一声。 这一声,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正在下船的匠户、岸上围观的官员及家眷,纷纷看了过来。 赵安人出身不高这件事,不算是秘密。 但官员家眷听见陈初喊那一家子舅舅、舅母,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秦永泰一家穿了新衣,但过于消瘦的身形、黢黑的面庞配上稍显宽大的新衣,反倒把人衬的有几分滑稽。 再加上习惯性的塌腰躬身,拘谨害怕,直让一家四口形同沐猴而冠的乡巴佬。 岸边围观的官吏家眷中登时一阵低声议论,期间夹杂两声窃笑 这番动静,让秦永泰一家更加拘束,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陈初眉头一皱,回头看去几名官吏妻子正凑在一起往这边指指点点,中间一名妇人不知说起了什么,眉飞色舞。 陈初不认识这妇人,却认识站她身旁的丈夫。 一个眼色,毛蛋和白毛鼠马上上前,陈初低声交待一句,“你俩和李专知亲近亲近.” “得令!” 两人随即晃了过去,一人一边揽着李专知的肩膀转去一旁,“李专知,借一步说话,嘿嘿” “这亲戚怕不是讨饭的吧.哎,没见识的农女都能做一府都统制娘子,也不知当初使了甚手段.” 兴致勃勃的李专知夫人谈论着都统娘子,对丈夫的离去毫无察觉。 猫儿怕也是猜到了议论纷纷的女眷在说什么,不由小脸一沉,赌气一般迈步上前,提气用那软绵绵的嗓音大声道:“见过舅舅、舅母,一路辛苦了。” 你们越是看我不起,我越要这般。 比起以前,如今的猫儿才不怕她们嚼舌根哩.我出身低怎了,我家官人都不嫌弃,干你们屁事呀! 可她这个举动,却吓坏了秦永泰一家。 一别八九年,在他印象中,猫儿还一个绑着两只小揪揪辫的小丫头,见了他,总奶声奶气的喊‘舅舅舅舅,给猫儿买饴糖吃.’ 和眼前这位天仙一般的雍容娘子,实在搭不上边啊! “当家的,像,像绣娘啊!” 身后的严氏轻轻推了秦永泰的胳膊,想让后者赶快相认。 猫儿于她来说,不止是甥女,还是来到蔡州的依仗啊 得了婆娘的提醒,秦永泰再细细一看,这小娘眉眼间的确和妹妹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自带风情的桃花眼。 秦永泰嘴唇一阵哆嗦,像喊一声却没喊出口。 看爹爹这般模样,秦盛武一阵着急,果断上前一步,望着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猫儿,道:“你便是我猫儿姐姐么?你还记得我么,我是盛武” “盛武!你都这般大了!” “那可不,姐姐和姑母离京时,我才四五岁,恁些年总不能不长个子吧。” 这时,秦永泰哆哆嗦嗦终于开口了,“你果真是我家猫儿?你果真是我绣娘的猫儿?虎头呢?” 分别多年,猫儿对舅舅的印象只剩些零星片段,甫一见面,自然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他一句‘我家猫儿、我绣娘的猫儿’,瞬间唤醒了猫儿内心深处的血脉情感。 这些年来,只有陈初说过‘我家猫儿’,猫儿很喜欢官人这样喊她.稍稍带了点宠溺,也让猫儿知晓,虽然爹娘都不在了,但她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有家。 猫儿眼睛一红,再次确认道:“舅舅,是我,我是猫儿呀,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这句话瞬间让秦永泰破防,几十岁的人了,哭的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我家猫儿才受苦了,你娘不在了,你自己带着虎头,这些年我猫儿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得,这句话让猫儿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猫儿不觉得自己这些年受委屈,因为官人对她很好呢.但是,她也有好多事不懂,有好多事不会,别人都有娘亲教,她却要自己一个人摸索。 委屈谈不上。 但,爹娘都不在了,一个人长大,真的好辛苦呢 前边修改了初哥儿的表字。 谢谢‘庄苼’同学提议的:道明、宝国、建斌。 谢谢尾号‘7912’同学提议的:元之 谢谢‘杯千万’同学提议的:自成、献忠、秀全、秀清、朝贵.写不完了,总之炸了造反俱乐部的窝。 谢谢尾号‘2920’同学提议的:陈中出算了,这个就不谢了,大家都来啐他一口 谢谢‘苦乐在心’同学的:大器.感觉你和楼上那位都不正经! 最后用了一位书友提议的:元章.元为始,章为终,有始有终,寓意不错,只是和明太祖谐音了。 刚才去翻这位书友的名字,却不见了,难道是你自己删了? 就用这个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6章 家有贤妻 第216章家有贤妻 出城前,猫儿已提前得了消息,知晓今日与舅舅一家同来的还有二百余匠户。 匠户们初来乍到、战战兢兢,但秦永泰一家和猫儿相认的一幕,让他们内心稍安。 秦永泰出身匠户,有一个都统制夫人的外甥女做依仗,匠户们觉着自己也就多了一层保护。 这种微妙心理,让刚刚下船、在岸边整队的匠户们看向这边时,纷纷露出了姨母笑。 人声鼎沸的码头,赵氏族人聚在另一边,人挨人站在的又紧又密,似乎大家身上的血脉亲缘才能给彼此稍稍带来安全感。 年纪大些的,看了看猫儿身后的健妇以及远处持刀拿枪整齐列队的兵丁,畏惧不敢上前。 年纪小的,则躲在太奶奶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打量远处那位穿着好看衣裳的漂亮姐姐。 太奶奶往日佝偻的腰身,此时却竭力挺直,浑浊双眸一刻也没离开过猫儿。 那边,安抚好舅舅一家,陈初陪着猫儿走上前来。 相较于舅舅一家,猫儿和赵家族人之间的陌生感更强烈一些,她只记得幼时见过太奶奶,其他的已没了过多印象。 还好,老人容貌变化不大,猫儿依稀辨认的出来。 太奶奶看见猫儿时,则明显更激动。 不过太奶奶情知面前这位重孙辈的小丫头离家多年,对自己、对族人肯定有些陌生,便克制了情感,颤巍巍一礼,“民妇赵田氏见过安人” “哎呀!” 猫儿心理层面还未准备好面对这帮亲戚,但长辈施礼,让她急切上前托了老人双臂,那句‘太奶奶’脱口而出道:“太奶奶,怎能向我行礼呀!” 有了这个称呼,太奶奶顺势握了猫儿的手,红着眼睛愧疚道:“好乖孙,太奶无用,守不住咱赵家产业,如今携全族六十三口和祖宗遗骸前来投奔乖孙和孙婿了.” 全族六十三口、祖宗遗骸.猫儿瞬间觉着自己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忙道:“太奶奶放心,往后再不会让咱家族人忍饥受冻.” “好乖孙,若继升和开德还在人世,见乖孙这般出息,不知要多开心了” 太奶奶终于落泪,猫儿听见爷爷和父亲的名字,也跟着掉了眼泪。 甚至下意识想到,以后要让舅舅和赵氏族人过的好些,以此来弥补爹娘没能跟着自己享福的遗憾 远处,那群无聊的官吏家眷依旧评头论足。 牙尖嘴利的李专知婆娘化身说书人,从赵安人的破落娘家,说到了陈家后宅的各种小道消息,“那桐山蔡家三娘子无名无分,只是陈都统养在城里的外室,竟也敢做主发卖府中奴仆。陈夫人啊.啧啧啧,农女就是农女,没见识,没手段。若是我做主他家后宅,定然把那蔡三收拾的服服帖帖” “呵呵,李娘子难不成有心做陈家主母?需得先问问李专知同不同意,再说了,陈夫人虽出身不高,但生的天仙一般,你也比不上嘛,哈哈.” “哈哈哈” 当即有妇人打趣道,官吏女眷大多还是有些见识的,让她们听各种八卦香艳段子可以,但她们却不会像李娘子这般口无遮拦。 现下陈都统在蔡州军政两通,如日中天,万一胡说了些什么传到陈夫人耳中,那不是给自家男人找不自在么。 也只有李娘子这种不晓事的,敢把上官家事当做谈资彰显自己消息灵通。 “娶妻娶贤,陈夫人生的再好看又怎样?管不好家,生不出崽” 听闻旁人有嘲讽之意,李娘子兀自争辩道。 这下,没人敢接腔了,众妇人只剩佩服李娘子胆大了.大庭广众,你说人都统夫人生不出孩子.你厉害!我们可不陪伱发癫。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李娘子得意表情刚浮起,忽觉胳膊被人扯了一下,不由回头,却见夫君李专知鼻青脸肿的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为何满面怒容。 “噫!官人,你这是怎了!” ‘啪~’ 回答李娘子的,是干净利落的巴掌。 “姓李的,你打我作甚!”李娘子捂着脸,惊愕的看着丈夫。 “麻痹!老子打你打的轻了!” 李专知兜头又一巴掌打在李娘子脸上,压抑着怒气低声斥道:“家有贤妻不招灾祸,你他娘倒好,整日在外乱嚼舌根,早晚把老子害死!” 午时中,杨大郎、彭二、吴奎等人披甲挂刃,离官吏群体远远的,双方泾渭分明。 陈初上前,和几人相视一笑,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各家媳妇。 “初哥儿,你不在这一个月,可把我们猫儿累坏了,朗山田地、蔡州庄子的春耕播种,都赖猫儿盯着哩。” 一见面,身穿白绿绣花绸衫的吴嫂嫂便替猫儿邀功道。 在桐山时,猫儿便对她们这帮留守妇女看顾有加。 去年,因两地分居,不少夫妻间都出现过小问题,又是猫儿帮她们出主意、想办法拴住了自家男人的心。 如今的猫儿,是她们心中无可替代的主心骨,方才李专知娘子那些嚼舌根的话幸好没被她们听了去,不然的话,这几位可不管甚脸面不脸面的,只怕当场就会把李娘子厮打一顿 不待陈初回话,彭二嫂也笑哈哈道:“小别胜新婚,初哥儿今晚可要好好疼猫儿一回,赶紧给我们生个大胖侄子.” “哈哈哈,是这个理.” 彭二嫂开了荤腔,引得其余几位嫂嫂挤眉弄眼大声哄笑,纷纷附和。 嫂嫂调侃兄弟,天经地义。 却也能从这类说笑中窥见大家期盼陈家子嗣的心愿如今形势,陈初早已变成大家事实上的领头人。 陈家无后,终归让大伙不踏实。 “胡说甚啊。”彭二哥伸出一指悄悄捅了二嫂腰窝,二嫂却满不在乎道:“我哪里说错了?若被杨大婶见了初哥儿,须比我还啰嗦.” “哈哈哈,生生,今晚就生” 陈初也跟着哈哈大笑,一直站在旁边笑眯眯不吭声的杨大郎有心替陈初解围,随即转头道:“容儿,这就是我与你说起过的兄弟,快喊叔叔.” 叔叔陈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船头上已不见谭氏母女身影。 洒然一笑,陈初这才看向大郎身后,只见一位年轻小娘,怯怯弱弱站在大郎侧后,听了招呼才低头上前一步,小声道:“奴家见过陈都统” “大郎,这是?”陈初看着大郎,笑的意味深长。 “这是容儿,城里聂家的小娘,嘿嘿,我未过门的娘子” “擦!好小子,才一个月不见,你就不声不响办了大事啊!你们怎认识的?” “嘿嘿,待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哈哈,好,今晚都去我家里,咱们兄弟好好吃顿酒,诸位嫂嫂同去” 午时中,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城。 大郎带匠户暂去城南校场安置,猫儿则带了舅舅一家和赵氏族人去城内落脚。 “公子,吴嫂嫂和彭二嫂还有周家嫂嫂,都搬到蔡州了呢,房子还是姐姐帮她们找的.” 回城的马车上,玉侬偎着陈初,右手紧紧握着后者拇指。 她是有这个毛病,两人在一起时,白天喜欢抓拇指,夜里要握着小陈初。 小话痨嘚啵嘚啵半天,却见陈初一直隔着车窗往外张望,似乎在寻人,小话痨这才消停下来,微微噘了肉嘟嘟的嘴唇,吃醋道:“公子别找了,三娘子今天没来,她在真阳县呢。” “哦?她在哪作甚?”陈初被玉侬戳穿也不尴尬,反而坦然笑问道。 “蔡姐姐买了聂家在真阳县的石炭场,最近正在修路.” “修路?” “呃好像是,奴奴知晓的不清楚,晚上公子问姐姐吧,她清楚。” “婳儿近来一直在真阳么?” “嗯,蔡姐姐在石炭场住了二十来天了,前些日子,奴奴和姐姐一起去看望过她。” “哦” 陈初去往东京前,的确交待过蔡婳继续推进石炭场、赤铁矿的事项,他原本想着,这事怎也要等他回来以后才又眉目了,不想,竟已开始下手了。 蔡婳果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黄昏时分,猫儿把舅舅和太奶奶等人安置好,得知官人今晚在家宴请兄弟,顾不上多叙话便匆匆赶了回来。 回家后,见翠鸢在二进见翠堂内忙活,准备今晚酒宴,忙上前拉了翠鸢的手,嗔怪道:“傻丫头,你还在这儿忙活个甚,快去换身好看衣裳。” “大娘子,换衣裳作甚?”翠鸢迷茫道。 “今晚他们兄弟相聚,都带女眷,你是亲兵营姚长子姚虞侯未过门的娘子,不是伺候人的小丫鬟了。” “大娘子” 翠鸢一听这个,有些紧张了。 虽然她和长子是早晚的事,但作为长子女伴参加宴席却是头一回,也就意味着,一会她要和大娘子、各家嫂嫂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逃户女眷虽出身也不高,但人家好歹都是丈夫微末时嫁过去的,无愧于‘同甘共苦’四字。 而现下的长子,以翠鸢的身份来说多少有点高攀了。 她怕别人背后说自己。 猫儿似乎猜出了翠鸢的心思,不由浅笑道:“傻丫头,别怕!我给你撑腰.” “大娘子” 翠鸢闻言感动的无以复加,低低唤了一声,红了眼睛。 “快去吧,打扮漂亮些。” “嗯。” 翠鸢抹了抹眼睛,感激的望了猫儿一眼,随即退出见翠堂。 坐在一旁的陈初,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家娘子邀买人心 猫儿环视一圈堂内布置,又亲手拿了白露采来的桃花枝条在花瓶内插了,这才满意的拍拍手,款款坐在了陈初一旁。 “官人,既然今晚各家嫂嫂都来,那猫儿把梁家姐姐也请过来吧。”猫儿忽然提议道。 “良家姐姐是那个姐姐?”陈初迷糊道。 猫儿风情万种的白了陈初一眼,随后拿出一个随身小册子,翻到某一页,以纤细食指指着上面的字,软糯嗔怪道:“梁家姐姐是梁氏,武卫军指挥使蒋怀熊的夫人” 陈初一眼便被小册子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抬手拿过,只见上面记载了蒋怀熊一家的情况,包括蒋母的生辰、梁氏的生辰,以及几个孩子等等 随后翻下去,小册子上不止有蒋家家眷的信息,还包括五朵金花中其余四位的家眷、陈初一众属下的生辰大多在册。 这些信息虽不显眼,却极有用处以猫儿的心眼,既然她记下了蒋母生辰,那么后者寿诞时,必定会准备一份厚礼送过去。 在旁人眼中,猫儿的心意,自然就代表了陈初的厚爱。 这种人情交往,成本低、回报高便是陈初,也未曾留意过这些小细节。 “娘子,真厉害。”陈初由衷道。 “官人是在夸我么?”猫儿得意的仰起了小脸。 “嗯,是的。” “可猫儿想听不的是这句呢。” “你想听哪句?” “哪里有问人家想听什么的,官人没诚意” “那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句如何?” “嘿嘿,这还差不多.” 晚间宴席,男女分席。 男子这边,大郎、长子、大宝剑、彭二、吴奎、周良、刘四两、大牛二虎兄弟,此时在蔡州的老班底几乎全在。 也是陈初最核心的班底,席间热闹自不必言。 女子那边,在猫儿的刻意照应下,初次参加这类家宴的梁氏,不多时便消除了拘谨。 逃户女子,性格大多带点泼辣,在彭二嫂、吴嫂嫂的起哄下,人人饮酒。 酒浅的猫儿几杯酒下肚就红了脸蛋,玉侬护姐心切,捋了袖子便和几位嫂嫂对饮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喝却没撑过一个时辰,便吃醉趴在了桌子上。 收拾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玉侬,醉薰薰的诸位嫂嫂又开始了老生常谈的话题.猫儿,你们何时才能有孩子! 这等轻松交心的氛围下,初次体验的梁氏,不禁心生感叹:赵安人和各家夫人如此亲近,没有丝毫架子,由妇推夫,我家那耿直夫君,此次跟着陈都统,想来是跟对了! 外间男子酒令劝饮,热闹非凡;内间女子低声说笑,言笑晏晏。 各家孩童堂内堂外追逐不断,不时跑到餐桌旁,随便找个人喊声‘叔叔、伯伯’便能换回几人同时夹来的菜肴,孩子们张嘴随便挑一个接了,胡乱咽肚,接着再次跑出去嬉闹 家宴,要的就是个气氛。 熏醉的猫儿,朦胧着桃花眼,羡慕地望着别家满院乱窜的孩子,讪讪摸了摸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肚子 亥时夜深。 主宾尽欢。 便是饮了酒,猫儿依旧撑着把人送出了府,并交待毛蛋把梁氏母子四人送回家。 仲春夜,融融风。 夫妻俩手牵手走回后宅。 卧房内,猫儿给白露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把花梨木大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虎头,抱了出去。 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烛光摇曳,人影成双。 良辰美时 子时中。 猫儿偎在陈初怀里,手里却捧了一块芝麻糕,像只小松鼠似的送到嘴边小口却高频的咀嚼着。 猫儿不算贪吃,但方才陈初说,在东京时帮她买了这小零嘴,猫儿便忍不住了这芝麻糕是她小时最爱吃的东西。 如今她甚也不缺,反倒是这种处处透着心思的小礼物,让她开心不已。 “官人,那聂家长房病故,留下遗孀带了一女一子,二房三房觊觎长房产业。我与蔡姐姐找聂家遗孀管氏时,她听说我们有意收购她家炭场,未做犹豫便答应下来。” 猫儿吃完芝麻糕,把陈初的胳膊拉到自己脑后,用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枕了,这才细声道。 “如今‘蔡姐姐’叫的口顺,你俩不闹了?”陈初笑着伸手粘走了猫儿嘴角残留的一粒芝麻,送进了自己口中。 见此,猫儿随手拿了床头的帕子想擦擦嘴,却忽然想起这帕子刚才擦了.旁的地方,赶忙丢下,用手随便抹了一把,这才道:“她年纪比我大嘛,反正早晚是咱家人,闹来闹去净让外人看笑话,有甚好闹的。” “我猫儿大气” 陈初呵呵一笑,又道:“大郎便是因此认识了聂家小娘?” “嗯,说起来,我从未见过大郎对女子这般上心呢,当日见了,便央我去聂家说和” “哦?”陈初不由一笑,很遗憾没看见整日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大郎,掉入爱河时是何等蠢样。 随即,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那徐家的徐.” “徐贞儿?” “对,她没再闹吧?” “刚开始听说大郎和聂容儿订亲后,来我这里哭了一场,现下杨、徐两家已议好了。” “议好了?” “嗯,待大郎成亲后,徐贞儿进杨家做妾” “我今日见那聂家小娘,柔柔弱弱,年岁好像也不大。那徐贞儿却是个有心思的女人,以后他家怕是要热闹了” “年岁不大,总会长大的吧。我嫁给官人时,也算不得大,却也未怕过蔡姐姐.” “说别家呢,咋又扯到咱家了。” “哼~”猫儿轻恼薄嗔,转头在陈初肩头不疼不痒的咬了一口,以示惩戒,随后才悠悠道:“贞儿也怪不到别人,当初给她说好的亲事,却嫌弃大郎家世。后来大郎得势,又上赶着跑来蔡州随随便便给了身子 如此行径,能得来大郎尊重才怪哩。她不愿与大郎守贫寒,大郎又怎甘心给她富贵。” “还是我家猫儿好,当初没嫌弃我这个小叫花子。” “有甚好嫌弃的,那时的猫儿也是个小叫花婆” “嘿嘿,娘子吃了芝麻糕,又有力气了吧?” “.,官人又要干嘛?” “嗯!” “不是!我是说.” “说什么说,日后再说.” 翌日。 春睡迟迟。 猫儿起床后,梳洗停当。 安置那么多亲戚,须得几日好忙,出门前,猫儿又是挠咯吱窝,又是捏鼻子,终于把陈初闹醒。 “官人,起床啦,今日若无事,莫忘去趟真阳县看望蔡姐姐一趟。” “噫。只一月没见,你俩处的这般亲密了?”陈初揉着惺忪睡眼奇怪道。 猫儿不知怎地,蓦然想起今冬在留守司官衙值房那晚,不由俏脸一红,却道:“你以为蔡姐姐不知晓你昨日回来么?她故意不来接你,便是等着你去看她,炭场那边很辛苦的,她骨子里骄傲着呢,做了许多事又不愿邀功,却也想让你亲眼去看看她的劳动成果” 猫儿把蔡婳的行为动机分析的头头是道,最后还补充道:“你若不去,肯定惹她生气,你若去了,她嘴上或许只说一句‘你这小狗还算有良心’,但心里定然欢喜.” “猫儿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她了?” “她是女子,猫儿也是女子,她心里想什么,我自然比官人清楚。还有,昨日你买与我芝麻糕,我分出了一些,官人也带去,就说专门从东京城买来给她的.” “呃” 当日,陈初先去了趟留守司官衙,处理了几件积压的当紧事,于中午带亲兵去往真阳县。 黄昏时分,抵达真阳驾马岭炭场。 已提前得了消息的蔡婳,面朝夕阳站在炭场门外。 炭场环境,黑灰弥散,尘埃飞扬。 妖冶面庞上蒙了一层灰尘,使的白嫩脸蛋暗沉了不少。 蔡婳背负双手,仰头打量马背上愈发威武的少年,随即翘起嘴角一笑,“算你这小狗还有良心” “.” 见面第一句,竟跟猫儿猜的一字不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7章 路,都是自己选的 第217章路,都是自己选的 二月二十七。 卯时末,陈初和蔡婳迎着朝阳踏上驾马岭。 岭下,一条宽约一丈五尺的道路往东绵延,路面隔上一段距离,便放着用来夯实地基的石碾、夯石。 看来尚未完工。 “若按你的设想,把宝信县的赤铁矿、真阳县的石炭运往蔡州城外建冶铁所,水路最省。”蔡婳手持短马鞭,往东遥遥一指,“此处往东四里单八十二步,便是濡河支流桑干河,桑干河虽水道窄浅,行不得大船,却也要比牛马牲力驮运节省的多” 驾马岭为一座几十丈高的黄褐色土质丘陵,清晨露重,两人一路行来,衣摆被露水洇湿后又被杂草染成了青绿色,蔡婳脚上那双鹿皮短靴,更是被泥巴糊了一层。 陈初侧头认真看了看蔡婳一身装扮,叹道:“婳儿辛苦了。一会你跟我回去吧,这石炭场脏乱不堪,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事。” 蔡婳却不以为意,大咧咧在一截枯树桩上坐了,俯身随手捡了根树枝,抬起左腿架在右腿上,刮起了鞋底上的泥巴,那模样如同村里老汉,哪还有一点曾经的精致样儿,口中却道: “这天下事,哪有轻轻松松便能达成所愿的?自古创业更是艰辛,就像你当初卖那字桃,若一开始便嫌脏嫌累,还能有如今成就么?” 陈初笑笑,坐在了蔡婳一旁,“我自然是不怕脏累,这不是心疼伱么?” “嗤~”蔡婳柳眉斜飞,露出不屑笑容,口吻却明显温柔起来,“不碍事,我盯着把路修完便回。” “好吧。” 同日,蔡州城南二十里。 太虚道人远眺四周,而后轻甩浮尘,煞有介事道:“老夫人、安人,此处西傍桐柏山余脉,北倚云山,东靠丘陵地,南临淮水,堪称乾坤聚秀之地、朝阳会和之所,藏风聚气,无美不收,实乃千里难觅之佳穴。赵家先祖安于此地,必将大利子孙!” 赵氏族人此次南迁,落脚之处倒不难找,陈家城中有空闲宅子,城外有十几处庄子,都归猫儿掌管,安置几十口人小事一桩。 但比安置族人更当紧的,却是另为先祖寻块祖坟。 太奶奶很看重此事,猫儿也很在意,毕竟事关父祖。 风水之事,猫儿不懂,只觉太虚道长选的这地方风景秀丽,背山面水,透着股灵气。 心中满意,但还是征求了一下老夫人的意见,“太奶奶觉着此地如何?” 老夫人的视线在几位族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轻轻拍了拍猫儿的手背,大声道:“猫儿说怎样便怎样,往后族中之事,你自可拿主意,不需问老身这行将就木之人了。” 猫儿尚未回话,一旁的太虚却仙气十足的轻笑一声,接茬道:“老夫人此言谬矣,老夫人眉尾秀垂,人中饱满,此乃长寿之相。以贫道观之,老夫人少说还有二十年阳寿” 这话不管老太太信几分,终归让老人喜悦,不由哈哈笑了笑,“那老身便借仙长吉言了,若老身真能多活几年,也是因为享了我乖孙的福” 午时末。 太虚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坤六断七南八地,坎中满北方六水” 看着就专业。 猫儿连同太奶奶等族人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始终一言不发的无根道长站在远处,脸色却有些凝重。 测定了下葬的具体方位,太虚将猫儿引到了一旁,低声道:“安人,此处吉壤,东南风水最盛。安人之父若葬于东南将来安人之子,贵不可言。” 幼时受娘亲影响,猫儿本就对这玄妙之事有三分信任,闻言不禁脱口而出道:“仙长,我命中有子么?” “哈哈,安人怎会问出这种话来,安人福泽绵厚,将来定然儿女双全” 猫儿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顿时去了块大石,回程路上挽着太奶奶的胳膊,说笑一路。 另一辆马车里,无根道长沉默半程,最终也没忍住,“师弟!今日你帮赵家选这吉壤,龙穴砂石,形势理气,诸吉咸备。已近乎窥伺天机,不怕折损福泽么?” “嘿,福泽?”太虚竖起右手,给师兄看了看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手掌,满不在乎道:“师兄,我便是不帮赵安人寻得此处,就有福泽了?” 见师兄仍有话说,太虚抢先道:“师兄,你难道就没看出都统夫妇面相的古怪之处?” 这次,无根稍稍沉默后,低声道:“自是看出了,安人眼蕴桃花,肩削唇薄,本是红颜薄命之兆,却眉生威仪,又兼富贵长寿之相” “对!那都统也是!人中浅细,同是短命面相,疾厄宫却饱满、高耸,又是长寿多子之貌!” 太虚道长补充道,随即摇头叹道:“怪哉,怪哉!” “此事和你选墓穴有何干系?” “自然有关系。风水之术,只是锦上添花。若无机缘气运,便是把先人葬于帝王风水穴,子孙不但得不来福报,反而会被气运反噬。但他夫妇二人皆是改命之相,想来能受的住这份气运,若他们以后大贵,不也是你我的机缘么” “你啊!功利之心过重!《葬经》有云,夫聚天地气,必生异相,或地动,或大水,或赤旱、或飞蝗” “师兄,迂腐了啊。葬经若事事皆准,世人不都成了风水师?过几日,赵家先祖就要重新入葬,咱们就看看,到底会不会有地动、大水、干旱、飞蝗等天灾?要不咱们赌上一赌?” “我不与你赌。”无根叹了一声,只道:“但愿天下太平吧” 三月初三。 赵家先祖入葬,在太奶奶的要求下,由猫儿担任了主祭。 女子主祭,当世罕见。 猫儿心里没底,陈初自然陪伴左右。 不过,借着此次机会,猫儿把娘亲和爹爹二人合葬于一穴。 陈初夫妇带着虎头,一家人齐齐整整在墓前叩了首,迁坟一事才算正式落下。 随后几日,夫妇俩都开始忙碌起来。 陈初一边盯着蒋怀熊编练武卫军,一边四处视察各处庄子今春种下的新作物,比如花生、玉米。 猫儿也要桐山、蔡州两地跑。 两人时常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回。 四月下旬,却因为一桩突发事件,夫妇俩同时停下了忙碌的脚步。 “成婚?擦,这么突然的么?”当陈初收到杨大郎亲手送来的喜帖时,有点错愕。 不是说大郎不该成婚,他今年已二十有二,放在当今来说绝对算是晚婚。 陈初错愕的是,喜帖上婚礼的日期是四月二十二,也就是五天以后。 未免显得太仓促了。 “毛蛋,宝喜,你俩出去玩去。” 大郎见堂内有这两位,随口支应道。 “杨指挥使,今日我俩值守,怎能胡乱出去玩耍。” 尽职的宝喜当即拒绝道。 陈初却哈哈一笑,“去吧,你俩先出去吧。” 有了他的发话,毛蛋和宝喜才忍住好奇退了出来。 没了旁人,杨大郎才笑嘻嘻上前解释道:“容儿有了身孕.” 哎哟,学会先上车后买票了。 “你俩不是二月才订的婚么?如今才四月,中间只隔两个多月.大郎,感情你订了婚就上手了啊,你还真是做好事不隔夜!” “嘿嘿。”杨大郎只当把陈初的讽刺当成了嫉妒,贱兮兮一笑后,瞄了陈初下身一眼,善意提醒道:“初哥儿,你要是不行,就去看看医大夫嘛,成婚这么多年了,连个孩子都没有。放心,兄弟们不会看不起你的” “滚!” 四月二十二当日。 蔡州城杏花巷,杨大郎的三进宅院内,宾朋满座,人声鼎沸。 聂家小娘已被接进了后宅,前来送亲的人多是聂容儿外公家的表兄娘舅。 聂容儿的父亲前几年去世,家中一直靠母亲管氏勉力维持,却又有家中二房、三房觊觎她长房家产,闹的颇为不愉快。 管氏娘家在蔡州经商,也有几分名望,但聂家长房的产业多在聂氏老家真阳县,便是有心帮女儿守住家业,也力有不逮。 是以,当管氏娘家听说赵安人和蔡家三娘子想足额收购原属长房的驾马岭石炭场,纷纷支持女儿卖掉脱手。 不想,一次平常的商业收购还带出一段姻缘,那镇淮军指挥使竟看上了聂容儿 管氏回娘家和爹爹商量此事时,后者激动的涨红了脸,连喊几声‘好’。 谁人不知镇淮军杨指挥使乃是都统大人的过命兄弟,且镇淮军在蔡州城口碑颇好,和以往那些动辄劫掠的杀才军汉,天差地别。 再者,杨指挥使年少有为,且是明媒正娶咱家容儿为妻.往后,咱们管家在蔡州可算有了铁靠山! 什么?听说他有一妾? 嗐!英雄少年,三妻四妾不正常么!这都不是事 有了这种心态,送亲的管家众人,面对杨大叔、杨大婶时,客气的无以复加。 没看今日来宾都有谁么蔡州官场,自知府左国恩、同知陈景彦以降,整个官衙叫得上名号的,几乎倾巢而出。 还有桐山蔡、徐、西门等家专程派人都带了厚礼前来。 便是蔡源、西门恭等各家当家人,此时也都在现场观礼。 更别说那些没有收到喜帖,也非要混进来送一份礼的蔡州各大商行了。 这么多宾客中,有些和杨大郎相熟,有些则是冲陈初的面子 就比如徐家.若不是因陈初和杨大郎的关系,徐榜今日未必会亲自跑一趟。 杨家也是初次支应这般大规模的喜事,自然有许多顾及不到。 还好有猫儿。 前宅,猫儿安排唐敬安和柳长卿亲自盯着账房,以免错漏礼单.今日宾客前来送礼,都是人情,以后都是需要还的,自然要记清楚。 随后快步去往了后宅。 三进正屋外,杨二郎、许小乙、彭于言等一众混小子正挤在门外,用手指戳破了窗纸,边争先恐后的往屋里张望新娘子,边故作怪声的高喊着,“新娘子,掀开盖头叫俺们看一看呗” “嫂嫂,嫂嫂,说句话啊。” 杨雷杨二郎这憨货,也跟着起哄自家亲嫂子。 聂容儿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看着这帮混世魔王一般的小子,哭丧着脸也不敢阻拦。 新姑爷军伍出身,身边的人自然桀骜些。 再者,这帮半大小子的爹爹兄长,军职最小的都是一营营正虞侯 若劝说不得,惹急这群军二代,把她们打了也白打。 正觉无奈间,却见一位好看的小娘子,满脸怒容的快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照着几人后脑勺上一人来了一巴掌。 “娘的!谁打老子!” 杨二郎怒叫一声,回头一看,脸上怒火登时化作了嬉皮笑脸,“嫂嫂,你打我作甚.” “里面是你亲嫂嫂,你跟着瞎起什么哄,要耍去前边耍去!再来后头捣乱,我让你们陈大哥收拾你们!” 猫儿俏脸含霜,单手拧着比自己都高了的杨二郎耳朵,训斥道。 一群混世魔王登时化作了小绵羊,一个个低头站了一排,虽低着头还在互相挤眉弄眼,却无一人敢回嘴。 “走走走” 杨二郎揉了揉耳朵,招呼众伙伴,沿着墙根溜向前院。 即将走出垂花门时,二郎却又回头嘿嘿一笑,喊道:“嫂嫂,你甚时候和陈大哥再成一次婚吧,我们保准不闹你,嘿嘿” 这话,让猫儿片刻失神。 身为女儿家,谁不想风光大嫁、十里红妆。 猫儿在梦里梦见过,她和陈初刚上山时,后者也说起过‘以后补办婚礼’ 但官人已许久未提过此事了,想来,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吧。 猫儿摇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了脑袋,随后招来李翠莲、李招娣两人,吩咐道:“你们俩守在新娘子门口,若再有混小子来捣乱,便给我打出去” 说罢,猫儿往厢房走去,只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多嘱咐了一句,“下手可要注意分寸,今日在此的都是自家孩子,莫打伤了哎,算了,吓唬一番就好,莫打人.” 待猫儿走远,一直站在旁边的陪嫁婆子,才好奇的问了李招娣一句,“这位妹子,方才这小娘子是谁啊?好威风.那镇淮军子弟被打骂了,竟灰溜溜跑了.” “这位便是陈都统大娘子!朝廷钦封八品安人!” 李翠莲抢先道,一脸得意。 自觉被抢了风头的李招娣不满的看了李翠莲一眼,又补充道:“俺家大娘子心善,全府上下都知晓,她是俺东家!” “是是是,妹子回去替我家娘子谢谢安人今日维护” 陪嫁婆子很有眼色的说道。 三进厢房内,气氛远不如外间喜庆。 身穿常服的徐贞儿坐在椅子上,垂泪不语。 今日随爹爹、夫君前来庆贺的徐婉儿坐在对面,想说什么,却化作一声叹息。 正室大娘子变妾室,待会人家夫妻拜堂后,徐贞儿还要过去给聂容儿敬茶,这让她既不甘又愤恨。 俄顷,猫儿走了进来。 “见过安人。” “陈夫人” 一屋桐山久识呼啦啦起身行礼,猫儿嘴角噙笑,一一回应。 “诸位姐姐哪里来的许多客套,还像以往那般喊我猫儿便是” 屋内正中主位空着,分明是留给猫儿的,她却没有坐,反而坐在徐贞儿的旁边。 如今猫儿,早不需座次这种虚妄的东西来增强自信了,坐在妇人中间反而更显亲切。 她这个举动,也让众妇人、特别是徐家女眷一喜 猫儿很清楚,这么多桐山妇人聚在此处的目的 杨大郎让出身桐山的徐贞儿做妾,让出身蔡州的聂容儿做妻,若徐贞儿再添油加醋诉说一番,桐山妇人自然会替她不平。 她们以为,猫儿是来给徐贞儿撑腰的。 但猫儿只站在官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杨大郎娶蔡州女子为妻,是和当地很好的一次融合。 徐贞儿抬起婆娑泪眼,凄凄喊了一声,“安人.” “哎。” 猫儿先叹了一声,犹如长辈一般拍了拍比她年岁还大些的徐贞儿的手背,柔声道:“事已至此,哭有甚用?当初我与你婉儿姐姐给你订下这门姻缘,你却不念两家脸面,在外说杨家得了失心疯,路呀,都是自己选的” “.”徐贞儿没想到猫儿不念同出桐山之情,当场揭了自己老底,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猫儿这话却是说给在场妇人听的。 让她们知晓,此事可不全怪杨大郎 猫儿接着又道:“那聂氏,我见过几回,她年纪小、性子也不强,你若想与她交好,也是不难。若心有芥蒂,往后便待在自己这间小院里,闲来无事也可去找我叙话。想来,她也不会无端欺你,总之,往后成了一家人,切莫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安人,把我想成甚样的人了!”徐贞儿委屈又生气道。 猫儿却耷了眼皮,淡淡道:“大郎是你的夫君,却也是我和我家官人的兄长,你若谨守本分,在这蔡州城,我自不会让你受屈。若你做事过了头,也别怪我不念咱桐山姐妹的情份” 徐贞儿还想说什么,徐婉儿却抢先道:“贞儿!还不快谢过安人教你.” “.” 听闻堂姐开口,徐贞儿再不言语,赌气一般别过头去。 徐婉儿却看了一眼猫儿.若旁人说‘若你本分,不会让你蔡州受屈’,她或许不信,但看起来柔柔弱弱猫儿,却真的能做到。 但她更担心的是后一句‘若做事过头,别怪我不念情份’ 徐婉儿相信,猫儿同样做的到。 这位和她一起开办了蕙质兰心的小姐妹,早已不是当初被蔡三娘子当街气哭了的小猫儿了 无声叹了一回,只望自家这堂妹不要犯糊涂,猫儿有句话说的不错‘路,都是自己选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8章 夫聚天地气,必生异相 第218章夫聚天地气,必生异相 五月初十,午后。 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冒雨抵达蔡州。 “大人有事,相招即可,怎冒雨亲至了” 府衙二堂内,知府左国恩和同知陈景彦相陪。 张纯孝不自在的掏出一份公文,道:“二位先看看这个吧.” 片刻后,堂内传出了激烈争执。 “大人!这.万万不得行!”方才还在阿谀上官的左国恩,几乎是在怒吼。 “大人,我与左大人实难从命!”就连老好人陈景彦,也坚决抗争道。 “哎,这是朝廷之命,你们与我发火有甚用.” 张纯孝弱弱的辩解道。 “我等便是敲骨吸髓也难以凑齐!须少些” “陈大人若想讨价还价便去东京城找朝堂诸公,本官又做不得主” “那就是没得谈喽?” “那你们说,最多能拿出多少” “麦四万石吧,已比去年多了三千石。” “不行!至少六万石.” 当日,府衙二堂的争论声直到深夜方息。 第二天,五月十一。 左国恩、陈景彦招高层官员议事。 当前者宣读了昨日张纯孝带来朝廷公文后,堂内登时炸了锅 公文是关于今年税赋的,要求蔡州今年夏秋完成五万二千石麦米、绢九千匹的正税,另加‘剿贼钱’杂税六万贯 要知,去年正税是麦米三万七千石,绢四千匹,杂税三万五千贯。 这一下,直接翻倍了。 眼见下方吵嚷不断,左国恩肃声道:“这已是本府与陈同知再三讨价还价得来的结果,诸位莫再吵嚷了,商量一下这税怎分摊吧。” 这才是重点啊。 既然加征税赋已成定局,接下来就该关心税赋落到谁头上了。 仅靠搜刮百姓,未必能完税,还容易激起民变。 各级官吏人人都可称作地主,他们多少也要表示表示。 一时间,怨声载道。 这般政事会议,陈初一个军头本没资格参加,但他一来对蔡州政局影响颇大,二来他身后的四海商行又是蔡州地面上最大的地主。 若此事他不同意,加征税赋一事根本没办法施行。 府衙内吵吵闹闹一天,加征的税赋大部分再次不出所料的转移到了普通百姓的头上。 陈初始终未发一言。 左国恩见状,给陈景彦使了眼色,想让后者问问陈都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陈景彦出自桐山,经历过百姓爱戴的场面,此事让他心里有些不自在,随即转去了堂外,把这个任务甩给了蔡源。 老狐狸蔡源自然看出陈景彦不愿出面的推脱之意,但加征税赋,关系到四海商行在朗山的大片田地,这事他得管啊。 直至傍晚时,没订下个鼻眼的会议结束,陈初最后走出大堂,却见蔡源打伞站在院内,好像是在等自己。 陈初上前一礼,蔡源却前移一步,把油纸伞拢在陈初头上,“恁多虚礼作甚,别淋湿了。” 这般小细节让陈初心里一暖。 陈初比蔡源高了半头,两人走向官衙外时,蔡源需高举右手为两人撑伞。 陈初从蔡源手里接了伞,好让老爷子舒服点,这才道:“伯父,寻我有事么?” 听闻‘伯父’二字,蔡源微不可察的翘了翘嘴角这小子虽以前也喊过‘伯父’,但能不喊就不喊,大多数时候还是喊他官职。 “加征税赋一事,你怎想的?”蔡源愈加有底气了。 他知道,陈景彦不愿亲自相问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陈初未必会同意把税赋转移到百姓头上,但这么一来,各级官员背后的家族就要出更多血了。 这会得罪全体官员,陈景彦觉着不能这么办,却又担心陈初不鸟他,才请了蔡源出面。 “伯父怎想的?” 陈初反问的同时,两人已走出府衙大门,却见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又做了男子打扮的蔡婳穿着一袭士子襕衫,俏生生拄伞立于车旁。 陈初和蔡源有些意外,谈话就此打住。 蔡婳也没想到会遇见爹爹,却毫无畏怯,嘻嘻一笑后径直上前招呼道:“爹爹。” 蔡源从鼻孔中哼出一个‘嗯’字,算做回应。 “你们有约?”蔡源斜了陈初一眼。 “呃回伯父,我与婳儿约好商谈一些事情。”陈初随口诌道。 他都不知道蔡婳在这儿。 蔡源却点点头,说了一句“那你们议事去吧”,随后走进了大雨中。 “伯父,伞。”陈初喊了一声。 蔡源回头,却摆摆手,“雨势愈发大了,你们带两把伞好些,我两步便到家了”仍站在雨中的蔡源望了女儿一眼,又道:“明日,你和元章去家里吃饭,你娘想你了。” 说罢,再不回头,冒着大雨往家跑去。 陈初若有所感,侧头看去,见蔡婳望着雨幕中爹爹的背影,竟红了眼睛,口中却道:“这老头,跑起来还挺溜.” “.” “对了,爹爹方才喊你元章?你的表字?” “呃” “谁给你取的?” “柳川先生。” “怎找他呀?你怎不让我爹爹给你取!” “在东京城时凑巧需要,那时伯父又不在身边。” “呵呵~” 蔡婳女神式微笑后,意有所指道:“那陈家小金鱼不是早就要走么?怎至今还留在蔡州?” “如今正在筹建新报《蔡州五日谈》,由陈英俊负责,人手不足,便先让阿瑜留下帮忙。” “阿瑜?”蔡婳挑眉。 “怎了?”陈初一脸坦然。 “叫的好生亲热。” “身为叔叔,叫声阿瑜也不成了?” “你还是我叔叔呢,不照样把我睡了!小金鱼这‘叔叔’,怕也不是个正经叔叔!” “.,咱说话文明点。” “呵呵。” “对了,你找我作甚?” “哦,姐姐今日带你逛勾栏。” “.” 两人有马车也不乘,卷着裤管在城中蹚过脚面深的水,往百花巷走去。 “这雨下了有三天两夜了吧,没完了”蔡婳仰头看了看暮色中愈显阴沉的天色,抱怨道。 “还好,这场雨总算下在了收麦以后,若早个十来日,今年的麦子就完了。” 片刻后,两人行至百花巷口。 “噫,何时新开了一家.蕴秀阁.” 陈初望着面前这座两层楼宇,轻声念出了招牌上的字。 门口招牌上还挂着红绸,显然是刚开业不久。 陈初不知蔡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迈步走上台阶,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水渍。 内间大厅里,正支应顾客的赛貂蝉眼观六路,只看了蔡婳一眼,便扭着屁股迎了上来,“哟,两位公子,吃酒呀还是听曲” 出于职业习惯,赛貂蝉抱上了陈初的胳膊, 蔡婳不禁眉头一皱,瞪了赛貂蝉一眼。 赛貂蝉久在风月场,何等机灵,马上放开了陈初,绕到另一边抱了蔡婳的胳膊,花枝乱颤的笑着,趁陈初四处打量时,低低说了一句,“哎哟,三娘子还会吃醋呀” 蔡婳冷冷斜了赛貂蝉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幕后东家面前说这些有点放肆了,忙松了前者胳膊 陈初和蔡婳在雅间就坐,自有娇俏小姐姐倒酒布菜,抚琴唱曲。 可这顿饭,陈初吃的相当没滋味,但凡有姐儿来挨他身子,便会被蔡婳呵斥一声赶走。 来是你让来的,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咱到底是来干啥的?”陈初终于忍不住了。 “就是让你来见识见识” 蔡婳悻悻道。 其实吧,来之前,蔡婳没意识到自己会有这般大的醋劲,本来她还想看姐儿们灌陈初酒呢,可真到了地方,但凡陈初多看姐儿一眼,她便会生出一股无名火 这阁子自然是她出钱建起来的,却又因为当初陈初不同意她搞这行当,至今也没有告诉他。 蔡婳既想显摆,又不能说透.憋得人好生难受。 戌时中。 正是勾栏上客时,两人却百无聊赖,最终匆匆离去。 吃没吃好,聊也没聊好这场选在勾栏的约会,当真失败。 “去我家吧?猫儿和玉侬都在,咱们打麻将.”陈初提议道。 “嗯,也好,许久没赢小野猫的钱了。” 这个提议,让蔡婳兴奋的苍蝇搓手 猫儿对于蔡婳冒雨随官人到家虽意外,却也不算太惊讶。 毕竟在猫儿眼里,这位早晚也是家里人。 两人现下的关系很微妙,说亲密,却互相有那么一点戒心;说不亲密,却又是彼此心中仅次于亲人的存在。 听闻陈初提议打麻将,玉侬积极的招呼人搬桌椅、拿麻将,“我去嘘嘘,回来就开始!” 跑去茅房前,玉侬还不忘喊一声。 猫儿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虽然后宅无外男,但你尿个尿还要搞得人尽皆知么,难不成你会呲花? “懒驴上磨屎尿多”蔡婳坐在桌前,边码牌边懒洋洋点评了一句。 雨,忽然又大了起来。 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外间,风雨如注。 屋内,谈笑融融。 近来几人都挺忙,忽而得了这片刻闲暇,一家人围桌而坐,打牌聊天。 手边放着糕点零嘴,脚旁卧着丧彪。 这日子,便是换个神仙也不当。 亥时中,趁着玉侬再次去嘘嘘的空档,猫儿往窗外看了一眼,担忧道:“这雨下了几天还没完,咱们鹭留圩地势低洼,莫遭了水患。” “不碍事,前年我带人已疏通了水道,庄内水渠和八丈河相连。再者,淮北诸府自东而西地势越来越高,咱们桐山地势高,有水也会顺着各支流排入淮水。娘子莫担心” “哦,那便好,官人懂的真多。”猫儿小小夸了自家官人一句。 不想,当众秀恩爱的行为却引起了蔡婳的吃味,“哎呀,娘子莫担心。哎哟,官人懂的多。呕恶心!” 漆黑大地,陡然间亮如白昼。 两息后,遥远天际才响起一声闷雷炸裂。 城北五里,青云观。 挂单在此的无根道长站在窗边,眉头紧锁,借着方才闪电之际,才能看出遍布天地间的如瀑雨幕。 大雨哗哗作响。 间杂大风刮开房门、窗扇的响动。 “师爹,师爹!来帮忙啊.” 室内进了水,小道童青岚用以木盆拼命往外舀,却赶不上进水的速度。 无根道长却木木站在窗前,望着凶猛雨势,喃喃道:“夫聚天地气,必生异象.” 亥时末。 一人一骑,自无边大雨中疾驰向蔡州城。 子时初。 洒金巷陈府后宅。 “自摸,嘻嘻,拿钱拿钱.” 蔡婳得意的摊开了双手。 猫儿默默掏钱,玉侬则歪着身子仔细检查了蔡婳的牌型,确定人家没有诈和后,才嘟囔道:“怎又是你赢了呀!我先去嘘嘘,回来再与你会账” “噫!你这呆丫头,一晚上去了五六回茅房,事真多!” 蔡婳抱怨道。 因缺了玉侬,三人码好牌后,只能干坐等候。 这时,却见白露急匆匆跑了进来,“都统,前头接到急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哦?人呢?” “在前宅。” “带进来,在楼下等我。” 为图凉快,只穿了里衣的陈初随手拿了件袍子披上,下楼而去。 夜半急讯,蔡婳和猫儿对视一眼。 自家男人是当兵的,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总让人担忧不已 猫儿遵循着不干预官人政事的原则,忍着忧惧坐在原处不动。 蔡婳却不管那么多,起身下楼。 见她如此,猫儿也坐不住了,干脆跟了下去。 随后,是刚刚回来的玉侬,见两位姐姐一前一后出了门,不由好奇的跟了上去。 楼下。 来人是武卫军全字营队将都头秦大川,陈初和他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此时秦大川单膝跪地,满身泥泞,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脸上苍白更无一点血色。 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秦都头,夜半扣关,发生何事?” “都统大人.”一开口却是忍不住的颤抖,秦大川连忙咳嗽一声,重新凝气,努力控制着声线道:“大人,淮水濡河口溃堤!大水肆虐,属下前来报信时,真阳县半境已成泽国,村镇庐室尽没,百姓冲走不知几何。我武卫军大营也遭了水患,蒋指挥使遣属下前来,请大人早做准备,大灾之后必生大乱.” “!” 陈初只用了一瞬考虑,忽然起身道:“毛蛋,传我将令,镇淮军牛字营进城驻守。二字营、乌合营、奎字营,即刻起营,驰援真阳!” “是!”毛蛋领命跑了出去。 “宝喜,传令与长子,命长子率亲兵营去府库征发粮食,收集被服营帐,明日午时前准备妥当,送往真阳县。” “是!” “大人,现下真阳尚未发生民乱啊,不需这般着急前去平叛.” 一脸迷茫的秦大川提醒道。 “平个叽霸叛,老子是去救人!” 陈初说罢,迈步走进屋外大雨中,却又忽然驻足回首,只见猫儿和蔡婳并肩而立,不知何时两人已紧握了彼此的手.似是过于紧张造成的。 先给对方一个放心的微笑,随后才道:“娘子、婳儿,发动四海商行赶紧购买口粮和被服,长子只怕搞不来那么多。” 说罢,快步走出了后宅。 相比兵祸,水灾的凶险也没好到哪去啊.紧张的猫儿抓着蔡婳的手,不由自主越攥越紧。 蔡婳吃疼,才发现两人竟这种亲密姿势偎在一起,赶忙把手挣了出来,“看你那胆小的模样!” 还不忘挖苦一句。 猫儿此时顾不得斗嘴,正待连夜安排,一直站在旁边的玉侬,却‘呕’一声吐了起来。 “.” 真是事越多的时候事越多。 四海商行的事需猫儿操持,但后宅之事更是她职责范围,简单吩咐白露几句,让她先去准备,随后喊来府中女医,帮玉侬瞧了瞧。 那女医把脉片刻,忽问了一句,“陈姨娘,多久没来月事了?” “有有两个月了吧”玉侬皱着脸蛋,捂着胸口,强压下干哕之意。 至此时,猫儿尚未多想,还以为玉侬得了甚大病,不由一惊,“两个月不来月事都不知道告诉我么!” 猫儿是后宅之主,若没照顾好玉侬,她觉得自己有责任。 可玉侬却可怜巴巴道:“奴奴月事本就不准嘛大夫,我是不是得了甚重病呀,还能活么.” “呵呵,没有病。要恭喜安人、恭喜陈姨娘了。”女医笑着安抚一句,才道:“陈姨娘有了” “有了?我有了甚?”玉侬却还傻唧唧的问了一句。 “有了身孕!你肚子里有了陈家崽子!呆瓜!” 早已看明白的蔡婳气呼呼道。 怎被这傻丫头抢在了前头,果真傻人有傻福么? 下意识的,蔡婳看向猫儿,后者刚好也在看她。 两人短暂对视一眼,又迅速各自别过头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19章 不就是水患么? 第219章不就是水患么? 午夜时分,大雨滂沱。 安静的蔡州城内,突然嘈杂起来。 府衙馆舍中,早已入睡的左国恩,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 当吏员哆嗦着告知左知府,镇淮军亲兵营强占了城内的府库粮仓,左国恩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夜占府库?镇淮军这是要造反么! 可,思来想去,镇淮军没理由造反啊! 左国恩一时拿不准,又不敢一人贸然前往还好,和陈初关系匪浅的陈景彦一家也住在官舍内,左国恩连夜扣响了陈同知的家门。 匆匆起床的陈景彦听闻此事,同样一惊。 他是不相信陈初会造反,倒不是后者没这个胆子,而是没这个必要 两人当即赶往府库,陈景彦还不忘让人去通知蔡源关键时候还得指望老蔡啊,不管陈初到底要作甚,唯一有可能对他产生影响的,非蔡源莫属。 有小蔡在,老蔡就是稳的。 此时此刻,陈景彦竟还有那么一丢丢羡慕蔡源这种超然地位。 子时二刻。 左国恩、陈景彦、蔡源三人匆匆碰面后,简单交流几句,第一时间赶去了城内粮仓。 粮仓中囤放着今夏刚收上来的新粮,起初,蔡源断然不信陈初会莫名其妙的造反,只是当他们赶到粮仓外时,蔡源却不笃定了。 瓢泼雨幕中,数名原本负责看守粮仓的差人被绑了丢在一边,成群结队的亲兵营军士正把一包包粮食搬运到大车上,随后盖上防水油布,一车车往外拉。 “大胆!府库重地,你们也敢乱闯,不要命了么!谁允你们私自外运粮食的!” 左国恩身为一府主官,蔡州地界发生任何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当即拦在一辆牛车前呵斥道。 赶车的白毛鼠瞄了一眼对方身上的五品官府,却只当眼瞎不认得,叫道:“武同,把人给我绑了,莫叫他耽误咱的事.” 眼看果真有军士上前,蔡源赶忙上前,“休得无礼!眼前这位是本府知府,快叫你们都统大人出来!” 白毛鼠也算比较早跟着陈初的人,自然认得蔡源,他敢无视知府,却不敢把三娘子的亲爹当个屁,赔笑后,让人去里面喊了长子出来。 长子见了人,虽客客气气,却只会瓮声道:“俺是奉了都统军令.” 其余军士只管继续拉。 眼看和这黑大个掰扯不清,蔡源急道:“你们都统在哪儿?” “在留守司官衙。” “走,咱们去留守司!” 三人带着几名随从赶去留守司官衙的路上,路过蔡州城南门,却见城门洞开,一拨又一拨的骑士疾驰进出。 气氛愈发不对劲了。 还好有蔡源和陈景彦在,左国恩硬着头皮跟随两人步入留守司节堂,只见堂内烛火通明,镇淮军中高层军官尽皆在内。 三人的到来,节堂内一静,左国恩被一众武人看的浑身发毛,只能看向了陈景彦,后者又看向了蔡源。 可不待蔡源开口,堂外又跌跌撞撞跑进一位浑身湿透的人,定睛一瞧,来人正是都监曹小健 “陈都统!城外镇淮军大营夜半拔营,都统意欲何为!” 没想到,曹小健还有些胆气,这种情况下竟还敢大声质问。 没卵子的,却比有卵子的左国恩还要有有卵子 此时的左国恩,的确害怕了强占府库粮仓、夜半开启城门、无令私自调兵.此三桩事,任何一桩都够杀头了! 陈都统却一夜之间全部犯了个遍,难道他真的要造反? 陈初往下方扫了一眼,却道:“几位大人稍等.”接着,陈初收回目光看向摊在公案上蔡州舆图,手指蔡州治下临淮四县,道:“沈大叔。” “在!” “你即刻带马军营分作四路,前往宝信、真阳、平溪、新溪四县摸排水患详情。” “得令!” “唐敬安。” “属下在。” “你带留守司全体文吏,分作四组随沈虞侯行动,沿途记录灾情,统计受灾百姓数目,寻找高地做临时安置点。” “属下知晓了。” “你们去吧。” “是。” “彭二、吴奎。” “在!” “你两部携一日口粮,不带辎重军械,携掀、锄、锯、斧,沿途征集小船,即刻出发。” “是!” “周良。” “在!” “你带本部乌合营,携带军械,负责维护秩序,遇趁乱偷盗抢劫之人,当场斩杀。若有军士作乱,同此施行!” “是!” “贺北。” “在。” “你带徐志远等人随同周虞侯行动,监督乌合营执法,不可使其滥杀无辜。不然,尔等与滥杀者同罪!” “小人谨记.” 一条条将令传下,众将领命便走,节堂内,人越来越少。 陈景彦几人大概听明白了。 淮水畔这是遭了水患?陈都统这是要去赈灾?我们怎么还没收到消息? 明白了陈初不是造反以后,左国恩心中渐渐升起了不满.便是赈灾,也该是我们府衙的事啊,你一个都统制这么提劲作甚? 照规矩,该是知府上表本地遭灾,接下来怎做,只管听上头安排便是。 你这又是私调军队,又是强占库粮,未免太不把我这一府主官放在眼里了。 已放下心的左国恩,慢悠悠坐在了椅子上,皱眉道:“陈都统,朝廷处理天灾自有一套流程,你怎胡乱来!” “哦?朝廷流程如何?”陈初看了左国恩一眼。 “需本官上表于河南道,再由河南道上官禀告朝廷,朝廷收到消息后自会.” “待朝廷做出安排,沿岸百姓只怕早喂了鱼鳖!” 陈初不客气的打断道,自然也让左国恩有了些火气,“这就是你私自调动大军,强占库粮的借口?” “借口?哈哈哈,左大人是不是还没搞清眼下甚情况?” “我自然搞清了,不就是水患么!” “好一个‘不就是水患么’!你可知,为防备南朝,留守司下辖四军中,武卫军、靖安军、宁江军三军皆驻淮水畔!我蔡州府下,真阳、宝信、平溪、新溪四县沿江一字排开,此次水患,四县定然不得幸免,也就是说,如今淮畔三军都被淹了! 整个蔡州一府六县只剩了镇淮军可用!大灾之后,必生大乱,若不快速妥善处置,待民乱一起,只靠镇淮军三千军士弹压的住?” “.” 左国恩不由一惊,冷汗簌簌而下。 地方主官,最怕的就是民乱。 民乱一起,若运气好,靠武将弹压下去,武将必然更加势大。 若运气不好,要么被乱民杀了,要么被朝廷杀了 陈初却已不再搭理左国恩,转头向蔡源拱了拱手,道:“伯父,目前灾情尚不清楚,但接下来必然需要大批粮食被服,我已让猫儿和婳儿筹备,还请伯父帮她们支应则个。” 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蔡源点了点头。 接着,陈初又看向了陈景彦,“同知大人,仅靠四海商行在外地采购被服,短时间内恐怕远水不解近渴,同知在桐山颇有威望,还请大人发动桐山富户捐助被服衣物” “好,元章放心,我即刻就去!”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众人再心无旁骛,就连曹小健也主动道:“大人只管去做,咱家想法子,找张安抚使补上都统调动镇淮军的公文。” “谢过曹内官!蔡州仰仗诸位了。” 陈初说罢,又是一礼。 蔡源和陈景彦同时反应了过来,异口同声道:“你要去灾区?” “嗯。” 蔡源眉头一皱,似乎极不愿意陈初亲去,最终却没说出阻拦的话,只低低道:“水火无情,切切小心。莫让.莫让婳儿伤心。” “小侄谨记!”陈初抱拳行礼。 旁人都有了任务,唯有左国恩被晾在了一边,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自在,眼瞅陈初大步走出了节堂,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陈都统,本官做些甚?” 知府竟向军头讨起了差事。 可此时却一点也不违和。 陈初回头洒脱一笑,似乎方才两人有点火气的争论没发生似的,“左大人,还请上表朝廷,恳请免了咱蔡州今年的赋税” “好。” 待陈初走后,四人走出了留守司官衙。 陈初已率镇淮军大部出城南去,城中渐渐安静下来,如注雨势仍无止歇之意。 蔡源仰头,任凭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随即长叹一声,“淮水沿岸西高东低,我蔡州遭了水患,下游的颖州、寿州、宿州等地断无幸免之理。咱们淮北之地,怕是要乱了.” 其余三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东边,雨幕绵绵、夜色沉沉,自然看不到几百里外的下游状况。 “不知咱蔡州能否闯过这一关.”左国恩心忧如焚。 “闯过闯不过都要闯一闯!”蔡源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道:“如今之计,咱们唯有勠力同心,全力支持陈都统,方才他交待诸多事项,诸位需不打折扣的完成。” “自当如此!” 洒金巷陈府后宅。 气氛诡异 因陈初夜半出城,家中女眷自是忧心不已,可随后,陈姨娘有了身孕的消息,又让压抑气氛陡然兴奋起来。 望乡园,玉侬闺房内。 比往日多了一堆丫鬟婆子,就连府中女医都被猫儿安排住进了玉侬楼下,已防备突发状况。 玉侬靠着软枕倚在大床上,双手下意识的护住了肚子。 一旁的桌案上,猫儿特意让后厨炖的燕窝银耳羹的温度已降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 “晚上那点吃食,方才都被吐干净了吧,把这晚燕窝羹吃了。” “咯咯,谢谢姐姐。” 玉侬从得知肚子里有公子的娃娃,鹅蛋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脸蛋都笑僵了。 其实,她也不想表现的这么没出息,可就是忍不住啊。 猫儿起身去端碗,好像有亲手喂玉侬的意思。 不想蔡婳却抢先一步,端起碗,呼噜噜倒进了自己嘴巴里。 随后恶作剧得逞一般,朝玉侬嘻嘻一笑,“这么晚了,吃甚吃!乖乖睡觉,明日我给买些别的。” “姐姐,你看她.”玉侬委屈吧啦的看向了猫儿。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猫儿,神色冷了下来。 自然不是心疼这碗羹,她猜到了蔡婳在想什么.后者怕是不放心猫儿安排的食物。 说起来,目前这事在别的家族的确有点麻烦。 姨娘怀在了正室前头,男人恰好又不在家中若主母有些别的心思一点也不奇怪,蔡婳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 但猫儿却气坏了.玉侬肚子里可是我家的娃娃!我怎会害她!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这条菜花蛇哩! “玉侬,从今日起,外边带进府里食物一律不得进嘴,想吃什么,就让咱家后厨自己做。” 猫儿这话是说给玉侬听的,却一直冷着俏脸盯着蔡婳。 算是对蔡婳方才那句‘明日我买给你’的反击。 蔡婳也眯起眼看向了猫儿.两人对视的目光犹如实质,闺房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玉侬便是反应慢些,也看明白了原来两位姐姐是怕对方害自己呀! 玉侬既感动又觉好笑,反正她认为,蔡姐姐不会害自己,姐姐更不会 你俩虚空索敌,有意思么! 眼看两位姐姐化身斗鸡,玉侬为了化解尴尬气氛,忽然捂着肚子哼唧了一声,“哎呀,宝宝踢我呢!” 猫儿这才撤回了和蔡婳对视的目光,转脸看向了玉侬时,已是笑的一脸温柔,“真的么!快让我听听” 猫儿很没出息的侧头趴在了玉侬的肚皮上,可听了半天,除了因肚饿‘咕噜’响了一声,啥动静也没听到。 “嗤~两个月身孕,宝宝怎么可能有动静!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俩傻子!” 蔡婳撇嘴不屑道,自己也走上前在床沿坐了,随后伸手轻推了一把锲而不舍把耳朵贴在玉侬肚皮上的猫儿,却道:“让我也听一听。” “你不是说两个月身孕没动静么?”猫儿白了蔡婳一眼。 “没动静我就不能听了?” “没动静你听个屁呀!” “要你管,我就听!” 玉侬倚在软枕上,看着两位姐姐像小孩似的拌嘴,不由咧嘴傻笑起来。 这种人人都把她当成宝贝护起来的感觉,太爽了! 奴奴可是陈家的大功臣哟!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0章 家有一老 第220章家有一老 五月十二。 巳时,经过一整晚的急行军,陈初率镇淮军大部抵达武卫军驻真阳县大营胡家岗。 胡家岗地势稍高,水患并不严重。 但再往南,已成一片泽国。 蒋怀熊今早已派人提前摸排了水势,据他说,前方水深及腰,低洼处更是水深近丈。 由于溃堤之处尚未封堵,真阳县紧邻淮水的南部,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陈初率二字营及武卫军一部熟悉水性的本地军士,乘路上收集来的大小舟船,深入泛区。 一路上,人畜浮尸无数,低洼处的村庄只剩了屋了什么,笑的咯咯不停。 蔡婳知道这老人,是陈初从东京城带回的太奶奶。 如今翠鸢和长子的事有了眉目,已在猫儿做主下搬出了陈府。 白露又需时时跟在猫儿身旁分担商行之事。 小满年纪小,猫儿担心她照顾不好怀着身孕的玉侬,便特意把安置在城外庄子里的太奶奶接到了家中,她不在家时由太奶奶支应后宅。 蔡婳看了猫儿一眼,见后者衣裙下摆还沾着泥点,看来,也是刚回来不久。 “呆瓜,今日怎样,还难受么?” 进门后,蔡婳先问了玉侬一句,后者马上道:“晨间干呕了一阵,后来太奶奶给我煮了她老家的胡辣酸汤,我吃了好大一碗,也没有吐,咯咯.” 噫!太奶奶,叫的真亲呐! 坐在床边的老太太慈祥的一脸,“玉侬若想吃,太奶奶明日再煮给你” “咯咯,玉侬怕累到太奶奶。” “哈哈,累甚累啊,这几个月住在城外庄子里,你猫儿姐姐甚活计也不给我做,闲的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咯咯,姐姐是想让太奶奶享福呢。” 玉侬和老太太其乐融融的说着话,旁边的猫儿却把陈初的信递给了蔡婳看,后者一目十行快速看过后,拎了把杌子坐在了猫儿身旁。 “麻袋、蓑衣,短时内不好大量采购,我记得聂容儿外祖家是做丝麻生意的,明日你去问问她。” 蔡婳先说起麻袋的问题,猫儿点点头,也道:“明日再请无根道长采购好药材,前去真阳县,只是他势单力薄,请城内大夫同去的话,不知他们愿不愿意.” “管他们愿不愿意!去也得去,不去绑了也得去!小狗给你在城中留了刘大牛一营兵士,干的就是这种事!还有,若哪家药铺敢趁机坐地起价,也不要和他们客气,让军士搬了就走!” “.”猫儿稍一犹豫,道:“这般粗莽,会不会影响官人的官声呀?” “都甚时候了!如今蔡州府县同为一体,只要小狗能守的住真阳,不让洪水进蔡州,不使蔡州生乱,事后他便是一府六县的英雄。若守不住,让蔡州也遭了灾,他便是对趁机哄抬物价的奸商再客气,也不免落一身骂名!” 蔡婳果断道。 正陪玉侬说话的老太太诧异的看了蔡婳一眼,这位天生狐媚相的女子和陈家是啥关系,至今她也不清楚,但蔡婳的话,老太太却是极为认同的。 “好!”猫儿下定了决心,点了头。 不管愿不愿承认,遇事时除了陈初,猫儿最愿意和蔡婳商量。 “泛区眼下无法煮饭,吃食的事,你有何想法?” “你鹭留圩的作坊不是产方便面么?” “作坊内没有存货,紧急生产只怕也供应不上” “这事需得你自己想法子了,我去城东,把信中这铁锨做出来。” 蔡婳指了指信中陈初画下的图样,起身后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城东在建的冶铁所,倾注了蔡婳大量心血。 虽此时尚未完全完工,但所内有铁有石炭,还汇聚了余大猛以及一众匠户铁匠,按照陈初的要求打造一批铁锨不算难事。 眼瞅蔡婳说走就走,猫儿忙起身道:“这么晚了.你吃饭了么?” “不饿。” 蔡婳随意的摆了摆手,就要出门,却被猫儿一把拉住了,只见后者拿了条干净的小花布,捡着桌上的精致点心挑了几样包好,塞进了蔡婳怀里,“蔡蔡姐姐,再忙也需吃东西。” “~” 蔡婳眯起狐狸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猫儿,随即转身,却在走到房门时又驻足回头,扬了扬手中的花布包,娇笑道:“小野猫,谢了。” 蔡婳离开后,猫儿稍坐片刻,忽然也起身往外走去。 守着玉侬的老太太一直留意着猫儿,忙道:“乖孙,这么晚了,你也要出去?” “太奶奶,我去找聂家妹妹一趟,你早些歇息吧,不用等我回来。” “.” 望着猫儿急匆匆的背影,太奶奶心疼的叹了一回。 玉侬见状,垂了眸子,脉脉道:“姐姐和蔡姐姐都很厉害,不像我,笨的甚也不会做.” 老太太闻言回头,哈哈一笑,“谁说的?玉侬让陈家有了后,可是大大的了不起!” “咯咯。”玉侬被一句话逗的开心起来,忙道:“太奶奶你真好,往后玉侬把您当亲太奶奶孝敬。” “哈哈哈,你这丫头,小嘴真甜。” “咯咯咯” 当晚子时,猫儿敲响了杨大郎的家门。 杨大郎随陈初去了真阳,见客的自然是杨家主母聂容儿。 聂容儿今年才十五岁,再兼体态娇小,怀孕三个多月已微微显怀。 半夜打扰孕妇休息,猫儿连口道歉。 聂容儿知晓自家夫君和赵安人一家的关系,再者当初猫儿又是媒人,她感激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怪罪。 得知猫儿深夜来访,是为了抵御水患,征集麻绳麻袋,马上答应下来。 并不顾身孕行动不便,连夜去了外祖家,外祖管培元起床后,听说是都统夫人亲自找到了自己外孙女,当即满口应下,并提议由他号召蔡州商户捐资捐物。 给足了赵安人面子。 猫儿返家时,已是丑时后半夜。 虽然一身疲惫,却还是坚持着坐在书案前,把各类事项写在纸上重新梳理了一遍。 丑时中。 睡在猫儿隔壁的老太太见猫儿房中仍亮着烛火,悄悄挪开了小美和虎头一左一右抱着自己的胳膊。 隔壁卧房内,猫儿一手持笔,一手拿了一块吃了一半的糕饼,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老太太宠溺的帮猫儿轻轻擦掉嘴边的糕饼残渣,随后拿了张薄毯搭在猫儿身上。 “还是个孩子呢,这安人也不好当啊” 老太太小声嘀咕一句,颤巍巍下了楼,去了后宅灶房。 丑时末。 住在灶房隔壁的李招娣,被灶房内的动静惊醒,以为家中进了贼,连忙摇醒李翠莲,两人提了棒子摸了过去。 却见,烛火下,一佝偻老妪弓着腰身,正吃力的在一个两尺多宽的木盆内和面,累的满头大汗。 “老夫人,你这是作甚!饿了么?想吃甚让厨娘做啊,怎亲自下手了。” 李招娣认得老太太,不由惊愕道。 老太太抬头,先和善一笑,接着用衣袖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这才道:“我那乖孙遇到难题了,老身闲来无事,帮她一把.” 翌日。 猫儿是被饿醒的,自从嫁给陈初以后,她好多年没体验过饿肚的滋味了。 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猫儿迷迷糊糊坐在书案旁,想了一下才记起,昨日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饿了,猫儿只觉满屋都是面香。 “白露,白露,小满.” 连喊几声,却无一人回应,猫儿不禁奇怪,起身下楼。 外面,雨势虽然小了不少,但仍飘着零星雨点,让人烦闷.那吃食怎办呢? 猫儿不禁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边想心事边往外走,猫儿忽然定住了脚步。 只见廊下,排排坐了十几人,白露、李招娣、李翠莲、小满,甚至还有虎头和小美,每人面前一个小铁鏊,下方烧着石炭,铁鏊上是一张又一张炕的金黄的葱花烙饼 坐在太奶奶身旁的虎头见姐姐出来了,连忙指着自己亲手烙的饼子嚷道:“阿姐阿姐!你看,这是我和太奶奶学的烙饼,太奶奶说这烙饼耐储顶饿,要送去泛区呢,我还在上头写了字!” 猫儿紧走两步靠近,只见虎头的烙饼上,刻有一行小字:泛区的小朋友们加油 字后还画了一个小老虎头。 我怎么把烙饼这种东西忘记了! 猫儿抬眸看了太奶奶一眼。 老太太正在熟练的翻着烙饼,面庞被灶火熏得满是油光,浑浊双眼布满血丝,看来是一夜没睡。 猫儿鼻头一酸,上前从后头抱住了太奶奶晃了晃,罕见的撒娇道:“太奶奶,有您在真好” “噫!都做了安人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撒娇,羞不羞。撒开撒开,耽误太奶奶干活.” “猫儿不,猫儿便是做了恭人、做了淑人,也是太奶奶的乖孙。” 做惯了端庄陈夫人,猫儿也想当回被人宠着的小孩。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1章 见义勇为 第221章见义勇为 五月十三。 巳时,雨终于止歇,但天色依旧阴沉。 连日阴雨下,气温大降,五月仲夏却犹如深秋。 真阳南部一处无名小岗,史家大郎望着浩渺水面,一脸焦急。 其弟史三郎只穿了褙子,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断薅自己头发、捶自己脑袋,显得极为懊恼。 史五郎则只穿一条犊鼻裤,赤着的上身,肌肉虬结、皮肤黝黑,“三哥,你便是把自己捶死又有甚用,也换不回老娘和小七.” 史家兄弟七人,原本是淮水畔的渔户。 前夜,淮水突然溃堤,水势之凶,便是他们这些从小在水里长大的汉子也支撑不住。 只须臾间,家中茅屋便墙倒屋塌,慌乱中,家中幼弟和老娘与兄弟几人冲散。 兄弟几人被困在这处小岗,昨日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在附近寻见老娘,此时想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史大郎正远眺间,忽见远处行来一条舳舻,不由提醒兄弟们,“有条船!” 其余五人一听,登时有了精神,“大哥,抢了吧!抢了找咱娘.” “看看再说。”史大郎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挥起双手朝那舳舻大喊起来,“兄弟,搭手救一把.” 那舳舻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随即转头往这边划来。 待舳舻再近些,眼尖的史五郎忽道:“大哥!上头是官军!” 兄弟几人不由对视一眼,史大郎却道:“官军怎了,如今咱们赤手空拳,咱们就是普通百姓。” 史家兄弟,农忙时耕田种地,农闲时打渔顺带做些没本的水上买卖,自然对官军有着警惕。 待舳舻行至几人只剩十余丈时,史五郎又是惊奇的‘噫’了一声,“张三婶、水生,怎么在船上!” 船上惊魂未定的同村邻居,也看见了史大郎等人,那张三婶大灾之后,在此遇了熟人,不由一激动,哭道:“史家兄弟,你们见着我家当家了么?” “三婶,三叔也被冲走了?”史五郎问道。 “是俺被冲走了,也是俺命大,抱着条房梁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幸好遇见这几位军爷,才把俺救了上来。水生也是军爷方才捞上来的.” 劫后余生的张三婶抹了抹眼泪。 岗上兄弟几人惊异的对视一眼.军士竟还会救人?他们不趁火劫掠就不错了 尽管有疑惑,但史大郎给了几人一个眼神,都是血亲兄弟,几人能看懂大哥的意思,那便是要求他们不要胡乱伤人。 舳舻上的二字营什长范广汉,原本对这几名精壮汉子有几分戒心,见船上的张三婶和对方认识,这才放下心,不由喊道:“兀那汉子,快上船,还愣着作甚!” 几人登船后,舳舻一下挤满,再装不得人,范广汉招呼弟兄,划往胡家岗武卫军大营。 抽了个空,范广汉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展开后递给了冻得哆哆嗦嗦的张三婶,又指了指那名叫水生的少年,道:“婶子,你和这小郎先垫垫肚子。” 这番举动,让史家兄弟更是惊奇,不由都盯着油纸。 范广汉却会错了意,道:“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就忍一忍吧,我身上就剩了这么点吃食,先给妇孺垫吧垫吧。” 史五郎仿似无意一般,问道:“军爷是何处的兵啊?” “我们是镇淮军的。” “镇淮军?” “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大人的兵” “哦”史五郎应了一声后,看向了一望无际的水面。 另一边的史三郎却主动道:“恁累不累,叫我替恁划会船吧。” “哈哈,好。”范广汉笑着应了。 兄弟们从昨夜开始驾舟搜寻被困百姓,的确是累坏了,有人愿意帮忙,他自然想让手下弟兄歇息一会。 此时,淮北蔡州地界,像范广汉这般的小队,不知凡几。 昨日夜间,陈初命镇淮军、武卫军两军军士按舟船大小分作了无数只二三人至七八人不等的搜救小队,尽数进入泛区。 看起来人不少,但除了真阳县,还有宝信、平溪、新溪三县,把人洒下去,还有些不够用。 作为临时指挥部兼安置点的胡家岗,只留了一营军士维持秩序,陈景安也于昨日午夜赶了过来。 有他居中调度,陈初跟着小队深入了一线。 陈景彦暗自感叹,若能扛过此次水患,淮北四县内元章的声望只怕要用‘如日中天’来形容了。 午时。 与毛蛋、长子、大宝剑一组的陈初,第四次进入泛区。 救下几名站在房蔡州遭了灾,都坐不住了,我们几个一合计,干脆过来帮东家一把。” “呵呵,好。” 从周祖林的话里就能听出来,他们此来不是为了帮蔡州,而是为了帮东家。 去年,桐山还和蔡州乱兵打杀过一回,他们对蔡州自难生出好感,可眼下蔡州又是东家的地盘,为这个,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旁边的小柱子也信誓旦旦道:“东家,我和姐夫还有宗发大哥商议了,只要是运来蔡州的救援物资,我们四通客运都免费输运!” “哦?呵呵,只要不乱涨价就行,免费你们四通客运不是要蚀本了么?”陈初笑道。 “东家说的哪里话,当初若不是东家在十字坡搞的那西瓜节,哪有小柱子今日,哪有四通客运?如今东家遇了难事,我若这点钱也挣,回家我爹得打死我,东家就别推让了。” “呵呵,好吧。” 随着四面八方送来的物资和支援人员到位,陈初稍稍送了口气。 晚上,周宗发等人连夜帮忙搭建简易营房,食物、衣物分发到灾民手中后,营地内终于有了一些生气。 带着大宝剑在营地东南巡视时,陈初又遇到了白日救下的史幺儿母子。 史母见了陈初,急忙招手把人叫到了跟前,从怀里掏出了吃剩下的半张烙饼,仔细掐掉不小心沾上去的泥点,这才递了过来,“陈小哥,给。” “大婶,我吃过了。”陈初一阵错愕。 “我家老六和你年岁差不多,你们这般大的小子,肠肚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别和婶子客气,快拿去吃了。” 似乎是担心陈初嫌弃,史母又把自己咬过的地方撕下来,递给了幼子,自己却把方才掐下那点沾了泥点的烙饼碎屑抐进了嘴里。 眼见推脱不过,陈初接了一撕两半,还回去一半道:“那咱们一人一半。” 此时陈初身上的军服被雨水打湿后又在身上暖干,皱巴巴的,裤腿卷到了腿弯处,光脚穿了双便于在泥水中走动的八耳麻鞋。 脚上和小腿上的都是泥巴,看起来和普通军士没甚两样。 已穿上了衣裳的史幺儿凑过来和挨着陈初坐了,三两口吞下那点烙饼,好奇的攀谈道:“陈大哥,你们镇淮军每日都吃这烙饼么?” “也不是。这烙饼耐储,不用生火,专门做来供应灾民的,条件有限,军士们就跟着将就一下。” 陈初实话实说,那史幺儿却震惊的瞪大了眼,“将就?这还将就啊?这可是好面烙的大饼子!俺们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回!还有,陈大哥说这饼子是专门做给俺们的?” “呃,是啊。” 正说话间,毛蛋远远跑了过来,俯身在陈初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随即起身,随毛蛋往营地深处走去。 一肚子疑惑没有得到解答的史幺儿,望着陈初的背影奇怪道:“娘,陈大哥这些兵,怎跟咱以前遇见的兵不一样啊。” 史母借着夜色,望了一眼远处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把那块烙饼重新用布包了放进怀里,“咱不管旁的,你陈大哥救了咱娘俩的性命,娘年纪大了,报答不起,往后你和你那几位兄长,需记得报答人家。” “嗯,娘,儿晓得。哎,也不知大哥他们如今怎样了,不过他们水性好的很,应该无事吧” 营地西北角。 方才一阵骚乱,此时将将平息。 陈初到来时,一直在此的范广汉马上上前低声解释了起来 由于决堤是在夜间发生的,像今日史幺儿这般光腚灾民不在少数,其中自然也有衣不蔽体的妇人。 方才,桐山捐来的旧衣送了过来,范广汉分发后,数名女子连忙拿了衣裳去岗后树林换衣。 不想,却被高家庄几名闲汉泼皮看见了,尾随而去。 有妇人警惕性颇高,发现了这帮人,随即叫喊起来。 这几名妇人和家中男人失散,无人看顾,泼皮却也不怕,竟围上去拉扯起来。 这番动静,惊动了史家几兄弟,兄弟六人二话不说,过去便将几名泼皮打了一顿。 高家庄此次受灾不重,整村的人几乎都在此处,几名泼皮挨打后,回去喊了族人。 当今宗族观念之重,不必多说,高家庄仗着本村人多,当即纠集了几十名青壮,找上了史家兄弟。 可不想.三十多人,竟被人家六兄弟打的满地找牙。 营地广阔,镇淮军、武卫军军士大多在外搜救,负责维持秩序的留守军士人手不足,等他们赶来时,架已经打完了 高家庄众人一个个委顿在地,哀嚎惨叫不止,那史家六人却肩并肩站在一起。 这场面,一度让军士误以为史家才是行凶之人。 范广汉也很担心,明里暗里替史家兄弟说好话,“大人,今日我们救下他们后,他们主动要求参加救援,下午他们指路、潜水,带着咱镇淮军的兄弟救下了几十口人。方才怕也是出于一时义愤才出手打了人.” 营地内安置着数千百姓,不管原因为何,殴斗都是严令禁止的。 一旦因此引起骚动,发生炸营、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范广汉正是因为清楚这点,才暗戳戳替史家几人求了情。 今日一下午的合作,范广汉很是佩服这几名水里功夫了得的汉子 至于挨打的那些高家庄人,咎由自取。 但到底怎么处理,还需陈都统拿主意。 陈初听完,不置可否,却先唤来刚才换衣的妇人,从她们口中佐证了范广汉所言不假后,又让她们指认了起先生事的那几名泼皮。 “长子,带他们去后头林子里,砍了” 轻飘飘一句话,正哭嚎着想让军爷为他们主持公道的高家庄人,登时住嘴。 静了一瞬后,其中一名泼皮赶忙跪地求饶,“军爷,军爷俺们错了” 一名看起来有两分威严的高家庄耆老,也赶忙上前道:“这位军爷!我们庄子上这些小辈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哦?现在知道他们有错了?那方才他们带族人闹事时,你怎不阻拦?” “.” 陈初摆摆手,长子随即带人把那几名泼皮拖进了远处林子里。 此时营中人心惶惶,必须用重典威慑宵小,以免军士们再被这等狗屁倒灶的腌臜事牵扯精力。 片刻后,林子中的求饶哭喊声戛然而止。 顺风飘来一阵淡淡血腥味道。 吓得不住哆嗦的高家庄众人,再无一人敢发一声,陈初厌恶的扫视一眼,道:“都他娘甚时候了!还有心欺辱妇人!再有生事之人,以此为例!” 说罢,陈初转身要走,跟在一旁兼了军法官的贺北则上前一步躬身低声道:“大人,史家这几人如何处置?” 范广汉闻言,恼怒的瞪了贺北一眼,却也不敢再开口求情。 陈初回头,看了一眼被军士团团围住,稍显紧张却又似乎准备好随时反抗的史家几兄弟,道:“处置个蛋,咱不搞各打五十大板那一套。这是见义勇为,每人再多发两张烙饼.” “哈哈!遵命!” 范广汉抢在贺北前头应道。 昨晚喝多了,今天吐了一天,下午才爬了起来。 脑子乱的像浆糊,往后,再也不喝酒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2章 老虎屁股摸不得 第222章老虎屁股摸不得 五月十三。 夜深,一身风尘的陈景彦回到了蔡州府衙,与左国恩简单交流汇报一番后,返回官舍。 平日里,陈景彦是一个很重仪表之人,此时穿在身上的官袍却遍布水印泥渍,谭氏心疼不已,忙帮夫君换了衣裳,又亲手烹了几样小菜。 听闻父亲回来了,陈英俊兄妹急急赶来饭厅,想要打探一番泛区灾情。 “泛区情况不算太糟,陈都统已收拢了数千灾民,今日为父送去被服后,灾民有饼吃、有衣穿、有被盖,人心尚算安稳。” 想起自己两日夜间来回奔波,也算为灾民做了些实事,陈景彦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酒。 “爹爹.”陈英俊稍稍迟疑后,道:“孩儿想去泛区走一遭。” “你不要命啦!”陈景彦尚未开口,谭氏却率先反对道:“如今泛区流民遍布,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好端端去哪里作甚?” 陈景彦虽没反对,却也好奇的看向了儿子,想听听后者去泛区的理由。 “爹、娘,今日一整天,全城妇人跟随安人烙饼,商户踊跃捐资捐物,青壮响应府衙号召,组织起来准备明日奔赴泛区。就连志远、蔡思、西门虫也都在泛区,我想去做些事!” 陈英俊坚决道,谭氏还要反驳,陈景彦却摆摆手制止了妻子,笑着问道:“你想去做何事?” “《蔡州五日谈》开刊在即,既然陈都统和二叔交给了我来办,我便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我想去泛区拿第一手资料,把咱们蔡州抗击天灾作为首刊主题报道.” “好!我儿有志气!为父支持你!” “爹!真的么!”陈英俊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爹爹这般开明,不由一脸兴奋。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需注意安全,莫让我和你娘担心。”陈景彦鲜见的摆出一副慈父模样。 “好!孩儿这就去收拾,明日随青壮一同前往。” 说罢,陈英俊躬身一礼,迈着轻盈雀跃步伐走出了饭厅。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陈瑾瑜见状,不由抬起头先朝爹爹露出一个乖巧笑容,可不待她开口,陈景彦却率先道:“你别想!老老实实给我在城内待着!” “.”陈瑾瑜噘了嘴,小声嘀咕一句,“爹爹偏心.” 等到一双儿女都离开了饭厅,谭氏没忍住抱怨起来,“官人,你怎想的啊!让英俊去那里作甚?咱们就这一个儿子,若他有个好歹,到时看你哭!” “哎”陈景彦先叹了一回,却道:“七尺男儿,一直藏在你我羽翼下怎成?他既然想出一份力,就由他去吧。也算是他为自己博一番前程.” 前院。 陈英俊回房后便迫不及待收拾起行李,陈瑾瑜却走了进来。 兄妹俩只对视一眼,陈英俊就看穿了妹子的打算,不由严肃起来,“阿瑜!这次不能再由着你胡来了!你听爹爹的话,就待在城里。” 眼见话说开了,陈瑾瑜也不在隐藏自己的意图,“哥哥,我也是《蔡州五日谈》的一份子呀,此等大事,为何不让我参与?哥哥是看不起我们女子么?” “谁看不起你们女子了!泛区条件定然艰苦,没干净水、无法更衣、沐浴,便是如厕也只能在田间地头解决,哪里可没有丝绢、草纸给你用,只能用树叶、土块,你受得住?” “.” 不洗澡、几天不更衣,还能忍一忍,但土块擦屁屁这种事,陈瑾瑜真的有点受不住,想想便不寒而栗。 眼瞅妹妹不吭声了,陈英俊又道:“你若想帮忙,不如去找赵安人,如今各种物资都要汇聚到安人那边再做分配,她定然忙的很,需人帮手.” 翌日。 阴雨多日,终于在晨间见到了太阳。 陈英俊离家后,陈瑾瑜在闺房内枯坐半晌,忽然下了决心,由张嫲嫲陪同去往洒金巷。 小满引着陈瑾瑜去往后宅的路上,陈瑾瑜像是不经意般问了一句,“安人在家么?” “回陈小娘,我家安人今早带了大批烙饼和药材去了泛区。” 小满实话实说道,陈瑾瑜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尽管不愿承认,但去年那次交道,让陈瑾瑜有点怕猫儿,当然了,蔡婳更可怕 刚进六进后院,迎面遇上了虎头。 经过猫儿近两年的教导,虎头总算记得些礼数,眼见家里来了一位眼生的小娘子,匆匆屈身一礼后,拉着小满就走。 她是来找小满的,因为姐姐今天一早就出了门,白露在城内帮猫儿处理旁的事,太奶奶又去望乡园陪玉侬姐姐了。 也就是说,姐姐的房间一时半会没人来。 对于虎头来说,姐姐的房间里到处是宝藏妆奁里有面能照人纤毫毕现的小镜子,有她垂涎已久的口脂、眉笔、胭脂 关了房门,虎头装模作样在妆奁前坐了,模仿着姐姐每日晨间的动作,涂了口脂、抹了胭脂、勾了眉毛。 这般还不过瘾,虎头又找到阿姐藏好的钥匙,打开了衣橱,试穿起姐姐的漂亮衣裳来。 这一试不要紧,虎头却在衣橱暗格里发现了大秘密几条细绳连接了两块布、内里还衬了铁丝的东东是啥玩意儿? 一小块巴掌大的三角半透轻纱,缝了两根系带的东东又是啥玩意儿? 黑纱缝制的长袜子是作甚用的? 这对猫耳和猫尾巴又是作甚用的? 好奇宝宝赵虎头翻出一堆奇怪东西,却搞不懂用途.这才急急找上了小满,想问问后者认不认识这些稀罕物。 可小满还有引客的任务呢,怎能把陈瑾瑜丢在这儿,只能站在原地不肯随虎头走。 俩丫头拉扯的时候,陈瑾瑜已开始观察虎头.这小丫头虽衣着不华贵,但说一不二就要带小满走的气势 再者,小小年纪便偷了大人的口脂、胭脂抹在了脸上,一看就是此间小主人。 陈瑾瑜是知道猫儿有个妹妹的,这么一想,马上确定了小丫头是谁。 “你便是虎头么?”陈瑾瑜笑眯眯的开了口。 听到别人喊了自己的名字,虎头这才停止了拉拽小满的动作,仰头看着这位气质优雅的姐姐,奇怪道:“姐姐认得虎头么?” 陈瑾瑜却答非所问道:“人家都说赵二小娘生的一副好姿颜,是个小美人,今日姐姐见了方知所言不假呢,和赵安人都有得一比了。” “.” 虎头眨巴眨巴那双和姐姐神似的桃花眼.我都这般出名了么? 这话一下把姐妹俩都夸了,虎头既开心又羞赧,对眼前这位姐姐的好感度飙升。 其实吧,虎头身边自然少不了夸赞,但都是夸她聪慧、夸她可爱,很少有人会说她生的美。 虎头如今渐渐长开了,抽了身条,的确有了美人坯子的底子。 但一来她上头有个以贤惠和容貌闻名的姐姐,二来大家依然把她当孩子,很少想起夸她漂亮。 不过,陈瑾瑜却从虎头偷偷涂脂抹粉这件事上看出来,这小丫头已经开始觉醒女子爱美的天性。 结果一下搔到了小家伙的痒处。 “喏,头一回见面,姐姐没甚好赠,这支步摇便送你吧。” 陈瑾瑜从头上拔下一支云纹坠东珠银步摇,笑嘻嘻的递了过来。 源于猫儿的约束,不许虎头小小年纪佩戴奢华饰物,以至于堂堂安人亲妹,平日只有头绳、绢花。 这支步摇对虎头还是有些吸引力,不过,虎头知晓不能轻易收外人礼物,便小大人一般再屈身一礼,道:“家姐不许虎头收人礼品,虎头谢过姐姐好意,这步摇虎头不能收。” 陈瑾瑜露齿一笑,先夸了虎头一句,才道:“姐姐可不是外人哦,往年过年时,安人和陈都统去我家给家父拜年,也赠过我簪子呢。如今姐姐遇到了虎头,若不给见面礼,便是不懂礼数了。” 说罢,陈瑾瑜故作委屈的看了虎头一眼,随后弯腰,和虎头保持了同一高度,可怜巴巴道:“虎头可不能让姐姐失礼呀,就当你帮帮姐姐嘛.” “这”虎头一阵扭捏.这位姐姐说的好有道理呢,总不好让人家失礼吧。 陈瑾瑜却已顺势把步摇簪到了虎头的童髻中,感激道:“姐姐谢虎头为姐姐保全礼仪了呢。” 虎头抬手摸了摸晃悠悠的步摇,嘿嘿一笑后,喊了一声,“姐姐稍等,虎头去给你拿好吃的。” 随后,跑去了灶房。 这位姐姐真是个好人呢,生的好看、说话又好听。 望乡园。 玉侬闺房。 陈瑾瑜来陈府的理由是帮赵安人做事,得知安人不在府中,这个借口自然不成立了。 于是找玉侬聊天就成了新的理由。 不想,却在玉侬这里看到了赵田氏,一霎意外后,陈瑾瑜马上上前搂住了老太太的胳膊,“太奶奶,好多日子没见您了,可想死阿瑜了。” “哈哈哈。”老太太爽朗一笑,随即像是说笑似的,道:“老身就住在城外庄子里,近日我那乖孙忙不开,我这才进城帮她照应一下。” 倚在床上的玉侬迷糊的看着陈瑾瑜和老太太.咦,阿瑜何时和太奶奶这般亲热了?怎也喊太奶奶呀? 陈瑾瑜却从老太太的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慌忙解释道:“太奶奶,非是阿瑜不去城外看您,实乃是家慈不允阿瑜出城.” 说罢,还委委屈屈的看了眼身后的张嫲嫲,似乎是在隐晦的告诉太奶奶.我说想您是真的,说出不去城也是真的,您看,就算在城内串个门,都有家里的嫲嫲跟着。 “太奶奶,你和阿瑜甚时候认识的呀?”玉侬终于问了出来。 “呵呵,太奶还在东京城时,多亏了陈小娘,带我们买衣裳,还帮老身和小美她们沐身,说起来,老身欠着陈小娘呢。” 老太太解释了一番,玉侬却傻乎乎问道:“那怎没听太奶奶在家里提起过阿瑜呢?” “呵呵。”老太太笑而不语。 人虽老,眼却毒的很.在东京时,老太太就看出陈小娘和自家孙婿之间不一般。 但来到陈家后,老太太从未见过陈瑾瑜登门,也没听猫儿提过她,自然猜出几分因由。 毕竟那天生狐媚相的蔡家娘子来陈府时简直和来自己家一样,猫儿私下也曾向太奶奶隐晦表示过,蔡家娘子是自家人。 老太太心知孙婿不会只猫儿一个女人,只要猫儿能接受,她自然不会多说甚。 但这陈家小娘猫儿连提都没提过,无疑说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就算对陈小娘印象不错,老太太也不会在家里提她让自己乖孙心里添堵。 陈瑾瑜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老太太态度的变化,在东京时,老太太还喊她阿瑜呢,如今,却变作了陈小娘。 陈瑾瑜觉得很委屈,不由微微失神。 站在一旁的张嫲嫲则更难过.我家阿瑜原来有多骄傲,今日到了这陈家,先上赶着讨好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又来讨好老太太,你们却不冷不热。 就因阿瑜喜欢了你家都统,你们一家就这般欺负我们一家捧在手心里的千金么! 老太太自然看出了陈瑾瑜神色不对,却也硬起心肠没说甚.论亲,谁也亲不过自家乖孙,她若不喜欢你,老身也没办法啊。 “阿瑜你怎了?”玉侬也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陈瑾瑜这才回神,忙展颜一笑,仿似无事发生一般嗔怪道:“还不是你!许多天了,你也不去我家找我,我只能来你家找你啦。” “嘿嘿。” 玉侬既想臭屁的笑上几声,又想矜持一些,却最终也没憋住,“不是我不去找你呢,是我,嘿嘿,我有了身孕,不方便出门呢” 申时。 真阳胡家岗灾民营地。 猫儿带着数名健妇,在营地内熬煮了几锅大青龙汤。 大青龙汤出自《伤寒论》,是无根道长推荐的防瘟治瘟药方。 今日清晨,阴云散去,气温陡然升高。 经过一天暴晒,营地中充满了复合臭味。 外有人畜尸臭,内有屎尿粪臭,直把浓烈药味都压了下去。 猫儿呛的不时咳嗽,却依旧坚持在药锅旁忙碌。 今天蔡州城内又有一班青壮前来支援,陈景安手头人员宽裕后,马上按无根道长的意见组织人手去营地外围掩埋人畜尸体,深挖坑、撒石灰 这是防止灾后大瘟流行的必要方法。 除此外,又让灾民在营外下风处盖了多间茅房,并严禁在营中屙尿。 负责巡逻、监督此事的差事,交给了史家几兄弟。 刚开始还有人以‘管天管地,管不住老子屙屎放屁’的话来嘲讽灾民巡逻队,却在吃了史家兄弟几拳后,老实了下来。 粪便集中处理,同样是预防瘟疫的重要措施。 申时末。 外出搜救的陈初返回营地,这次却只带回一对奄奄一息的父子。 把人交给无根道长后,他却拉着陈初走到了一旁,先抬头看了眼白花花的太阳,才满面愁容的说道:“都统,大水之后大热,乃是疫病之兆!瘟疫凶险,胜过兵祸,都统一定要早做准备。” “好,无根道长需要哪些物资,只管说。” “石灰,大量生石灰。麻黄、桂枝、甘草、杏仁、石膏.”无根道长说了几味大青龙汤的药材,又道:“这几味药,蔡州城中已差不多耗尽,都统赶快派人去外地采购,待过几日,价格必定暴涨。” “好,我知道了。” “对了,安人也来了泛区,都统还是劝安人回去吧。” “哦?我去看看.” 营地东南角。 硕大药锅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站在锅灶后的猫儿,经太阳暴晒后再被灶火一熏,小脸通红,额前刘海濡湿一片。 史幺儿搀着老娘站在队伍前方,史母打量猫儿好一阵,低声问向儿子道:“幺儿,这便是那陈都统的娘子么?” “娘,方才那大夫说她是,听说还是个安人哩。” “噫,安人娘子生的真俊,好人果然都面善.” “说来也是哩,这陈都统不知是个甚样人物,手底下的兵不欺百姓,家里娘子还给咱们烙饼吃,给咱们煮药喝” 说罢,史幺儿偷偷看了安人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似乎多看一眼就会亵渎了女菩萨一般。 母子俩说话间,却见救了他们性命的陈小哥从后方接近了赵安人 猫儿身旁有健妇、铁胆等人护着。 陈初走近时,几人自然留意到了,铁胆仔细看了一眼,才确定来人是他。 只因他此时的装扮被泥污染的看不出原色的褙子,及膝犊鼻裤,麻鞋,但凡裸露的皮肤上都沾满了泥点子。 实在不像平时骚包的陈都统。 悄默声的从猫儿背后接近,陈初恶作剧一般伸出魔抓在猫儿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 “呀!” 猫儿惊呼一声,一脸怒容的转头看去,却见,眼前脏兮兮的人儿,正是自家官人。 嗯,那人家打这一下是合法的。 小脸上随即冰雪消融,给了陈初一个似嗔似娇的白眼,大意是说,旁边这么多人,官人还这般,人家赵安人不要脸面的么。 陈初哈哈一笑,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了,等猫儿忙完。 可他这一下,却把等在锅灶前的史母吓坏了,急慌慌的低声道:“啊呀!陈小哥浪荡了,要闯大祸!这可是都统娘子,怎敢这般轻浮!幺儿,快去与陈小郎说一声,让他快些跑吧!不然,都统知晓了一定要了他的脑袋!” 远处,陈小哥嘴里叼了根草茎,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的搓着身上的泥巴,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史幺儿看了一眼,马上道:“好,我去与他说一声!” 可走出两步后,史幺儿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在陈初和猫儿身上看了看,走回到老娘身旁,迟疑道:“娘,都统姓陈,陈小哥也姓陈,他不会就是都统吧?” “说甚昏话哩!都统能这般年轻?你看看陈小哥哪点像都统了!你若怕惹事,我去说!不能让咱救命恩人丢了性命!” 史母说罢,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就要过去提醒陈小哥赶快逃命。 史幺儿再次看了过去.这陈小哥叼着草,搓着泥,那双眼睛还不住往赵安人身上瞟。 娘说的对,这货怎看也不可能是都统啊! 哎,陈大哥,你也算仪表堂堂,怎这般好色呢? 那赵安人的屁股是你能摸的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3章 我有一诺 第223章我有一诺 夜,戌时。 武卫军营房,陈初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坐在矮杌上,猫儿把浸湿的帕子拧了半干,仔细帮官人擦拭身子。 “官人越发孩子气了!好好一个都统制,非要扮作大头兵” 一个时辰前,猫儿忙完了手头活计,上前和陈初说话,只一声‘官人’,登时把旁边正劝说陈初快逃的史家母子吓了个目瞪口呆。 “我可没扮大头兵,他们没问,难不成我见人便说,老子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赵安人的夫君?” 陈初笑嘻嘻道,猫儿抿嘴,在一旁蹲下,随后拉了陈初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帮他擦洗肋下。 “你今日泥猴一般,任谁见了,也不知你是陈都统呀。” “呵呵。对了,明日你回城吧。” “官人哪有你这样的,人家今日刚来,官人就赶人走。” “这里又不是甚好地方,难保不会生出瘟疫,你万一染病怎办?” “官人能待,猫儿便待得。灾民营地里那么多妇人,只凭你们男子,定然诸多不便.”眼瞅陈初还要再劝,正帮他擦拭肋下的小手忽然上移数寸,晶莹甲片似小猫那般轻盈的在陈初腋下的痒痒肉抓挠几下。 “嘶~哎呀!敢抓我痒痒!” 陈初一个折身,双手齐出,伸到猫儿腋下挠了起来,要劝她回去的话也因此抛到了一边。 “呀,哈哈哈,哈哈,别挠了,猫儿错了哈哈哈.” 猫儿不住后退求饶,陈初穷追不舍。 营房本就没多大地方,两人闹了一会,齐齐跌倒在稻草堆铺就的地铺上。 前几日,军营内的床板全部当成柴烧了,就这点稻草还是宝喜和毛蛋跑了好远才找来的。 “不闹了,官人不闹了” 笑的满脸通红的猫儿趴在陈初身上,使出全力摁住陈初的双手。 天气潮热,刚擦好的身子又出了一层汗。 陈初就此消停下来,猫儿趴在陈初胸口听着胸腔内清晰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侧脸望向如豆烛火,忽喃喃道:“官人,还记得么?” “记得什么?” “当初,咱们刚上山时,睡的就是稻草堆” “跟着我净吃苦了。” “猫儿可不是这个意思.”猫儿本想说,上山当晚,她梦到过身穿嫁衣出嫁的场景呢,不过最终却改了口,“猫儿也从未觉得苦,和官人认识后的每一天,猫儿都过的很开心.” 猫儿在陈初胸口依恋的蹭了蹭脸颊,展臂环住了陈初的腰。 五月十五。 水发已四五日,能救的人差不多都救了回来,真阳县内两座灾民营地已收拢灾民万余。 今日搜救效率明显下降。 外出一上午,陈初所在的小队,却只寻到一名还剩了一口气的女童,救不救得活尚且不知。 下午申时,乘船经过一处凹字型的丘陵,丘陵前因地势形成一处回流湾,大量被冲到此处的尸体泡涨后,纷纷从水下浮了上来。 水面上密密麻麻飘了一层,惨白膨胀,让人头皮发麻。 恶臭弥漫数里。 随行的陈英俊趴在船帮上吐的昏天暗地,眼泪鼻涕流了一把,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吓的,也可能是因为痛心。 当晚,回到营地后,陈初相继收到了临府颍州、寿州的消息,情况却一个比一个不乐观。 比起至今还维持着秩序的蔡州,颍、寿两州可以用糟糕至极来形容。 颍州的消息来自四海商行当地直营店的合作伙伴,商户常德昌,其言道,五月十一夜,淮水颍河口上游二十里处溃堤,水患发生后,颍州知府当即下命府城紧闭四门,为防流民乱民窜入城中,严禁出入。 颍州治下五县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从五月十二、十三日开始,已有大批灾民聚于城下。 五月十三,面对城下越聚越多且怨气沸腾的灾民,知府不得已寻上富户捐粮赈济。 却不想,一座泱泱府城却只募来陈粮千七百斤.这点粮食能挡甚用。 当晚,施粥的官差刚一出城,便被饿急灾民团团围住.灾民青壮争相抢粮,妇孺老弱多被踩踏,官差一死一失踪。 至此,颍州城内再无一人敢出,只待朝廷赈灾 等朝廷出手? 陈初摇摇头,又看了寿州情况。 寿州那边的信息,是军统李骡子、李科联络上漕帮在当地堂口大档头罗洪后送来的。 相比困于城中的常德昌,跑江湖的罗洪得来的消息更多偏重于城外。 寿州七县中,五县县城被淹,屯于谷水旁的厢军广效军军营于十一日凌晨,被洪水席卷而过,军士溺亡、失踪无数。 便是寿州府城也未能幸免,被及腰洪水浸泡两日后,南侧城墙坍塌了一个七八丈的口子。 当地同样没能第一时间组织任何救援安抚,据李科代笔的书信中所言:‘漂没五县,洪水泱泱,浮尸百里不绝,幸存灾民已不知官府、不知朝廷,可为一件旧衣拔刀相向、可为一把野果生死相搏。 为自保,流民氓聚,窜行乡间。 十四日消息,获丘县匪众,借机收拢流民,夜破张家圩,庄内一百七十余口中男子皆被斩杀,妇人女子被淫后,烹而食之。 淮北大乱之像已显,望都统早做准备。以免殃及蔡州.’ 当晚,陈初辗转反侧,久未成眠。 猫儿察觉到官人心绪繁乱,便像哄孩子那般,轻拍官人后背,哼唱起了摇篮曲,“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 这是她独有抚慰官人的方式,陈初的心绪果然宁静不少。 五月十六。 救援工作已趋近收尾,陈初当日急招靖安军一营前来真阳接替维持秩序、灾后重建的工作。 翌日,陈初率镇淮、武卫两军先行返回蔡州。 陡闻两军军士要离去,灾民营地登时炸了窝。 灾民几乎全部拥堵在了官道上,数名老者拽着陈初的马缰不肯松手。 长子很是为难,按说怎也不该让他们阻拦初哥儿去路,但这些老汉一个个哭的像三岁娃娃,只道:都统大人走了,我们怎办 近两日,已有三三两两的颍州百姓跑来了蔡州,当地百姓从临府逃难灾民口中得知,颍州府紧闭城门,不让灾民入城,城下百姓每日病、饿毙数十人。 可不待在城下又没地方可去,如今颍州乡间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强人,其中有匪人、有泼皮,也有因灾变成流民的农人。 为口吃的,动辄杀人,甚至还有食人的可怖传闻。 颍州百姓当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进退两难。 反观蔡州这边,虽同样遭了灾,但大伙在陈都统的庇护下,好歹日日有吃食,有药汤,有秩序 对比几如人间地狱的临府,简简单单‘秩序’二字,已让蔡州变作乐土。 如今听说陈都统要走,他们如何不害怕。 陈初再三保证,营地吃食照常供应、也有靖安军维持秩序,但众人却不信。 他们不是不信靖安军,而是不信任何军士,他们只信救他们于危难、又和他们共食一锅饭、朝夕相处的陈都统 说到动情处,几名老者在陈初马前跪地磕头,不待长子上前阻拦,拥堵道路数里的百姓像退潮一般都跟着跪了下来 一时间,胡家岗下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哭声震天。 见此,长子又跟着落泪了。 陈初回蔡州是一定要回的,如今周边动乱,为防殃及蔡州,他需赶快带两军回去整军备战。 猫儿环视四周,忽然间下了决心,转身钻进马车。 片刻后,换了一身庄重诰命服的猫儿重新站在了陈初身旁,“官人,你带人回去,我替你留在此处。” “不行!”陈初当即拒绝道。 猫儿却望着遍地百姓,低声道:“官人,你我夫妻一体,我替官人留下,大家才能安心.” 猫儿话未说完,陈初已经摇起了头,于是猫儿又道:“官人得来百姓如此爱戴信任,殊为不易,切莫因一时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再说了,猫儿便是留下,也定然安然无虞,我家官人是世间英雄,难道还护不住小猫娘么?” 说到最后,猫儿给了陈初一个俏皮笑容,接着一步跳上了马车车辕,大声喊道:“诸位乡亲莫慌!我家官人回城有大事要做,他定然不会弃乡亲们不顾。我陪大家同在此间,我有一诺,灾民营地一日不空,我一日不回!” 竭力大声的猫儿话音一落,四周登时一静,紧接却‘哄’的一声。 哭声、喊声同时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谢安人顾惜” “有安人这话,俺们就放心了.” “安人长命百岁.” 大家都能想明白,安人都留下陪咱了,都统定然对营地上心。 在这蔡州地界,只怕没有比跟在安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人群中,史母望着都统夫妇,抹了抹眼角,嘀咕了一声,“陈小哥是好官,安人也是位好娘子。” “娘,你说哩对。”前日才和娘亲团聚的史大郎和史二郎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娘。 本以为老娘和幺弟已遭了不测,不想还有相见之日,史家几兄弟这两天笑歪了嘴。 更稀奇的是,听幺弟说,救了老娘、并把老娘背回来的竟是蔡州大名鼎鼎的陈都统 若不是老娘亲口确认,史家兄弟是定然不信的。 恁大个官亲自背咱老娘?当真稀罕 此时,又见赵安人保证陪着大家留在此地,史大郎心底感叹之余,非常认同老娘的话,都统夫妇都是大好人! 正思索间,却觉老娘紧紧抓了抓自己的手,史大侧头看去,只见老娘以疼惜的眼神在兄弟几人或成熟、或桀骜、或稚嫩的脸庞上一一扫过,随口开口道:“你们兄弟几个,都随我来” 史家几兄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老娘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越众而出,几人连忙跟上。 直走到距离陈初十来步的地方,史母才停住脚步,“民妇史郑氏见过都统、安人.” 陈初迎上前,托住了史母的胳膊,不让对方行礼,“婶子,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陈小哥,哈哈。” 史母不由想起了前几日陈都统摸了自家娘子一把,自己晕乎乎劝他快逃的一幕,不禁也笑了起来,接着回头又仔细打量一众儿子,提气道:“史家儿郎!眼前这位陈都统,于公救了咱真阳万余百姓。于私,救了你们老娘。这是我家恩人,往后,你们需奉若尊长,不可忤逆,记得了么!” “.” “.” 几兄弟面面相觑,不知老娘想作甚,只有史五郎猜到了老娘的心思,忙应了一声,“娘,俺知道了。” 史母随即转头看向了陈初,这才道:“陈小哥,我史家穷困别无他物,唯家中七子,就交给都统听用了.” 陈初是干啥的?自然是带兵的,这老太太是要把一家儿郎都送去陈都统手下当兵啊! 可随后,更多人反应了过来。 “都统,把我也收了吧,我能举百斤石锁” “都统,你看看俺家孙子中不中” 往年需抓壮丁的厢军,竟出现争相投军的奇怪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4章 淮北震动 第224章淮北震动 五月十八。 镇淮、武卫两军同新募青壮千五百人,进驻蔡州城南校场。 灾民之所以踊跃参军,客观原因是家乡受灾后,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生产,便是青壮男子也没了养家糊口的营生,而陈都统手底下的兵不但能吃饱肚子,每月还有足额军饷,终归是条活路。 主观原因自然就是刻在华夏人骨子里的‘忠义’二字了。 只不过此忠义非是对朝廷的忠义,而是对陈都统的忠义.陈都统夫妇救大家于危难,如今他正值用人之际,踊跃投效,也算报答一二。 当日,陈初趁傍晚时,回了一趟家。 望乡园,玉侬闺房内热闹依旧。 近日一直忙着修葺长子在城中小院的翠鸢,在得知姑娘有了身孕以后,暂停了工程,每日都来待上一整天。 陈瑾瑜也日日前来探望,偶尔还会留下来陪玉侬过夜。 老太太更不必说,每日亲自盯着玉侬的吃食,灶房常备各种补品,一天各种小灶要喂上玉侬五六回。 短短几日,便让玉侬胖了几斤,鹅蛋脸愈发圆润了。 忙得脚不沾地的蔡婳最直接,派人去桐山接了秦妈妈送到陈府,专门陪伴玉侬。 这件事,可算是办到了玉侬心坎上。 被卖来卖去那些年,秦妈妈是唯一让玉侬觉着温暖的人。 当初她被陈初从采薇阁接出来时,也曾哭着向秦妈妈说,以后会接妈妈出来享福。 可几年过去了,玉侬一直不敢向猫儿提这件事。 她自己本就出身勾栏,再接一个鸨子进府.大户人家哪有这样的。 不想,蔡婳和猫儿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猫儿只是稍作思量便道:“也好,当初玉侬就带了翠鸢一个人,如今翠鸢也要嫁人了,玉侬有了身孕身边却没个体己人帮她管那望乡园。若秦妈妈品性不差,就留在玉侬身边支应吧” 玉侬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的跳下床蹦跶了几下,吓的太奶奶赶忙把她摁回了床上,“兔狲!着意肚子里的娃娃!” 被太奶奶骂了,玉侬却一点也不难受。 从来都是被人忽略的小卡拉米,哪体验过被全府上下围着转的感觉呀。 就连翠鸢也感慨道:“姑娘真是傻人有傻福,当年公子在桐山刚发迹时,咱阁子里有多少姑娘盯上了公子呀,可公子却看都不看旁人一眼,偏偏和姑娘好上了。” 想起自己和长子命运多舛的感情发展,翠鸢羡慕道:“进了陈家后,姑娘上头没有婆婆管束,大娘子又对姑娘极好。便是到了如今,竟又是姑娘拔得陈家子嗣头筹.当真傻人有傻福!” 临了,翠鸢又强调一遍。 玉侬却只咯咯傻笑比本事、比手段,我自然比不过两位姐姐,但谁让人家孕气好呢。 陈初回府当晚,晚饭是在望乡园吃的。 在坐的还有太奶奶,以及刚好在此探望的陈瑾瑜。 玉侬是姨娘,老太太是长辈,她们俩自然不用忌讳男女同席的问题。 可陈瑾瑜即便硬抗着失礼的唐突,席间也未能和频频走神的陈初说上一句话。 一来陈初心事多要时刻思考着周边局势,还有他和玉侬孕育的小生命,后一桩事也让他恍惚。 毕竟他没当过爹,心理冲击后,总有些不真实感。 二来当初和陈瑾瑜的事,少不了拉陈家全族上船的功利心思,但他最看重的自然要数陈景安,可自从陈景安帮他取字后,急切想要离去的态度出现了明显松动,这么一来,陈初对陈瑾瑜就没那么迫切了 倒也不算故意冷落,只是觉得这件事的重要性下降了,潜意识里总想着先忙完别的再去处理。 可陈瑾瑜却难受了。 人你也摸,嘴你也亲了 钓鱼哪有钓一半的! 不上不下,人家怎办? 陈小郎,果然有渣男潜质! 晚饭结束,陈瑾瑜一脸幽怨的离了陈府。 晚上睡觉时,玉侬窝在陈初怀里嘚啵嘚啵说起了这些天的怀孕心得。 难得团聚时光,玉侬本不想说别的,可陈瑾瑜和陈初之间的事当初还是她当的小信使呢,说帮凶也好,说媒人也好,总归她有点责任。 再想起晚饭时阿瑜可怜兮兮的模样,终于没忍住替阿瑜说了几句,“公子,你和阿瑜怎了?她最近变了好多呢,这几日一直在咱家帮灾民烙饼,以前她可不会做这种事” “公子?” 自说自话间,却听陈初的呼吸悠长平稳,玉侬抬头一看,只见公子已经睡着了。 阿瑜,可不怪我没帮你说话呀!是公子太累睡着了 玉侬想着,待过几日陈初回家时再说,可不想,第二日陈初离家后,竟隔了好久,才有见面机会。 翌日。 陈初一早出城前去城南校场。 一边让蒋怀熊加紧训练新募兵士,一边整修军械,筹备粮草。 淮北临府传来的消息,一日坏过一日。 五月二十二。 寿州,获丘县。 岭下村王二春跟随一众乡亲艰难跋涉在烂泥中。 远处的芦苇丛,残留着洪水退去后的印迹,泥沼中,还漂浮着一具躯干已被野狗啃噬成骨架的浮尸。 道路旁,同样倒毙着一家三口,尸身干瘪瘦小,眼珠已被乌鸦啄了去,只留下一双瘆人黑洞。 就连身上的衣裳也被人扒了去,干瘦身子肋骨一根根支棱着。 岭下村村民连转动眼珠看一眼的气力都没了,麻木的从尸体旁蹒跚而过。 这几日,眼前的场景已见怪不怪。 不同的是,远处泥沼中的尸体,是十几日前淹死的。 近处的尸体,是这几日饿死的 他们若再寻不见食物,也是这般下场。 王二春却没忍住往那具妇人尸身上多看了两眼,视线聚焦处,是尸体的大腿和屁股本应是肉多些的部位,却依旧干瘪。 罪恶感和强烈饥饿天人交战之际,却看见一条条黄色肥蛆,在那尸体口鼻中涌动,王二春这才收回了视线。 更远处,数只野狗不住往这边张望。 他本是寿州路安县人,本月十一日夜间村子被淹。 家中田地口粮尽数被毁,苦捱几日后,跟随村民外出逃荒。 可不想,他们跑去临县田山县,县城四门紧闭,不予收容;再往西,跑去濠县,还是不收 昨日,他们进入了获丘县地界,若此地再找不到吃的,只怕都要饿死在这里了。 俄顷,却见对面行来一群男子,约莫有十来人。 这伙人虽破衣烂衫、骨瘦嶙峋,却眼泛红光。 走在前头的岭下村族老,勉强提了口气,回头低声嘱咐道:“小心些。” 岭下村众青壮赶忙握紧了手中打狗棍。 对面那群人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虽岭下村队伍中有女子,但青壮仍有二三十人,眼看占不了便宜,对方主动退到了十几丈外。 两拨人警惕的互相打量。 王二春觉得,这群人看向自己这边时,像是在看食物 双方快速错过,继续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进。 如今寿州境内,到处是成群结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寻找吃食的流民,他们不但要提防野狗,也需提防同类 未时。 一天中最热的时辰,眼看大伙都走不动了,族老支应一声,几十口人坐在委顿在路边树荫里歇息。 日头白花花,蝉鸣聒噪,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大水后植物沤烂和尸体腐坏的气味。 村里徐寡妇悄悄摸到了王二春的身旁,从怀中掏出一把灯笼果,塞进了后者手里。 王二春顾不上说话,一把捺进了嘴里,微甜野果滋润了干涩喉咙,却也饥饿感更加强烈。 蹲在旁边的徐寡妇,忍不住舔了舔干裂嘴唇。 人家不知从哪儿好不容易寻来这点果子,却被自己一口吃了,王二春很是不好意思,低头盯着徐寡妇手背上的小黑痣,道:“嫂嫂,待俺找着吃的,分给嫂嫂。” “嘿,不碍事。这是嫂嫂特意给你留的。”徐寡妇反倒安慰了他一句。 王二春牵扯嘴角,憨厚一笑。 两人在村里时,对彼此便有些意思,只是碍于长辈和族老的反对,没敢更进一步。 想不到在这逃荒路上,徐寡妇还处处照顾.此时一把野果,说不定就是救命的东西。 徐嫂嫂真是个知道疼人的女人,待安稳下来,说甚也要把她娶进门。 王二春正暗暗思量间,忽见远处尘烟漫卷,村中男子马上警惕的站了起来。 族长也忙嘱咐道:“大家莫慌,莫跑” 这次的来人骑着马,此时还有马骑的,定然不是一般人,若村民一着急胡乱逃跑,说不得会引起误会,被对方追砍。 方圆几十里都是无遮无掩的平原,岭下村村民饥肠辘辘,哪里跑的过四条腿的马,不如安稳等在原地,看看对方甚来头再说。 骑士约莫有四五十人,转眼间行至近前。 马上诸人服饰各异,却一个个油光满面,和岭下村枯瘦村民形成了强烈反差。 “大爷,恁是”族老上前半步,小心翼翼搭话。 为首之人哈哈一笑,道:“奉开天大将军之命,征招军士,你们都随俺们入军吧,有肉吃、有女人玩,哈哈哈.” 岭下村青壮中,登时有人面露喜色,此刻‘有女人玩’对他们没多少吸引力,但‘有肉吃’却是一个致命诱惑。 眼见后辈中不少人跃跃欲试,族老却面露凝重,再问一句,“敢问大爷,那开天大将军是哪府的官将啊?” “官将?俺们是义军!如今朝廷无道,生民无路,获丘英雄吴开印高擎义旗,反了他娘的鸟朝廷,周边好汉纷纷响应,你们今日遇到俺算是交了好运!” “.” 听说是造反,王二春马上熄了心思.造反能落什么好,早晚横死,俺还想和徐寡妇好好过日子呢。 但同伴却有人不这么想饿死打死都是死,甚都不如先吃顿饱饭! 族老察觉到了人心浮动,赶忙回头厉声喝道:“王家后人不得从贼.” 这句话却登时惹恼了马上那小头目,只听沧啷一声,抽刀出鞘,二话不说一刀攮进了族老后心 一众村民吓得双腿直颤,再不敢多说一字。 只有族老的老妻惨嚎一声,扑将在已倒地的老伴身上,小头目一个眼神,自有喽啰怪笑一声,上前结果了这名老妇。 转眼杀了两人,岭下村村民被慑住,一个个低着头紧紧挨在一起,如同温顺绵羊。 小头目似是很满意这个效果,桀桀一笑,又道:“老子名叫李魁,往后,你们便归到老子麾下了。” 说罢,往人群中的女子身上扫了几眼,再次笑了一声,“老子先快活一番,待会就给你们吃肉。” 话音一落,早已轻车熟路众喽啰齐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呼号,随即上前把妇人们拖了出来。 就在几丈外的空地上扒了妇人的衣裳。 这些女人,有的是村民的姐妹,有的是婆娘,有的是嫂嫂婶婶 光天化日 王二春眼瞅徐寡妇也被拉了出去,心里一颤,却又瞥见了族老夫妇横死的尸首 默默掉了两滴泪,撇头看往别处 徐寡妇却还是个刚烈性子,求饶不成后,开始大骂这帮匪人,再往后,痛苦哀嚎中夹杂着哭骂,不过挨骂对象却变成了同村村民,“你们王家男人没一个带种的,眼睁睁看着俺们受辱,杀千刀的.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王二春,你不是男人.” 这骂声,让男人们羞愤欲死,终于引得一人冲了过去,却还未靠近自家娘子,便被那马上李魁一箭射翻。 至此,再无人敢上前阻拦 申时。 道旁重新归于宁静,充斥腐败臭味的空气中又新添了一股浓烈、新鲜的血腥气。 那李魁果然没有食言,王二春等人竟真的吃上了肉。 只是那些被辱女子却不见了踪影,地上只剩了些被扯烂的衣衫碎片,和满地血水,还有被胡乱丢在地上的头发和内脏 血腥味引来成群野狗,远远围观,只待这群人走了,就要上前争抢残羹剩饭。 王二春等村民背对那边,不知是不忍看还是不敢看。 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抓着骨头贪婪啃咬。 他们甚至知道自己吃的是甚,只是在强烈饥饿的控制下,已没了任何道义、伦理的概念。 直到王二春吃完自己的份额,和一名同村同伴厮打一阵,从对方手里抢来一只还没啃完的‘鸡爪’,赶紧吮了一口。 却不经意间在鸡爪上头看见一颗小黑痣 嘴唇一阵哆嗦,突然跪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远处的李魁啃完一根棒骨,随手扔了,见这边王二春呕吐不止,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对身边喽啰道:“过几日,这群憨怂就是老子的好儿郎。” “哈哈,恭喜大哥又得来一批弟兄。吴将军按各位好汉手底有多少人马分配官职,大哥如今也有了几百号人,该做营正虞侯了吧?” 喽啰恭维道。 五月下旬,寿州获丘县匪人吴开印扯起反旗,短短几日,聚众三千。 二十五日,三千乱军裹挟两万流民,于获丘运河畔围困在大水中元气大伤的广效军。 二十六日,广效军指挥使靳太平率残部千余人投贼。 乱军势力大增、声望无两,颍、寿、宿、泗等州强人山匪争相来投。 二十八日,靳太平率广效军为先导,夜袭寿州城南塌口,寿州府城当夜既破。 是夜,城内火光四起,哭嚎经夜未断。 一时间,淮北震动,齐国震动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5章 山雨欲来 第225章山雨欲来 五月二十九。 夜,亥时。 寿州城衙前街,知府白善烨以及寿州留守司都统制丁继胜的脑袋挂在府衙大门外。 丁继胜双目被剜,舌头露出长长一截,像是被勒死后斩首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老丁的脑袋在夜风里晃晃悠悠、吐着舌头,还他妈挺调皮 老丁是个乐观的人,就算死都不忘扮鬼脸。 半里外。 王二春率领由岭下村青壮组成三什人马,破开一户人家,从床底拖出一家四口。 搜刮了财物后,王二春当着别人爹娘淫了这家小娘。 这名小娘有位十二三岁的弟弟,护姐心切下抓了菜刀要与他们拼命,却被王二春的同伴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小娘的父亲青筋暴突,泣血嘶喊,王二春却愈加兴奋。 同时,心中有股大仇得报的畅快 这户人家自然和他没仇,他的仇人是头目李魁。 可说来奇怪,王二春却对李魁生不出任何恨意,只有深入骨髓的畏惧。 反倒是那无能狂怒的小娘之父,激起了王二春的变态喜悦。 “你们快些,咱们抢来的钱财还没老大送出去的多。” 完事后,王二春提上裤子,嘱咐弟兄们一声,临出门时却又模仿着李魁桀桀一笑,补充道:“先别杀这两公婆,让他们看着,完事再宰了!” 昨夜破城后,李魁一营原本被分配了把守城门的职事,但李魁是积年老匪,知晓城破后的前几日油水最足。 若傻乎乎守着城门,能捞着个屁? 便拿出近几日抢来的财货贿赂了上官,这才换了个入城的美差。 王二春昨夜攻打城南塌口时,尤为勇猛,李魁特意关照了这个未来可期的‘可朔之才’,让得单独带一队在城内搜刮财货。 王二春站在屋外,眼中是满城火光,耳畔是怒吼哀嚎,一时恍若隔世。 昨夜攻城时,他满腔恨意,存了必死之心。 他恨官府不顾百姓死活、恨这世道遭烂、恨老天无眼,唯独不敢恨李魁。 城破后,他反而有些感激李魁,让体验了这般从未感受过的极致畅快.手擎杀人刀,想杀谁便杀谁,想玩哪家女子就玩哪家女子,那些百姓见了他要么跪地求饶,要么主动奉上金银。 快意! 这般活着,才不枉来人世一遭! 唯一不敢想的,就是前几日那只生了一颗痣的煮烂‘鸡爪’。 王二春条件反射一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寿州东城门。 罗洪和李骡子站在门洞内,听着遥遥传来的女子求饶哭喊声,默默不语。 五月十一水患后,军统李骡子、李科二人奉命前来寿州联络漕帮当地堂口档头罗洪,随后暂留此地。 本月二十二日,罗洪在运河畔的堂口被路经此地的吴开印发现,随即被乱军围了起来。 堂口驻有五十多名漕帮兄弟,吴开印见这帮汉子人人精悍,不由生出了招募之心。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要么被收编,要么被吴开印带人围杀李骡子和罗洪眼神交流后,同意入伙。 随即漕帮堂口被单独编了一队,由罗洪任百长。 昨夜破城后,他带着本队领了驻守城门的职事 两人正沉默间,一名背着老娘的汉子慌不择路,跌跌撞撞逃进了门洞中。 那汉子没想到迎头撞上了这么多乱军,吓得登时跪地求饶,“好汉,俺娘俩身上实在没财物了,求好汉放俺们一条生路吧。” 李骡子往远处眺望一眼,见城内乱兵无人关注此处,悄悄闪看了身子,指了指城门下方的狭窄门缝,意思是让他们母子快点爬出去。 那汉子倒也机灵,马上明白过来,连忙磕头,随后带上老娘一前一后爬了出去。 几息后,却听城门上方一声弓弦绷响,随后就是利箭破空声。 紧接,城外先后响起两声惨呼 城楼上随即响起了不满喝骂,“城下守门的,你们莫不是眼瞎,跑出两个人看不见么!” “.” 罗洪和李骡子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叹了一回。 片刻后,李科从门洞深处的阴影里走到两人跟前,低声道:“罗档头,你可要约束好你手下弟兄,莫让大伙胡乱坏人性命。若你们违反军纪,小弟职责所在,免不了在都统面前实话实说” 罗洪本就对行事诡秘的军统没甚好感,闻言不由微恼,“老子是漕帮的,又不是军士!你们军统也管到我们头上了?” “诶,罗兄弟休动怒,都是为都统做事.” 活络的李骡子连忙说和。 罗洪这才敛了怒气,低声道:“这我自然知晓。这些乱军若对官府不满,直可把那些贪官杀了,何苦祸害这些百姓?眼前惨状,他们比酷吏还要可恼!咱都是跟着都统的,当年我与大力哥因西瓜节抢沙时殴斗,都统便与我说过,穷苦人不欺穷苦人.这话我记着呢!怎会跟着这帮乌合之众胡乱杀人!” 最后这句,明显是说给李科听的。 为了缓和气氛,李骡子又问向了李科,“李先生,此间之事,已用密文告知都统了吧?” “嗯,密信已发.” 李科有些瞧不上满身江湖习气的罗洪,说话时还瞥了后者一眼。 李骡子见状,又低声劝道:“两位,如今咱们这几十号人身处贼营,犹如夜间行舟,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险。咱若死了也没甚打紧,却没人给都统传递贼军动向了!此时此刻,定要把力气使往一处啊,万万不可生出嫌隙,自乱阵脚!” “兄长所言极是。”李科反倒对李骡子这名前神锐军退役老军汉礼敬有加。 “嗯,骡子哥放心吧,不会误了大事。” 说罢,罗洪看了李科一眼,伸出了右手。 李科稍一迟疑,也伸出右手和罗洪握了握这种握手礼节,是陈初‘发明’的,算是桐山情报系统人员在外地的接头暗号。 握握手,喊一声‘同志’,那就是自己人了 三十日。 城内混乱依旧在持续,反而有了加剧的趋势。 破城当日,被裹挟来的流民大多只抢钱,不伤人。 可一天下来,却发现他们所获,和那些乱军核心的老匪收入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流民经过观察发现了老匪高效的原因,后者逮了城中百姓,往往二话不说先断人一腿或一臂,百姓吃疼恐惧下,时常能从鞋底、发髻,甚至谷道中再扣出些银两。 流民像是发现了新世界,有样学样。 发展到后来,甚至在破了某户人家后,直接杀的只剩一人再逼问银钱藏在何处。 这样效率更高 而一个月前,他们大多还是老实巴交的农人。 他们既可以是舍生忘死、保卫乡梓的英雄,也可以化身‘弱者向更弱者挥刀’的索命恶鬼。 没了秩序,掌人生死、予杀予夺的权力,让人迷失人性。 六月初一,寿州城内已很难看到普通百姓了。 自封的开天大将军吴开印下令封刀。 可他手下这帮人成分复杂,各自为政的小头目不在少数,根本不把军令当回事。 于是当日乱军以‘封刀令’把藏在城中各处的幸存百姓骗出来后,又迎来一波屠杀。 此时,他们已不只为了钱 只是单纯喜欢杀人的快感。 六月初二,城中已难见到空地,尸体从街头铺到街尾,走在路面上,太阳暴晒后的浓稠血水能把靴子黏掉。 连日高温下,寿州城已成一座恶臭坟场,但有人过,便会惊起成群绿头苍蝇,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 这般情形下,寿州城已待不住了。 吴开印于六月初三带三万大军,缚一千女子北上。 途中连破两座县城,犹如过境蝗虫一般,每破一城,不忍淬睹。 六月初四,经过朝堂诸公反复扯皮后,泰宁军节度使、上将军郦琼奉命从山东路抽调的五千军士终于姗姗来迟。 不想,刚入寿州境,军中便生了瘟疫。 六月初六,两军在寿州北蒙城外对垒已没了回头路的原广效军指挥使靳太平率先发起冲击,因瘟疫战力大损的泰宁军只撑了半个时辰便全军溃退。 一路退至亳州涡阳城。 士气大振的乱军追至城下,却围城三日不破,涡阳乃寿州北上必由之路,眼见攻城不得,吴开印丢下千余尸体南退 郦琼在朝廷催促下,追击乱军,却又和对方保持了五十里的安全距离,衔尾而行。 六月初十,乱军过寿州不入,转而西进。 六月十一,郦琼收复已近乎空城的寿州。 此时寿州城内仅剩二百余口 能在城破后活命,少不了被逼迫帮乱军做些煮饭、搬尸的活计。 泰宁军以此为由,按‘通匪罪’将寿州城内最后这点活人统统斩杀,随即全军在寿州地界搜捕‘乱民’。 此时乱军已西进,那些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保住性命、没被裹挟的百姓还不及高兴,就被泰宁军抓去砍了头 寿州百姓被逼的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有些人干脆心一横,往西追赶开天大将军去了。 六月十三,郦琼集齐‘乱民’首级两千余,上表报捷 ‘寿州大捷’的消息传至东京城,众臣弹冠相贺,当即为郦琼加封金紫光禄大夫、遥领亳州尹,封其母二品郡夫人,其妻三品淑人 同在当日,寿州最西的田山县县城被围,数封求援公文送至泰宁军,却被郦琼一一压下。 翌日,田山城破,乱军一番劫掠后,正式更名为顺天大军,气势更旺。 随后,继续西进,于十六日进入颍州界 六月十七。 陈初坐在蔡州城南校场大营内,左手是李科发来的密信,右手是朝廷表彰郦琼的邸报,没忍住骂了一句,“大捷?大尼麻痹捷!”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6章 西取桐山?(二合一) 第226章西取桐山?(二合一) 自五月中旬开始,蔡州收容灾民的消息不胫而走,逐渐在淮北各府流传开来。 某些消息灵通的灾民携家带口迅速西进,颍州城下的灾民压力陡然减轻。 而蔡州这边却压力剧增。 从刚开始的每天几十人,到后来每天上百人,至五月下旬,寿州传出兵乱的消息,每日徒步进入蔡州境的灾民少则数百,多则千余。 大量灾民涌入,为蔡州带来巨大口粮压力的同时,也让猫儿感受到了疫病压力。 六月初,蔡州已收容外府灾民一万多人,境内也零星出现了伤寒症。 依照无根道长的建议,猫儿急命新建了两座营地,用以隔离观察。 同时继续从外地大量购买药材。 不过,水患发生后的短短二十来天,预防、治疗伤寒症的大青龙汤中的几位主药价格已翻倍。 若不是四海商行和鹭留圩农垦家底雄厚,还真撑不住。 猫儿却也知道,如今不是计较成本的时候。 人口就代表了生产力,待灾情平息后,官人的赤铁矿场、石炭场、冶铁所都需要很多人。 更遑论,庇护灾民能给官人带来多大的名望了。 六月中旬。 陈初率蔡州留守司辖下四军进抵蔡、颍两府边界,以防顺天乱军入境。 说是四军,其实不然。 刘二虎领镇淮军一营同新编灾民丁壮两千人驻守在蔡州。 武卫军一营留守真阳,靖安、宁江两军各有两营驻守当地。 好在应实编两千五百军士的镇淮军超编五百,即使留了一营在蔡州,依然有两千五百人。 武卫军经过蒋怀熊的充实、重新编练,也已达到满编,刨除一营后,跟随陈初出征两千人。 至于靖安、宁江,实编本就只有一半,各留两营在地方维持秩序后,各自只剩几百人。 算作可有可无的配搭。 六千大军中,两千军士沿沿两府边界县城、隘口一字排开,陈初率镇淮军大部、武卫军一部,在第一线后方十里扎下中军大帐。 六月二十日,颍州被围。 自打天顺乱军进入颍州界,知府廖思义和都统郭韬儿的告急文书便一日数封的急递到了河南路和东京城。 尚沉浸在‘寿州大捷’中的大齐朝堂一时错愕,急命兵部尚书范恭知、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亲去淮北坐镇、调查。 六月二十二,张纯孝先于范恭知抵达寿州。 城外泰宁军大营。 “郦将军,既然寿州大捷,那围困颍州的三万多乱军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当面色凝重的张纯孝稍以质问口吻问起郦琼时,后者马上甩了脸,“张大人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某杀良冒功不成?” “本官并非此意.” “呵,某带着弟兄们在前线浴血杀贼,张大人空口一句,便要抹杀泰宁军的功绩么?某答应,某手底下的五千弟兄可不答应!” 郦琼相当不客气的打断了张纯孝,后者怔怔望着郦琼,强压下怒火老子不过是问一句,这武夫便这般跋扈,还五千弟兄,你吓唬本官啊? 便是再恼,张纯孝也不能发作,泰宁军是从山东路借来的兵,名义上又不归他这个河南路的安抚使管辖.客军,历来难管。 “将军莫要误会,本官只是忧心淮北局势。” 张纯孝耷下眼皮,看向地面。 见老张伏低做小,郦琼这才懒洋洋解释了一句,“本月十二日,泰宁军与乱军在城外遭遇,儿郎们奋勇拼杀,斩积年老匪两千,乱军仅余几百人,往西逃进颍州。至于他们怎又从几百人发展到三万多众,张大人便要问问颍州留守司了.” 即便这话再漏洞百出,张纯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现在还指望着泰宁军呢。 “郦将军、泰宁军勇名天下皆知。” 张纯孝忍着不适,拍了武人马屁,接着道:“郦将军,眼下颍州被困,城中上万百姓尚需将军出手解此危局啊。” “非是某不肯助河南路解颍州之围,实乃泰宁军入寿州后,军中瘟疫横行,缺药少粮。再者,寿州大捷后,底下兄弟迟迟未能收到朝廷封赏,某便是有心杀贼,也怕支使不动兄弟们啊。” 郦琼唉声叹气,张纯孝却明白对方这是在谈条件,稍稍思量后,试探道:“将军,还缺多少军粮,本官上表朝廷调拨。” 听见张纯孝只提粮不提封赏,郦琼眯眼一笑,道:“大军若往颍州开拨,需军粮万石,黑豆三千石,草料五千石” “.” 张纯孝气的差点拂袖而去,五千军士,每月三千石军粮足矣,他却开口要万石,还有那黑豆、草料明显超出了正常需求的数额。 这郦琼是在讹我们么! 张纯孝还想使和文官打交道那套‘讨价还价’,郦琼却不吃他这一套,只道:军粮少一石、材料少一捆,泰宁军便不出战。 身负守土职责的张纯孝无奈,只得上奏请求调拨军粮,但由户部回复的公文却道国事艰难,请他体谅云云 说人话就是,要钱要粮没有,你得自己想办法。 气的张纯孝骂娘,“恁娘!这话你们和乱军去说啊!” 正当张纯孝一筹莫展之际,忽得军情,围困颍州的乱军撤了。 “撤了?撤去哪儿了?”张纯孝下意识问道。 “往西去了。”报信斥候回道。 “往西?蔡州!” 六月十七,天顺乱军进入颍州后,一路势如破竹,日破一县。 进展如此顺利,一来因水患后,县城城墙多有垮塌。 二来,攻破寿州后,乱军刚加笃信手中钢刀只有破了城,才有钱抢、有粮吃、有女人玩。 但进抵颍州城下后,顺天军吃了瘪。 颍州城高墙厚,不是一般小县可比。 再者,乱军吃人的消息早已在颍州城内传开,百姓们对其畏如恶鬼。同时,寿州知府和都统的下场,也更坚定了颍州知府廖思义与都统郭韬儿的抵抗之心。 一时间,颍州城内颇有点万众同心的意思。 围攻四五日后,顺天军沿路劫来的粮食已消耗殆尽。 只能打顺风仗的顺天军不免军心浮动。 六月二十五日。 自封‘开天大将军’吴开印的大帐条案上,摆满酒肉。 几名浑身赤裸的女子伺候他一人饮酒吃肉。 身旁正帮他布菜的小娘,约莫十六七岁,清秀脸庞上泪水涟涟。 吴开印欣赏了一番,忽然抬脚朝那小娘胸口踹了一脚,小娘被踹翻在地,也不敢呼疼,只趴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看起来对他畏惧极了。 “哭你麻痹,再哭让你一家子团聚”吴开印边剔牙边骂道。 这位小娘,原是寿州知府的幼女,吴开印本是一山匪头领,实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品尝知府千金的滋味。 胸中自生出一股‘天下英雄出我辈’的豪迈。 只可惜,虏来的众多官吏女眷中有不少性子烈的,被抓进营后,上吊的、割腕的,自杀了好几位。 只有拿来煮了,分给下头弟兄们吃了,当真可惜。 正思量间,却见军师马金星快步走进了营帐。 “马先生,来的正好,陪本大将军吃两杯。”吴开印轻拍身旁原属丁继胜的一位姨娘,示意后者过去陪马金星。 马金星赶紧道:“大将军,吃酒不急。如今颍州久攻不克,粮草即将告罄,大将军有何打算?” 听到说起正事,吴开印摆摆手,驱散了众多女子,这才道:“马先生不是说,咱们等候招安么?” “大将军,便是招安,咱也得先弄出一番大动静啊!若咱表现的软弱,朝廷说不定会想着扑灭咱们义军。只有大将军打疼了官军,招安后才能得来高官。” “马先生,是这个理。但颍州不克,咱也没办法啊.” “大将军!我有一计。” “哦?马先生请说” “大将军可听说过那桐山县?” “自是听过,此县富庶非凡” “对!我们不如西进取了那桐山。” “取桐山?” “嗯,桐山富庶,可解我义军粮草之危,再者桐山西倚桐柏山,南临淮水,咱们若占了此地,东、北可进,西可退往深山,南可投去周朝。立于不败之地,便可静待朝廷招安,同时厉兵秣马.” 马金星一番献策,登时让早就有意撤军的吴开印动心了,不由激动道:“好!有马先生助我,大事可成!哈哈哈,待会我就吩咐下去,明日西进!” 两人分析倒也头头是道,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去桐山,必经蔡州,你们打的过人家么? 二十六日。 已迅速膨胀至四万多人的顺天军,拔营向西。 除了打头的原广效军还有些行军模样,后方绵延了几十里的队伍拖拖拉拉,穿着各异,兵器千奇百怪。 有刀枪,有锄头,有棍棒。 有人牵着驴羊,有人的长枪上挂着鸡鸭。 队伍中间,还有数百名被绳索绑着手连成了一串的女子虽然衣衫已破烂脏污,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布料都不错。 仅仅一个月前,她们大多还是被爹娘当宝贝一般养在闺阁里的各家千金。 出寿州城时,女子数量尚有千人,如今一月不到,或病、或饿、或被折辱致死,只剩半数。 整支队伍懒散松弛,颍州城内却不敢派出一兵一卒追击。 任由顺天军在颍州肆虐多日后,大摇大摆离去。 当晚,队伍只行出二十里,在林头镇扎营。 镇上百姓大多已逃去蔡州,倒因此躲过一劫。 翌日,几十里外的蔡州新溪县肖家岭军寨。 在寨外巡逻的武卫军军士老孟和茅头捉了一名乱军奸细 为啥说是奸细呢,只因这名中年人偷偷摸摸靠近了军寨,被老孟和茅头捉住后,竟口口声声说要见陈都统。 “陈都统是你说见就见的么?”茅头当即给了这奸细一巴掌。 “恁娘,小屁孩,老子参军时,你还在家玩尿泥呢!快快通禀,莫要贻误军情!” 眼瞅这家伙底气十足,老孟和茅头也吃不准了,经过上报,都统大人身边的亲兵毛蛋亲自来了一趟。 “骡子哥!” 毛蛋见了‘奸细’竟还真的认识 当日下午,李骡子被送到了陈初的中军大帐。 账内,大郎、蒋怀熊、长子、彭二、江树全等两军中高级将领全在。 顾不得寒暄,陈初便让李骡子来到舆图前,道:“骡子,说吧。” 李骡子抱拳一礼,指着舆图道:“乱军昨日西进,当夜驻扎林头镇,目前看来,乱军的行军路线必然是冲着咱们蔡州来的。” “嘿,来的正好。”周良在下方接腔道。 其他将领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骡子,你接着说。”陈初朝下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账内瞬间安静。 “好。”李骡子手指舆图,继续道:“以乱军目前行军路线,经椒陂、永安镇,大概率会从咱们新溪县肖家岭军寨前这条官道入境。” 行军路线倒也不难猜,如今不是道路修的四通八达的后世。 淮北水网密集,再避开险山峻岭,真正能走大军的就那么几条官道。 “都统,以乱军的行军速度,这几十里路,还需走上三四日。都统早做准备。” 李骡子提醒一句。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陈初点点头。 “不了,属下这就回去,需趁夜再混进乱军大营。”李骡子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陈初的好意。 “李骡子,其实你不用回去了。” “大人,罗洪兄弟和李科兄弟还在贼营,属下不放心。” “那好吧,多加小心。” “是!” 肖家岭军寨背靠肖家岭,南侧是濡河支流,北侧是一片长满密林的丘陵。 六月三十日,午后。 吴开印率前部抵达军寨外,肖家岭军寨寨墙只有一丈多高,寨墙上的兵士稀稀拉拉,见了突然出现在寨外顺天军,慌乱不已。 见寨墙上一片惊慌失措,吴开印不由哈哈大笑几声,便准备让弟兄们踏平这小小军寨。 起事以来,吴开印自认已摸清了地方官军的战斗力。 一路上攻打过的县城,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抵抗,只有城池高深的府城,才算难啃一些。 眼前这寨小墙矮的军寨,自然不放在心上。 但广效军原指挥使靳太平却道:“大将军,底下军寨兵士生活困苦,和上官根本不一条心,如今我大军至此,他们只怕早已吓破了胆。我看,强攻不如劝降” 以靳太平的人生经验,这话自然不算错。 能被扔到这偏远军寨的,大多和上司不合,想来多少有些怨气。 “也好。”吴开印想了想同意下来。 一旁的马金星却不满的看了靳太平一眼.出谋划策乃是军师职责,你一个投降过来狗官乱吠个甚。 片刻后,吴开印吩咐下去。 一名骑士单人独骑,驰向军寨,却又在军寨前一百多步的地方勒马。 这个距离,弓箭射不到,便是射到了,也已软绵无力伤不得人。 随后,这名专门挑出来的大嗓门骑士遥遥朝军寨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我乃开天大将军麾下,如今天兵压境,只为借道去往桐山,与尔等无关,速速开门,大将军不伤尔等性命。若有迟疑,天兵踏烂你这小小军寨只在弹指!” 最后这句,气势十足,登时赢得身后众多乱军哇哇怪叫。 军寨内一片寂静。 “里面的人听着” 得了身后弟兄鼓舞的骑士,开始喊第二遍。 却听‘嗖’一声,一支力道十足的箭矢从骑士头既是外乡人,也是炮灰 “好主意!” 吴开印赞许道。 小半时辰后,顺天军军中拉出两千颍州青壮。 流民除了小部分有野心的,大部分人加入乱军只为混口饭吃,眼见要他们拼命,自然不依。 可此时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在后方担任督战队的王二春等人,毫不留情,一旦有人迟疑不前或调头逃走,手起刀落便是一颗大好人头。 王二春,杀人越发熟练了。 比起看着不算高的军寨,明显身后这帮杀人不眨眼的乱军更可怕。 颍州青壮只得哭喊着冲了上去 让人意外的是,军寨上的抵抗并不算太激烈,只一阵零星箭矢,颍州青壮便冲到了寨墙下。 乱哄哄的竖起了梯子。 “好!” 吴开印激动砸拳。 但颍州青壮手中只有些木棒、锄头,战斗力终归弱了些,虽数次攀上寨墙,却都又被打了下去。 那军寨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始终差了一口气。 见此,马金星终于忍不住道:“大将军,时机到了,让咱的人上吧!” 吴开印正待下令,那靳太平又拆台道:“大将军,再等等!” 不怪靳太平心中不踏实,方才进抵肖家岭军寨外,他就洒出去了十余名斥候,可至今一个时辰了,竟无一人回返。 这般诡异的状况不由他不警觉。 可他屡次三番的阻拦,不但早引起了马金星的不满,也引起了其他头目的反感。 吴开印正犹豫间,却听一旁的李魁喝道:“大哥,我带兄弟们半个时辰内取了这军寨,破寨后甲胄兵刃归我,财货我要一半!”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告知,只因李魁说罢,直接对本部弟兄们喊道:“儿郎们,随老子上啊!抢银子,抢女人!” 银子和女人比任何动员都要当用,李魁一营人马登时冲杀过去,有些心急的甚至直接砍翻了挡在前头的颍州青壮。 王二春睁着嗜血眸子,带着本族兄弟,冲在最前方 见李魁要独占军寨甲胄兵刃,其余头目也不管吴开印下没下命令,各自吆喝一声,接二连三冲杀出去。 “诶~诶!张老大,郑豹.谁让你们上的,站住,停下” 坐在马背上的吴开印不住喊叫,看起来有些滑稽。 眼看大家一窝蜂的上了,靳太平一边暗骂‘竖子不足以为谋’,一边招呼本部。 事已至此,只能快快拿下这军寨再说了。 顺天军震天杀声中,正对手下下令的靳太平猛然心中一惊,似有所感的看向了远处丘陵。 几息后,忽见一匹艳如烈火的红鬃马跃出了树林。 紧随其后,一匹又一匹的骏马驮着甲胄俱全的骑士从林中疾驰而来 马蹄裹布,马嘴套嚼,悄无声息。 甚至马上骑士也安静的犹如幽灵,无一人嘶喊。 后方,跟着一排一排手持长枪的步卒,匀速奔跑的同时,还能做到队列相对整齐。 一面黑色大旗尤为显眼。 和马上骑士一样,没有呐喊、没有嘶吼。 这帮突然冒出来的官兵像是没长嘴似的 靳太平的冷汗霎时流了下来。 他知道,军士冲杀时,或兴奋、或恐惧,都要靠喊杀来发泄激荡情绪,才能保证临敌时不会手脚发软。 能做到全军安静无声的,要么是新兵蛋子吓傻了,要么训练精良已克服本能 对方,显然不是前者。 看了看前方已投入攻寨的主力,再回头看了看后方拥堵的流民。 靳太平暗暗叫苦 六千多字大章,二合一了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7章 无名之人 第227章无名之人 肖家岭军寨下。 李魁挥刀劈翻一名溃退下来的颍州青壮,回头大喝一声,“儿郎们,先登寨墙者赏钱二十贯!” 有他这一声,手底下一众弟兄嗷嗷怪叫一阵,愈发凶猛。 王二春直杀成了一个血葫芦杀的都是挡他去路的颍州人 眼看颍州青壮留下的凳墙云梯已近在咫尺,王二春忽听寨墙上传来‘嗡’一声低沉响动,只觉头,人家蔡州留守司这帮人,有事是真上啊。 怎也比郦琼那打仗不行,讹人在行,喜欢假报军功的军痞强些。 这外地客军,就是比不上咱本地军士! 申时。 王二春和李魁共乘一骑,向东狂奔一个时辰,进入颍州地界。 王二春有几分脑子,从肖家岭军寨外逃走时,刻意不跟随大队人马。 他知道,汇聚的人越多,越容易招致官军的追杀。 一刻钟前,他本以为甩脱了追兵,却一处荒村水井旁取水时,和一伍同来此处补水的官军骑兵不期而遇。 水没取成,两人上马便跑。 李魁也没有了往日的悍勇,甚至比王二春还惊慌些。 “老大,狗官军快追上了!” 马背上,王二春回头看了一眼,双方的距离已不足百步。 并且有越拉越近的趋势。 王二春本就不熟控马,又兼双人一骑,自然跑不过后方单人单骑的追兵。 借着回头的机会,王二春还看到了李魁肩上仍在汩汩流血的箭伤。 “老大,伤势要紧么?”王二春目视前方,全力控着缰绳,还不忘关心一句。 “不碍事。” 李魁也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官军,眼中森森寒芒一闪,忽道:“兄弟,对不住了。” “嗯?” 平日李魁都是喊手下‘儿郎’,此时怎喊了‘兄弟’? 王二春正疑惑间,忽觉肋下一凉,急忙低头,却见一柄短匕斜斜嵌在腰间。 剧痛之感这才姗姗来迟,“老大,你” 王二春话未说完,李魁却已干净利落的将瞬间失去气力的王二春推下了马 一人独骑,继续往东疾驰。 一个人,果然快了许多 王二春落地时,脖子和肩膀呈九十度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自己能听见‘咔嚓’一声轻响 大概是断了。 后方急速追赶的骑士不及闪避,几匹健马先后从王二春身上踏了过去。 顿时臂折腿断。 王二春想躲,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骑士直冲出几十步才勒马停住,只听一人问道:“白头儿,要不要回去给这贼人补一刀。” 躺在地上的王二春看不见那边动静,却听一人道:“算了,活不成了,继续追!” “好!” 随即马蹄响起,渐渐不可闻。 王二春躺在地上,睁着眼,望着湛蓝天空竟觉着此时很安详。 王二春实没想到,自己救了李魁,却反倒被他害了.哎,便是‘义气’满嘴,却终究是贼啊! 他忽然想起了一路上对他看顾有加、时时惦记给他留些吃食的徐寡妇。 她死前咒他们岭下村的男子不得好死 贼人势大,俺又有啥办法? 王二春这般为自己开脱道。 接着,他又想起了攻破寿州城的那几日.真快活啊,寿州城里那小娘,滋味真不错。 老子的女人被人毁了,老子便要毁了别人家的女子! 不知怎地,王二春忽然很生气 正思量间,仅剩头部有知觉的王二春忽觉耳边传来一阵急促喘气,夹杂一股腥臭。 下一刻,数只眼冒红光的野狗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 高天白云,悠远寂寥。 大地之上,官军穷追不舍,乱兵狼奔豕突。 蔡、颍边界东侧,一座无名小丘旁,一个无名之人被一群野狗争相分食。 最终化作路边一具无名尸骨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8章 后方紧吃 第228章后方紧吃 李魁一口气深入颍州界百里,终于甩脱了追兵。 夜,戌时。 行经一座破败村落,却见村中隐隐有火光。 李魁当即牵马入村,远远便问到了一股肉香 这种香味他太熟悉了,一闻便知是‘想肉’。 为何叫做‘想肉’,自然是因其回味无穷,使人想念。 靠近火光前,李魁躲在远处观察了片刻,只见五六名骨瘦嶙峋的汉子,正围在一口大锅前,眼巴巴望着锅内翻滚的肉块。 这种刮阵风就能吹跑的汉子,有多少他能打多少。 确定周围再无旁人,李魁大大咧咧的走了过去,不顾几人惊讶,径直从滚烫汤水中捞起一块便啃了起来。 几名汉子错愕之后,纷纷愤怒的提起了烧火棍,“兀那汉子,不想死就” 其中一人的喝骂刚刚出口,李魁便挥手一刀,直接在那人胸肚间划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 还愣愣站在原地的开口汉子,直到肚中内脏从破口哗啦啦流了一地,才发出一声惨呼。 其他人登时吓的不敢再动。 李魁却依旧单手抓着肉块,边大口吃嚼边道:“不想死的都老老实实待着,给我这马儿打些草料、清水,一会老子吃饱了,剩下的分与你们.” “是是是,好汉饶命,小的这就去办” 亥时。 在后方新溪县城坐镇的兵部尚书范恭知,收到张纯孝‘报捷’文书,连夜来到肖家岭军寨。 “承礼,此次捷报属实否?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泰宁军一般,让朝廷颜面扫地.” 范恭知口呼张纯孝表字,显示两人关系亲近,甫一见面,却先谨慎的问了一句。 淮北既是大齐税赋重地,又是边境重地。 局势糜烂,朝堂不安。 十日前,范尚书离京前往寿州,本欲亲自劝说郦琼解颍州之围。 途中却听闻乱军西进去了蔡州,这才临时改了主意,转道来蔡。 “大人,此次大胜绝无半点水分,下官在寨墙上亲眼所见乱军大败亏输。据方才初步统计出的战果,陈都统辖下四军一战共斩杀乱军三千余,俘七千余,余贼往东溃散.” 范恭知初听战果,不禁一喜,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却再次凝重起来,“贼人聚众三四万,逃掉的不少啊。陈都统可率兵追击了?” “大人,都统午时接敌后,尾随乱兵往东去了。” “好!” 范恭知话音刚落,忽听寨外一阵震天欢呼。 “万胜!万胜!都统万胜!” 厅内两人一阵诧异,不明所以,急忙走了出来,只见军寨大门洞开,寨内寨外火把绵延数里。 一支浴血征袍的队伍正在缓缓进寨,为首那人,胯下红鬃马,身穿堆银龙鳞戗金甲。 两侧军士正不住大声呐喊。 张纯孝伸手拉住一名从身前经过的校尉,奇怪道:“怎了?发生了何事?” 被拉住的正是参与了追击的武同,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一声,“我家大人率部生擒乱军军师马金星、贼首吴开印!” “.” 范恭知和张纯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见了强烈喜意。 近年来,大齐烽火处处,朝廷要么疲于应付,要么屡屡被乱军所败。 大齐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重建朝廷威望了,要不然诸公也不会在郦琼报捷后,不加甄别便迫不及待的大肆奖赏、宣扬一番。 而眼前这场大胜,不但有河南路经略安抚使亲眼见证,更是活捉了匪首! 胜了,且胜的畅快淋漓! 胜的不容置疑! 有陈都统在,淮北之危可解矣! 范恭知和张纯孝相视一笑,各自发出一阵畅快笑声。 可半个时辰后,两人就笑不出来了。 亥时中。 肖家岭军寨不算大的议事堂内,当张纯孝听陈初说,追击八十里后,已命全军回营的消息,马上着急道:“都统,虽此一战捉了贼首,但溃散之贼仍有二、三万众,为何不乘胜追击呢?贼人溃散颍、寿后,不免野草复生啊!” 张纯孝的话里,表达了要求陈初带兵去临府剿贼的强烈意愿。 肖家岭一战,斩杀的大多是冲到寨前来不及逃走的积年老匪,逃走的多是本来就待在后方的裹挟灾民。 朝廷若不这么迟钝,早些安抚灾民,吴开印的顺天军也不至于迅速壮大到这般规模。 “大人,要淮北各府恢复平静,重点是如何赈济!而不是杀人.” 陈初这话有些隐晦指责朝廷在水患后不作为的意思。 养气功夫极好的范恭知依旧面目和善,和陈初更熟悉些的张纯孝连忙打圆场道:“元章,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有些事,你不知晓” “大人,下官也有下官的的难处啊!”陈初道。 “呵呵,元章,你有何难处只管说,本官听听能不能帮你纾解一二。”范恭知笑的一脸温煦。 “范大人,张大人。此次蔡州调动六千军士,后方却由我府陈同知组织了几千灾民、青壮支撑着将士们的每日供应。除此外,还有无数商户、百姓参与其中。我们一旦离了蔡州境,粮草后勤供应的距离会大大拉长,需分兵护送粮草运输。且,颍、寿两州疫病横行下官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冒险。” 陈初说的倒不是冠冕借口 此战如此顺利,离不开李骡子、李科、罗洪他们身在贼营,每日传信。 陈初等于开了战场全图,而吴开印却是两眼一抹黑,满屏战争迷雾。 信息超级不对等之下,陈初自然是主动的一方。 除此外,六千将士出征,也少不了后方的大力支持。陈景彦、蔡源,乃至猫儿组织了青壮、本地灾民输运粮草。 甚至小柱子的四通客运,都参与了其中。 可离了蔡州,这些民众基础就没了。 再者,陈初一方作为官军,入境某地后必须担负起守土之责,但每收服一座县城、关隘,都要分兵把守。 溃兵却没有这般顾虑,化为小股后,更容易在熟悉地理的家乡来去自如。 届时,陈初的机动兵力越来越少,肯定会变得被动。 化主动为被动的事,不能干。 以上客观原因外,还有一个让陈初不爽的主观原因 那便是,属下对剿灭乱军一事的意见并不统一。 其中,原八山九寨逃户首领沈再兴,非常反对扑灭‘义军’。 对,他的确称呼顺天军为义军。 源于出身,沈再兴对同样反抗大齐的顺天军,天然怀有一丝同情。 他的逻辑很简单,大齐是坏的,那么反抗大齐的,就是好的。 陈初让唐敬安亲口念出顺天军在寿、颍两州犯下的累累血案,沈再兴才不再言语。 可此次出征却依然称病不来,却也未阻止铁胆代他领军出战。 不然,镇淮军麾下最强的骑兵只怕都要称病不战了。 这事搞的陈小哥很郁闷顺天军算他娘什么义军,呸! 义军? ‘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才是义军。 ‘和百姓鱼水情深’的工农子弟兵才是义军。 义军不义军的不是看他们反抗谁,而是要看他们为了谁。 顺天军只是一群没有信仰,没有理论指导,只知破坏,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的蝗虫 以上种种,才是陈初不想出境作战的原因。 眼看陈初态度坚决,范恭知和张纯孝却也没放弃劝说,毕竟此时的淮北之地,除了一个不听上命的郦琼,只有陈都统的麾下可用了。 两位大人态度温和的很,从体谅国事,说到了个人私交。 从淮北安定,对蔡州百利无一害,说到了寿、颍两地惨状,望陈都统速速出手救百姓于水火。 最后,陈初终于吐了口,“两位大人,颍、寿两州非我辖下,若两位大人执意我蔡州留守司出兵,需允下官一桩事。” “何事,元章速速说来!”眼瞧陈初松口,张纯孝不由振奋。 范恭知依旧保持着和煦微笑,他觉得这个年纪不大却油盐不进的将领,不会那么好说话。 果然,陈初一开口就把两人惊了一下。 “我留守司出兵可以,但去外府作战,少不了和因钱粮等事和诸府县官员交道,粮草下官可以自备,但朝廷得许我调动各府军将之权、任免将领之权、必要时的杀人之权.” “.” “这” 你不是要‘允你一桩事’么! 这明明是三桩了! 调兵、任免、杀人,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当节度使么! 大齐山东路、河北路、西北路都设有节度使,但这种权力极大的军头,哪怕多一个也嫌多啊。 陈初离去后,范恭知和张纯孝沉默半天。 最终却由张纯孝道:“范大人,此事朝廷不会轻易答应。咱们倒是可以从旁的地方帮陈都统找补找补。” “哦?承礼说来听听。”范恭知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陈都统年少,颇重虚名。” “承礼的意思是?” “大人难道忘了,当初陈都统上任都统时,为自家娘子请封诰命的事?” “承礼是说,请朝廷再行敕封?” “对,他既爱虚名,咱就给他虚名,可擢升他为从四品明威将军,封其妻五品令人” 虽然一府都统制做从四品将军,明显超格,但这种只关俸禄的虚职,远比实权节度使好让朝廷接受。 范恭知自然能想清这个道理,却还是忧心道:“那郦琼战绩存疑尚且加封了金紫光禄大夫,封其母二品郡夫人,其妻三品淑人。陈都统的战绩却是实打实的,就这仨瓜俩枣他能满意?” 这话说也就说了,范恭知却也清楚,郦琼能得如此高的封赏,是因为人家本来已身处高位。 但陈初太低,若照着郦琼的标准封赏,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张纯孝却道:“范大人,朝廷给不了陈都统超品敕封,但可以多给他一些嘛” “嗯?”范恭知马上明白了张纯孝的意思,“承礼是说,把陈都统的长辈也敕封了?” “非也,陈都统在中原无亲无故,却对夫人极是厚爱,可让朝廷敕封陈夫人母家长辈.便是陈都统家中之人,都可给其名号,以示朝廷厚爱。” “哦” 范恭知捋须颔首。 这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嘛。 是夜。 蔡州城,灯火辉煌,热闹喧嚣。 比起临府百里无人烟的景象,此处仿若世间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一般。 酒照喝,舞照跳。 百花巷口,蕴秀阁。 因位置好,装饰好,姑娘妙,蕴秀阁迅速成为了蔡州城勾栏行当的翘楚。 由此还招惹过同行的挤兑,可不想,这蕴秀阁和同行斗了几回,黑的白的都没吃亏。 相反,率先惹事的那几家,事后总会招来漕帮林大力、府衙孔目官西门恭、捕头苟胜等人黑白两道的报复。 时日久了,有人打听出蕴秀阁的老板赛貂蝉是桐山人,众人这才惶然大悟。 纷纷传言称赛貂蝉和西门孔目有一腿,也有人传言林大力是赛貂蝉的义兄,还有更离谱的,说她是府衙蔡源蔡知事的外室 总之,惹不起就是了。 蕴秀阁,浮曲阁。 面红酒酣之际,温家商行的少东主温育仁从怀中掏出一沓大额货票,递给了赵开元。 赵开元看到对方拿出一沓纸,不由皱眉看了温育仁一眼,后者连忙解释道:“赵兄,这可是桐山货票啊!如今在咱这唐、蔡两州,比现银还好用。赵兄若不信,待回去后可问赵安人” 温育仁脸上笑的谦卑,心里却暗暗鄙夷:你也来蔡州几个月了,竟连货票都不认得?泥腿子 “哦?这就是货票啊?”赵开元拿起假装细看,趁机数了数,和事先约定的数额无误,赵开元这才塞进了怀里,故作随意道:“听说,这货票也是我那堂侄女~的商行发行?” ‘堂’字很轻,‘侄女’两字却咬的很重,甚至说了这两个字后,赵开元还特意顿了顿,待对面的温育仁露出一脸钦佩后,才满意的说完了后头的话。 温育仁赶忙接茬道:“正是!赵安人本事非凡啊,如今咱行商时带上这货票,可远比以前带银子、带笨重铜钱方便多了。” 随后,温育仁向伺候在身边的两位姐儿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与赵大官人说些事。” 晴儿和雯儿施礼后退出了房间。 待房中没了旁人,温育仁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展开后,里面是两支棕色圆柱型根状物,“赵兄,你看这两样东西有何不同?” “没什么不同。”赵开元随手拿起一支,比对后却看不出分别。 温育仁不由一笑,低声道:“赵兄,你拿的这支叫苦豆根,桌上这支是甘草。前者一文不值,后者百文一两,同样是灾民营地和军中急需的大青龙汤一味主药.” “.”赵开元看了温育仁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咱不是说好了么,做完这回就收手不做了.” “这次保准是最后一回,放心吧,旁人发觉不了。再说了,你是都统和安人的叔叔,谁能把你如何” 温育仁这话也不算错,上次送去灾民营地的另一味大青龙汤主药桂枝,里面就掺了许多难以分辨的樟树枝。 负责验货收货的太虚道长,好像看出不对了,却在听说赵开元是赵安人的堂叔后,呵呵一笑甚也没说。 “.” 赵开元却还是有些不踏实。 听温育仁提起猫儿夫妇,赵开元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七奶奶。 毕竟猫儿夫妇忙的很,他这位堂叔很少见到猫儿和陈初。 好一阵犹豫后,终于咬牙道:“那好吧,咱就再做最后一回,往后可不敢再弄了,不然我七奶奶知道,怕是要把我赶出赵家。” “呵呵,好。赵兄,咱们再饮一杯,预祝咱们兄弟日进斗金!” 温育仁笑容爽朗,心中却不以为然.堂堂汉子,却被一个活不了几年的老妪吓成这般模样! 子时。 酒足饭饱,温育仁把等在外间的晴儿和雯儿唤入房内,哈哈一笑道:“赵兄,今夜你就好好享这齐人之福吧,愚弟家有雌虎,需回去了。对了,赵兄只管快活,我已会过账了.” “那那便谢过兄弟了。”初次体验这种待遇的赵开元,红了脸,竟有些羞赧。 待温育仁离去后,晴儿娇笑一声跌入赵开元怀中,雯儿却笑道:“老爷稍等,奴家去给老爷打盆水净面。” 雯儿端着盥盆步出浮曲阁后,却调头去了赛貂蝉的房间。 片刻后,赛貂蝉下楼,去往后宅一栋小院 “哦?假药一事还真有赵家人参与呀?” “回三娘子,晴儿和雯儿亲耳听得。” “嗯,我知晓了。”蔡婳歪在胡床上,一手支案托腮,一手持了团扇轻摇。 “那奴家回去了。”赛貂蝉张扬的性子在蔡婳面前收敛许多,说完就要退出房间。 正拧眉沉思的蔡婳却忽道:“交代下去,让晴儿和雯儿莫要对外提起此事,谁敢吐露出半句,打折手脚。” “是” 赛貂蝉赶忙低声应了一句。 她知道,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心中却疑惑不已.三娘子和赵安人多年不睦,这事若传出去,不是一个扳倒赵安人的好机会么? 三娘子却不让泄露 并且,她看起来怎一点也不开心哩?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29章 蔡南工业区 第229章蔡南工业区 七月初三。 水患发生距今已有五十余日,分散在蔡州、真阳、平溪等县的灾民营地,高峰时期曾收容过总数四、五万的灾民。 这么大的人口规模,简直是一个个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的火药桶。 还好在四海商行、蔡州府衙的倾力支持下,能顾住饥饱的灾民总算平稳度过最初那段日子。 如今大水早已退去,众多灾民中有四五千人被蔡州留守司征募,待在蔡州城南校场整训。 征募之人全是青壮,青壮是不稳定因素的主力,把他们征召入伍,让他们有口饭吃,有饷银给妻儿使,等于稳定了数千个家庭。 这套釜底抽薪的法子,丁未前大周常用。 如今大齐没有财力支撑这种做法,府衙和留守司联手施行此法,算是安定地方的重要举措,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六月,蔡州灾民按户领了些救济口粮后,陆续返回家乡,修葺房屋,重建家园。 可营地却没有空下来,只因东部府县流寇四起,大批大批的灾民涌入蔡州。 营地再次用来安置外乡灾民。 稍稍稳定后,猫儿让人从外地灾民中挑出青壮组织了数支工程队,提供吃食、工钱,专门去蔡州受灾各县清淤河道、修整道路,以配合本地灾民的重建。 猫儿写信告诉陈初时,陈初在回信中夸娘子聪慧,说这是‘以工代赈’。 当初她一句,营地一日不空,我一日不回.果真说到做到。 五十多日,除了偶尔跑去别处营地巡视,几乎没离开过真阳。 有安人在,大伙才放心。 猫儿知道大家的心思,每日不管多忙都要抽空在营中走一走,让大伙能看见她。 偶尔也串串门,若是哪家嫂嫂、婶婶请她喝碗水,请她吃口东西,猫儿从未露出过嫌弃神色,总是道声谢大大方方的接了,顺便挨着妇孺们坐了,聊会家常。 六七两月,随着外地灾民的涌入,本地人都听说了,外府流寇遍地,贼人杀百姓,那官军也杀百姓。 直杀的寿州百里无鸡鸣、十里无人烟,听说,那贼人还吃人 而蔡州这边,虽然大家也遭了灾,在营中也不如在家随意。 但比起那寿州,咱这儿简直是世外桃源啊。 每每说到此时,营中那些老太太便会拉着猫儿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感激的话,“多亏了安人和都统护着咱,哪回大灾过罢,不得一村一村的死人,发水当晚,老婆子以为活不成啦。没成想,被都统带兵救了,还在营中好吃好喝了一个多月,待俺回了家,说甚也得给安人和都统立上长生牌.” 初三辰时,真阳县灾民营地,最后一拨近千的灾民返乡。 相送时,灾民们伏地叩首,哭成一片。 “娘娘长命百岁.” “安人便是菩萨转世,俺们刘家回去给娘娘建生祠” “安人若有空,再来真阳看看俺们.” 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喊声中,猫儿向朝夕相处的了一个多月的灾民施礼后,趁着眼泪尚未掉出来,赶忙钻进了马车。 当日傍晚。 猫儿赶到蔡州南外府灾民营地看了看,不想却在营外遇见了陈瑾瑜和太奶奶。 这些天,太奶奶数次想要去真阳县看望猫儿,猫儿却担心年事已高的太奶奶因此染上疫病,说甚也不许她去。 此时多日未见,猫儿也很想念这个世上唯一把她当孩子看的老人。 夕阳下,猫儿哈哈笑着飞奔了过去。 少有的烂漫。 那边,还未看见猫儿的老太太被陈瑾瑜搀着,阿瑜不知说起了什么,逗的老太太一脸笑意。 一道娇小人影跑近时,跟在后头的李翠莲还以为歹人要害老太太,差点一拳挥出去。 随后才看清了来人是自家大娘子。 “哈哈哈,太奶奶,猫儿好想你” “咦~这是谁家丫头,哎呀,要把太奶奶勒死了,松手吧.” 祖孙说笑两句,老太太扳着猫儿的肩膀拉开了一点距离,借着黄昏晚阳,看了猫儿一眼,眼睛登时红了,“哎呀!我家猫儿瘦了,下巴都尖了!孙婿是怎回事,给我猫儿安排恁多差事,看看把人累成甚了.” “太奶奶,官人没使唤我呢,是猫儿自愿做的。官人在前方打仗,比猫儿更辛苦.” 猫儿抱着太奶奶撒娇道。 “你呀,就会护着他。” “嘿嘿,那是猫儿的夫君呢,猫儿怎能不护他.”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我那孙婿好。走,随太奶回家,太奶给你做好吃的.” “呃现在不能走呢,我得去糖坊看一看.” “那好,太奶奶陪你去。” 祖孙俩说罢,手挽手往东侧去了。 陈瑾瑜站在原地.方才老太太还和她聊的开心呢,转眼见了赵安人,就把自己忘到了一边.嘤嘤嘤。 “阿瑜,你若无事,一起过来看看吧?” 出人意料的是,猫儿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笑着喊了一声。 虽说这些天她不在家里,但家里的事自然有人告诉她。 猫儿知道,陈瑾瑜这段时间整天往洒金巷去,陪太奶奶说话,陪身子渐渐笨重的玉侬聊天,教虎头读书 甚至,还跟着太奶奶学了做东京城的小吃,芝麻糕。 这点最耐人寻味了。 猫儿最爱吃的零嘴,就是家乡这芝麻糕。再者,以前从不进灶房的阿瑜便是想学某种糕点,也没必要特意找老太太学吧? 她家难道没厨子? 以阿瑜的脑子必然能猜到,自己在陈家学做了猫儿爱吃的糕点,后者肯定会知道。 这很像是她特意发出的信号讨好猫儿的信号,也有些伏低做小的隐晦意思。 陈瑾瑜的心思,猫儿自然知道,但猫儿想不通.你好歹是世家女儿,就算你愿意,你家人能同意? 不过,只要小金鱼不像去年初来蔡州时那般和她耍心眼,那就是好金鱼。 人家都这般低姿态了,猫儿自也会保全她的面子。 猫儿挽着老太太左边的胳膊,陈瑾瑜和猫儿说了几句话后,趁着气氛融洽,说了一句‘天色暗了,太奶奶走路当心些’,趁机挽上了老太太右边的胳膊。 老太太偷瞄了乖孙一眼,见她没有生气不满,这才笑吟吟的问了一句,“乖孙,沿河这一片盖的大房,是作甚用的?” “太奶奶,这边是官人规划的蔡南工业区。看见远处那片烟囱和窑炉了么,那是冶铁所,咱家和蔡三娘子合营的。正在试生产” 猫儿指着暮色中一排正在喷吐着黑烟的烟囱道。 “合营的?”老太太问了一句。 “嗯,咱家八成利份,蔡三娘子两成利份。” “她和咱分的那么清么?”老太太早就看出蔡婳和陈家关系不一般了,笑着试探了一句。 “哎,太奶奶有所不知,这蔡家姐姐脾气大、性子强.” 说到这儿,猫儿抿嘴笑了笑,趴在太奶奶耳旁低声道:“不过,她那两成利份早晚也是陈家的.” “哈哈哈”老太太自然明白是甚意思,不由开怀。 见祖孙俩聊的开心,陈瑾瑜适时插话道:“安人,这边又是甚?” “这边呀,是糖坊。” “就是能把红砂糖变白霜糖的糖坊么?”陈瑾瑜惊讶的看着那栋不起眼的建筑。 她早有耳闻,鹭留圩有种秘法可使红糖脱色,只是产量不高,霜糖出场后,价比白银。 产量不高的原因,是因为红糖脱色需用到内部多孔的骨炭,来吸附红糖中的杂质。 但骨炭这种东西不好搞,当初在鹭留圩,庄子内每日宰杀生猪,一来是为了吃,二来是为了用猪油炼制玉容香妆中用到的甘油,三来,便是要用猪骨烧炭,制造霜糖。 如今,镇淮军、武卫军两军每日消耗活猪数量庞大,猪骨自然更好获取,这才有了扩大霜糖生产的条件。 只不过,近一年来,因为军中猛增的猪肉消耗,连带周边的生猪价格翻了一倍有余。 鹭留圩那边,姚大叔已育出了淮猪和陆川猪杂交的优良猪种,分发给了一部分军士家眷,以合作社的模式喂养。 本想今夏继续吸收更多散户参与养殖,来平抑肉价,也好长期供应糖坊、香妆作坊,不想被这次水患打断了猫儿的计划。 只有糖坊扩大生产规模,才能生产官人说的罐头.罐头是甚,猫儿不清楚,但官人说过,新鲜水果洗净装罐,用那甚‘巴氏灭菌法’杀菌,再往罐内注入高浓度糖水抑菌,最后用木塞裹蜡密封,水果可保一年不腐。 猫儿一听就知道是个好生意.夏秋果子上市不值钱,但若照官人说的做成罐头,储放到冬天,那得卖多少钱呀! 这次水患,四海商行和鹭留圩农垦出了大力,自然也靡费了不少银钱。 虽然蔡源、徐榜、西门恭、陈景彦等大佬都没说什么,但有些人的家族子弟却颇有微词,也有一部分小股东表达了不满。 猫儿全当没听见,这个时候官人正需要她支持,她才不会拖官人后腿。 但在商言商的话,拿商行大笔银子去补贴一地救灾,的确不妥当。 商行股价近一个月来也因此事,股价从三十多贯每股跌到了二十五贯,所以猫儿想尽快把这些挣钱的东西鼓捣出来。 在满足官人支出的同时,也需让商行挣到钱。 戌时,天色彻底黑了。 猫儿和太奶奶、陈瑾瑜共乘一辆马车返程。 路上,猫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身掀开一张花布,露出一支竹筐,里面装满圆滚滚、或青或红的好看果子。 陈瑾瑜上车时便闻到了车厢内的果香味,此时猜测,那香甜味道该是因这圆果子而来。 “太奶奶,你快尝尝!这是官人当年栽下苹果,等了三年终于结了果。桐山的杨大叔、杨大婶摘了一筐,特意让小柱子的车队给我送到了真阳。” 猫儿一下抓出两颗,一颗给了太奶奶,一颗给了陈瑾瑜。 “杨大叔、杨大婶?”太奶奶接了,却没有马上吃,先问了一句。 “嗯,大郎的父母,对我和官人可好了。当年我们在山上住窝棚时,便是大叔牵头给我们盖了新房” “那真是好人,来日见了面,我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哎,我猫儿小时吃苦,长大了遇见的却全是好人,总算熬过来了” 老太太感叹一声,用侧边相对完好的牙齿咬了一口,眉毛不由扬了起来,“噫!好吃,香甜又脆” 猫儿得意的笑了笑,从车内翻出几个花布兜,捡出一些装了,“明日这些我让人送去庄子上,给咱家人尝尝。” 见猫儿有了好东西不忘族人,老太太笑的舒畅极了。 “这一兜送给舅舅,再拿出一兜给蔡家姐姐,这兜熟的轻,稍酸些,玉侬近来爱吃酸,留给她” 老太太频频颔首.我家小猫不善妒,没进门的蔡家女子,有身孕的姨娘都记在心里,果然有大妇气度。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太太扭头看了陈瑾瑜一眼,却见她双手捧着苹果,耷着浓密如小刷子一般的长睫毛怔怔出神。 老太太不由微微一笑,道:“阿瑜,怎不吃呀?猫儿给你的,你便吃” “呃” 被唤回神的陈瑾瑜这才轻轻咬了一口,即便她在女子中算的上见多识广,但这酸甜果子却还是第一次吃到。 只不过,她却觉得有些酸涩赵安人分出的那些果子,有蔡婳的,有玉侬的,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和陈初相识于微末。 刚才没听么,叔叔还和赵安人在山上住过窝棚,种过果树。 若以前,陈瑾瑜肯定觉得那种日子悠闲惬意,但近半年她真正见识了何谓民间疾苦后,首先想到的是,安人当年肯定陪着叔叔吃过不少苦。 怪不得她在叔叔心里那般重。 那些,都是阿瑜来不及参与的过去呀 猫儿却娇嗔一般望了太奶奶一眼,随即又捡出一兜苹果,“阿瑜,这是你的,带回去给家人也尝尝吧?” “呃” 由于猫儿前面只分给了自家人,陈瑾瑜没想到自己也有,竟下意识生出一股受宠若惊的忙乱,连道:“谢安人。” 陈瑾瑜本想壮着胆子喊一声‘谢姐姐’,最终却没敢。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0章 福祸相依 第230章福祸相依 送陈瑾瑜回了家,马车转头去往洒金巷。 即将到家,猫儿只觉浑身都松弛了下来。 摇摇晃晃的马车更是让人困倦,掩嘴打了个小呵欠,懒懒趴在了太奶奶的腿上。 老太太张臂拦住了猫儿的后背,轻轻拍打起来,猫儿不由困意更浓,却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声,“太奶奶,你方才拿话点我呢.” “太奶何时点你了?”老太太笑道。 “哼,太奶奶对阿瑜说‘猫儿给你的,你便吃’,便是在点猫儿。” “哈哈哈,猫儿为何这般说?” “太奶奶,你是不是很喜欢阿瑜?” “傻丫头,奶奶再喜欢旁人,也比不上你呀” “嘿嘿。太奶奶看出来了吧,阿瑜喜欢官人。” “是看出来了,孙婿是个甚意思?”老太太实话实说道。 “官人肯定对她也有意思,不然当初去东京城就不会带着她了,回来后又给她安排了《蔡州五日谈》的差事,把人一直留在蔡州。” 猫儿说罢,孩子气的嘟了嘟嘴巴。 眼瞅乖孙吃醋的可爱小模样,太奶奶不禁一乐,却又疑惑道:“既然如此,那孙婿怎不收她进家呢?” 猫儿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官人胆子大,但阿瑜这件事,他恐怕是担心惹我生气” “怕惹乖孙生气?”老太太惊讶道。 她有些不好理解这件事,以陈初如今的势力,便是想纳一房姨娘,还用担心猫儿的态度? 毕竟猫儿背后也没有强力娘家啊 难道孙婿惧内?可我家猫儿看起来温顺懂事,也不像悍妇啊! 猫儿被老太太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羞赧道:“太奶奶,孙儿可不是善妒。刚开始阿瑜耍过心眼,她家门第又高,起初我有些担心她进了我家,会欺负孙儿。” 面对太奶奶,猫儿便是心底最深处小秘密也敢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太奶奶不会笑话她,更不会害她,反而会帮她出主意。 猫儿又接着道:“如今孙儿想明白了,只要我和官人好好的,没人能欺负的了我。阿瑜家里又有许多有本事的人,若她进了我家,对官人大有助益。” “哦?乖孙怎忽然改主意了?”老太太似笑非笑道。 “哎,以前她虽礼数周到,但我能觉得出来,她清高骄矜着呢。可这段日子,整日在咱家忙东忙西,想来也怪可怜的” “这件事,是你家事,只要乖孙愿意,太奶才不会胡乱指手画脚。但如今你掌着这么大的家业,只靠心善可是不行的。” “嗯,太奶奶,我知晓。此事也没那么容易,那陈家几百年清贵,官人若想收阿瑜做姨娘,难如登天。” “那乖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老太太有点听迷糊了。 猫儿俏皮一笑,道:“我不阻官人和阿瑜好呀,但我也不会帮他。他俩自己搞出的事,他俩自己作难去,我才不管,哼~” “哈哈,好。” 新溪县外,镇淮军大营。 虽乱军退了,但官军却没退。 前几日,新溪县县令得知官军大胜后,连同临县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犒军。 三县县令带了近百乡绅耆老,送来猪羊的同时,苦苦哀求陈都统不要撤军,以防乱军杀个回马枪。 陈初顺势答应下来。 他本来就没打算走,经过审问被擒的乱军军师马金星和贼首吴开印得知,他们此次西来,竟打的是桐山的主意。 陈初历来讲究‘打了人需得让人还手’,既然你们先动手了,总得让咱也反击一下。 往东溃逃的那部分乱军,已被他记在了小本本上。 只是,剿贼是为大齐出力,朝廷总得表示表示,总不好白使唤俺们。 再者,出境作战需完善的后勤准备。 于是七月头几日,陈初一边和范恭知、张纯孝扯皮,一边暗自准备.调度粮草、准备防疫药草。 七月初五。 后方运来一批药材后,无根道长主动找到了陈初。 “道长辛苦了。”见面后,陈初相当客气。 这一个多月,无根师兄弟没少出力,师弟太虚带着数名大夫一直跟着猫儿留在灾民营地,无根待在军营。 在物资近乎无限供应下,这对师兄弟很好的完成了防疫任务,赢得了陈初的尊重。 “福寿无量天尊.” 无根先是颂了一声道号,随后捧着一支木匣放在了陈初的大案上,匣内有两小堆指头粗细、切成了薄片的树枝。 陈初疑惑的看了无根一眼,后者也不卖关子,径直道:“大人,昨日送来的桂枝有问题。” “哦?细说。” “桂枝内掺杂了不少樟树枝。还有,甘草也不对.” 药材采购,用的是四海商行的名义,由猫儿负责。 陈初自然不信猫儿会去占这种小便宜,定然是某个环节出现了蛀虫。 想了想,陈初交待无根道长从假药中取了些样本,交给宝喜,让他回蔡州一趟送给猫儿。 好让猫儿知道这件事,内查一番。 宝喜还没来及出发,陈初忽听‘钦差至’ 出迎不久,便见范恭知、张纯孝一左一右陪同钦差进了大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今次淮北之乱,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平贼有功,国之干城也” 一套流程下来,陈初勉强记住了一堆名号,自己被封了明威将军。 猫儿敕封五品令人,就连玉侬都得了个九品孺人 大齐的诰命敕封通货膨胀了么,这是在搞批发? 圣旨宣读完毕,彭二、吴奎几人嬉皮笑脸的道贺讨赏,大郎倒是很有眼色的替陈初赏了宣旨小太监。 待一帮兄弟们闹完,范恭知和张纯孝才笑容满面的走上前道贺,“啊呀,方及弱冠的明威将军,放眼咱大齐、放眼这天下,也不多见啊。陈将军能得圣上如此厚爱,可要尽心国事啊!” 说‘厚爱’还真不算夸张,陈都统年纪轻轻封了明威将军不说,关键是惠及了家人,不但夫人得封五品,就连姨娘都被封了孺人。 妾室得封并非没有先例,但依旧十分罕见。 如此超格,已有点巴结的意思了 陈初却清楚,大齐朝廷无非是想让他出境剿贼可只给一堆虚名,实权一字不提。 孺人、令人,不就能领一份俸禄、见官不跪么 又想马儿跑,又不想喂马儿草。 你当我是山炮啊! 范恭知果然趁机说起了东进之事,陈初心不在焉,完全不搭腔。 范恭知无奈,只能看向张纯孝.你不是说他爱慕虚名么?现在敕封到了,这小子还是不吐口,张大人这个屁股你来擦吧。 “元章啊” 张纯孝刚喊一声,正皱眉沉思的陈初果然有了回应,“张大人,那个.明威将军大,还是五品令人大?” “呃这怎比?” 张纯孝一脸迷茫,范恭知却猜到了陈初所想,不禁笑道:“陈将军,明威将军乃从四品,令人是五品.” “哦那就好,那就好。” 若猫儿比他品阶高,那他还不得被猫儿骑在身下啊! 当日,钦差去往蔡州城宣旨。 本就有差事需去往蔡州的宝喜一路狂奔,于翌日上午,赶在钦差前头来到了洒金巷。 昨日,是猫儿回城的第二天,忙碌了这么久,总算好好睡了一觉。 不知是不是精神绷的太久了,忽然放松下来后,觉着浑身不得劲。 巳时,猫儿让人把苹果给蔡婳送去,亲自拎了一兜来到望乡园看望玉侬。 玉侬房中依旧热闹,老太太一大早便跑了过来。 “太奶奶,好端端的为甚要走呀?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猫儿刚走到门外,便听到玉侬哼唧道。 猫儿闻言,赶忙加快了脚步,进屋后望着太奶奶讶异道:“太奶奶要走?” “喲我猫儿来啦。” 太奶奶看见猫儿,先是宠溺的笑了笑,这才道:“如今猫儿回家了,太奶奶得回去啦,咱家还那么多人在庄子里,老婆子不放心。” “太奶奶”猫儿上前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摇了摇,嘟着小嘴故作吃味道:“庄子里是咱家人,猫儿便不是太奶奶的家人了么?太奶奶偏心,只顾庄子里的亲人,却不顾猫儿.” “.” 玉侬瞪大了那双犹如卡通人物一般的卡姿兰大眼睛,错愕的看着猫儿。 噫!我家姐姐还会这般孩子气哩 “哈哈.”老太太先是爽朗一笑,拍了拍猫儿的手背,解释道:“猫儿懂事不需太奶奶跟着,庄子里却有几个不成器的,太奶奶不看着他们,心里不踏实喲。” 猫儿是真不想老太太走,有太奶奶在,猫儿心里不自觉便松快许多。 就像昨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虽然有太累了的原因,但绝对少不了因为太奶奶在,猫儿想偷懒的心理。 正说话间,只听一阵‘蹬蹬蹬’上楼的声音,脚步又重又急。 猫儿有点不高兴的看了过去不知道这里是望乡园么?不知道这里眼下住着一位全府的宝贝蛋么! 万一吓到了肚子里宝宝怎办! 紧接,白露出现了在房门口,“夫夫人,前头大人的亲兵宝喜来报,朝廷又给夫人敕封啦!钦差大约午时到,夫人早做准备.” “.” 又敕封了? 朝廷是我家官人开的么?去年不是刚敕封了八品安人么 有封赏自然是好事,但猫儿好歹经历过一次了,压下稍许兴奋,猫儿不疾不徐道:“莫慌,照上次那般布置就成,白露,莫忘取些银子给报信的宝喜.” “恭喜姐姐.”玉侬下了床,乖巧的屈身一礼。 一旁,专门从桐山招来的秦妈妈扶着玉侬,也行了一礼,“恭喜夫人.” 得了吩咐的白露却没有离去,反而依旧兴奋的脸庞发红,“夫人,陈姨娘也要快些准备,宝喜说,夫人封五品令人,陈姨娘也封了九品孺人” “.” “.” 屋内登时一静。 猫儿受封好理解.玉侬一个姨娘 以前的大周,倒也有这种先例,但要么是妾室子嗣成年后平步青云为母讨封,要么是当家男人立了大功,已封无可封 “我也有份?”玉侬好像还没意识到‘敕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眨巴着无辜大眼,傻乎乎问了一句。 可站在旁边的秦妈妈下意识瞅了一眼玉侬微微隆起的小肚,不禁眼圈一红.当年从金陵城买来的小豆芽,如今也要做娘了。 这个敕封来的好啊! 往后,旁人再也不能拿玉侬的出身说事了,往后,玉侬诞下的孩子,也不会被人小看了! 老太太反应挺快,当即道:“猫儿,快,让人去庄子上请咱家人前来观礼。对了,还有你舅舅一家也莫忘了请来.” 巳时末。 蔡州芝麻巷,蔡婳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急速摇着团扇,旁边一棵两三丈高的罗汉松上,攀了三四位小厮。 他们是在捉知了.只因蔡三娘子嫌知了聒噪。 这几日不知怎了,蔡三娘子脾气很差,动不动就骂人。 茹儿却是看出来了,三娘子哪是嫌知了聒噪,肯定是心里藏了什么烦心事。 茹儿猜的不错几日前,蔡婳得知了赵家人参与了假药事件后,心情就没好过。 历来果决的她,竟踌躇了几日拿不定主意 这事到底是和猫儿说,还是和陈初说? 按道理讲,于情于理这事都该直接告诉陈初,由他自行处置但这么一来,猫儿就尴尬了。 毕竟那赵开元是她堂叔,若陈初出手,会大损猫儿脸面,甚至可能引起外界猜测他们夫妇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不单单是一桩假冒案件.若以帝王举例,皇后的亲眷犯事,被皇帝惩处,外界第一反应或许就是皇上要废后。 如果是蔡婳和猫儿刚认识那会,蔡婳逮到这种机会怕是要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今两人斗了几年,蔡婳忽然对扳倒猫儿没了兴致 潜意识里,甚至觉着猫儿是她的家人。 可不告诉陈初,只告诉猫儿的话蔡婳猜,猫儿肯定会悄无声息的赶紧解决此事,如此一来蔡婳又觉着背叛了自己的小情郎 反复纠结后,蔡婳犹如陷入了三角恋一般,把自己搞的苦闷不已。 正烦躁时,李翠莲却挎着一筐苹果走进了后院。 “三娘子,安人说老家摘了苹果,让俺给你送过来。” “苹果?” 蔡婳闻声坐了起来,随手拿了一颗嗅了嗅,一股果子清香。 莫名,心情便好了许多。 那李翠莲又道:“三娘子,安人还说,这果子才接了头茬,让三娘子放在家里自己吃,莫被旁人看见了惹安人落埋怨.” 实诚的李翠莲把猫儿的话复述的一字不差。 这话的意思是,蔡州如今有许多桐山旧识,比如徐家的徐贞儿,逃户中的彭二嫂、吴嫂嫂等人。 若大家伙知道了猫儿独独给了蔡婳果子,往后少不了说猫儿偏心。 蔡婳自然能想明白,不由撇嘴一笑,“小家子气,旁人说就说呗,她还能少块肉呀!” 说罢,蔡婳向茹儿招了招手。 茹儿上前,“三娘子何事?” “没事.”蔡婳撩起茹儿衣裙下摆把已洗干净的果子又擦了一遍,这才放心的咬了一口,“没事,喊你过来就是为了擦果子.噫,这果子还真甜!” “.”茹儿。 片刻后,蔡婳手持半颗苹果出了门,一路去往洒金巷。 却见府门大开,一条丈许宽的红毯从府内铺到了府外。 一顶一顶的官轿停在府门外后,一众官员急匆匆赶往府内,左国恩、陈景彦,甚至还她爹。 蔡婳一脸迷惑,眯着狐狸眼往府内张望一眼,道:“茹儿,去问问,今日这是怎了?” 由于时常和蔡婳来陈府,茹儿和府内丫鬟小厮也算相熟,不大一会儿便带来一个大消息。 “玉侬那死妮子都封孺人了!” 蔡婳张着樱红唇瓣,看起来有些生气。 “三娘子”茹儿想安慰一句。 “我才不嫉妒!”蔡婳咬牙切齿道。 “啊?没人说你嫉妒呀”茹儿一脸迷茫。 “虽然你没说,但你肯定这么想的!” “三娘子,我真没想呀!” 两人说话时,远处行来两名男子。 “赵兄,不能带我进去见识见识么?”温育仁走在赵开元侧后,故意矮着身子,好使自己不比赵开元高。 “老弟,不是我不带你呀,今日前来观礼的除了我赵家人,都是府衙里的各位老爷,七奶奶专门交待了,不许我家人胡乱带人啊。” 赵开元挺着胸脯,派头十足。 “哎,那好吧,不能亲自参与此等蔡州盛事,实在遗憾” 温育仁一脸失落,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锦盒,低声道:“这里有颗西域来的猫眼宝石,赵兄帮愚弟带进去忝作陈夫人的贺礼吧.” “哦?”赵开元接了,打开看了一眼,他也不认得什么宝石,只觉绿莹莹的煞是好看,便满意的揣进了怀里,“你回吧,我会在我家侄女面前提提你的,往后有了甚好门道,会记得你。” “嘿,谢赵兄” 温育仁目送赵开元走入挂绸披彩的大门,还不忘再次喊了一声,“赵兄,温家商行温育仁,赵兄见了陈夫人莫忘了提一句.” 赵开元头也不回,朝后头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待他走进深处,完全看不见,温育仁挺直了腰身,嘴角微微上挑,低声讥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远处的蔡婳,自然听不到温育仁在说什么。 但只看他前倨后恭的神情,便知没什么好话 蔡婳也看了看陈家的高大门头,叹道:“没想到今日还是小野猫的好日子,我可不是存心来捣乱的呀。” 摇摇头,蔡婳带着茹儿走进府内。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1章 清理门户 第231章清理门户 午时末。 洒金巷陈府,大宴宾客。 由于陈初在前线,不好轻易离开,陈景彦、蔡源等人主动担任了陪客的任务。 与宣旨太监一同来到蔡州的张纯孝,借机向陈、蔡表达了希望二人劝说陈都统出兵剿贼的意愿。 张纯孝知道,这两位才是陈初核心圈子里的核心,有他俩发话,远比自己说话有用。 可陈景彦和蔡源尚不知陈初到底怎想的,只和张大人扯皮。 陈、蔡的态度无可指摘,张纯孝问话时,二人积极、守礼,一问三不知。 张大人说起圣上隆眷,二人感恩、感谢,但是对不起 张大人说起国事艰难,二人明白、理解,可是没办法 总之就是一个中心思想,朝廷难咱陈都统更难 比起这两个说话滴水不漏的老狐狸,张纯孝觉得,陈都统可爱多了。 男子们在三进厅堂就坐,妇人们则在四进后宅。 今日到场的,除了赵家人、猫儿的妗妗严氏、还有不少桐山女眷。 老太太见严氏拘谨,特意把后者叫来坐在自己旁边。 毕竟在这个场合,严氏代表了猫儿的母家。 “老夫人,咱们猫儿如今真的出息啦,听说蔡州府衙的知府也不过五品啊!” 席间,有老太太相陪,严氏放松许多,不住感叹。 老太太爽朗大笑的同时,却满心疑惑方才开席不久,猫儿便和那蔡家女子去了后宅,这一走便是小半时辰。 今日可是乖孙的大日子,她这位主角却一去这么久? 莫非遇到什么大事了? 直到午时末,还不见人回来,老太太坐不住了。 后宅,涵春堂。 猫儿头簪花钗五株,身穿真红大袖衣,下着红罗长裙,衣绣翟纹五行,腰系玉坠子。 褙子、霞帔,皆用绛罗。 娇小的人儿,险些压不住这身五品命服朱衣的气场。 不过,此时猫儿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惊喜之意,甚至有些惊慌和迷惘 “小野猫”蔡婳叹了一回,歉意道:“我可不是来坏你这好日子的.” “谢蔡姐姐前来告知.”猫儿自然知道好歹,这件事有她赵家人参与,若蔡婳直接泄露出去,猫儿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接下来你准备怎办?”蔡婳那双狐媚眼在猫儿的小脸上停留一息,又补充道:“不打算告诉他么” “我”猫儿有些心虚的看了蔡婳一眼,低声道:“我自然不会瞒着官人,我家人做错就是做错了,但我想处理完在告诉他。蔡姐姐” “知道了,我不会说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笃笃笃~’ 说话间,外间响起敲门声,猫儿开口道:“谁?” “令人.”白露改口倒快,“上午宝喜来时,捎回一样东西,说是将军带给令人的。方才忙碌,险些忘了,此时想起赶快给令人送来” “伱进来吧.” 猫儿忽然有些内疚。 官人在外时,见了某样新奇玩意或稀罕吃物,总会让人第一时间给她送回家。 她以为这次又是这样,不由想到官人这般疼她,自己却没管好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有自家人参与。 白露进来后,蔡婳自然暂止了谈话,却也既好奇又吃味不知小狗又给小野猫送来什么好玩物件。 白露拿进来的是支木匣子,猫儿接了,小心翼翼打开,却见.里面是隔开的两小堆木质切片。 猫儿迷茫了一下,凑近嗅了嗅。 近来因守在灾民营地,猫儿没少和药材打交道,至少识得大青龙汤中的几味主药,短暂迷茫后,马上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心思一转,猫儿脸色大变,分别捏了两片放进嘴里抿了抿 ‘啪嗒~’ 木匣子跌落在地。 蔡婳见猫儿脸色忽然惨白,奇怪的问了一句,“怎了?” “事事发了.”猫儿纤薄嘴唇一阵哆嗦。 蔡婳忙对白露摆摆手,示意后者先出去,待屋内只剩了她二人,蔡婳才道:“甚事发了?假药?” “嗯官.官人知晓了。”猫儿竭力控制情绪,竟把眼睛憋红了。 蔡婳却不理解猫儿为何这般大反应,不由撇嘴道:“小野猫你至于吓成这样么?这假药又不是你搞的,小狗还能骂你呀?” 听她提起了陈初,猫儿的反应更大了,水汪汪的桃花眼中迅速续起一汪水雾,兜在饱满卧蚕上,将坠未坠,“官人若骂我一顿便好了他只让人送来假药,却甚也不说,他肯定以为是我纵容家人搞的鬼.” “.”蔡婳。 “怎办呀,怎办呀”猫儿起身,急的在屋内团团转,没忍住问了蔡婳一句,“我要不现在去新溪县吧?” “去哪作甚?” “去找官人当面认错.” “小野猫,你是不是关心则乱了?我觉得小狗让人送来假药未必是你想的这般” “官人.”卧蚕上方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猫儿心焦又难过,“官人会不会因此恶了我呀咳咳咳.” 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被呛着了,猫儿剧烈咳嗽起来。 “.” 看着惊慌的猫儿,蔡婳忽然有丝明悟别看如今小野猫在外时办事有条理、举止有气度,但她所有的自信都是建立在自家官人身上。 所以她才会这般害怕.犹如小孩子在学堂犯了错以后,先生告知了家长,不知回家后爹娘会怎样收拾自己。 猫儿自然不怕打掌心,却怕官人因此生厌 未时。 左等右等不见猫儿出来,老太太不免担心,转去了后宅。 涵春堂内,虽然猫儿一身庄重朱衣命服,但人儿却塌着肩膀、低着头,不时咳嗽一声,双手无意识的搅着帕子。 红彤彤的桃花眼,昭示着方才哭过一场。 老太太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再看旁边,一副女流氓形象的蔡婳,歪七扭八躺在大椅中,因午间闷热,一手揪着领口,一手拿了团扇狂摇往衣领内扇风,好给一对玉兔降温 那是相当不雅观。 见太奶奶神色不善的打量自己,蔡婳这才整了整衣衫,娇笑道:“哟,老太太您可别看我,你这宝贝乖孙可不是我惹哭的。” “哦?敢问蔡娘子,今日是我乖孙受封的好日子,她何故落泪?”老太太却不太相信。 “说了不管我事,要问需得问你自家人” 蔡婳起身,嘻嘻一笑,离开前对猫儿讲了一句,“小野猫,莫胡思乱想了,我觉着此事没那么严重,小狗也没那般小心眼。” 待蔡婳离开,老太太主动走到萎靡的猫儿身前,心疼道:“乖孙,到底发生了何事?” 依旧坐在椅子上的猫儿闻声,张臂抱住了老太太的腰,呜呜哭了起来。 用了半刻钟的时间,猫儿边哭边说,期间夹杂着咳嗽,终于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老太太轻拍着猫儿的后背,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乖孙,这件事太奶奶办帮你做主,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快收拾一下去前面见见亲朋,免得旁人说咱失礼.” 申时初。 前院宴饮还在持续,老太太却已在原处枯坐一个时辰。 “太奶奶,太奶奶,你怎不去吃席呀。” 直到小美扒着门框探出小脑袋,太奶奶才回过神来,慈祥的笑了笑,沉默片刻后,忽道:“小美呀,去前头喊你爹爹来一趟.” “太奶奶” 小美背手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情愿。 她出生时娘亲难产去了,爹爹以为养不活差点丢了。 好在太奶奶听说后,把小美讨来带在了身边。 当年,太奶奶抱着小美十里八乡的打听谁家妇人刚生过孩子有奶水,再舍了面皮跟人帮小美讨口奶水吃。 因此没人被骂‘疯婆子’,但小美总是活了下来。 这些年,她也一直跟在太奶奶身边,和爹爹赵开元相当陌生。 “听话。”老太太沉了脸,小美这才不情不愿的去前院请爹爹了。 小美离开后,老太太从床下翻出一个小包袱,坐在床上展开后,怔了半天 申时二刻。 醉醺醺的赵开元来到老太太暂住的院落,见老太太坐在桌旁出神。 “七奶奶,想甚呢?如今咱猫儿做了令人,见知府都不用拜呢.” 赵开元酒后口渴,说话时随手拎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茶还是刚煮好的,氤氲着热气,赵开元顾不得烫,端起就要往嘴里倒。 老太太却不知抽哪门子疯,条件反射一般,劈手夺过了茶杯。 热水洒了两人一手,老太太却浑然不觉 “七奶奶?”赵开元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太太烫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恁猴急.待会再喝。” 老太太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 “哦。”赵开元不以为意,在桌旁坐了,兴奋道:“七奶奶,方才我与那陈同知吃了一杯酒,他听说我是猫儿的堂叔,特意与我交谈了几句。倒是那姓蔡的知事,好生不晓事,我敬他酒时,那老头竟只吃了半杯,还不知回敬与我。 且,一个九品知事也敢拿乔托大,咱猫儿可是五品令人!早晚让侄婿收拾他!” 老太太闻言,以浑浊眸子看了看赵开元,想说什么,却最终改了口,“开元啊,七奶记得你最爱吃七奶煮的汤饼,七奶给你煮一碗来吃好不好?” 老太太忽然间的柔和口吻,让赵开元一阵恍惚.当年丁未前,七奶奶就是庄子里出了名的疼孩子,每回她家里做了甚好吃的,总会喊来族内孩童分上一碗。 七奶奶最拿手的就是麻油素汤饼只可惜,这般好的人,儿孙却死绝了。 这处院子,设有小灶,老太太说做就做。 和面、擀面、煮面,动作虽不如年轻时迅速了,但依稀可见当年的麻利劲头。 晚夏午后,老太太为了给赵开元煮这碗素面,汗湿衣衫。 ‘呼噜噜~’ 赵开元不顾烫嘴,挑了一大筷子进嘴,咀嚼几下连口称赞,“七奶奶,还是当年那个味!小时候俺娘就说我,整日围着七奶奶转,你干脆去给你七奶奶做亲孙子算了” “哈哈哈你们堂兄弟几个里,就属你最能吃,回回来我家都要把锅底刮净” 回忆起往事,老太太笑了起来。 ‘呼噜噜~’ “嘿,七奶奶,如今咱跟着猫儿过上好日子了,我也结交了许多朋友,时常跟他们下馆子,外头酒楼都做不出七奶奶这汤饼的好味。” “哦开元说来听听,都结交了那些朋友?”老太太笑容可掬。 “张员外的儿子,还有府衙李专知,温家商行的少东家,七奶奶我和您说,那温家商行少东家温育仁为人大方,这次猫儿受封,他还送了礼.” “哦?是么?”老太太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七奶奶,您看.”赵开元从怀中摸出锦盒,朝向老太太打开后放在了桌上。 一脸自得。 老太太却只淡淡瞄了一眼,忽道:“听说,你和这温育仁合伙做了些生意?” “呃”赵开元一滞,神情马上不自然起来,含糊道:“胡乱找了些营生。” “可是药材营生?” “.” “可是往灾民营地、军营送药材的营生?” “.” 赵开元慌乱中看了七奶奶一眼,应付道:“是和温育仁合伙送了点药材。七奶奶,咱家几十口人,我也是想博出一条路来,让大伙的日子好过些。” 一直面色平静的老太太,听到这话,终于再忍不住了,抓起桌上的猫眼石狠狠砸在了赵开元身上,“这就是你往营中贩假药的借口?” “.” 赵开元没想到七奶奶知晓的这么清晰,短暂错愕后,赶忙低声解释道:“七奶奶,便是稍微掺了些假药,也吃不死人啊。” 老太太听了更怒,骂道:“你是被痰堵了心窍?你这般做,可想过让猫儿如何自处?你让她在孙婿面前怎样做人!” “我是我,猫儿是猫儿。这事猫儿又不知晓.”赵开元辩解道。 “放屁!你若不在外到处炫耀自己是猫儿的堂叔,你有本事为大营供药?那温育仁会找上你合伙?你做的孽,都要落在我猫儿身上!” “七奶奶,你光想着猫儿,可想过咱那一大家?” 赵开元一直被骂,也有了些火气,“咱们搬来蔡州后虽说衣食不愁,但却没有来钱的营生,难道咱还种一辈子地?我这不是也想给咱赵家闯出条路么!猫儿再好,她也是女子,是陈家的人,咱们能指望她,底下的儿孙还能指望的上她么?” “你”老太太气的胸腔起伏。 赵开元见此,也怕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终于不再吭声,悻悻的倒了杯茶而后一饮而尽。 正一脸怒容的老太太,微微一惊,眼底竟闪过一抹疼惜神色,却什么也没说。 沉默片刻,老太太忽然叹了口气,指着床上摊开的陈旧小包袱,疲惫道:“开元,还记得这个包袱么?” 见老太太态度突然变柔和了,赵开元不由一阵愧疚,看了一眼那补丁摞补丁的包袱,低声道:“我记得,咱家破落后,七奶奶不管去哪都要带着这只包袱。” “你知道里面装的甚么?”老太太问道。 “不知道” “那里面呀,装了咱赵家先祖牌位,还有.还有一包蓖麻子” “七奶奶随身带蓖麻子作甚?误食那玩意儿会要命的.” “哎”老太太怜惜的看了赵开元一眼,随后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湛蓝天空,喃喃道:“当年我带着一帮女娃娃,不知哪日就活不下去了,那时我便想,若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那天,我便煮上一壶蓖麻茶,陪着孩子们一起去黄泉,也不让她们在世间受辱.没想到.” “没想到甚.” 赵开元刚问一句,忽觉腹中一阵绞痛。 再觉喉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 “咳咳.” 两声咳嗽,喷出一口血来。 赵开元望着桌布上殷红血团,迷茫的在嘴边抹了一把,紧接,鼻腔中也滚出了浓稠血水。 老太太似是不忍再看,把头转向了一旁,“你莫担心,小美我会尽心养育,以后逢年逢节,酒食纸钱,我会让小美烧与你。你也莫恨猫儿,这事她不知,是七奶奶不留你.” “蓖蓖麻子.” 大口大口咯血的赵开元终于明白过来,随即身子不受控制一般瘫软下来。 强烈的求生意志驱使着他不断往门口爬去,但同样强烈的恐惧,又让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七七奶奶,你好偏心为.为了猫儿,竟要害我.” 老太太端坐桌旁,纹丝不动。 赵开元最终也没能爬出去,停在了门内两尺的位置。 良久,或许过了两刻钟,或许过了半个时辰。 老太太终于站了起来,却一阵眩晕,赶紧伸手借着桌案才稳住身子。 随后颤巍巍的走到盥盆前,机械的拿了条毛巾沾湿、拧干,再一步步走到匍匐在地的赵开元身旁,缓缓跪坐下来。 使出全身力气,将人扳过来,老太太仔细帮他擦干脸上的血迹,喃喃低语道:“开元啊,我不能让你毁了咱赵家,也不能让你毁了咱猫儿” 俄顷。 老人抱着赵开元的尸体失声痛哭 上一章老太太诰命删掉啦 确实有点不合适。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2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232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申时末。 陈府后宅。 虎头、小满、小美躲在树荫里踢毽子时,忽然听见太奶奶暂住的院子传出一阵压抑呜咽。 几个小家伙不由紧张,赶忙跑了过去。 太奶奶院子的院门内却栓着门,三小只进不去,只得跑到前头去寻姐姐。 正在四进院内和各家夫人盘桓的猫儿得知,急忙让白露去前面喊了宝喜,一同来了后宅。 宝喜利落的翻墙进入院内。 院内堂屋大门开着,宝喜一眼看见屋内地上的血迹,还有老太太呆呆抱着一人的景象。 宝喜吓了一跳,打开门栓后,放猫儿进来,却把后头的白露和孩子们堵在了外面。 满心焦急的猫儿进院后同样吓了一跳。 那赵开元脸色已乌青,身子僵直,一看便是死去有一会儿了 “太太奶奶.”猫儿上前,结结巴巴唤了一声。 她的人生,即便经历过当年刘大那般的凶险,却没有主动想要去害过谁的性命。 今日她刚和太奶奶说过堂叔和外人勾结贩给自家官人假药,随后这赵开元便横死在此,猫儿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是太奶奶出手了。 说实话,猫儿真没想过要人命啊 直到猫儿走到身旁,太奶奶才有了反应,木木抬头看了猫儿一眼,平静道:“人是我害的,猫儿若怕麻烦,便去报官吧。” “太奶奶,说的甚话呀!” 在这蔡州城,猫儿若想保一个人,根本不是事。 再说了,于公,赵开元往军营贩假药有错在先。 于私,猫儿又是赵氏名义上的族长,族长私下处置犯错族人,也是当下默认的潜规则。 猫儿只是惊讶意外太奶奶竟这般决绝,但让她交出太奶奶定罪,猫儿万万不会同意。 听猫儿这般说,老太太慢慢放下赵开元的尸身,缓缓道:“既然猫儿不打算把太奶奶送官,那接下来便听我的。” “太奶奶” “你去拿纸笔来,我说,你写.” “呃” 猫儿不知太奶奶要作甚,急忙取了纸笔,老太太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拒绝了猫儿的搀扶,坐回椅子上后,才开口道:“草民赵开元自供状温家商行少东主温育仁花言巧语,哄骗与我.以樟枝、苦豆根冒充桂枝、甘草.如今铸成大错,无颜面对父老列祖,吞蓖麻子自裁” 自供状写完,祖孙俩坐在房中各自沉默,半天没说话。 “猫儿,是不是觉得太奶太狠心了?”最终,还是老太太以沙哑嗓音先开了口。 “太奶奶”猫儿只唤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老太太强行别过头,不去看地上的赵开元,“非是太奶心狠,这次假药若不狠狠惩处,下回定然有更大的祸事,到时真惹恼了孙婿,使你们夫妇生嫌,你失了依仗,咱赵家也失了依仗.太奶奶不知还有几年可活,走前总得把那些胡乱攀长的枝蔓帮你除了” “嗯。”猫儿低低应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总之,很复杂。 “一会儿啊,把这份自供状摁上开元的指印,送官吧.” “送官?” 猫儿吃了一惊,小声解释道:“太奶奶,便是没有这份自供状,也没人敢拿您的。” 老太太细细看了猫儿一眼,大约猜到了猫儿的心思,不由问道:“猫儿可是担心自供状送官后,假药一事外传,会损了你的颜面?” “.”猫儿低头不做声,太奶奶的确猜对了。 “傻孩子,你越是这般,这蔡州百姓才越敬你!你那夫君才会越疼你太奶问你,若开元不死,咱们把他押去送官,会怎样?” “会” 方才猫儿慌乱,未及细思,此时一想才明白太奶的意图.若把活的赵开元送官,府衙在明知他是猫儿族人的情况下怎敢惩处过甚,了不起打几板子、罚些银两。 这么一来,所谓惩治就变成了一场闹剧。 除非陈初给府衙打招呼,严惩赵开元。 可这样的话,陈初就尴尬了这毕竟是自家夫人的堂叔,你不帮他说情也就算了,却还把人往死里逼。 当今异常重视亲族血缘的,陈初这样做会显得很不近人情。 反正以上两种做法,要么损公信,要么损私情 可这种事又是极其危险的苗头,若不刹住,往后其他人还不有样学样? 想清楚这些,猫儿再不吭声。 太奶奶叹了一声,幽幽讲了最后一句,“咱们管住了自家人,才好去管别人” 这份自供状,即使摁上了赵开元的指印,也算的上漏洞百出。 但这不重要,死的是赵家人,若赵令人都认同他是自裁,谁会不开眼再来寻麻烦。 重要的是,自供状上赵开元写明了与温家勾连 老太太忍痛除了族孙,怎会放过那拉了赵开元入坑的温育仁! 酉时初。 老太太带健仆六人,自后宅角门出府。 酉时中。 温家当家人温长福听门子来报,说是一名老妇求见。 “老妇?”温长福莫名其妙,那门子又细说了老人年纪、衣着。 得知对方穿戴不俗,又带着健仆,温长福下意识认为来人某家官宦富户的嫲嫲。 便让门子把人引了进来。 “你是.” 甫一见面,温长福和老太太互相打量一阵。 “温公子在何处?老身前来为我孙儿讨个说法” 早已佝偻的腰身,此刻站的笔直。 温长福有些吃不准老妇的来历,但后者开口不善,他语气不由也冷了下来,“你家贤孙是哪个?” “东京来的赵开元.” “.” 温长福只用了一息思索,马上想起了赵开元是谁。 儿子在做的事,他自然知晓。 官本位的当下,商贾之家谁背后没个官员撑腰当年温家攀上过郑乙,在蔡州也算风光过,曾养了一帮泼皮控制着蔡州码头。 后来,郑乙殒命,陈初上任,后者虽没寻过他家麻烦,但温家女眷数次找上过陈姨娘、陈夫人,可陈家两女却从未受过他家送出去的财礼。 温家失了靠山,码头的营生也被一伙来自外地的漕帮占了。 近来,听说儿子和陈夫人的族人搭上了线,温长福自是高兴。 如今的陈家,在蔡州几如土皇帝,只要能和他家攀上关系,多少钱挣不来? 今年刚来蔡州的赵家人底细,温长福心中自然有数。 赵开元的族奶,那不就是陈夫人的太奶么! “啊呀!原来是赵老夫人亲至,失敬失敬,快快上座!” 温长福忙不迭上前,执晚辈礼,欲要搀扶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道:“把贵公子请出来吧,我有一桩事想要问他。” “好好,老夫人稍等。” 不管她想做甚,都是温家惹不起的存在,温长福赶忙安排人去找儿子回来。 不想,这一找就找了一个时辰。 温育仁不在家,也不在自家商铺,而是早早去了蕴秀阁吃酒。 害下人好一通找寻。 老太太就坐在温家厅堂中,眼观鼻、鼻观心,连温家奉上来的茶都没喝一口。 戌时,日头偏西。 温育仁急匆匆回家,向老太太行礼后,一肚子疑惑。 他是说过让赵开元在赵令人面前提提自己,但也至于惊动这老妇登门啊! “你,便是温育仁?”老太太终于开口了。 “回老夫人,正是。在下与开元兄情同手足,也随他喊您一声奶奶吧。” 温育仁顺杆爬,温长福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机灵! 老太太不置可否,先掏出一支小锦盒,打开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你家的宝物吧,如今原物奉还,你来看看可有损坏,若有损伤,我家照价赔偿。” “这” 温育仁还想说甚,老太太却道:“我来问你,往营中贩售假药一事,可是你鼓动开元做的?” “.” “.” 温家父子对视一眼,他们没想到老人竟把这事放在了台面来说。 看来,赵开元不知因为什么,已经全盘交待了,老太太身为家长,这是兴师问罪来了,既如此,温育仁也不藏者掖着了,“奶奶,此言差矣,我和开元兄同心协力,此事并不存在谁鼓动谁,利润也是五五分,他挣的可不比我少,开元兄难道没告诉您?” 温育仁虽口吻温顺,但说这话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便是贩了一些假药又如何,你家人也参与了,吃点假药又死不了人,难不成你还要大义灭亲么? 刚才还心里暗暗夸奖儿子的温长福却吓了一跳.如今陈家在蔡州想要杀个人像杀只鸡仔一般轻松,你敢暗戳戳顶撞赵令人的长辈,不要命啦! 眼瞧老太太面色阴郁,温长福连忙上前装模作样的给了儿子两巴掌,随即回身赔笑道:“老夫人,犬子不懂事,回去小人好好教训他一回。” 老太太看着一人红脸一人白脸的父子俩,忽然淡淡道:“我家开元已受了惩处。你这儿子是有些不懂事,回去教训不如现下教训,以免给你家惹来灾祸” “.” 温长福没料到老太太来了这么一句,呆愣片刻后,只得转身继续抽起了儿子。 此时,温育仁也听明白了。 想来是这老妇迂腐,不敢挣这假药之财,赵开元只怕在家里也挨打了,这老太太气不过,才跑来自家撒气。 不管怎样,温育仁总算和赵家接上头了,这死板老妪还能活几年? 总有你死的哪天! 这么一想,温育仁觉着自己挨父亲几巴掌也不算什么事了。 至此,他也并没有太害怕.他不信老太太会把这事捅出去,那你赵家也得跟着丢人! 十余巴掌下去后,温长福再次回头,看向老太太呵呵赔笑。 老太太却眼皮都不抬,说了一句,“子不教,父之过啊.” “.”温长福。 温家大门外。 方才下人外出寻找温育仁时,尚不知老人是谁,见她来者不善,只道:“有人寻咱家麻烦。” 于是温育仁返家前特意嘱咐了几句。 戌时二刻。 最先赶来的是一群泼皮,他们原是蔡州码头温家背后控制的脚夫行会核心人员,行会解散后没了营生,继续跟着温家讨口吃的。 听说有人去老板家闹事,当即纠集了几十人气势汹汹赶来温家。 却看到府衙刑名孔目西门恭、捕头苟胜都聚在门外。 一众泼皮登时不敢上前,踌躇半天,终于推出一名交际甚广的泼皮上前打探。 那人畏畏缩缩挪到苟胜身旁,谄媚至极道:“苟爷,今日温家是怎了?谁在里面?” 不丁不八站在温家门外的苟胜瞟了那人一眼,呵呵一笑,满脸戏谑,“怎了?你要来给温家助拳么?赵令人的太奶奶在府内,你进去吧,我不拦你.” “哎哟!哪敢,哪敢!我们几人都是路过,哈哈,路过的.苟爷您忙着” 这名泼皮一步三揖退回那边,只简单一句,“惹到陈都统了.” “.” 泼皮们瞬间安静,下一刻,几十人顿作鸟兽散 俄顷,府衙李专知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他家娘子,是温家女儿 同样,李专知也没有冒冒失失冲进去,而是找到西门恭问了一句。 片刻后,李专知原路回返。 温家厅堂内。 一句‘子不教,父之过’,逼的温长福开始自打耳光。 形势比人强,老太太背后的都统府,才是他们如此温驯的原因。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温育仁的母亲,温长福的妻子。 温母闯入厅堂后,大哭不止,道:“儿孙有错,老夫人也惩处了,何故再欺我夫君.” 老太太叹口气,“莫说我赵家欺你家,你家爷们的这几巴掌,就当是替我那蠢孙开元出口气了,这是私仇。至于你儿犯罪与否,惩处轻重,便要交给官府理论了。” 说罢,老太太对李招娣道:“招娣,去把门外的西门孔目和苟捕头喊进来吧。” “.” 温长福赶忙停下了自扇的动作,愕然看向儿子。 温育仁肿着脸颊,顿时大怒.我们父子都自己打自己了,你这老虔婆还不满意? 果真要经官么? 你赵家的屁股难道就是干净的!那赵开元可没比我家少挣一个子! 怒火之下,温育仁猛然起身,大声道:“老夫人可想清楚了!我温育仁虽一介草民,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上公堂可以,那便请开元兄同去吧,我要与他在堂上对质!” 老太太却异常平静,淡淡道:“去不了了,两个时辰前,假药一事事发,赵开元无颜面对族人,已服毒自尽。死前坦诚了一切,由旁人代笔写了自供状,已送去了府衙.” “.” 七月盛夏,温育仁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赵开元服毒自尽,他是不信的.中午时,前者得知令人受封,他还满怀雀跃的谋划着以后怎样挣大钱。 这样的人,怎会寻死! 可若不是寻死那就更可怕了,这老虔婆对自家人都这么狠,他温家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岂不是要彻底完蛋! 思量间,苟胜已带着一群捕快冲进了厅堂。 “温育仁、温长福,有一桩案子需你父子去府衙一趟.” 跟在后头的西门恭一开口,众捕快随即上前,麻利的披枷带锁。 直至带上了镣铐,温育仁才反应过来,慌乱扫视厅堂一遍,急朝母亲哭道:“娘,救我!快去请姐夫救我.” “儿啊.”温母哭喊着上前,却被捕快拦在了一旁。 你那姐夫不过一个小小专知,他哪里救的了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老太太轻叹一回,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3章 接战 第233章接战 七月上旬,赵令人娘家堂叔和奸商勾连贩售假药坑灾民和军士这件事,在蔡州城传的沸沸扬扬。 甚至《蔡州五日谈》也进行了报道。 和老太太猜测的差不多,干净利落的处置后,这件事不但没对猫儿造成负面影响,反倒落了个不徇私、一秉至公的名声。 如今断案,全凭人治。 假药一事,没有造成人员死伤,轻罚还是重判全在府衙大人一念之间。 赵家的赵开元已身死,等于给蔡州府衙做出了模版,左知府和陈同知自然不会不识趣的轻轻放过温家。 经过短短几日审问,七月初十,府衙作出判书:温育仁判斩,秋立决;温长福徙千里 这桩在城内传了几日的案子才算尘埃落定。 如今的猫儿,掌着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蔡州城南众多作坊、庄子,这些机构每日原料采购、组织生产、成品出售汇聚起来的流水金额何止千万贯。 想从她身边亲人身上找点门道的也绝不止温家一家,但有赵开元、温育仁此例后,既给各处管事和亲人敲了警钟,也让一部分想走捷径的商人暂时熄了心思。 七月十二。 陈初在新溪县大营收到了陈景彦的手书,信中详细叙述了此案的审问过程以及处理结果。 虽没有明言,却有隐晦询问陈初是否满意的意思。 几日前,陈初已经知晓了此事。 在他想来,此次一定要严惩,运往军营的药材他们都敢动手脚,若不杀鸡儆猴,往后他们敢把陈初卖了。 不过,陈初依然意外老太太和猫儿的魄力,竟直接把把赵开元给处理了。 她们祖孙做了恶人,陈初就不用做恶人了 蔡婳说的不错,若赵家不动赵开元,待陈初出手,不定引起外界什么猜测呢。 但蔡婳也没猜到,老太太竟故意把这件事闹的全城皆知等于拿自家人帮陈初对属下做了一场‘反腐’实例教育。 此事在蔡州引起一股风波,但前线大营中,关注点却依旧在‘出兵’一事上 七月初。 乱军往东溃退,其中建制相对完整的原广效军靳太平部退至颍州后,化整为零,四处搜罗物资粮草。 由于乱军马匹多集中在靳太平部,此股贼军来去如风,最为难缠。 颍州府百姓要么已西逃至蔡州,要么已躲进各处建有寨墙、圩墙的庄子,抱团自保。 府城一日数惊,昼间不敢开门。 另一股贼军则是由一名叫做李魁的贼首率领,窜入老家寿州。 短短十余日,便重新收拢乱军万余。 七月十一,在寿州地界已找不到任何食物的李魁部,搏命强攻寿州外郦琼泰宁军大营。 泰宁军小挫,为保存实力,郦琼竟连夜下令北退,再次驻扎涡阳城。 慌乱中留下军粮千石 留在陈初营中的范恭知和张纯孝,得知郦琼为本已断粮的乱军‘雪中送炭’后,忍不住向郦琼祖宗十八代致以了亲切热烈问候。 寿州已成一片死地,李魁得粮后,再次东进。 七月十四,李魁部与靳太平部在颍州北泰禾县合流。 一时,贼势大涨。 因六月底被蔡州留守司击溃的乱军,霎时有了死灰重燃之相 乱贼起事已两月有余,淮北之地唯一和他们交手并取得胜绩的只有蔡州留守司。 至此时,范、张两位大人再也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心思。 “念在生民涂炭,社稷将倾,将军快快出兵吧!”张纯孝眼泛泪光。 “张大人,那调动各府军将之权?”陈初又一次说起了上次的条件。 张纯孝无权自专,只能以哀求眼神看向了范恭知.那意思是说,范大人,答应了吧,就算他权柄大些,也终归是咱大齐的官,总比颍、寿两地一直被贼人占着强吧! “允了!”范恭知终于点了头。 “那任免将领之权?” “允了!” “必要时的杀人之权?” “允了!” “那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见老范答应的如此爽利,陈初颇有些不好意思。 “说来.”范恭知已经有些麻木了。 “范大人,您知晓此时水患之凶,求大人怜惜蔡州一府六县百姓,免了今年的夏秋赋税吧” “陈将军,税赋一事并非范大人职司啊!”张纯孝眼看谈的差不多了,陈初又提出一个无理要求,赶忙替范恭知解释道。 陈初却不吭声,只直勾勾盯着范恭知看。 老范终于一叹,“此事本官可以帮蔡州上表,但并无必成把握” “尽人事。末将替蔡州乡亲谢过两位大人啦.” 陈初这还真不算胡乱开价,此次水患,再有后续出征,耗费钱粮甚重。 城中百姓捐粮捐物、参与烙饼,都有所付出。 陈初帮大家讨来一点免税福利,合情合理 至于调兵、任免武官、杀人之权,已等同于事实上的节度使了。 七月十五。 杨大郎同刘二虎回返蔡州,押运军粮。 留守司将士消耗粮草,多来源于朗山县去年种下的高产小麦。 蔡源已提前把粮草运至蔡州城东,此处距离暂时安置外府灾民的大营不远。 张望过去,只见营中处处烧纸,人人戴孝 今日中元节,祭奠亡人之日。 满营皆白,想来不少灾民的家人是在这次天灾、连带之后的人祸之中丧生的。 猫儿也随着施粥队伍待在营中,安抚灾民情绪。 大郎远远的看见猫儿,主动走了过去,两人隔着木栅栏说了几句话。 “弟媳,我爹娘不在蔡州,如今我家娘子有孕,她性子又软。弟媳受累,看顾些.” “杨大哥,咳咳.你不回家的么?” “来不及了,军情紧急,清点了粮草后需马上回营。” 猫儿闻言一惊,便是心知不合适,还是问了一句,“你们.要出征了么?” 杨大郎笑笑没说话。 见此,猫儿心中已明了军将女眷,就是这个命,便是担心也没办法。 猫儿垂眸沉思片刻,道:“兄长只管放心,咳咳有猫儿在,一定护得容儿周全。” “好,有弟媳这话我便放心了。我走了” 大郎说罢正要转身,却又被细声喊住,回头却见猫双手抓着木栅,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兄长,我家官人咳咳拳脚非他所长,沙场上刀枪无眼,兄长看顾则个” 两人都有各自挂牵的人,又各自拜托了对方照看一二。 “放心吧,便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初哥儿有事。” “呸呸~兄长莫说不吉利话咳咳” “弟媳,你可是病了,一直咳嗽个不停?” “无碍的,许是受了风寒.” 和杨大郎分别后,猫儿有些心不在焉。 白露觉得大娘子是累着了,她看的出,自从赵开元一事发生后,大娘子拼了命一般做事。 像是要用这种傻办法弥补自家过错一般,叫人心疼。 下午申时。 猫儿罕见的提前结束了工作,由白露、李招娣陪着去了城北青云观。 她也算青云观熟人了,几乎每月都来一次为官人、幼妹祈福。 不过,这次她却为陈初起了一卦。 “得水好运交,喜气上眉梢” 青云观道人得来‘乾卦’,正合刚健中正,卦辞元亨利贞。 猫儿听不太懂,但道人说,这是极好的上上卦,猫儿这才心满意足的奉上香火钱,转去了三清殿。 “三清祖师在上,望祖师护佑我家官人此行不沾水火、得避刀枪,若有厄困,加之妾身.” 殿内,猫儿跪在蒲团上,双手捧拳握在胸前,双目紧闭,娇俏小脸严肃认真。 白露静静站在一侧,望着虔诚的大娘子,不由动容.便是令人这般厉害的女子,竟也甘心为男子挡灾担祸,这便是男女情爱么? 七月十七。 陈初率六千军士、民壮三千自蔡州新溪县进入颍州界。 淮水多水患,百姓历来有修建圩墙的习惯,圩墙绕村而建,即可防水又能防贼。 上月乱军进入颍州地界时,当地百姓因早已听说贼人在寿州所做所为,多少有了些准备,要么西逃,要么数村抱团,凭圩墙坚守庄子。 乱军缺粮,而仍有人把守的庄子无疑代表了庄内有粮。 靳太平、李魁两部合流后,派出数只打粮队,伺机破庄取粮。 七月十八,巳时。 李家坡。 镇淮军先锋,吴奎部于颍州西四十里,与一伙正在围攻庄子的乱军迎头撞上。 上月肖家岭一战,吴奎领了守寨任务,没捞着仗打,好生难受。 此次好不容易逮到乱军,径直发起冲锋。 对方眼见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官军来势汹汹,稍稍慌乱后,迅速撤回攻庄兵力,竟在吴奎杀入本阵前,堪堪完成列阵。 反应已属迅捷。 双方甫一接触,都吃了一惊。 当初肖家岭,吴奎在寨墙上见友军砍瓜切菜一路掩杀,心中不免低看乱军战力。 可真正交上手,才发现这支乱军十分顽强。 这股乱军是靳太平麾下主力徐通一部,他同样意外。 起事两月余,寿、颖两地哪里还有成建制的官军敢和他们在野外浪战? 再看这股官军自西边来,难不成是蔡州兵? 对于亲历了肖家岭一战的徐通来说,心里是有些不服的,他认为,此败全因那首领吴开印御下无能,各位头目不听指挥、不尊号令,如同儿戏一般,怎能不败?裹挟着广效军也只能狼狈逃窜。 若由自己的上官靳太平指挥,绝不至此。 此刻,冤家路窄,双方兵力相差无几,徐通也有了一雪前耻的心思。 李家坡下无遮无掩的大平原上,两股相向而来的人肉浪潮汹涌相撞,阵线之上顿时激起一阵血色浪花。 没有绝世猛将横扫千军,也没有天兵在敌人头上飞来飞去。 有的只是列阵成墙的兵士机械的挺刺、抽枪、突进,一招一式,朴实无华。 其中也不乏初次上战场被吓傻了的,木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刀枪戳破自己的身体,才发出一声惨叫。 “周周头儿.我.” 站在队列第四排的范广汉,双手发白紧攥枪杆,双腿直打颤。 “莫慌,稳住!就当平日训练.” 站在排头的周宗发大声喊道。 不止喊给范广汉听,也是喊给一众袍泽听的。 当年,范广汉作为守城青壮,曾参加过桐山保卫战,却没杀过人。 周宗发却是参与了城外的地道伏击,好歹见过血。 而对面的广效军从贼以后,人人手上有人命,并且一路转进经历大小战斗五六场,虽说其中没什么正儿八经的硬仗,但比起奎字营的兵士,无疑多出了不少实战经验。 眼看大家身形僵硬,眼神呆滞,周宗发不由想到新兵训练时,教头的话:人若太过紧张,便是有攒刺七八十下的气力,刺出七八枪后就会脱力,上了战场,第一是听令、第二便是放松 想到这些,周宗发忽然大声道:“兄弟们,若是害怕、紧张,想喊便喊,想尿就尿,尿裤子不丢人。刘二虎刘副指挥使,大伙都知道吧,当年他第一回跟都统做事,也是吓得尿了一裤子” “真的?” “刘副指挥使还有这般糗事?哈哈哈” “哈哈哈” 刘二虎,那可是杨指挥使的副手,原东家佃户,久负盛名的钻石王老五,鹭留圩之光,桐山少女之梦啊 他第一回做事都吓尿裤了? 哈哈哈,还不如俺哩,至少,俺现在还能憋着尿! 五十里外。 负责押运粮草的刘二虎,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不由抬头看了眼白花花的太阳天也不冷啊,怎打起了喷嚏难不成有小人在背后说俺坏话? 李家坡下。 吴奎眼看战局胶着,一着急就要亲自冲阵,却被伤愈后临时调来搭档他的刘四两一把拉住,“吴虞侯,此时不是逞个人勇武之时,不要让兄弟们做无谓牺牲,快招援军。” “你去点信号弹,我带人上!” 吴奎却不是那么好劝的,喊了一声,便带着五十余骑冲向战场。 奎字营为步卒营,营中仅有营属斥候、传令兵、亲兵配马,吴奎把这些人全部集中在一起,准备用来做可一锤定音的机动兵力。 但徐通毕竟官军出身,不可能全无准备,眼见对方骑士动了,自己也带着几十骑迎了上去。 战事逐渐白热化。 刘四两暂时顾不上吴奎,急带几名军士,去往一处坡地。 接连点燃几颗信号弹 信号弹早已成为镇淮、武卫两军的制式配备,什么颜色代表什么兵种、几颗信号弹代表敌方多少人,清晰的记载在军官必备的手册上。 俄顷,五颗绿色信号弹急速升空后,接连炸响。 方圆数里内,清晰可闻。 李家坡西五里率领中军前进的陈初,东三里搜索前进的武卫军项敬、刘百顺,北二里的彭二纷纷抬起了头。 “长子,铁胆,速带本部骑兵前去支援。” 陈初一声令下,长子先躬身领命,又道:“初哥儿,俺带本部去吧,让铁胆跟着你。大郎专门交待了俺,务必使初哥儿身旁有骑军保护。” “你留下,我去!” 铁胆酷酷的晒了长子一眼,不待长子理论,提枪翻身上马,出营而去。 马背上,铁胆以拇指与食指相扣,放入檀口,只听一声呼哨,远处八山九寨逃户迅疾跟上。 哎呦,长腿铁胆还会吹流氓哨哩。 真尼玛潇洒。 “诶诶~你咋不讲理哩!”被抢了差事的长子,朝铁胆的背影吵吵道。 铁胆却不搭理长子,扬长而去,留下一路烟尘。 “连打仗都和俺们男人抢,怪不得嫁不出去。”郁闷的长子化作幽怨长舌妇 陡然行动起来的远不止铁胆。 但最先抵达战场的却是周良所部乌合营 巳时一刻。 一面黑旗引领,数百步卒迈着紧密整齐的步伐小跑而来。 这一看就是有临敌经验的,便是战事再急,也不能发力狂奔,不然跑到跟前一个个累成狗,那还打个鸡毛仗。 说起来,周良部还真是镇淮军中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一支。 当年,清风寨剿灭‘人屠’,他们就是主力,后来肃清官道匪人的也是他们,再以后,帮助马邦德占据五峰山的还是他们。 已隐隐有镇淮军翘楚的感觉。 随着乌合营的驰援,战场形势立转。 那徐通眼瞧势头不对,想要撤军,但吴奎自不会让他如意,越发纠缠的紧迫。 二人正缠斗间,忽从侧方又杀来一队骑兵。 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 吴奎余光只瞥见一道白盔青袍身影一闪而过,来人已四两拨千斤一般将那徐通挑落马下 “.” 吴奎和徐通缠斗几十合,不分伯仲,人家却如同路过一般,顺手就将人杀了。 衬托的老吴很废柴,尤其对方还是位女人 “铁胆!你怎抢我的人杀啊!” 吴奎无能狂喊 “算你的军功。”铁胆轻飘飘丢下一句,驱马飘逸离去。 “我是这个意思么!” 感觉自尊被铁胆蹂躏了的吴奎,冤屈喊道。 恰好,一路砍杀的周良也赶到了吴奎身旁,哈哈一笑道:“奎哥儿,我来助你了!” “谁让你助了!这帮贼人见官军到来非但不投降、逃跑,竟胆敢向我反击。” 一肚子气的吴奎,回头瞥见日光下那面黑旗,无差别攻击道:“奶奶滴,乌合是甚好词么?你们整日扛着这面旗,也不嫌丢人。” “噫,你这憨货,吃火药了?乌合不是甚好词,但咱全军下上,只有我们营的军旗,是弟媳亲手缝制的,气死你个怕婆娘的老鳖一” “.”吴奎。 周良输出完毕,心里舒坦了,领着本部兄弟继续追击。 先后吃了两瘪的吴奎,看了看铁胆越来越远的背影,又看了看骄傲卷扬的黑色大旗,不由嘀咕一声,“有甚了不起的,待此战后,我也求弟媳给我营亲手缝面旗子.”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4章 虫豸 第234章虫豸 七月十八,蔡州留守司先锋接敌,阵斩叛军头目徐通。 初战即胜,留在新溪县的范恭知与张纯孝不由振奋,总算看到了平息淮北之乱的曙光。 十九日。 陈初率部抵达颍州城外。 自上月中旬乱军入境,颍州城便四门紧闭,非必要不得出入。 至今已月余,城门终于再次开启。 知府廖思义、都统制郭韬儿及一众文武官吏乡绅耆老,城下接迎。 “陈老弟,京城一别,甚是想念。没想到,再次见到老弟却是如今这般境况,惭愧、惭愧啊” “陈都统前后两次大败乱军,如今都统亲至,我颍州城内三万余百姓总算得救!” 郭韬儿和廖思义先后恭维、寒暄一番后,由后者凑近陈初,面露为难道:“都统,城内逼仄,大军进城恐多有不便,请大军暂住城外。我颍州城自有粮草猪羊送来犒军” 廖思义有所顾虑也属正常,历来客军军纪难言,他怕是担心六千虎狼进城后,劫掠生事。 陈初本也没打算让大军进城,颍州毕竟是战区,军士入城若遇紧急军情,一来不好收拢,二来不易展开。 申时。 陈初带两队亲兵入城,城困月余,一月来城内积攒的垃圾如小山一般堆积在街角、屋后。 成群结队的乞丐在垃圾山上翻找着可食之物,道路两旁,每隔三五步便有卖儿卖女的家长,身形枯瘦、神情麻木。 见陈初不住皱眉打量,廖思义向郭韬儿使了个眼色,后者对身旁随行军士低声交待几句,片刻后,一众颍州军士连推带搡,将附近这些‘有碍观瞻’的乞丐、饥民驱赶至远处角落。 以免坏了临府陈都统对颍州的第一印象。 申时中,陈初与众颍州文武去到府衙二堂,本以为是场军政会议,没想到二堂内精致酒菜早已备好,曲班舞姬业已就位。 “陈都统,水患乱民先后而至,城中困顿,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精细,粗茶淡酒,还请都统莫要嫌弃啊。” 廖思义客气道。 这‘粗茶淡酒’可比陈初平日在蔡州时讲究多了。 待主宾就坐,一名身穿黑绸长衫的五十许老者,笑呵呵拍了拍手,随即从后堂步出一位约莫二九年华的女子,款款走至陈初身前,低垂螓首,曼妙一礼,“奴家见过陈将军” 那名老者哈哈一笑,道:“将军,芷柔姑娘可是我府莳花舘花魁,我等俗物平日想见姑娘一面都难,姑娘却对将军神往已久,此次听说是将军驰援我颍州,主动前来伺候,将军可莫要辜负美人情意啊。” 堂内响起一阵恰如其分的笑声。 既让陈初感受到了众人的艳羡,又不会显得过于轻佻。 陈初的视线在那芷柔脸上稍作停留,转头看向了这位话比知府都多的老者,笑问道:“敢问足下是” “哦,将军莫怪,老朽见了将军一时激动,忘了与将军说清。老朽姓吴,名德高。主家颍川吴氏,老朽忝为颍州管事” 这吴德高态度谦卑,但说起‘颍川吴’时,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 似乎这三个字给他带来了极大荣耀。 陈初倒也听陈景安说过这吴家,同是颍川大族,不过比起有名无权的颍川陈氏,吴家却是有名有实的豪族。 如今的刑部吴尚书,正是出于此族,族中子弟不但在大齐为官者甚众,便是那金国海陵王王府的长史也由他吴家人充任。 是大齐他的确是个管事,但在颍州地界,谁见了他不尊称一声‘吴先生、吴员外’。 吴德高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陈初离开府衙,刚刚酉时,时辰尚早。 饭只吃了半饱,原本计划出城回营,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颍州榆林巷。 晚饭前的闲暇,常德昌和几位邻居坐在院外一棵榆树下闲聊。 “常大叔,你时常吹嘘,去年桐山西瓜节时和陈都统吃过酒,今次都统率军来援咱颍州,怎不见你去军营拜访陈都统啊。” 有位年轻些的邻居,说笑道。 看那表情也知不信老常吹的牛。 “你懂个甚?” 常德昌以手中蒲扇在那小子头上轻敲了一下,道:“都统大人日理万机,我怎能那般不晓事前去叨扰。” “嘿,老常,你怕是连军营大门都进不去吧。你若认识这大官,我今晚吃粪!” 另一名邻居奚落道。 榆林巷原本住的都是小行商,虽不算大富,也算的上小康,大家都混的差不多。 可去年,常德昌去了桐山一趟,随后拿出全部积蓄、又借了些印子钱,贩桐山西瓜、贩口脂、香皂,买四海商行股票 当时,可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却不想,老常竟藉此一飞冲天了。 今年,更是在城内以联营的方式开了一家四海商行直营店。 短短几个月,便成了颍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背后,邻居们都叫他榆林巷首富 有人佩服,就有人嫉妒。 但老常的生意越做越大,这方面自然挑不出毛病,于是有些人便时常拿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和陈都统吃过酒’一事,来取笑他。 听到邻居有讥讽之意,常德昌也不做解释,只呵呵一笑。 旁边,还有一位看起来挺稳重的邻居,叹了一声,道:“如今大军来了,解了颍州之围,想来这涨到天上的粮价该落下来了吧。” 常德昌闻言,也跟着叹了一回,因颍州解围的喜悦顿时淡了许多。 那位年轻邻居却低声道:“可是今日守城兵丁仍不许咱出城啊。” “便是出城又怎样?城外被大水泡了半月,又被乱军犁了几遍,城外还不如城内。那吴家不把咱全城搜刮干净,怎会让粮价降下来。” “嘘!你不要命啦,甚话都敢说” 几人正低声议论间,突见一大队军士转入巷内,朝几人聚集的方向走了过来。 方才说了吴家一句坏话的那名邻居,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道对方有千里耳,派人来捉自己了。 坐在榆树下的常德昌自然也注意到了来人。 看了一眼,有点面熟 赶忙揉揉眼,更面熟了。 常德昌却有些不信,下意识挪动脚步往前迎了过去想要看清楚。 “老常!你作甚”邻居见状,不由着急低声喊道。 却见,军士前方那骑着一匹红鬃马的将爷忽然哈哈一笑,朗声道:“常老哥,去年一别,年余未见,甚是想念啊。” “啊呀!竟真是都统大人啊!甚风把您给吹来了,哈哈哈” “.” “.” “.” 榆树下,一众邻居目瞪口呆。 这老常,竟真的认识都统! 常德昌虽不知陈初来意,此时却是高兴极了。 当初,他前去桐山贩瓜,路上被朗山索了极为离谱的重税。 事后,陈初帮他讨回,却连一杯水酒都没吃过他的。 再往后,他因神锐军乱桐山,和临安商人苗奎困在了县城,全程目睹了桐山保卫战。 如今,他又靠着和桐山做生意,挣下了不少钱,心中自是对陈初、对桐山有着一份特殊的深厚感情。 此刻眼见陈初来访,不由生出一股‘家乡来人’的亲切感,说甚也要招待一番。 “哈哈,老哥不必抓着我不放,我来此就是专门来老哥家里蹭饭的,不吃饱我可不走。” “哈哈哈,都统能来我家,是小人福分,只可惜颍州没有都统爱吃的青鸟啤酒” 常德昌抓着陈初的手不松,唯恐后者跑掉一般。 “无碍。来时备了些薄礼,弟先探望令尊、令堂.” “哈哈,好好好。” 眼见陈初已做了一府都统,依旧礼数周到,还像当年在桐山做都头一般,完全没有因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而轻怠,常德昌笑成了一朵菊花。 路过门前榆树时,陈初笑着对已石化了的众邻居随意拱了拱手。 众邻居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回礼唱喏。 “你看,我就说常兄得了贵人提携!” “是啊!老.常大哥果真和陈都统认识啊!当初他说了,你们还不信!” “噫!老李,方才谁说的常兄若认识都统,今晚吃粪?” “.” “老李,我家粪池早已积满外溢,我带你去尝尝咸淡吧?” “哈哈哈” 陈初依礼拜见了常德昌父母,随后二人在后院坐了吃饭饮酒。 当陈初问起,城中为何这般多卖儿卖女的人家,常德昌稍一犹豫便细细解释起来。 “水患突至,百姓们来不及屯粮,府衙便闭了城门。城中粮食全在府库,以及几家粮行手中。闭城当日,吴德高便联络几家粮商组成一个临时行会,囤粮不售。 闭城十日后,百姓家中余粮大多告罄。各家粮行这才开始对外售粮,要价一斤三十文” “一斤三十文?” 陈初惊愕道。 六七月份,夏粮刚刚收获入库,按说是一年中的粮价低谷。 往年这个时候一斤只十来文。 今年遭了水患,粮价大涨,蔡州粮铺的行价也飙升至每斤十五文。 没想到,这颍州更狠,一斤三十文 常德昌叹了口气,又道:“那还只是闭城十日时的粮价,本月上旬,每斤已涨至七十文。前日,我那夫人前去购粮时,粮价已过百 便是我家有些积蓄,仍觉吃不住这离谱粮价。更遑论城中贫户了.便是中户之家,也只能先典了城外田地换活命口粮,再售城中宅屋,田宅都卖完了,便只能典卖儿女” “麻痹.” 陈初实在没忍住,紧接又追问一句,“这些人家的田地和宅屋、儿女,是不是都被吴家这些粮商买走了。” “是啊。他们出的价格极低,但百姓为了续命,只能以市价的二三成卖给他们。” 常德昌本不欲多说吴家之事,以免惹祸上身,但陈初今日前来诚意十足,最终实话实说道:“此次水患兵灾过罢,这颍州城半城宅屋、城外大片良田都要归他们几家所有了。我曾听闻,自从都统取得肖家岭大捷之后,吴德高家中酒宴通宵达旦” 陈初勃然大怒,有这般虫豸,淮北之地能安稳的了才算有鬼了! 老子保护的不是这些玩意儿!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5章 狺狺狂吠 第235章狺狺狂吠 翌日,七月二十。 卯时,天蒙蒙亮,城门刚开启,颍州守门兵丁便被吓了一跳。 只见大队军士涌入关城后,二话不说缴了他们的械,接替城防。 颍州留守司辖下安顺军一名小校抱头蹲在门洞内,眼瞅对方同样穿着官军军衣,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兄弟可是蔡州陈都统所部?” 占据了南门的武卫军项敬、刘百顺异口同声道:“正是。” “兄弟,咱可是自己人啊,其中定然有误会!”安顺军小校急忙站了起来。 “谁让你起身的!双手抱头,蹲下!”项敬呵斥一声。 刘百顺却严肃道:“没误会,奉都统大人令,自今日起,颍州城由镇淮、武卫两军接防!” “.” 小校缩缩脖子,先听话的蹲下,这才小声嘀咕道:“这算怎回事啊你们接防了,那我们安顺军作甚” “呵呵,都统给你们安排了新活计。” “甚新活计?” “清运城中垃圾至城外掩埋。” “.” 是日清晨,同样的情景分别发生在颍州四门。 但也并非全如接防南门那般顺利,周良所部接防东门时,便发生一场小冲突,出现了流血事件。 辰时,陈初掌控四门,又令蒋怀熊带人分别围了府库粮仓,以及吴、孙、阎、宋四家粮铺。 由于昨日援军已进驻城外,颍州城内官员、商贾皆以为乱军风波渐平,昨夜饮宴至深夜。 宿醉醒来后,陡闻城内变故,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都跑去了留守司官衙,寻求都统制郭韬儿的庇护。 郭韬儿也麻了,城中只有安顺一军,实编一千多人。 陈初却有六千人,再者蔡州军已与乱军交手两次,两场大胜。 而留在寿州的泰宁军,却在乱军手中吃了两次亏.两相对比,连出城接战都不敢的安顺军哪里是这帮人的对手。 眼瞅官衙内乱哄哄一片,已稍稍冷静下来的知府廖思义,清了清嗓子,大喊道:“诸位,诸位静一静,听我一言。” 众人正如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一般,听到有人发话,不由都看了过去,堂内逐渐安静。 “诸位先不要惊慌。方才本官出府时,虽街面上有蔡州兵巡视,却也未阻本官前来留守司衙门。情况或许不像咱们想象的那般糟糕” 廖思义这么一说,大家回想了一下,好像出门时都是这般状况。 众人不由镇定几分,只要陈都统不是造反就好说。 但依旧满腹疑惑,既然不是造反,为何占了城门、围了各家粮铺? 这件事,怕是要见了这军头当面,才能问清楚了。 廖思义也是这般想的,不过由谁去问呢? 陈初没有造反只是猜测,万一他有反心,此时找过去不是给他主动送上了祭旗的人头么!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想去,却又希望别人去。 恰好此时,忽闻留守司官衙外有人大声喊道:“蔡州留守司都统制、明威将军陈,到!” 众官吏商贾下意识的靠紧了一些。 俄顷,陈初带着长子和大宝剑大步迈入堂内,见堂内熙攘,不由呵呵一笑,“颍州‘贤良’,尽在于此了?” 短短几个字,却有一股明显的讥讽之意。 廖思义和郭韬儿对视一眼,最终由后者硬着头皮问道:“陈兄弟,贵军今早为何占了颍州四门,这有些不合适吧?” 陈初左右扫量一眼,毛蛋很机灵的搬了张椅子放在节堂正中的位置,陈初大喇喇坐了,这才道:“昨日郭兄难道没看到圣上旨意?如今淮北糜烂,朝廷亟待平息贼乱,许我自专.” 郭韬儿不由一凛,再不敢说话。 旨意中,写明了平贼期间,陈初在淮北四府有调动军士、任免军将、杀人之权。 廖思义却心里一松,陈初的自专之权管的了军将,却管不了他们文官。 反倒陈初主动提起这件事,说明他没有反意。 想清这些,一直躲在郭韬儿身后的廖思义有了底气,越众而出道:“陈都统,你们军将之间的事,暂且不说。本官只问将军,为何使你部军士围了府库粮仓?” 聚在此处的商贾也看出来了,陈初仍是大齐的一份子。 既然你没反,那么就得尊重当下的游戏规则.你们军头抢百姓,我们不管,但怎能抢我们的粮铺?不知道我们背后各家的跟脚么! 眼下既有了廖思义的带头,几家粮铺的管事纷纷叫嚷质问起来。 “将军占了我家粮铺又该作何解释!” “对!我阎家世代耕读,行善乡里,陈将军平白无故占了我家产业,是欺我阎家良善么!” 一时间,官吏帮腔,商贾纷嚷,群起而攻之,颇有些千夫所指的架势。 陈初却稳坐在节堂正中,翘着二郎腿。 眼见语言攻击不起效果,众人不禁又看向了吴德高。 在场之人,数他吴家势大,吴德高也把自己当成了压轴的大人物。 待旁人七嘴八舌输出完,他才背手上前,皮里阳秋笑道:“陈将军好大的官威,今日在此的诸多乡贤,哪位不是德高望重之辈。我等虽已年迈,却也并非任人鱼肉之家,将军若想打我们的主意,怕是想岔了。年轻人贪吃,却也要小心被硬骨头崩掉了大牙!” 这话已经说话的相当直白,有了吴德高发话,其余几家粮铺东家、管事重新集聚了气势,纷纷向陈初横眉冷队。 可这番话却对陈初没起任何效果,只听他慢慢道:“我来此,并非与你们商议,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即日起,颍州城全城军管,所有粮食归我军统一调配。郭都统,率你部打扫街巷、清运城中垃圾,三日内,将城中垃圾全数外运。 廖知府,你带人统计城中人口,造册后依照成人每日三升粮、孩童二升粮的份额供应,直至乱军彻底平息!你若做不来,我的人来做” “.” “.” 廖思义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初你一个临府军头,却把我堂堂一府主官当作属下一般支使! 郭韬儿心知形势比人强,倒是有心配合一下,可看见堂内颍州诸人,人人带怒,赶紧低头闭嘴不语。 最生气的,自然要数以吴德高为首的各家粮铺东主、管事。 结合陈初先封府库、粮铺,又说出全城按人头配给口粮,他们总算明白了.这都统是要拿他们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啊! 他们如何肯依! 他们可算着账呢,如今颍州地界,粮食大多在他们手里。 闭城月余,城中贫户已卖儿卖女换取口粮,但这帮穷鬼身上能搜刮的油水毕竟有限。 那些小有积蓄的中户,城内有宅、城外有田,这一部分人才是肥肉。 此时眼见中户们也即将支撑不下去,马上就到了吴德高们挥镰割韭菜的丰收时机,陈初却横插了一杠子。 若按他说的人人定量配给口粮,谁还会低价出售田宅! 这姓陈的,不是要和咱抢吃的,他是要掀桌子啊! 不待吴德高发话,那廖思义却先怒道:“陈都统!你眼里还有王法么,咱大齐天子自登基以来,善待士绅,从不与民争利。圣上允你自专,是为了让将军报效国家,平贼安民!不是让将军欺压士绅的!” “好一个‘平贼安民’,士绅是民,百姓便不是民了?” 廖思义反应这么大,让陈初很是意外,按说地方平靖,对他这一府主官百利无一害,难道他就看不出,吴德高这些人趁灾大发横财的隐患么? 陈初反驳一句后,压着火气解释道:“平贼之计,首重安抚。如今颍州未定,诸位便逼迫百姓卖儿卖女换取活命口粮,就不怕再将百姓逼反么!一边剿贼,一边苛待搜刮百姓,犹如抱薪救火!这等蠢事,廖知府难道看不明白?” “天有天数,人有人道,商有商路!吴先生等人可有触犯我大齐律令?若有,请将军指正。若无,还请将军速速撤了贵部军士,府库粮仓中所囤之粮,乃我府夏税,若有差池,将军如何交待?” 廖思义说到最后,好似随意的提了一嘴‘府库粮仓’。 陈初心有所感,脸上却不动声色.这廖思义这般紧张,难不成府库有猫腻? 见陈初一时不语,颍州众人还以为他害怕了,吴德高决定乘胜追击,两步走到陈初身前,道:“陈将军,莫要自误!老夫再说一遍,请将军速速撤了粮铺外的军士!” 正在思索的陈初被这老逼打断了思路,不由抬头皱眉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滚” “.” 堂内登时一滞。 这可是吴先生啊!吴家的管事啊! 便是河南路官员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这军痞竟然当众辱骂 吴德高胸腔剧烈起伏,花白胡须不住乱颤,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彪红。 大怒之下,不由伸手指向了陈初骂道:“竖子!你敢骂我!我家主人定会狠狠参你一本!” 陈初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手指,斜乜道:“你不过一个与人看家护院的奴仆,这堂上诸多大人尚且无话,就你这条老狗狺狺狂吠不止,老子从四品明威将军,骂不得你这奴才?沙比” 在蔡州时,经常被猫儿管着不许说脏话,他好久没这么痛快的输出过了。 只觉浑身舒爽,整个人都通透了 那吴德高却气的抖如筛糠,伸出的食指距离陈初的鼻尖越来越近,“你你你” ‘你’个不停,哆嗦的嘴唇间,不时飞溅出几星唾沫。 一时不备,落到了陈初脸上几点。 陈初急忙伸手,嫌弃的擦了一把,扭头看向了身后的毛蛋和宝喜,气道:“你俩是泥塑的么!看不见有人在指着你家都统的鼻子骂么!” “哦哦哦” 还在回味自家大人优美输出的毛蛋捋起袖子就要上去干吴德高,宝喜却比他更利落,突然拔刀,猛地挥出 “陈兄弟不可!” “陈将军!” 郭韬儿和廖思义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却为时已晚 只见,吴德高方才还指着陈初的那只手,从小臂中间一分为二,往上扬起两尺高后,才坠向了地面。 “你你你” 还在‘你’的吴德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慢动作一般缓缓抬起了右臂。 红的肉,白的骨.直至此时,平滑整齐的漂亮断面才飚出一股血水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6章 原来是这个吴家 第236章原来是这个吴家 七月二十。 晨间,颍州城内四家粮铺被围,至巳时,蔡州军士已将几家粮铺内整齐码放的新麦统统征收。 往日趾高气昂的粮铺伙计,一个个缩着头变成了鹌鹑,没一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可听说了,吴家粮行的吴德高吴先生,今早被陈都统的亲兵斩了一臂。 这帮杀才都敢对吴先生动刀动枪,会把旁人放在眼里? 午时,镇淮军行军录事唐敬安带全军文吏接管府衙户籍,随后以户籍为参考,为每户人家制作‘粮本’。 粮本上清晰记录了每户几口人,成人几位、孩童几位,由此确定每户每日能领到多少粮食。 唐敬安宣称,这是都统大人制定的‘战时配给制’,只为更多人能活命。 下午申时,统计出四家粮铺存粮的数值后,陈初等人都很意外.因为太少了。 四家粮铺的存粮加一起也只勉强过千石,以城中百姓每日消耗一斤口粮计,这点粮食撑不了几天。 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完成收割城内中户田宅的计划。 到了黄昏时分,粗略清点府衙粮库后、再对照府衙夏粮征收的文档,陈初终于看出了猫腻。 颍州今夏应征新粮四万两千石,实收四万单九百石。 可府衙粮库中新粮、陈粮加一起,只有两万多石。 陈初原本还在疑惑,这颍州粮商难不成长了前后眼,在水患前就囤积了能够支撑全城月余的粮食,至今不断。 此时得知府衙粮库少了一万多石,才终于想明白。 这几家粮铺哪有那么多存粮,他们高价出售的,不过是今夏征收来的夏赋官粮! 他们的操作流程,应该是趁此灾祸高价出售官粮,待灾乱平息,再从外地运来平价粮填补夏赋亏空。 仅仅是打了一个时间、空间差,便能空手套白狼大赚一笔。 只可惜,被陈初这兵痞给搅合了 翌日,七月二十一。 自清晨起,颍州安顺军军士扛着锄头、木锨,推着人力车,去往城中各处犄角旮旯,清运积压月余的垃圾。 城中百姓惊愕不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巳时,分散于城内的十余处取粮点同时开张,大伙依照昨日‘蔡州留守司’的告示,每家由户主手持户册,代表全家前来领粮。 取粮点的文吏,对照对方信息后,快速算出一个数值,由后头军士称粮。 取粮时,军士会在这名户主的户册上盖一个刻有今日日期的戳子,以免有人重复领取。 分发的这点口粮,吃饱有些勉强,但绝对饿不死人了。 城中卖儿卖女的景象,登时匿迹。 当日未时,范恭知和张纯孝急匆匆赶来颍州。 陈初并未刻意封锁消息,昨日颍州留守司官衙内发生的事,自然会通过各种渠道迅速外溢。 范恭知进城后,见城内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展‘大扫除’,百姓们也有了口粮可领,还算井然,不由频频颔首。 “尚书大人,颍州府衙与奸商勾连,私自高价出售府衙粮库中的夏赋官粮,昨日统计出已亏空一万两千余石。此事,若说知府廖思义不知情,末将是不信的” 一见面,陈初便为自己将廖思义禁锢在官舍一事,作出了解释。 眼下陈初有管辖淮北四府军务之权,但羁押一府主官,却是明显擅权了。 本以为范恭知会苛责几句,不成想,老范听闻后竟一脸怒容,“太过分了!如今淮北民乱未定,他们非但不思报效国恩,却一心敲骨吸髓,淮北之乱,就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这等蠧虫一日不除,我大齐一日不宁! 陈将军,你只管上奏言明此事,本官与李执宰支持你!” 哎哟,陈初望着一身正气的范恭知,差点以为自己以前误会他了。 但他说的支持是啥? 口头支持么? 同日,原本坐镇新溪县的陈景安连夜抵达颍州。 相比火上浇油的范恭知,陈景安则心事重重。 军帐内,待陈初复述了今日范恭知所言,陈景安不由冷笑一声,道:“廖思义出身吏部” “吏部?先生是说,廖思义是后党的人?” 陈景安帮陈初分析过朝堂形势,后党大佬、国舅钱亿年掌控的吏部,水泼不进、针插不进。 “嗯。” 陈景安点点头,又道:“那刑部尚书吴维光是钱亿年的得力干将,此次颍州私售官粮一事,出身吏部的廖思义屁股不干净,又涉及了吴家一名管事。范恭知身为相党骨干,当然希望元章闹的越大越好。” 哦,这是想拿我当枪使啊。 见陈初没接话,陈景安语重心长道:“元章,千万莫信那范恭知的鬼话,他们知道这点小事扳不到吴尚书,至多膈应他一下。你若做出头鸟,必定惹来报复到时,范恭知才不会管你死活。” 陈初稍稍沉默后,道:“那依先生所想,我该如何?” 这次,换陈景安沉默了一会,才道:“元章,我家与吴家同出颍川,祖辈有些交情。若元章需要,我可请叔祖辈代为说和” “我的人断了那吴家管事一臂,也能说和么?”陈初似笑非笑。 毛蛋和宝喜就守在账内,陈景安却不知是陈初身后这名少年动的手,回道:“世家大族,要的无非是一个面子,元章只说手下冒失,非你本意。将动手之人交与吴家处置便是了.” 宝喜和毛蛋同时扭头看向了陈景安,两人年纪都不大,目光中的不满和怒火,自然掩饰不住。 陈景安察觉气氛不对,只看了两人一眼,便猜了个七七八八,连忙补救道:“随便找个乱军尸首,将脸剁烂送过去也行。吴家无非想讨回一个面子,送去的尸首到底是不是动手那人,反倒无关紧要。” “哈哈哈” 陈初起身大笑几声,却道:“先生,你曾与我说过,事若可为,不可不为,若不可为,亦可不为。我的人动手一事,我便觉得此事可为、此事需为、此事必为。既然做了,我也没想过再去和那吴家补救关系.” “元章!我并非说你此事做的不对,只是时机未到!你不在朝堂,不知后党何等势大,此时你羽翼未丰,与他们撕破面皮,殊为不智!大丈夫不止能提杀人剑,还需有能屈能伸的胸怀!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懂么?” 陈景安少有的情绪激动,陈初见此,默默看了前者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先生,方才我还以为你是来为吴家做说客的。此时方知,先生是真的担心我,惭愧惭愧。” “.”陈景安闻言默然。 “先生,吏治不治,颍州难安。颍州不安,我怎能放心以此做转运粮草军械的后方,怎能放心继续东进?” “元章说的,我懂得。但吏治非你职权,你这般还是心急了。” “先生,军伍之事,要得是令行禁止,不像朝堂那般可以推诿扯皮、妥协忍让。我军既已出兵,不想分出精力和官吏商贾拉扯,这些事还需先生助我分担一二。” 陈初说罢,陈景安又是沉默好一阵,才道:“总之,元章如今还是先不要四处树敌为好,范恭知劝你上表一事,不可上当。今晚我便写几封信去吴家,试着帮元章化解一二。” 眼瞧陈景安左一句吴家,右一句吴家,显得极为看重。 陈初不由好奇,陈景安甚少对某个家族如此上心,便多问了一句,“想来先生家里和那吴家定然亲厚极了。” 陈景安想了一下,觉得没啥不能说的,这才叹道:“我俩家同出颍川,大周时算的上同气连枝。但丁未后,两家关系淡了许多。不过.” 陈景安话锋一转,继续道:“前些年,我那兄长为阿瑜与吴家后辈才俊定了亲,两家关系才逐渐回暖” “定亲?和阿瑜定亲的原来就是这个吴家啊!” 陈景安对陈初的反应有些意外,却还是道:“是啊,若不是昨今两年,屡有大事发生,两家只怕早已完婚了。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元章与吴家交恶。不然,我那兄长如何自处” 一边是女婿家,一边是兄弟,站在陈景彦的角度,是挺难办的。 但.也不是没办法,比如,让兄弟做女婿,一切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陈初呵呵一笑,解释道:“我与吴家并无私怨,只因公仇。我也是为了咱蔡州安定嘛,若真的和吴家交恶,也不怨我再说了,天下两条腿的女婿还不好找么?陈同知完全可以再换一个嘛” “.” 陈景安没好气的瞪了陈初一眼,“找女婿又不是找刨土豆,怎能说换就换,三媒六聘岂是儿戏!” 陈初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陈景安莫名心中一警,好像有什么重要、平时却一直没怎么留意的线索,从心中一闪而过。 认真想了一下,却又一时抓不到头绪。 干坐片刻,眼看时辰已晚,陈景安起身告辞。 陈初亲自相送。 七月底,时节已入秋。 闷热之感消减不少,有了几分秋高气爽的惬意。 夜空中,漫天星斗渺无边际,如同一场被岁月冻结了的大雨。 璀璨绚烂。 两人不约而同吐出一口浊气,陈景安沉思片刻,忽低声道:“元章,归根到底,无论你闯多大的祸,此次剿贼才是关键!只要大胜,整个大齐没人敢动你。若你败了,不需朝廷出手,便是吴维光一人就够你喝一壶! 但,胜也不能是惨胜,可别傻乎乎的把自己班底拼光。那样,他们照样能收拾你。” 陈初望着夜空嘿嘿一笑,突兀的问了一句,“先生,若我果真有一日和吴家交恶,先生帮我还是帮吴家?” “.” 陈景安脚步微微一滞,却没回答陈初的问题,直到走进自己的营帐前,才回头冷着脸说了一句,“这问题,蠢笨、幼稚,几如三岁孩童!实在不像一府都统制能问出的话。” 说罢,陈景安矮身钻进了营帐。 陈初也觉着这问题挺傻,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只是他刚转身走出一步,却听陈景安隔着营帐不满的嘟囔了一声,“陈元章,你小子莫忘了,你的表字是我取的!” “哈哈哈” 陈初转身面朝陈景安的营帐作了一揖,朗声笑道:“谢先生,小子记着呢。”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7章 辛什么来着? 第237章辛什么来着? 自七月十八乱军靳太平属下徐通被斩,靳太平、李魁马上意识到蔡州留守司兵马已进入颍州。 六、七两月先后两次被陈初部所败,二人不由谨慎起来。 为防止外出打粮的队伍被分而歼之,乱军急忙收拢余部,徐徐向颍州东南的上颖县退去。 若见势不妙,可从上颖县东逃寿州,或南渡淮水去往周国。 只不过,寿州久经蹂躏,莫说是粮食,便是活人都没不剩几个,不到万不得已,靳、李二人都不愿再回寿州。 陈初这边二十日入城,用了三天稳定颍州局势,待后续粮草转运进城后,陈初将颍州城交给了张纯孝,并留陈景安在此为大军后勤调度。 二十四日,陈初率军继续往东南进发。 原颍州留守司都统制郭韬儿连同下辖两军,随陈初一同行动。 颍州城防交由蔡州留守司辖下靖安军接防。 将守城职司交给自己的下属,是为了避免陈初离去后,出现‘人走政熄’的情况。 若还由颍州官吏、颍州留守司坐镇颍州,陈初前脚离开,后脚‘战时配给制’大概率会取消。 他可不想在前线打生打死时,囤了粮草军械的后方出乱子。 至于廖思义、独臂吴德高等人,暂且羁押在官舍留在颍州的陈景安还在和范恭知扯皮。 范恭知想让陈景安以蔡州留守司的名义上奏此事,陈景安则坚持由范尚书亲自上奏,留守司与河南路张纯孝至多联合署名,并且以职务尊卑的借口要求范尚书、张纯孝二人必须署名在陈都统之前 僵持数日后,朝堂早已知晓颍州官商勾连盗卖官粮一事,颍州的凑表却迟迟没有出炉。 二十五日,陈初率军进入上颖县。 县内,零星散布在野外村庄早已没了人烟,百姓全部集中在有寨墙、圩墙的村庄之内,或一村守一圩,或二三村聚于一圩,以躲乱兵。 抱团自保的方式,根本不用人教,这是源于千百年来战乱流离带来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只不过,这种方式抵御小股流贼可行,若贼兵势大,终究难免圩破人亡。 陈初抵达上颖县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分散于各处小村圩的百姓暂时迁往圩墙厚高的大庄。 每庄留下两什至五什不等的军士,负责组织、指挥民壮。 这么一来,每隔十里八里便有一处的大圩,通常能聚集数百名青壮,乱军破圩的难度大大增加。 各圩之间,还可守住相望,互成犄角。 每一圩,都变成了一座乱军啃不下的堡垒。 当然了,各处村民迁往大圩之时,也有很多百姓不理解,甚至有‘官军要把咱们带去野外杀掉’之类的谣传。 因此还闹出过对峙,每每到了这种,陈初便只能发动各级军官去做村中耆老、乡绅的工作。 只要做通了他们的工作,村民们往往会温驯的接受。 陈初不由感叹,宗族、士大夫阶层对底层百姓的控制之严密.这种控制未必全部依靠‘暴力’,更多时候体现在‘言听计从’的精神控制。 没有完善的基层组织,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广大农村也是耆老、乡绅们说了算。 二十八日。 上颖县北部,乱军李魁部围攻牛家堤。 此处刚好汇集了附近六个村子的村民,几百青壮在武卫军全字营什长老孟、矛头的率领下,依靠圩墙之利,数次击退乱军,并发信号弹向中军、游骑求援。 乱军围攻半日不克,官军援军又至,只得仓惶丢下百余具尸体和伤兵,狼狈南逃。 翌日,乱军靳太平部再攻牛家堤南十五里外的徐水寨,徐水寨正是一处说甚也不愿迁往大圩的庄子。 受限于守备青壮不足,又缺统一指挥调度,寨墙半个时辰便破。 乱军破寨后,劫掠一番,屠村毁祠,随即南去。 全村只有十余名妇孺藏在井中得已活命。 两日内,两处庄子先后被乱军所扰,结果却天差地别。 这比任何动员都有用,此后数日,各小圩小寨的村民纷纷在官军保护下,往大圩转移。 至八月初,上颖县中北部,再无一处可轻易攻打下来的村庄,乱军逐渐断了补给 八月初六。 上颖县南部,范家圩,喊杀震天。 圩墙外,十数架云梯之上,一伙衣着各异的乱军口衔利刃,双手双脚快速交替,蚁附而上。 眼瞅快攀到了墙头,兜头浇下一锅滚烫金汁 一声声惨叫后,乱军纷纷跌落。 墙头之上,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长身而立,此处明明是脏污恶臭的战场,这小伙却穿了一身月白襕衫。 骚包又现眼。 ‘嗖~’ 装逼遭雷劈,如此显眼的装扮,引来一支冷箭。 小伙扭腰收胯,连灵活躲箭的身姿都带着一股骚气。 躲过冷箭,小伙不由大怒,伸手从伴当手中抓过自己雕花弓,边朝墙下射来暗箭的位置喝骂道:“狗日哩王八孙,敢使暗箭射爷爷!” “叫你射!” “叫你射~” “叫你射” 小伙如同罗唣老妇一般,口中兀自嘟囔的同时,却已连续射出三箭,弓弦每响一声,墙下必有贼人倒地毙命。 “坦夫,好力道、好准头!” 见小伙勇武,守寨青壮登时发出一阵欢呼。 明明士子打扮,没想到却这般威猛 小伙嘿嘿一笑,朝周边青壮作了一个四方揖,直把这险象环生的沙场,当做了表演的舞台。 这几箭,泄掉了乱军的最后一点勇气,不知谁先带了头,乱军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远处,一座高岗。 李魁坐于马背之上,看向范家圩,面色不善,“待老子破了范家圩,必将这白衣小子五马分尸,这庄子鸡犬不留!” 旁边的靳太平没作任何回应,这种狠话,完全没意义 “李将军,若今明两日范家圩再不破,咱们便不可迁延了,需趁早退去。”忧心忡忡的靳太平道。 “老子如何不知!” 李魁往北看了一眼,先啐了一口才道:“那狗官从蔡州撵咱们到颍州,如今更是把上颖县中北经营的铁通一般,又使水军断了咱们淮水南退之路。咱们只能逃去寿州,若走之前不破了这庄子补给一番,咱们去寿州吃土么!” 靳太平闻言,皱眉不语。 虽李魁话糙,但说的却不错。 七月下旬,官军将他们逼入上颖县后,便在中北部聚拢百姓结成大寨,步步为营,向南推进村堡之法,逐渐蚕食乱军活动空间。 如今乱军尚能腾挪之地,只剩了上颖南部不足方圆百里的面积。 这么大一点地方,维持一万多乱军的吃嚼补给必然困难。 近日来,上颖南部能打下的庄子都打下了,剩下的就是范家圩这种墙高地广的圩子。 便是想要退往寿州,也需先打下几个大圩补给粮草。 可恼的是,范家圩中这名骚包白衣小子,不但把本庄经营的铁通一般,‘义军’攻取其他大圩时,这小子竟还敢带人袭击‘义军’后队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起事以来,李魁遇到过被逼入绝境的百姓无奈反抗,但敢主动出击的,目前为止只遇到了范家圩这小子一人。 不由他恨的牙痒痒。 如今在范家圩已折损近千儿郎,就这么退了,李魁不甘心。 “靳指挥,甚也别说了!明日我待本部儿郎再攻一回,就不信拿不下他一个小小的庄子!” 李魁发狠道,靳太平知道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稍稍思索后却道:“今晚让弟兄们继续打造云梯,明日伱我各率本部,分别从东西两侧同时攻寨,破了范家圩后,取了粮草速速退往寿州。如今之局,那蔡州陈初摆明了要逼咱决战,咱们万万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 决战便决战呗!老子难道怕他? 李魁本想说两句硬气话壮壮声势,却又想到了肖家岭一战自己单人独骑狂逃百里的狼狈,气势不由一弱,“好,便听靳指挥的.” 当晚亥时。 蔡州留守司大营,陈初阅览各营虞侯发来的军情,又给留在颍州城的陈景安写了一封信。 刚收笔,亲兵营斥候队白毛鼠和武同来报。 唤两人进了营,却见白毛鼠肩胛骨上还斜斜插着一羽箭矢。 陈初不禁一愣,道:“负伤了?不碍事吧?” 白毛鼠先抱拳一礼,这才一脸坚毅道:“回东家,属下不碍事!” 一旁的武同,低着头,想笑又憋了回去。 这老白,真是个戏精! 今日他们去上颖南侦查敌情,遇到对方游哨,撤退时老白挨了对方一箭。 这一箭距离远,老白又穿着甲,箭头只是从皮甲缝隙中滑了进去,至多一点皮肉伤。 返程路上,一同外出侦查的弟兄要帮老白拔箭时,老白说啥不肯。 方才武同还不懂这是为何,直到此时他才看明白.老白留着这支箭,是让都统大人看的啊! 看看俺老白多英勇,看看俺老白多尽职 “若伤重,明日便随押运粮草的队伍回蔡州养伤。”陈初看着白毛鼠后背上颤颤巍巍、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箭羽,似笑非笑道。 “嗐!俺老白这条命早已交给东家了,这点小伤算甚!俺不回后方,俺要继续留在军中为东家效命!” 老白趁机表起了忠心,陈初哈哈一笑,道:“别他娘邀功了,此战之后,少不了你的赏。” “嘿嘿,东家,赏不赏的没关系。俺有一事,想求东家” 老白忽然扭捏了起来。 “甚事?”陈初奇怪道。 “那个.那个” “有话就放,有屁就说!” “嘿嘿,那俺直说了啊东家,俺今年都二十有七了,回家冷锅冷灶的,连个知冷知热的人儿都没,东家能不能请令人给俺.说个婆娘啊.” “噗嗤~”低头站在一旁的武同实在没忍住。 陈初也不由一乐,如今白毛鼠在镇淮军效命,俸禄也不算低。 只是这家伙,身形瘦小,又生了一双贼溜溜的老鼠眼、两颗门牙外突,天生猥琐相。 又兼年纪大了,的确不好说媳妇儿 “这事啊”陈初笑着点点头,道:“待回去了,我与夫人说一声,让她帮你留意些。但成不成可不保证啊,这事又不能强买强卖” “嘿嘿,好。有东家这句话便成!” “好了,说正事吧,今日外出侦查,有何所获?” 陈初细细询问起来。 一旁,正帮陈初整理归类军情公文的唐敬安,却瞄了白毛鼠一眼,心道这老白,真是个机灵鬼儿! 如今能劳驾令人说亲的都有谁? 镇淮军指挥使杨大郎的夫人是令人做的媒,亲兵营营正姚虞侯未过门的娘子,曾是令人的丫鬟。 还有镇淮军副指挥使刘二虎,去他家说亲的踏破了门槛,二虎他娘却说,儿子的婚事要指望赵令人做媒 老白当初死皮赖脸喊都统东家,若令人再帮他说门亲事,那便是在屁股上烙下‘都统自己人’的铁印。 这老白,真能! 那厢,陈初根据今日白毛鼠等人和乱军游哨接触后的情形,得出结论,“这么说,如今乱军战力有所提升了。” “回东家,确实如此。比起一月前,今日乱军游哨分布、机警程度,都比上次强了许多。” “也是。肖家岭一战,虽咱们大获全胜,但他们也甩掉了许多不善战、不能战的包袱。再有靳太平这名前官军将领指挥,想来是会强上不少” 陈初分析道,白毛鼠小拍一记马屁,“东家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到了真章。” “少拍马屁。”陈初笑了笑,又道:“如今上颖县南部怎样?” “回东家,乱军在上颖县南也没占到甚便宜,被一处唤作范家圩的庄子阻了两日.” “哦?” “东家,这庄子不知是不是听说了咱们在县北推行的‘村堡之法’,乱军围庄前,已收拢左近七八个村庄的村民入庄,组织了各村近千青壮共同守庄,甚至还集合了百余马匹,弄了一队骑士.” 白毛鼠说起此庄,啧啧称奇。 ‘收拢七八村、组织近千青壮’说来简单,陈初却知道其中难度.几个村子都聚到一处,物资必然紧缺,住宅怎么安排、粮食怎么分配、怎么让未经训练的青壮听从号令 每一桩,都是麻烦事,特别是涉及到口粮分配的问题,搞不好几个村子不但形不成合力,反而会出现内讧。 能把这些都安排好,必定是个人物。 “那范家圩的东家叫甚?”陈初不由问了一句。 白毛鼠打听的倒是清楚,“回东家,范家圩的族长名为范颜,在当地倒也有乐善好施的名声。不过,此次乱兵过境,负责调度、指挥范家圩各项事宜的却是范家的女婿,据说此人原籍山东路济南府,名叫辛弃疾.” “哦” 陈初随口应了一声,突然一激灵,“辛辛什么来着?”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8章 神兵天降 第238章神兵天降 八月初七。 上颖县范家圩,自晨午巳时起,乱军发起数次攻击,均被守圩民壮击退。 战至下午申时起,乱军精锐、靳李二人本部人马分别从东西两侧同时攻寨。 圩内压力陡然剧增。 民壮心知,若庄子被贼人所破,庄内妻儿爹娘断难幸免,不由拼死抵抗。 但靳、李本部数月来转战多场,论战斗经验,青壮自是比不上。 黄昏时分,范家圩已是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辛弃疾同其妻兄率范家子弟百余,如同救火队,在圩墙上来回奔走四处支援。 可乱军一改往日‘不胜则退’的作风,甘愿冒着巨大伤亡,以搏命之姿、强攻不止。 眼看乱军入庄,只是时间问题 酉时中。 陈初率亲兵营马军、铁胆马军营、武卫军蒋怀熊所部马军营,共千余人经过一日急行军抵达范家圩北七里一片疏林。 这个距离,早已和乱军靳太平部游哨接触。 铁胆率百骑前出,捕杀游哨,蒋怀熊则第一时间吩咐将士下马,喂战马清水、豆料。 好为奔驰了大半日的战马恢复体力、补充能量,以待稍后临敌接战。 据蒋怀熊讲,大齐代周后,金国、西夏取消了对齐国的马匹禁运,齐国河北路、西北诸路的精锐马军能给骑士一人配双骑,金国马军更是一人三骑。 但淮北自古人口稠密,缺乏牧马之所,当地马军只能做到一人一骑。 不然,也不必让战马在接敌前歇息、喂料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铁胆率部回返,道:已与乱军游哨交手,对方有人逃回本阵,那范家圩已岌岌可危。是按原计划发起突袭,还是待后队步卒汇合后再行冲锋,请陈兄弟定夺 千人马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对方阵前,本就难如登天。 被乱军游哨发现,实属正常。 此时虽失了‘突然性’,但短短几里距离,瞬息可至,仍算的上出其不意。 若等大队步卒抵达,不知还要多久,万一乱军打下范家圩,据圩墙而守、或携圩中粮草逃遁,反而不美 “传我将令,速速整备,半刻钟后出发” 陈初一声令下,身旁正在喂马的白毛鼠,赶忙把今早特意留下来的熟鸡卵剥了壳,塞进自己的战马口中,轻抚战友被汗水濡湿的鬃毛,重新在马背上扎好刚刚卸下不久的马鞍,“伙计,辛苦你了” 毛蛋和宝喜则化身为传令兵,以陈初为中心,往左右两侧小跑过去,边跑边喊道:“都统有令,整饬装备,半刻后冲锋” 疏林中,哗啦啦的甲胄之声,响成一片。 范家圩,东侧圩墙。 日暮时分,血色残阳映得大地红遍,一时竟分不清圩墙上是血水还是夕照 小小一处庄子,攻防战已进入白炽化。 圩墙下,已看不出原有土色,层层叠叠的尸体旁,仅有的裸露土地也已吸饱鲜血,变作黑红色的泥浆 金汁粪臭、急速腐败的尸臭充斥鼻腔;伤兵的哀嚎、青壮死前恐惧的嘶吼,传遍四野。 犹如修罗场 圩墙上,少年辛弃疾也失了骚气模样,白衣襕衫已看不出原色,张弓一箭射翻一名刚刚攀至墙头的贼人,另一名已爬上圩墙的贼人却已举着鬼头刀到了近前。 小辛下意识伸手往箭壶中一捞,却摸了个空。 低头一看,却见箭壶中已空空如也。 仓促间,只得弃弓拔剑应敌。 不想,斜刺里杀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壮硕青年,使一把熟铜锏,一锏挥出,那贼人所持鬼头刀应声而断。 不待贼人反应过来,壮硕青年变挥为砍,熟铜锏重击在贼人咽喉部,硕大喉结登时粉碎,那贼人的脖颈呈现了诡异的九十度,随后颓然倒地。 “嘿嘿,大哥,你不是去许家坝搬救兵了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即使在这险象环生的圩墙上,小辛看见来人,依旧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 “呸~” 范如山抹掉了满脸血污,吐了口中血沫,面沉似铁道:“许员外言道贼人势大,他许家坝自保尚且艰难,无余力助我范家圩。” “咦!这鳖孙老头儿真能扯臊,前几日,他家庄子被围,若不是我和二哥带人袭那贼人后队,只怕他全族已遭了贼人毒手。此时竟见死不救” 小辛闻言不禁大骂,二人正说话间,忽听西侧圩墙一阵喊杀。 两人同时扭头,却见西墙上已涌上成群贼兵,青壮失了圩墙之利,短兵相接之后顿显败相,不住后退,混乱中不断有人被挤下圩墙。 那贼兵却像白纸上洇开的墨点一般,登墙之人越来越多。 西墙被占,只在须臾。 辛弃疾一看,心知已到了最后搏命之时,提剑便要赶过去,却被范如山一把拽住,“坦夫!守不住了,你快带爹爹和岚儿走!” “大哥,说甚守不住?你我尚有再战之力!” 辛弃疾说的乐观,却没忍住往庄子里看了一眼,眼中绝望之色一闪即逝。 居高临下,可瞧见范家后宅一栋两层小楼下,已堆满柴捆。 小楼里,有他岳父岳母、两位妻兄的妻儿、自家娘子。 庄破之日,便是他那岳丈全家自焚之时 “坦夫!休要意气用事,你是家中千里驹,你活下去才有望为我范家报得此仇!” 范如山双目赤红,如钳双手死死抓着辛弃疾的肩膀,他原本有许多话像交待妹夫,此时却只剩了让他夫妻赶快带爹娘逃命的嘱咐。 辛弃疾却转头看了一眼圩墙外源源不断涌来的乱军,道:“大哥,泰山大人的脾气你还不知?他若想走,还用等到今日么?我如何能劝的来” “.” 范如山闻言,不由默然。 庄内,已是惊慌一片,成群妇孺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庄里寻找能藏人的地方,有人往麦草堆里钻,有人攀到了老树繁茂的枝丫间,有人站在井口旁,不知是想藏进去,还是想投井自尽,以免被贼人所辱。 也有原本在圩墙上把守的三两青壮,不知何时逃了下来,有人弃了手中兵刃、套上了妇人衣裳,跟随妇孺东跑西窜,寻找藏身之地。 还有人,若失了魂魄,跌跌撞撞的在庄内瞎晃,口里不住喊着,“败了.败了,贼人要进来了,大伙快逃吧” 一时间,如同世界末日。 眼看败局已定,再无乾坤扭转之可能,范如山以无限留恋眼光远眺日暮下的千里江山、身后宅院,痛道:“当初,不如听坦夫的,去往周国。” 事到如今,小辛却洒然一笑,朗声道:“大哥,今日小弟同范家全族在此抗贼,死而无憾。咱们一家一同上路,黄泉亦不孤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好!那咱们兄弟去之前,也需再稍带上几名贼人!” 范如山被妹夫的胆魄胸襟感染,不由生出一股置之死地的豪情。 “哈哈哈,好,大哥,我们一同杀贼!” 二人相视,各自一笑,却都没忍住,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范家后宅那栋堆满干柴的小楼。 正此时,却见两里外的乱兵,中军处一阵人喊马嘶,一队队马军仓促出列,在本阵后方面北匆匆列起三道队列。 同时,圩墙下早已列好阵,只等发起最后一波围攻的乱军步卒被传令兵紧急召回,重新在乱兵马军后列阵。 步卒同样面北 破庄在即的范家圩,东西两侧圩墙的压力陡然一轻。 正准备做殊死一搏的辛弃疾和范如山下意识对视一眼。 即使隔了两里,二人却都感受到了乱军中突然升起的紧张气氛。 乱军中军大帐在北,他们围攻了几日的范家圩在南,此时却忽然朝北列阵 只有一种可能,北边来援军了! 且从贼人紧张气氛能看出,乱军对这支援军,很是忌惮! “大哥!莫非是官军来援?”辛弃疾稍一思索,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官军?乱兵在我颍州来去自如,一月有余,何时见过官军的鬼影?那颍州安顺军待在城中避战不出,那山东路来的泰宁军杀贼不行,杀百姓却是好手。他们哪有那般好心深入咱上颖县腹地解救咱们.” 范如山说起官军,相当不屑,辛弃疾却道:“大哥,你忘了?月初有传闻称,临府蔡州留守司陈都统已率部进驻了颍州!” “他?” 范如山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两口子对蔡州陈都统夫妇异常推崇 当初,《蔡州五日谈》连篇累牍报道蔡州水患时,小辛在报上读到陈都统率军深入泛区,封堵决口、救灾安民,曾击案感叹,“大丈夫生当如此!” 妹妹范如玉读到赵令人发动全城捐资捐物,为灾民烙饼,并且为了安抚人心惶惶的灾民,在泛区与大伙同吃同住一月有余,也曾当场写了几个大字,‘巾帼不让须眉!’ 所以,尽管范如山觉着天下乌鸦一般黑,陈初的蔡州兵也好不到哪去,但在陈都统的小迷弟面前,范如山憋着没批评,只道:“陈都统所部不也是官军么?官军腐朽已久,他便是有杀贼之心,怕也没有杀贼之力.或许,来援的是左近民壮?” 范如山宁愿猜测援军是普通青壮,也不相信是官军,可见官军在他心目中有多不堪。 小辛却摇摇头,自信道:“大哥,若有援军,必是陈都统的蔡州兵!” “.”见妹夫这般笃定,范如山也不再吭声。 盏茶工夫后,只见西北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道如潮黑线。 初秋时节,傍晚时依旧暑气滚滚,在大地上蒸腾起一片水汽,扭曲了光线。 那沉默前行的阵列,在昏昏夕阳中缥缈倥偬,如同来自地府的魔神 即使隔了几里远,辛、范二人也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更遑论直面他们,还在忙乱整队的乱军 双方距离千步,以松散队列不疾不徐前行的官军马军中军已渐渐突前。 骑兵冲锋的典型阵型,锋矢阵已成。 五百步,马军开始缓缓提速,朱红大旗上的斗大‘陈’字,清晰可见。 三百步,乱军终于勉强组织好阵列。 官军这边,却突兀的响起一道苍凉嘹亮的唢呐声,千余骑士闻声在同一时间松缰催马,早已按捺不住的战马又在同一瞬间奋蹄向前。 蹄声渐重,最终汇聚成连绵不断的阵阵滚雷 使人心胆俱颤。 天空之中,一行南迁大雁悠然飞过。 大地之上,尘烟漫扬,千骑卷平冈。 百里沃野,残阳如血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39章 西风烈 第239章西风烈 靳太平并非不知道陈初在颍州,只是后者进入上颖县后,一直采取的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法。 却不防,这姓陈不知忽然抽什么疯,一日南进百里,直接选在范家圩外与己决战。 说起来,靳、李两部连同裹挟流民,尚有万余人。 若真正拉开架势,靳太平倒也不是没有和陈初一战的胆魄。 可陈初选择的时机让靳太平难受了大量兵力正在围攻范家圩,短时间内紧急撤回不但无法重新组织,还容易让本已是惊弓之鸟的流民惊慌溃散。 仓促间,只得让仅剩的三百马军硬着头皮上去扛一扛,好给己方争取重新列阵的时间。 酉时末。 双方马军接战。 马军对垒,没什么机巧可使,拼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连彼此的阵型都是一模一样的锋矢阵。 官军阵中,以铁胆和长子为锋。 铁胆那把点钢梨花枪,如毒蛇吐信,讲究的就是一个精准,每次攒刺要么直取咽喉、要么直取面门。 全是甲胄覆盖不及的位置。 马背上,铁胆拧腰后仰,几乎把蛮腰折成了九十度,躲过敌人横扫而来的兵刃,像弹簧人一般又瞬间坐直,持枪一拦一刺,将来敌刺于马下。 这功夫真俊,这腰好软 就连杀人都带着股莫名美感。 反观长子,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一条几十斤重的镔铁棍,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挥的是八方来风。 打到身上便是骨折筋断,脏器碎裂;砸到头上便是脑浆迸飞,红白一片。 不过他这种aoe范围攻击,也是有弊端的.比如方才,宝喜眼见长子单人独骑,冲入敌阵过深,担心长子被围攻,特意从侧后杀过去想要护他后方。 不想,全心投入的长子毫无察觉,一个横扫千军,不但扫倒了左右敌兵,还险些把宝喜的脑袋也捎走 那镔铁棍把宝喜盔上红缨打断,擦着宝喜的头皮掠过。 至此,不但敌军不敢靠近长子,就连自己人也躲远远的 战场上由此出现了奇怪一幕,一名黑大个骑在一匹被他衬托的小了许多的战马上,他杀到哪儿,那里便会出现一片方圆两丈的真空地带 有这两位杀神在前,乱军锋矢阵的箭头被迅速磨平,继而形成一个内凹。 这般下去,乱进溃败只在须臾。 后方观战的靳太平不由大急,他手持硬弓,一直在战场上找寻陈初的身影 肖家岭一战,他对身穿堆银龙鳞戗金甲的陈初印象颇深,此时明知战事对己方不利,唯有擒贼先擒王,射杀了陈初才有可能扭转战局。 可不想,找了半天却没见那身骚气铠甲。 此刻眼见本方马军要撑不住了,靳太平当机立断,张弓搭箭朝冲锋在前的长子和铁胆身上各瞄了一下,最终选择了铁胆 为啥不是长子? 因为长子身上那套乌油链铠,灰扑扑的看起来就是小角色。 而铁胆身上的水磨凤翅银盔,锦绣麒麟青战袄却挺骚 虽然人家是傻大个,虽然人家不会撒娇卖萌,虽然人家杀人如麻.但人家也是一名女子。 女子,哪有不爱美的 就因为这个原因,靳太平果断将暗箭瞄向了铁胆。 战场上,最忌衣着骚浪! 家人们,谁懂啊!无语死了,人家不过穿了一套好看的盔甲,就被那臭男人盯上了! ‘崩~’ 微弱弓弦响声完全隐藏在战场上嘈乱的背景中。 源于多年习武,铁蛋对危险的感知远胜旁人,下意识后仰在马背上做出一个铁板桥。 但那箭矢来势甚疾,依旧‘咄’的一声,正中眉心。 铁胆跌落马下 “铁胆!” “沈教头!”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惊怒喊声。 跟在铁胆身后的,多是八山九寨逃户,沈再兴的结义弟兄庞胜义眼见侄女坠马,不由大惊,高喊道:“兄弟们着意!铁胆落马了!” 八山九寨逃户自从桐山之战后跟了陈初,一直是他夹袋里最能打的马军,此时也显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在庞胜义的提醒下,后方骑士各自往左或往右轻拉一把缰绳,娴熟的控马技术,让战马既避开了铁胆坠马的位置,又不至于让战马转向过大和后方友军发生碰撞、拥挤。 此处如同湍急江流中凸起的一块巨石,劈开了后方滚滚向前的队列,为铁胆争取了活命机会 坠马自然摔不死,却大概率会被后方友军的马匹踩死。 逃户马军在混乱战场上能临机做出这种反应,已属十分难得。 不过,逃户马军却也因此放弃了继续冲锋,将铁胆落马之地团团围住。 由此可见,他们的主心骨仍是沈家父女 官军攻势不由一滞。 “毛蛋!传令武卫军蒋怀熊,从侧翼围迂回” 跟在后方的陈初自然也看见了铁胆坠马的一幕,急忙交待一声,驱马上前。 单论马军,官军占了绝对兵力优势,侧翼的蒋怀熊原本已脱队杀向了围圩的乱军步卒,得毛蛋传令后,蒋怀熊率部在圩外平原上拉出一个弧形,朝苦苦支撑的乱军马军侧翼冲杀过来。 因逃户擅自停下的攻击势头,重新凶猛起来。 陈初冲到近前时,只见铁胆仰面躺在地上,旁边的逃户兀自坐在马背上转着圈,一个个竟不敢上前查看 像是接受不了铁胆‘战死’的这件事。 红鬃马尚未停稳,陈初已翻身跳将下来,三步变作两步走。 未走近时,已看见一翎羽箭斜斜插在铁胆额头,待走近后,却见铁胆木怔怔的睁着大眼望向天空,但饱满胸脯仍在起伏。 再细看.那尾翎箭是插在银盔上的。 ‘呼’ 陈初不由长出一口气,抬手在铁胆脸上拍打几下,“铁胆~铁胆!” 连喊几声没反应,陈初不由加大了手上力度,直到把脸颊上本就带了些高原红的娃娃脸拍红了,木呆呆的眼珠才慢慢恢复了转动 双眼先是迷茫,而后似乎是在重新聚焦,看清了眼前人,却傻乎乎问了一句,“陈兄弟,你也死了么?” “死你个头.” 陈初扳着铁胆的肩膀,把人扶起来,铁胆由趟变坐。 他随后帮铁胆取下了水磨凤翅银盔,只见那箭头死死嵌在头盔中,已破盔露出一小截箭尖。 铁胆本能的后仰躲避,让本应垂直射来的箭矢,变成了斜射,加大了箭头侵切角度,无形中等于加厚了头盔的厚度。 这才逃过一劫 但破盔的箭头,依旧在铁胆眉心正中留下了一道半指长的小伤口。 随着铁胆起身,伤口中沁出的血珠顺着秀挺鼻梁的两侧蜿蜒流下。 差点被吓死的庞胜义,见侄女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惊惧之后便是忍不住的开心,不禁大笑道:“铁胆,今日你可立头功了!都统可莫要忘记给俺们铁胆请功.” “哈哈哈,铁胆往后也要出人头地了” 另一名叔叔辈的也跟着打趣。 嗯,‘头’功,‘出人头’地 这个‘头’,是正经的铁胆人头。 “哈哈,自然忘不了咱铁胆。” 陈初跟着说笑一句,回头却见坐在地上的铁胆双手攥紧,塌着肩膀低着头,眼眶中竟憋了一包眼泪,娃娃脸上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无助神色。 噫,咱杀人如麻的铁胆也会哭? “铁胆,怎了?吓到了?”陈初不由疑惑道。 铁胆先是点点头,紧接又急忙摇了摇头。 没人问她时还忍得住,陈初这一问,铁胆登时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铁胆?”摸不着头脑的陈初又唤一声。 铁胆却抬手小心翼翼的在额头上的伤口摸了摸,眼泪不由更急 或许因劫后余生的激荡、或许是积压多年的委屈,这一刻,铁胆终于嚅嗫着说出了心中在意之事,“我我本来就找不到婆家,如今破了相,哪里还有那人肯要我,呜呜呜.” “.” 陈初稍稍一愣,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怎会没人要。铁胆兄弟,伱看我怎样?” 战场这一角的小波澜,从始至终也只有短短几息。 蒋怀熊部从侧翼切入后,本就摇摇欲坠的乱军马军阵线全线溃散。 恰好,从范家圩南侧圩墙撤回来的李魁部拼死拦在官军冲锋的路线上。 撤至远处的靳太平则迅速收拢仅剩一百余骑的马军,以备再战。 此时两人都知晓,在这无遮无拦的百里平原上,撤退就要面临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生死之际,爆发出了远胜以往的战斗力。 围攻范家圩的步卒,自然注意到了这支在本方后军来回冲杀的官军。 一时军心大乱,有些被裹挟的机灵流民已偷偷开溜,也有一些悍勇之辈主动回援后阵。 范家圩这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戌时初。 西方天地交接处,最后一抹晚阳将坠未坠。 北侧圩墙上,范家圩里正、范氏族长范颜一家并肩立于墙头。 只见苍茫大地之中,千余骑官军跟在一杆朱红‘陈’字旗后,在乱军中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 西风渐紧 乱军心知此战退无可退,再仗着人多,始终撑着那口气。 见此,早已热血沸腾的小辛对岳丈一礼,迫切道:“泰山大人,陈都统百里来援,救我全族及数千百姓,此时激战正酣,咱们不可做壁上观啊!恳请泰山大人允小婿领庄内骑士,出庄助战!” 范母闻言,不由忧虑,可不等她开口阻拦,范颜却率先一摆手,没给夫人说话的机会,自己却道:“好!若不是都统来援,只怕咱庄子已沦入贼手。论公义、论私恩,都不可使都统孤军奋战!如山、如海,随坦夫出庄杀贼!莫丢了咱范家脸面!” 范颜二子,范如山、范如海早已跃跃欲试,闻言各自一礼,“谨遵父亲大人命!” 简单整备,范家二子一婿下墙入庄,迅速召集起百余骑士 圩墙上,一双妙目始终停在小辛身上的范如玉,在他即将出庄时,忽然捋了罗衫大袖,双手各抓了一支牛腿骨粗细的鼓槌,朝墙下大喊道:“夫君为民杀贼,奴家为你擂鼓助威!” “哈哈哈,好!娘子静待为夫凯旋!” 墙内门洞里,传来了小辛自信的回应。 少倾。 紧闭了数日的庄门,终于再次开启。 小辛一马当先跃马前出,身后是因官军来援而士气大振的范家子弟 正在全力围攻官军的乱军实没想到,被围了几日的范家圩,竟还敢主动出击。 小辛率百余骑士斜刺杀入乱军后方,猝不及防之下,负责在战场外围警戒的乱军步卒一触即溃。 西风阵阵烈,战鼓声声急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捷:‘八月初七酉时,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率部于颍州上颖县范家圩外与乱军决战,鏖战至黄昏,乱军大溃,伏尸三十里。颍州初定.’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0章 满城欢腾 第240章满城欢腾 八月初八夜。 颍州东南,簸箕岭。 簸箕岭因形得名,南北西三侧皆为缓坡,东侧则背靠颍河,过了河便是寿州地界。 昨夜,官军‘狂追’数十里,贼首靳太平、李魁二人连同几百残部逃至此处时,前有颍河,后有追兵,不得已,只能跑上岭去。 今晨,官军后队步卒赶到,五千大军将只有三里宽窄的簸箕岭团团围住。 明眼人都看的出,簸箕岭已成死地,这帮贼人授首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陈都统却下令围而不攻,只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待在颍州的张纯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今日急匆匆赶来,进营时已是午夜。 簸箕岭下。 昨夜起风,今天又阴沉整日,至夜间亥时,天空中飘零起迷蒙雨丝。 气温大幅下降,秋日气息一下浓郁起来。 一阵秋风裹挟雨丝,斜斜刮入账内,辛弃疾扯了一下衣领。 昨晚,范家圩民壮连同官军击溃乱军后,又一同追击追击乱军至此。 眼看荼毒淮北数月之久的贼人即将覆灭,小辛自然不愿错过这场大戏。 今晨,他同两位妻兄特意前去拜见陈都统,以期暂时留下效命。 没想到,那陈都统比自己都大不了多少,并且在听到自己的名号后,露出了明显的兴奋、激动神色,开口便道:“当面便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先生么!” 小辛被搞的一愣一愣的我都这般出名了么? 但陈都统你夸人不能这般夸啊.你比我还大几个月,怎能称呼我为先生。再者,那‘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又是何人所作? 虽然这词初听便觉气势雄浑,可不是我写的也不能硬往我头上安吧 总之,两人初次见面,他喊他‘辛先生’,他喊他‘陈先生’。 也不知到底谁先生的 不过,小辛看陈初时本就带着偶像滤镜,见面后陈都统又对他一个无有功名的白身书生礼敬有加,终是让他生出了‘名不虚传’的感慨。 但旁边的两位妻兄却对此有保留意见。 “蔡州兵昨日作战尚算勇猛,但夜间追击时也太过潦草了!千余马军,竟让这点贼人逃了几十里,最后还跑上了簸箕岭!便是让咱们放开马力去追,也早已把贼人拿下了!” 昨夜追击中,范家圩民壮被放在了后队,领了收押俘虏的职事,范如山说起此事尤有不忿。范家二郎范如海,却望向前方黑漆漆的簸箕岭,若有所思。 小辛自是察觉了昨夜蹊跷,马军追击步骑混同的乱军,按说该不费吹灰之力。 可昨夜,官军坠在溃军身后,好像故意要把这伙贼人往颍、寿边界驱赶一般。 又兼方才河南路经略安抚使急匆匆赶来,小辛已大约猜到了陈都统的谋划,本来他不想说破,却听妻兄抱怨,青年心性终于没忍住,低声替陈都统辩解道:“大哥!此事绝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甚意思?” “我觉得,陈都统是要故意把贼人赶去寿州.” “这是为何?”范如山惊讶道。 “因为泰宁军!” “泰宁军?” “对!山东路的泰宁军此次剿贼没出什么力,贼人来他便退往亳州涡阳。贼人去,他便重新进驻寿州。月初贼人西来后,他又占了寿州空城,并组织兵丁修葺城池,似有久留之意” “你是说” “坦夫是说.”依旧望着簸箕岭的范如海替妹夫解释道:“陈都统职责是剿贼,若贼人全数在颍州灭了,陈都统就没了往寿州进发的理由!陈都统若不去寿州,那泰宁军郦琼会乖乖回他那山东路么?” “他这是要抢地盘!留寇自重!”范如山不由低呼一声。 “这怎能算养寇自重呢!”小辛不悦的看了妻兄一眼,又道:“非要说这是军头抢地盘,也是那郦琼想抢!他一个山东路的节度使,赖在河南路寿州不走,难道不算抢地盘?再者,寿州大小官员被屠戮一空,他若赖在这里,接下来伪齐” “坦夫,慎言!”范如海忙低声提醒一句。 一时口滑了的小辛四下看了一下,嘿嘿一笑改了口,“郦琼若不走,接下来大齐朝廷重新任命寿州文武官员时,即便不情愿也只能以他的意见为重。泰宁军军纪败坏,驻留寿州,绝非当地百姓之福!” “原来如此.” 当今之人乡土观念极重,山东路的兵霸占我河南路的地,听了就不爽,范如山心理自然更倾向有了共同作战情谊的蔡州军。 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回,道:“如此说来,这陈都统也并非什么磊落汉子。若想赶走泰宁军,直可去往寿州向郦琼理论,何故再利用这些杀人无数的小小贼子大作文章。” “大哥,你说这话是何道理?” 小辛竟有些生气,“若世间事,事事都能理论出个鼻眼来,还会有这诸般遭烂事?我倒是觉得陈都统磊落极了!做事问心不问迹,他要与恶人斗,自然要比恶人更恶!用些许手段算的了甚?只会冲杀逞英雄的,那是莽夫.” “我说不过你”范如山被妹夫怼了一顿,讪讪道。 八月初九。 蔡州城。 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为城内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卯时,天未大亮。 《蔡州五日谈》编辑部内,熬了整宿的陈英俊兄妹望着摞成小山一般的加急号外,不由相视一笑。 “阿瑜,你快回家歇息吧,这里为兄一人盯着就好。” “哥哥,你也要留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碌” 陈瑾瑜看着下巴上已冒出青森胡茬的兄长,劝道。 近来,陈英俊变化不小,而变化的起源,来自五月那场大水。 当时,陈英俊随军深入泛区,拿了第一手资料后,在《蔡州五日谈》上连篇实况报道了这次水患。 描述了泛区各种惨状,令人睹之落泪。 但他却又不一味卖惨,话锋一转便是让人振奋的抗灾救援,其中同样有很多令人动容、可歌可泣的案例。 比如桐山青壮百里驰援,力助蔡州共抗时艰 还比如城中由管氏家族组织的行商募捐、四通客运免费为灾区输运物资 赵令人带全家妇孺、继而发动全城妇人为灾民烙饼 一桩桩、一件件鼓舞人心的案例宣扬,使得蔡州上下心中渐渐有了种‘流水本同源,丛兰亦同根’的同胞之情。 五日谈创刊前,陈初曾亲口与陈英俊说过,办报时要注意培养大众的‘民族意识’。 虽然陈英俊至今也未完全弄懂什么是‘民族意识’,但这种万众一心、四海一家的美妙氛围,让他着迷 水患后,陈英俊又跟随蔡州军出征过,做了一段时间的战地记者。 淮北之乱的报道风格,和水患时一脉相承。 以纪实手法描写寿、颍两地百姓遇到贼人后的遭遇单单一篇‘寿州七日屠城记’,便在蔡州引起了轰动。 ‘为夺妇人耳珰切其耳,为抢孩童颈锁斩其头’、‘尸塞长街,无处落脚’、‘上至耄耋,下至稚子,无一幸免‘、’历时七日,屠尽全城’ 再有寿、颖两地的灾民逃入蔡州地界后,讲述起或亲见、或耳闻的惨烈传闻,更是从侧面印证了乱军的凶残。 一时之间,蔡州百姓,人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云,唯恐乱军继续西来。 六月下旬,蔡州留守司大军东去府界,防备乱军入境。 全府百姓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比起任由贼人肆虐的寿州,蔡州好歹有军士抵抗,大伙多少安心一些。 但又免不了担心官军胜败,若陈都统败了,整个蔡州便如被剥了衣裳的小娘,百姓的下场未必比寿州百姓好到哪去 淮北战局牵动全府人心。 不过,此时的陈英俊兄妹心中阴霾早已一扫而空。 昨夜午时,有军士自前线赶来,乘篮入城,带来了一个让左国恩和陈景彦兴奋异常的消息。 陈英俊有爹爹这层关系,自然也比寻常百姓更早知悉这好消息,所以才有了连夜加急刊印的‘号外’。 卯时末。 天光微亮。 报社外的台阶上,已挤满了等待领取今日号外的报童。 熬红了双眼的陈瑾瑜走了出来,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虽脑袋有些昏沉,内心却是亢奋和喜悦。 很想与人分享原本打算回家,陈瑾瑜却忽而吩咐轿夫调了头,去往了洒金巷。 少倾,第一批拿到报纸的报童随即四散于城中各处。 本来还未彻底醒来的蔡州城,却因一声声吆喝躁动起来。 “号外~号外” “大捷!大捷!本报独家消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率我蔡州子弟兵,初七黄昏于颍州上颖县南与乱军主力决战,经半夜鏖战,乱军弃尸三十里。官军阵斩三千,俘获近万,乱军仅剩数百人被围上颖东南簸箕岭。此一战,淮北安矣,蔡州安矣!” 辰时初。 蔡州山字街四海商行直营店,店面开门的时辰尚未到,刘四两的婆娘郑氏在店铺的后宅内煮好饭菜,端了一碗饭却坐在饭桌旁发起了呆。 六岁的儿子刘恩乖乖坐在对面,见娘亲不动筷,竟也董礼的放下了筷子,奶声奶气道:“娘亲,可是又想爹爹了.” “噗嗤~” 坐的板板正正的儿子,如同小大人一般的模样,让本来忧心忡忡的郑氏没忍住一笑,道:“你个小毛头,懂个甚想不想的。” “娘亲,恩儿不是小孩子了!学堂里的先生说过,爹爹出征不在家的时候,恩儿便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需保护娘亲呢!” “.” 郑氏望着一本正经的儿子,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我儿真懂事,都赖学堂里的先生教的好 若放在几年前,她哪敢想供孩子读书这种事。 如今的儿子不但有书读,她还成了四海商行蔡州直营店中唯一的一名女掌柜,单她一人的月俸,便能轻松养活一个中产之家。 这一切,都赖东家、大娘子所赐,自然也因自家男人争气! 刘四两去年在寇世忠时代的武卫军中表现亮眼,外人都说,东家接下来会重用他。 可郑氏却忘不了,去年自家男人被军中弟兄送回家养伤时,后背被打稀烂的场景。 好不容易养好伤,却又随着东家出征去了临府 昨晚,郑氏做了噩梦,梦见自家男人被贼人捉了后开膛破肚扔进了铁锅。 郑氏在梦里哭醒后,再也没睡着。 “哎” 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像东家娘子说的,男人既然走了这条路,往后咱们这些妇人就是担惊受怕的命。 这些日子,每日忧思的何止她一个,百顺媳妇儿、彭二嫂、周家妹妹.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终日惴惴不安? 有着同样担忧,便想在彼此身上找到依靠、得到慰藉,近来,大伙一得空便往洒金巷跑。 一来看看玉侬,正在孕育的小生命,能让人沾些喜气,好冲淡焦虑。 二来,也能和东家娘子说说话,每回和大娘子聊上一会,总是让人莫名轻松许多。 郑氏看的出来,东家娘子虽然很会开导她们,但大娘子的担心一点不比旁人少,近来脸色都变差了 正思索间,忽听前头店铺的铺门被擂的山响。 便是在后宅都听的清清楚楚。 郑氏不由好奇,嘱咐儿子继续吃饭,自己起身去到了前头。 住在前头店铺内的伙计已经在拆门板了,刚拆下两块仅仅能容一人侧身入内,外边那顾客已迫不及待的挤了进来。 隔着门缝一看,好家伙,外边乌泱泱一堆人。 郑氏吓了一跳,若不是自家东家势力非凡,她都要以为有人一大早来寻事了。 郑氏来蔡州前,便是鹭留圩小卖部的管事,支应顾客这种事自不陌生,忙迎了上去,“客官,你要买些甚?” “鞭炮!快快,一千响大鞭炮快给我来一挂.” 郑氏忙支应伙计去地库取货。 这鞭炮是鹭留圩农垦下属、黄恢宏经营的作坊所产,价格不算便宜,没想这客人都不带还价的,会了账便喜气洋洋的挤了出去。 不待郑氏疑惑,后续涌进来顾客便把她围在了柜台后,并且全部是来购买鞭炮的 直忙碌了一刻钟,郑氏终于寻着个空问了一句,“这位先生,今日不年不节的,大伙怎都来买鞭炮了?” 被问那人尚未来及回话,旁边另一位顾客恰好是附近邻居,好像对郑氏有些了解,不由喊道:“这位大娘子,我记得你家官人便是陈都统属下的虞侯,我没记错吧?” 闹嚷嚷的店内登时一静,众人齐齐看向了郑氏。 郑氏被盯的很不自在,却也回道:“这位贤邻,您没记错,我家官人却是在都统麾下效命” 众人闻言,齐齐退了一步,似乎是觉得方才距离郑氏太近了,唐突了后者一般。 “啊呀!没想到竟是位虞侯夫人!”刚才挤在最前那人躬身抬手一礼。 郑氏赶忙回礼,却也更迷茫了,不禁问道:“诸位贵客,到底发生了何事?” “哈哈哈,夫人竟还不知么?我蔡州子弟兵前日在颍州大败乱军,淮北安矣,蔡州无忧啦!多亏前线将士三军用命,才护的咱蔡州不遭无妄之灾啊!夫人,当受我一拜.” 开口这人,郑重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拱手作揖。 有他带头,前排好几人齐刷刷做出了行礼动作。 郑氏呆呆站在原地,只觉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她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反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俺们夫妻二人原本只是为口吃食挣扎求活的佃户,竟也能受旁人这般敬重么? 不知为何,郑氏人尚未反应过来,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家男人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值了;自己跟着担惊受怕,也值了 郑氏忽然很想去找猫儿说说话。 辰时中,蔡州城内忽然零星响起了节日庆典才会出现的鞭炮声。 随后,喜庆响声从内宅庭院蔓延到临街商铺,再至酒楼妓馆、衙门官府。 至巳时,鞭炮声已是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安静的清晨,陡然间热闹起来。 阵阵秋风下,风雷鼓动,满城欢腾!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1章 猫蛇话家常 第241章猫蛇话家常 巳时末。 书院街街口,‘包打听’被街坊们簇拥在中间。 今晨,‘大捷’的消息引发全城骚动,但号外上面的内容太过简略,让人很是不过瘾。 这不,号称‘长目飞耳、无所不知’的包打听已绘声绘色的给大伙儿讲起上颖之战的细节,“.那处村子里的百姓眼见庄破在即,不由纷纷跪地,惊惧大哭。 正绝望时,却忽见庄外杀来一队官兵! 那官兵人如虎,马如龙,个个英健非凡,为首一金甲大将,面似玉,牟含星,庄内小娘见了此将,心儿砰砰作响,小鹿乱撞。 却道,来者是谁?来兵,正是咱蔡州子弟兵!来将,正是咱蔡州留守司陈都统!” “好!” 低下一众街坊兴奋的涨红了脸。 多日来的恐惧,今朝尽去!又听咱蔡州兵如神兵天降一般,做了英雄,大伙儿心中自豪油然而生,皆与有荣焉。 那包打听越说越来劲,继续道:“咱蔡州军到了战场,三军用命,直把那贼人杀了个对穿。陈都统一马当先,手持一杆亮银枪,耍有九九八十一套招式,凶猛无匹,九进九出,杀的小庄外溃不成军,一泻千里,实乃当世猛将!” “好!”一片叫好声中,却听一道娇媚女声懒洋洋道:“噫,这小庄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呀,想来生的如花似玉.” “.” 周围顿时一滞,包打听不满的解释了一句,“小庄外是个地方,不是人!” “切~说的像你在现场似的.” 人群外围,一名二十许岁的女子坐在石碾上,身穿一声大红襦裙,瓜子脸、狐媚眼,身材丰腴。 身姿窈窕、风韵柔媚,看起来应为人妇,却偏偏束了没嫁人的分肖髻。 大伙儿都听出她有打趣陈都统的意思,虽不高兴,却知这名去年搬来书院街的女子衣着华贵,来历不一般。 只能悄悄以眼神表达不满。 气氛正尴尬间,却见城内管氏、朱氏等几家商行的舞狮队敲锣打鼓,路过书院街街口往东去了。 那柔媚娘子见状,双手一撑从石碾上跳了下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犹如爱看热闹的孩童一般,追着舞狮队去了。 边小跑边回头招呼随行的丫鬟、健妇,“茹儿、翠莲,快些快些,莫跟丢了.” 待主仆几人跑远,书院街街坊中才有一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娘子到底什么来头?敢拿陈都统说笑.” “鬼知道。她搬来书院街快一年了,也不和咱们亲近。时常十天半月的不见人.” “是哟。她这宅子也没见过男主人” “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哪位大人养在此处的外室?” “说起此事,我倒记起一桩事来,去年冬某晚,我归家晚了些,见过一名少年将军来此,那将军看起来有点像.” “像甚?说啊!”爆料这人说话说一半,让人心痒难耐,众街坊不由催促道。 “夜里看不真切.”这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卖弄道:“那少年将军看起来像咱陈都统诸位贤邻,可莫要对外乱说啊!” “啊呀!难不成这夫人是陈都统的人!怪不得如此端庄淑雅!” “.” 若说这娘子生的妩媚标致,倒无人反对,但端庄淑雅.和她搭边么? “对对对!我一早就觉着这夫人大方得体.” “是啊是啊!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女儿,怪不得能跟了陈都统!” 底下却一阵附和。 城内长街,遍铺鞭炮炸碎后的红色炮屑,犹如初夏时节满城落英。 分外喜庆。 有管、朱几家商户带头组织了舞狮游街,其他商户纷纷响应起来。 卖绢布的商行,免费赠出去百支绢花,先到先得 酒楼则趁势推出了‘得胜席’套餐,五折酬宾 这种事,怎能少的了最善于蹭热度的赛貂蝉。 午时初,花枝招展的蕴秀阁姐儿们也加入了盛大的游街活动中,前头两名青衣小厮各挑一幡。 幡上是一副对联。 左侧为:将士用命,护两府平安。 右侧是:奴家扫榻,与诸君再战。 留守司军将们正儿八经的仗还没打完,后方的姐儿已经惦记再与他们大战一回了。 你瞧瞧,这就叫专业。 午时中,眼看城中喧腾,比过年还要热闹,同知陈景彦和知府左国恩经过商议,干脆提前公布了另一则好消息今年朝廷免除了蔡州夏秋两赋。 蔡州军打了胜仗是保了大家平安,争取来免除赋税是减轻了全府百姓的负担。 先后两条好消息直把全城百姓炸了个荤七素八。 只觉许多年都未曾像今日这般开心过了,城内庆典氛围顿时达到了,还非要赖咱陈家儿女,咳咳.你这当娘的,以后肯定养一个小馋嘴包.” 猫儿取笑几句,顺势拉上了玉侬的手,又吩咐白露道:“昨日底下庄子不是送来了几尾肥鳜鱼么,晚间让灶上烧了.” 手掌传来的温度,让玉侬心里也暖洋洋的,她知晓,姐姐这是怕她走路摔跤。 两人牵手把臂的背影,令蒋怀熊的夫人梁氏惊叹不已。 她来过陈家好几次了,知道这名美貌娇憨的姨娘很受宠,却没想到陈都统不在家时,赵令人竟也这般宠她。 旁家姨娘怎个活法,梁氏是听说过的,比如蒋怀熊前上司寇世忠,家中姨娘住的地方四面无窗,只有一扇四尺左右高、犹如狗洞一般的矮门连接主人卧房。 夜里主人起夜,拉响铃铛,姨娘便要赶快过来秉烛伺候。 若遇大娘子身子不适,不管夜里多晚都要爬过来代大娘子与主人行房事,完事后再回自己那间小屋。 晨起,端屎端尿,都是姨娘的活计 但陈家这姨娘,不但有自己的嫲嫲丫鬟,还有单独院子,想吃个甚只消一句话,大娘子便让人安排。 甚至还以姨娘身份被封了孺人! 果然,同行不同命啊 俄顷,蔡婳主仆被健妇引到跟前,猫儿先对蔡婳柔柔一笑,这才对健妇交待道:“往后,蔡家姐姐要来,只管把人请进来便是,不需再行通报了。” 这话一出口,身后众夫人不由惊奇的看向了蔡婳。 登门进宅,不需通禀这已经是极为特殊的待遇。 偏偏又当众说出来,猫儿这是表明了蔡婳和陈家关系不一般。 本来有一丢丢不舒服的蔡婳,打量猫儿一眼,忽而嘻嘻一笑,行了一礼。 猫儿回礼,随后转身对一众夫人道:“咳咳,诸位姐妹,街坊乡亲们在府门外热闹整日了,咱们去府门答谢一番吧” “好,听弟媳的。” 众夫人纷纷应声,蔡婳却意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小金鱼方才也在悄悄观察她,两人目光交汇时,前者马上躲开了耷下眼皮隔断了视线 往府外去的路上,蔡婳走到了猫儿身旁,低声玩味道:“小金鱼怎也在家里?” 猫儿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手挽上了蔡婳的胳膊,也低声回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便要差人请你去了。” “请我?请我作甚?”蔡婳奇怪道。 猫儿却笑而不语。 少倾,陈府大开府门,以猫儿为先,领着十余位夫人站在门前台阶上。 眼见令人亲至,本就热闹的府门外,道喜、道谢的喧哗声陡然提高了一个量级。 各家舞狮队的锣鼓也敲的更响了,紧接,数把鞭炮同时点燃 喜庆声浪,再掀一波高潮。 似乎是知晓令人出来了,远处还有更多百姓正往这边跑来。 隔了一会儿,待鞭炮止歇。 猫儿不待硝烟散尽便上前一步,只这一步,府门外顿时一静。 大伙看出来了,令人有话要讲 “咳咳.我家夫君尚在前线剿贼,无法亲自道谢。在此,奴家携军中军士家眷替各自夫君谢过街坊贤邻厚爱” 说罢,猫儿朝台阶下的熙攘人群屈身一礼。 底下百姓稍稍骚动 “令人,使不得,该是我等向诸位夫人见礼才对.” “是啊,没有前线将士拼杀,哪有咱蔡州太平!” “对,我三姨姥姥的儿子的外甥的女婿一家从寿州逃了过来,他们说起寿州已是人间地狱。若无咱蔡州留守司,咱蔡州能好到哪去?” “这话在理,各位夫人该受俺们一拜才对!”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中,大伙纷纷躬身作揖,一时间,水泄不通的洒金巷内,满眼望去全是百姓的后背。 台阶上,妇人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不少人登时热泪盈眶。 蔡婳却瞄了一眼绷着小脸回礼的猫儿,此时,她才明白猫儿刚才为什么说要差人去请自己。 猫儿专门等她到了,才出门答谢街坊邻居,就是为了让蔡婳也能分享这份荣耀,这份‘她的小狗’给她争来了荣耀。 “嗤~这小野猫,还挺会煽情。” 蔡婳低声嘀咕一声,抹了抹湿润眼角。 夜里戌时末。 众夫人在后宅吃了晚饭后,纷纷告辞。 猫儿送至府外。 “贞儿,你家大娘子近几日还好吧?我这三两日一忙没顾得上去看她” 送别徐贞儿时,猫儿特意问了一句。 杨大郎的正室娘子聂容儿已有六个多月身孕,身子笨重不便,猫儿得空就会去看望一眼。 “姐姐无需操心呢,家里好吃好喝的都供养着呢。大郎不在,大娘子不便,妹妹自会打理好后宅,不使大郎分心,也不给咱桐山出来的姐妹丢人。” 徐贞儿乖巧回道。 见她能想通,猫儿不由开心的笑了笑,道:“如此便好,过两日我再去看她” 待来客全部送走,蔡婳依旧懒洋洋靠在门外石狮上,歪着脑袋看向愈发熟练支应各种事务的猫儿。 猫儿回头打量,水灵灵的桃花眼一阵忽闪,继而疑惑道:“这位娘子,你不回家么?” “哎呦喂,人多时喊人家蔡姐姐,没人了就喊人家‘这位娘子’.”蔡婳当即站直抱胸,眯眼讥道。 本就故意为之的猫儿笑弯了眼睛,“哈哈哈,蔡姐姐不回家?” “今晚不想回了.”蔡婳说话时,回头打量着陈家府门。 “你不回家睡哪儿?”猫儿面带浅笑,明知故问。 “睡你家,睡你的床,睡你!”蔡婳直说道,最后还伸出舌头在嘴唇上扫了一圈,那小模样魅惑至极。 “不行!” 猫儿却斩钉截铁拒绝道。 睡家里行,和自己睡一张床万万不行,猫儿至今记得去年留守司值房那晚! 羞死个先人了! “要么你现在回去,要么你睡青朴园。想睡我那屋,没有一丝可能,除非我死了!” “嘻嘻,真的么?” 夜,亥时末。 涵春堂二楼,猫儿卧房。 “手!老实些!”黑暗中,传来猫儿一声娇斥。 “我抓痒痒,关你何事?”蔡婳惫懒回道。 “你抓痒痒便抓,挠我咯吱窝干甚!” “嘻嘻,抓错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咯吱窝” “.” “小野猫,今日得意极了吧?”蔡婳这话有股子酸味儿。 “还好吧,作为一名平平无奇的朝廷钦封五品令人,受人尊崇这件事,奴家已经习惯了。”猫儿淡淡装了个逼。 “切,一听这口吻就是和小狗学来的。说你胖,还真喘起来了.”蔡婳不爽道。 猫儿抿嘴一笑,又道:“也不知你倔个甚,那青朴园一直留着呢,我每日让人打扫,让你搬来你不搬,家里得了荣耀,你又吃味。咳咳.你若早些搬进家里,上次封赏,少说你也能落个孺人.” “谁稀罕.” “咳咳,蔡姐姐你哪都好,就是吃亏在性子太强了。” “噫,赵令人莫非训玉侬训习惯了,也想来训我.” “猫儿怎敢哟,蔡姐姐是谁?蔡姐姐是我家官人的红颜知己,是我四海商行、冶铁所的合作伙伴,猫儿怎敢训你。” “切,我才不是那劳什子的红颜知己,老娘和他是管饱之交。” “呸~能不能正经些” “嘻嘻.” “对了,李翠莲的男人在哪儿你知晓么?” “她都打听到你这里来了?” “是呀,那李骡子几个月了没一点音讯,翠莲虽不说,私下没少偷偷抹眼泪.” “我早就与她说了,不用担心,她男人这次搞不好要立大功!”当初锦衣所、军统的创建都有蔡婳参与设计组织架构,其中军统的李科还是她举荐的人。 所以,某些内幕消息,她比猫儿还清楚。 猫儿稍稍沉默一下,却喃喃道:“那是她男人,她如何不担心?所谓‘立大功’,真有那么重要么?” 这话像是说李翠莲,又像是猫儿说自己。 卧房内一阵安静,园内桂花香气隐隐飘入屋内。 蔡婳忽然一伸臂,霸道的揽了猫儿肩膀,道:“小狗走到现今这一步,已经停不下来了,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嗯咳咳。” 这些道理猫儿自然明白,但整日提心吊胆,又时常数月见不着面的日子,却也不好过。 再者,赵开元一事后,夫妻两人再无好好交流的机会,猫儿夜里时常胡思乱想,渐渐成了一块心病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秋风,满园树木被吹的簌簌作响。 猫儿兀自叹了一回,呢喃道:“天凉了,也不知官人加衣服了没.咳咳。” “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冷了不知穿衣那是傻子!倒是你,咳嗽了一个月了,多着意一下自己吧,你若病死,我可要做这家大娘子了!” “.,蔡姐姐,便是关心人的话也要说的这般讨厌么?” “嘻嘻,这么说话,我心里舒爽。” “.” 猫儿没搭理蔡婳,静静躺了一会,忽然一缩身子偎在了后者怀里。 猫儿如此温顺的一面,可从没在蔡婳面前展露过,后者不由身子一僵,大概类似于调戏别人不成反被调戏后的尴尬。 不想,猫儿却以软绵声音道:“婳儿姐姐,你就搬来家里吧,太奶奶回了庄子,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呢,你过来帮帮我,好不好嘛.” “咦!停停停,别朝我撒娇,老娘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怪不得能拿捏小狗,这浪劲儿比我还大,我可没逗猫棒给你玩” 闺阁之内,只她二人,同为人妇,说话自是大胆泼辣了许多。 反正左右无人,猫儿大胆反击道:“早晚让打蛇棍打的你这条菜花蛇屁滚尿流.哈哈哈,咳咳” “哟,你这只小死猫!” “噫,你这条小臭蛇!”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2章 祸水东引 第242章祸水东引 八月初十一,夜。 “.望将军以国事为念,速速剿清凶顽余孽,还淮北地以太平.回复为盼” 中军营帐内,唐敬安为陈初念完了坐镇颍州的范恭知来信,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还不回信么?” 大案后,陈初持了油灯正在细细看向寿州舆图,闻声只淡淡‘嗯’了一声。 自从八月初七官军将余贼团团围在簸箕岭之后,范恭知每日一信,内容全是催促陈初消灭乱军余孽。 陈初已读不回。 对于这件事,随军待在营中的张纯孝态度也很暧昧,虽然每日都前来询问一番何日攻山,但并不迫切。 反而对泰宁军占据寿州一事忧心忡忡。 也是,寿州已成一片白地,这次贼乱,也害了不少官员的性命。 河南路在象征性表达了悲痛、并为身死同僚向朝廷争取了哀荣之后,目光都盯向了寿州空出来的职位。 寿州下辖一府七县,知府白善烨、都统制丁继胜双亡,底下各县官吏要么被乱军砍了脑袋,要么弃城而逃。 不说知府、同知、州判等五六品官员,单说底下七县的知县、主簿、典史、教谕等等能安排多少亲朋故旧 可泰宁军不走,这一切都是空。 寿州这块肉,朝廷盯着、河南路盯着、泰宁军盯着,陈初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低情商来说,这是要抢地盘。 高情商来说,大伙儿都想为寿州的重建,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还有别的公文么?”一直伏案看舆图的陈初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 “有,还有蔡州陈同知发来的信笺。” “哦,念。” 有了陈初的发话,唐敬安才小心翼翼拆开了陈景彦的信,不想,信笺刚展开一半,夹在其中的粉色小笺却滑落了下来。 唐敬安迷茫了一下 那粉色小笺恰好正面朝上飘落在了大案上,‘.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憔,岁月忽已秋。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只随意洒了一眼,唐敬安便吓了一跳。 这满是女儿口吻的闺怨相思和‘好好吃饭’的谆谆嘱咐,竟是陈同知写给都统大人的? 哎呀! 没看见!我啥都没看见! “怎不念?”陈初一直等不到唐敬安开口,奇怪的侧头看了过去。 唐敬安一激灵,连忙一躬身,用信皮盖了落在桌案上的小笺,惶惶道:“哎哟,大人,我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许是劳碌了,求大人让属下回帐歇息片刻。” “.”陈初错愕的看着忽然失明了的唐敬安,尽管一肚子疑惑,却还是道:“去吧,赶快找无根道长医治一番。” “是” 唐敬安忙跌跌撞撞往账外走去,为了逼真,双手还伸到身前,像盲人一般摸索着出了营帐。 “好端端的怎突然瞎了?” 陈初一脸迷茫,随手捡起了大案上的来信,不由一乐。 陈景彦的信有两张信笺,却是同一个笔迹。 想来又是老陈写信时偷懒让女儿代劳了,后者便偷偷在信中夹带了私货 这唐敬安怕是担心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么? 正细看小诗时,守在账外的毛蛋却来报,“柳川先生到了。” 陈初倏地把小笺塞进了怀里,整了整衣裳,这才道:“请柳川先生进来吧。” 陈景安进帐后,顾不上寒暄,随即低声商议起了什么。 守在外头的毛蛋只隐约听到,“明晚便可.”、“换防.”等等。 不大一会儿,那张纯孝不知是不是因为得知陈景安来了,也来了中军大帐。 比起刚才的窃窃私语,这次三人在账内的讨论,声音大了一些。 主要是张纯孝和陈景安在吵架.呃,在坦诚交流。 “柳川先生!一府知府,若无朝廷首肯,便是我河南路也未必拿的下。你们怎敢想!” “张大人,那我们就各退一步,知府给你们河南路的人,但都统制一职由我们举荐,这合情合理吧?” “休想!至多分出两处县城贰官” “呵呵,打仗流血的事让我们蔡州留守司来做,好处全让河南路拿了,这赔本买卖我们不做。” “柳川先生啊!我河南路哪来恁大脸面,本官敢断言,此时李执宰和钱尚书心中早已有了寿州官员的人选。” “张大人,你也休要蒙我,河南路治下的府官,若河南路各位大人都不同意,朝堂大人还能硬塞来不成?” “那柳川先生交个实底,到底要甚?” “我方才已说了,都统制一职,由我们举荐!” “不成!真的不成啊!” “不成?不成那我们就不出兵了,咱就在这儿耗着” “陈景安!你好歹也是一时名儒,怎像个泼皮无赖一般!” “张纯孝!那是你不懂老子!” “啊呀,气死我也,你是谁老子?” “谁骂老子无赖,我便是谁老子!” “诶~诶~,先生,大人!别动手,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账内,一直装死的陈初终于出了声。 账外,毛蛋和宝喜对视一眼,前者便要转身进帐,却被后者一把拉住。 “毛蛋你忘了?方才都统交待,不得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都打起来了啊?咱不去帮手?” “憨货!有都统大人在,柳川先生怎会吃亏你没听出来么,都统是在劝” 听了宝喜的话,毛蛋才放下心,偷偷隔着营帐缝隙往里看了一眼,感叹道:“以前,我还以为这些读书人劝靠嘴来理论呢,不想,说恼了也动手啊!” 夜,亥时。 张纯孝离开中军大帐时,屁股上留有一枚脚印,但神情却乐呵呵的。 账内,陈景安坐在大案旁,‘滋溜’一声抿了口西瓜汁,看起来也挺惬意。 今晚之争,远不像二人表现的那么激烈 比起同样觊觎寿州的朝廷诸公和泰宁军郦琼,代表了河南路利益的张纯孝和代表了蔡州留守司的陈景安反而更像是盟友。 河南路需要指望蔡州留守司帮自己拿回寿州,蔡州也需依仗河南路来确保战后应得利益。 两人这么闹一回,无非是试探彼此底线,最后还是要坐下来好好商议。 陈初弯腰捡起方才被两人当做武器互相投掷的公文、镇纸、砚台,不太满意道:“先生,咱们要的太少了吧。” 架,是陈景安和张纯孝打的;事,自然也是两人谈的。 方才,陈初就坐在账内,眼睁睁看着二人像菜场大妈一般讨价还价,你要一个知府,我就必须要一个都统。 你再要一个同知,那通判就必须交给我来举荐。 总之,陈初这边除了一个都统,便只讨来一个通判外加寿州辖下的知县、主簿等边角料。 对于这个结果,陈初谈不上满意。 陈景安却瞟了陈初一眼,淡淡道:“便是寿州一府七县的官吏都由元章举荐的人来担任,你能找来这么多人么?” “.” 陈景安所言,还真是陈初最大的短板手里没人。 跟着他的都是一帮厮杀汉,让他们砍人行,但治理一地.想象一下,长子身穿官袍坐在县衙公堂上断案的画面 的确不像那回事。 颍川陈家倒不缺人才,但双方的关系还远没到能让前者派遣大量子弟前来协助陈初的地步。 陈初试探道:“先生,我原本想,举荐先生去寿州为官”陈初话未讲完,陈景彦却已摆起了手,平静道:“元章不用为我谋划,我若有心出仕,也不必等到今日。我这辈子,不任齐官” 所谓‘这辈子不任齐官’,大概是因为觉得大齐得国不正。 但这么一来,陈景安的操守是有了,陈初手里本就捉襟见肘的可用之人就更少了 就算‘通判’一职不显眼,却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论资历、看名望,也只他一人合适。 像岳丈哥哥蔡源这种,出身吏员,便是陈初有心硬推上去,河南路也不会同意。 “元章不必心急,此次若能趁机掌了淮北四府的军权、顺带把我那兄长扶正,已算不错的结果。” “呵呵,先生今晚前来,便是为了明夜之事么?” “换防之事已做安排了吧?” “嗯” 翌日,八月十二。 午时。 靳太平拿起轻飘飘的水袋,打开塞子,以九十度的角度往口中倒去,等了半晌,水袋中却一滴水都没流出来。 添了添干裂的嘴唇,不由看向了一百多丈外的颍河 簸箕岭上无水源,兄弟们已断水两日了,虽颍河近在咫尺,但簸箕岭至河岸之间却驻扎着一队官军。 伏在大石后,正默默观察官军营寨的靳太平,手中忽然被人塞进了一支水袋。 “靳大哥,给” 靳太平接了水袋,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稍稍慰藉了干涸脏腑,这才道:“骡子兄弟,谢了。” 李骡子回身看了看,低声道:“靳大哥,我们再这般耗下去,兄弟们一个也别想活命了,昨晚我与你说的事,大哥意下如何?” 靳太平不由也四下张望一番,只见被困在岭上这几百兄弟,一个个有气无力的委顿在阴凉处。 八月初八刚被围在此处时,尚有五六十名受伤的兄弟,如今也不听他们哀嚎了。 有些已死去数日,尸体开始膨胀。 有些还没死,裸露的伤口红肿流脓,不时飞来几只苍蝇在伤口四周舔舐、产卵,那伤员兀自睁着死鱼眼望向天空,浑然未觉。 其他兄弟麻木的坐在旁边,任由尸体腐坏,也懒得清理 “容我再想想”靳太平低声道。 上次范家圩一战,直面官军马军冲击的靳太平所部、原广效军损失最重,几乎全军覆没。 逃跑路上,幸而遇到了李骡子等一众弟兄搭救,靳太平这才逃到了簸箕岭。 如今岭上,多是李魁的人,只有李骡子一伙约莫五六十人和靳太平亲近。 原本他还有些疑惑李骡子为何不跟随人多势众的李魁,反而交好他这个光杆司令,李骡子私下却道:“我等原本是寿州靠运河吃饭的人家,被吴开印逼着加入了乱军。我等知晓靳大哥原是官军,同属无奈才从了贼,靳大哥不如带着咱兄弟们投了驻在寿州的泰宁军” 起初,靳太平的确有些心动,当初先遭了水患,后又被乱军围困,彼时吴开印的军师马金星向他保证,以后会受朝廷招安,他才下了决心投降。 只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受招的资本。 见他犹豫,李骡子又苦口婆心劝道:“靳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泰宁军久留寿州不走,定然有占据当地的打算,正需哥哥这般熟悉本地情形的军将。咱们去时,再带上些见面礼,那泰宁军还能难为咱?” 所谓‘见面礼’,自然是当初他们破了寿州城后,劫掠来的财物。 靳太平毕竟出身官军,心知行军途中携带财货是累赘,于是便在离开寿州时把大量金银埋在城外某地。 乱军中这么做的,也不止他一家。 听了李骡子的分析,靳太平愈发心动了.眼前围着他们的蔡州兵是万万不能投的,这伙兵抓了乱军,经过甄别后,流民尚有活路,但老匪和从贼官军中的军官,一旦被捉只有死路一条。 要投只能投泰宁军。 可眼下被围的铁桶一般,哪里逃的出去 那李骡子却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又出谋划策道:“靳大哥,不如这样.哥哥可与李魁商议今晚一起突围,只道:官军定然以为咱们往东逃去寿州,咱们偏往西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骡子的意思是?” “哥哥,今晚咱们假意与李魁部往西突围,待他带人杀上去,吸引了官军,咱们再悄悄转东,伺机夺了官军的船,渡河东去寿州。咱们人少,反而容易成功.” 这是要卖队友啊。 不过,靳太平一直都算不上和李魁一条心,又到了这般生死存亡之际,更顾不得许多。 只是,他觉着此计太过冒险了,成功概率不会太高 “哥哥,困在此地早晚也是一死,不如和兄弟们一起搏一搏!还有,你看哪儿.” 李骡子往远处指了一指,靳太平看过去,只见一名胡子拉碴、衣着邋遢的男子,背负一柄用破布裹了的阔剑,正倚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 “哥哥,我这位兄弟诨号‘独孤求败君子剑’,声名威震寿州、宿州、颍州以及蔡州部分地区,是一把响当当的好手,有他在,必能保哥哥无虞!” 李骡子信誓旦旦道。 “那好吧!反正横竖是个死!咱就搏一搏!” “好!哥哥去了泰宁军若得了高位,莫忘提拔兄弟一把!” “好说!骡子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义结金兰!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同死? 李骡子面皮微微抽搐一下,道:“小弟求之不得!但眼下连黄纸高香都没,不如咱们突围后再行结拜吧!” “也好.” 最近好像进入疲惫期了,写东西又慢又涩,难受!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3章 驱虎吞狼 第243章驱虎吞狼 八月十二,夜。 簸箕岭东,颍河岸。 今日下午刚刚接过防区的宁江军马茂兴心神不宁的巡视在营地内,却听营内一角隐有嬉闹喧哗,不由走了过去。 营帐内,酒肉香气扑鼻,马茂兴进去时,正见一帮子侄在数名瘦弱军士身上上下其手,放浪形骸。 马茂兴仔细一瞧,才看出那几名瘦弱军士竟全是年轻女子作了军士打扮,不由又惊又怒,低声喝骂道:“你们他娘的还敢掠女子进营,想要作死不成!忘了十一郎怎死的了么!” 账内一众年轻军官只稍微慌乱了一下,马上有名面相机灵的年轻虞侯起身赔笑解释道:“五叔,这些女子可不是劫掠来的,她们本就是颍州城里的姐儿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她们出来耍闹几日” 听了侄子解释,马茂兴又观察一番,发现这几位女子的确风尘十足,且并无恐惧惊慌神色,不由信了九成,却还是低声骂道:“三郎!就算不是劫来的,营中饮酒、私带外人入营也都是大罪!若被陈都统捉了你们马脚,我可不给你们求情!” “五叔,我们自然省的。和镇淮军一起驻在大营时,我们可把这几位妙人儿藏的严严实实,这不是派咱驻在颍河岸,和那陈砍头隔着一道簸箕岭,才敢唤出来快活一番.” 唤作三郎的年轻虞侯,笑着拍了拍身边女子的屁股,后者会意,马上上前挽了马茂兴的胳膊,娇滴滴道:“军爷,坐下与奴儿吃一杯吧。” 马茂兴烦躁的推开了那女子,却依旧坐了下来。 三郎见此,使了一个眼色,这些扮成军士的姐儿才急忙退出了营帐。 账内只剩了马家叔侄 如今,将领视军队为私产,当初的郑乙是、后来的寇世忠是,现今的马茂兴依然如此。 只不过,前面已有郑、寇两人做了表率。 马茂兴明面上自然不敢抗命,却也又时时提防着,把陈初去年安插进来的数名副队将统统安置在了同一营中。 这样就算他们像当初策反武卫军中下军官那般,也只能影响到一个营。 其余四营,还掌握在他以及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子侄辈手中。 可即便是这样,陈初也算不得给他面子。 月初,蔡州留守司大军进驻颍州,镇淮军在城中抓捕了数名粮商,占了粮铺库房,闹的动静不小。 马茂兴有个侄子动了歪心思,借机以‘查抄不法囤粮商户’的名义,占了一家商户的女儿。 可这家商人明明是开脂粉铺的,哪里来的囤粮一说,自然不服,闹了一回不知怎地传到了陈初耳中。 那陈都统不顾马茂兴说情,当着宁江军全军的面,斩了他这名侄子 家中兄长得知爱子被杀,大病一场,至今未愈。 是以,马家子侄对那陈都统是既惧又恨。 想到此处,马茂兴叹道:“十一郎的事才过去几日?你们就这般放肆,若被陈都统撞见,说不得谁就又丢了脑袋。” “五叔!当兵不就是为了银子、为了女人么?他不许咱们劫掠,咱们就不劫,却连个女人都不让玩了?这天下,当兵哪有当的这般憋屈的?” 三郎低声悲愤道。 “你懂个甚!如今镇淮、武卫两军唯他马首是瞻。他巴不得咱再犯些错,把宁江军从咱马家手里夺走,便是憋屈也得忍着,不可使他再抓到小辫子。” “那十一郎的死就这么算了?” “你又待怎样?难不成杀了他造反么!” 马茂兴环视账内十余位自家子侄,声音阴沉下来,“要记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形势不如人就得夹着尾巴,以图后谋!” 原来五叔不是真的认怂了啊! 马家众人不由精神一阵,却在此时,忽然听见岭上摇摇传来一阵喧闹喊杀。 马茂兴一惊,急忙出帐。 却见簸箕岭西,一片火光喧腾,乱军似乎要突围了! “五叔!我们过去帮忙么?”马家三郎忙问道。 “我们得到的军令是严守岭东,岭西关我们甚事?”马茂兴背负双手,淡淡道。 “哈哈,是,让他们狗咬狗,咱们就看热闹.” 簸箕岭岭西。 被马家三郎形容为‘狗咬狗’的郭韬儿,非常不好受。 本来以为这次被陈初半强迫的带出颍州剿匪不过是走过场,没想到,今日陈初便命他接防了岭下西侧防线。 虽他与陈初为平级,年纪还要大上许多,但人家不但兵多,且有‘调动、任免、杀人’之权,他不得不听令。 更操蛋的是,接防当夜,便遇见了乱军突围。 这伙乱军许知晓已到了穷途末路,尤为凶悍,方才只差几百步就要杀到郭韬儿的中军营帐,堪称险之又险。 而另一只被马家三郎说成‘狗咬狗’的狗,同样愤怒。 今晚,李魁接受了靳太平的建议,向西突围。 驻在岭下的颍州安顺军措手不及,且战力也和镇淮、武卫两军有着天壤之别。 甫一接触,李魁便惊喜的发现这次遇到了软柿子,突围有望! 可惊喜只持续了一瞬,李魁突然发现,刚才还跟在自己身后的靳太平所部几十人,竟没了踪影 人数的巨大差距,顿时让李魁部陷入了苦战。 “靳太平,我日你先人!” 已往东折返逃出一里地的靳太平隐约听见有人在嘶吼,却顾不上回头,被李骡子等人簇拥在中间,急急往颍河岸边逃去。 却在距离河岸三四百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骡子兄弟,这如何逃的了啊!” 靳太平伏于草丛之中,眼瞅占了渡口的官军军营内少说有五六百人,更有十几名军官装扮的官军立于营外,正朝岭上张望。 李骡子也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后,忽一咬牙道:“事到如今,只能让独孤求败兄弟冒险一试了!” 说罢,李骡子转头对站在树后的独孤兄道:“兄弟,你身手好,能否杀一将官,我们趁官军混乱,伺机夺船.” 这般艰巨的任务,那独孤兄却只冷峻的一点头,摸黑往前去了 “.” 靳太平不由大为感动! 如此义士,生死不避,怎没早些遇到啊! 片刻后,那孤傲汉子以鬼魅身形潜入夜色,朝散漫立于营外的那群军官摸了过去。 “啊呀!” “五叔,小心!” “来人啊,敌袭.” 远处,传来几声怒吼,宁江军营地登时乱了起来。 夜,亥时。 簸箕岭外围,镇淮军军营。 马军营地,一座距离其他营帐稍远的帐内,只穿了素白里衣的铁胆陡闻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掀起薄衾便要下榻,却被陈初呵斥了一句,“躺好你的,咱们几千兄弟,离了你还打不了仗了?你现下是伤员!” 脾气挺犟的铁胆,这次竟少见的听了话,乖乖躺回了榻上。 陈初一手拿碗,一手拿了支薄木片,正不住在碗内搅打。 碗内是一团黏糊糊透明状、带气泡的粘稠胶质,看起来有些像鼻涕,很恶心 眼看搅的差不多了,陈初在铁胆的榻边坐了,用木片挑了一团作势要往铁胆额头上抹,铁胆抗拒的往后撤了撤身子。 “噫!你还嫌弃?这是芦荟,我去年托人从大理带来的,今年春才运到,总共十几株,那人一株讹了我五十贯!这东西的汁液能祛疤!” 听见能祛疤,铁胆用那双单纯眸子将信将疑的望了陈初一眼。 “不骗你,听话,把头伸过来.” 前头陈初说了一堆,强调这芦荟多珍贵,却对铁胆一点作用不起,不想这句像哄小孩一样的话,反倒让她配合起来。 陈初拿一条开水烫过的湿巾,擦拭了铁胆眉心上的伤口。 伤口倒不大,稍微有些深,已愈合脱痂。 在眉心留下一个小点,其实陈初觉着这小伤口不丑,反倒挺可爱。 但铁胆有些在意 外间,隐约传来厮杀声,账内却一片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响起一两声‘哔啵’。 陈初的涂芦荟汁的动作温柔极了铁胆从小长在山上,爹爹把她当男儿养,叔伯们也把她当男儿看,小时练不好武,爹爹也狠心打过她。 有些小伤小病,熬一熬也就挺过去了。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照顾过,也从未遇见过这般温柔的男子。 想着想着,本来低垂看向被面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移到了陈兄弟的脸上。 铁胆也不害羞,也不避讳,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陈初近在咫尺的脸。 老司机陈师傅都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不由笑道:“怎了?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么?” 本是一句说笑,铁胆却认真想了一下,回道:“嗯,我见过的男子,都不如你生的好看” 稍稍残留一丝婴儿肥的娃娃脸上全是真诚。 竟把陈初搞不会了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啊! 气氛正好时,却听外间长子瓮声道:“初哥儿,军统那边得手了。” “哦?” 陈初一喜,嘱咐铁胆一声,“你好好在营里歇息,我去前头看看。” 出征后事事争先的铁胆听话的‘嗯’了一声。 陈初刚走到帐门,却听身后铁胆如同捏着嗓子一般用夹子音说道:“那个,陈.陈大哥,小心些。” “嗯,知晓了,呵呵。” 陈初回了一句,走出营帐。 外间,不但长子在,大郎也在.两人同时勾头往帐内看去,却被陈初一错身挡住了二人视线。 长子先惊愕道:“噫?方才说话的是铁胆么?怎娇滴滴的,像个娘们” 大郎的关注点却在另一处,“初哥儿,我记得铁胆比你还大上一两岁哩,她怎喊你‘陈大哥’?” “大不大,未必都要按年龄算。” 陈初随口敷衍俩货一句,伸手招来了等在远处的毛蛋,“我让你准备的西瓜汁备好了么?” “东家,给。”毛蛋递来一支细长瓷罐。 陈初接了,打开瓶塞嗅了嗅。 毛蛋忙低声补充道:“东家,里面掺了些生猪血,不然没血腥味。” “嗯。” 陈摁上塞子,将瓷瓶揣进怀里,带着几人往中军大帐去了。 “耗时月余,发动军将六千,靡费钱粮无数,好不容易把乱军残部围在了这簸箕岭,岭上拢共三百余贼人,你安顺军千余将士竟也能让二十余贼逃遁!那贼人莫不是生了翅膀?若不是失职,便是通贼!” 镇淮军中军大帐内,陈初听说有二十余名乱军从颍州安顺军防线逃出升天,不由勃然大怒。 “兄大人,冤枉啊!贼人凶悍,我部有所疏漏,但通贼之事万万没有啊!” 郭韬儿忙不迭喊冤道。 失职兴许还有活路,通贼则必死 此时陈初势大,再有‘擅专’之劝,还真有一怒杀了他的可能。 幸而闻讯赶来的张纯孝也替他说了话,“陈将军息怒,郭都统有错,但绝不至于通贼,依本官看,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张纯孝可不敢让陈初真的杀人,如今寿州留守司被乱军连根拔了,若陈初再把这颍州留守司都统杀了,整个淮北不成他陈初一家独大了! 眼看上司开了口,陈初脸色稍稍缓和,叹了一声道:“郭兄,非是我严苛。只是本将军身负平定淮北之职,若此次不加惩处,往后还如何统领底下军士。这样吧,郭兄暂去都统一职,安顺军全军降职一级,郭兄暂领安顺军指挥使一职。何时彻底平定了淮北乱军,再行复职!” “谢陈兄” 只觉逃过一劫的郭韬儿忙不迭应道。 比起可能的当场斩杀,官降一级的处罚,简直是捡回了一条命。 毕竟,今日乱军的确是从自己的防区逃了。 单是一个‘失职’罪,都不止降一级那么轻松。 张纯孝却看了陈初一眼,忽然觉的有点不对劲 正此时,账外却跑来一惊慌失措的传令兵,进账后大嚎道:“都统大人,不好了!有一股乱军突袭簸箕岭东侧宁江军防区,马茂兴马指挥使一时不备,被一蒙面贼人害了性命!” “!” 陈初豁然起身,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传令兵,紧接,突然捂住了胸口,似乎是受不得这天大噩耗一般 “噗~” 陈都统一口鲜血喷了出去,痛呼道:“马兄!马兄阵亡了?” 这番变故,把张纯孝和郭韬儿都震住了 看来,陈都统和马指挥使感情极深啊,以致于都统陡闻噩耗,气血攻心 “大人!节哀啊!”毛蛋、宝喜等人急忙围了上来。 毛蛋拼命眨眼,终于挤出两滴眼泪。 在二人搀扶下,陈初勉强稳住了身形,悲怆问道:“贼人呢!贼人去哪了!” 那传令兵忙道:“回大人,贼人渡河东逃去寿州了!” “传我将领!即刻拔营,兵发寿州!誓灭此贼,为我马兄报仇!” “誓灭此贼,为马指挥使报仇!” 账内大郎、长子等人齐声应诺 随后,悲伤过度的陈都统,在亲兵搀扶下暂去帐后歇息。 迷惘的张纯孝走出大帐,望着忽然忙碌起来的营地,心中那股荒谬感越来越强烈。 几百乱军,被围在此地已数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怎今天就突然变成了天兵天将,能分作东西两股人马同时突围? 张纯孝暂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以‘谁得利谁主谋’这种朴素思维反推,按说今晚的蹊跷和陈初脱不了干系。 张纯孝很清楚蔡州留守司内部派系.兵强马壮的镇淮、武卫两军是陈初嫡系,宁江、靖安两军又分别以马茂兴、朱达为首,各怀心思。 今夜马茂兴离奇身死,陈初以后肯定不会再任由马家掌控宁江军了。 颍州郭韬儿同样因为战事不利被暂时降级也就是说,如今蔡、颍、寿三府就陈初一个都统了。 恰好,陈初又能以马茂兴之死的借口,追击残匪进入寿州。 帮属下报仇的理由冠冕堂皇,便是想阻止都不好找理由。 如此一来,既整合了蔡州留守司辖下各军彻底为己用,又可借机进入寿州,甚至还可染指颍州 短短片刻,张纯孝便分析出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时间,他从今夜之事中嗅出了浓浓的阴谋气息。 可若说一切都是设计,陈都统在听闻马茂兴身死时,实打实喷了一口老血啊 这可是张纯孝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晕了个大头了 看读者提醒我才发现最近几章标错了章节数目 直接从二百多章跳到了三百多章 我自己还说哩‘写的好快,已经三百多章了.’ 从这一章改回来啦! 前边的没办法改了,vip章节改不了章节名。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4章 愿天下同此月圆 第244章愿天下同此月圆 八月十三,黄昏。 临时调来押运粮草的武卫军老孟带了一伍弟兄,连同百余名民壮,赶着百多头满载粮食的牲口车,停在了一处名为娘娘庙的地方,预备今晚在此过夜。 奔波一日,便是牲口也得歇歇脚,老孟吩咐民壮为牛马卸下辔头套包,见有几人笨手笨脚、动作粗暴,当兵前是名农人的老孟不由心疼牲口,大声斥道:“诶!你们兄弟几个,手上留意劲头,莫弄伤牲口!看你们吃饭时挺能吃,却连这点活都做不好!” “恁娘!” 被斥那人,正是真阳县史家兄弟中的五郎,丢了手中辔头,就要上前与老孟‘理论’。 却被史大一把拽住了,“小五,莫惹事!忘了咱娘怎交待的了?” 大哥这话有用,史小五桀骜的往老孟那边看了一眼,脚步总算停了下来,口中却道:“当初咱跟陈小哥去往蔡州时,以为是去当兵。不想,却被编入了民壮,整日里尽做些搬卸的活计,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家乡守着老娘过活!” 听出兄弟怨念颇深,史小三闷声道:“五郎,娘让咱跟着都统报恩,做兵也好、做民壮也好,总之是给他做事。都统救了咱一家,救了咱娘,做人需知恩图报” “我自然知晓!还用你教?” 史小五微恼。 也是,当初兄弟几人离家时,想的都是靠一身本事建功立业,如今却做着些粗苯气力活,难免生出些明珠暗投的挫败感。 眼看几位兄长沮丧,机灵的史小七忙道:“上月,咱们在蔡州城南校场整训时,我听那范广汉范大哥无意中说,如今蔡州留守司编制已满,陈大哥便是有心扩军,手中也没了员额” “小七,范大哥的意思是说,咱们往后只能干这些粗活了么?”史小五对能否参军一事相当看重。 史小七却道:“范大哥讲,若民壮中有表现突出的、或立了功的,便会被选进军中” ‘表现突出’又没个量化标准,靠这个被选中,谁心里都没底。 ‘立功’倒是条捷径,只不过 天色黑了下来,兄弟七人围着篝火团团而坐,手里拿着前两个月怎也吃不够的面饼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撕下一角塞进嘴里。 “咱们整日做这些粗苯活,战场在哪儿都不知晓,哪里有立功的机会啊.” 史小五衰颓道,引的兄弟几人同时一叹。 是啊,立功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哟。 三百步外。 一夜加一日,狂奔出七十里的李魁拨开面前青黄斑驳的草丛,看向远处那群在野外过夜的队伍。 身旁一精悍喽啰,似乎闻到了遥遥飘来的烤面饼子的麦香味,腹肚中不由一阵轰鸣。 却又见对方人多势众,担心道:“大哥,这伙人可算不得少啊,咱只有二十几位兄弟了” “怕个囊求,人多有卵用。没见么,兵士只有七八人,剩下的都是些泥腿子” 李魁轻蔑道。 这几个月来,他见过太多胆怯流民了那些百姓再多,也不过是一群温顺、就知道逃的胆小兔子。 肖家岭战败后,他是怎样一人重新聚拢了上万人? 就靠一个狠字! 他既可以单枪匹马慑住十余人,也可以带着这十来个人杀进某村后,骇的全村无一人敢反抗,任由他劫掠奸淫。 再者,此时还跟在他身旁的儿郎,无一不是凶悍狡猾之辈,不然也不会在吃了败仗后还能随他突围流窜至此。 在李魁眼里,他和儿郎是虎,百姓是羊。 羊再多,也不会让虎害怕。 “儿郎们,抓紧歇息片刻。待子时他们熟睡,咱们便摸过去杀了狗官军。这么多粮食、牲口,足够咱们再找个山头立寨了!” “好,听大哥的!” 子时初。 万籁俱寂,偶有三两声半死不活的秋虫鸣叫。 运送粮草小队中的民壮大多已进入梦乡,老孟和属下则分成两拨,轮流守夜。 篝火已暗淡,微风吹拂下,烧成炭块的木柴忽明忽暗。 莹莹照亮方圆一两尺 史小五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睁着眼睛仰望漫天星斗,毫无睡意。 他们兄弟七人,大的已三十,小的才十八,却一个成了婚的都没有。 把老娘急得整日茶饭不思,水患后,阴差阴错跟了陈都统,本以为凭一身本事能闯出个富贵。 不想,却依旧作了牛马使唤。 这救命的恩情得报,史小五想,兄弟几人给陈小哥使唤几年,待还了恩情、再等老娘百年之后,大不了上山落草,这穷苦日子,他算是过够了。 陈小哥是蔡州的官,往后俺们兄弟几人大不了不在蔡州地界落草便是了。 “老五东边,水漫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大哥轻唤一声,史小五顿时一警。 以前,史家兄弟业余时间兼职做过淮水上的没本买卖,‘水漫了’这句切口,意为:有人杀过来了。 史小五不动声色,仿似睡熟一般翻了个身,脸的朝向刚好是大哥说的水漫了的‘东边’。 果然,月色中,一群人手提朴刀、正猫腰往这边摸来。 对方非常机警,一旦看到有巡逻军士,便会矮身藏进草丛中。 侧身躺着的史小五眼睁睁看着对方犹如捉迷藏一般,不禁一乐,伸脚轻轻在身旁的史小七屁股上踢了踢,“老七,醒醒,有朋友来了.” “五哥,我早醒了。”史小七闭着眼,仰面朝天,嘴唇翕合道。 来人已靠近至二三十步,似乎是准备先对老孟等官军下手。 几息后,借着粮车的掩护,终于摸进了临时营地内部 史大郎还想等对方再深入一些再示警,史小五却忍不住了,只见他悄然起身,抓起梢棒便矮身跟了上去。 “兄弟.” “嘘!” 一喽啰听见有人开口,赶忙扭头瞪了一眼同样猫着腰的同伴,示意噤声。 可下一刻,喽啰却一愣,这近在咫尺的汉子好面生。 “你是谁!” “嘿嘿,我是你爷爷.” 话音未落,史小五已笑嘻嘻扫出一棒,梢棒拦腰击在喽啰身上,只听先后咔嚓两声。 脆的那声是梢棒断裂,闷的那声是骨头折断。 倒霉喽啰还没搞清是怎回事,已横飞出两三丈,砸在一辆粮车上,登时气绝。 ‘苍啷~’ “谁!” 这番动静不小,营地内随即响起了拔刀声和老孟的喊声。 走在前头的李魁及二十多名喽啰齐刷刷回过头,看向了史小五 他们还没搞明白,明明本方是偷袭,怎有人摸到自己后头了? 那史小五却第一时间丢了只剩半截的梢棒,紧走几步来到方才被一棍打杀了的喽啰身旁,捡起了那把朴刀,随后朝李魁等人和善一笑,感激道:“嘿嘿,老天爷真灵,方才我还求他给我们兄弟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就来了.” 不远处,老孟等人已提刀跑了过来。 其余被惊醒的民壮,先稍稍惊慌了一下,随后却马上镇定了下来。 他们不但没跑,反而双眼发光,像是看到了宝贝一般 方才临敌时不慌不乱的史小五这才急了,忙朝还在慢悠悠走过来的几位兄弟喊道:“你们能不能快点!再慢,这大功便要被人抢去了!” “大哥,怎办!” 偷袭不成,想象中民壮惊慌逃窜的景象也没有出现,这次变成李魁等人慌了。 “杀出去!”李魁一咬牙,带众喽啰调头往回杀了过来。 可那名最先出现的汉子,却手持朴刀定定拦死在他们的去路上。 甫一接手,李魁便吃了一惊,这名其貌不扬的汉子,好强的身手 紧接,史家其余六人也杀入了战团。 手下喽啰竟无一合之力,史家兄弟如虎入羊群,砍瓜切菜一般轻松,随后团团把李魁围在了中间。 李魁勉力挡了史小五一刀,只觉手腕发麻、胸口发闷,连退四五步,才被身后一人扶腰稳住了身形,“别怂,继续上啊!” 身后那人双手在李魁后背一推,把他重新推到史小五面前。 李魁急忙刹住脚步,堪堪停在了史小五身前几步外,史小五也不借机进攻,反而笑嘻嘻的看着李魁。 李魁环视四周,只见这群汉子有一个算一个,像看猴戏一般在自己身上打量。李魁不由暗暗骂娘:麻痹,这是民壮? 同在此日。 靳太平在李骡子等人掩护下,趁那位‘独孤求败君子剑’兄袭杀官军军将的混乱之际,偷了一条小船渡过颍河。 再次回到寿州地界。 不过,进入寿州后,李骡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北上前去投泰宁军,反而在左近转悠了一整日。 寿州先后经历水患兵灾,说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但一府之地,何止百里,总会有些幸运村庄在大灾之后幸存。 李骡子找到就是这些村子。 十三日午时,五十多人来到一个名叫七星店的庄子外。 庄子寨墙颇高,庄墙上的人见了这帮贼人,不由大为紧张。 李骡子赤手上前,站在庄墙下高喊道:“诸位,我们原是开天大将军麾下,如今战事不利,我等欲北去投泰宁军,途经贵宝地,想借点粮食果腹好赶路.” 这么礼貌的贼军,七星店的百姓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近日已有消息传到此处,说是蔡州留守司官军在颍州大败乱军,结合眼下客气求粮的贼人,这消息怕是真的! 不然他们怎会这般客气,肯定是没能力打破咱庄子,才如此低三下四。 这么一想,庄内百姓底气足了,庄内周员外赶来后,壮着胆子道:“我庄内粮食尚不够本村百姓果肚,好汉还是去别处找一找吧。” 庄下的李骡子一脸焦急,忙指着后方穿着军中制式军将甲胄的靳太平道:“老丈,我们真的是去投军,看清那人了,那便是前广效军指挥使靳太平靳将军!靳将军与泰宁军郦琼将军有久,待我们入了泰宁军便将粮食还与贵庄。” 一番口舌,七星庄总算从庄内吊下几斗粮食。 可这还不算完。 当日下午,李骡子便寻到另一处庄子,故技重施 总之,粮食借到借不到先不说,至少沿途几个尚有活人的庄子,都知晓了有一股乱军带着原广效军指挥使靳太平前去投靠泰宁军了。 两天后,逐渐觉着不对劲的靳太平突然紧张起来。 十五日,众人已距离泰宁军驻在寿州城外的大营不足四十里,但这日晨间,李骡子等人忽然带着他转头往东南去了 靳太平久在寿州任职,自然知晓这么走会距离泰宁军越来越远。 一路上,靳太平强忍不问,却开始伺机想要逃脱 但身旁的五十余人,同时加强了对他的‘照顾’。 就连他要大解,那罗洪也要带十余名兄弟将他团团围住,来上一场菊花展。 至此,李骡子等人的意图已不加掩饰。 申时,众人进入寿州路安县地界。 当初此县受水患最为严重,同时又是乱军最早起事的数县之一,遭受的破坏最为严重。 一路行了二十余里,竟没见一个活人。 目力所及,尽是荒芜田地,残垣断壁。 路旁倒毙的尸体早已白骨化,森森白骨上遍布野犬齿痕。 经过一处名叫岭下村的村子时,日头已偏西。 村子上空盘旋着数只乌鸦,昏黄晚阳映入空无一人的村内,让人凭空想起‘森森鬼气’几个字。 罗洪或许是走累了,看了李骡子一眼,低声道:“就此处吧。” 李骡子点点头,旁边的李科却主动走到了靳太平身旁,环顾四周,叹了一声道:“靳将军,你说,眼前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拜” 听出李科口吻不善,靳太平干脆不再回答,反而看向了李骡子,凝声道:“李兄弟,你们到底是哪路神仙?” “神仙不敢当。在下镇淮军数据统计局特别行动科李骡子” “.,镇淮军?陈都统的手下?” 被带到了这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的地方,本已有些绝望的靳太平闻听对方是官军,不由重新燃起了希望,忙道:“李兄弟!麻烦你给陈都统传个话,我靳太平愿投都统,往后以都统马首是瞻,刀枪不避.” “真的么?你真的以我家大人马首是瞻?”李科却笑着问了一句。 “自然!往后我这条命便是都统的!”靳太平听出这事有的谈,赶紧表起了忠心。 李科闻言却淡淡一笑,道:“如此便好,我家大人想.让你去死” “你我.我不能死!我能帮都统大人做许多事,我还有许多财货藏在寿州城外,我可以帮都统练兵.” 不理会靳太平语无伦次的求饶,李科只一个眼神,数名好手便上前扒了靳太平的甲胄,接着把人捆了。 “我能为都统大人效命,我活着对大人有用,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眼看罗洪已经磨刀霍霍,被捆作一团的靳太平极其失态的在地上扭动起来。 李科再次上前,蹲在靳太平身旁低声道:“我家大人说,靳指挥使还是有些本事的,却缺了军人最重要的骨气,从你从贼那刻起,已经是死人了” “李先生,你和都统大人说说,我不能死,我有用啊.” 已濒临崩溃的靳太平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李科却道:“你死了,对大人更有用。你死的也不亏,想来你的名声还会在左近流传好一阵子” 靳太平完全不明白李科在说什么。 反正他要死了,李科干脆让他做个明白鬼,仔细解释道:“朝廷为了让我家大人剿贼,允了他擅专之权,你若死了,贼没了,我家大人还怎擅专?” “都统大人不杀我!”靳太平再次看到了希望。 李科却看着满脸泥土的靳太平,摇摇头,道:“你也是一军指挥使,怎这般笨哩?你死了,我可以是靳太平,他.”李科指了指李骡子,笑道:“他可以是靳太平他.” 又指向了罗洪,“他也可以是靳太平。总之,你的大名还会传扬,安心上路吧.” 李科起身,随即一名刀手上前。 情知此次再无活命可能,靳太平突然疯狂叫喊道:“皇上,皇上,你看看吧,陈初此子欲养贼自重!他才是国之大盗,大齐江山早晚毁于此子之手,皇~” 咔嚓一声,靳太平的呐喊戛然而止。 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颈腔中的鲜血喷出一丈 血腥味弥散在荒村内。 戌时。 天色已黑透。 一处门户洞开的宅院前,李骡子独自坐在台阶上,望着幽森森恍若鬼蜮的村庄,沉默不语。 不久后,罗洪和李科一前一后走过来在李骡子左右坐了下来。 三人带着几十名兄弟,历经三月有余,终于完成了所有任务,此时心中自是生出些感慨。 “罗洪兄弟,此事过罢,有何打算?”李骡子先问了一句。 “趁寿州元气大伤,赶紧和林大哥多占些码头,让漕帮势力遍布运河沿岸。” 大事刚成,罗洪自信心爆棚。 李骡子却疲惫的笑了笑,道:“漕帮有甚好的,不如来我们军统吧,都统大人很看重咱们军统。” “嘿,骡子哥,我这人最不喜约束,你们军统规矩又多,到时免不了犯错被人去都统面前打我小报告。” 罗洪说话时,故意瞥了李科一眼。 李骡子唯恐两人再拌嘴,赶忙问向李科,“李先生,接下来准备作甚?” 李科被问,收回看向罗洪的目光,稍稍沉默后,悠悠道:“回去后,找个女子成婚.这几个月见了太多人间惨事,需去温柔乡疗愈一番。” 这番话,说的李骡子和罗洪也沉默了。 的确,三个多月里,身旁尽是无序混乱、残忍杀戮,以至于让他们都产生了命如草芥的感觉。 是需要过过正常生活了。 “三个多月没有音讯,我那婆娘不知担心成甚了。去年,因为桐山一事,我也是几个月没信跟着我,净让她提心吊胆了。” 李骡子愧疚叹道,忽然之间很想妻儿。 李科却道:“此间事已了,骡子哥回去后可带着嫂嫂去桐山休假,我带你们看看鹭留圩,说不定还能赶上我成婚。” “如此倒好!”李骡子一听,便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他早听婆娘说,三娘子和赵令人在桐山县有间‘蕙质兰心’女子会所。 里面有各种秘法,能养秀发,美容颜.自己那憨粗婆娘虽不说,但言语间的羡慕却是藏不住。 李骡子想带婆娘也去试一试。 旁边,半天没说话的罗洪却忽然以半热不冷的口吻道:“那个谁,若成婚,莫忘给老子说一声.” 李科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说笑道:“罗大哥,好说,你莫忘随份子钱就好。” “份子钱自是少不了,你那席面若不好,可别怨我埋怨。” “哈哈哈,好。” 此次淮北之乱,眼瞧已接近尾声。 三人各有各的岗位,往后只怕再难有并肩战斗的日子。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分别在即,竟有一丝难言情愫。 远处,一众漕帮弟兄围火而坐,因任务已成,心情放松之下,哼唱起了家乡歌谣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了红杜鹃.” 寂幽荒村,欢快曲调,分外违和。 头顶一盘硕大皎月,高挂中天,俯瞰大地。 李骡子抬头看了好一阵,忽道:“今日,仲秋” 李科和罗洪同时抬头,二人都是得了提醒才想起今日是这般重要的节日。 中秋月明,阖家团圆.李科却止不住又想起三月以来见过的种种惨剧,不禁叹道:“愿天下同此月圆” “愿天下同此月圆”李骡子和罗霍跟着轻声重复了一遍。 数百里外的桐山十字坡,一年一度的中秋灯展业已开幕。 灯火通明的鹭留圩又是一个不夜天。 此时此处的路安县岭下村,只有一群意外至此的不速之客哼唱着家乡歌谣。 把村子衬托的愈加孤寂幽冷。 原本,这个村子也生活着二三百口人,虽比不上鹭留圩的繁华,却也有属于她的温馨。 那年,村里的王二春和徐寡妇暗生情愫,却难成眷属。 那月,淮水溃堤,村子遭灾,全村老少在族老带领下外出逃荒。 那日,他们途径获丘县,不幸遇贼 王二春和徐寡妇先后客死异乡。 不想,乱军头目靳太平却殒命于此。 这一切,李骡子等人自不知晓。 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因果循坏,报应不爽。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5章 别打了,你倒是问啊 第245章别打了,你倒是问啊 八月十六,蔡州留守司大军一路追击‘乱军余孽’至寿州。 当日傍晚,距泰宁军五里外扎营。 随即,陈初派马家兄弟前去泰宁军讨要靳太平 酉时,泰宁军大营。 郦琼正与属下两名指挥使辛丰、徐平商议,那辛丰道:“郦帅,蔡州陈初自十三日入境后,直直朝咱们而来,定是为了这寿州城。” 那徐平却轻蔑一笑,接道:“这寿州是在咱泰宁军打下来的,凭甚拱手相送?” 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郦琼,徐平继续道:“咱们此次前来河南路作战,耗费了多少钱粮,还有战死弟兄的抚恤,都需河南路出。那张纯孝却只顾推诿,咱若就这般退回山东路,岂不是成了冤大头?要我说,咱就得占了这寿州,以此地税赋补了咱此次亏空。” 徐平很能揣摩上意数日前,郦琼已从亳州征调来千余民夫,修葺寿州城墙。 寿州并非山东路治下,更非泰宁军治下,上司多此一举明摆着要赖在此地不走了。 而他以‘税赋弥补本军亏空’的借口,刚好搔到了郦琼痒处。 如今寿州狼藉,没三两年时间重建,哪里有税赋可收.泰宁军若能以此为理由在当地经营上几年,这寿州也要姓郦了。 眼瞅郦琼露出了赞许神色,辛丰却小心提醒了一句,“郦帅,那蔡州留守司数次大败乱军,不可小觑啊。” 郦琼尚未开口,又是那徐平道:“那陈初小儿不过是一府都统制、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咱郦帅乃泰宁军节度使、怀化大将军,难不成还怕他?我就不信,他敢耍横!” 坐于帅位的郦琼依旧没吭声,但那表情,看来是极为认同徐平的说法。 正此时,外头来报,言道:蔡州留守司宁江军虞侯马三郎求见 已起身、准备出帐象征性迎接一下的郦琼听闻来者不是陈初,而是一名虞侯,不禁黑着脸重新坐了下来。 虽说他和陈初没有隶属关系,但郦琼好歹是大将军,按说陈初怎也要来拜见一番。 急上司所急的徐平又第一时间跳出来当了郦琼的嘴替,骂道:“好一个猖狂小儿,不但不亲来拜见,竟只派了名小小虞侯前来!郦帅稍坐,末将代您老去会会他们!” 徐平在前军军帐内接见了马家兄弟几人,本来想敲打敲打来人,借此打压陈初气焰,可见到人后却不由一愣。 马家兄弟,人人头系白绫,竟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徐平尚未发飙,那马三郎却先飙了起来,一开口便不客气道:“请大人交出害我叔父性命的贼人!” “你叔父是谁?”徐平一脸迷茫。 “我叔父乃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另一名马家子侄上前一步,瞪大双眼怒视徐平。 噫,这群生瓜蛋子为何对我这般大气性? 他们叔父又不是我们杀的! “害你们叔父的贼人不在我泰宁军。”徐平强压不悦,解释了一句。 尽管马家小辈让人生气,但泰宁军可跟那害了他们叔父的贼人没关系,这点需要说清楚。 不想,那马三郎突然放肆大笑起来,随后笑容一敛,大声道:“徐指挥使当我等是三岁小孩么?我们一路行来,沿途所遇村庄内的百姓众口一词,皆言:靳太平率一伙五六十名的贼人,前去投靠泰宁军” “放你娘的屁!老子再说一遍,害你叔父的贼人不在我军!” 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徐平,一再被这帮年轻人怼呛,终于怒了。 眼见对方铁了心的要保‘害了叔父的靳太平’,本就有些鲁莽的马三郎激动道:“你们泰宁军窝藏乱贼,难道要造反么!你口口声声说贼人不在你营中,敢不敢让我们搜营!” 搜营?这是要在我们泰宁军头上拉屎! “兔崽子,你们找死!真以为我泰宁军怕你们不成!” 徐平拍案而起,大喝道:“来人,将这群不敬长官、以下犯上的恶徒拉出去砍了!” “你敢!” 马家兄弟纷纷怒吼。 一旁的泰宁军军官也连忙上前劝道:“徐指挥使,恶徒确实恼人,却罪不至死,不如惩治一番交还陈都统处置” 马家众人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徐平只是一时气极,此时有同僚劝阻,算是有了台阶,这才改了口,“拉下去,每人打五十军棍,送回陈都统,问问他是怎样管理属下的。他若管不好,自有我泰宁军、郦帅替他管!” 账内涌入一群兵士,将马家兄弟拖出营帐施刑。 ‘嘭~嘭~’ 军棍击打皮肉的钝响中,脖子上青筋暴突的马三郎嘶吼道:“好!你敢包庇害我叔父凶贼,我马家和你没完,我宁江军和你没完!” “哪里来的蠢货,老子跟你说不清!” 徐平恼怒之下,对行刑军士喊道:“再给这货加十军棍!” 当晚,被打的皮开肉绽的马家兄弟被送回蔡州留守司军营。 陈初闻讯后,特意前去看望一番。 马家后辈本来对这名年轻且严苛的上司没甚好感,可自家主心骨的叔父已身死,今日又遭了折辱,此时见了陈初犹如见了娘家人。 不由纷纷抱屈。 “都统,那泰宁军窝藏害我叔父的贼人,都统为我马家做主” “都统,那泰宁军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 “陈大人,不可使这帮客军如此猖狂啊!” 陈初面色凝重,沉声道:“我与马指挥使情同兄弟,你们在我眼里犹如自家子侄一般。马家之事便是我的事,我定会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 趴在榻上的马三郎闻言,瞄了一眼比自己还小了五六岁的上司,忍着不适,恭声道:“全赖叔父做主了!” 陈都统都说‘你们在我眼里犹如自家子侄一般’了,怎也要喊一声‘叔父’。 远处,张纯孝站在自己的营帐外,往这边眺望。 方才之事,他自然知晓,不过却不打算干预。 驱虎吞狼请陈初这头虎赶走泰宁军这群狼,本就是河南路乐意看到的。 眼下双方一照面就起了冲突,明面上,这第一回合蔡州留守司吃了亏。 张纯孝可太清楚陈初了这是个不肯吃亏角色。 不过,泰宁军虽属山东路,但终归也是大齐的兵,他需在此处盯着,以免双方冲突失控。 可以让他们斗,却又不能让他们斗的太凶 翌日。 陈初并没有像张纯孝想象的那般带人气势汹汹寻上泰宁军理论,反而老老实实在营内待了一天。 直至傍晚,一帮约莫五百余人的蔡州民壮赶到了镇淮军大营。 张纯孝一时有些摸不清陈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夜,陈初在大帐内接见了史家七兄弟。 当初,在真阳县灾民营地时陈都统穿的是褙子、犊鼻裤,一身泥泞。 如今,陈初一身威武宝甲,巨大的长子拄棍立于侧后 大将威严,让本已和他混熟了的兄弟七人有些拘谨。 “哈哈哈,史大哥,前日骤听捷报,得知一伙押粮民壮生擒贼首李魁,我还纳闷,咱蔡州民壮何时这般勇猛了,细看后才知晓原来是你几位兄弟在场!你们此次可算是为我蔡州民壮扬了名!此乃大功一件,待我处理了此间琐碎,回去后为诸位表功。” 陈初上来就是一顿夸赞。 比较稳重的史老大抱拳称谢,史小五想说甚,却转了转眼睛看向了老幺小七。 史小七在兄弟中和陈初最熟,收到几个哥哥递来的眼神,史小七嘿嘿一笑,道:“陈大哥,当初您说立了功便能参军,还算不算数啊。” “哈哈,算数,自然算数。” 陈初话音刚落,史小五便和史小七惊喜对视一眼。 不想,陈初接着又道:“不过,参军前,还得请你几人帮我做件事?” “都统只管说!”史小五迫不及待道。 “明日.” 八月十七。 卯时末。 天色刚亮,泰宁军从亳州征调来的民壮便在一队军士驱赶下,来到了寿州南城垮塌的城墙下,开始了新一天的修葺城墙工作。 辰时初。 却又见一伙约莫四五百名、做百姓装扮的人扛着工具来到了此处。 这伙人来了,二话不说将亳州民壮赶出了工位,由本方接替了修葺工作。 亳州民壮摸不着头脑,且对方为首那几人看起来颇为凶恶,亳州民壮不敢招惹,赶忙派人回营禀报此事。 片刻后,泰宁军一什军士前来查看。 那什长见对方尽是百姓打扮,上前开口便骂:“哪里来的闲汉,敢来此生事!不想死的赶快滚远些.” 照以往经验,穿着军衣,只消骂上这么一句,百姓肯定吓跑了。 可不成想,一名皮肤黝黑的精赤汉子闻声,上前两步,抬手就是一巴掌,“去你娘的,你又是那颗葱?也敢骂爷爷?” “.” 那什长被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靠身旁袍泽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有摔倒。 从军数年,还没遇到过敢动手打官军的百姓,什长不由大怒,仓啷一声拔出朴刀。 更让他意外的情况出现了.这群民壮见刀不但不怕,反而呼啦一声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一什只有十来人,对方却有四五百人 那什长也是个机灵鬼.眼见势头不对,怒容登时变作了笑脸,“好汉,你瞧瞧俺这把刀怎样?” “哈哈哈” 前倨后恭的泰宁军什长引得民壮一阵哄笑,那精赤汉子一把抓过对方的朴刀,握在手里耍了耍,笑道:“不错,谢军爷赠我宝刀。” 我何时要赠你了?我不过是让你看看 那什长却也知眼下不是理论之时,忙赔笑几声,带人挤出人群,灰溜溜往大营去了。 一炷香后,泰宁军中军大帐内响起郦琼不满的声音,“民壮?被一帮民壮吓退?还被人抢了刀?” “回将军那帮民壮和旁的民壮不同.” 被抢了刀的什长沮丧跪地。 “民壮能有甚不同?不都是百姓么!”同在帐内的徐平,觉得这什长是在找理由开脱。 郦琼同样这般觉得,便挥了挥手道:“来人啊,将这废物拉下去砍了” “大帅!大帅!那般民壮真的不一样啊,大帅,饶我啊.” 倒霉什长被拖走,声音渐远。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一直在沉思的辛丰这才皱眉道:“郦帅,这伙突然冒出来的民壮,怕是蔡州的人” 郦琼和徐平同时点头,由后者道:“想来就是。难不成那陈小儿觉着,他的人修好城墙,这寿州便是他的了?” 辛丰却道:“徐指挥使,你莫忘了,寿州乃河南路治下,若真理论起来,蔡州都统制接管寿州,比咱泰宁军接管要名正言顺。咱们毕竟是山东路客军。” 郦琼闻言皱了皱眉。 徐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马上道:“哪又怎样?老子这便带人把那帮蔡州民壮赶走!” 说罢,徐平又瞄了郦琼一眼,见后者没反应,这才转身往帐外走去。 “徐指挥使,赶跑即可,不要杀人。” 帐内,响起了郦琼的提醒。 如今,蔡州留守司兵强马壮,郦琼既不愿丢了寿州地盘,却也不想和陈初结死仇 两刻后,徐平亲自率一营军士,往寿州南城赶去。 有了郦琼的嘱咐,这营军士并未携带兵刃。 徐平却不担心民壮而已,便是只用拳脚,也能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但是和想象的不同,民壮见他们到来,并没有吓得四散奔逃,反而在城下列阵。 似乎是想和官军斗一斗。 徐平不由生出一股被轻看的愤怒。 二话不说,便带人冲了上去。 双方各四五百人,且同为赤手空拳 寿州城南,顿时变成了群殴现场。 正热闹间,南侧忽又冲来一群官军.这群官军似乎是有备而来,人人手持棍棒,且为了区分敌我,大臂上都系了一条白巾。 有了这股生力军的加入,局势登时变作了一边倒。 泰宁军倒地求饶的、转身逃走的越来越多。 盏茶工夫后。 鼻青脸肿的徐平被史小三、史小五两兄弟合力摁在地上,视线内,一双制式军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停在了脸前。 徐平吃力的抬起头,看见一名少年将领,身穿指挥使军衣。 “你是哪个?” “呵呵,镇淮军指挥使杨震。” “杨指挥使!为何殴打我泰宁军军士!” “这话说的,是你泰宁军先殴打我蔡州民壮的吧?” “是你蔡州民壮先打了我们征调来的亳州民壮!” “那你们就让亳州民壮打回来嘛!” “.”亳州民壮若能打的过这帮加强白金版蔡州民壮,还用得着泰宁军出动么。 杨大郎似乎是猜到了徐平心中所想,不由讥道:“你们的民壮打不过我们的民壮,便喊了你们来帮忙,那我军帮我蔡州民壮也合情合理吧?” 论嘴皮子,徐平说不过杨大郎,不由低沉道:“你蔡州留守司到底想做甚?” “不想做甚。只有一点,我河南路的府城由我河南路的人来修。你们,早些回家去吧” 杨大郎说罢,朝其余被摁在地上的泰宁军军士喊道:“你们且回营去吧,与你们将军说一声,徐指挥使与我军有些误会,人我们先带走了,请郦将军去我营领人吧。” 巳时。 张纯孝听说两军起了冲突,急忙来到中军营帐。 了解详情后,放心不少。 陈初、郦琼这俩军头,看起来还是知道分寸的,虽说打了架,但双方都没动兵刃。 “陈将军,那徐平如今在怎样?” 但得知陈初捉了一名指挥使,张纯孝还是紧张了一下。 “张大人,放心吧。徐指挥使只是受了皮肉伤,无碍.” 陈初解释了,张纯孝却依旧不放心,让陈初带他去了一眼,亲眼确定徐平无碍才放下心来。 随后,陈初带着杨大郎、蒋怀熊,再邀上张纯孝,一起去了营外等待郦琼来访。 蔡州留守司高层全部出动,已是给足了郦琼面子。 只不过 陈初他们前脚刚走,陈景安后脚就去探望了马家小辈。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打了你们军棍的泰宁军徐平已被都统捉了,现下就关押在镇淮军甲营丙七帐帐内” 陈景安贴心的说出了关押徐平的详细位置 马家兄弟几人对视一眼,马三郎从榻上爬了下来,对兄弟们道:“走,咱去见都统,求他把这徐平交与咱兄弟,好问清贼人藏于何处!” 马家小辈纷纷下榻,陈景安却又道:“不急不急,陈都统、张大人、杨蒋两位指挥使都出营了,如今营内没有了主事之人” 没了主事之人? 都统和指挥使都不在,那马三郎这营正虞侯,便是营内并列的最高军官了。 陈景安离去后,兄弟几人低声商议一番,各自拎了根桌腿,往营地甲区丙七帐去了。 守在帐外的宝喜拦了一番,却慑于没有对方的官职高,只得‘无奈’把人放了进去。 片刻后,帐内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随后,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痛呼、哀嚎。 “你说不说!” “说不说!” “叫你嘴硬!” 马家兄弟纷纷乱乱的逼问之后,喊哑了嗓子的徐平终于带着哭腔道:“几位小爷,别打了,你们倒是问啊!你们不问,我说甚.” “还他娘装糊涂!靳太平到底在哪儿!” “小爷们,我真不认识靳太平.啊!啊~别打了,别打了.我真不知道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6章 夜惊 第246章夜惊 辕门外,郦琼端坐马背,居高临下打量着不远处的青年将领。 陈初背负双手,同样在看向郦琼。 “金紫光禄大夫、亳州尹、泰宁军节度使、大将军郦到此,来者何人,为何不拜!” 自有郦琼亲兵报出一大串官职,以质问口吻道。 毛蛋反应也不慢,马上用更大的声音喝道:“我家大人总领蔡、颍、寿、宿四州军事,你们为何不拜!” 双方便是不做自我介绍,也知道对方是谁。 郦琼不过是想借官威压陈初一下,眼瞅一见面便剑拔弩张,张纯孝连忙出来打圆场道:“郦节帅,请入营叙话吧。” 郦琼瞥了张纯孝,随后看向了陈初,缓缓道:“叙话不急,今日本帅前来,是讨人的。” 讨人自然是讨那徐平。 张纯孝见状,忙从郦琼身旁走回陈初身边,低声劝了一句,可陈初却以正常声量道:“刚好,我也有个人要讨。” 这声音足够郦琼听清了,他却偏装作听不见,缈目看向张纯孝。 老张无奈,只得再次折回到郦琼身旁传话。 “他找到的人,不在我营,我也不认识。”前日有马家兄弟找过徐平讨要靳太平,郦琼自然知晓此事。 老张继续穿梭于两人之间 “咱们都是武人,却敢做不敢当么?” 这次陈初说罢,郦琼终于不折腾张纯孝了,第一时间便以愠怒口吻回道:“有便是有,没便是没!何来不敢当?” “哈哈哈,郦将军当我是孩童么?我军若不是有了确凿证据,怎会凭空指认贼人在你泰宁军营中?我倒是奉劝将军一句,贼人心中上无君父、下无黎民,不识忠义、不懂仁孝。将军将这等人收入营中,小心反噬!” 就算陈初说出个花儿来,郦琼也没收靳太平进营啊! 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郦琼眯眼看向了张纯孝,面色不虞道:“张大人,我军不辞辛劳,远来你河南路助战剿贼,难道还要被冤枉不成?” 张纯孝却轻轻一叹,低声劝道:“郦节帅,这靳太平非是普通贼人,他部贼人杀了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和蔡州留守司已成死仇.节帅还是交他出来吧.” 一路行来,处处得到的信息都佐证了靳太平来投泰宁军。 如今军头,私下收拢一些有本事的山匪贼人从军,并不稀奇。 但这靳太平已和蔡州留守司结仇,若泰宁军铁了心的要庇护他,蔡州留守司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不想,那郦琼听了怒道:“你们河南路上下就是这般报答我军的!想往老子身上泼污水?” 他愤怒的如此理直气壮,让张纯孝一阵疑惑.难不成靳太平真不在他这里?可沿途不止一座村庄说亲眼见贼人往泰宁军这边来了啊 正思索间,却听陈初道:“郦将军营中若无贼人,敢不敢让我军搜营!” “放肆!” 郦琼怒极反笑搜营,那便是践踏全军威严。 若郦琼答应,往后泰宁军在大齐军界便成了笑话。 再者,万一对方在搜营时搞些小动作,比如趁机搜出些与贼人、与南朝勾连的书信,或者搜出些违制之物 到时郦琼跳进淮水也洗不清,所以搜营之事万不可答应。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辛丰眼瞅双方拉扯半天还没进入正题,终于低声道:“郦帅,救徐指挥使要紧.” 有了辛丰提醒,郦琼这才道:“本帅不与你攀扯,我只问你,晨间你军捉了我泰宁军指挥使徐平,为何?” “何来‘捉’之说,我们不过是请徐指挥使来我营问话。” “那如今问完了吧,问完本帅便要将人带回去了。” “呃,好吧,请徐指挥使出来。” 陈初转头吩咐一声。 郦琼本以为这年轻气盛的陈都统还要拉扯一番,没想到却这般爽利,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盏茶工夫后,徐平被两名军士搀扶着走到了辕门外。 距离尚有五六十步,徐平已看见了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郦琼,只听他一声惨嚎,哭叫道:“郦帅!帮属下报仇啊!那马家人把末将的腿打折了.” 众人闻声,齐齐看向了徐平。 只见他左脚尚能保持脚尖向前的正常步态,但右脚.却转了一百八十度,脚跟向前,脚尖向后 既诡异又滑稽。 身为武将,却是废了 见此,郦琼勃然大怒。 倒不是心疼徐平,只是前者身为泰宁军指挥使,却被蔡州留守司私下折腾成这般模样,泰宁军的脸面往哪搁! 张纯孝也吓了一跳 “陈都统!你蔡州留守司好大的胆子!徐平乃朝廷任命指挥使,你们竟也敢动用私刑!” 郦琼自然要为属下出头,陈初好像也很意外,稍稍‘慌乱’后解释道:“郦将军,马茂兴指挥使新丧,马家兄弟急于找到靳太平为叔父报仇,所以询问徐指挥使时,口吻重了些,当情有可原” “口吻重了些???” 好一个口吻重了些,难不成徐平这条腿是被说断的? “陈都统,本帅不与你废话,速速将马家兄弟交与我!” 今日之事,若不帮徐平报仇,泰宁军的脸就丢到了姥姥家。 可陈初若交出马家兄弟,蔡州留守司也没了颜面。 总之,双方需有一方认怂。 不想,那陈初却道:“我的人我自会处置。但此事咱得论出个鼻眼来,说到底,还不是因泰宁军一心包庇靳太平才酿成今日恶果么?若你军不收贼人,或前日便把靳太平交与我军,怎还会有今日之事?” 郦琼不知这蔡州下上发哪门子疯,偏偏死咬住是他藏了靳太平,但此时他已懒得争论,只一字一顿道:“陈都统,你交不交人!” “交,可以!你们先把靳太平交出来!”陈初坚持道。 “老子再说一遍,那狗日的靳太平不在我军!” “我不信,除非让我军搜营” “好!好!好!好一个蔡州留守司!” 从小到大,郦琼都没感觉这么冤屈过,跟这陈小儿怎也掰扯不清了。 一旁的辛丰使了个眼色,自有本方军士上前,接了徐平回到自己这边。 那徐平依旧不停哀嚎,“郦帅,不可轻饶了他们,我要将那马家千刀万剐,郦帅,不可饶了他们” 郦琼阴沉着脸色看了看徐平,又看向了陈初,威胁道:“陈都统,你就不怕本帅参你一本么?” “郦将军,我也要上表参你包藏贼人一事!” 军头能说出‘参劾’,已表明玩横的玩不过别人。 毕竟,泰宁军本就是客军,人也没蔡州留守司这边多。 若真的火并,不说朝廷作何反应,关键是打也打不过啊。 眼瞅陈初已耍起了无赖,色厉内荏的郦琼森然一笑,道:“好,陈都统,咱们来日方长.” “呵呵,方长是谁?” 中军大帐内,只陈初和张纯孝二人。 “元章,莫非那靳太平果真不在泰宁军?” 今日郦琼等人的反应,张纯孝都看在眼里,原本笃信靳太平在此的想法也出现了动摇。 “他不在泰宁军还能在哪?难道咱们沿途遇到的百姓统一说辞来蒙骗咱?” 陈初不满道。 张纯孝想想也是这个理,不由叹了一声,又道:“那马家兄弟怎办?” “张大人的意思是?”陈初反问道。 “说起来,他们的确太鲁莽了!那徐平乃一军指挥使,怎可把他腿脚打折!这事咱本来占理也变得不占理了!”张纯孝意有所指。 “张大人,有话直说。” “本官的意思是不如交出首恶,换他泰宁军退回山东路?” 军伍之中,可以不论对错,但绝对要讲亲疏。 陈初和马家兄弟没有多亲近,但和泰宁军比起来,马家兄弟无疑还是自己人。 把自己人交给别人来处置,既伤全军士气,又伤将领威望。 张纯孝关心的只是怎样把泰宁军请走,旁的事,不在他考量范围之内。 中军大帐外,马家兄弟立于帐门旁 方才,毛蛋请他几人来大帐见陈初,又得知张纯孝在内,便等在了此处。 若说不紧张,绝对是假话.晨间为逼问靳太平下落,几人下手重了些。 但打断徐平腿脚后,他们还是怕了。 此时又‘恰好’听到张纯孝说要把他们交给泰宁军的提议,不禁又怒又惧。 胆大妄为的马三郎甚至悄悄握紧了刀柄。 却不想,帐内的陈初叹了一声,道:“茂兴兄长已为国捐躯,本官断不会将他这些子侄送入泰宁军虎口!他泰宁军有甚手段,只管使,我接着便是!” “元章啊” “张大人休要劝了,不管怎样,也要保他家后辈性命!” “哎” 片刻后,张纯孝告辞,一出帐却见马家兄弟就站在帐外,一个个看向他的眼神,十分不友善。 张纯孝不由难堪,回头看了陈初一眼。 陈初好像也没想到马家兄弟已经等在了外边,不由恼怒道:“毛蛋,怎不待我与张大人叙话完毕,再请马虞侯他们过来!” “呃大人,你也没交代等叙完话才带马虞侯过来啊。” 毛蛋故作憨傻的摸了摸脑袋。 “.”张纯孝看了看毛蛋,又看了看陈初。 不管是这年轻亲兵是真的憨傻,还是二人在唱双簧,总之自己凭白当了恶人。 目送张纯孝离去,马三郎等人进帐后默默对视一眼,忽然齐刷刷单膝跪在了地上,“谢都统维护” 陈初上前把人搀起,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道:“三郎啊,你们这次却是莽撞了。那徐平毕竟是一军指挥使,我便是拼着被郦琼记恨、被百官弹劾,也会保你们性命无虞。但,这军中,你们兄弟几人怕是没发待了” “叔父!” “别着急,我先给你们安排个去处,过上一两年,待此事风波消弭,我还可以再招你们回来嘛” “.” 酉时。 天色向晚,大帐内稍显幽暗。 杨大郎坐在下首看向坐于将位上的陈初,因光线问题,后者的头脸刚好笼在阴影里。 看起来有些神秘,也有点点陌生。 “初哥儿,绕这么大一圈子,才把马家人从宁江军中连根拔起,端是费事。他们一没咱人多,二来你是上官,还不如直接夺了军权,他马家还敢反了不成?” “你说的倒省事了,可直接抢下属军权,往后谁还敢跟咱混?” “那泰宁军这边怎办?” “想赶走他们,还需和他们耗上一耗。郭梁已去往山东路联络归义军了,他再不走,老窝就要被掀了。” “哈哈,他走了,咱也能回家了。” “大郎想念娇妻了?” “如何不想,算起来,容儿已有七个多月身孕” “是啊。玉侬也有六个月了,每次来信都要问一遍我何时回去。便是有猫儿和婳儿在家陪她,她也是有些害怕的” 兄弟俩家中各有一名孕妇,心中自是少不了挂牵。 如今女子生产,那句‘生子犹过鬼门关’一点也不夸张。 恰好,正需陈初给她安全感和陪伴的时候,出征数月,不在身旁。 随着月份越来越近,玉侬从刚开始的兴奋得意,开始变作紧张不安。 沉默一阵,陈初忽道:“寿州这边,大概不会真和泰宁军打起来,你若放心嫂嫂不下,便回去一趟吧,看看也好心安。” “你说的甚鸟话。此时我怎能走。没甚好担心的,容儿在蔡州有弟媳照应,如今贞儿也懂事许多” “哦?” 陈初玩味的看着大郎,当初他和徐贞儿那事闹的可不算好看,想来徐贞儿进杨家做妾时多少带了些气。 杨大郎自是能看懂陈初表情的含义,笑嘻嘻解释道:“如今容儿身子笨不便理事,贞儿倒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但请了大夫在家常住照应容儿,还从咱桐山老家招了十余名健妇,以军中之法训练.” 说起此事,杨大郎只觉有趣,徐贞儿使此法时向他解释过,‘老爷为将,家中自然也需有勇武之气’。 为此,徐贞儿向杨大郎请教练兵之法时,后者没少收获崇拜目光.令大郎心里舒爽极了,也由此对徐贞儿的态度大为改观。 陈初却下意识想到桐山来的后宅健妇,又经她亲手操练,这不是就是她的‘兵’么? 大郎长期不在家,若聂容儿手里没人,这后宅可不就徐贞儿说了算? 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太敏感了.后宅,不是朝堂争斗、战场厮杀吧? 八月十九,夜深。 蔡州杏花巷。 杨指挥使府上,后宅主屋。 杨家大妇聂容儿满头细碎汗珠,躺在床上犹如濒死之鱼,张着檀口急速喘息。 陪嫁过来的丫鬟月珠端着一盆温水急匆匆走进屋内,却听同样陪嫁过来的李嫲嫲惊呼一声,“不好!见红了!” ‘哐当’一声,铜盆落地,月珠急慌慌跑到床边,看了聂容儿一眼,一开口泪先流下来了,“李嫲嫲,我再去请徐大夫” “月珠!去外边请大夫!” 李嫲嫲终究比年纪小的月珠见识多些,已察觉到不对劲了。 住在家中的大夫,是几个月前徐姨娘请来的。 近几个月来倒也没甚异样。 不过,今日聂容儿吃了午饭后,稍感不适,躺回去歇了一晌。 到傍晚时,不适感愈发强了,忙喊来徐大夫看诊,却道:“大娘子肝火虚旺,喝剂泻火汤药,歇息歇息便好了。” 可饮了药,聂容儿却更难受了,腹泻、肚疼。 方才再喊来徐大夫,依旧是那套肝火虚旺的说辞。 直至此时见了红,李嫲嫲顿起疑心,不敢再让徐大夫来诊断。 月珠取了些银子,急匆匆出门时,却被数名健妇拦住了去路。 桐山来的黄嫲嫲开口便扣了一个大帽子下来,“夜半三更出门,月珠姑娘可是要去私会外男?” “胡乱扯舌的疯婆子!怎敢血口喷人,我家娘子身子不适,我去请大夫!” 以前,这些嫲嫲虽多听徐姨娘的,但对大妇这边的丫鬟婆子都还挺客气,是以月珠也不怕她们。 可不想,今夜这黄嫲嫲像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闻声一巴掌打在月珠脸上。 “搜!夜半出宅,定然没甚好事!” 黄嫲嫲一声令下,一众健妇便涌了上来开始搜身。 月珠自然不服,拉扯吵闹,却也抵不过人多力气大的健妇们。 俄顷,徐贞儿穿着素白里衣姗姗来迟,似乎是被这边动静吵醒了。 “怎回事?怎可对大娘子贴身婢子这般无礼?” 徐贞儿话音刚落,那黄嫲嫲谄笑一声,道:“徐娘子,这小骚蹄子夜半出府会外男,被咱们捉了正着。” “你放屁!老妖婆,莫要血口喷人!”被擒了双臂的月珠气的直打颤。 徐贞儿也不满的看了黄嫲嫲一眼,道:“此事非同小可,无有证据可不敢坏人清白,月珠姑娘毕竟是大娘子身边的人。” “徐娘子!这回真没冤她,娘子请看,我们在这骚蹄子身上搜出了甚?” 黄嫲嫲说罢,双手前伸,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中赫然是一枚干鱼鳔 这东西是作甚的,已婚妇人大多能猜出来。 月珠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迷茫了一下才明白这是甚玩意儿,不由惊惧道:“黄婆子,你害我!这东西不是我的!” 直至此时,徐贞儿才看了月珠一眼,以阴冷声音平静道:“如今老爷在外征战,大娘子身子不便,你这贱皮子就以为没人管得了你们了么?” “徐徐姨娘,真不是我的.”月珠结结巴巴解释道。 “人赃并获,还敢嘴硬,黄嫲嫲,打!” “慢着!徐姨娘要打奴婢,奴婢甘愿受罚!但我家大娘子如今得了急症,急等奴婢请来大夫医治!请徐姨娘晚些再打奴婢!” “嘻,你这贱婢,倒是口舌机灵!家中有大夫,何需去外边请来?只怕你出了府门,就要逃了!黄嫲嫲,还愣着作甚,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7章 还是你们年轻人 第247章还是你们年轻人 夜里亥时末。 徐贞儿惩治了月珠,随后带着黄嫲嫲,唤上徐大夫去了聂容儿卧房。 外面发生的事,屋内自然能听见。 ‘笃笃笃~’ 徐贞儿敲了半天,房门才打开,“听说姐姐还不舒服,我特意带了徐大夫再来问诊” 屋内,除了躺在床上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聂容儿,便只有两名看起来就很紧张的小丫鬟。 聂容儿嫁来杨家,陪嫁了一名婆子和三位丫鬟。 月珠已被暂时关进了柴房,另两位丫鬟就在屋内,但处事老成的李嫲嫲却不见了 徐贞儿先假模假样的往床前探望了聂容儿一番,仿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姐姐身子不适,李嫲嫲怎不在近前伺候?” 两名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徐贞儿马上意识到这李嫲嫲或许是趁方才处置月珠时,不知用了甚法子偷偷出府了! “黄嫲嫲”徐贞儿急忙看向黄嫲嫲,只唤了一声,两人一个眼神交流,后者马上明白了徐贞儿的意思。 黄嫲嫲随即带了四名健妇出府而去。 子时初。 从后宅狗洞中爬出来的李嫲嫲急匆匆赶往聂容儿外公管氏宅邸。 李嫲嫲是个心里有数的,她知晓杨家这徐姨娘可跟别家姨娘不一样.徐姨娘同出桐山,据说娘家叔叔和都统大人渊源颇深。 再者,这徐姨娘颇有些交际手段,和那些随夫君来蔡州的各家夫人都处的不错。 时不时便有彭虞侯、吴虞侯等家夫人请她赴宴。 一有机会还会跑去洒金巷,去巴结赵令人。 搞的比自家大娘子还风光。 李嫲嫲也曾提醒过聂容儿,‘常此下去,旁人还以为她是咱家大妇呢。’ 可自家这大娘子性子软,不喜争抢,每回都说,‘争那些有何用?只要大郎待我好,便随她去吧.’ 你看,大娘子只知让,如今让出事了吧! 李嫲嫲猜测,聂容儿今日忽然不适很可能和徐贞儿有关。 但眼下不是探查此事的时候,当务之急要先找大夫给大娘子看诊 不过,李嫲嫲还知晓,若她自己随便寻名大夫带回家,那徐贞儿有一万个理由不让大夫进门。 所以,先寻上聂容儿外公,再由他带大夫上门,远比李嫲嫲一名仆妇说话当用。 只是 刚走到管家所在的巷口,却见黄嫲嫲已带人等在了此处。 李嫲嫲能想到的,徐贞儿也想到了。 恰好,一队夜巡差役行经此处,领头那人正是蔡州府衙捕头苟胜。 苟娘子搬来蔡州后,也时常和徐贞儿交道,苟胜自然认得常伴后者左右的黄嫲嫲,不由惊讶道:“黄嫲嫲,你们深夜在此为何?” “哎呦,这不是苟大官人么!老身有礼了.”黄嫲嫲见着差人也不慌,笑吟吟一礼。 黄嫲嫲虽说只是一名姨娘之仆,但如今的杨大郎在蔡州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苟胜自不敢怠慢,急忙回礼,“嫲嫲客气,我如何当的了‘大官人’称呼。不知妈妈在此.” 黄嫲嫲这才小声道:“好教捕头知晓,我家有名贱仆窃了主家钱财,连夜逃了,我正带人四处寻找。” “啊呀!竟有此事,嫲嫲莫急,如今城门已闭,那家贼跑不脱!几位嫲嫲可分头带我底下兄弟在城中搜寻!” “如此甚好.” 四名健妇分别带了几位差人四散而去。 那黄嫲嫲却带了两人继续守在巷口 躲在远处墙角后的李嫲嫲不由更急,黄嫲嫲不走,她就不能上前。 便是对差人实话实说,他们只怕也只信黄嫲嫲的说辞。 同时,李嫲嫲还有些心惊.眼前场景,便从侧面证明了桐山系在蔡州的势力之盛。 上至同知,中至军将,下至差役都是他们的人了。 若徐姨娘仗着和各家夫人的交情跋扈些,今晚只怕管氏主人管培元亲去,也未必能镇的住她啊! 此时唯一肯护着聂容儿的杨大郎,却远在数百里之外 李嫲嫲一阵绝望,又想到大娘子还在府里苦挨,不禁落泪。 瑟瑟秋风吹过,李嫲嫲一个激灵,忙擦了眼泪,心道:哭有甚用!大娘子还等我救她呢!需赶快想法子 李嫲嫲蓦然想起了赵令人。 说起来,这个念头有些荒谬若桐山来的各家夫人浑然一体,那赵令人便是这些夫人的主心骨,对她们来说,蔡州籍的自家大娘子才是外人,她会帮咱? 可下一刻,李嫲嫲又想起,当初大娘子和杨大郎成婚时,一帮毛头小子在新房外起哄大娘子,却被赵令人驱赶教训、维护大娘子的情景。 李嫲嫲一咬牙,沿着墙根阴影转身往远处走了。 子时一刻。 洒金巷陈府,后宅涵春堂二楼书房,燃了四五支蜡烛,灯火通明。 书案上堆满了各式籍册、文牍,书案宽四尺余,足够猫儿和蔡婳相对而坐,各忙各的。 屋内不时响起两声轻咳。 ‘吱嘎’一声,白露推门入内,看了一眼正往表格中填写数字的猫儿,不由心疼道:“夫人,王女医一再嘱咐夫人的风温肺热症尚未痊愈,不能动怒、不能劳累。夫人却不当回事,现下已子时了还不歇息!” “不碍事,弄完这份报表就歇息。” 猫儿头也不抬,手中细狼毫流畅书写。 白露无奈,想再劝,却也不知该再说些甚。 若翠鸢在就好了.翠鸢和猫儿名为主仆,实则更像姐妹,若她在此,大概会二话不说便上前吹熄了蜡烛,赶猫儿去休息。 白露却不敢,只得用求助眼神看向了蔡婳。 蔡婳放下手中小册,弯起魅惑狐眼一笑,道:“白露,给我们煮两碗素汤饼,用今年新收上来的朗山麦磨的那种粉子做。顺道看看玉侬睡了没,若没睡给她也煮一碗.” “哦”白露应了,下去安排。 不到两刻钟,便端了托盘上楼,要把汤饼放在书案上时,猫儿难得抬头提醒道:“先放一旁,莫弄脏了籍册” 若按她说的放到一旁,沉浸于工作的猫儿就不知何时才能想起这碗汤饼了。 蔡婳见状,起身把汤饼端到猫儿脸前,故意阴阳怪气道:“你便是再积极为小狗解忧,他如今也看不到伱这辛苦模样,先吃饭再说” 对于从来不会好好说话的蔡婳,猫儿已经习惯,只以故作厌恶的眼神瞪她一眼,却终于舍得移开了面前文牍,弃笔拾筷。 蔡婳嘻嘻一笑,坐回对面,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进嘴。 本是最常见的汤饼,却露出一脸享受的样子,咽下后忍不住赞道:“小野猫,咱四海商行去年在朗山种下的麦子,磨出的面,擀成汤饼真是一绝。我以前最讨厌吃馒头,可咱这麦子蒸出的馒头,我也喜欢.” “还讨厌馒头?我看你是饿的轻!” 猫儿先批评了一句,随后小口吃了口汤饼,这才解释道:“这是官人从傲来带回来的麦种,他说,这是高筋小麦,咱们往日吃的都是低筋麦。这种麦子做成的面食,口感筋道,香的很.” “真是好东西!” 蔡婳一脚踩在椅子上,匪气十足的又夹了一筷。 她这夸赞是真心实意的,今夏朗山收上来的麦子不但好吃,且产量比往年高了四五倍。 委实吓人。 今年,蔡州能平稳度过水患、且最低限度照顾到前来投靠的流民,这种新麦立了大功! 猫儿瞧了一眼坐姿不雅的蔡婳,忍着没批评,却赞道:“做生意这种事,还是你聪明,不然官人需那么多赈济粮、军粮,我可想不来办法.” 今年夏秋,先是灾民涌入,后又留守司出征。 指望朝廷拨付粮草,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部分粮草基本上全赖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自筹。 便是今年有朗山的高产小麦,也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消耗。 蔡婳给猫儿想了一个办法,让她把口感远超普通麦子的高筋麦磨成粉,售往东京、金陵、扬州、临安等大城。 对于大邑中的富贵人家来说,只要好吃,价格永远不是问题。 四海商行在临安的合作伙伴苗奎,在当地以百钱每斤的天价开售朗山‘雪花’牌高筋粉,竟供不应求。 万斤面粉仅供应各家大人府邸都不够 得钱后,再从当地采购价低了十余倍的普通稻米,运回蔡州。 如此一来一回,才算供应上了百姓、灾民、大军都需要的粮食。 可蔡婳听了猫儿夸赞,却没露出多少喜意,反而沮丧的放下了筷子,道:“那冶铁所却诸般不顺。” 冶铁所是陈初最看重的‘工业’重要一环,这样的作坊以后虽少不了往军工方向靠拢,但陈初希望它能生产出符合市场需求的民用产品,而不是只靠贴钱存活。 就像黄恢宏负责的鹭留圩鞭炮坊即可以私下生产信号弹、火药,又能生产烟花、鞭炮,有盈利、可以养活自己,便减轻了陈初的财政负担。 但冶铁所经过几个月试生产,除了铁锨有一定销路外,其余几样产品都不顺利。 “蔡姐姐,你没照官人给你的小册子制作么?”猫儿见过陈初那本小册子,上面有各种稀奇物件。 她对陈初有种崇拜般的信任,总觉自家官人拿出来的东西,必然能热卖天下。 蔡婳却支着脑袋郁闷道:“小册子里那自行车,车架、车毂好生产,那车胎以杜仲胶为表、内里填充牛筋皮毛,也能凑合但那车链却难造的很。生铁太软,熟铁太脆,试了几个月还不成.” 冶铁所为陈初蔡婳合营,平时也是后者在打理,猫儿不太清楚研发进度,此时听到不顺利,也提不出什么好意见。 “那官人说的手摇爆米花机呢?”猫儿又问道。 “这个不难!” 蔡婳终于提起些精神,讲解道:“手摇爆米花机只需用沙模铸造就成,只是那成品相当不稳定,有时能将大米、小米、玉米爆成香酥米花,有时那爆米花机器却会炸掉如今冶铁所已炸毁三四台了.” “我听官人说过,这和压强有关” “嗯,他也给我说了。但压强到底是个甚?” “我也不知道。那手摇压面条机呢?” “这个做成了!” 说了这么多,终于有一个搞成了,猫儿闻言刚刚露出一抹浅笑,却又听蔡婳道:“却卖不出去。” “.,为何呀?” “刚开始我也不明白,直到后来算了一笔账。一台手摇压面条机需铁十七斤,一斤铁的本钱便要将近三十文,再加上铸造、损耗等成本,至少要卖到一贯以上才够本。 但在咱蔡州雇名婆子,每月月钱也不过一贯。也就是说,贫户买不起,富户能买起可没必要。他们有丫鬟婆子煮饭,哪家东主会好心的为煮饭婆子买台压面条机?就为了让奴仆轻松些?” 手摇压面条机市场定位很尴尬。 同时也和当今极其低廉的劳动力有关。 纵观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后,崛起的都是人口相对较少的中小型国家。 这样的国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劳动力稀缺。 便如工业革命起源地大阴帝国,彼时人口也不过三百多万。 是以,他们对能提升劳动效率的各种机器非常狂热。 与此同时,那些人口庞大的帝国却对这种变革不够敏感。 举例来说,一台能够媲美十位纺织女工劳动效率的纺织机作价一百贯,十位女工的月钱加一起才十贯。 这种情况下,织场东主自然没有意愿采购机器。 但是,人的劳动效率上限很低,机器却在不断发展进化。 等到一台机器能超越一百、二百名工人的效率时,再想追赶,便要面临巨大的技术鸿沟了。 同时,先发国家为了杜绝后发国家的追赶,还会在来路上设置一个叫做‘专利’的关隘。 因为手摇压面条机滞销,远在寿州的陈初想到过这些。 子时三刻。 吃了汤饼,蔡婳似乎为了防止猫儿继续‘加班’,径直把书案上的文牍籍册收进了书架。 没了这些东西,长一丈、宽四尺的书案更显庞大。 这间书房平日为陈初夫妇共用,蔡婳不禁撇嘴道:“这小狗,一张书案弄这般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俩的床榻呢!” 蔡婳本随口一句,猫儿闻言却一愣,惊讶的看了前者一眼,小脸上登时飞起两朵红云。 “.” 蔡婳何等机灵,见此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愕然道:“不是吧!你俩还真在这书案上折腾过???” “咳咳~”猫儿连忙撇过头,以咳嗽掩饰。 最近一个多月,蔡婳时常与她住在涵春堂,同宿一榻。 长夜漫漫,两人由浅及深的交谈,早已覆盖了方方面面,蔡婳甚至还在猫儿的衣橱中发现了后者的那些秘密武器。 所以,此时便是不小心被蔡婳知道了某些小秘密,猫儿也有太过害羞。 相反,还有几分按捺不住的窃窃得意我和官人做过的事,你没试过吧,嘿嘿。 果然,蔡婳一开口便是满屋醋味,“整日装的一本正经,私下却.” 反正蔡三娘子觉着,陈家这两位姐妹,论床笫之事没一个简单的玉侬是乖,小狗让她怎样她便怎样,就突出一个听话;小野猫却骚,没旁人时,她在小狗面前不知有多奔放 还是你们年轻人玩的开呀! “你今晚又不走了么?”猫儿适时岔开了话题。 “不走了!和你睡!” “青朴园空着,你却不去住,偏偏每日来烦我!” “我烦死你!” “哈哈.” 掩上书房门,两人并肩往卧房走去,沉默前行几步后,猫儿忽然以温柔口吻道:“蔡姐姐,这几日,多亏有你帮我处理商事、陪我说话.” 自从赵开元一事后,猫儿心情一直很低落,多亏了蔡婳每日在家和她斗嘴解闷。 “啧啧啧,又来煽情呀?” 蔡婳撇撇嘴,最终却道:“不是我说你,身子先养好才能讲别的。近来,你夜里老是发低烧.” “不碍事的,王女医说了,还是风温肺热所致,将养几日便好了.” 两人走至门前,刚要进屋,却见白露急匆匆的上了楼。 “夫人,杨夫人身边的李嫲嫲求见.” “李嫲嫲?”猫儿驻足回头,她不是奇怪李嫲嫲找过来,只是奇怪怎这个时辰找了过来。 “对,李嫲嫲的模样很是狼狈,看起来像是有急事。”白露忙补充道。 “快,带过来!” 猫儿不禁担心起来,她可是答应过杨大郎帮他照应聂容儿的。 俄顷,李嫲嫲走了进来。 距离猫儿尚有十余步,一身泥泞的李嫲嫲却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求令人救救我家大娘子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8章 猫蛇同心 第248章猫蛇同心 午夜时分。 寂静长街上一辆马车前后簇拥了数名仆妇丫鬟,急匆匆行往杏花巷。 车厢内,蔡婳混若无骨的倚在软枕上,借着车窗外映进来的微弱灯光瞄了猫儿一眼,慵懒道:“小野猫,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果真要管?” 猫儿微微有些生气,不满道:“蔡姐姐,这般冷血的么?大郎与官人亦兄亦友,如今杨大叔夫妇不在蔡州,他家中有事,我不管谁来管?” “你呀,你就是个操心劳碌命。莫怪姐姐没提醒伱,此事可不止是女子争宠那么简单。一边是咱桐山,一边是蔡州;一边是徐家,一边是咱陈家。若处理不好,说不得你两面不落好” “我” 近一两年,猫儿理事时本已从官人身上得来很强底气,但赵开元一事对她的自信打击不小,闻言稍稍沉默一下,低声道:“我心里有数” 猫儿这辆马车,非常具有辨识度。 其实吧,猫儿觉着过于可爱的配色和图案,会显得有些幼稚,不符她五品令人的身份。 但这辆加了弹簧减震的马车却是官人亲自为她设计的,猫儿一直没舍得换。 蔡州人都知道,若见一辆外壁画了可爱猫头的马车,里面一定坐着赵令人。 苟胜自然也知晓 得知赵令人突然出现在夜深街头,急忙赶了过来。 “令人可是有要紧事?需在下帮忙么?”苟胜快步跟在车窗外,恭敬问道。 隔着车帘,猫儿想了一下,低声吩咐道:“咳咳,劳烦苟捕头带杨家黄嫲嫲回府。” “好” 今晚杨家是怎了?先是闹贼,眼下赵令人又着急忙慌的赶来? 但留守司高层人物的后宅之事,他可不敢胡乱打听。 一刻钟后,杏花巷杨府大门被敲响。 那门子刚把府门打开一条门缝,大门便被人粗暴推开,紧接几名身穿军衣的彪悍士卒便涌了进来。 门子不禁又惊又怒,骂道:“你们不要命了么!这是镇淮军指挥使杨大人府上,你们也敢硬闯!” 寂静夜深,这喊声登时在前宅引起了轻微骚动。 前院配房中,同样跑出几名士卒。 大郎同为武将,家中自是少不了驻家亲卫保护家人平安。 只是,这些士卒跑出来后不禁一愣.对面明显是自己人啊? 这时,陈府士卒低声喝道:“不得无礼,都统夫人到!” 话音刚落,猫儿和蔡婳已经一前一后入内,带着仆妇丫鬟快步往后宅走去。 杨府士卒一惊,赶忙收起兵刃,垂首立于一旁。 镇淮军几乎是陈初一手一脚搭建起来的,军中威望无人可比拟,此时的猫儿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他。 猫儿对杨府相当熟悉,一路穿堂过屋,径直来到聂容儿的卧房外。 她的到来太过突然,以至于整个后宅都没反应过来。 徐贞儿已回了自己的偏院,聂容儿房门外却有一左一右两名健妇把守。 这两人没见过猫儿,只看这面目娇俏瘦瘦小小的小娘旁若无人的走来,早已得了徐贞儿交待‘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健妇立马伸出胳膊拦了下来,“哪里来的小娘!半夜闯我家!” 两人底气十足! 也是,如今的杨府在蔡州城有谁好怕的? 莫说是官吏女眷,便是知府、同知家的女儿,这么晚跑来杨家,照样吃闭门羹。 再者猫儿娇小,方才在家时为图方便早已散了发髻,此时青丝披肩,凭肉眼只觉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小娘子。 健妇还以为是聂容儿家中姐妹闻讯赶来了。 猫儿却连脚步的节奏都没变,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抬手推门。 那两名健妇见状,不由恼怒,伸手便要拉拽猫儿。 只是,两人的手还没碰到人,便被突然上前的李招娣、李翠莲两人各攥了手腕。 李家姐妹二人甚也不说,挥手就是‘啪~啪~’两巴掌,直把两名健妇抽的眼冒金星。 整个人都懵了这里是镇淮军指挥使杨府!谁家女眷敢来此撒野?不怕给自家男人招灾么! ‘吱嘎~’ 猫儿已推门入内。 跟在后头的白露进门时,恶狠狠等了两名健妇一眼,骂道:“老虔婆,你们敢对都统大人的夫人、朝廷封的五品令人动手!我看你们才活腻了!” “.” 两名健妇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脸颊,惊恐对视一眼。 若说自家主子徐贞儿在蔡州有没有惧怕之人.有,只有一个,便是赵令人。 “王女医,快进来!咳咳咳” 屋内,传来猫儿焦急的声音。 随后,跟着猫儿一同过来的王女医以及报信的李嫲嫲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聂容儿躺在床上已没了知觉,脸色犹如金纸,淋漓大汗将秀发打湿成一绺一绺。 王女医抓紧时间把脉、看诊 片刻后,急急吩咐道:“快准备热水、大参、小灶铁锅、好醋.” 惊慌失措的丫鬟却以泪汪汪的眼睛看向了李嫲嫲。 眼瞅如此关头,聂容儿身边的人还这般黏黏糊糊,轻易不动气的猫儿也不由恼了,“没听见么?还愣着作甚!” “令人.”李嫲嫲却解释道:“家中好物平时由徐姨娘保管,热水、锅灶、好醋能寻来,但大参需徐姨娘开口.” “那就去找她呀!”猫儿气的不轻,干脆转头吩咐白露道:“白露,去找徐姨娘讨支大参,就说是我借的!” 白露连忙跑出了屋子,这时,王女医走到猫儿身旁,低声道:“令人,杨夫人危极。腹中孩儿怕是保不住了” “啊!咳咳咳” 猫儿一阵剧烈咳嗽,不待喘匀,急道:“王娘子,能想想法子么?” “令人.若要硬保胎儿,我只不足一成把握,若保不住,便是母子双去.” “.,咳咳咳。” 猫儿一惊,再次咳嗽起来,随后又道:“那不行!需保了杨夫人性命!” 王女医扭头看了看气息越发微弱的聂容儿,又道:“若去了胎儿,我也只有五成把握能让杨夫人活命且,往后还能不能有身孕,也需两说” “.” 猫儿腿一软,只觉天旋地转,后退一步扶了桌案才站稳。 大郎出征前还嘱托她看顾自家娘子,前日还好好的,怎忽然变成这般模样? 一直支着耳朵听王女医怎说的李嫲嫲,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令人,到底怎办,需赶快拿主意,再迟一会,便是神仙来了也无用了” 王女医却低声催促道。 猫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觉,短短十几年里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抉择的事。 以前,她一直算的上果决。 就如当年,她敢以短短几息时间便做出跟随陈初逃难的决定,那时她对陈初了解可不多,几乎等于把自己的身子、姐妹俩的性命都交给了陈初。 不同的是,当初她可以自己承受决定带来的结果,是死是生、是好是坏,总之她可以自己负责。 可眼下呢,她要替别人做决定.如果她让王女医只保聂容儿,以后杨家夫妇会不会怨她,并且,只保聂容儿也只五成把握,若大小都保不住怎办? 是拼那不足一成的把握,搏母子平安? 还是赌同样有可能母子双亡、却只能保聂容儿的五成把握? “令人?” “先保杨夫人!” 猫儿几乎咬碎银牙,艰难吐出这几字,随后虚脱一般,瘫坐在椅子内。 凉爽秋夜,香汗透衣衫。 顾不上心中惊悸,猫儿忽然低低问了一声,“王娘子,杨夫人今日遭遇是否有些蹊跷?” 正紧张的做着准备工作的王女医,闻言稍稍沉默片刻方才她已从李嫲嫲口中得知,杨夫人近来全无异状。 只今日中午忽感不适,饮了家医开出的药方,几个时辰后便见了红。 此事大概率涉及后宅辛秘,王女医不敢武断,只回道:“令人,我需看看药渣才能知晓” 聂容儿的一名丫鬟忙哭啼道:“汤药是奴婢亲手熬煮的,滤了药汁后,药渣倒在了后厨渣斗中,我现下去找找.” 猫儿却没任何回应若汤药有问题,那药渣只怕早就被清理过了。 猫儿又气又急,只觉胸闷难受,咳嗽两声才好了些,经过几息思索后,做出了一个很违背她平日原则的决定。 “招娣,去留守司衙门请锦衣所贺北贺指挥来一趟,让他带两名趁手的伙计。记得,不要让他带徐志远” 几句话,猫儿说的异常艰涩。 “是,令人。” 李招娣领命去了,一直站在房门外欣赏月色的蔡婳却翘起嘴角莞尔一笑,“竟叫了贺北这次小野猫是发狠了呀!” 正思忖间,却见徐贞儿急匆匆从偏院走了过来。 房门外,徐贞儿见到蔡婳也在,不禁露出意外神色,随后却随意一礼,便要往屋内走去。 蔡婳很没礼貌的没有回礼,却听她嘻嘻一笑,以柔媚声音道:“徐家小娘,好狠辣的手段” “.” 徐贞儿脚步一顿,随即对蔡婳展现一个得体却疑惑的笑容,“蔡家三娘子,你说的甚意思?” “嘻嘻,没甚意思.” 蔡婳抬起右手,向徐贞儿做出一个请她入内的手势。 徐贞儿又看了蔡婳一眼,转身走入了房中。 屋内。 猫儿借着二人在外说话这工夫,已擦了汗、整理了仪容。 徐贞儿进门时,刚好迎上猫儿的注视。 天生自带春情的桃花眼,竟也有深邃、幽冷之时。 徐贞儿没来由好一阵紧张。 说实话,徐贞儿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猫儿今夜会来 并且会来的这么快。 若是聂容儿的外公管氏家来人,她还真的不怕。 毕竟她身上有一个旁人还不知道的王牌,但猫儿来了,就有点麻烦了。 “姐姐.”徐贞儿想先试探一下猫儿的态度。 不想,猫儿却微微耷了眼皮,细声道:“你,先出去。” “姐姐?” “出去!” “.” 明明这是自己家,猫儿却一点脸面也不给,竟要把徐贞儿赶出去。 徐贞儿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屈身一礼,退了出去。 门外,一直勾头往里看热闹的蔡婳,等到徐贞儿走到房外,笑眯眯凑上前,道:“徐家娘子,这下舒坦了吧?” “你!” 徐贞儿忐忑之余,又憋了一肚子火。 今夜之事,便是旁人再生疑又怎样,只要没有证据,谁敢轻易动她! 毕竟她身后的娘家,和陈都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者,杨家之事,只能由杨大郎回家之后再行处置,旁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徐贞儿却有杨大郎不能动她的底气和信心。 但‘旁人’却唯独不包括此时坐在屋内的赵令人.论公,她是五品令人;论私,她家官人既是大郎上司又是手足兄弟。 她过问杨家后宅之事,也算说的过去。 又因赵令人来的太过突然,有些首尾还没来及处理干净 正不安时,却见李招娣一手拎着黄嫲嫲、带着贺北等人走了进来。 徐贞儿不认识这名脸色惨白、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男子,却下意识心中一警。 “夫人,贺指挥请来了。” 李招娣在门外唤了一声。 一直静静坐在房内的猫儿缓缓起身,朝李嫲嫲道:“去吧,你为贺指挥使引路,找上徐大夫,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有贺指挥在,他会说实话的。” ‘贺指挥’是个什么官,徐贞儿依旧不知道,但危险直觉让她当即开口道:“赵令人!怎夜半带外男入我家后宅!我家老爷若知晓.” “大郎那边,我自会去说。” 猫儿摆摆手,李嫲嫲看了徐贞儿一眼,随即领了贺北走了出去。 徐贞儿大急,想要上前拦阻,却被李招娣、李翠莲两人各捉了一臂,半步移不开。 “你们是死人么!”徐贞儿大骂那几名从桐山带来的健妇。 但得知此时在院内发号施令的是在桐山、蔡州两地有‘菩萨娘娘’之称的赵令人,竟无一人敢动弹。 不过,刚被领进后宅的黄嫲嫲还不知眼前这娇小娘子的身份,虽猜测对方身份不低,却也依旧开口哭喊道:“姨娘,快写封书信与老爷吧,告诉老爷他在外征战,咱家却被人欺压.没天理了啊!老爷你快回来看看吧.” 本以为搬出杨大郎的身份能震慑对方,但猫儿却罕见的露出了明显厌恶神色,死死盯着那黄嫲嫲,绵软声线里竟带了杀气,“招娣、翠莲,给我打!” 蔡婳意外的看了猫儿一眼.小野猫经过赵开元一事,终于有了一丝狠劲儿。 李家姐妹轻车熟路。 那黄嫲嫲也挺健硕,还想反抗,却被李翠莲用了一个相扑中的‘勾脚摔’一下掼在了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看热闹尤不嫌事大的蔡婳嘻嘻一笑,欢快的鼓了鼓掌,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条短马鞭远远抛给了李招娣,“用这个,用这个打的过瘾” ‘pia~’ 深宅后院,一鞭扫过,黄嫲嫲便是一声惨呼。 鞭梢过处,两层秋衫尽裂,卷走一层皮肉。 “赵令人!何故无端殴打我家下人!令人看不起奴家,难道也不顾念大郎和都统的兄弟之谊?难道也不顾我徐家和都统的情谊?我与令人同出桐山呀!” 黄嫲嫲是徐贞儿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任由她被打而置之不理。 徐贞儿虽然不明白猫儿为何对聂容儿这般维护,但大急之下,已说的相当直白.那意思便是,我们同出桐山,我家又与你家渊源颇深,若我做了杨家大娘子,自然和令人一心,对你全无半点坏处,这般究竟为何? 猫儿却耷着眼皮,对徐贞儿的话充耳不闻。 “徐姨娘,救我,救我啊.” 黄嫲嫲被抽的遭不住,只用双手护着头脸,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苦苦哀求。 片刻后,黄嫲嫲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猫儿这才轻声问了一句,“我问你话,你照实说,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李招娣、李翠莲两人闻声,马上住手,各搀一臂架起了黄嫲嫲。 已奄奄一息的黄嫲嫲哑声道:“夫人莫打老身了,夫人问甚,我都照实说” “那我问你,你为何加害杨夫人?” “我” 便是到了如今地步,黄嫲嫲还是先看了徐贞儿一眼。 奴仆加害主家,于公于私都逃不了一死.此事只有徐姨娘才能保她了! 徐贞儿反应极大,一开口先哭了起来,道:“令人如何这般说来!黄嫲嫲是我从桐山带来的旧人,令人这般说,岂不是说贞儿才是凶手!贞儿不能受这不白之冤! 我自从进了杨家门,日日尽心伺候老爷,帮大娘子打理宅子,平日从未有过失礼、僭越之举!令人却要往贞儿头上泼一盆污水!到底为何? 莫非是都统大人看我家老爷不顺眼了,想要除了我家,令人才来我家生事的么?” “!” 这话说的极其危险,猫儿不由大怒,连声咳嗽后,李嫲嫲却快步走了过来,在猫儿耳旁说了几句什么。 便是早已有了猜测,但得到确切结果时,猫儿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咳咳,徐大夫已经交代了” 徐贞儿心里一沉,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质问道:“交代了何事?” “.”猫儿望着死不悔改徐贞儿,再也压制不了怒气,低声道:“你做过的事!难道要我说出来,传的满院皆知么!大郎如今不在家,到底如何惩治你,待他回来定夺。他回来前,你就先去我家吧!” 徐贞儿一听便知道猫儿是要将她看管拘禁起来,情知后者不会再听她辩解,便再不顾忌双方脸面,癫狂一笑后,道:“也好!刚好我也尝尝你家饭食,反正如今我腹中已有了大郎血脉,若有甚意外,赵令人需负责” “.” 猫儿登时一愣.怪不得徐贞儿如此胆大包天、怪不得她肆无忌惮、怪不得她要害聂容儿。 原来徐贞儿也有了身孕。 一时间,心情焦郁猫儿的再压不住胸中翻涌气血,又一次大声咳嗽起来。 这一次比以往咳的都厉害,刚刚取参回来的白露连忙上前帮猫儿顺气,却忽然惊呼一声,“夫人!咳血了.” 却见,一角绣了并蒂莲的洁白帕子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夫人!” “令人!” 一众陈家奴仆乱哄哄的围了过来。 一直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蔡婳心中一惊,眼见猫儿气的咯血,那徐贞儿却没事人一般不慌不忙站在旁边,不知怎地心中陡然生气一股无名火,两步上前,伸出手掌五指弯曲成爪,狠狠挠在徐贞儿脸上。 “啊!” 徐贞儿惊叫一声,脸上五道深深抓痕快速渗出血来。徐贞儿慌忙在脸上摸了一把,却一手血水,不由狂怒大喊道:“蔡婳!你毁我脸!” 骂罢,就要上前与蔡婳搏命,刚刚走近的李翠莲张臂把徐贞儿箍在了双臂中,令她动弹不得。 蔡婳趁机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抽在徐贞儿脸上。 随后甩了甩发麻的手掌,眯起狐媚眼,冷冷道:“嗯,是老娘挠的你,你又怎样?小野猫顾忌自家官人与你家交情,不愿动你,老娘可不鸟你徐家。你若不服,只管喊你徐榜叔父来寻我爹的麻烦.” 蔡源:??? 我这小棉袄,四处漏风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49章 甲子姻缘 第249章甲子姻缘 时已至子时末。 蔡州城内便是夜夜笙歌的勾栏聚集区百花巷,也渐渐灯熄人定。 漆黑一片的城中,杏花巷杨府后宅却灯火通明。 后宅主屋,人进人出。 屋内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和浓郁醋味。 按王女医的安排,屋内煮醋,据说可以防止邪风入体。 在她的指挥下,聂容儿的贴身丫鬟、被打的一瘸一拐的月珠连同李嫲嫲,撬开聂容儿紧闭的牙关,灌下一碗利水活血的汤药。 随后,王女医又在聂容儿的足三阴交二穴、太冲二穴分别下针。 可如今已危在旦夕的聂容儿没了意识,自己自然使不出力气,腹中死胎若排不出去,早晚也是一死。 王女医只得用了最残酷的法子.以粗擀面杖自上而下碾压腹部 一直留在卧房外间的猫儿看见这一幕,下意识攥紧了和蔡婳牵着的手。 同为女子,便是敢亲手杀人的蔡婳也不禁寒毛耸立。 两人都没有产子经验,眼前情景让二人皆生出一股惧意。 蔡婳看的不好受,拉着猫儿走出了卧房。 院内微凉空气又激的猫儿咳嗽起来 白露泫然欲泣的看向了猫儿,猫儿只当没看见前者哀求她赶快回去卧床休息的眼神。 白露无奈,只得又看向了蔡婳。 “小野猫,你犟个甚?你方才都咯血了,别撑了,我帮你在这儿盯着,待有了消息,我差人通知你.” 蔡婳难得好好劝了一回,猫儿却仰起小脸看了眼皎洁半月,轻声道:“我已让人通知容儿母亲和外公了,待会他们过来,咱总得给人个交待吧” 方才,猫儿咯血,可是把陈府诸人吓得不轻。 纷纷劝她赶快回家歇息。 不过眼下陈初不在、太奶奶不在,在场众人没一个能让她改变主意的。 猫儿坚持不走,一来是想第一时间知晓聂容儿的情况。 二来,这般大事,肯定瞒不住聂容儿娘家因当年在逃户村承杨大叔夫妇之情,也因官人和大郎的情谊,还因猫儿是桐山妇人之首猫儿自然而然的担起了面对管家一家的责任。 人家女儿嫁来只大半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猫儿觉着自己得先帮大郎赔礼、安抚他一家 这种低头认错的事,她可不敢让蔡婳代劳蔡姐姐脾气大,受不得委屈,万一和聂容儿家人起了冲突,往后大郎夫妇还怎相处 面对管家人还只是善后之事中的一桩,待天亮,猫儿还得给杨大叔夫妇去信,让他们赶快来蔡州。 再给大郎去信告知此事。 以及怎么处置徐贞儿.尽管猫儿从没这般讨厌过一个女子,但眼下还必须把她圈禁、保护起来。 方才,王女医已为徐贞儿把了脉,确定了后者腹中胎儿已三月 这便是她的免死金牌。 丑时初。 聂容儿外公管培元以及聂母在李嫲嫲引领下,急匆匆走入后宅。 已吓得六神无主的聂母甚至没留意到站在房门外的猫儿,快步进入卧房后,便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儿啊!你这是怎了” 随后,屋内响起李嫲嫲安抚劝说。 管培元不方便入内,尽管满脸焦急,却还是向猫儿施了一礼,而后一叹。 叹息中少不了一丝极力掩饰却又偏偏透露出的不满情绪。 “管员外,王女医正在全力施救,莫要太过心焦。”猫儿轻声解释一句。 “令人,我这苦命的女儿前些年刚刚丧夫,若我这外孙女再有个好歹,她可怎活?容儿前些日子回家,还好端端的,怎几天不见,就.” 前去通知管培元的是陪嫁婆子李嫲嫲,想来,来时路上李嫲嫲已把自己知晓的情形告知了管培元。 猫儿这么做,是想让管培元多少有些思想准备。 “管员外,此事会给容儿一个交待的” “如今容儿生死未卜,不知令人准备怎样给我容儿交待?” 尽管极力控制,管培元这话说出口时仍带了一丝愤怒。 就这,还是因为杨大郎身处高位,管家强自压抑了情绪,若聂容儿嫁去了旁家,遇到这般主母被妾室毒害之事,他管培元必定带上一家子侄打上门来。 一直陪在猫儿身旁的蔡婳自然也听出来了,不由上前一步,把猫儿挡在了身后,一副意懒情疏模样,“我说,你家想撒气也需找准人。待杨大郎那捣子回来,你们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此事关我家小.此事关赵令人何干?若不是她抱病前来,聂容儿只怕这五分生机都没了!” “.” 管培元一滞,今晚之事李嫲嫲自然对他说了。 确实如这妖冶女子所言,若不是赵令人带人强闯杨府,容儿怕是难逃此劫。 想清楚这些,管培元躬身又行一礼,叹道:“令人莫怪,老朽一时急昏了头,分不清好赖了.” 猫儿望着以保护者姿态挡在身前的蔡婳,心中暖融融的,随后伸出小手拉了拉蔡婳的手,接着也往前迈了一步,道:“管世伯,此事全因恶仆歹毒,如今证据确凿,怎也要给容儿妹妹先出了这口气” 猫儿话音刚落,两名健壮军士便提溜着被捆了手脚,堵了嘴巴的黄嫲嫲走了进来。 不用吩咐,军士将黄嫲嫲丢在管培元身前三丈处,不由分说抡起军棍便打在了黄嫲嫲后背上。 黄嫲嫲口舌被堵,呜呜啦啦不知说了些什么。 几棍下去,眼泪鼻涕便糊了一脸,又在地上蹭了尘土,变作泥巴。 其余几名徐贞儿从桐山老家带来的健妇在不远处排排站了一溜,一个个吓得浑身哆嗦。 管培元不吭声,猫儿也不喊停。 ‘噗噗’闷响下,不一会儿,血透衣背的黄嫲嫲挣扎越来越弱 管培元知道,这黄嫲嫲只是执行的帮凶,主凶另有其人。 没见么,便是打棍子时都堵了嘴,这是怕她吃不住疼把实话都说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他自然也知晓,那姨娘肚子里有了杨家的种。 便是理直气壮,管培元也没胆子要求杨家把那姨娘连同杨家子嗣一同打杀 不是不能惩治,只是怎也要等到那姨娘诞下孩儿以后了。 方才那女子说的对,这件事和赵令人没关系,管培元准备找杨大郎‘好好’谈谈! 眼下,赵令人的处理方式已算不错了,给管家保住了面子,为杨家护住了里子。 却不知,容儿能否撑过这一遭啊。 各自思量间,黄嫲嫲渐渐没了声息 这一夜,甚是煎熬。 卯时初,天光微亮。 脱力一般的王女医终于带来一个好消息,“胎儿已堕,这几日一定小心伺候,若能捱过头三天,杨夫人可无虞” 虽不算彻底的好消息,但紧绷了一整晚的猫儿闻言,身子一松,差点瘫软在地,蔡婳却张臂揽了猫儿的纤腰,开口调笑道:“噫,这名小娘子,怎主动投怀送抱?” 卯时末。 旭日初升。 街面上行人不多,hellokitty马车缓缓驶向洒金巷。 车厢内,稍稍松了紧绷神经的猫儿疲惫靠在软枕上,一双桃花眼目无焦距的望向车窗纱帘。 莫名的,一颗豆大泪珠从眼角滑落,滚过小巧鼻梁,淌过光洁脸颊,最终潜入鬓角发丝消失不见。 盘腿坐在一旁的蔡婳瞥了一眼莫名其妙哭了鼻子的猫儿,挪了挪屁股靠近些,随即霸道的扳了猫儿削薄肩膀,将人儿抱在了怀里,悠悠道:“怎了?因打死黄嫲嫲,难过了?” “不是.” 猫儿竟也没反抗蔡婳不讲理的抱人入怀,只以咳哑的声线低低道:“蔡姐姐,你说,以后我们俩会变成这样么?” 蔡婳垂眸了一眼怀中的小脸,故意道:“自然会,以后我若有机会,一定把你毒死。” “.” 不知是不是见识了真正的后宅凶毒后,猫儿心有余悸的原因,泪汪汪的桃花眼迅疾黯淡。 那失落、失望小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瞬间灰暗了。 明知小野猫会演会装,蔡婳却依旧没来由的心疼了一下,嘴巴不由自主道:“与你说笑呢,我若想害你,早害你一万回了!” 猫儿闻言,在蔡婳怀里翻了个身,以小脸朝上的姿势躺在后者大腿上,咧开小嘴笑了笑。 昨夜杨家之事,的确让她感到恐惧,她可不想和蔡婳走到那般田地。 以蔡婳的性子,想要彻底压服她很难,所以猫儿改变了思路压服不了,做盟友也行呀! “蔡姐姐,以后我若有孩儿,也喊你娘亲,你做孩儿义母怎样?” “义母?” 蔡婳愣了愣,忽然反应了过来,“我想要孩子玩,自己不会生么!” “蔡姐姐的孩儿,也可以认我做义母呀!这世上,多一个娘亲疼他们,总没坏处吧?” “有些道理.” “那咱们说定啦!” “我可没答应,待你孩儿出世之后再说,若生的好看我便认下,若生的丑了,就认给玉侬那傻姑!” “哈哈哈,咳咳.我模样好看,官人也英俊,我俩的孩子怎会丑?” “啧啧啧,以前没发现,你还挺臭屁呀!‘我模样好看’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出口。” “嘿嘿。” 聊的开心了,猫儿随手抓了蔡婳的衣襟擦了擦脸上泪痕。 却被蔡婳一巴掌打在手背上,“要死呀!把我衣裳弄脏了!” 猫儿揉了揉手背,不以为意,却道:“蔡姐姐,昨夜你两次护我,你知晓我想起谁了么?” 昨晚,蔡婳先是因为猫儿抓花了徐贞儿的脸,后来听管培元口吻带气,又挡在了猫儿身前。 这些小细节,蔡婳似乎只是源于本能,自然而然的做了出来,当时并未多想。 此时听猫儿说起,不由好奇道:“想起谁了?” “你站在我身前时,我想到了娘亲.小时不懂事,总嫌她那营生丢人,现在却时常梦见她.” “噫,又哭?你是说我老么?” “我是说觉着蔡姐姐亲切!” “那好,往后你喊我娘怎样?” “.” “对了,你和你家官人也说一声,让他往后喊我岳母.啧啧啧,想想便刺激!” “都哪儿跟哪儿呀!” “来,小野猫先喊声娘亲来听听。” “疯婆子!” 辰时初。 回府后,因昨夜咯血,王女医又为猫儿诊断一番。 比起前几次,这次王女医神情严肃许多,“令人,万万不可再操劳、动气了,这肺热之症八成是当初去泛区时留下的病根。令人回来后却不知爱惜身体,咳嗽月余不止,久拖不愈怎会不咯血!从即日起,令人哪里都不要去了,就留在家中好好休养.” 王女医特意叮嘱白露一番各类注意事项。 但白露哪里管的住执拗的猫儿.王女医前脚刚走,一夜未眠的猫儿便去了望乡园看望玉侬。 刚上二楼,猫儿便听见玉侬房内‘咯咯’‘嘿嘿’笑声不断。 “傻笑甚?我在楼下便听见了。” 屋内,时常来探望玉侬的陈瑾瑜也在。 猫儿进屋时,玉侬正掀着被子,傻乎乎的袒着圆滚滚的肚皮,指着肚皮上微微凸起的小脚印给陈瑾瑜看。 见猫儿进来,靠着软枕倚在床头的玉侬兴奋的朝前者招手道:“姐姐姐姐,快来看,宝宝踢我了,这次是真的!” “盖好被子,着凉怎办!” 猫儿急匆匆上前,想要把玉侬扯到乳下的里衣拉下来,却不经意间看见那枚小小的脚印,瞬间忘记了动作,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这幅奇异景象。 随后小心翼翼伸出手,轻之又轻的在上头摸了摸。 隔着肚皮,能清晰感受到小生命的蓬勃活力。 霎那间,猫儿只觉心儿都融化了 可下一刻,心里却忽然又难过起来若不是徐贞儿,聂容儿的孩子应该比自家这个大一个月。 却终究没能熬完最后两个多月,变作了一小团死肉。 巳时。 函春堂二楼书房内。 秋日晨阳透过纱窗,斜斜映入房内。 静悄悄的空间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微弱‘沙沙’声。 猫儿尽量以委婉言辞写了一封给杨大叔夫妇的信,却在给杨大郎写信时迟迟落不下笔。 哎,当初大郎专门拜托自己照应容儿的,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猫儿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堂叔赵开元,几个月里,她自觉接连两件事没办好 来到蔡州后,猫儿等于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接触的人也和以前不一样、遇到的难题更复杂许多倍。 在桐山时,有官人在前面,我与官人有一甲子姻缘,如今才过了几年?蔡姐姐放心呢,死不了的,不用大惊小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0章 狂徒!狂徒! 第250章狂徒!狂徒! 八月二十。 昨夜、今日晨午,猫儿两次咯血,但精神还不错。 在蔡婳的强势干预下,终于剥夺了猫儿工作的权力。 白天里,猫儿吃药、卧床休息。 甚至到了黄昏晚饭时,还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粥。 不想,当夜却忽然发起了热症。 和猫儿睡在一起的蔡婳察觉不对劲,深夜喊来王女医。 自从水患,猫儿在泛区停留一月有余,回来后便时常咳嗽,偶尔还会发低烧。 可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热症不但来的急,且来的凶。 后半夜,猫儿浑身滚烫,人已经烧的说起了胡话,一会对着空气喊‘官人,猫儿难受’,一会又紧抓着蔡婳的手喊‘娘亲,你去哪儿了,我和虎头好想你.’ 王女医想尽了一切办法,先是在猫儿额头、手腕、小腿分别敷了湿毛巾,体温却不见丝毫下降。 后又分别在商阳穴和少商穴施针,仍然没什么效果。 最后,只得剥了猫儿的里衣,把人翻过来,以牛角板沿大椎穴往下刮痧。 这是祛退危急邪热的最后一招了。 王女医下手很重,不多时,猫儿单薄的后背上便布满了青紫发乌的刮痕。 猫儿本就能耐不住疼,不由挣扎起来,白露等人含泪摁着猫儿手脚不让她乱动。 意识不清,猫儿的行为都遵循着潜意识的指导,吃疼之下握着蔡婳的手哇哇哭了起来,“娘,娘,快找我家官人回来,有人欺负我.” 此时的猫儿再没了往日端庄有度的风采,跟那些被欺负哭了小女孩没甚俩样,遇到事了,不再强撑着去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想自家官人给自己撑腰。 以前,蔡婳一直想剥掉猫儿身上的伪装,就如眼下这般,哭唧唧的模样才更接近她真实性格吧 不过,蔡三娘子却一点也不开心。 折腾一夜,直到天光微凉,猫儿许是折腾累了,终于陷入昏睡。 蔡婳以为病情好转,王女医却面色凝重道:“蔡娘子,令人邪热入体,能不能熬过这一遭,便要看她造化了,家里需需做些准备。” 做些准备? 都到这一步了么? “昨日她还活蹦乱跳的!有甚好准备的!” 不知怎地,蔡婳忽然很生气,却见王女医低眉垂眸一副‘已尽力’的模样,不禁生出一股惧意,忙挤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容,问道:“小野猫这病再重,也没昨夜的聂容儿凶险吧?王娘子连聂容儿都救的回,小野猫自然也救的回。” 但王女医却低声道:“赵令人邪热入肺,却比杨夫人还要凶险几分” 蔡婳闻言,生涩笑容凝固在了妩媚脸蛋上,像是要思索一下怎办,缓缓坐了下去。 却在心情震荡下没留意自己和椅子之间的距离,一屁股坐了个空,摔了个人仰马翻。 本来挺搞笑的一幕,但屋内却没一人笑的出声,只有低低啜泣。 茹儿赶忙来搀扶蔡婳,后者却坐在地上吩咐道:“拿纸笔,我写封信,你速去交与前头不!交与留守司,让人‘马上飞递’急送寿州陈都统” 茹儿一路小跑,拿来纸笔,蔡婳也不起身,径直趴在地上唰唰只写了几字,便交与茹儿。 待茹儿跑出去后,蔡婳又在原地坐了片刻,才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 方才,她不是不想起身,只是腿软了起不来。 屋内,闻讯赶来的翠鸢、白露以及小满等人围着猫儿的花梨木大床哀哀低泣,虎头更是哭的震天响。 满屋绝望的气氛,登时让蔡婳恼了,“哭什么哭!小野猫还没死!虎头,给老娘去学堂上学,别在这儿添乱!白露,依照昨夜王娘子的法子,在屋内烹醋!小满,去盯着汤药!翠鸢,去城外庄子,请老夫人过来.” 六神无主的众人,像是被这不客气的呵斥骂醒了一般,随即四散各司其职。 是啊,光在这儿哭有屁用 玉侬有身孕,不便理事;猫儿又是这般模样。 不是陈家人的蔡婳,反倒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只有虎头,以畏惧、委屈又不服的小眼神瞄了蔡婳一眼,却不肯离开阿姐床前。 蔡婳也不再赶她,反而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金刚经》丢在了书案上,“伱别哭,吵的你阿姐心乱,我也心乱。若你不去学堂便留在房内抄经书吧,只当为小野猫祈福了。” ‘为阿姐祈福’这句话让虎头动了心,随即走过去在书案前坐端正,开始一字一字抄写。 眼见屋内再不像方才那般乱糟糟,蔡婳准备下楼找秦妈妈一趟,嘱咐她暂时不是把猫儿的事告诉玉侬,以免后者惊惧担忧动了胎气。 “菜花蛇,你去哪儿!” 只是蔡婳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虎头有些焦急的声音。 蔡婳回头渺目,懒得和小孩子计较,只道:“怎了?” 虎头发觉自己刚才顺口喊了人家外号,道歉是不会道歉的,却耷下眸子以商量口吻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哟,这小老虎头也害怕了猫儿病重,姐夫不在,虎头潜意识里觉着有蔡婳在家坐镇,才安全些。 蔡婳自然能从虎头细微的表情中窥见她这些心思,不禁翘起嘴角笑了笑,“好,我不走,但我奔波两夜,累的浑身发疼,你过来给我捏捏肩,我便不走。” “.” 寿州。 经过先后三拨共计两千余民壮的加紧修葺,城南塌方已大体完成修补。 城中四门尽数落于蔡州留守司掌控。 三日前,镇淮军周良部乌合营进驻南门后,泰宁军一营军士欲要入城,乌合营不允,双方发生冲突。 便是很有默契的没有动兵刃,泰宁军也吃了不小的亏。 原因无他,只因蔡州人多。 两千民壮,都等着‘立功’机会参军呢。 远远看见这边动手了,纷纷从脚手架上爬下来便冲了过去。 事后,泰宁军重伤十余人,轻伤一百多。 郦琼照例派人来留守司抗议,接见对方的张纯孝对此次斗殴事件表示遗憾,提议两军建立高层联络机制,合理管控双方分歧,并再三强调,寿州自古以来便是河南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企图霸占寿州的行为,必将失败 有了蔡州军士做底气,张纯孝舒爽极了。 再不是几个月前他苦苦哀求郦琼前去颍州解围时的可怜模样。 河南路官员态度愈发强硬,泰宁军在和蔡州留守司的数次摩擦中也没占到便宜。 进入八月下旬后,一直蛰伏在山东西路平阴地区的原归义军叛齐军士突然重新活跃起来,往东直逼泰宁军老家泰安。 泰宁军将士家眷全在于此,消息传来,登时军心浮动。 郦琼一时进退两难,继续和河南路文武在这耗下去,已没了意义。 若是就这么退回去,当初跟在乱军屁股后头捡那三瓜俩枣根本不足以封赏全军。 大军人吃马嚼,几个月里耗费钱粮也不少,你河南路总得表示表示吧。 可当初在郦琼面前受了一肚子气的张纯孝,此时有了蔡州留守司六千军士、两千民壮做依仗,根本不鸟郦琼,总之就一句话:河南路出于道义,最多补你三百石粮草,再多,分逼没有 三百石,挺侮辱人的。 八二十三日,张纯孝、陈初携各级官佐进入寿州城。 虽寿州屠城已过去近三月,但城内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大街上的白骨已清理完毕,但某些犄角旮旯仍不时能找到一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街面青石板上经过数遍刷洗,依旧洗不干净缝隙间的浓黑血垢。 街道两侧的店铺,一个个门洞大开,门板歪斜,黑洞洞的店内一片狼藉。 浅浅一层尘土覆盖下,可见烧焦、刀痕,以及某处墙壁上一道斜斜泼洒的发黑血迹。 一行人走在城中,只闻众人脚步声,城内听不到任何鸡鸣犬吠、人畜响动,安静的可怕。 就连秋风掠过寿州府城,似乎都沉默下来。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空城 直到踏上城南城墙,众人像是浮出水面般的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居高眺望,可看见三里外的泰宁军营地中,军士已在收拢营帐、牲力车上也装满各式杂物似乎是熬不下去,准备撤了。 秋高气爽,张纯孝临风而立,轻拈胡须,多年来从未像此时这般畅快,不禁笑道:“陈将军,荼毒淮北数月的乱军终在将军手中覆灭,将军立下奇功!本官必会上表朝廷为将军请功!” 陈初抱拳,感动道:“大人不急,那贼首靳太平一日不伏法,剿贼一事便不算竟了全功!这贼,还得继续剿下去啊!” “.,将军不是说靳太平在泰宁军么?”张纯孝自然知晓陈初葫芦买的什么药。 “可郦节帅却说靳太平不在他营中啊!” “将军不是不信么?” “后来我仔细想想,又信了。这靳太平害了我宁江军马指挥使的性命,本官身为马茂兴上官,若不能帮他报得此仇,还如何服众?张大人,你说是吧!” “.” 这是明摆着耍无赖啊。 陈初一日不收兵,那‘擅专’之权便一直抓在手中。 当时是没了法子,才给他犹如节度使的实权,眼下看来他是不想还了! 正思索间,却见城下一名镇淮军军士纵马疾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中,迅速接近城墙后,不待马儿站稳便翻身跳将下来,沿着登城阶梯大步冲了上来。 那名风尘仆仆的军士登上城墙后,径直跑到陈初身前,躬身抱拳,紧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将军,蔡州来的三百里加急飞递,请将军速阅!” 蔡州留守司众将不由都有些紧张的看向了陈初。 蔡州是大家的老窝,各自家眷都在城内.莫非城中有了甚重大的变故,才使了三百里加急飞递? 但又无人敢贸然上前窥视信笺,大伙不由自主都看向了陈初,想从后者脸上看出些端倪。 下一刻,所有人的心脏全部漏了一拍。 不管是长子、吴奎、彭二这些与陈初起于草莽的兄弟,还是蒋怀熊、陈景安这些半路加入团伙的后来者,从来没在陈初脸上看见过如此失态的神色。 俊朗五官忽然呆傻了一般,豆大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头沁了出来。 离他最近的吴奎甚至看见陈初持信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初哥儿,到底怎了!” 离他最近的吴奎,终于忍不住凑上前,看了一眼,却见那信笺上只有潦草六字:猫儿病危,速回! “老天爷啊!” 吴奎没忍住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巳时。 一场只用了一刻钟的会议匆匆结束。 寿州之事尚未全部妥当,陈初简单做了安排,全军暂由蒋怀熊指挥。 本来这事该托付给杨大郎。 可不巧的是,昨夜杨大郎也收到一封信,据说是家中出了重大变故,陈初让他连夜赶了回去。 众将鱼贯而出走出营地,轻装简行的陈初只背了一个样式古怪的背包,顾不上作别已疾驰而去,身后跟了十余骑。 营外,彭二、吴奎、周良、刘二虎等人望着远去烟尘,心里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憋屈难受。 初哥儿领兵在外,家中能送来这般急信想来猫儿病的极重。 不然以猫儿的性子,定然不会让人来找初哥儿。 他们几位和猫儿相识时,猫儿还是那个说话不敢大声,总软绵绵喊他们大哥的小丫头。 和旁人比起来,猫儿在他们心中不但是初哥儿的娘子、朝廷封的令人,还是总会主动帮他们解决各种问题的贴心妹子。 如今陡闻如此噩耗,心中怎会不难受。 “贼老天!”吴奎无能狂怒,把一腔怨气都发泄给了不公苍天。 “弟媳福大命大,定然能闯过这一关!”周良自我催眠道。 彭二却瞄着远处懒懒散散瞎几把晃荡的泰宁军军士,沉声道:“肏他娘,早看这帮龟孙不爽了,再去打一架,谁去?” 这是彭二哥独特的发泄方式。 纷纷得来众人响应,“走!打死这帮龟孙!” 几人说干就干,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站住!站住!” 不远处的蒋怀熊发现不对,急忙阻拦。 可陈初不在,这帮杀星哪里会听他的 不过,彭二哥等人一时意气用事,他们只五六个人,对方却有好几十人。 眼瞅彭二几人落了下风,蒋怀熊骂骂咧咧卸了朴刀,冲上去薅起一个正围殴吴奎的泰宁军军士,钵大的拳头便招呼了上去。 “哈哈哈,蒋指挥使方才还在拦我们,怎又亲自上场了?”吴奎抹了把嘴角鲜血,哈哈笑道。 蒋怀熊却骂道:“你们不听军令,胡乱生事,怎样惩处待都统定夺!但打架,咱蔡州留守司不能输!” “哈哈哈,好!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站在远处观战的陈景安,和猫儿没什么交集,自然也谈不上感情。 当他得知此事后,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若元章的夫人殴了,倒是可以从自家小辈中挑一个与他结成姻亲。 只不过,急促之间,一时没想到谁家还有待字闺中、年岁差不多的女儿 寿州至蔡州,需跨三府八县,六百里 陈初带长子、铁胆等人巳时末出发,一路不停歇。 大半日加一整晚狂奔近三百里,于翌日清晨赶到颍州城下。 陈初觉得继续赶路自己没一点问题,但众人的马匹却撑不住了。 不得已,几人进城换马。 此时驻守在城中的是蔡州留守司下靖安军。 靖安军指挥使朱达见了陈初吃了一惊,后者嘴唇干裂,满面尘土,出汗后汗水在脸上的灰尘中冲出一道道沟壑,直如土人儿。 “朱指挥使,速速与我挑选十匹健马。” 陈初顾不得说别的,直接吩咐道。 朱达不敢怠慢,赶忙让人去马军营带马过来。 陈初强忍着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抓紧闭目养神片刻,那朱达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来低声道:“都统,吴家来人了.” 心焦如焚的陈初哪里还记得什么无家有家的,下意识道:“哪个吴家?” “便是被都统亲兵斩去了一臂的吴德高所在的颍川吴家”唯恐陈初意识不到这事的重要程度,朱达又道:“刑部吴尚书便是颍川吴家人,此次来的是他侄子吴逸简” “此事容后再说!” 陈初打断了朱达,如今他已没了心思再去想这些事。 一刻钟后,备好鞍具的十余匹健马被牵来颍州留守司衙门,陈初嘱咐一句‘好料饲喂着’,把小红、铁胆的青鬃马等暂时交由朱达。 不想,出了留守司官衙,却见衙门外堵了一群颍州大小官员以及吴、阎等四家粮行的东主。 当初,陈初离开颍州时,这几家粮行的东主可是被收押了的。 如今,却全部堵在此处,却不知是谁放了他们。 陈初在人群睃巡一番,寻找暂时在此坐镇的范恭知,却没找到人。 想来这只老狐狸是故意躲了起来。 众人一见正主来了,纷纷围了上去。 “陈将军,小人冤啊!将军无辜拘押我等,又强占我粮行口粮,总得有个说法!” “就是,世间总论一个‘理’字!我等平日修桥补路,与人行善,不能凭白受此大辱!” “陈将军!你纵容手下行凶,断了老朽一臂!需把凶手交出来!” 挡在马前的吴德高,用仅剩的右手死死抓着马缰不松手,那恨极眼神不敢看向陈初,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陈初身后随行的宝喜。 就是这小子砍了自己的胳膊!需要他偿命! “吴德高,松手。再不松手,你右臂也要没了。” 陈初强自压抑情绪,不愿在此时耽搁,只想赶快回蔡州。 不想,人群中突兀的响起一声爽朗笑声,紧接一名身穿湛蓝锦衣的青年男子越重而出。 “将军好大的煞气!光天化日,张口就要去人一臂,这颍州上下竟由蔡州都统制说了算么?” 蓝衣青年不疾不徐踱至吴德高身旁,同样拦在了陈初马前。 便是自下而上仰视陈初,却也不带任何怯意。 “你又是哪个?”陈初缓缓道。 “呵呵,在下不才,颍川吴逸简” 吴逸简‘哗啦’一声抻开折扇,轻摇几下,潇洒的一匹。 怪不得这帮人忽然这么有底气了,原来是背后撑腰的人来了。 陈初深呼吸一口,以稍显沙哑的低沉嗓音道:“起开,我有急事。你们的事,日后再说。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吴逸简尚未开口,那吴德高却拉扯着缰绳嚷道:“将军还待怎样不客气?老夫已断了一臂!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嗯。” 在场诸人中,有人好像听到陈初轻轻嗯了一声,有人事后却说没听到。 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竟真的抽出了刀,动作迅疾敏捷,甚至连拔刀后吓唬一番的流程都省了。 不带任何花哨,径直一刀挥过吴德高的脖子。 那吴德高甚至没反应过来,待觉吸不上气时,才急忙握住了咽喉,随后,指缝间开始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这还不算完,陈初一刀抹过吴德高脖颈,借着刀势未老,朴刀在半空划了一圈,转手朝吴逸简劈去 这.这可是当朝尚书的侄子啊! 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来,电光火石间,却见一名奴仆打扮的汉子,忽然拔剑,后发先至,在朴刀临头前一刻,一剑荡开朴刀,一把将吴逸简拉回,再借势上前一步,竟有进攻之意。 却不想,一左一右、一刺一挥,同时袭来。 刺来的梨花点钢枪,迅捷无声,直取面门。 挥来的是一把熟铁棍,带着破风之声呼啸而至。 那汉子侧身勉强躲过铁胆的枪,却因此躲不开长子的棍了,只得横剑试图格挡。 但犹如泰山压顶的熟铁棍岂是一柄钢剑能挡下的,只听‘叮’一声,钢剑顿时断成三截,汉子便是勉力大退一步,依然被长子的棍梢扫到,再退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一攻一防,兔起鹘落,只在眨眼之间。 直至此刻,仍站在原地的吴德高才捂着喉咙,眼神中俱是难以置信和不甘,轰然倒地。 人群中的惊呼声,姗姗来迟。 潇洒帅气吴逸简像是被吓到了方才他的感受最直观,若不是家中带来武师关键时刻救他,这军头那一刀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我,我,我说了我是颍川吴逸简,难道他不知这代表了什么么?难道他不知我伯父在朝中任一部大员么? 陈初往前看了一眼,这道眼神犹如热汤泼雪,正前方顿时让出一条路来。 陈初这才舔了舔皲裂嘴唇,看向吴逸简道:“你耽误我时间了。若我家娘子安好,咱一切好说,若我家娘子有甚好歹,我与你不死不休。” 言罢,‘驾’一声大喝,陈初一马当先,众骑紧随,出城而去。 直到彻底看不见人了,留守司衙门前,才响起了吴逸简气急败坏的喝骂:“光天化日,当街行凶!狂徒!狂徒!” 本来信心满满跟随吴逸简前来找陈初讨个公道的粮商,此时却一个个缩着脖子,心道:你家忠仆吴德高都死了,也不见你与人拼命!此时人都走远听不见了,再来骂有卵用 粮商们不经意流露出的鄙薄眼神,深深刺痛了吴逸简,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喊道:“我吴逸简若不能为民除了此贼,不当人子!” 六千多字大章,算两更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1章 世间温柔待我,我自待世间温柔 第251章世间温柔待我,我自待世间温柔 八月二十一,赵老夫人和猫儿的舅舅秦永泰一家被请到了陈府。 不知是不是源于血脉感应,昏睡整夜的猫儿短暂醒来一会,却虚弱地和亲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又失去了意识。 到了八月二十三,猫儿病重的消息已在城内传开。 各方反应不一。 最难过的自然是原栖凤岭逃户、鹭留圩出身的各家家眷。 当日,各家夫人纷纷携带贵重补品和珍惜药材登门探望。 不过,令她们讶异的却是,陈府后宅出面接待却是蔡家三娘子 想到玉侬有孕,猫儿卧病,各家夫人便也明白了.是啊,三娘子没名没分跟了初哥儿几年,如今后宅无主,人家主动担起此事,任谁也说不出个甚。 想明白归想明白,却也做不到完全释然。 “咱猫儿也是个福薄的,当初跟着初哥儿吃苦,如今初哥儿有大出息了,没享几天福便.哎,净让蔡娘子捡现成的了。” 离开陈府后,彭二嫂抹了抹眼泪。 她的话,在栖凤岭妇人中最具代表性。 “不会的!猫儿妹妹一定没事的!初哥儿应该收到信了,他回来一定有法子救猫儿!” 刚刚出月子的周良媳妇儿坚定道。 几年以来,大伙都对陈初有种迷信般的信任,觉得只要初哥儿出手,世上任何难事都能迎刃而解。 可这次,却没得到大家的附和.这两日蔡婳请遍了城中名医,人家都没法子,初哥儿又不是神仙 大家的沉默,让本就多泪的周嫂嫂一下哭了起来,“你们怎不说话?猫儿不会死的吧?初哥儿回来一定有法子” “莫哭莫哭,猫儿一定能逢凶化吉” 彭二嫂违心安慰了一句,走在旁边的吴嫂嫂却道:“走,咱们去城外青云观给猫儿请香” “好!” 和她们有着同样心思的还有城东外府灾民。 几个月来,本地遭灾百姓早已回返家乡开始重建家园。 但颍州灾民以及小部分寿州跑来的灾民,因故乡战乱未熄,一直留在城东营地。 靠救济吃了一个多月的稀粥后,在猫儿的主导下,蔡南工业区内陆续进入运行的各种作坊在营地中招募了不少工人。 有了营生,灾民的心就此安定下来。 入秋后,天气渐凉,为了抵挡夜里越来越重的寒气,猫儿又教大伙在高地处挖了地窝棚暂时栖身。 当时她对大家讲,她和官人刚成婚时,住的就是这种地窝棚,眼下乡亲们有了营生,辛苦个半载一年,总能再盖起新屋。 如今的百姓遭灾后,可没有向官府讨要赔偿的胆子和意识,蔡州能对他们这些外乡人做到这种地步,绝对算得上无可挑剔。 猫儿一直深度参与着安置灾民的工作,是灾民最为熟悉的人,大家不约而同的把对蔡州上下的感激具化到了猫儿身上。 于是,在得知赵令人病重恐将不至的消息后,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惶恐不安心情的灾民们,当日便在营外修建了一座简易的‘令人娘娘庙’。 庙成当日,前来为猫儿烧香之人将简陋小庙方圆一里内挤的水泄不通 汇聚起的烟柱,七八里外清晰可见。 只消半日,寿州城内祈福用的立香销售一空。 而陈初的结拜兄弟们,心情最为微妙。 二十三日,申时。 蔡源、蔡坤父子以及徐榜、西门恭、陈景彦几人各带夫人前来探望。 陈家无长辈,甚至连个正式管家都没有,而今陈初不在家的情况下,男客便没了作陪之人。 几人聚在一起倒落得个说话方便。 装模作样替赵令人惋惜了几句,陈景彦用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戳破了其余几位好兄弟的小心思,“大哥,五弟若不幸失了弟媳,对你家来说,却不是一桩坏事啊。” “老三,你甚意思?”蔡源放下了茶盏,不动声色道。 徐榜眼看这老货还在装,酸溜溜道:“赵令人若殁了。不正好给伱家那宝贝女儿腾出了位置?” “徐大榜,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家盼着令人殁了一般?”蔡源不悦,放下茶盏的动作有点重,发出‘咚’一声轻响,茶盏盖子被磕飞落在茶几上。 “大哥,眼下老五又不在这儿,你就别装了。你盼不盼令人殁,和她殁不殁是两桩事。” 徐榜这话直白,蔡源反击的更直白,“你放屁!我看你才盼着令人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紧急招家里一名侄女来蔡州是作甚的!” 徐榜此次恰好在蔡州,自然是来处理杨大郎和徐贞儿一事的。 只是来到蔡州后听说令人病重,急忙把家中最漂亮的一名侄女喊来了蔡州,只不过这位徐家小娘年纪有些小,刚刚十四岁 没办法,家中没有年岁更合适的女儿了。 他这么做,几人都能猜到是想干嘛。 淮北之乱后,陈初实际能掌控的地盘肯定会大上不小,已被杀成白地的寿州能安排多少官员? 若能把自家女子送进陈府做陈初正室续弦,稍微吹吹枕头风,往后分蛋糕时,便是天量的利益倾斜。 便是结义兄弟,也有远近啊。 此时看起来蔡家最为领先,毕竟人家女儿慧眼识珠,在老五狗屁不是的时候,就白给了身子 不过,尘埃落定前,大家都有机会争一争嘛。 徐榜想的是,万一老五正好相中自家侄女了呢? 坐在蔡源旁边的西门恭,眼看两位好哥哥唇枪舌战,便打起了圆场,“大哥,二哥,现下令人病重,咱说这些尚早吧,万一传到老五耳中,他定然恼咱。” 不想,蔡源却忽然转头看向西门恭,眯眼道:“你也别装好人,昨晚你妻家妹妹从桐山赶来,所为何事?” “.” 西门恭一脸尴尬,妻妹年方二八,生的明媚艳丽,他也想试试有没有机会和老五做连襟。 被当面拆穿,西门恭小声辩驳了一句,“大哥防自家兄弟这般严厉有甚用?不管老五续了谁家的人,终归是肉烂在了咱兄弟们的锅里。今早,蔡州知府左国恩都在打听老五的八字,莫便宜了外人才是正理” 蔡源虽表面云淡风轻,言语间却满是火药味,像护食孤狼似的。 五朵金花中,他家对陈初投资最大,不但舍过采薇阁,还送了女儿。 平日四海商行中的事项表决中,也不问得失的支持猫儿 如今既然老天不留赵令人,这陈府正室自然要姓蔡。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陈初会不会再攀高枝,继续让女儿不明不白的跟着他,连个名分都没有。 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都是成年人了,娶妻谁还讲‘两情相悦’啊,只要妻家有势,能帮到男子,那便是好妻子。 蔡家在桐山自然称得上顶级家族,但放到蔡州、放到淮北,却又显得不够格了。 而陈初没有嫡出子嗣,又年少高位,得掌淮北最强武装,的确是上头大人最喜欢联姻的对象 想到这里,蔡源也有些忐忑婳儿,看你手段啦! 作为一句话挑起兄弟间争论的陈景彦,优雅惬意的抿了口茶,心中暗爽 若不是自家女儿有了婚约,他也要想法子插一脚,如今既然没了机会,看哥几个斗嘴,也能稍稍排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惆怅。 陈府后宅。 蔡母和儿媳尤氏在涵春堂坐了片刻,起身告辞。 所谓探望,不过来后宅说说话而已。 猫儿一个重病号,若每次来人都进她卧房罗唣一阵,不病死也被吵死了。 于是,不管是谁来,蔡婳都不许人进卧房骚扰猫儿。 卧房内,只找赵老太太和猫儿舅妈不离左右陪护。 这么做,自然引来一些小不满,特别是桐山出身的夫人们,来了都不让人看一眼,纷纷腹诽蔡婳太霸道。 但有些机灵的却暗赞蔡婳心思缜密.不让人探望可以让猫儿静养,有老太太和舅妈陪伴,又能免了蔡婳被人污蔑的可能。 这世上,谁害猫儿,老太太和舅妈也不会害她,因为猫儿是这两家人的靠山。 若她们不在,只蔡婳照顾猫儿,若猫儿真殁了,外界适时生出些‘蔡婳害猫儿’的传言,蔡婳便说不清了。 毕竟,两人存在竞争的身份太尴尬。 不管陈初信不信,总之心里会犯嘀咕吧? 这边,蔡婳送母亲和二嫂离去时路过花园,二嫂尤氏四下打量这精致园子,不由赞叹:“婳儿,你家这园子精巧处藏着奢华,着实漂亮。” 尤氏因有一个在唐州做推官的伯父,嫁进蔡家这等吏人之家后自视甚高。 近来,却因公公变吏为官,态度大为好转。 不过,蔡婳许是因为心情不佳,听到二嫂夸赞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接茬。 尤氏和婆婆对视一眼,忽又道:“婳儿,我们好不容易来你家一次,你带我和娘亲去你住处看一看呗。” 走在前头的蔡婳回头看了看尤氏,又看了看假装不在意的母亲,叹了一声道:“好吧。” 几人折身去了青朴园。 青朴园也分内外两进,面积虽不大,却同样曲径通幽、静雅别致。 尤氏夸了一路,待三人进了蔡婳的卧房,尤氏一眼便看到了随意丢在了妆奁旁的奢华头面,不由两眼放光,走上前去拿了根嵌宝石花瓣纹蜻蜓金簪别在头上照了照镜子,艳羡道:“婳儿,这簪子的材质、做工,怕不是丁未时大周后宫里流落出来的物件!” “二嫂倒是识货的。” 蔡婳搀着母亲坐了,自己疲惫的歪在了胡床上。 “真不错。”尤氏拔下金簪,又试了一支嵌石榴石金步摇,仿似随意道:“这等珍贵头面,别家大娘子都未必见过,都统倒是疼你,给了你恁多宝贝” “二嫂,你想说甚就直说吧,别绕弯子了。” 从尤氏一再强调‘你家’时,蔡婳便猜到二嫂想说甚,之所以耐着性子,只因为蔡婳看出来了,娘亲也在关心这件事。 果然,尤氏又看了蔡母一眼,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婳儿,不是二嫂说你,如今令人病入膏肓,你需得为自己早作打算了!” “二嫂,想让我作何打算?”蔡婳揣着明白装糊涂。 “啧!和二嫂还装傻啊!若赵令人去了,你需想好怎样让都统把你八抬大轿娶进门啊!这事可拖不得,以都统如今之势,不知多少家盯着呢.” 蔡婳很烦躁,却也知家人尽是为她、为整个蔡家考量,终是压下了性子,道:“小野猫又没死!如今,我只想着怎样救她,其他事,我还没想过。” “哎呀!婳儿糊涂!这几日你遍请名医为她医治,又请了她家人来陪伴,便是都统回来也说不出你一个不是!你装装样子也就行了,莫非入戏太深真把她当姐妹了!” 尤氏自然想让小姑子做都统夫人,那说出去多气派。 不想,‘莫非入戏太深真把她当姐妹了’这句真心话不知怎就惹恼了蔡婳,却听她以独有的奚落讥讽口吻道:“二嫂整日钻营惯了,看谁都是汲汲营营之辈?想要风光,想要脸面,你回家鞭策我二哥去,让他也去做官给你赚个诰命来,在我身上使甚力气?我便是做了都统夫人,和你又有何干?” “你!” 只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的尤氏气的不轻,转头看向了婆婆,“娘!我好心帮家里劝婳儿,却被她当成外人!这个说客,我不当了!” “.” 蔡母闻言,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女儿。 尤氏的话,其实就是一家人的意思啊,只是身为娘亲蔡母不好张口,这才请了儿媳同来。 试想,若蔡婳做了陈夫人,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蔡源、还在桐山做吏的蔡赟、乃至打理家中生意的蔡坤,往后都有无限可能。 除了这些,蔡母对女儿真切的关怀也占了一大部分。 女儿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在当今还不嫁人,简直吓人,绝对的大龄难嫁女青年。 如今蔡母最大的心愿,便是在死前能见着女儿嫁人、生子.可女儿性子乖张,蔡母是知道的,又兼当初采薇阁大火后,女儿和陈初当着数百人的面热烈拥吻 别说让她嫁给旁人,便是蔡婳愿意,谁家又敢要和陈都统纠缠不清的女子啊! 想到女儿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归宿问题,蔡母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柔声道:“婳儿,不得对你二嫂无礼。此事,我和你爹爹也牵挂着,如今你年岁不小了,和陈都统总得有个结果吧?你们再这般下去,娘便是死也闭不上眼啊!” “娘” “你先听娘说。咱不害人,赵令人在世你只管好好照应,但她若去了,这陈家大妇必不能再落于旁人了!” 蔡母说罢,蔡婳怔怔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良久无语。 “婳儿,你到底是个甚意思?”蔡母不由着急。 蔡婳这才收回目光,低声道:“娘,我现下真的不愿去想这些。我也不希望小野猫就此去了.” “为何?”蔡母不解。 蔡婳幽幽叹了一回,妖冶瓜子脸上神色复杂,口吻却间杂落寞感伤,“娘,你知晓么,活人便是再好,也争不过一个死人.若小野猫就此去了,小狗心里一辈子都放不下。以后,我即便做了名义上的陈夫人,但他心里的娘子,却永远只会是她” “婳儿啊” “娘,这次你先听我讲完。我想让小狗爱我、敬我,只为我值得他如此待我,而不是那个都统夫人的名号。如今小野猫病重卧床,我实在没心思去想那些,不然我觉得对他不住.若娘和二嫂想帮我,回去后便替我多向菩萨、三清发愿护小野猫熬过此遭吧” “.” 蔡母沉默许久,终是叹了一声,默默站了起来,红着眼睛叮嘱一句,“我儿也保重身体,莫把自己的身子也熬坏了。” 尤氏随即上前,搀了蔡母准备离去。 说实话,尤氏方才那些劝说蔡婳早做打算的话,是替蔡家讲的,就算她有些想跟着沾光的小心思,但也真有对小姑子终身大事的担心。 可蔡婳却不问青红皂白怼了她一通,心情自然不美。 出门时,黑着脸连招呼没打。 “二嫂.” 蔡婳却温声唤了一句。 “怎了?”尤氏冷着脸不咸不淡回道。 蔡婳却屈身一礼,道:“这两日因小猫儿生病,婳儿心绪躁郁,说话时火气大了些。我知晓二嫂是为我着想,方才言语唐突,婳儿在此向二嫂赔个不是,还望二嫂莫怪。” “.” “.” 蔡母和尤氏同时瞪大了眼盯着蔡婳,跟见了鬼似的。 这是我那见谁怼谁的女儿? 这是我那浑身是刺的小姑子? 哎哟,老天爷,她会认错? “噗嗤~”尤氏不由一乐,打趣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家妹子何时这般温柔了?” 疲倦的蔡婳挤出一丝笑容,却道:“如今这世间待我温柔、这世间的人也待我温柔,我自然也就温柔了。” “哈哈,婳儿这话说的有几分禅意。二嫂若回回与你置气,嫁来家里恁多年,还不早被你气死了。行了,我和娘亲回去了,你若有事只管找我” “谢二嫂大度。不过,你走之前能不能把头上这支石榴宝石金步摇还我?” “.,噫,二嫂差点忘了。” “呵呵.”看透一切的蔡婳女神式冷笑。 眼看蔡婳丝毫没有客气赠予的意思,尤氏在头上摸索半天,只得拔下来还给了蔡婳,“真抠门,你这般多精巧头面,二嫂拿一个都不行。” 蔡婳接了,反手簪在了发髻上,弯起狐狸眼笑道:“若旁的也就赠与二嫂了,但这些不成,这些都是小狗送我的。将来,要传给我陈家儿女”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2章 小狗,可是怕了? 第252章小狗,可是怕了? 二十三日,夜间。 白日里迎来送往的洒金巷陈府终于安静下来,蔡婳刚得空喘了口气,却听白露来报,说是赵老太太也病倒了。 “这两日老夫人忧心令人,吃不下睡不着,情志不舒、气血两郁,致使气闷胸痛.” 经王女医诊看后,众人连哄带劝,在猫儿床前守了两日的老太太这才吃了汤药,去了楼下暂歇。 屋内剩了猫儿舅母严氏以及翠鸢,严氏在一旁呆坐半晌,默默垂泪。 从二十一日晨间,至今已两日夜,猫儿却只醒来一回。 眼瞅猫儿的脸色从前日的妖艳酡红色渐渐变成了蜡黄色、呼吸也愈发短促吃力,严氏心知猫儿怕是难闯过这一关了。 猫儿不但是她家甥女,也是一家人的依靠。 原是锁匠的舅舅秦永泰,如今在冶铁所‘钟表科’带领一个由锁匠、铜铁匠组成的小组研究‘擒纵机构’。 几个月来,取得的进展并不大,但依然没影响匠人们每月三贯月俸的收入。 这让整个‘钟表科’十余名匠人颇为不安,像是白拿了东家的钱一般。 当时,猫儿却安慰舅舅道:“舅舅无需多想,官人说过,‘研究’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大伙只要尽力了,多耗费些时间也无碍,商行等的起,官人也等的起.” 秦永泰把这话传递给了手下匠人,匠人嘴里夸着‘令人心善’,心里却想的是,令人怕是为了照顾自家娘舅才这样说的。 毕竟,哪有东家愿养一拨不出成绩的闲人啊 严氏觉着,若甥女殁了,他们一家好不容得来的安稳生活怕也要跟着没了。 正思量间,却听守在床边的翠鸢惊喜喊道:“大娘子,你醒啦!” 严氏闻声,赶紧跑了过来。 这是猫儿自前日清晨后,第一次醒过来。 或许是久久昏睡后,意识不够清晰,猫儿睁着因持续热症导致的通红双眼,迷茫了好一会才把前后记忆连成脉络。 随后,桃花眼在翠鸢和严氏脸上来回看了半天,似乎是因为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憔悴小脸上顿时一阵失落。 翠鸢鼻子一酸,她知道,大娘子想见都统 猫儿嘴唇翕合,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两声哑哑的出气声,翠鸢连忙去外间端了一直煨在小灶上的参汤。 卧房外,守着不少丫鬟仆妇,得知夫人醒来,纷纷站在门外往屋内张望。 有些眼眶浅的,已激动的哭了出来。 翠鸢把参汤吹凉一些,小心翼翼喂起了猫儿。 汤水滋润了干涩嗓子,猫儿攒了几分气力,终于虚弱道:“喊蔡姐姐,来.” 蔡婳得信,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碗参汤下肚,猫儿的精神竟好了许多,但在场几人的心情却没有一点好转。 只因此刻的猫儿,每咳嗽一次,都要咳出一团血来。 王女医坐在床边把脉时,面色凝重.见此,屋内众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不祥的词汇回光返照。 这两日,一直偷偷哭鼻子的虎头此时才算真正吓坏了,一个人爬到猫儿的床下,靠墙坐在墙角,双臂抱膝缩成一团。 任谁劝都不肯出来。 猫儿许是知晓自己撑不过这一回了,顾不得说旁的,见蔡婳上前,吃力的抬起手,后者会意,马上伸手握住了猫儿的小手。 两手相握,似乎给猫儿又添了些气力,抓紧时间以微弱声音道:“蔡姐姐,拜托.几几桩事” 事到如今,蔡婳也不做矫情虚假的安慰,只简短道:“说,我能做的必帮你做。” “虎头年年幼,拜托姐姐照应.” “嗯。” “官人.也拜托姐姐了”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吧,猫儿说了这句,眼角滑出一颗晶莹泪珠。 这一幕差点把蔡婳的眼泪也勾出来,抬手揉了揉鼻子,以故作轻松的口吻道:“小野猫,这就认输啦?拿出你我刚认识那时候的劲头呀,你再撑一撑,这病就撑过去了。往后,咱们接着斗,你若就这般怂了,太无趣了.” 猫儿和着泪,挤出一丝疲惫微笑,双眼怔怔望着正上方的床帐,以沙哑声音喃喃道:“蔡姐姐,我哪里斗,咳咳哪里斗的过你呀。其实.咳咳,我自小没什么见识,胆子也不大.这些年,全赖官人给我撑腰才狐假虎威做了这令人。姐姐比我更能帮到官人,以后,辛苦你了.” 这话情真意切,有猫儿对这世间、官人的不舍,也有一路走来的辛苦。 便是牙尖嘴利的蔡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姐姐,猫儿能再求你你一件事么?” “嗯?” 这时,却见猫儿蜡黄的小脸上竟浮现一抹娇怯羞笑,只听她难为情的轻声道:“我和官人成婚仓促,他曾许我,待帮我寻了亲人便再娶我一回.咳咳,后来,他大抵是忘了吧.姐姐,帮我找个裁缝做套嫁衣成么?走之前,我.我想穿一回.” 夜,戌时。 府衙官舍后宅饭厅。 讲究食不语的陈景彦一家,在沉默中进食完毕,由陈瑾瑜新招进来的丫鬟篆云上前奉茶,伺候了一家人漱口后,陈景彦才开口问向夫人,“今日夫人去后宅可见了令人?” 谭氏摇摇头,低声道:“那蔡家女儿把我们拦在楼下吃茶,不许人上楼探视。” 陈景彦不由摇头,“令人还没去呢,那蔡娘子便迫不及待当起陈家后宅主人了?” “未必,今日所见,蔡娘子像是怕人多打扰了赵令人休养.” 谭氏解释一句,一旁的陈英俊却道:“爹,娘,令人果真不行了么?” 陈英俊对都统夫妇极为推崇,对猫儿病重很是唏嘘,近两日去陈家看诊的大夫透露,赵令人此遭确实无力回天了。 《蔡州五日谈》已经在悄悄撰写‘令人讣告’,但陈英俊盼着能有奇迹发生,这才多问了一句。 谭氏叹了一声,陈景彦却道:“据回春堂张大夫讲,令人风邪入肺,怕是就在这三四日了.” “陈都统不回来看一眼么?” “寿州距此六百里,他再快也要后日才能回来了。” “哎,都说陈都统伉俪少年夫妻,恩爱有加,希望能见上最后一面吧。” 饭厅内安静下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瑾瑜耷着眼皮,忽而起身向爹娘一礼,转身招了篆云,似乎是要回房歇息。 “阿瑜~” 陈景彦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了女儿,道:“过几日,茂之来蔡州,你带他四处转转。” “.” 陈瑾瑜的背影微微一僵,随后回身,秀丽面庞上古井无波,双眸下垂,“好教爹爹知晓,如今报社繁忙,女儿抽不出空来。” “噫?报社之事不过是临时打发闲暇的差事,你还当正经营生来干啊?女儿家终于是要嫁人的,你.” “爹爹若有空爹爹陪他去,反正我没空!” 不知怎地,陈瑾瑜忽然便恼了。 八月二十五日。 辰时末。 蔡州东门,镇淮军牛字营营正虞侯刘大牛站在城墙上,手扶垛墙,远眺晨阳下的千里阔野,想起大娘子病重之事,心情躁郁。 大娘子菩萨一般的人,怎遭了此难,老天爷瞎眼了么! 正思量间,却见远处一道烟尘,由远及近,驶向蔡州城。 这一看便知,是有马队在纵马疾驰,刘大牛登时警觉,急忙跑下城墙,在城门处戒备。 只盏茶工夫,马队便迅速接近城门。 刘大牛第一时间驱散了附近百姓,再令军士列阵。 几息之后,双方已能在各自视线中看清彼此。 马队那边,一名少年见城门前军士严阵以待,急忙大喊道:“来人乃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来人乃.” 刘大牛听的出,开口的少年正是东家贴身亲兵、同村的刘毛蛋,再定睛一瞧,那坐在马背上比旁人高了一头的不正是姚长子么,那身形矫健的又是原联防队教头沈铁胆 至此,刘大牛确信来人是东家无疑,连忙招呼弟兄们让开了城门。 十余骑毫不停顿,风驰电掣般从军士身旁掠过。 城中纵马,顿时引起一阵惊慌 和陈都统往日风格大相径庭。 不过,方才刘大牛可见了,东家一行人人满面尘土,脸上如同裹了个泥壳子。 错身那一瞬,甚至能看到东家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睛,也不知多久没睡了 再想起重病在家的东家娘子,刘大牛暗自叹了一声。 巳时初。 “吁~” 陈府大门外,一阵纷乱马蹄声后,陈初翻身跳下马来。 驻家亲卫若不是听见毛蛋开口和看见身形显眼的长子,差点没认出陈都统来。 进府后,陈初拖着已累散了架的无根道长大步往后宅走去。 只不过,越接近六进内宅,陈初的脚步越重,似乎是有些害怕。 俄顷,终于来到内宅园子。 远处角门旁,停了一辆牛车,白露脸上挂着泪痕,正带着一众丫鬟仆妇从牛车搬运麻布、黄纸、香烛等物件 陈初身上登时一麻,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再挪不动一步。 这时,白露也看到了陈初,忙抹了脸上泪痕,跑上前见礼,“大人回来了” 这一声,像是惊醒了陈初,也像是一根导火索,突然让陈初爆炸了。 只见他迈开长腿两步上前,猛地抽出朴刀往牛车上的麻布挥砍,疯子似的嘶吼道:“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物件的!烧了,烧了,都给我搬走,家里不许见这些东西!” 白露吓坏了,她的印象中,都统大人不管是对夫人、姨娘包括仆妇丫鬟,总一副笑眯眯的亲切模样,从来没有这般吓人过。 园子内的嘈杂,蔡婳自然听的见,快步下楼后,眼瞧状若疯魔的陈初,连忙温柔唤了几声,“小狗,小狗” 仿佛是有魔力一般,陈初听见蔡婳的声音,眼中疯狂火焰渐渐熄灭。 “婳婳儿” 一开口,却是极度战栗的嘶哑声音。 蔡婳缓缓上前,握住了陈初持刀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陈初的手指,拿走了后者手中的刀。 她没怎么用力,陈初却如同一具木偶般配合。 见三娘子取了都统的刀,园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狗,在家中怎能动刀动枪,万一吓到有身孕的玉侬怎办?” 蔡婳仰着头,狐媚眼中尽是怜惜,那眼神、那动作、那口吻,几乎倾尽半生温柔,来安抚眼前男子。 “婳儿,猫儿她,走了么?”陈初之所以一时心神失守,便是因为见了麻布香烛这些丧葬用品。 “没,你赶快上去看一眼吧。” 准备这些东西,是老太太的意思.既然明知迟早之事,早做准备也是应有之意,以免事到临头,慌张忙乱,给不了猫儿最后体面。 得知不是自己想象那般,陈初浑身一松,忙拽着无根道长上了二楼。 二楼卧房,傻傻呆呆坐在杌子上的虎头,见了陈初,扑进后者怀里哇哇大哭,“哥哥哥哥,救救阿姐呀” 陈初一边安抚虎头,一边向无根道长示意。 后者急忙上前把脉,最终得来的结论和王女医一模一样,风邪入肺之类 陈初听不太懂这些中医名词,但细听之下,觉得这症状有些像慢性肺炎转急性肺炎。 虽不太确定,但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他总要冒险试一试。 随即取下赶路途中从未离身的书包,当年他随身带的常备药中有治疗痢疾的,有治疗感冒的,自然也有消炎用的头孢类抗生素。 三年保质期即将过期。 陈初让人拿了药杵,将药片捣碎,用温水化开,再一点一点喂进猫儿的嘴里。 在场的王女医、无根道长不明所以,却也没人阻止陈初。 他们都没法子了,都统愿意折腾就由着他吧 不过,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猫儿服药后一个时辰,体温竟有了下降的趋势。 抗生素对没有丝毫药物耐受性的古人,效果尤为明显,几如救命仙丹。 可陈初没开心多久,猫儿的体温又慢慢升了上来 陈初再喂,猫儿的体温又重复了一遍下降后再上升的过程。 一家人的心情随着体温的反复时而雀跃时而沮丧。 到黄昏时,陈初却不敢继续用药了.头孢也并非什么温和药物,担心超出一日三次的限量后,本就虚弱的猫儿撑不住。 戌时天黑。 一身征尘的陈初坐在床沿,望着猫儿微微内陷的脸颊,怔怔不语。 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上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丝丝煞气,以至于留在猫儿房中的丫鬟仆妇连大气都不敢喘。 蔡婳忙完外间事,进屋后见此场景,不由主动上前,先以湿帕子帮猫儿擦了擦脸,才低声对陈初道:“你别在这待着了,这两日玉侬提心吊胆的,秦妈妈说她夜里整宿睡不着,你去望乡园陪她说说话.” 陈初抬头想说什么,蔡婳却先道:“小野猫有我守着,你还不放心?” “好吧.” 此时偌大陈府,只蔡婳一人能劝的动陈都统。 直至亥时,去前院和长子见了一面的翠鸢回到猫儿卧房,主动对蔡婳道:“三娘子,长子说,从寿州赶回家,都统一路上粒米未进,他托我问问,都统回来后吃东西了没?别饿坏了身子” “哦?” 这一路六百里,算上今日,已三天两夜,若还没吃饭,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翠鸢你在此守着猫儿,我去望乡园看看” 蔡婳放心不下,去了望乡园,却听秦妈妈说,方才都统来了,陪玉侬说了会话,把后者哄睡后离开了 离开了? 他不在玉侬这里,又没回猫儿那边,跑去哪儿了? 蔡婳愈加担心,连忙提了灯笼在后宅园子里找寻起来。 却在一块丈高的太湖石下,看见了坐在阴影里的陈初。 朝廷封的明威将军、蔡州留守司的都统、众多兄弟的主心骨、玉侬和猫儿的头上天陈小哥,竟独自一人藏在这里偷偷掉眼泪 突然出现的蔡婳让陈小哥有些窘迫,赶忙装作抓痒一般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故作轻松道:“我在这里想些事,婳儿怎来了?” 蔡婳也没拆穿,径直上前,张臂抱了陈初。 一人站在,一人坐着,因高度差异,陈初的脑袋陷入一片温柔山岳中。 陈初稍稍一滞,随后张开双臂环了蔡婳的腰 幽静花园,远处水流潺潺。 蔡婳一手轻拍陈初后背,一手自上而下的抚摸着陈初的后脑,轻声道:“小狗,可是害怕了?” 犹记当年,陈初在桐山做差役时,被钦差冯长宁打了板子丢在大牢中,蔡婳也这般问过他。 那时,陈初既不害怕,也没偷偷掉过眼泪。 但蔡婳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时的陈初真的有些乱了方寸,也真的害怕了 陈初不回应,只是环在腰上的双臂越来越紧,蔡婳被勒的有点喘不上来气,却也没有尝试挣脱,反而以更加温柔的语气道: “你那神药,说不定真能救猫儿一命。明日,咱去青云观让三清老儿给阎罗王带个信,若这回他们敢不放过咱猫儿,日后我陪你烧遍天下道观、毁尽天下三清金身、杀尽天下牛鼻子道士,让他们没了香火,饿死他们!” 蔡三娘子近来便是性子温柔了些,骨子里却依旧是那个有着泼天之胆的女子。 神鬼之说,历来玄妙,敢威胁仙家的,她大概是第一人 陈初却像个委屈孩子一般,在蔡婳胸口瓮声‘嗯’了一句,她随即嘻嘻一笑,双手捧了陈初的脑袋,让后者面朝上,自己却低了头,轻轻在陈初额头‘啵’地印了一口。 再以衣袖帮陈初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居高临下俯视着,宠溺道:“好了,我家小狗撒完了孩子气,该变回大人了。一大家人还指望着你呢,现在先跟我去吃些东西,再好好洗洗你这身脏皮,莫要等猫儿醒了,见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呢。” 说罢,蔡婳回手扳开陈初环在腰上的手臂,自然而然的牵了后者的手,往后宅小灶走去。 “姐” “嗯?好端端叫我姐作甚?” “方才,婳儿让我觉着像姐姐。” “小狗家里有姐姐?” “没有.” “那你为何说我像你姐姐?” “你不懂,你身上方才忽然迸发出那么一丝母性光辉。” “你是说,我像你娘?” “虽不恰当,却也可以勉强这么比喻。” “前几日猫儿也说过类似的话。若猫儿能闯过此关,往后你俩喊我娘,我是不介意的。” “谢谢,但我介意” 灯火阑珊,比蔡婳高了半头的陈初却任由前者牵着手,这画面既违和却又和谐 提着灯笼跟在后头的茹儿,望着二人背影,不由对自家娘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男人可是淮北之地无人不知的陈都统啊! 你看看,现下却被三娘子牵着手,温顺极了 我家三娘子,果然有大手段! 先补上昨天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3章 身负大神通 第253章身负大神通 二十六日。 一早,昨夜被陈初特意留在府中的无根道长被叫进后宅。 依然昏睡的猫儿虽脸色很差,体温却明显降了下来,呼吸也不如昨日那般急促。 无根道长上前搭脉,不由和府内王女医惊异的对视一眼。 令人昨日脉象,大而散,有表无里,涣漫不收,如杨花散漫之象。 已是无力回天的极危重之兆,今日阳脉虽依旧浮缓微弱,却已现生机 这才过了一日夜啊。 无根和王女医身为同行,自然明白赵令人昨日之凶险,两人惊讶的是都统大人竟还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无根道长以眼角余光瞄了眼陈初,想起某一事,不禁心中一凛 陈初这边,得知猫儿有所好转,长出一口气后,放无根道长回去歇息。 无根原本负责随军医护,这次陈初陡然得知猫儿病重,带上他便一路不停的赶了回来。 陈初等人毕竟是军士,就算赶路辛苦,总也撑的住,却把无根道长累的够呛。 巳时。 陈初特意安排了一起瘦了,却源自一瞬的情感爆发。 陈初叹了口气,把原本想拆穿她小把戏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多谢阿瑜帮猫儿祈福了。” “令人如今怎样了?” 陈瑾瑜从蒲团上爬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泪水,仰头问道。 “今日好些了,但人还没醒。” 陈初四下看了看,大殿内虽没别的信众,角落却有几名道童在洒扫,不时好奇的往两人身上打量一眼。 不想被当猴看的陈初道:“我们去外边走走?” “嗯,听叔叔的.” 陈瑾瑜应了一声,乖巧的跟在陈初身后出了大殿。 待两人走远,那名唤作篆云的小丫鬟,抠抠搜搜摸出一角碎银子,抛给了凌秋,且嘟囔道:“你这钱挣的轻巧,几句话便得来一两二钱银子.” 那凌秋宛如灵活小猴子一般扬手接了,赶忙放进嘴里咬了一下,见银锞子上留有清晰牙印,这才嬉笑道:“谢陈小娘赏,你家小娘定能心想事成。” 篆云听出点别的意思,连忙蹙眉威胁道:“此事可不许对旁人乱说,不然撕烂你的嘴。” “嘿嘿,只管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哩!” 青云观占地颇广,大殿后方有一片十几亩阔的松林,两人进了林子,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陈初聊天的欲望不强,陈瑾瑜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年初,从东京城回来后,陈瑾瑜觉得两人嘴都亲了,关系总该有实质性的进展。 却不想,随后几个月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面对水患后淮北数府动荡,些许儿女情长怎还说的出口,那样会显得她太分不清轻重了。 可眼下她真的等不了,爹爹说,过些时日,原本与她有婚约的吴逸繁吴茂之便要随家人来蔡州了。 叔叔若再不想个法子,她没借口再拖下去了 酉时末,天色黑透。 借着树梢间漏下的黯淡天色,陈瑾瑜寻了一处稍稍隐蔽些的地方,准备和叔叔好好谈谈。 沉吟半晌,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的陈瑾瑜尚未来及开口,黑暗中却悄无声息的冒出一道人影,吓的她差点叫出声来。 “大宝剑,你搞甚?”陈初也被神出鬼没的大宝剑吓了一跳。 从进入道观后,大宝剑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不过陈初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这个大酷比就是如此风格,若自己有危险,这货绝对比陈初还先做出反应。 这次,大宝剑稍微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最终,不会委婉的大宝剑委婉道:“都统与陈娘子在此行房不安全,我方才听见有人往这边来了,特来提醒。” “.” 去你娘的吧。 行房?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陈初眼下哪有野外媾和的心情,更关键的是,人家陈瑾瑜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大宝剑说这么直接,要把人气死么? 陈瑾瑜自然也没这个意思,她只是想找个背人的地方说些私密话。 不禁又急又恼又羞。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就在此时,大宝剑提醒的‘来人’走到了附近。 “师兄,有事在房内不能说么?非要拉我来这林子里。” “青岚在房内,这些事能让他知晓么!” 噫,这不是无根和太虚么,还是熟人哩。 “到底是何事啊?还要背着青岚” “昨日,令人病重,原本生机近乎绝断,都统喂令人吃了神药,今日令人病情竟大为好转。” “哦?还有这般奇事?不过,说起来也算暗合了令人的面相,令人眼蕴桃花,肩削唇薄,本是红颜薄命之兆,却眉生威仪,又兼富贵长寿之相,此一遭,不正是都统帮她挡了短命凶兆么。” “我说的不是这些!” “那师兄想说甚?” “我忧心当初你不听我劝阻,为令人家寻了那诸吉咸备的吉壤,随后便发生了殃及淮北南北两岸的水患,接着又是兵灾” “师兄,不过是巧合罢了,若风水之事做的准,咱师父还能穷死?” “.” 这个有点不好反驳,无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水患、兵灾是巧合,令人得病难道也是巧合?” “令人得病又和此事有甚关系?” “怎会没关系?你寻那处吉壤,龙穴砂石,形势理气,令人父母葬与那处,往后她的子嗣封王称帝也并非没有可能。此次令人病重,一定是气运太盛,反噬己身,才有此一难!师弟,莫当成儿戏,你作为选壤之人,往后恐也要有场大难啊!” “哈哈哈师兄你莫非入戏太深了?咱跟师父学这套骗人把戏,你倒先把自己骗到了” “师弟!别怪我没提醒你,陈都有大神通,可使庄稼产出数倍于前,又可使人起死回生,你若再继续班门弄斧下去,定有灾祸!” “嘿嘿,师兄,那咱就赌一回,看看我会不会有灾祸?” “.” 无根苦劝半天,师弟却依旧不当回事,只得无奈道:“哎,我不与你赌。总之你小心些吧,都统对令人爱极,若他哪天觉着令人受此大难是因你选那吉壤所致,肯定饶不得你” “呵呵,师兄放心吧,不要杞人忧天。” 两人一番交谈,慢慢走出了林子。 良久,方才二人所站位置不远处的大石后,响起一道悠悠男声,“我与你赌,你会有灾祸.” 只可惜,急着去青莲庵与尼姑闭门辩经的太虚道长已听不见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4章 老五要分赃 第254章老五要分赃 ‘喔喔~喔~’ 寅时,五更天。 鸡叫二遍,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光景,蔡州城内除了富贵之家还留着长明灯火,大多数家庭依旧浸没在浓重夜色中。 陈府后宅正屋涵春堂二楼,主人卧房内燃着一支蜡烛,莹莹烛火照亮方圆数尺。 陈初坐在杌子上,一手撑着床沿支了脑袋一栽一栽的,昏昏欲睡。 突然间,像是做了噩梦,陈初一个激灵,赶忙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向了猫儿,却见后者双目紧闭,脸色已从蜡黄变回苍白,呼吸悠长平稳 陈初这才放下心来,四下看了看。 白露和翠鸢趴在桌案上早已进入了梦乡,虎头缩成一小团躺在阿姐脚旁睡熟,脸蛋上残留两道泪痕。 一旁的衣桁上,挂着一件大红对襟嫁衣,长裙、霞帔皆用绛罗。 喜庆颜色和这间满是汤药味的正屋格格不入。 这件女子喜服,是前几日蔡婳得了猫儿嘱托后,聚集了城内数名裁缝加急赶出来的。 只为满足猫儿穿一回嫁衣的心愿。 陈初扭头怔怔看了半天,心中不免自责。 当初在栖凤岭,他许诺猫儿将来补一场婚礼,却由于各种忙碌把这件事一拖再拖。 猫儿虽牢牢记着此事,可从未主动提起过。 细细想来,猫儿跟着他将近三年了,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要求.陈初做逃户时,她做逃户娘子甘之若饴,粗茶淡饭别有滋味。 陈初做马快时,差人娘子猫儿也应付的来,当年陈初在桐山县衙当值,平日身上穿的便服、带去值房的餐食,处处透着猫儿的心思,回回都要比同僚吃穿的精致。 直到后来猛然做了这蔡州都统,猫儿才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偏偏她又对自己要求的颇为严苛,想来近一年,猫儿的压力不小。 陈初这次真是吓的不轻猫儿于他来讲,早已不是单纯的妻子,是亲人,是家人,也是一路互相扶持走来的战友。 更是他来到这方陌生世界的心理锚点,若猫儿不在了,这天地和他关系也就不大了。 下意识的,陈初回头又看了猫儿一眼.几天病痛,把小小的脸蛋折磨的愈加消瘦,薄薄嘴唇抿的紧紧的,那双睁大的桃花眼也比平日少了水润,望向他时懵懵懂懂 陈初无声叹了一回,缓缓趴在了床沿,准备补一觉。 “!” 睁眼了? 陈初猛然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猫儿,确认后者真的睁眼了,不由低呼一声,“娘子,醒了!” 猫儿披散着秀发,歪着脑袋,看向陈初的眼神迷茫困惑。 不知是昏睡久了,大脑还没有完成重新启动,还是 陈初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听说过,人若高烧不退,是有可能烧坏脑子的。 莫非,我家娘子烧成傻子了? 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陈初不由红了眼眶,颤声道:“娘子,我是官人啊,你.不记得我了么?” 见此,虚弱的猫儿努力抬起手,温柔的摩挲着陈初同样消瘦了的脸颊,以干涩声音哄道:“官官人乖,官人莫哭,猫儿这是死了么?” “哈哈哈,没死没死.”听到猫儿喊了官人,陈初不由大笑出声。 “官官人,猫儿做了好长一个梦”猫儿的手被官人紧紧握着,十指相扣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不由喃喃说起那个又长又害怕的噩梦。 “梦见什么了?” “梦梦见,牛头马面来捉我,我一直跑,他们一直追,后来,官人把他们打跑了” “哈哈哈,猫儿现在觉着怎样?”陈初握着猫儿的手,啪叽啪叽在后者手背上亲个不停。 “我有些饿了,想吃汤饼.”猫儿的手被官人握的发疼,却也没扫兴的抽回来,只不好意思的提了这个小小要求, “哈哈,好,猫儿等着!” 陈初如同夜枭般的笑声,吵的屋内几人先后醒来。 屋内一阵哭笑交加。 随后,陈小哥以更大的嗓门在后宅吵嚷起来,“哈哈哈,快让灶上生火,我亲自给赵令人煮汤饼!哈哈哈,睡?睡毛睡,起来嗨,吩咐下去,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每人赏钱十贯” 卯时初,压抑了多日的陈家后宅忽然闹腾了起来,各处院落接二连三亮起了烛火。 “夫人醒了!” 巳时初。 陈府二进见翠堂书房,数日没有好好修理仪容的陈初洗了一个热水澡后,换了一身湛青常服,闭眼躺在躺椅上,下巴上涂满了肥皂泡。 “嘶~”眯眼假寐的陈初忽觉下巴一疼,一道细小伤口便冒出了血珠,洁白泡沫被染红。 手持剃刀帮陈初刮胡子的毛蛋吓的后退一步,先惊呼一声,“东家,我又弄疼你了哦?” 随后却又委屈嘟囔道:“我都说了我弄不好这细致活,东家偏要我弄” “噫,我还没说你哩,你倒先委屈上了?” 陈初随后捞起旁边的湿毛巾,胡乱在下巴上抹了一把,对镜看了看伤口。 伤口不大,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两年开始长胡子后,不在家时就自己胡乱修剪一下,在家时多是玉侬帮他修理。 玉侬刚开始也不熟练,特意用剃刀刮冬瓜皮外边长的细细纤毛练习,后来练的一手好技术,既轻巧又温柔。 如今她身子笨,不方便,倒也难为笨手笨脚的毛蛋了。 陈初从毛蛋手里接来剃刀,把余下胡茬随便刮了,却听外边宝喜来报,“大人,贺指挥使到了。” “请进来” 俄顷,宝喜带着贺北进了书房。 不知是工作原因影响了个人气质,还是伯父、爹爹、兄弟们惨死后影响了贺北的世界观,反正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阴郁冷冽的气息。 “大人。” 贺北习惯性的塌着肩膀,躬身一礼后静静站在原地。 陈初挥挥手,待毛蛋和宝喜退出书房后,才问道:“人,捉到了么?” “回大人,今早在青莲庵将那太虚堵在了绝情师太的卧房,捉奸在床,如何处置?” “师师太?多大年纪了?口味挺重啊” 尽管陈初明显是调侃口吻,贺北依旧认真回道:“绝情师太三十整,今晨咱们的人带走太虚时,她曽拼死护着太虚道人” “绝情师太也多情啊。”陈初笑着感叹一句。 贺北又道:“两人都带回了锦衣所密牢,方才有医者把脉,那绝情已有了身孕。” “.” 最近这是咋了,这么多怀孕的。 见陈初不吭声,贺北又问:“大人,如何处置这对男女?” “哦,先关上两日吧,不要用刑,太虚我留着有大用。” “是。” “近日还有别的事么?” “有。一桩是杨指挥使家中之事,事关令人。” “哦?说来.” 贺北说的,自然是徐贞儿谋害主母,猫儿夜半前去救人的事。 猫儿病重一事不敢说和此事有必然联系,但多少也有些关系。 这两日陈初没心思理事,一直拖到今日猫儿苏醒才听了贺北的汇报。 不得不说徐贞儿运气好,若是陈初早两日知晓其中关联、或猫儿最终不治的话,情绪不稳的陈初大概会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如今徐贞儿在哪儿?” “前几日,杨指挥使的父母从桐山赶来后,把徐贞儿带去了城外的庄子,她也有着身孕。” “.” 陈初沉默下来,这件事涉及徐、杨、管,以及他陈家,且徐贞儿怀了杨家子嗣 默默盘算一阵,陈初又道:“还有旁的事么?” “徐家、西门家” 一直保持着榻腰弓背姿势的贺北,进屋后第一次看了陈初一眼,表情有些古怪道:“他两家前几日,都从桐山带了一名自家年轻小娘来了蔡州.” 似乎是怕陈初不明白,贺北又补充道:“都是没婚嫁的小娘。” 这话说的够直白了,陈初不由哑然.这帮哥哥们好心急。 如今猫儿醒了,陈初心态自然不同,轻松之余不禁大度许多。 想了想,陈初让毛蛋前去通知五朵金花到府一叙。 自从他前日回来,几位哥哥便来拜访过,只不过那时陈初无心见客,双方尚未碰面。 午时初。 四朵金花联袂到来,陈初亲自在府门迎接。 几人见他虽清减许多,但精神矍铄,眉眼间洋溢着一股喜气,不由一愣。 陈景彦却反应快,稍稍思忖便猜到了原因,不由上前一步紧紧抓了陈初的手,惊喜道:“五弟,可是令人病情好转了?” “是啊,我家娘子今日天亮前醒了,我给她煮了汤饼,吃了好大一碗。” 说起晨间一幕,陈初没忍住咧嘴笑了起来。 “啊呀!大喜啊大喜!不枉你嫂嫂整日在家烧香拜佛给弟媳祈福啊!” 陈景彦却表现的比陈初还激动,眼泛泪光。 怪不得阿瑜爱演,都是跟她这个爹爹学的。 “谢嫂嫂挂牵,待我家娘子病愈,我们夫妇再登门道谢” 陈初客气一句,抬臂前伸,引几人入内。 后边的徐榜、西门恭、蔡源三人都有片刻失神,却又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向陈初道贺。 站在前头的陈景彦看着藏下失望、不得不违心恭贺的三位好兄弟,心中很是舒爽。 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令人醒了,你们的如意算盘都落空了吧! 为人处事,当自强、自爱,整日想着靠姻亲关系和老五绑定,简直是歪门邪道,非是君子所为!你看我,就没这般打算过 陈景彦在心里对几位兄弟鄙夷一番。 二进见翠堂二楼,有一间独立小阁,四面窗户都打开后,满眼尽是郁郁葱葱的竹子。 偶有风来,竹子左右摇曳,视线穿过竹子缝隙可见洒金巷外街面上行人、店铺。 给人一种闹中取静、身隐高处窥伺人间的牛逼格调。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很是惬意。 酒菜备齐后,几人自是少不了再次对猫儿的病情表达关切。 这也算见人下菜碟吧。 别家大户,便是正室病重算一桩大事,也没必要三番五次的反复提及。 但几人都知晓五弟的脾性.他对自家女人分外疼惜,当年尚一名不文时,便敢为了出身勾栏的姨娘怒杀钦差。 正室娘子更不必说,人人都知这对少年夫妻早年困苦,相濡以沫走至今日,在五弟心中这几位兄长加一起也未必能比的上令人。 只是,席间徐榜一直不敢多说话他来蔡州,本就是为了徐贞儿一事,几天了,足够他了解当晚情形。 如果只面对杨家、蔡州管家,徐榜还不怕,但此事掺和了赵令人,更有传言令人忽然病重都是被他家侄女气的 徐榜自然不敢乱开口,以免引火上身此时他还有退路,和侄女切割清楚便是了。 毕竟后宅之事,只关儿女私情,又不是整个徐家犯了原则性错误。 半个时辰后,进了些酒菜,陈初终于主动转变了话题。 “诸位兄长,此次留守司大军外出征战数月,全赖诸君在后方尽心竭力,才使我大军无忧,我敬四位哥哥一杯。” 陈初端杯,一脸郑重,四人连忙回应,齐齐一饮而尽。 他的话,倒也不算客气前方六千军士作战,后方至少需数万人参与后勤服务,才能使军士无后顾之忧。 如此空前的组织力度,蔡州城内若无陈景彦、蔡源居中协调,若无西门恭维持治安秩序,仅凭猫儿率领四海商行,根本不可能完成这般艰巨的任务。 即便这样,依然把她累的大病一场。 便是徐榜,为了不使赈灾口粮和出征军粮的供应出现问题,也带了家中数十子弟在种了新型高产小麦的朗山县常驻了两个月,来组织调度。 虽然对于赈灾耗费大量粮食一事上,他有所意见,但做事时却也尽心尽力。 毕竟,他们是一条绳上蚂蚱。 再者,这个以陈初为核心的团队眼瞧有着光明未来,谁也不愿意在此时下船。 酒过三巡。 几人不由回忆起当年在桐山与陈初刚相识时的一幕幕,西门恭自得地说起了如何慧眼识珠,因驻颜果与陈初结交。 陈景彦没话找话,非要把当初任命陈初做‘严打办’都头一事,也说成是自己慧眼识珠。 “三弟你当时是想让老五背锅” 却引来徐榜的取笑。 陈景彦刚辩解两句,微醺的西门恭非常不给面子的揭了他的老底,“三哥,你那时根本与我们不一条心!杀冯长宁那晚,你装晕,是我和老五掰着你的手,才助你补上最后一刀” “哈哈哈” 席间顿时充满快活的笑声,只有陈景彦脖子上青筋绽出,争辩道:“老四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那时是真昏了,不然,我第一个上去补刀!” “哈哈哈” 气氛愈发融洽,陈初笑着帮‘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解了围,“今早我收到了寿州战报,郦琼的泰宁军已退” 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西门恭奇怪的看了陈初一眼,不明白他怎忽然提起这个。 蔡源和陈景彦却不约而同看向了陈初,目光中惊喜连连。 陈初也不卖关子,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笺纸,摊开放在了桌上,环视兄弟几人道:“颍州知府廖思义战时勾连奸商倒卖官粮,至于怎么治罪,还需等朝廷定夺,但他这知府是做不成了。 此外,颍州地界在淮北之乱中有两县被破,弃城逃命的各级官员自不可能再官复原职。” “.” 西门恭已经明白陈初大概要说什么了。 不禁激动的浑身战栗一年多前,他从桐山押司的位置调任蔡州担任刑名孔目,已可以用‘一步登天’来形容。 但‘权力’是男人的椿药 眼瞅原本同出桐山的蔡源由吏变官,西门大官人也想进步啊! 此时这宝贝五弟主动说起颍州知府治罪,定然是给大伙又讨来进步机会了! 知府自然是他不敢想的,便是有机会那也是陈景彦的机会,但颍州治下两县官员空缺.我西门恭这辈子难不成也有做一县父母的机会? 坐他对面的徐榜,同样激动的双手抖个不停上次提拔没我,这次就算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西门恭想揶揄对方一句‘没出息’,却因情绪过于亢奋,张嘴竟没发出声音来 不想,陈初却又道:“颍州出缺不多,但寿州全府官员几乎被乱兵屠戮一尽,如今寿州在咱们大军控制下,自然先捡着咱自己人安排。 诸位兄长,家里若有品性良好的子弟,尽可推荐来。有功名的为官,无功名的为吏,这张信笺上便是我与张纯孝大人商议来的空缺,你们看看吧.” 老五这是要带咱们分赃啊! “嗝” 徐榜喉间发出一声怪响,随即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哎呀!二哥怎了!”陈初吓了一跳。 “无碍,徐榜子欢喜的紧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抽两耳刮便好” 挨着徐榜坐的蔡源连忙上前查看。 陈初闻言,起身走了过去,道:“伯父,不劳您动手,让我来吧。” 说罢,陈初俯身一手抓了徐榜衣领,一手高高扬起,抡远了膀子。 ‘啪啪~’ 两个耳光,势大力沉。 踮脚往这边张望的陈景彦不由缩了缩脖子。 这老五下手真重啊! 怎么看,都有点个人恩怨在里面 下班回家后,尽量再码一张发出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5章 都统婚事 第255章都统婚事 不怪乎徐榜会欢喜至昏厥。 对出身科举的官员来说,‘吏人’上不得台面,但在一地实际治理中,吏人权力之大,仅从桐山蔡、徐、西门几家积攒的万贯家财便可窥见一斑。 但是,徐榜和西门恭从没停止过成为官的努力。 不然几家后辈中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读书。 陈初此次抛出的蛋糕之大,远超他们的想象。 寿州一府七县之地能安排多少子弟做吏做官 “我记得,蔡思、西门冲、徐志远几人都是县学廪生,以他们的资历做一县之主太过勉强,但张大人已有许诺,安排些典史、主薄还是可以的” 陈初适时道。 几人知晓他的话还没说完,不禁都眼巴巴盯着陈初,被抽歪了嘴的徐榜,嘴角淌下一丝口涎,浑然不觉。 一人做官和一家人做官做吏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徐榜觉得,若徐家在他手中变成一个族中子弟遍布淮北为官的家族,那么他百年之后归于泉下,列祖列宗见了他也得磕一个! 西门恭也没好到哪去。 和这哥俩比起来,陈景彦倒儒雅许多.他心里最有底气,毕竟兄弟几人中他陈家才算正经书香门第,老五如今急需用人,只有他家能拿出一批有功名、可当即赴任的人才。 至于那主薄、典史之类的边角料,陈同知已瞧不上了。 “至于三哥的去处” 陈初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笑眯眯看向了陈景彦。 正一脸淡然的老陈,捋须的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我与张大人商议的是,移本府知府左国恩去颍州接替廖思义知府任。如今在蔡州,咱们兄弟们齐心,左知府施展不得,给他换个地方,只怕他会欣然应允。至于空出来的蔡州知府嘛” 陈初作怪的嘿嘿一笑,老陈捋须的手依旧停在半空,整个人都僵了,只等这可爱、可亲、可敬的宝贝疙瘩五弟说出那句 “空出来的蔡州知府,由三哥接任,此事应有八成把握!” 话音落,陈景彦捋须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却因过于专注,忘记了松手,生生扯下一绺黑须 “嘶~” 顾不得喊疼,陈景彦伸指隔空点了点陈初,哈哈大笑道:“五弟,你.哈哈哈,又来捉弄愚兄了.” 陈景彦笑,徐榜、西门恭也跟着笑。 也不知道扯掉一缕胡子有甚好笑的,反正就很开心。 随后,陈初却又道:“寿州一地牵连甚广,咱们吃不完,此事大概还要一两个月时间扯皮,咱们先准备着。几位兄长可先将推荐就任的子弟送到蔡州,我组织一个短期干部培训班” “干部培训班是个甚?”徐榜擦了擦嘴角口涎,歪着嘴问道。 “呃,官吏培训班。” “.” 陈景彦看了陈初一眼,暗道:老五好大的胆子,官吏是咱能培训的么?幸好在坐的只咱兄弟五人。 随后,老陈问了一句,“五弟,这培训班都培训个甚?” “我暂时还没想好,但会先安排他们每人担任一段时间的村官。” “村官?” “就是里长.” “里长?” 陈景彦觉着五弟这是大材小用了,陈初从老陈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不由道:“大村不过几百口,小村不足百余口,看起来不大,管理起来其实挺难。管理者需懂组织、需体察民情民意、需会和稀泥、也需有雷霆手段.让纬廷这等没做过官的年轻人体验一番正合适,届时咱就按表现安排职位.” “五弟英明啊!” 徐榜连连称善,陈景彦却有些不以为意.陈家千百年来做官之人层出不穷,书中早已把为官之道讲清楚了,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 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陈景彦自然不会再多嘴争论。 总之,这场家宴目前为止算得上皆大欢喜。 几个月来淮北纷乱,大伙为平息动荡都出了大气力,陈初为大家争取利益也是应有之意。 陈初自己也挺满意此战拿下的职缺总要有人来做,分给起家班底的子弟,也便于他控制。 除此外,剿灭乱军得来的海量财货,他还没想好怎么使用。 吴开印这等流寇没有根据地,席卷一地后,便携带大量金银去往下一城。 当初肖家岭一战,镇淮军得来乱军财货四百大车。 扣除布帛铜器不算,得金七千两,银百一十万两 当时陈初还以为随军录事唐敬安算错了,参与过郑乙抄家行动的后者却解释道:“东主,无误。当初郑乙一家便抄来近三十万两银子,如今乱军席卷寿州全境,又抢了多少官员、富户?以下官想,乱军还不止这些,应该还有遗散.” 唐敬安的话,在后来得到了印证。 大军入境寿州,一路上从零散贼人身上、缴获小股贼人藏银,又得来十几万两。 陈初不由感叹,当初以为种菜种瓜来钱快,后来鹭留圩的作坊开起来,觉得种地不如经商。 再后来反攻郑乙,又觉得经商不如抄家。 如今却觉得,什么营生都不如‘抢’来的快啊 这笔钱,他打算待大军回返,拿出一部分犒劳弟兄。 再留出一部分用以扩军。 剩下的.可以当做蔡州工业化的原始资金。 言笑晏晏间,不觉已到了下午未时末。 宴席临结束时,陈初忽然随口道:“诸位兄长,我有一事。” “五弟只管讲。” 心情舒畅的几人纷纷道。 “是这样。我与我家娘子父母皆已不在世,当初我俩成婚时仓促,既无亲朋见证,也没摆酒请邻里热闹。如今安定了我想,待娘子痊愈,我们夫妻补办一场婚礼,暂定十月。届时少不了烦劳兄长们与我操心支应.” 陈初说话时,在坐几人都有些意外.毕竟这世上没听说过成婚三年后再成婚一次的事。 不过,眼下的陈初可是几位的宝贝蛋,莫说是补办婚礼,便是他想娶龙王家的闺女,几人也得装模作样去河边问问虾蟹龙宫咋走。 最先表态的是陈景彦,“近来淮北动荡,弟媳又大病了一场,刚好需要一场喜事冲散这人间悲苦!五弟这婚礼来的恰逢其时,这婚礼不只是为五弟办的,也是为了淮北百万百姓办的啊!好,好,好!” 陈景彦连呼三声,声情并茂。 虽然但是陈初很感谢三哥的支持,却依旧没忍住,尴尬的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 徐榜虽说不出陈景彦如此大义凛然的不要脸话,却也不甘落后,忙道:“五弟只管放心,有哥哥几人在,保准把你这婚事办成淮北近年少有的盛事!” 西门恭紧随其后也表达一番。 只有蔡源面露不自然笑容,道了声‘恭贺’。 几人虽心照不宣,却也明白,老五大概是听说徐家、西门家把家中女子带来了蔡州。 他办婚事是真,但也有隐晦提醒几人别再做这无用功的意思。 徐榜和西门恭倒也无所谓,左右不过是尝试一回,既然弟媳好转,他们把家里女子送回去便是。 反正也没说破,大家都不丢人。 但蔡源却不同人家女儿已跟了五弟几年,却依旧不明不白无名无分,让他再来支应五弟婚事,老蔡心里怎会不难受啊。 申时初,日头偏西。 家宴结束。 陈初送几人出府,蔡源多吃了几杯,脚步有些踉跄。 “伯父,颍州上颖县前任知县在乱军过境时弃城逃了,如今知县空缺,伯父可否前去上任?” 陈初搀着蔡源走向府门,途中恭声问了一句。 走在前头的徐、西门二人同时支起了耳朵。 他俩一直等着陈初安排职司呢,后者却一直没说具体职位。 蔡源如今是九品知事,转任知县虽只升了一品两阶,却是由府衙闲官到地方实权官员的转变啊。 徐榜和西门恭想瞎了心窍,最大期望无非也就这样了。 不想,醺醺然的蔡源却意兴阑珊道:“哎,元章就不必为我谋划了,我老了,只想守着老妻儿女了却残生,能见着儿孙满堂,能见女儿有个归宿,便心满意足.” 说到最后,老蔡似乎是动了感情,声音一丝颤抖,就此住嘴不语。 陈初搀着老头,低眉顺眼,屁也不敢放一个 徐榜和西门恭却恨不得以身代之大哥这是老糊涂了么!知县啊!知县你都不当你想当甚? 老五,快来问我! i,do! 结果挺令两人失望的,陈初直到把几人送出大门,也没问他俩愿不愿去上颖县做知县。 那句‘我愿意’,终也没机会说出口。 回家路上,和陈景彦同路的西门恭,实在没忍住,问了出来,“三哥,大哥想甚呢?上颖县知县都不做?他莫非吃醉酒了!” 方才同样听见了陈初和蔡源对话的陈景彦却自得一笑,斜斜看了西门恭一眼,道:“大哥这条老狐狸,精明着呢。” “此话怎讲?” “他不去外地赴任,自是为了常伴君” 得知自己即将再次高升,陈景彦兴奋之下,差点说出蔡源是为了‘常伴君王侧’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幸好反应及时,急忙改口道:“自是为了待在老五身旁。” 如今的桐山系,陈初在哪儿,哪儿就是权力层的最核心。 于蔡源来说,一直留在核心层,远比一个外地知县来的重要。 不知西门恭到底听明白了几分,只听他疑惑道:“便是这样,凭白丢了一个知县,也不值当吧?” 陈景彦故作高深的捋须,却发觉胡须短了一截,不由悻悻放下了手,又道:“这你都想不明白?你知道大哥今日得了甚么?” “得了甚?” “得了元章的歉疚!” “歉疚?” “嗯,因为元章对三娘子歉疚,继而对大哥歉疚。有了这份歉疚,大哥越是不接受老五的美意,老五越会想法子弥补.你看吧,那上颖县知县必定还是蔡家的。” “大哥推脱不任了啊!” “呵呵,我若猜的不错,大哥不去,元章也会安排三娘子的长兄蔡赟就任” 陈景彦胸有成竹道,西门恭思索片刻,忽然低呼道:“哎呦,这么一算,大哥一家所获最丰啊!他继续在府衙做着官,儿子再做知县!” “呵呵,不然我说大哥是老狐狸呢。这就叫以退为进” 陈景彦拍了拍西门恭的肩膀,笑呵呵道:“你和二哥,多的东西需向大哥学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6章 家有忠良,妻母必贤 第256章家有忠良,妻母必贤 九月初一。 洒金巷陈府门房内,堆满了各色乡土气息浓厚的礼品。 有柿子、梨子、马蹄,炸的各种果子,带着泥土的萝卜,沾着鸡屎的鸡卵,角落里还有被捆了翅膀的活鸡活鸭。 这些东西,有的桐山百姓听闻令人大病后通过四通客运邮递来的,也有数月前遭了灾的蔡州灾民专程跑一趟送过来的。 后宅涵春堂。 经过数日休养,靠在床上的猫儿脸上终于褪去了青灰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光泽。 床边,太奶奶和玉侬坐在杌子上,后者挺着个肚子,嘴巴足有半刻钟没停了,“姐姐姐姐,你莫要不信!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城外真有人为你修了庙。姐姐病的最厉害时,为姐姐烧香的人排出几里地 前几日,姐姐好转,城里商户募集了一笔钱,说要把那座令人娘娘庙重新整修哩。” 玉侬那张肉嘟嘟的嘴巴犹如租来的一般,嘚啵嘚啵一刻不停,“现下城里城外都在传言,说此次水患之后,咱蔡州没有瘟疫,全赖姐姐,是姐姐得了这场大病,替全府百姓挡下了疫病” “我哪有这般本事” 猫儿被夸的实在不好意思,难为情的应了一句。 “真的呢!这又不是我说的,不信你问太奶奶” 玉侬一侧身,双手捉了太奶奶的胳膊晃了起来,“太奶奶,玉侬没说谎吧?伱快告诉姐姐” “是,是,你这丫头,别晃了,要把太奶这身老骨头晃散了。” 太奶奶宠溺又无奈道。 得了太奶的证明,玉侬仍不满意,又转头看向了在屋内书写公文的陈初,“公子,奴奴没骗姐姐吧?” 陈初从案牍堆中抬起头,笑道:“是,我可以证明!” 他正在奋笔疾书的,是此次出征获得嘉奖的名单以及奖赏办法。 偌大陈府,陈初自然有自己的书房。 不过,自从猫儿苏醒后,陈初几乎寸步不离待在房中,便是办公场所也搬到了猫儿卧房,仿佛是担心一眼看不到,她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倚在床上的猫儿,往埋首案间的官人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一抹好看弧度。 一旁的玉侬不知怎地说起了陈初刚回家那日,“秦妈妈事后说,公子拎着刀,感觉随时会杀人似的,即使隔了老远,秦妈妈也吓坏了。幸好婳儿姐姐哄着公子,拿走了他手里的刀” 猫儿虽未亲见,只一想也猜到官人当时肯定是害怕极了,才做出迥异平日的举动。 设身处地想一下,若是官人病危,她只怕也会吓的六神无主.还好有蔡姐姐在。 想起两人差点阴阳两隔,猫儿不由鼻子一酸,可她还没哭,说着话的玉侬却落泪了,“姐姐,往后你可要保重好身子呢” 她这模样,倒让猫儿的眼泪憋了回去,取笑道:“快做娘的人了,动不动还哭鼻子.” “嘿嘿.”玉侬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揉了揉鼻子,娇憨一笑。 “对了,蔡姐姐呢?” “她回去了.” “呃” 翌日。 陈府见翠堂书房,陈景彦、蔡源、西门恭轮流看完陈初撰写的嘉奖办法,西门恭和蔡源无异议,只有陈景彦小心提了一句意见,“元章,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觉着不过,前线将士卖命护家园平安,给军属一些荣誉算‘过’么?” 陈初的态度很坚决。 陈景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陈初给予军士的荣耀直逼文人‘得中皇榜’的排场。 这让身为士人一员的陈景彦天生有些抵触 大周时,有执宰曾言: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军士是啥人? 是百姓口中的‘厮杀汉’、前朝军衣为红时也被称作‘赤佬’,他们岂能和读圣贤书的士人相比。 更不妥的是,陈初不但要嘉奖中层军官,就连许多大头兵和低级军官也在嘉奖之列。 “非是我不愿奖赏军士,我觉着大可给他们多赏赐些银钱,实没必要搞的如此隆重。”陈景彦辩解道。 “三哥,我却不这样觉着。物质嘉奖需有,精神层面的荣誉同样需要。只有让军士们感受到被爱戴、尊敬,他们才知为何而战。若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回乡后却被人背后骂做‘杀才’,将士们心中如何能甘?只怕再有兵乱,将士们也不介意调转刀把向官吏商户动刀” 这话,已隐隐有几分威胁之意。 “你看,我又没说不同意嘛,那便照元章的意思办吧.” “呵呵,好,寿州初定,我已传令,命两营军士和一千民壮驻留当地,其余将士返乡。九月初十入城,劳烦兄长们筹备一番吧” 九月初三。 一早,一队队骑士从蔡州城四门鱼贯而出。 每一支小队都有五名军士、一名差役、一名文吏组成,马背上又驮着大小、形状不一的物件,都用红布包裹着,有些看起来像礼盒,有的看起来像牌匾。 由于人手不足,宝喜和毛蛋都领了任务。 毛蛋带着一队一路往东南,直到第二天才赶到颍州上颖县范家圩外。 近一个月前,蔡州留守司与乱军主力在此决战,此时庄墙上仍留有战时痕迹。 见有骑士靠近,范家圩庄民迅速退回庄内,紧闭庄门。 虽听闻蔡州兵已剿灭了乱军,但乱军头目靳太平却至今下落不明,庄民依然保持着警惕,唯恐是贼人再杀个回马枪。 范氏族长范颜急忙登上圩墙,却见庄外只几名汉子穿着制式军衣,且刀兵在鞘,垂手而立,没有任何攻击性。 “敢问庄外好汉在何处营生?”范颜高喊一句。 “回先生,在下乃蔡州留守司陈都统麾下,特受我家大人之命,前来拜见范员外.” “哦?” 听闻对方是陈初的人,范颜先生出几分好感。 当初乱军围攻范家圩,就在庄子岌岌可危之时,正是陈都统的大军来援,解了庄子之危。 说起来,这陈都统是范家圩近千口人的恩人。 不过,由于庄内青壮大多跟着女婿、儿子随大军去了寿州,范颜还是谨慎的让人先收了来人的兵刃。 毛蛋等人相当客气,进庄先卸下了马背上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匣子铜钱。 “这位小兄弟,你们这是.” 范颜一脸迷茫。 毛蛋却一拱手道:“好教先生得知,令婿和令郎在此次淮北之乱中,临危不乱,组织百姓自保,后又随大军转进,记功三次,这是都统下发的赏钱” 匣子里的铜钱约莫有几十贯,这点钱对范颜来说算不得什么,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收的时候,毛蛋又从文吏手中接过一封请帖,双手奉上,“范先生,本月初十,大军携乱军俘虏一并回返蔡州,我蔡州上下盼先生能亲去现场观礼.” “哦?” 观礼?这事倒新鲜,范颜接了请帖看了看。 ‘范讳颜公: 阜昌十年,淮北大乱,幸而军民齐心,将士用命,历时三月,终得平复 霜月初十,适逢秋爽,遂邀集忠良,于蔡州观礼 望范公莅临,切切为盼’ 看到最后,范颜不由惊讶这请帖的落款,有蔡州知府左国恩、都统制陈初、同知陈景彦 三人齐署名,规格待遇不可谓不高啊! 范颜不过是上颖县一名小有家产的乡绅,人家蔡州上下如此看重他,怎也要卖人一个面子。 “呵呵,有劳小兄弟送信,回去你告知诸位大人,本人一定亲去!来人啊,给几位兄弟取些鞋脚钱” 范颜收好请帖,又吩咐一声。 这种事类似报喜,主家给些赏钱是可以收的,毛蛋等人乐呵呵收了,却又道:“范先生,敢问你家女儿可在?” “.”范颜不由一怔,疑惑的看向毛蛋。 的确,好端端打听人家女儿,不太礼貌。 毛蛋身后那文吏见状,急忙上前解释道:“范先生,我这里还有一封赵令人给令爱的请帖” 赵令人给如玉的请帖? 猫儿因救灾一事,在淮北名声大噪,范颜知晓这位都统夫人,却也更迷茫了,女儿何时认识了令人? 随后,范颜让唤赵如玉前来,后者迷迷糊糊接了请帖一看,内容和爹爹那张差不多,只是落款换成了猫儿的邀请。 “令人请我去观礼?” 范如玉的疑惑一点也不比爹爹少.自古以来,这等风光露脸的事,哪能轮得到女子啊? 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就在范如玉还在纠结时,毛蛋再次掏出一支巴掌大的精致木匣。 匣内,静静躺着一枚杏子大小的扁圆形银章,上面还雕了一台织机。 头次见这种东西的范如玉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却不明白这是何物。 此时,却听毛蛋解释道:“辛夫人,此乃‘巾帼’奖章。令人说,男子在外征战,女子守家侍奉公婆、织布耕田,才能让男子心无挂牵,才能使前线将士衣食有着,不受饥寒,此次淮北之乱能迅速平息,女子功劳不可忘.这奖章便是奖赏女子的。” 范如玉登时鼻子一酸,喃喃说不出话来.令人,懂得咱们女子不易呀! 不由自主的,范如玉拿起那块奖章,摩挲几下,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却见上头刻有两句诗:华夏儿女多奇志,忠贤两全是红装。 同日,宝喜所率的队伍抵达蔡州真阳县县衙。 那知县看了陈同知的信笺,信中要求他亲率衙役、锣鼓班跟随军士前去淮北畔探望一名老妪,知县相当不爽。 但信笺结尾却有府城三位军政大佬联合署名,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从。 得罪一个人尚且有活路,若把知府、同知、都统都得罪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午时,知县按要求组织好了人手,乘轿往淮畔而去,途中不断猜测,那老妪到底是何方神圣,需这么大的排场 未时。 真阳县桑树洼村。 午时已过,只有二十多户的村内却没有几家升起煮饭炊烟。 一天两顿饭,距离吃晚食,还有一个多时辰。 村东,史老太太拄着拐,颤颤巍巍走到院内,凑近嗅了嗅晾晒在杆子上的小鱼干,没闻出异味,这才小心取下,放在一张帕子里包了起来。 低矮的篱笆墙外,同村的张大婶和儿子水生路过此处,往里看了一眼,临时起意拐进了院内。 “婶子,这鱼干你怎不吃啊?莫要仔细,吃完了我让水生再给你弄些。” 张大婶在木墩上坐了,关切道。 水边人家,粮食吃不饱,但不值钱的小杂鱼却易得。 史老太是她家邻居,且七个儿子数月前都跟着都统去了蔡州,老太太一人生活不易,张大婶能帮衬时便会帮衬一下。 不想,史老太却道:“前两日,阿牛去蔡州办事,听说令人娘娘得了场大病。哎,老婆子想去看看令人,却腿脚不便,便想托阿牛下次进城时把这鱼干给令人带去,补补身子” “婶子,令人咋能看上这臭烘烘的鱼干啊。”张大婶忍俊不禁。 “咱也没好东西相送啊,当初大水,若不是都统把老婆子背出来,老婆子早化作白骨了.后来,令人又给咱烙饼吃.如今令人有难,不能装作不知道啊。” 史老太答的平静,双手不疾不徐的将鱼干包好,又随手扯了根草茎,将帕子仔细扎紧。 张大婶和儿子也是都统救下的,同样吃过令人带来的烙饼。 不过,她可做不到史老太那般决绝,肯将七子全数送给都统效命。 当初,独子水生也想要参军,却被张大婶寻死觅活的拦下了 当兵能落的好么? 早晚落个横死,待在桑树洼就算穷苦些,总也能活下去。 正思量间,却听一阵喜庆锣鼓唢呐声,几人不由同时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里正点头哈腰的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前方,是一群衣着喜庆的锣鼓手,一个个喜气洋洋。 后边跟着那人身穿绿袍,再后头是数名军士。 锣鼓喧天的闹腾景象,引得村民全部走了出来,交头接耳互相询问发生了何事。 却无一人能给出准确答案。 “咱村里今日有人娶亲么?”史老太也站了起来,佝着腰身望向越走越近的人群。 “没听说今日谁娶亲啊,再说了,咱村里谁家能撑起恁大排场?” 张大婶也搞不明白。 远处站在道旁围观的村民,见这帮来人和善,纷纷跟在了队伍后头,想要看看到底谁家有了喜事。 直到队伍停在了史老太的院外,大伙愈发疑惑。 此时,却听那里正着急道:“史家嫂子,快来见礼啊,这是咱县里的父母大人!” “.” “.” 四周登时一静,紧接‘嗡’的一声,低声议论响成一片。 更有胆小的已经跪了下来。 小小桑树洼,几十年里来过最大的官也就夏秋时催粮的官差了,知县老爷怎好端端来了? 史老太也吓了一跳,急忙要跪。 那知县来时路上已打听清此行目的,便是心里不得劲,却也不敢驳了几位上官的脸面,当即上前搀了史老太,笑容可掬道:“老夫人,本官可受不了你这大礼啊!你家儿郎这回立了大功啊!” 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史家儿郎立功了? 这是立了多大的功能惊动知县老爷亲至啊 不待大伙反应过来,却见一名名军士抱着箱笼上前摆在了院中。 像是故意要让旁人看见似的,打开的箱子中,有堆成小山的铜钱、有光彩耀目的锦缎 直把村民看呆了,就连史老太也不敢上前,不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一般。 最后,宝喜一挥手,另有两名军士抬着一面蒙了红布的长条形物件走到院子正中。 像是戏剧进行到了高潮部分似的,喜庆锣鼓声登时又提高一个量级。 就在大伙不明所以之时,宝喜一把扯掉了红布 却见,红布下是一面牌匾,上书四个大字:英雄之家 只不过,桑树洼识字之人寥寥无几,看不明白的围观村民自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宝喜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提气大喊道:“上月十三,史家七兄弟于颍州地遭遇乱军余孽,史家七子临危不乱,沉着应对,最终生擒贼首李魁!记一等功!赏钱百贯,绢五匹! 都统大人说,家有忠良,其母必贤!特邀老夫人于本月初十前往蔡州就坐主席台观礼。 请真阳县衙安排软轿护送老夫人前往” ‘嗡~’ 桑树洼登时炸开了锅。 议论声直把锣鼓声都压了下去。 一等功是个啥,他们不清楚,但赏钱百贯 这是村民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巨额财富啊! 这世道变了,当兵也能博一番前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7章 狐假虎威? 第257章狐假虎威? 九月初九,重阳。 蔡州出征大军于当日申时进驻城南校场。 申时初。 陈初在府内书房秘密接见了李骡子、李科、罗洪。 三人各得一枚云麾勋章。 勋章分三级,自低而高分别为勇武勋章、飞虎勋章、云麾勋章,对应三、二、一等功。 此次平定淮北,军统李骡子、李科以及漕帮罗洪深入乱军内部,数次传递关键情报,可以说立了头功。 只不过,身处隐蔽战线,他们的奖赏不宜大张旗鼓。 “这里是三百贯货票,你们每人一份,拿回去哄婆娘开心一下吧。离家数月无有音讯,见面怕是要挨骂了” 陈初笑着掏出一沓四海商行货票,李骡子躬身上前接了,随即各分给李科、罗洪一份。 三人中最早跟着陈初的李科将货票塞进怀里,笑嘻嘻道:“东家,我光棍一个,可没李大哥和罗大哥这等烦恼。” “有婆娘怎能算烦恼?待你成了婚,便知其中妙处了.”罗洪笑着搭腔道。 “嘿,这次回去,便寻个顺眼的女子娶了。” 李科说罢,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看向了陈初,“嘿嘿,东家,我准备年前成婚,届时东家若得空,能不能请东家亲至?” “去一趟好说,你总得先寻到愿嫁你的婆娘。” 几人说笑一阵,陈初忽叹了一声,道:“却是委屈你们了,明日表彰大会,也不能露脸.” 三人却齐齐抱拳道:“愿为大人效死命,些许虚名,不值一提。” 申时三刻,三人出了陈府角门。 街面上,衙役正组织人手洒扫清理,不少临街商铺也提前挂上了红花红绸。 这都是为了迎接明日大军游街。 更有孩童们骑了竹马,手持木刀木枪,在街头追逐喊杀,“呔!那贼人休逃,俺是蔡州都统陈将军,定要将你们杀的片甲不留.” 也有孩童扮作其他将军,其中最热门的要数传说中身高一丈、力大无穷的镇淮军亲兵营营正姚虞侯,以及颇具传奇色彩、生擒贼首的史家七子 短短几日,军中将士某些英雄事迹便在《蔡州五日谈》的推波助澜下,传扬的人尽皆知。 据闻,留守司去桐山采薇阁请了刘灵童刘老板的戏班,正在加急排练关于此次‘剿贼’的大戏,不日即将公演。 陈府的孺人陈姨娘挺着大肚子,亲自参与了大戏的编排。 “总算回到了人间。” 三人并肩走在街头,满耳喧闹声、满目烟火气,李科贪婪的深吸几口并不算新鲜的空气。 “是啊.”李骡子深有感触的回应道。 寿州数月,简直是人间炼狱,三人都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冲击和情绪压抑。 如今一朝回到蔡州城,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才让他们的灵魂逐渐熨帖。 强烈的对比,让三人愈加明白了几个月来所做之事的意义。 “你们要去哪里?随我找林大力林大哥去吃几杯?” 行至十字街口,急于找漕帮弟兄畅饮一番的罗洪向两人发出了要邀请。 李科却一拱手道:“老父老母尚在桐山,近来怕是担心坏了。小弟需即刻返回家乡了.” “我也得回去,回家哄婆娘。如今手里有了都统赏的钱,我要找匠人重修老宅” 李骡子也婉拒道。 今日交令,任务完美结束。 以后,三人只怕再难有像近几个月这般亲密无间、携手作战的机会。 想到此,罗洪竟有些微微伤感。 不过,都是昂扬男儿,自不会表露矫情。 三人大约都想到了这一茬,不由互相对视一眼。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好兄弟,后会有期!” “好兄弟!后会有期!” “望咱三人前程如同旭日初升,蒸蒸日上!两位哥哥珍重!” 三人互相拱手,就此别过,迅速消失在人海中。 喧闹街头,无人知晓他们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三人刚离开不久,十字街口又行来一队人。 为首那人约莫十八九岁,手持折扇,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星眸剑眉。 用‘玉树临风’四字形容毫不为过。 引得街边小娘不住侧目打量,这人似乎知晓自己吸引了女子目光,‘唰’一声打开折扇,不疾不徐、风度翩翩的轻摇几下。 那模样愈加潇洒。 身后,一名锦衣老者正在向路人打听着什么。 再后方,是四名目光犀利的黑衣汉子,便是穿了双层秋季夹衣也难掩虬结肌肉带来的力量感。 俄顷,锦衣老者走至俊美少年身旁,躬身道:“二公子,打听清了,路口左转过一道街,便是府衙所在.” “哦,街面上这般热闹,蔡州可是有甚喜事么?” 少年说话时,却向路旁一名一直偷偷打量他的小娘微微颔首一笑,直把那小娘羞红了脸。 “二公子,听说是蔡州留守司大军刚刚剿贼大胜,明日军将游街” “军将游街?” 少年终于收回了撩骚目光,不自觉皱了眉头,摇头叹道:“如今天下纷乱,皆因军头挟武自重,百姓竟如此喜庆迎接,百姓无知、百姓愚钝啊!” 被坏了好心情,少年再无心闲逛,直奔府衙。 盏茶工夫后,得到门子通禀的陈景彦一脸喜意的走出值房,远远的便哈哈大笑起来,“茂之,不是说中旬才到么?怎提前来了.” “小侄见过世叔.” “哈哈,茂之无需多礼!走,随我回家,你婶婶近来时常念叨你” 申时末。 官舍花厅,分宾主就坐后,谭氏和蔼的询问了‘茂之’父母的身体,后者先礼貌的感谢了谭氏的关心,随后一一回应。 温文尔雅。 坐在主位的陈景彦满意捋须,谭氏也频频露出和蔼笑容。 闲聊片刻,茂之忽问道:“世叔,纬廷兄和阿瑜不在么?” “茂之有所不知,近日蔡州留守司将士刚获大胜,明日将士进城,纬廷就职的蔡州五日谈明日有特刊,他和阿瑜在报社忙碌呢” 说起此事,老陈不免有一丝自得。 蔡州五日谈创刊以来,发行量和影响力越来越大,身为主编的儿子功不可没。 主编虽不是正经职务,但终归是在文人圈子里有了些影响。 再加陈英俊自从亲临水患、剿贼第一线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熟起来,老陈对儿子近来表现很满意。 已经打算趁着此次五弟分蛋糕时,给小陈谋一份正经官身了。 可不想,茂之的第一关注点却不在陈英俊,反而落在了陈瑾瑜身上。 “世叔,您是说,阿瑜也在那报社做工?”茂之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随即又迅速展平。 “.” 陈景彦不由一怔.茂之全名吴逸繁,早在数年前已和阿瑜有了婚约。 吴家同为颍川望族,家风颇为严谨保守,阿瑜身为一名女子却抛头露面,大概让吴逸繁不满了。 特别是‘做工’二字,对报社之事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鄙夷。 陈景彦也有些不爽了,虽然他吴逸繁的大伯在朝廷任刑部尚书,但你毕竟是我未来女婿,你家长辈和我摆谱我就忍了,你凭甚啊! 一旁的谭氏也察觉氛围不对,连忙补救道:“阿瑜只是看纬廷辛苦,才去帮衬一二,并未正式入职。” 吴逸繁闻言面色稍霁,又道:“世叔,小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景彦一听便知这小子没甚好屁,强忍着没说‘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他妈讲’的脏话,淡淡道:“茂之只管说。” “好吧。小侄今日进城,见城中商铺家家挂绸披彩,据说只为迎那军士凯旋?小侄又见城中孩童以扮作武人为荣,这,简直是乾坤颠倒! 历数前朝,欲要百姓安居、国家兴盛,无一靠的不是圣人教化!太平盛世从没有一个是靠粗鄙武人杀出来的!蔡州府衙给予武人如此隆重荣耀,时日久了,无知百姓岂不以从军为荣? 如此下去,大乱临头必不久矣!以士人广兴教化,才是治国之本,若蔡州任由武人占此殊荣,必是取乱之道! 百姓愚蠢,世叔难道也看不出种种弊端?” 源于家世带来的自信,吴逸繁便是面对陈景彦,说话也算不上客气。 陈景彦听的心中有气,却也没有反驳。 因为,在他心中甚至认同一部分吴逸繁的言论。 士人历来是集天下万千宠爱的阶层,如今蔡州留守司大张旗鼓的搞表彰大会,总让他觉着原本应属于士人阶层的荣耀,被军士抢走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谭氏为难的看了看,又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茂之,你此次前来除了散心,还有旁的事么?” “哦,回婶婶,小侄此次带了家中管事张叔前来,想在蔡州开间商铺.” “商铺?作何营生的?” 谭氏惊异道。 “是这样,如今东京城流行一种麦粉,据说做出的汤饼和馒头又香又筋道,城内富户趋之若鹜,价格是普通麦粉十余倍.” 说到此处,吴逸繁看向了陈景彦,笑道:“世叔应该知晓此麦吧?” 陈景彦点点头,这麦粉不就是四海商行产自朗山的高筋麦么,想来吴家是想开间商铺,在本地收麦,贩往别处挣取差价。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却差点把陈景彦吓死。 “世叔,我听说你与产麦的商行关联颇深?”吴逸繁自信满满道。 这是暗示自己打听过四海商行。 但身为官员,入股商社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陈景彦只含糊道:“倒是认识其中一些管事。” 对于老陈的藏头露尾,吴逸繁笑了笑,并没有拆穿,接着道:“小侄还听说,商行最大东主,是留守司的都统陈初?” “.” 便是陈景彦平日也不会直呼陈初名讳,这吴逸繁却直呼其名,陈景彦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由问道:“茂之,和陈都统认识?” “呵呵,不认识,却有仇!” “.,你与他何来仇怨?” “世叔,这陈初兵占颍州时,强抢了我家粮铺!上月,父亲派家兄前去颍州交涉,那陈初跋扈非常!二十三那日,家兄与其偶遇,上前理论时,他竟杀了我家管事,还想与家兄动刀!” “.”陈景彦不由一惊,正在暗自权衡时,却听吴逸繁压低声音道:“世叔,你在蔡州任职,又与那日进斗金的商行有关联,我们不如联手将他.” 说到此处,吴逸繁抬手扬至半空,作了一个握紧拳头的动作,俊美脸庞上闪过一抹狠厉颜色。 他既然能打听到陈景彦在商行有暗股,自然也能猜到陈景彦和陈初关联不小。 不过却也未放在心上.吴逸繁觉着,若让老陈在他和陈初之间选择,老陈百分百会选他 毕竟,他们是未来翁婿,再者,家里还有大伯这座大靠山。 你陈家依附我吴家,怎也比跟着一个军头有前途吧! 陈景彦却吓得魂不附体,先不说他与陈初等人的‘杀冯长宁盟约’,只说在蔡州,谁敢打陈初的主意,那是寿星吃砒霜! 嫌活的长! “茂之!此事是你所谋,还是家里的意思!”陈景彦当即低喝一声。 看着陈景彦紧张的模样,吴逸繁心下晒然,有些看不起这未来老丈人,却也实话实说道:“此事乃小侄一人的主意” 陈景彦不禁长出一口气不是吴家长辈的意思便好,若真是吴家动了杀心,他夹在中间最是难办。 同时,心里忽然对满脸自信的吴逸繁生出一丝厌恶。 这小子幼时挺聪明的,怎大了以后这般糊涂,那陈初若果真好杀,你家死了一名管事,家中长辈岂会默不作声? 你看不上一府军头,却不知这些人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 典型的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小看天下豪杰! 陈景彦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当初纬廷也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不过这几年好多了,这吴逸繁还是缺乏了历练啊! “茂之,切切不可胡来!你想开粮铺,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也可保你在蔡州无事。这几日我找他帮你两家说和一番,都是自家人,没必要伤了和气!” 陈景彦话未说完,吴逸繁却不满道:“世叔,是我家管事被他杀了!又不是小侄想主动生事!” “杀了便杀了!一个管事值当什么!”陈景彦微恼,警告道:“陈都统乃是我的忘年交!你万万不可招惹他” 见陈景彦动怒,吴逸繁碍于对方是长辈,终于不再吱声。 不过,陈景彦那句‘陈都统乃是我的忘年交’,让吴逸繁产生了误会.怪不得这军头如此跋扈,原来是你陈家罩着他啊! 呵呵,这陈初,不过一狐假虎威的武夫也! 一旁,半天没作声的谭氏,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吴逸繁,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忧虑。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8章 黄袍加身体验卡 第258章黄袍加身体验卡 黄昏时分,陈府见翠堂书房。 “赵令人身子可大好了?” 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抿了口茶,问道。 “谢大人挂牵,我家娘子已痊愈。”陈初拱手道。 张纯孝不日将回返河南路治所,离去前特来和陈初再次确认一些事。 如今,淮北局势初定,但上头大人已经展开了对各府职司的争夺。 按原本的设想,蔡州知府左国恩转迁颍州,河南路安排陈景彦递补知府,以此换取陈初留守寿州的军队支持、配合河南路的人就任寿州知府。 左国恩在蔡州被桐山系困的政令出不了府衙,能换个地方他求之不得。 他是相党的人,陈景彦是桐山系,寿州知府必然是张纯孝的人。 看起来,三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但因盗卖官粮获罪的原颍州知府廖思义,却是后党的人,也是这番利益交换中唯一吃亏的一方。 据张纯孝讲,后党领袖钱亿年在朝会中同意左国恩迁任颍州知府,却举荐了户部右曹司员外郎孙昌浩来蔡州接任知府一职。 他这一招既没有和相党产生冲突,也没有侵占河南路地头蛇的利益,却要抢应属于桐山系的职位。 桐山系这是被他当成软柿子捏了呗。 “孙昌浩是谁?”陈初不悦。 “孙昌浩出身颍川” “又是颍川?” “元章认识?” “不认识。” “哦,他是刑部尚书吴维光的妹婿.” “呵,好一个举贤不避亲啊。” 陈初不由嘲讽道,同时也在心中悄悄鄙夷了陈景彦一下.三哥,你想和人家结亲攀高枝,人家却想抢你进步的机会哩。 张纯孝不知陈初心中所想,继续解释道:“钱尚书也知晓,若不得河南路、蔡州文武的支持,那孙昌浩便是赴任了,也难有作为。本官猜测,钱尚书故意如此,不过是想从河南路、蔡州讨些利益罢了。” “他想要甚?” “眼下尚且不知。元章放心,我们河南路有的是办法和诸位大人拉扯,咱只要不同意,上头大人也不会贸然任命。咱就等等,看大人们到底想要甚吧。总之,你我之间有君子约定,这蔡州知府的帽子终会落到陈同知头上,好事多磨罢了.” 能把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面不改色的说成‘君子约定’,陈初自愧不如,不由叹了一声,“好吧.” 天色擦黑,张纯孝婉拒陈初的挽留,去了驿馆。 今日大军回转,陈初在家宴请一帮骄悍手下,张纯孝才不在这儿寻不自在。 酉时。 见翠堂阁子内众多军将齐聚一堂,十几丈外便能听见闹哄哄的声响。 除了留守寿州的彭二和吴奎,其余班底几乎全在,除此之外,还多了武卫军全字营营正江树全、带领民壮自保的辛弃疾 得知今夜要来都统府上赴宴,江树全底下的兄弟秦大川、老孟等人比他本人还要激动。 “江虞侯!能被都统请到家中做客的,都是都统大人的心腹啊!虞侯往后只怕要被重用了!” 秦大川的猜测和实际情况大差不差。 江树全原是武卫军前任指挥使寇世忠麾下一名队将,后来在刘四两影响下,倒向了镇淮军。 当初斩杀寇世忠时,立功升任营正。 此次淮北水患,又是熟悉水性的他,带领手下弟兄凿船堵了决口。 在剿灭乱军的过程中,表现的同样悍勇,屡次积功,陈初确实有意提拔。 同时也存了将江树全立为标杆的心思.不能只给当初的起家兄弟晋升机会,旧厢军中的中下层军官同样需要看到上升通道,这般才能在军中形成良性竞争。 “江虞侯,水患时,我观伱和手下兄弟水性颇佳,有没有想过去宁江军啊?” 宁江军内有蔡州留守司辖下唯一一支水军,江树全倒也干脆,直接道:“大人需末将去哪儿,末将便去哪!” “好!” 陈初对江树全的表态相当满意,不禁沉痛道:“马茂兴马指挥使身死沙场,本官殊为痛心!但军中可不一日无将,我便将这宁江军交与你了.” 一年多时间,从一名小小队将直接飙升至一军指挥使,激动不已的江树全不知该如何向陈都统的知遇之恩表达谢意,忽腾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抱拳,双目赤红,“谢大人提拔!末将必不负大人所托!” 陈初笑吟吟上前,将人扶起,脸色却严肃起来,“你也知我留守司的规矩,不可克扣、不可贪墨,只要你能让宁江军脱胎换骨,我自然保你和兄弟们的富贵!若拿了不该拿的,寇世忠便是前车之鉴!” “大人,末将铭记于心!” “回席吃酒吧。对了,捉了李魁的史家七子个个水性极佳,宁江军重建少不了这等人才” “末将回头便将他们调来我军。” “好” 酉时二刻开席。 席间,刚刚高升了的江树全自然成了众人劝酒的焦点。 意气风发的江树全来者不拒,自是热闹不凡。 小辛是个自来熟,跟着留守司大军跑了将近一个月,已和周良、刘四两等人厮混的如同多年兄弟一般,勾肩搭背,劝酒唱令。 不时吟上一两首艳词。 浪的一逼。 便是对文人天生不感冒的逃户众将,也对这名说话诙谐的小郎喜欢的紧。 毕竟他会吟‘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酒过三巡,陈初找了个机会,走到几人身旁。 这边,小辛正低声说着什么,周良、刘四两、刘百顺伸着脑袋凑在一起,听的聚精会神。 不时惊叹一声,“真的么?”、“还能那般?” 稍远些的长子正襟危坐,却使劲支着耳朵偷听,一副想了解又害羞的怂样 “咳咳~” 陈初咳嗽一声,几人同时抬头,当事人还没惊慌,一旁偷听的长子却吓了一跳,忙解释道:“初哥儿,俺们在谈论诗词!都是正经诗词!” 就你?懂个鸭子毛的诗词啊! 陈初懒得理这憨货,转而对小辛笑道:“坦夫,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几人忙腾出一个空位让陈初坐了,小辛还没回话,周良却道:“坦夫,跟咱哥几个一起干吧!每日这般聚在一起,岂不快活” 小辛笑而不语,似是有些动心,却又有所顾虑。 他妻家在颍州,率领的民壮也都是范家圩人,加不加入镇淮军,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陈初似是猜到了他的顾虑,不由一笑,道:“坦夫若有心,不如回乡组织三两千乡勇,我派遣几名镇淮军校尉,助你操练。若乡勇练成,也可保一地平安,省的再遇贼人时妻儿惶恐.” 小辛名字中的弃疾二字,便是阿翁仿照汉时名将霍去病所取,仅从名字也能看出家中对他的期望,他自己也不排斥军旅。 只是陈初的建议虽好,却有许多无法解决的难题,不由叹道:“陈大哥,只操练百八十乡勇还好说。若组织的人多了,颍州府衙必然忌惮,定会来寻麻烦再者,三两千人,靠一个小小的范家圩也支撑不起” “坦夫难道忘了,贼乱未平之前,为兄有擅专之权,有我为你背书,谁敢寻你麻烦?至于军饷粮草,也不必担心,我蔡州留守司一力支应了!” 此话讲完,身旁几人同时一愣.三两千青壮的吃嚼可不是一笔小数,初哥儿对小辛好生厚爱啊。 只有刘四两用了几息时间大概想明白了.便是东家有擅专之权,可也不好事事插手颍州军政,东家支持小辛在当地组织乡勇,便是在颍州插下了一枚钉子啊! 提供了军饷粮草,也就意味着这支乡勇只能依靠东家。 他能想明白,小辛自然也能想明白,只见他朝陈初嘿嘿一笑,低声道:“陈大哥,我倒是愿意,但大哥也知晓我家中情况,此事需我和岳丈商议一番。” “好,我等坦夫佳音。” 陈初也不心急,笑呵呵道。 刘四两却从东家这番提前谋划中看出某些端倪,不由借着酒劲劝进道:“东家,要我说,此次淮北之乱能平息,全赖东家出力,朝廷至少得给东家弄个节度使当当!” “对!” “四两哥,说的在理!” “对极!若不是初哥儿,如今淮北不知烂成甚样了!朝廷若不封个节度使、给咱初哥儿开府之权,便寒了咱将士的心!” “对对对!明日咱一起找上张大人和曹都监说道说道!” 刘四两一句话,登时让见翠堂内炸开了锅。 “明日游街,是咱留守司上下的大日子,不可胡闹!” 陈初笑着斥了一句,这才压下了群情激奋。 此战过后,诸将赏赐自不必说,但受限于留守司的地盘,大伙能得到的提拔却有限 试想,若初哥儿能任了淮北节度使,光现下控制在手中的蔡、颖、寿三府,便会空出三名都统制。 三府之下,又有多少厢军指挥使名额 说到底,只有初哥儿继续高升,大伙才能跟着进步。 大家为初哥儿鸣不平,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叫屈 不过,初哥儿虽说了不让大伙明日胡闹,却没说后日、大后日、下个月不让闹啊。 只要朝廷不公,敢不让咱初哥儿进步,咱就得向朝廷龇龇牙,让他们明白在淮北之地到底谁的拳头大! 陈初环视满屋‘忠良’,忽然理解了赵匡胤。 若有朝一日有机会,底下兄弟们只怕会让陈初体验一把‘黄袍加身’的感觉。 亥时末。 陈初出去撒尿时,今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大郎主动跟了上去。 出门后,两人相视一笑,走向茅房。 “初哥儿,方才四两说的事,有几分道理的,咱若太温顺了,朝廷不把咱们当回事,有好事也想不到咱。” “嗯,此事我有计较,不管朝廷给不给节度使的名号,反正吃进嘴里的肉,咱是不会再吐出来。” 吃进嘴里的肉自然是说颍、寿两州,“对了,大郎家里的事可安排好了?明日游街后,你前去寿州坐镇没问题吧?” “放心吧,没问题。” 近来,杨大郎因后宅之事沉默寡言许多。 嫡子尚未出生便被害死,聂容儿丢了半条命,至今仍卧床休养,想起孩儿,时常偷偷哭泣。 杨大郎费了好大气力,才安抚好娘子外公一家。 两人沉默前行,进了茅房后并肩立于尿桶前,撩衣掏器的动作颇为同步。 甚至有些整齐划一的美感。 为缓解沉闷气氛,陈初勾头往大郎下头看了一眼,嗤笑道:“且,还是那鸟样” “鸟不是鸟样,还能化龙飞走喽?” 杨大郎反驳一句,也勾头往陈初这边看了一眼,不由疑惑道:“噫,比起在栖凤岭时,初哥儿又大了些。” “我年纪小,还在发育” “嗤~”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人莫名其妙的大笑一阵,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杨大郎忽然以歉疚口吻低声道:“初哥儿,待那毒妇诞下孩儿,我会给弟媳一个交待.” 留守司核心高层都听说过,猫儿大病,和徐贞儿有着不小的干系。 因此,杨大郎或许因为内疚,近来甚少和陈初见面。 陈初却摇头道:“大郎,你该给交待的人,是你家娘子.” “大夫说,容儿以后只怕难有子嗣了,我想好了,待徐贞儿诞下孩子,我便交给容儿养育.” 这是杨家家事,陈初没发表意见,两人并肩走出茅房。 杨大郎忽然又感叹一声,“哎,看你家,玉侬有了身孕,弟媳和蔡三娘子上赶着护她,我家.怎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许是我命好吧.”陈初给出了合理解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59章 青云少年子 第259章青云少年子 九月初十,卯时末。 天光乍破,陈府后宅却已忙碌了小半时辰。 身着五品令人命服的猫儿坐在妆奁前,由白露帮她梳了一个最贵气的朝天髻,簪了各色金簪玉钿。 房门处,玉侬同样穿了一身九品孺人命服,挺着肚子噘着嘴,一幅怏怏不乐模样。 猫儿从镜中看了玉侬一眼,笑道:“如今你身子笨不宜出门,又不是我故意为难你。” “姐姐,我都在府里憋几个月了昨晚我问王娘子了,她说,我可以适当外出散心呢。” 玉侬哼哼唧唧道,猫儿隔镜白了玉侬一眼,道:“可不是呢,你缠了王娘子一整日,人家才不得不这般说” “哎呀,姐姐,我求求你了,让我也随姐姐去看看吧。我保证不乱跑,老老实实跟在姐姐身旁.” 玉侬不依不饶,上前抱了猫儿的胳膊,使出了屡试不爽的撒娇大法。 猫儿无奈,只得强调道:“那好吧,不过咱先说好了,你想看大军游街可以,但只能在外边待一个时辰,就要先回家歇息.” “嗯嗯嗯,好好好”玉侬双手捧着肚子,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那傻兮兮的模样惹得猫儿不由一笑,伸指在玉侬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以宠溺口吻责骂道:“看看你,哪有一点快做娘的样子?” “咯咯.” 俄顷。 猫儿、玉侬带了丫鬟仆妇去往前宅与陈初会和。 在毛蛋和宝喜的帮助下,陈初刚披好那身堆银龙鳞戗金甲,正展着双臂,由毛蛋帮他把佩刀挂在腰间。 这身宝甲乃大内所制,自是威武不凡。 穿甲之人身材颀长,蜂腰猿臂。 微芒晨光中,好一个英武的青年将军 便是同床共枕多年,依旧让猫儿心跳漏了一拍,小脸上浮出一抹女儿娇羞。 旁边的玉侬表达最为直接,拍巴掌道:“公子,真好看!” 陈初闻言回头看向家人,先是和善一笑,才有些担忧道:“你俩也要去么?” 本来这种场合,猫儿理应在场,但陈初忧心大病初愈的猫儿,不由商量道:“若身子撑不住,便在家休息。” 猫儿却浅浅笑了笑,轻声道:“无碍的,有王娘子在,官人不必担心。玉侬也在家憋坏了,只当出府散散心.” 有了猫儿开口,陈初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唯恐自己出府一事被公子一票否决了的玉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屁颠屁颠挽了猫儿的胳膊,小声拍马屁道:“还是姐姐厉害,家里就你能说动公子.” 与此同时,城南三里外的校场大营内,起床号响之前,营房内的军士们已在提前打理个人卫生 武卫军全字营队将秦大川,穿戴整齐后,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容香皂,沾水后搓出一团白腻泡沫,涂在黑脸上,狠狠揉搓起来。 “噫,这便是娘们洗了身子会香喷喷的香皂么?” 秦大川手下的什长老孟,同样在洗脸,趁说话的工夫,手已伸了过来。 秦大川感觉不妙,连忙抬手打开了老孟的贼爪,“你那张黑脸有甚好洗的!这香皂金贵着哩!用了老子大半个月的月俸才买了一块!想使你自己买去.” 以前,武卫军的军士可用不起香皂。 但自从寇世忠身死,都统大人提拔蒋怀熊做了指挥使以后,全军上下的伙食不但大为改善,且发下的饷银也足额了。 秦大川这才能攒下点闲钱买这等奢华物件。 “听闻这次出征,每人都能得都统赏钱,待我得了赏,也去买一块。” 借皂不成的老孟悻悻道。 不想,秦大川只顾防老孟了,却被茅头寻了个空,一把偷走了香皂,二话不说就在脸上一阵乱蹭 “行了行了!够了!”秦大川赶忙上前抢夺,心疼的直嚷嚷。 茅头却理直气壮道:“秦大哥,江虞侯说了,让咱们今日都收拾的干净些,这是军令,兄弟我不得不从啊!” 茅头不要碧莲的话迅速引起一众袍泽的符合。 “对对对!” “江头,也借俺使一使吧!我还没婆娘哩,一会游街,说不定哪家小娘便相中俺了!” “哈哈哈” 哄笑声中,却见一道健硕身影走近,正嬉闹的众军士定睛一瞧,来人正是营正江树全。 “立正!” 秦大川顾不得洗掉满脸泡沫,当即一声大喝。 百余人登时站定。 虽然有人还端着盥盆、有人肩上搭着毛巾,却无一人再发出杂声。 一个个站的笔直。 江树全对兄弟的表现很满意,轻轻点头后,朗声道:“今日入城游街,在场观礼的有陈都统和诸位大人,有满城父老乡亲,也有你们的爹娘、妻儿!都给老子洗净你们的脸、擦净你们的甲、磨亮你们的枪!不许给咱武卫军、给留守司、给陈都统丢人,记得了么!” “是!” 百人齐呼道。 辰时一刻,城南校场大营内吹响了集合号。 蔡州南门内,镇淮军招待所。 住在甲叁房的史母天没亮时便起床穿好了留守司专门做给她的新衣。 辰时二刻,招待所内的女侍端了一托盘早餐推开了房门,“老夫人,昨晚可歇息好了。” “好,好,老婆子一辈子也没睡过这般软乎的床” 史母拘谨的起身,连口称赞。 那女侍将托盘中的早餐在桌上放了,笑道:“陈都统特意交代了要伺候好老夫人,一会上街,由奴家全程陪同老夫人,夫人若需甚,只管对我讲便是。” “老婆子哪有被人伺候的命啊” 史母看了一眼桌上的包子、鸡卵、豆浆、小菜,不由低声道:“陈小哥还记得我这老婆子啊” “都统自然记得您,现下满蔡州城扫听扫听,谁人不知史家七子夜擒贼首啊!听人说,史家儿郎的故事还要编成大戏哩” 镇淮军招待所录用的女侍,全是军士家的娘子或妹子,耳濡目染下,她们自然对军中英雄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史母却暂时没有get到这种荣誉感。 一刻钟后,史母刚刚吃完生平最丰盛的一顿早饭,却听外间隐隐传来喧哗。 少倾,那名今日专门负责陪同她的女侍出门打听完消息,回返后微微激动道:“老夫人,都统和令人来看望你们了.” 史母一听,便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往外走。 前几日听说令人重病,如今需看上一眼才好放心。 不过,她腿脚终究慢了一些,等她被女侍扶着走到院外,陈都统夫妇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范公能携全家莅临,我留守司上下倍感荣幸啊!” 经毛蛋介绍,陈初先与距离最近的范颜一家见礼。 “都统折煞老夫了.说起来,上月若不是都统大人在我庄危难之时率大军驰援,我庄内千余口人只怕尸骨已寒.” 范颜回礼后,唤来家中孙辈向陈初行扣头大礼,陈初连忙谦让。 老范年纪大,不好向陈初行重礼,让孙辈来替,也算向陈初表达了‘我家记着都统救命之恩’的意思。 一旁,范颜的女儿、小辛的娘子范如玉已亲热的拉上了猫儿的手,一口一个‘令人姐姐’,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在院外和各位功勋家眷一一相认便花去了一刻钟。 猫儿无意间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史母,便向身旁妇人告罪一声,主动走上前去,未语先笑,“婶婶,近来身体可好?” 比起当初在灾民营地,猫儿此时的装扮无疑庄重许多,但一声亲切问候,瞬间化解了距离感,史母不由一阵激动,红了眼睛,“令人啊,老婆子听闻令人前些日子病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么.” 这一声问候,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猫儿自八月下旬生病,半个多月来这是头一次露面,担心她的不止史母。 招待所内不少员工也跟着史母掉了眼泪。 其实她们之中,许多人和猫儿根本没有交集,之所以情感会在一瞬间爆发,大约是把猫儿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 如今世道多艰,战战兢兢的百姓们怕天灾、怕人祸,这难熬世间却突然出现了一名与人和善、扶危救难的高官夫人 这种感觉怎说呢,类似看到了一丝过上安稳富足生活的希望。 温柔、亲善的猫儿便是希望的化身。 她病重时,大伙与其说是担心她的身体,不如说是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这点希望烟消云散。 如此复杂心态下,大伙得见猫儿康复,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情感波动。 一时间,招待所院外喜悦啜泣响成一片。 初次和陈初夫妇打交道的范颜,环顾四周,不由暗自惊讶.这陈夫人在蔡州好高的人望!怪不得陈都统所率军士和其他官军天差地别。 军心易得,民心却难求啊! 辰时中。 蔡州东门。 数千将士列阵于城外,甲净枪明。 瑟瑟秋风中,除了招展旌旗,将士们纹丝不动,宛若世道洪流中的巍巍磐石。 巳时整。 军阵以镇淮军亲兵营打头,八人为一列开始入城。 城中贯穿东西的府前街两旁,已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手头宽裕的,则提前定了临街茶铺、酒肆二楼的好位置。 第一个入城的,正是骑在大马上、手提熟铁棍的亲兵营虞侯姚美丽。 洗刷一新的甲胄外,红色披风微微卷扬。 远超常人的身高,很符合吃瓜群众心目中‘猛将’的形象。 甫一露面,便在长街上引起一阵阵喝彩。 翠鸢为了今日,特地把爹娘从老家请来了蔡州,不为别的,就为让爹娘看看,我自己挑这如意郎君到底怎样! 当长子在欢呼声中登场时,翠鸢激动的浑身颤抖,抱着娘亲的胳膊不住大叫道:“娘,娘!女儿为您找这女婿如何?” “.”翠鸢娘亲望着高头大马上的雄壮将军,同样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她爹爹,笑皱了一张脸,也不管认识不认识,拉着身旁百姓一再重复道:“这是我女婿,哈哈哈,这位老哥,看我女婿怎样哈哈” 再往前走出百余步,城中尚未婚嫁的小娘挎着花篮,早等在两旁。 长子经过时,由木芙蓉、桂花、野菊等组成的花瓣雨便飘飘洒洒扬了下来。 长子紧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这是大郎教他的,大郎说,只有这样,才会显得威武。 人群中,李骡子把幺儿驮在脖子上,好使儿子看的清楚些。 身旁的李翠莲今日专门告了假,陪丈夫、孩子观看这盛事。 李家幺儿手里拿了根糖葫芦,却也忘了吃,羡慕的望着端坐高头大马享受百姓欢呼、鲜花临身的将军,嚷嚷道:“爹,爹,长大我也要当将军.” 与他们结伴的还有邻村武同的爹娘妻儿。 李骡子和武同相交莫逆,二人先是一起被郑乙的神锐军抓了壮丁参军,后又一起在桐山被俘。 后来武同加入了镇淮军,李骡子却因岁数大了些被淘汰 “爹爹!娘!看,官人,是官人” 旁边的武同娘子忽然喊道。 李骡子一家顺着武娘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武同昂首阔步,手擎长枪,腰间还别了一支近战用的破甲八楞锤。 胸前,系了一支大红花。 “是我同儿,是咱儿啊!” 没来由的,武母忽然哽咽了。 家中做了几辈子农人,不管到哪儿,都是被人忽视的存在,她便是做梦也想不到有天儿子能被受全城喝彩敬仰。 仿佛是为了多看几眼,武家众人不由自主跟着行进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李翠莲瞄了一眼满脸自豪的武同婆娘,不由吃味,瓮声嘟囔道:“当家的,你不是也为都统忙活了几个月么?怎没像同哥儿这般风光啊.” “呵呵.”李骡子只笑不语。 军统有保密条例,便是对家人,也不能多说 李翠莲口直心快,说了这句便后悔了,担心自家男人听了这话会难受,不由又安慰道:“哎,同哥儿这风光也是搏命博出来的,这风光咱不要也罢,你安安稳稳的比甚都强.” 游街将士行至城中十字街后转南。 今日计划的路线是出南门后,进入校场召开表彰大会。 十字街这边位置最佳的茶楼二楼,已被蔡州勾栏行会会长赛貂蝉提前包了下来。 每当有军将从楼下经过,二楼的姐儿们便会抛下几条帕子。 留有体香的帕子一角绣了姐儿们的名字.就如后世街头发卡片一般,这是一个宣传、拓展业务的机会。 呐,这就是专业,论蹭热度,赛貂蝉南波湾! 亲兵营刚刚从楼下行过,却听街面上的欢呼声突然又高了数倍。 十字街口的喧闹,如同响雷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赛貂蝉勾头一看,却见一名年轻将领身穿金银甲、胯下枣红马,正朝四周百姓微笑拱手。 “呀!都统来了!” “都统笑起来真好看!” “若都统疼我一晚,便是贴钱也愿意!” 二楼临窗处,一群姐儿们你推我搡挤在窗边,叽叽喳喳一阵议论后,不知谁先反应了过来,从怀中掏出带着体温的帕子便朝陈都统丢了过去,“都统,奴家玉流儿.” 这一声,提醒了旁的姐儿。 十字街口登时下起一阵手帕雨,纷纷扬扬把陈初裹了进去。 “哎呀!省着点丢,省着点丢!” 赛貂蝉气不打一处来后边还有好多军将,一下都丢完了,接下来还怎办!这些骚蹄子,一个个都做着春秋大梦!你们以为自己都有陈姨娘那福气么? 赛貂蝉骂骂咧咧挤到了前头,妙目往陈初身上扫了两眼,忽而抬手将随身帕子也丢了出去,“陈都统,奴家赛貂蝉,咱们还是老乡哩,若得闲莫忘照顾奴家生意哟” “.” 四周登时一静。 “哈哈哈,妈妈你来凑什么热闹?” “你们懂甚?说不定,陈都统就喜欢年纪大些的!年纪大的会疼人,年纪大的会的多.” “哈哈哈妈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楼下。 陈英俊兄妹、吴逸繁正好待在此处。 听闻楼上浪笑,站在人群中的陈瑾瑜微微仰了头,不满的瞥了一眼。 街上,陈初已经渐行渐远,陈瑾瑜望着那道背影,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轻声吟道:“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 半个时辰里,不断抨击蔡州留守司张扬、扰民的吴逸繁,见满城百姓皆发自内心夸赞武人,早憋了一肚子气。 此刻又听见与他有婚约的陈瑾瑜把陈初吹捧到这般高度,不由冷哼一声,“哪里来的青云子?我只看见一名吮痈舐痔、欺世盗名之辈路过.” 他话音一落,身前几名看热闹的百姓同时回头,向吴逸繁怒目而视。 还好,陈英俊也在,赶忙向几人陪不是,只道我这兄弟乃是外府人,不认识陈都统,诸位乡亲莫怪。 那几人见陈英俊衣着、气度不凡,只不悦警告道:“这位书生,看你还明事理,好好说说你这兄弟吧!淮北几府如今烂成甚样了?咱蔡州能躲过此劫,全赖都统,你那兄弟再胡乱说话,早晚挨打!” “是是。”陈英俊连连拱手。 吴逸繁觉着到了未来岳丈的地盘,不会有甚安全问题,所以出门前没带武师随行。 此时被人呵斥,只以幽冷眼神记住了几人长相,并未继续嘴硬。 陈英俊安抚好对方,也有些不高兴的说了吴逸繁几句。 主要是吴逸繁那句‘吮痈舐痔’太恶毒了 不过,看起来一脸淡然的吴逸繁并不把陈英俊的劝说当回事。 陈瑾瑜冷着一张俏脸,一言不发。 俄顷,街面上经过的人变成了背缚双手,被军士们押解而来的俘虏。 为让大伙知晓对方是谁,被俘贼首颈后分别插了木牌。 ‘乱军首领吴开印’ ‘乱军头目马金星’ ‘乱军头目李魁’ 前一刻,满是欢呼的街道旁顿时变作了一波又一波的怒骂。 更有外府灾民哭嚎道:‘狗贼,你们杀了我爹爹’、‘杀千刀的,还我五岁的儿子啊!’、‘我家娘子死的好惨啊!’ 若不是有衙役负责维护秩序,这些乱军头目只怕当场便要被灾民们一拥而上生吞活剥。 “诸位乡亲,莫急,莫急啊!都统大人有令,秋后会召开公审大会,让贼人伏法!大伙不要往前挤了!” 有了苟胜一遍遍吆喝,灾民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虽无法当场杀了这帮作恶多端的贼人,但百姓们朴素的‘喜憎’还有别的手段表达。 方才,还下着花雨、手帕雨的街头,顿时变成了一场烂菜雨。 就连陈瑾瑜也有所准备,“篆云!” 只听她轻喝一声,丫鬟篆云连忙挎着篮子上前,篮子内有臭鸡蛋烂菜叶 陈瑾瑜忍着恶心,在臭蛋中挑了一个最臭的。 随后,那双灵动双眼悄悄在远处贼人和身旁吴逸繁身上来回转了一圈,随后扬起手作势要掷。 可是陈瑾瑜却‘不小心’手一滑,臭蛋不偏不倚正中吴逸繁面门。 “.” 恶臭顿时弥漫开来,周遭百姓急忙捏了鼻子四散逃避。 方才那几名和吴逸繁起了言语冲突的百姓回头一看,不由一乐,“哈哈哈,活该.” “哎呀!吴家哥哥,对不住呀!我一时失手,怎办,怎办呢?” 陈瑾瑜手足无措,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却因嫌臭,站的很远。 恶臭的灰青色蛋液,顺着脸颊下淌,吴逸繁不由大急,嚎道:“快,快帮我擦掉!”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臭蛋液沿着嘴角流进了嘴里 “呕”强烈的味觉冲击,让吴逸繁当场呕吐起来。 “篆云,快找东西帮吴公子擦一擦呀!” ‘不小心失了手’的陈瑾瑜急的跳脚。 篆云却道:“娘子,我的帕子方才也.丢出去了呀!没东西给吴公子擦了” “事急从权!用烂菜叶擦!”陈瑾瑜急中生智。 篆云倒是个听话的,也不嫌脏,随手抓了一把烂的淌汁的菜帮子便摁在吴逸繁脸上胡乱抹刮起来 烂菜叶的腐臭,加上臭鸡蛋的恶臭。 复合型味道,更冲了 “呕~呕~别,别擦了!贱婢快住手!”吴逸繁气急败坏道。 “吴家哥哥,你凶篆云作甚?她在帮你呀” 陈瑾瑜委屈吧啦道。 六千字大章,二合一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0章 秋风不燥,阳光正好 第260章秋风不燥,阳光正好 巳时中,蔡州留守司大军按计划路线,从南门出城后,去往最终目的地城南校场。 意犹未尽的百姓,跟在队伍后头,逶迤同行。 校场占地百余亩,军士们进入校场后重新列队,以待随后检阅。 百姓们自觉停在了外围。 更有机灵的小贩已在校场外支起了小摊贩卖解渴浆水,垫肚炸货。 陈初则带着留守司一众高级将领站在校场外,等待兵部尚书范恭知、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蔡州知府左国恩、同知陈景彦、留守司都监曹小健的到来。 给足了文官面子。 陈英俊兄妹出城时,偶遇了徐志远、蔡思、西门冲等桐山二代。 几人在桐山之乱时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颇为亲近,便结伴去往了校场。 比起普通百姓,他们多了可以进入校场、近距离观看检阅的特权。 校场北侧,已建起两座观礼台,上边各摆了百多把椅子这是为各级官员和立功将士家眷准备的座位。 徐志远和陈英俊等人聚在观礼台旁边的大树下,满怀自豪的谈论着近几个月来留守司大军的种种英勇表现。 相谈正欢时,却见吴逸繁冷着一张脸自顾自的登上了右侧观礼台,寻了个最好的位置坐了。 底下几人同时一愣,蔡思疑惑道:“纬廷,你带来这人是谁?恁大的脸,敢坐观礼台?” 陈英俊略显尴尬的一拱手,连忙向台上的吴逸繁低声喊道:“茂之,快下来.” 因方才被陈瑾瑜不小心掷了一脸臭蛋的吴逸繁,心情本就不美,此时连个座位都不让坐,不禁觉得这蔡州上下处处让人生厌。 就在他正犹豫要不要下来的时候,却又听陈瑾瑜劝道:“吴家哥哥,座位是为有功将士家人准备的,不是你坐的地方,快下来吧,免得被人驱赶.” 不提醒还好,陈瑾瑜一提醒,吴逸繁脸色更差了。 我颍川吴家子弟,竟比不上你们蔡州武人的家眷么?老子偏不让,看看谁敢来赶我! 就在此时,却见校场外停下一悄悄话。 陈英俊不由又看向了远处的爹爹苟捕头未必会卖陈英俊这名同知公子的面子,小陈觉的得请爹爹出面。 思索几息,陈英俊拔腿往爹爹那边走去,却听,身后的陈瑾瑜悠悠道:“哥哥,爹爹今日有要事在身,哥哥莫要轻易打扰。” “.”陈英俊回头,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妹妹,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不禁脱口而出道:“阿瑜,茂之是你未来夫婿啊!你怎一点也不担心?” “.” “.” 四周登时一静。 徐志远等人此时才知道,刚才那名眼高于顶的小子竟是同知女婿。 陈瑾瑜一时大囧,可又无从解释 羞急之下,气的自己哭了起来,对哥哥恼道:“谁说我要嫁他了!我我明日便去寺里做姑子,一辈子不嫁人!” 午时整。 蔡州文武陪同范恭知、张纯孝等上官开始检阅大军。 第一个流程,曹小健宣读了皇帝的嘉奖。 蔡州毕竟是齐国之地,众军士自然也以‘大齐威武,皇上万岁’做了回应。 随后,众官乘了马,自整齐军阵前缓缓走过。 按照事先知会的流程,范恭知代表朝廷大声慰问道:“将士辛劳!” 话音落,便是数千将士齐刷刷的呼喊:“保家卫国,我辈职责!” 充满阳刚气的齐呼,犹如一道实质性的音波。 震的校场外围观百姓头皮发麻,只觉大地、空气都随着雄浑呐喊颤抖了一下。 距离将士更近的范恭知,体会的更加清晰。 隔上一段距离,范恭知再喊:“将士辛劳!” 将士再齐呼,“杀贼安民,死而无悔!” 比起上一句,这句充满了杀气 五千将士,口吐铿锵,无一丝杂音。 身为兵部尚书,范恭知自然清楚大齐各地官军战力,但眼前不动如山的阵列、整齐划一的呐喊,让他不由觉得蔡州留守司,当为大齐第一强军的感觉。 跟在几人身后的陈初,轻轻拍了拍因激昂气氛而兴奋躁动不安的小红。 今日专门搞出这种大场面,一来是让将士们享受该有的荣耀,二来,也有亮亮拳头的意思。 参与剿贼之后,蔡州留守司的实力已经藏不住了,不如大大方方的给各位上官看看。 这么一来,朝廷和河南路往后才会更尊重蔡州留守司的建议 午时二刻,众官员登上左侧观礼台。 随后,此次出征立功代表纷纷出列,由随军录事唐敬安宣读了各类封赏。 该提拔的提拔,该奖钱的奖钱。 唐敬安喊出一人的名字、职务,校场外看热闹的百姓便会齐齐发出一阵‘好彩’的欢呼。 特别是史家七子出列时,欢呼声沸反盈天,经久不停。 他们能得大伙青睐,一来是蔡州五日谈早早便宣传过他们的事迹,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受众最广。 二来,史家七子原是渔户.此次封赏,家中得来大笔赏钱不说,且史大郎破例擢升副营正、史三郎、史五郎升任队将。 出身草根的史家七子能在军中博出功名,对广大普通百姓自有一种激励,同时也在百姓心中植入一个‘有本事便能在军中出头’的概念。 右侧观礼台上,史母望着台下身形笔直,胸佩红花的儿子们,激动的不能自已,浊泪涟涟。 陪在旁边的太奶奶不住夸赞史母,“养出了好儿郎.” 史母擦着怎也擦不净的眼泪,只喃喃道:“老头子,你若泉下有知也该高兴了吧。老婆子对得起你史家了,儿子们如今都有出息了.” 校场外,李骡子的长子眼巴巴望着受奖将士,信誓旦旦对李翠莲道:“娘!待明年我满了十六,也去参军,给你和爹爹挣来脸面!” 正踮脚往校场内张望的李翠莲,欣慰一叹,粗声道:“我儿有心便是了,当兵又不是甚好营生!万一你有个好歹,娘还怎活?你听我的,过几日都统府上还招小厮,到时我求令人一回,给你在府上谋个营生。吃的好,不受累,不比当兵强么?” 李家长子明显不乐意娘的安排,李骡子却道:“当兵怎了?人家儿子不是儿子么?若人人都你这般想,下次再有贼人作乱,咱等死么?” 李骡子轻易不反驳李翠莲的意见,今日却是奇怪了,李翠莲明知丈夫说的不错,却依旧不服道:“你说的好听,你怎不去战场厮杀?” “我在.” 李骡子只说两字,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不再与妻子争辩。 这时,校场外拥挤的围观百姓中忽然有不少人同时惊奇的‘咦’了一声,紧接,低声议论的嗡嗡声便汇聚成了一片。 李骡子远眺过去,却见一名银甲白袍的女将被唤出了队列。 女人? 女人也能参军?女人能上阵杀敌? 校场外,少说有万余百姓围观,方才,每出列一人,便是百姓震天响的欢呼。 可到了铁胆这儿,欢呼声却变成了乱糟糟的议论。 直把唐敬安宣读铁胆立了何功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反差如此之大,让铁胆一时手足无措,不由自主低了头,双手紧紧扯着甲胄下摆。 便是台上的范恭知也侧头向了张纯孝打听了起来,似乎是在疑惑怎有女子出现了此处。 一直稳坐台上的陈初见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台下。 陈初突兀的出现,登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便是正在和范如玉说话的猫儿、因陈瑾瑜一事生闷气的玉侬,以及也在生哥哥气的陈瑾瑜都看了过来。 陈初走近后,伸手从托盘中拿出了银制的飞虎勋章,停在铁胆面前,笑道:“百姓没见过铁胆在战场上的英姿,咱们兄弟们却知道,这封赏和勋章是铁胆应得的!” 说罢,陈初摁下勋章背面的别针,将勋章别在铁胆胸前。 低着头的铁胆直至此时才仰起头,英气十足的眉毛下,那双纯真双眼竟挂了一汪泪水 “咋了?是不是被我感动了?”陈初笑呵呵道。 铁胆却痛苦的一咧嘴,道:“你勋章后的针,别进我肉里了!” “.” 陈初赶忙将勋章取下,看了一眼温柔山峦,放弃了帮铁胆兄弟揉一揉的打算。 台下这段小插曲,引起了猫儿的思索。 陈瑾瑜也在铁胆身上打量好久 表彰还在继续,陈初返回台上就坐后不久,离席半天的陈景彦终于回到了和陈初相邻的座位坐下。 “三哥去哪儿了?”陈初看着面色不太好看的陈景彦,奇怪道。 “老五!” 陈景彦带着三分气,一张口语气算不得太好,随后马上意识到两人目前的关系,忙换了一副更和善的口吻,低声道:“五弟啊,你和吴家那事又不是甚解不开的大仇,何故再来寻茂之的晦气?这不是欺负小孩么.” “.” 陈初听的一愣一愣的,奇怪道:“茂之是哪个?” 陈景彦不满道:“茂之叫逸繁,他兄长吴逸简便是与你在颍州生了冲突那人。” “我连他人都没见过,何时寻他晦气了?”陈初犹如路易十六拿飘柔摸不着头脑。 见陈初表情不似作伪,陈景彦不由道:“五弟真不知?那便是苟捕头自作主张带人打了茂之!下手真重,打断了茂之的一颗牙!” 便是陈初尚不知具体情况,但听陈景彦强调了苟胜下手重,便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陈初笑了笑,道:“三哥想怎样?” “得给吴家个交待啊!我的意思是,先将苟捕头去职,再当着吴家人打上几棍.”陈景彦商量道。 陈初却将目光移向了校场,淡淡道:“三哥,难道不知,苟胜是我的人?” “五弟放心,让吴家出口气便是,关苟捕头几天,再放出来。毕竟他们打人在先,总得有个说法吧.” “甚说法?我也不喜吴家,苟捕头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若想要说法,让他家找我来要。” 方才陈初还说不知怎回事,现在却又改口是他的授意,明摆着要护短,陈景彦不由急道:“老五!你蛮横了啊!先不说茂之大伯是刑部尚书,只说茂之,他是我未来女婿!若凭白在蔡州吃了大亏,我还有何脸面与他家长辈见面?” 陈初闻言,收回了望向校场的目光,平静的盯着陈景彦,道:“陈同知,此时你说这些话,是以吴逸繁岳父身份与我说的,还是以我的结义三哥身份说的?” “.” 陈景彦一时语塞,他自然能听出陈初已非常不满,犹豫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五弟,话不能这般讲啊。我既是你的三哥,也是茂之的岳父,咱们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此事,五弟不可意气用事啊!吴家与我家姻亲,以后也有人助你在朝堂说话” 说了那么多,尽是废话,陈景彦始终不敢或不愿回应陈初逼他站队的质问。 陈初看着陈景彦,眼神有一丢丢冷漠,老陈许久没被陈初这样盯着了,不由一阵不自在。 就在他想再说两句什么的时候,陈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那我倒要谢谢三哥了.” “那苟捕头.” “我说了,那是我的人,三哥若觉着合适,便去动他。但兄弟手下的桐山将士桀骜,多和苟捕头交好,若他们听说苟捕头受屈,冲了你们府衙,兄弟也没办法阻拦” “老五,你这是明摆着不讲道理嘛!” “嗯,这便是我的道理”陈初伸手指向了刀枪如林的校场。 午时末,表彰大会结束。 全军除了立功将士,所有士卒每人都得了一块铜制的‘淮北剿匪纪念章’,以及四海商行的货票五贯 算下来,奖赏全军花费了五万余两银子,还不到此次剿贼所获的二十分之一。 但得来的军心,和对百姓造成的震撼,却远超这点银子的价值。 会后,一众官员回城赴宴。 陈初和张纯孝驾马并肩,特意放慢了马速。 待两人身边没了旁人,陈初忽道:“上次大人说,吴尚书的妹婿孙孙什么来者?” “户部右曹司员外郎孙昌浩?” “嗯,对,就是他。吴尚书不是举荐他来蔡州接左知府的任么?” “是,陈都统放心,有我在,河南路不会同意这项任命。”张纯孝连忙保证道。 不想,陈初却道:“哎,张大人,本将左思右想,觉得让河南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太不应该了。” “.”张纯孝疑惑的看了陈初一眼,不明白他想说甚。 于是,陈初稍稍沉默后,更直白的说道:“张大人便同意了此项任命吧,咱就卖钱尚书、吴尚书一个面子。” 张纯孝不由一惊,谁人不知陈景彦是陈初的人,当初老陈能从一个八品知升任蔡州六品同知,全是陈初死皮赖脸讨来的。 此次淮北初定后,张纯孝和陈初也费了好大心思来谋划,先迁任左国恩去颍州、腾出蔡州知府 这一切都是为了陈景彦啊! 陈都统的态度怎忽然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稍稍一想,张纯孝猜测陈初是想在相党和后党之间左右逢源,便道:“那陈同知去哪儿?” “去哪儿?还干他这同知呗” 陈初理所应当道.陈初想看看,陈景彦得知自己已板上钉钉的知府位,被他心心念念的吴家人抢了,表情会是何等精彩。 忠诚不百分百,便是百分百不忠诚。 张纯孝终于品出点异样,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陈景彦。 对于他来说,和蔡州合作的基础便是陈初手里的精锐,至于陈景彦.在张纯孝心里并不算什么。 甚至,张纯孝还暗暗期盼陈初此举并不只是单纯敲打陈景彦,而是下决心要将后者踢出桐山系的核心圈子才好哩。 那样,和陈景彦起到同样作用的张纯孝才有机会取代前者,继而和陈初结成真正的同盟。 毕竟,陈初手里的将士真香 短短几息,张纯孝便做下了决定,呵呵一笑后,道:“既如此,我们河南路也就不做难了。” “呵呵,有劳张大人。” “元章客气,那咱们的君子之约,照旧?” “照旧.” 两人后方,十几丈外,陈景彦坐在马背上,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眉头不展,心不在焉。 陈初收回了看向陈景彦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天。 万里碧空如洗。 秋日午后,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老陈懵懵懂懂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大章哈,说二合一,谁赞成?谁反对? 开马自达的可别乱说话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1章 房地产 大基建 第261章房地产大基建 九月二十一。 大地色调逐渐由绿转黄,秋意愈浓。 蔡州城南二十里,霞溪村。 归家休假的武同和李骡子扯了绳尺丈量院子长宽。 去年雨季,武同随郑乙的神锐军前往桐山时,家中堂屋塌了半边。 后来武同被俘,被关了几个月,完成改造加入镇淮军。 如今,攒了大半年饷银后,终于决定在冬季来临前重修老宅。 懂些营造的李骡子按武同的要求,在木板上画出大概图纸,随后抬头道:“兄弟,你真要将堂屋盖两层?” “嘿,骡子哥,我听白队和宝喜讲,鹭留圩家家都是两层,他们能住,咱凭甚住不得?爹娘一辈子没享过福了,如今有了积蓄,我想让他们也住一回好屋.” 武同不好意思的为自己的‘铺张’行为解释了一番。 李骡子笑笑,道:“咱自然也住得。不过,以你说的那般堂屋起两层,再修配房,若不自己烧砖的话,便是不算人工,七八十贯也打不住,你手里有多少钱?” 武同和李骡子是过命交情,自不隐瞒,实话实说道:“去年,都统大人为谢我爹一饭招待,赏了我二十两。这次出征每人赏了五贯,我因作战奋勇,又得十贯赏赐,再有半年多攒下的六贯饷银” 镇淮军晚上有夜校,虽学不来写诗填词,但识上几百大字、算个加减还是行的。 武同默算一阵,道:“共有四十来贯.” “那还差个三四十贯哩。”李骡子稍微一忖,道:“我手里有,明日我给你带来四十贯,你先用着。” “骡子哥,你家宅子也该重修了,这钱你留着自己用吧。我有法子.” 武同虽感动李骡子仗义,却还是婉拒道.骡子哥参军不成,如今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去年跟着桐山来的蔡三娘子做过向导,前几个月又跑去外地不知做了甚活计,总之没个稳定收入,全赖李家嫂嫂在都统大人府上做工攒下些钱财。 李骡子大约是猜到了武同所想,只笑笑也不解释,却问道:“你能有甚法子?” “骡子哥没听说四大行推出的‘将士家园贷’么?” “哦?未曾留意,家园贷是个甚?” “嘿嘿,四大行专门提供给将士们的贷款。” “甚是贷款?” “呃”这倒是问住武同了,他也是从上官白毛鼠口中得知的,武同详细了解后觉得这贷款好,但怎么解释却一时形容不出来,只勉强找了个相近的词汇道:“贷款,有些像借印子钱。” “糊涂!” 李骡子一听却不淡定了,斥道:“印子钱是能借的么?当初你祖上那十亩水田是怎没的?还不是借了那李癞子的印子钱,被他利滚利占了你家祖田?沾上印子钱,不死也得扒层皮!你就别乱想主意了,缺钱我给你.” “不是,不是。” 武同连忙摆手道:“骡子哥,这四大行.是令人办的钱庄.” “.” 李骡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甚。 在他认知中,都统夫妇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他们怎会做这种缺德生意? 眼瞅李骡子许是误会了,武同忙到:“骡子哥,这‘将士家园贷’不收利!并且可以分三年、五年或八年还清,每月还一部分就行了。若我贷四十贯分五年还清,每月还六百六十钱就行,我那饷银足够还贷了,还不影响家里吃嚼” 武同又指了指院内一角的猪圈,继续道:“我爹也从鹭留圩农垦集团下属的家畜合作社认养了两头猪仔,等养大了农垦集团称重回收,又是一笔进项。” 李骡子却没心情看那两头猪仔,若不是他听说四大行是令人的产业,恐怕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世上有不收利钱的印子钱。 “若是令人的钱庄,倒有可能做这善事。”李骡子不理解其中的经济联系,但对都统夫妇的崇敬却让他迅速接受并认同了这件事。 “那可不,如今这‘将士家园贷’只对咱留守司将士开放,旁的人想使还使不来哩。”武同自得道,随后却想起另一件事,不由一叹,生气道:“我听说,不少商户都想使都统这笔无利钱,他们想鼓动军中暂时不盖新屋的袍泽也贷了这笔钱,商户们再出些手续费从袍泽手中转借.” “哦?还有这种事?” 李骡子不动声色,职业敏感却让他马上把此事记在了心上。 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项改善将士居住条件的好事,商户们却像嗅到血腥味的苍蝇一般,察觉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 如今商户之间互相拆借,月息也在五分以上。 若是放与农户的印子钱,更加离谱,月息一毛起步、三毛不稀奇,并且复利计息 慢则七八月,快则三月,本钱便翻一倍。 无息到三毛息之间利差怪不得有人动心。 武同依旧忧心忡忡,道:“兄弟们可不能犯糊涂,不然就是帮着外人坑都统.” 李骡子默不作声,却已经开始盘算回去后怎么向陈初写关于此事的报告了。 这时,却见一名身材健壮的年轻人,穿着蓝色襕衫,像是还没习惯泥泞地面,双手提着下摆走进了院内,直奔猪圈。 武同见状,和爹爹连忙迎上前,称呼道:“徐里长,有事么?” 那徐里长表情痛苦,似乎很不喜欢猪圈的异味,却依旧强忍着站在圈前,态度倒是客气,“武老丈、武什长,我来看看这猪。对了,前几日发给你们的艾叶干粉可掺进猪食中了么?” 平日武同不在家,喂猪这事都是武老爹负责,后者忙道:“徐里长,已照吩咐,按五十兑一的量加进了猪食。” “嗯。” 徐里长故作老成的点点头,想说几句什么,却好像忘记了,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封面上写着《家猪饲养三十事》的小册子,翻到折了书角的一页,照本宣科念道: “艾草营养价值甚高,艾叶中含有芳香油,能促进血液循环,增强代谢,改善肉质,并有抗菌作用。猪粮中添加2%的艾粉,平均日增重可提高5%~8%,饲料报酬上升7.5%~12.3%” 徐里长摇头晃脑的念着,武同父子完全听不懂,他们觉着,只怕里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的是甚。 “这都是鹭留圩农研所的研究成果,武老丈可记牢了,莫不当回事。” 念完后,徐里长又嘱咐一遍,这才转身往院外走,走到院门处似乎又想起一事,回头道:“武什长,听说你家要起新屋?需不需我帮你组织人手?” “谢里长关心,我军中袍泽今日都开始休假了,他们晚些会来家里帮忙。” 武同拱手道。 “好吧,有事了只管找我,如今我就住在原李癞子那院子里。” 徐里长说罢,这才走了出去。 他最后这两句关怀,让武老爹很是受用,将人送到门外后,不由回头看了看简陋的院门门楣上钉着的那块铁牌牌,上书:军人之家 有了这块铁牌牌,据说能免部分税赋。便是这养猪的活计,也只对将士家属开放.猪仔不花钱,平日打些猪草又不费事,农人的气力最不值钱。 以后猪仔养大了,便能换回一笔不小的酬劳,对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再合适不过! 武老爹不识字,却依旧乐呵呵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牌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心满意足的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回到了院内。 一直坐在原地的李骡子不由一乐,说笑道:“叔啊,须有十来年没见你这般乐呵了。” “嘿,如今日子好了,还不许老汉乐呵乐呵么。”武老爹顺势坐在了李骡子旁边。 李骡子跟着笑了笑,又道:“叔,咱村啥时候有了个这般年轻的里长?里长不都是村里族老担任么?” “这位里长啊,是都统派来的。” “都统?他哪有工夫管谁当里长啊.”李骡子不由失笑,觉得武老爹吹牛了。 见他不信,武老爹不由瞪眼道:“咋?你不信?我给你说,这里长叫志远,过段时间要去外府做官老爷哩,他这是.这是” 想了好一阵,武老爹才想起前几日徐志远和他闲聊时的原话,“他这是下放基层锻炼!” 见武老爹说的有鼻有眼,武同也疑惑道:“爹,他能做官?哪有当官的整日跑农人家里看猪看羊的.”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徐里长说,都统派他们下来,定了几个硬性指标.” “爹,你哪学这么多新鲜词?” “都是徐里长教的他说,都统的指标有‘村内卫生、十二岁以下孩童平均身高体重、粮食亩产、生猪活鸡存栏量’还有粮食自自什么绿来着,反正七八条哩.” 武同和李骡子便是在军中夜校读过几天书,也搞不懂这些指标背后的意义比如别人家孩童的身高体重,和你一个里长有甚关系? 见两个小辈一愣一愣的,愈发觉着不如年轻人了的武老爹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满足,接着炫耀道:“我还听他说,各种指标好坏,直接关系他们以后能做多大的官” “他们?”李骡子听出了关键。 “嗯,徐里长讲,如今像他这般去到各处庄子任里长的足有一二十人,其中不乏官老爷的子侄,对了,府城陈同知的儿子也去做了里长.” “陈同知的儿子做里长?”武同大为震惊。 要知道,官家子侄想入仕,不要太简单,再烂也比做名里长的高啊! 再说了,村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方才没见那徐里长么,就算努力做事,也依然不适应,名贵布料做成的衣裳沾了泥巴,好好的靴子上蹭上了猪屎 大人们舍得让自家子侄受这罪?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武老爹以朴素言语总结道:“我看啊,都统来了,咱蔡州要变天喽.” 晨午巳时。 村外行来十余位身穿黑色作训服的汉子,手里提着鸡鱼、糕饼。 虽身材高矮不同,但走起路时那股沉稳虎气却同出一脉。 霞溪村少有外客,眼瞅有外乡人,妇孺下意识躲进了屋内,只有一些孩童藏在树后墙角好奇打量。 来人直奔武家。 武同见着人也不意外,哈哈一笑便迎了上来。 “爹,娘,这是儿子的上官白队将 这是宝喜,都统大人贴身侍卫 这是周宗发周队将,哈哈哈,当初在桐山便是周哥哥捉了我和骡子哥” 武同为家人一一介绍,擅长交道的李骡子却哈哈一笑,纠正道:“当年周队将哪是捉了我们啊,那是带咱走上了正路!” “哈哈,对对,骡子哥说的对.” 同日,午时。 今晨刚刚抵达蔡州的临安商人苗奎和颍州商人常德昌,并肩走在城南工业区。 工业区东边临河一侧,集中了许多需用到水力的工坊,比如冶铁所、磨坊。 工业区西侧,则以各种窑厂为主,比如砖窑、磁窑 一排排烟囱喷吐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石炭燃烧后生出的硫味,以及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粉尘。 常德昌引着苗奎走进一片露天大市场,笑着讲解道:“此地靠近工坊,自发形成一个筑料市场,你看,那边便有砖窑的销售处,还有卖原木的、卖家私的,还有这个” 常德昌走到一间铺面前,指了指店家摆在外头当样品的物件。 那东西约莫半指厚,长宽各一尺,表面烧有一层白釉,苗奎头一次见这东西,不由问道:“常兄,这是” 常德昌卖了个关子,掂起一块,屈指在上头轻扣几下,发出‘铛铛’脆响。 “这是瓷器?”苗奎从声音听出此物该是磁窑内烧制出来的东西。 “哈哈,这是瓷砖,铺地用的.” “铺地?” 苗奎从常德昌手中接过瓷砖看了看,他是个有眼力见的,只略微想想一下便知这玩意的商业前景。 先不说白釉瓷砖遍铺满屋后的视觉效果,关键这种明晃晃的地面,还能增加屋内的亮度啊! 宅子里的采光,一直是个大问题。 “这瓷砖是咱们商行产出的么?”苗奎下意识问道。 “自然是咱商行产出的”常德昌笑道。 他二人都是四行商行头一批流通股股东,用‘咱商行’没有任何不妥。 从常德昌口中得到了确认,苗奎环视人来人往的筑料市场,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常兄,怪不得四大行推出了‘将士家园贷’.将士们借钱建屋,需买筑料,虽说无息,但转了一圈,这钱就又回到咱们商行了.” 常德昌哈哈一笑,却道:“苗老弟格局小了。” “哦?请常兄为愚弟解惑.” “月初,苗老弟不在,蔡娘子主持商行股东会议时有透露,都统为将士发下数万贯的赏赐、再同时推出将士家园贷,是为了让银钱快速流转起来。而建房一事,将士有刚需,同时还能拉动整个筑料、采伐、营造、运输等相关上下游行业.” 苗奎听了一半,便联想到了当初的西瓜节,下意识道:“和桐山西瓜节时那般?” “形式差不离,但桐山西瓜节靠的是销售带动,而蔡州这回,却是靠‘基建’拉动.” “基建?” “便是建屋,蔡娘子从都统哪里得来一个词,又叫‘房地产’.也包括修路。” “修路?” “对,近几日,蔡州在流传一桩事,说都统准备修一条蔡州通运河的直道,跨颍、寿三府” “你们大齐朝廷愿意?” 苗奎不由一惊.边防重地,轻易不允修筑大路,以防敌国突破边防后快速突入。 陈初若真这么做,一来印证了他已完成了对淮北几府的控制,二来,也能看出他不会放手寿、颍两府的野心。 常德昌一叹,道:“修路这消息能传出来,便是都统在试探各方反应吧。如今淮北元气大伤,都统是想用‘大基建’让几府快速恢复生机啊” 这种庙堂之事,便是身为商行小股东的常德昌也只了解一星半点,随即岔开了话题,“苗老弟,此次来蔡,预备待多久?” “少说得一个多月吧,都统和令人下月大婚,怎也得把这个热闹凑完,说起来,咱还算令人娘家人哩” “哈哈哈,对极。” 猫儿是四海商行大股东,苗奎和常德昌是小股东,两人既可以算猫儿下属也可以算合作伙伴。 勉强说的上‘娘家人’。 苗奎嘴上说着待一个多月,心中想的却是多留一段时间.他想亲眼看看都统的大基建到底有何神奇。 再者,如若外界传言为真,都统真修路的话,那就是天量资金的投入,届时便是规规矩矩跟着做个供应物料之类的配套生意,也能挣来几辈子花不完的钱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2章 祝我初郎腾于九霄之上 第262章祝我初郎腾于九霄之上 夜。 陈初收到了军统关于商户打算假托军士名义冒用将士家园贷的密报。 此举虽恶心人,却不好说到底犯不犯罪。 亥时初,猫儿见官人仍不回房歇息,亲自煮了宵夜带来书房。 恰好,此事涉及四大行,陈初便让猫儿看了看那份密报。 猫儿看罢,挨着陈初坐了,细声道:“官人,老子《道德经》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初咱们定下此策时,确实想的不够细致” 陈初稍微有些感触。 两年多前,猫儿还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小丫头,如今,也能引经据典了。 烛光氤氲,在猫儿完美侧脸上晕起一层迷蒙光滑,精致五官愈添娇媚。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 “娘子,身子大好了吧?”陈初忽而奇怪的这么问了一句。 都是老夫老妻了,猫儿自是从陈初的灼灼目光中看懂了官人的企图 养病近月,官人担心她身子未愈,一直未尽人伦。 期间,虽猫儿偶有手足口病的治疗,却终究不能从根子上满足官人的要求。 如今,猫儿的确大好了,甚至官人那眼神便让她心里猫抓一般痒丝丝的,可想起另一人,猫儿抿嘴笑了笑,出人意料道:“官人,你该去看看蔡姐姐了.” “呃” “前些日子,猫儿未痊愈,官人一直守在家中,后又忙活将士检阅、筹备你我的” 猫儿微羞,‘你我婚事’的话有些说不出口,改口道:“总之,官人该去看看蔡姐姐。” “婳儿回来了?”陈初问道。 自从猫儿好转后,蔡婳便离开了陈府,进入九月后,更是去了城外各县视察石炭场、赤铁矿,甚至九月初十的将士检阅都没回来。 同为女子,猫儿却窥破了蔡婳的难言心思.蔡姐姐再忙也不至于回蔡州一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她只是不想在猫儿大出风头的那天出现。 “回来了,昨日刚回来。” 猫儿说话间,已招呼白露用食盒装了些桃子、苹果罐头,随后塞进了陈初手中,笑道:“罐头要等到冬季才上市,如今旁人可没吃到过,蔡姐姐喜食甜,官人一并带去吧。” 亥时二刻,陈初出府。 不多时便到了书院街蔡婳住处,陈初来这里如同回家一般,丫鬟仆妇也都认的陈都统。 一路畅行无阻。 直到进到后宅正屋前,和另一名丫鬟守在门外的茹儿见了漏夜前来的陈初,忙对屋内唤了一声,“三娘子,都统来了。” 茹儿的声音带着几分喜意,燃着烛火的屋内却安静几息,随后传出了蔡婳标志性的慵懒魅惑嗓音,“让都统回去吧,我要睡了” “.” 茹儿望着正站在门前的陈初,缩了缩脖子,尴尬赔笑。 不想,都统却是个厚脸皮的,哈哈一笑径直推开入内,“好巧,我也要睡,以我和婳儿的关系,睡一个被窝不过分吧?” 屋内,圆形桌案上摆了几碟小菜,烫着一壶酒。 看样子,今晚蔡三娘子这闷酒已吃了有一会儿。 正在给自己倒酒的蔡婳,手僵在半空,媚目瞟了一眼无赖情郎,一开口便有股子浓郁的醋味,“都统大人不是在忙着筹备婚事么?怎有空来我这里呀?” “嘿嘿.” 陈初回头,对勾头往屋内张望的茹儿道:“茹儿,给本官拿只酒杯啊!愣着作甚?我陪伱家三娘子吃几杯.” “谁需你陪?这酒还不够我自己吃!”三分醉意下,蔡婳有点不给面子。 陈初却不以为意,笑着拿出了罐头,“喏,我不白吃,我给婳儿带了下酒菜.” 下月大婚,弥补了猫儿的遗憾,却避免不了会刺激蔡婳的神经。 便是明知不可更改,人家三娘子自然也有使使性子的权力。 不过,蔡婳很有分寸,被陈初厚着脸皮哄了一阵,便借着说正事的契机,收起了心底深处的落寞情绪。 片刻后,茹儿拿来酒盏,两人间的气氛已回复了正常。 茹儿为蔡婳和陈初添了一回酒,便退了出去,顺势掩上了门。 “哎,今晚又有的忙了” 茹儿守在廊下,搬了支小马扎坐下,一看便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和她一起守在外头的新来小丫鬟却疑惑道:“茹儿姐姐,夜里还能有甚忙的?” 茹儿看了一眼懵懂小丫鬟,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晚些,你便知道了.” 屋内。 陈初帮蔡婳开了一瓶罐头,后者一手托了瓷瓶,一手拿了根筷子,以筷尖戳了桃子块便送进嘴中。 全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陈初滋溜一声抿下一杯酒,从怀中掏出一张笺纸,递了过去,“婳儿,你看看这个.” 蔡婳这才放下了罐头瓶子,用帕子随便擦了擦手,展开细看起来。 笺纸上,写了一堆州府官职。 第一个是掌监造盐、铁等业的局务官,从八品,官阶不高,却是一府内少有的肥差。 其余,还有负责内外命符职牒、低级官员和吏人升迁、招募、监督的‘吏曹主事’。 此职司从七品,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乃一府中除了知府、同知、通判外数一数二的实权官员。 除此外,还有负责户籍、赋税、财政预算的‘户曹主事’。 及掌管婚姻、田土、斗殴等诉讼案的‘士曹主事’。 以上,皆是州府六曹中的实权官员,陈初既然能亮出来,便有信心能帮老丈人拿了此职。 如今蔡源是同知知事,说白了,便是陈景彦的秘书、是后者的属官。 他能有多大的职权,全赖陈景彦对他有几多信任。 因桐山系的秘密盟约,陈景彦自会放一部分权给蔡源,但比起掌管一曹的独立官员,知事一职,依旧差的没影。 短短一年多,从一县吏人,到府衙知事,再到六曹主事。 蔡婳自然知晓陈初不与爹爹相商,却拿来自己这里献宝,无非因心中觉着对她有愧,以此来弥补一二。 蔡婳也不说穿,屈指弹了弹笺纸,故作轻松道:“想不到蔡老汉临老了,却开始官运亨通起来.” 陈初哈哈一笑,道:“婳儿,若你替咱爹爹选,你选哪个?” ‘咱爹爹’? 蔡婳媚目飞白,妖冶面庞上却露出一抹风情万种的微笑,“自然是这户曹主事了,治理一地,官吏为重,你若不用‘咱爹爹~’为你选能任贤,还能用谁?” 蔡婳故意模仿陈初的口吻,把‘咱爹爹’三字咬的极重。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 人治社会,陈初才不会天真的杜绝‘裙带关系’。 他手中缺人,知根知底、且早晚有姻亲关系的蔡家必定是淮北这场瓜分官职盛宴中的大赢家。 对陈初来讲,这也是成本最低、收效最大的做法。 一旁,蔡婳捏着笺纸,一双细长媚眼却没有焦点,不知想起了什么,走神许久。 “婳儿?” “嗯” “在想什么?” “在想.”蔡婳将笺纸放在了桌上,望着跳跃烛火,梦呓一般呢喃道:“我方才想起,当年你托我帮你谋吏人之职,那时也像眼下这般,我写了许多出缺,有贴书、典书、专知,你却偏偏选了那马快.” “说起来,确实要谢婳儿当年助我.”陈初笑道。 这倒不是客气,当年陈初想的还是好好种地,带着娘子过上好日子就行了,讨要马快职务不过为了方便行事。 没成想,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引导着他走向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总之,当年蔡家的提携,是如今一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蔡婳却摇了摇头,道:“当年我信誓旦旦向爹爹保证,以后你会有出息,可即便是我,也没想到小狗能做到眼下地步.如今,我家反过来受你提挈,也算没让我在爹爹、大哥面前失言这么一想,婳儿止不住有些慧眼识人的得意呢,嘻嘻” 蔡婳掩嘴娇笑一声,素手提壶,帮陈初和自己分别添了一杯,“小狗,我敬你,祝我初郎大志得展,腾于九霄之上.” 这祝词说的相当大胆,甚至隐隐僭越。 但深闺之中,情人之间的密语却也不怕被外人听了。 陈初笑着端杯,两人轻轻一碰,各自饮尽。 气氛愈加融洽,闲聊片刻后,陈初主动说起了‘将士家园贷’一事。 论对陈初谋划布局的理解,深度参与过各种商事的蔡婳当属第一。 她知道,陈初是想让银钱快速流动起来,毕竟银子放在地窖中创造不出任何价值。 思索片刻,蔡婳忽道:“若想杜绝商户冒用贷款,不难” 陈初也知道不难办,只要将这些敢冒用贷款的商户捉起来,杀一儆百,肯定会起作用。 但陈初不太愿意这么做,此事算他思虑不周,商户到底犯不犯罪还在两说,便是算作犯罪,也不是什么重罪,惩处过狠不合适,过轻又起不了威慑作用。 说出自己的想法后,蔡婳却摇头道:“在商言商,此事规则有漏洞,咱只需将漏洞堵上便是,这点小事便喊打喊杀的确矫枉过正” “怎个堵法?” “让四大行和筑料市场对接” “婳儿细说.”陈初好像抓到一丝头绪。 蔡婳接着道:“往后,将士需多少木料、砖瓦,直接让军中开票,将士持票去筑料市场换取所需材料。筑料市场再以票据前去四大行拿回应付款项,如此一来,将士手中不过钱,便是有商户想要冒用贷款也不好办了 除非他们拿了物料后再对外兜售,但这么做一来麻烦,二来一出一进,定然会损耗本钱,他们算的清这笔账” “是极!” 陈初蓦然想起今晚猫儿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世上没有一法通万法通的规则,若遇不顺自己意思的事便杀人,那治理一地未免太简单了些。 作为规则制定者,和各个阶层博弈共存,才是千百年来的常态。 规则有漏洞,便修补漏洞,这种事以前有,眼下有,未来依然有。 陈初顿时开怀,倒不单纯因将士家园贷一事,而是觉着打开了思路。 见他如此,微醺的蔡婳腮畔艳红,不高兴道:“陈都统,来了我这里,除了公事便是公事,就没别的要与我讲么?” “婳儿想聊甚?” “说说你打仗的事吧.” “打仗有甚好说.”暗香浮动的闺房,聊打仗,那不是大煞风景么。 蔡婳却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下唇,眯起双眼魅声道:“我这宅子的邻居‘包打听’,曾言道,都统耍得一把好枪,有九九八十一套招式,将那颍州小庄外杀的九进九出、溃不成军.” “呵呵,谬传谬传”陈初挺起了胸膛,嘴里谦虚,却一脸自矜。 蔡婳撇撇嘴,道:“对嘛,我也不信,那小庄太差劲了。还不如我强些.” “.” 陈都统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被调戏了,不由冷着脸,怒哼一声,“多说无益!咱们入帐见真章!” “切~只管放马过来!怕你不成!” 蔡婳伸出食指勾了勾,一脸挑衅。 这.咱陈小哥能忍? 丑时。 夜凉如水。 幽寂夜空中的启明星升了起来,已是后半夜。 书院街后宅,新来的小丫鬟抱了一床新被入屋换了,红着脸退了出来,不忘掩上房门。 看了一眼坐在马扎上、靠着廊柱昏昏欲睡的茹儿,小丫鬟才算明白了前半夜时茹儿为何说今晚又睡不成了 茹儿听见关门声,闭着眼睛问了一句,“这是第几回换被褥了?” “第第五回了”小丫鬟吭吭哧哧道。 “哦” 茹儿睁开眼看了看天色,伸了个懒腰道:“那便快了。明日你将换下被褥送与浣娘时,她若问起,知晓怎说么?” “知知晓。便说.便说家里漏水了.” 九月下旬,因将士突然爆发出的大量建屋需求,蔡州筑料市场热闹了起来。 和当初十字坡市场非常相似,筑料市场周围也聚集了大批赶着牛马车的力夫,为客人提供运送筑料的服务。 不同于当年西瓜节的是,此次蔡州这波盖屋潮,吸收了更多的劳力。 毕竟,一栋新屋落成,少说得一二十人忙活上月余。 此时又值冬小麦播种完毕,农人得了闲,有机灵的便找了懂营造的师傅,组织起一支支十几人到几十人不等的盖屋班,穿梭于各处庄村。 短时间内的大量需求,让蔡州的木材、陶土等筑料原材料出现了短缺。 有资本的蔡州商户当即招募人手,挖土伐木,再次吸收了不少劳力。 便是滞留在当地外府灾民,也人人有了糊口活计。 一时间,本来萧瑟的深秋,蔡州城内外却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城内各级官员同样心情不错。 被桐山系压制的不得施展的左国恩,已得知自己即将调任临府,自然生出一股‘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快意。 不过,临走前,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比如,调动各级官吏 原同知知事蔡源升任从七品吏曹主事,原刑名孔目西门恭任盐铁局务官,桐山县衙院虞侯徐榜调任蔡州,接替蔡源的同知知事一职。 原府衙捕头苟胜接任西门恭刑名孔目,新任捕头则是同样来自桐山的西门喜。 其实,原本西门恭和徐榜都能去往寿州就任更高一阶的官员。 但前些日子西门恭得过陈景彦的提点,明白了‘常伴君王侧’的重要性,专门找到陈初表达了想继续留在蔡州为官的意愿。 陈都统对这帮老弟兄相当够意思,直接同意下来。 只不过,原本安排给他的寿州八品换成了眼下的从八品盐铁局务官。 但西门恭相当满意,毕竟由吏到从八品的转变,若不是五弟给力,他这辈子也别想摸着‘官’的门槛。 再说了,三弟也来蔡州做了捕头,如今西门家在府城也算一号家族了,西门恭已有将全家迁来蔡州,在此生根的打算。 徐榜和他有同样想法,甚至同样选择了不去寿州,降阶来蔡州。 如今他想的明白,自己年龄大了,又没一个蔡婳这般的好女儿,往后上限不高,所以他把自己的任务定为了留在陈初的核心小圈子里,至于家族兴盛的任务,便要交给徐志远、张宝等后辈了 虽说五弟对他们的安排还未公布,但老徐知道,五弟挺喜欢憨直的志远,再有张宝和五弟相识于微末的关系,以后家中只要不再出现徐贞儿这种憨货,一家的富贵跑不了。 就在皆大欢喜的氛围中,九月的最后一天,左国恩的新任命到了。 早已收拾好行囊的左国恩,当日便带了家人去往颍州赴任。 陈景彦、陈初等人相送十里,在靡靡秋雨中与左知府依依泪别 待左国恩的车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陈初把眼泪一擦,笑嘻嘻朝陈景彦一礼,“见过知府大人.” 有他带头,都以为陈景彦即将再次高升的众多官员,提前恭贺起来。 “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朝廷正式公文尚未下发.” 陈景彦捋须自矜,但那脸上的笑意却绷不住了。 左国恩走了,腾出了位置,老陈上任的公文大约就在这一两日了吧? 大伙都是这般想的,包括陈景彦自己。 十月初二。 陈初为陈景彦送去一尊尺许高的红珊瑚。 并在陈初的劝说下,陈景彦半推半就的带着家人搬进了官舍内的四季园。 四季园是官舍内位置最好、面积最大的一处宅子,这样的宅子自然是留给一府知府的。 陈景彦当年升任同知时,就算知府空着也没敢住进来。 如今,大局已定,陈景彦再无顾虑 搬家用了两日,随后各级官员借‘知府’乔迁之际,纷纷送上了礼物,以表心意。 十月初五。 陈景彦在官舍内召开家宴,以谢同僚们的厚爱。 席间,人逢喜事的陈景彦,在同僚的吹捧中不由多吃了几杯,心情舒畅之下,起身讲了几句。 主要意思是,本官履新之后,盼能和诸位同僚继续精诚合作,造福蔡州百姓云云 官面话自然美什么营养,但毫无疑问的是,陈景彦已经提前进入了知府的状态。 十月初六。 一早,蔡州府全城洒扫,黄土垫道。 上午巳时,陈景彦率蔡州众官、仪仗二百余人,抵达城北二十里铺,迎接东京城来的宣旨太监。 双方汇合后,调头回返府城。 午时末,蔡州文武齐聚府衙大堂,山呼万岁后,宣旨太监徐徐展开了圣旨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3章 老陈人间不值得 第263章老陈人间不值得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国遇艰难,必出忠良,今淮北涤荡,赖有原任明威将军、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锐志匡时,肩大任而不挠.” 蔡州府衙大堂,陈景彦领众官伏于地,当宣旨太监念出陈小哥的名字时,不由一阵疑惑.难不成今日天使带了两份旨意? “.当为天下将士楷模,今擢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封路安侯、食邑千户 钦此。” 宣旨太监念完圣旨所有内容,也没听见提过陈景彦一嘴,并且没有宣读第二份圣旨的意思。 大堂内,诸官同样疑惑,直到陈初接旨后同张纯孝陪着天使去了后堂,一帮人才围了上来,纷纷打听到底是怎回事。 陈初得封不意外,毕竟眼下的淮北是乱是安,几乎凭他一言而决。 甚至不少人都觉得封赏得少了,那什么云麾将军、路安侯都是虚名,武人封侯听起来挺气派,奈何大齐的爵位不值钱啊。 满大齐看看,在任的八位节度使,至少侯爷起步。 朝廷不给都统节度使实权,却只封了食邑千户的侯爵,相当没诚意。 所谓食邑千户,也不会是实封,照规矩只给四成,然后每月每户折算二十五钱,向当地官府领取。 也就是说,每月陈初每月能多领一万钱,足陌十贯 “呸!都统.侯爷差他们这点钱么!” 刚刚晋升宁江军指挥使的江树全,为表达自己的立场,当即小声骂了一句。 “呵,朝廷好大的手笔” 杨大郎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口吻间的讥讽之意。 比起武人的口无遮拦,文官大多沉默以对,毕竟宣旨的天使还在府衙后堂。 “大郎,少说两句!” 在场的,也只有新任吏曹主事蔡源,敢这样和杨大郎说话。 他能有如此超然地位,自是因为女儿和陈初的特殊关系,也少不了大郎等人对蔡三娘子的认可,才把蔡源当做了半个长辈。 压制了武将的鼓噪,蔡源走回陈景彦身旁,看了眼有些魂不守舍的三弟,五朵金花中的大哥低声安慰道:“莫着急,或许同知的任命还在后头.” 便是到了此时,蔡源也不是太担心陈景彦升迁一事,他很清楚便宜女婿如今在淮北的影响力。 虽无节度使之名,陈初却有节度使之实。 如今寿州在他手中,颍州都统制被他以‘临时擅专之权’带来了蔡州,就是不说让郭韬儿率军回返。 驻在颍州的依旧是蔡州留守司辖下的朱达靖安军部,并且,陈初还在颍州当地扶持了一名叫做辛弃疾的年轻人组织了上千乡勇 以上种种,统统指向一个现实.淮北三府,可战之兵全数出于陈初之下。 所以,河南路和朝廷不可能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 围在陈景彦身旁的,多为桐山系核心,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低声安慰,陈景彦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 兴许,任命旨意过几天就来了.吧? 一炷香工夫后,陈初和张纯孝并肩走出了后堂。 一众官员纷纷上前恭贺道:“恭喜将军封侯.” 陈初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甚至有点不高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众人抱了抱拳,随即拉着张纯孝走到了陈景彦身旁。 陈景彦猜测陈初大约带来了什么消息,不由稍显紧张的巴巴望着后者。 陈初见三哥这般模样,痛心疾首的一顿脚,赌气一般对张纯孝嚷嚷道:“张大人,你来说吧!我说不出口!” “哎~” 张纯孝不由一叹,看了看陈初,又看了看陈景彦,无奈道:“陈同知,两日后新任知府到任,你们府衙做些准备吧” “嗝~” 陈景彦张着嘴巴,喉间发出一声轻响,愣在原地。 张纯孝声音不大,但满堂文武都侧耳留意着他说话。 大堂内登时静可闻针,足足三四息的时间,众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随后,几乎又在同一时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同样大感意外的蔡源望了一眼‘生闷气’的便宜女婿,眉头一皱,却还是客气道:“张大人,敢问新任知府是哪位大人啊?” “新任知府乃户部右曹司员外郎孙昌浩孙大人” 张纯孝话音一落,方才已陷入呆滞的陈景彦顿时大声问了一句,“谁?是谁?” “孙昌浩孙大人.”张纯孝再次确认道。 “.” 陈景彦胸腔急速起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涌上心头,直让他想要破口大骂。 因方才他那声喝问声音太大,满堂官员此时都聚焦于他。 陈景彦环视一圈,众人见他看来,只能尴尬的笑笑。 人家只是单纯尬笑,陈景彦却觉得别人是在嘲笑,犹如扒光了衣裳被人围观一般.庆功宴都吃了,训话我也讲了! 往后,我便要成为蔡州城的笑话了! 巨大的羞耻感,让陈景彦再顾不得许多,掩面疾走出了府衙大堂 “陈大人~” 陈初低低喊了一声,快步追了出去。 便是做不成官,也不至于这般失态吧,西门恭疑惑的问了一句,“三哥这是怎了?” 正望着陈初背影若有所思的蔡源,为他解惑道:“孙昌浩是刑部吴尚书的妹婿.” “哪又怎了?”刚来蔡州,对各家后宅之事不甚了解的徐榜追问道。 “老三和吴尚书的二弟家早早定下了儿女亲事.”蔡源又道。 “娘哩!” 终于搞懂是怎回事的西门恭,不由低声道:“三哥这是被自家人抢了桃子啊!” 府衙官舍四季园,陈景彦狼狈奔回后,却见院内连廊、垂花门旁,到处是小厮丫鬟正在挂绸披彩。 陈知府即将上任的消息早在府衙传开,今日宣旨太监抵达,四季园上下都觉着正式任命来了。 家中管事便自作主张的命下人提前布置一番,好庆贺大喜。 但陈景彦见了,却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们这般布置的!扯了,快给我扯了!” 陈景彦平日在家,大体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状态,很少会动这么大的肝火。 管事吓的不轻,连忙安排人手撤下了彩绸装饰。 这番动静,惊动了近日一直住在陈家的吴逸繁和待在后宅正重新归置衣物的谭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吴逸繁一身月白锦绣襕衫,头戴白玉冠、簪插翡翠簪,丰郎俊秀,只是一开口却露出一颗断了半截的门牙,大煞风景。 “小侄恭贺世叔高迁,祝世叔得展青云之志.” 吴逸繁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说两句吉利话准没错。 不想,本就带气的陈景彦一听这个,如同被人攥住了喉咙,面皮登时红透,看向吴逸繁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冷冽。 不管吴逸繁是否提前知晓,终归是他吴家人抄了老陈的后路,由此再想起吴逸繁来蔡州这段时间,老陈夫妇让他住进家里、好吃好喝照应着,直把他当成了亲儿子一般。 为给他吴逸繁讨回公道,老陈甚至和五弟生出过不快,你吴家却这样待我? 陈景彦越想越气,不由沉声道:“茂之,待会我们一家搬回夏翠园,你就不要再跟着搬过去了。” “.”本来面带温润微笑的吴逸繁听了不禁一愣。 谭氏同样错愕,一家人几日前刚从夏翠园搬进这四季园,怎又要搬回去? 但更让谭氏不满的是老陈的态度夫君不知这是怎了,好大的气性,茂之是咱未来女婿,你无端冲他撒什么火? “夫君,我们搬来四季园,东西尚未归置好,怎又搬回去?胡乱折腾个甚?” 谭氏对独女娇宠有加,夫君方才对吴逸繁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担心以后会影响小两口的感情,便拿出了为女婿撑腰的姿态表演给吴逸繁看,“再说了,茂之来蔡州人生地不熟,他不随咱家住,又能住去哪里?” 攒了一肚子火气的陈景彦,见自家夫人此时还替外人说话,再也压不住澎湃怒火,不由双眉一竖,低声呵斥道:“不搬,你们就住这儿!我自己搬走!” 说罢,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四季园。 只是走出园子后,陈景彦茫然四顾,竟不知该去哪儿了心头油然升起一股‘半生蹉跎半世梦’的自怜。 说起来,老陈近一年多可算不得落魄,也算不上不得志。 相反,还可以用‘平步青云、财源广进’来形容。 奈何,此次蔡州调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早已将蔡州知府视为了囊中物,陡然知晓被姻亲偷了家,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人受不鸟! 我连礼都收了啊! 人间不值得! 正自伤自怜间,却见陈初大步往此处走来,陈景彦只觉此时没脸见人,抬袖挡了脸就要往外走。 陈初却径直上前,一把拉住了陈景彦,开口便是浓浓的痛惜之意,“三哥!今次出了纰漏,但不管您是桐山知县,还是蔡州知府,永远是小弟的三哥啊!” “.” 早已在官场磨炼的心硬如铁的陈景彦,差点涌出几滴热泪。 见陈景彦情绪波动的厉害,陈初拉上他的手,不假思索道:“走,三哥,去我家,兄弟陪你畅饮几杯!” “好!”陈景彦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世上幸而有五弟不弃愚兄啊!” “三哥,说的甚话!你我盟过誓约,饮过血酒,三哥一日为兄,便一世为兄!” “老五啊.” 陈景彦心中大恸,紧紧握住了陈初的手。 这世上,幸而有我五弟这般忠义儿郎! 二人把臂离开后不久,陈景彦晋升未成的消息便在官舍内传了起来。 那正在郁闷的吴逸繁,听家中带来的老仆细细与他说了,不禁露出大喜神色! 孙昌浩是他姑父,而他这位姑母自小待他最是亲近 见吴逸繁喜形于色,老仆低声提醒道:“二公子,孙姑爷占了陈同知的位,陈同知只怕会迁怨于咱吴家,这几日公子在他家莫要露出喜色,以免恼了陈同知” “嗯。” 吴逸繁这才敛了喜意,因断牙一事郁郁了数日的心情也忽然好转起来,想起不日姑父便要到这蔡州任一府主官,终没忍住森然一笑,低声自语道:“陈世叔办事不爽利,待姑父来了,看我如何炮制那帮贱吏” 晚点还有一章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4章 我的好五弟! 第264章我的好五弟! 申时末。 秋已深,白日越发短了。 陈府二进见翠堂四周的翠竹,变得青黄斑驳。 昏黄晚阳映上去,更添萧索凋零之意。 非常符合陈景彦此时的心境。 “三哥,我敬你.” 只坐了二人的阁子内,陈初举杯相邀,陈景彦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和陈初碰了一杯饮尽,意兴阑珊道:“外间只怕要把为兄当作笑话了” “三哥,管旁人恁多作甚?你我兄弟二人只管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陈初的开解,让陈景彦眼睛一亮,“好一个躲进小楼成一统!五弟此诗洒脱大气” “呵呵。” 陈初尴尬一笑,也懒得解释,若他说此诗乃一周姓诗人所作,接下来定是一连串的盘问,‘这位周先生还有何名作?可曾出仕’之类的。 陈景彦却把陈初的表现当做了自谦,不由道:“元章虽不擅经史子集,却于诗词一道每每有惊艳之作,想来你在海外时也曾饱读诗书,说起来,也算是我们读书人的一份子。” 陈景彦觉着把陈初归类于读书人,是在夸他,可陈初却不以为意。 说到底,便是如今武人势大,在陈景彦心中依然不如读书人。 闲聊几句后,陈初逐渐把话题引向了此次‘知府’一事的来龙去脉,“张大人说,后党钱尚书、吴尚书联手向河南路施压,河南路诸位大人方才自己的话被人偷听了去,下意识往房门瞧了一眼,确实看见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远些的地方移动。 陈瑾瑜不由信了九分,可想起数月来日日忐忑、夜夜忧心,还是哭道:“我知晓,叔叔看阿瑜不起” “我何时看不起你了?” “叔叔莫要不承认。全因当初阿瑜主动约叔叔去官舍花园见面,叔叔定觉着阿瑜不自爱、鲜廉寡耻.呜呜呜.” “我没有啊.” “叔叔有,不然,为何这般久了却不肯再找阿瑜?叔叔,若觉着阿瑜烦人,往后阿瑜再不来见你了.” 陈瑾瑜越哭越痛。 小厅内,陈景彦醉趴在案,陈初抱着大哭不已的陈瑾瑜,若老陈此时被吵醒,那就热闹了。 “阿瑜,可不是想你说的那般。你忘了?你和你娘要离开蔡州回返老家时,路上遇到了山贼.” “呃”梨花带雨的陈瑾瑜仰起头,不明白叔叔怎好端端提起了这茬,可随后才察觉被陈初抱在怀里,一时忘了回答。 于是,陈初自顾自解释道:“那山贼是我安排的.” “.” 还蒙着一层水雾的灵动双眼登时大睁,阿瑜仰着头,小嘴微张,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自然是明白了叔叔的意思.叔叔安排山贼阻了她们母女的归路,不就是为了让她留在蔡州么! 原来,不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呀! 在阿瑜心中,叔叔是名的,不是不行,而是在此不行。 的确,老爹还在旁边呢。 熏熏然的陈初比平日反应慢了半拍,尚未意会阿瑜的意思,却听外头毛蛋示警一般大声道:“哎呀,令人来了啊!东家在和陈同知在里面吃酒.” 紧接,便是翠鸢的疑惑声音,“毛蛋你扯着喉咙喊个甚?聒的耳疼!” 屋内,两人嗖一下分开,陈瑾瑜急忙整理了一下稍稍凌乱的衣裳。 几息后,猫儿推门入内。 见屋内场景,不由一怔。 陈景彦醉成了狗,自家官人站在窗边好似在看蔡州夜景,陈瑾瑜站的理他好远好远,见了猫儿后,赶忙屈身一礼,乖巧道:“阿瑜见过令人.” 旁的都还好,但阿瑜脸蛋上那抹红晕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褪下的。 猫儿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随后却淡淡一笑,道:“阿瑜是来接爹爹回家的吧?我已让人备好了马车,辛苦官人背一下了陈同知吧” “.”俺一个侯爷,背人合适么? “毛蛋,背陈同知上马车。” 陈初吩咐一声,猫儿却抿嘴一笑,“官人,毛蛋和宝喜毛手毛脚的,万一摔了陈同知怎办?辛苦官人背一下吧” “呃好吧。”心虚的陈初应道。 他猜,猫儿故意累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的屁股需自己擦? 不过,却未在猫儿巧笑嫣然的小脸上看出任何提示 夜,子时。 陈瑾瑜将爹爹送到了府衙值房歇息。 今日爹爹和娘吵架了,如今家里再次从四季园往夏翠园搬,到处乱糟糟的,不如在值房凑合一晚。 守夜衙役帮忙把陈景彦搀到房内,阿瑜给爹爹脱了靴子,又讨来热水,帮爹爹擦脸。 路上马车颠簸,陈景彦半醉半醒间,不住嘟囔,“五弟,好五弟.三哥幸得五弟不弃啊,呜呜” 嘟囔一阵,还会哭上两声。 陈景彦很少会醉成这样,至少身为女儿的阿瑜是头一次见。 人到中年,仕途受挫,借酒消愁本来是一副让家人唏嘘心疼的场景,但陈瑾瑜却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道:“爹爹,知道啦!知道叔叔好了,你已嘟囔一路了” 有人搭茬,陈景彦闭着眼继续讲着醉话,“好五弟,我那好五弟若愚兄大志得展,五弟要甚,愚兄都给你” 正在帮爹爹擦手的阿瑜一愣,望着意识不清的爹爹,沉默半晌,终于小心翼翼问了一句,“爹爹,若叔叔.要阿瑜,你也给么?” 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的陈景彦大手一挥,闭着眼呜呜啦啦道:“给给,都给” 陈瑾瑜那双灵动杏眼骨碌碌一转,起身走去了书桌旁。 摊纸、研磨、埋首、书写 ‘吾家有女,年方二八,颜秀慎淑 愿与元章结好百年,契书为约,各不相叛’ 片刻后,洋洋洒洒百余字婚约契书落成。 陈瑾瑜心儿砰砰直跳,小意吹干契书上的墨迹,拿了一盒印泥悄悄走回爹爹身旁。 方才还罗唣不断地陈景彦已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爹爹,爹爹” 连唤两声没反应,陈瑾瑜干脆自己捉了爹爹的大拇指,蘸了赤红印泥后,狠狠摁下了契书左下角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五人结义的契书就是这般落成的。 如今,又是这般 这,便是老陈的命啊! “我的好五弟” 熟睡的陈景彦,发出一声梦呓。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5章 陈家小喷子 第265章陈家小喷子 十月初七。 巳时。 新任蔡州知府孙昌浩携妻吴氏,及家仆、护卫二十余人抵达蔡州城北十里铺。 依照惯例,主官赴任,蔡州官佐该于此处相迎才是。 可此时在此相候的却只有一名孔目官、一名捕头带了两班差人 一名正经官员都没见着。 孙昌浩自是猜到了原因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呢,陈景彦被抢了桃子,心中肯定有气,大概是想以此给他来个下马威。 不过,终究是他孙昌浩得了这蔡州知府的位子,想要未来两年这知府坐的安稳,少不了还要和陈景彦化解一二 心中有了计较,孙昌浩面不改色的吩咐差人在前方开道,去往蔡州城。 他不在意,但有人在意 坐在后方小轿内的吴氏,隔着轿帘看了这寒酸的迎接排场、再看看丈夫不以为意的神情,忍不住在轿中低声骂了一句,“人家已骑在你头上拉屎了,还满不在乎呸~烂泥扶不上墙。” 巳时中。 孙昌浩一行抵达蔡州北门,陈景彦总算做的不是太绝,率各级官吏在城外迎接。 “啊呀!德廉兄,多年未见,兄长风采更胜以往!”孙昌浩下轿后,大步走到陈景彦身旁,口呼表字,十分亲热。 本来面带公式化笑容的陈景彦,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语气却带了几分疏离,“下官陈景彦携府衙同仁在此恭候知府大人,大人一路劳顿,快快入城歇息吧。” 说罢,抬臂前引,示意孙昌浩先入城。 孙昌浩却爽朗一笑,拉上陈景彦的胳膊,并肩走向了门洞,“兄长休要如此,你我同乡,何需这般客气” 午时初。 孙昌浩在府衙会见了各级官员,便是听说局务官西门恭出城办事没能亲来面见,孙昌浩也不动怒,只呵呵笑道:“公务要紧,公务要紧嘛.” 一幅老好人模样。 见面会后,趁着接风宴开始前,孙昌浩拉着陈景彦去了后堂偏厅,待厅内只剩了他两人,却见孙昌浩忽然朝陈景彦一揖到底。 陈景彦吃了一惊,赶忙躲开,连称,“孙大人何故如此,使不得” 不管以前两人地位如何,至少眼下孙昌浩是陈景彦的过你撺掇我上街啊。 吴氏这才又转向了陈瑾瑜,冷冰冰的脸上又浮出一抹虚假笑容,“阿瑜,非是我说你,女儿家要的是三从四德,要的是侍奉夫君公婆。你寻遍咱颍川世家看看,谁家女儿整日在外奔波?在闺房里刺绣做红才是正理.” 说到这儿,吴氏扭头看了一眼谭氏,以说笑口吻道:“你娘未出阁时,便做不好女红,想来也教不好你。往后啊,你白日里便去我哪里吧,我让嫲嫲教你做红。就别再四处乱跑了,免得旁人笑话你娘娇惯你.” “.”谭氏看了吴氏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却憋了回去。 那吴氏左一句‘你娘教不好你’,右一句‘免得旁人笑话你娘娇惯你’,明面上好像是在说‘女红’,暗地里却在暗戳戳指责阿瑜没教养、指责谭氏没给她吴家教好媳妇儿 谭氏源于不自信,没有开口反驳,但陈瑾瑜却不受这气 只见阿瑜微微屈膝一礼,道:“不劳婶婶费心了,我娘教我教的很好,娘亲让阿瑜知晓了什么是忠勇仁信,什么是礼义廉耻,有这些便够了。如今,我还是陈家女儿,想多陪陪娘亲,就不去婶婶那边叨扰了.” 吴氏微微蹙眉,看着阿瑜道:“怎了?阿瑜可是觉得我家教的不如你家?” 阿瑜抬眸,冲吴氏乖巧一笑,却道:“阿瑜可不敢这样说.只是,阿瑜听说两月前,吴家在颍州的粮铺.” “阿瑜!”方才女儿替自己说话,谭氏本来还挺欣慰,但此时听到阿瑜说起此事,不由吓得大喊一声,想要阻止女儿继续说下去。 不想,阿瑜反倒加快了语速,“吴家在颍州的粮铺管事勾结官员倒卖官粮,搜刮百姓。后被路安侯人赃并获,斩了吴家管事!我家教养自比不上吴家,但我陈家却做不出这等上愧于天,下愧于民的阴私勾当!” “放肆!” 吴氏‘啪’一声拍在茶几上,豁然起身,茶几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乱响。 ‘啪嚓~’ 一支杯盖在茶几上转了几圈,滚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厅内登时一静,气氛尴尬到让人扣脚趾。 化身小喷子的阿瑜输出完了,重新恢复到螓首微垂、低眉顺眼的乖巧状态。 好似方才那番揭人伤疤、翻人老底的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吴逸繁看看气的浑身发抖的姑母,再看看低眉顺眼的阿瑜,惊慌的犹如西瓜地里的猹 最终,还是决定训斥阿瑜几句,好给姑母消气。 “阿瑜!你怎能这般和姑母说话,快快道歉,免得.” 可惜,阿瑜根本不鸟他,却见阿瑜再次变幻了形态,抬头张嘴就喷,“那是你姑母,不是我姑母!莫说我现今不是你家人,便是我入了你家,你也休想管我!” “.”依旧坐在椅子上的谭氏呆呆望着女儿,纵是知晓阿瑜乖巧外表下藏着一颗叛逆的心,谭氏也没见过女儿如此狂躁的一面啊! 谭氏忽然有丝明悟阿瑜莫非想要故意搅黄自己的婚事??? “你你.” 吴逸繁伸手指着陈瑾瑜,一时被她无差别的输出喷晕了,组织不起像样的语言。 阿瑜却一挺初具雏形的胸脯,斥道:“我什么我?吴逸繁,我再与你说一回,往后莫要小觑天下英雄!这蔡州城内,和你年岁差不多的陈英俊曾深入泛区、亲至前线采访 和你年岁差不多的徐志远也曾亲历沙场、如今把一个村子打理的有模有样,和你年岁差不多的路安侯以弱冠之年平定淮北,拯数十万百姓于水火.拿你与路安侯相比,简直辱了人家.” “阿瑜!”吴逸繁不知被触动哪根神经,突然大怒。 “闭嘴!等我骂完,你再说话!” 陈瑾瑜却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道:“你,除了整日清谈,对天下英雄评头论足,还会甚?吴逸繁,你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妈宝男!” 爽了,阿瑜用了一个从陈初哪里学来的词汇,为今日这顿嘴炮输出画上了完美句号。 随即转身走出了花厅。 独留几人在厅内凌乱 “谭如怡!看你教的好女儿!”暴怒的吴氏将怒火转向了谭氏,“我家要退婚!” “.” 今天闹的如此难看,便是女儿再嫁去吴家,也难落的什么好,谭氏自然动摇,想了想却平静道:“此事并无不可,但退婚需我们夫妻与茂之的爹娘相商吧,吴家姐姐能做的了这个主?” 谭氏说的是正路,当初下聘的是吴逸繁父母,便是退婚也该他们来。 不想,吴氏却恨声道:“我自然能做的了这个主!” “不!我不退婚!” 可她话音刚落,却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吴氏扭头一看,吴逸繁竟被阿瑜骂哭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等着嫁入我吴家的女子,从颍川排到东京城!哭个甚!”倍感丢人的吴氏怒斥道。 那吴逸繁却抹了抹眼泪,期期艾艾道:“姑母,侄儿非阿瑜不娶!这婚,我不退!” 是夜。 四季园官舍,一肚子气的吴氏辗转反侧。 一来气那陈家丫头不知好歹,忤逆长辈。 二来便是气自家那宝贝蛋,到此地步还不舍陈家女儿。 身旁的孙昌浩在接风宴中多吃了几杯,鼾声震天响。 心情烦躁之下,吴氏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丈夫几下。 “怎了?夫人怎了?” 被闹醒的孙昌浩忙不迭问道。 “我今日听繁儿讲,殴打他的贱吏升任了府衙刑名孔目,好像叫狗剩!明日上值,你先寻个由头将他下狱整治一番!我咽不下这口气!” 半夜听夫人来了这么一句,孙昌浩的睡意登时醒了一半,赶忙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可!如今我刚刚上任,衙门内盘根错节的关系尚未摸清,怎可轻举妄动!不知你说的那人背后还站着谁呢” “你堂堂知府,还怕一个小小胥吏?恁些年的官都当到狗肚子里了?” “.” 被骂了,孙昌浩也只能压下不满,尝试解释道:“为夫不是怕一个胥吏,只是如今府衙各实权职位都抓在他们桐山人手里,这路安侯又是桐山之首,一个不慎,为夫便会颜面扫地。” “颜面?你一个臭穷酸有甚颜面!若不是我哥哥一步一步提携于你,你如今指不定还在颍川与人做幕僚挣吃食呢!” “.” “我只问你,何时能帮繁儿出了这口恶气!” “夫人,此事真的急不来啊” 孙昌浩苦苦解释,吴氏终于失了耐心,抬脚狠狠踹在孙昌浩的胯侧,骂道:“滚!爬去书房睡!” “.” 孙昌浩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到了床下,强压怒火,再次低三下四哄劝道:“夫人.” “滚!老娘让你滚听不见么?” “.” 夜深,亥时末。 孙昌浩裹着一条薄被,既当褥子又当被子躺在书房床板上。 家中奴仆全部是吴家人,便是看见家主被主母赶了出来,也没人敢给他送一条被子。 由此可见吴氏在家中的地位 深秋寒凉,孙昌浩睡不着,不禁想起了当年。 诚如吴氏所言,若不是她家兄长提携,孙昌浩确实做不上这一府主官的位置。 但,他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他娶吴氏时,后者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婚后孙昌浩也并未打听过吴氏过往,他很清楚,这是场交易,不然当年颇为出名的吴家小娘也不可能嫁于他。 成婚多年来,他隐隐听说了,当初吴氏尚待字闺中时,与家中小厮有染。 直至珠胎暗结,吴家才后知后觉。 事后小厮被悄悄棒杀,吴氏产下一子,为掩人耳目,将那男婴送去了兄长家抚养。 起初,孙昌浩还对此事将信将疑,直到后来见吴氏对某位侄儿事事上心,疼爱有加,孙昌浩心中才有了答案。 而那名婴儿,便是他名义上的侄子,吴逸繁 六千字章节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6章 血流成河,淮北方定 第266章血流成河,淮北方定 十月初八。 黄昏时分,武卫军敬字营自朗山县解来千余被俘乱军,暂押入城南校场。 淮北之乱中,留守司俘获一万两千余,如今大部收押在朗山县,参与劳动改造。 这批被押解而来的贼人,则是通过内部揭发,甄选出的积年老匪、杀人如麻者。 陈初收到消息后,临时起意去了府衙大狱一趟。 掌管刑名牢狱的苟胜本已放值回家,得知路安侯忽至,连忙赶了回来。 苟胜进入监牢时,见陈初不顾牢内腐坏酸臭,正蹲在一间监牢外,隔着栅栏看向里面。 “侯爷.”苟胜快步上前,躬身见礼。 陈初依旧看向监牢内那名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犯人,问道:“他怎样了?” “回侯爷,在贺指挥使的协助下,贼首吴开印又交待了几处藏银地,他肚里应该真没什么货了.” “嗯,这两日别折腾他了,将他留在蔡州,我也是费了一番口舌的。” 吴开印被俘后,朝廷曾想将人押解至东京城受审,陈初却对范恭知言道,我需他项上人头给淮北百姓一个交代。 经过两三个月的交涉,朝廷终于同意贼人在当地受审。 正对吴开印监牢的另一间牢房内,关押着贼人军师马金星,相比于吴开印,被俘后知无不尽的马金星反倒少受了许多罪,还能看出个人样。 大概看出忽然出现在大狱内这名青年位高权重,马金星又燃起了一丝生的希望,急忙拖动镣铐,扒着栅栏喊道:“大人,饶我一命!大人,我有用!在下可助大人成就大事!大人大人,饶我一命啊!” 陈初却连眼皮都没抬,转身往大狱外走去,路过一间监房时,忽听里面响起一道嘶哑声音,“喂,兀那小郎,谁家公子?进来让爷爷快活一把如何?哈哈哈.” 走在陈初侧后的苟胜闻言,不由大怒,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两名狱卒上前,以水火棍往那犯人身上捣戳起来。 “李魁,死到临头,还敢呈口舌之快!”苟胜骂道。 陈初听了此人名字,驻足发问,“你便是李魁?” 听陈初开口,两名狱卒才住手,再看那李魁,双腿已被打折,只能用双手撑着坐在地上,却依旧一脸桀骜,“嘿嘿,爷爷正是李魁!你又是哪个?” “本官陈初。”陈初居高临下俯视李魁,平静道。 双方你来我往在淮北周旋数月,却是第一次面对面。 “你就是陈初?”李魁吃了一惊,江湖上传闻陈初年纪不大,但生的膀大腰圆,身高九尺。 眼前这人,除了年纪,其他的和传闻完全对不上啊。 想起众弟兄们的大事,便是坏在这么一个俊朗小子手中,李魁有点接受不了,不由故意嘲讽道:“你能打仗?怕不是卖屁股于上官得来的这官职吧?” ‘不畏死’也是他们这帮自诩好汉的一个硬性指标,李魁话音一落,引得相邻几间牢房里的贼人头目发出一阵夜枭一般的笑声。 苟胜一怒再怒,便要喊人开锁,提了这几名犯人再来折腾一番。 陈初却淡淡的摆了摆手,大步往外走去.和死人有甚好计较的。 苟胜连忙跟上,却听陈初又问道:“后日所需刀手可备齐了?” “回侯爷,蔡州治下六县刽子手共计一十九名,又从桐山县借来两人,共计二十一人已于今日入住招待所。” “嗯,让你寻那好手可找到了?” “找到了!专门请了已赋闲在家的王五爷父子出山,据说王五爷有手绝活,可剐人三千三百刀,不使犯人气绝.” 受剐三千三百刀不死? 想来这王五爷精通人身各种要害、主要血管,倒是可以让他培训一下在手术一道迟迟没有进展的医疗小组 离开大狱,约莫酉时二刻。 晚阳西沉,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陈初想了想,转身往府衙官舍走去。 官舍内,住着官员家眷,照正常情况,外人内肯定要通禀,就算一府都统制也不能例外。 但陈初这名都统和别的都统不一样 如今,整个府衙内外,都是他的人,官舍内有点风吹草动,统统瞒不过他。 比如,他知道,昨晚孙昌浩被赶去了书房睡觉;也知道,昨晚陈瑾瑜回家后被爹爹关在了家里,今天一整日没有出门。 陈初径直来到夏翠园 “元章怎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有甚要紧事?”陈景彦自饭厅匆匆来到前厅,嘴边的油渍都没来及擦,一看便是正在吃饭。 陈初哈哈一笑,亲热道:“方才我来大狱见了贼人头目,出来时忽觉饿了,来兄长这里讨碗饭吃,兄长莫嫌我烦啊,哈哈” “张嫲嫲,吩咐灶上再烧几个菜。”陈景彦吩咐一声,热情的拉上了陈初的手,“走,随我去饭堂。” 陈景彦在家吃饭,自然没有男女不同席这种规矩,陈初来的突然,以至于谭氏和阿瑜仍留在饭厅。 谭氏急忙起身,欲要带着女儿避一下,陈初却道:“嫂嫂请安坐,若因兄弟唐突来访,搅了嫂嫂吃饭,兄弟如何坐的安稳。” 见谭氏犹豫,陈景彦也道:“都坐吧,元章又不是外人,一起吃。” 和家中女眷同席而坐,近乎通家之谊。 陈景彦自然愿意在私人层面上和陈初感情更进一步。 待侍女添了碗筷,陈初浅尝几道菜后,夸赞了一番陈景彦的家乡菜,这才渐渐进入了正题,“兄长,后日公审,贼人中的有罪之人便要伏法,到时还请兄长坐主位.” “使不得!元章,此次淮北之乱得以平息,全赖将士们不顾艰险、泼洒热血,为兄一没上阵杀敌,二没为将士摇旗呐喊,如何能喧宾夺主坐了主位,这主位还需元章来坐” 陈景彦情真意切,陈初却摆摆手,“话不能这般讲,将士杀敌,上月游街已得了应有荣誉!此次淮北平乱,前线将士有功,后方各级官员安抚灾民、组织供应军械军粮,同样功不可没!兄长此次理应坐于主位,受百姓敬仰.” 这话说的老陈熨帖极了,直有一种‘默默付出被人看见’的欣慰,可想起另一事,陈景彦还是有些迟疑,不由道:“元章啊,即便如此,可如今孙知府才是我蔡州百官之首,为兄若坐了主位,他.” “兄长!此事和他有甚干系?咱们平乱时,他尚在东京城享太平!这知府位,不过是他用了龌龊手段,摘了本应属于兄长的位子!他若坐主位,不说你我愿不愿意,便是我手下的将士也不答应!” 正默默吃饭的谭氏,被陈初这番话勾的鼻子一酸。 近几个月来,她可是眼睁睁看着丈夫是如何忙碌的,为灾民、为前线,不说是呕心沥血,但宵衣旰食是少不了。 甚至,儿子陈英俊也不顾染疫危险,驻留泛区许久。 还有女儿,通宵达旦守在报社,得了哥哥的第一手消息便刊印出来,好在大灾中凝聚全城士气、鼓舞民心。 便是谭氏自己,也曾响应令人号召,率家中仆妇连烙了几日的大饼。 一家人都扑了上去,不就是为了支持夫君的工作么。 可事后呢? 若左国恩不转迁,陈景彦仍做他的同知,倒也没什么。 谁成想,论功行赏时,各级官员大面积擢升,偏偏她夫君该得的知府却被抢了去! 陈景彦回家后虽憋着不说,但谭氏也知晓,夫君心里不好受,她自然跟着心疼。 此时,耳听陈初强给自家夫君撑脸面,谭氏心下感动不已!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啊! 谭氏对夫君这位小兄弟,好感度爆表 抬眼恰好看见陈初的饭碗空了,下意识吩咐道:“阿瑜,给叔叔添饭.” 可话说出口,忽然想起阿瑜和陈初之间有点不单纯,不由后悔起来,担心女儿会将她这句无心之言,当做了某种默许。 这边,正漫不经心的一粒一粒夹米往嘴里送的陈瑾瑜,已在听到娘亲吩咐后第一时间起身,拿了陈初的饭碗装饭后端了回来。 “叔叔,请.” 阿瑜双手奉上,眸子低垂,礼仪上挑不出一点毛病。 只是,陈初接碗时,纤纤素指快速而又隐蔽的在他拇指上划了一下 随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轻盈转身,款款而回。 因有饭碗阻隔视线,坐在一旁的陈景彦并未发觉异常。 就.挺刺激。 坐回原位,整晚只说了一句话的陈瑾瑜再次开口,“爹爹,明日允我去报社吧?我今日没去,不知积压了多少事情” “不行!” 陈景彦脸一黑,干脆的拒绝道。 这次阿瑜禁足,自然是因为昨天她和吴氏那场争吵。 有了这次以下犯上的‘忤逆’,陈景彦也开始担心阿瑜嫁过去后会不会被吴家长辈狠狠收拾一顿,那毕竟是他从小宠到大女儿,怎会明知是火坑还往里推。 但陈景彦生气的原因,却是‘即便当不成姻亲,也没必要往死里得罪吴家’这件事。 阿瑜不该拿吴家管事在颍州盗卖官粮、继而被陈初所杀说事,那件事吴家面子里子都丢了,传到他家长辈耳中,不但要恼阿瑜,怕是连陈景彦也得被记恨。 所以,老陈打算把女儿在家里关上一些时日,即便拗不回她这越发叛逆的性子,也要以此惩戒一番。 陈瑾瑜似乎早就猜到了爹爹会拒绝,于是趁爹娘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朝陈初挤了挤眼,意思是叔叔需帮我 陈初夹了一筷子菜,趁咀嚼时想了想,忽然笑着道:“兄长,如今纬廷在村里挂职里正,报社本就缺乏人手,咱们此次公审大会还需报道呢,不如先让阿瑜回报社上值.孩子还小,可以慢慢教嘛.” 阿瑜耳听陈初满是长辈口吻的话语,低头撇了撇嘴,心道:叔叔净会装大人,昨晚在你家见翠堂,却没见你把阿瑜当作小孩子 “已过及笄了!哪里还算孩子?都是被我和你嫂嫂惯坏了!” 陈景彦责备两句,终归给了陈初几分面子,又沉声道:“明日你去报社可以,但下值后便要回家,不可乱跑,知晓么!” “谢爹爹,阿瑜记得了。” 陈瑾瑜微微低着头,一副知错就改的听话模样。 戌时末。 陈初告辞,陈景彦一家送至院门外。 双方刚分别不久,夜空中却飘起了迷蒙雨丝 陈景彦夫妇尚未反应过来,却听阿瑜忽道:“哎呀,叔叔要淋雨了!我去送把伞!” 不待陈景彦说话,阿瑜便跑去门房拿了把油纸伞,拎着裙摆冲进了夜色中。 那雀跃脚步,轻盈欢悦。 陈景彦不由眉头一皱,谭氏不由担心的看了夫君一眼.她有种直觉,阿瑜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似乎是准备和他们两口子摊牌了。 两家的现实情况在那搁着,阿瑜说破那日,谁也不知道陈景彦会是何种反应。 但极度爱面子的陈景彦,一场天雷怒火大抵是少不了的 想到这些,谭氏小心的试探了一句,“官人,若茂之和阿瑜这事不成,咱们还需赶紧给女儿留意,转年阿瑜便十七了,可别拖成了老姑娘。” 陈景彦一叹,收回了目光,却依旧站在院门后的门廊处,像是要等到女儿回转才肯回房,“找女婿又不是找猪狗,既要家世说的过去,又要模样不差,还需真心待阿瑜.不是一句话的事啊!” “哎!”谭氏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桐山、蔡州两地便没有青年才俊入得了你眼么?” 陈景彦头疼的摇了摇头,“蔡家、徐家那些后辈,配不上咱阿瑜!” “也是.我也没相中的。” 谭氏悄悄打量一眼夫君的侧脸,仿似随意道:“说起来,元章的家世、模样都不差,待人也宽厚,只可惜家里有了赵令人.” 陈景彦好像听出点什么弦外之音,猛地转头看向了娘子,压低声音斥道:“疯了你?他家里有娘子,又是我的结拜义弟,若把阿瑜许他,我便成了天下读书人的笑话!”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谭氏嗫嚅道。 十月初十。 距离上次将士游街过去整月后,蔡州城又热闹了一回。 巳时初,刑名孔目苟胜,捕头西门喜率三班衙役、捕快,又请留守司三百军士协助,押解了千余被俘乱军去往城东濡河岸。 队伍后方,跟随了浩浩荡荡的百姓。 比起上月游街的喜庆,这次所谓的公审大会满是肃杀之意。 不只是押解贼人的衙役军士,便是尾随的百姓也沉默了许多。 百姓中,有不少人裹了重孝,有人双手端着被贼人害了性命的亲人灵位。 濡河西岸刑场旁,临时搭建的阶梯型台子上,陈景彦位居正中,便是路安侯和都监曹小健也只能分坐左右。 初次坐在正位,享受百姓敬仰目光的陈景彦既畅快又夹杂了些许忐忑。 毕竟,他不是一府主官。 还好,至今未见知府孙昌浩的身影,让陈景彦稍稍放松了一些.难道前者听说了元章的安排,为避免尴尬特意没来? 想什么来什么,正思索间,却见陈初的亲兵毛蛋引着孙昌浩登上了台子,径直朝正中间的正位走来。 直到走到陈景彦身前,毛蛋才停住了脚步。 “.” 孙昌浩不由一愣,和陈景彦面面相觑。 本就不踏实的陈景彦下意识便要起身,却被身旁的陈初一把摁在了胳膊上,后者随即拉着脸训斥毛蛋道:“犯傻了?知府大人的位子不在此处,你把人领到这里作甚!” “哦哦,属下一时迷糊!” 毛蛋忙不迭道歉,随即抬手向台子后排一指,歉意道:“孙大人,你的位子在那边” 毛蛋所指的位置,在倒数第三排,在坐的都是身穿绿袍的低级官员。 孙昌浩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火气,继续望着陈景彦。 此时,全府官员具在于此,他若就这么灰溜溜坐到后排,往后府衙定然只知陈景彦,不知他孙昌浩。 孙昌浩不是不能示弱,但只能在私下,而不是这众目睽睽的场合。 此时,陈景彦屁股底下那个正位,便是代表了府衙老大的威严! 若孙昌浩今次认怂,以后只怕连府衙中的衙役都不鸟他了 他到任当日,曾私下向陈景彦示好,还以为后者会卖他些面子,没想到今日便联合武人将他的面皮踩在地上摩擦。 陈景彦被孙昌浩盯的老大不自在,心里渐渐也生起了不满看,看,看你麻痹啊!这是留守司的将士、是我五弟非要我坐正位的,我有甚办法? 再说了,老子的知府位都让你了,当初平乱你又没出一毛力气,如今我坐一次正位又怎样? 眼瞅府衙老大和老二僵在了此处,台上满府官员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只等看谁先撑不住退走,或两人干脆打上一架? 这时,陈初终于开口了,声音愈发不满,“你他娘傻了?站这儿发甚呆?快带知府大人去后面就坐啊!” “.” 孙昌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路安侯这话明着是在骂亲兵,其实却是在骂他这个堂堂知府! 孙昌浩面皮抽搐几下,看了陈初一眼,又看了陈景彦一眼,转身调头下了台子 台上一片寂静,过了几息后才响起一阵低低议论声。 陈景彦脸色也不好看,沉默半天,终于侧头向陈初低声道:“哎!元章,你大可不必如此,为兄还不知和谁亲近么?” 这是说,他知道自己和陈初亲近,后者没必要再行这挑拨离间的之计。 陈初却看着孙昌浩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笑道:“三哥,我这是在帮你立威啊!有此一回,他往后要么做个不言不语的泥菩萨,要么就明刀明枪的和咱们过几招。若一直黏黏糊糊的才难受.” 与其说不允许孙昌浩黏黏糊糊的在蔡州扮演老好人,不如说是陈初不允许陈景彦继续和前者保持黏黏糊糊的关系。 陈景彦自然能听懂,不禁叹道:“这次,咱可把吴家得罪狠了。” 听到他用‘咱’这个字眼,陈初意味深长道:“哦?三哥终于想清和谁亲近了?” 一个月前,陈初也问过他类似问题,但当时的陈景彦还支支吾吾不敢吐嘴。 陈景彦听出陈初隐隐有讥讽之意,无奈苦笑解释道:“元章也知,阿瑜和吴家后辈有婚约,当初愚兄便是为她思量,也不能置吴家于不顾啊。” 陈初不由疑惑道:“那今日三哥怎不顾忌吴家了?” “哎~前几日阿瑜和茂之的姑母大吵了一架,这般情形还如何嫁得.既如此,愚兄自然无需再小心支应他吴家了.” “三哥和吴家退婚了?” “尚未,本来愚兄想和茂之父母好好谈谈,好聚好散嘛,结不成亲,也没必要结仇” 陈景彦一番话说下来,几乎都是站在女儿的角度来考量此事,陈初意外之下,笑着道:“三哥处处以阿瑜为重,我还以为你会先想着自己的仕途呢” 陈景彦被调侃了也不恼,只晒然一笑,诚恳道:“待元章有了儿女便懂了,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陈初有被小小感动一下,不禁拍了拍老陈,安慰道:“三哥放心,以后阿瑜绝对能寻个好郎君!” “借五弟吉言” 陈景彦说罢,总觉哪里不对,不由扭头以探究目光看向了陈初。 小陈不自在的撇过头,不肯和老陈对视。 “诶!三哥,快看,开始了!” “砍头有甚好看的!” 巳时中。 毛蛋手持铜皮卷成的喇叭放在留守司随军录事唐敬安的嘴巴前,只听后者鼓足中气高喊道:“贼首吴开印作恶多端,杀人无算,判剐刑! 贼人军师马金星,助纣为孽,为虎作伥,判剐刑! 贼人头目李魁,破寿州城时,所部杀人百余,祸害女子三十余人,判剐刑! 贼人曹贵,破颍上县城时,杀七人,淫一女,判斩” 便是只捡着重罪之人宣读,也用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最先受刑之人,正是自封开天大将军的吴开印、以及马金星、李魁 有一手祖传手艺的王五爷,带了两个儿子,将三人扒光在柱子上捆了,罩上细密渔网勒紧。 渔网缝隙中,凸起一个个小肉块。 王五爷口含一口烧酒,喷在解首尖刀上,随后上前对李魁低喝一声,“得罪了!” 随即麻利开工 从第一刀开始,李魁便睁大了眼,想要出声,嘴巴却被堵,只能听见无意义的‘呜呜’之声 台上,一众文官皆感不适,不少人不由自主捧住了几欲作呕的胸腹。 亲临现场收集第一手资料的陈瑾瑜,躲在角落哇哇直吐 陈景彦也撇过了头,不再观看,不住道:“有伤天和,有伤天和” 午时三刻。 台上剐刑还在继续,从蔡州六县以及桐山借来的刽子手,却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 乱军中的千余重罪之人,被拖到濡河岸边,一字排开 午时中开始,直至 申时末。 日已西。 暮色将大地染成血红一片,一时竟分不清染红濡河水的到底是鲜血还是夕阳。 血腥气弥散数里,便是待在蔡州城内,依然可闻。 黄昏时,一群群的乌鸦盘旋于暮色中。 河岸旁,衙役、民壮沉默收敛尸体统一处理,以免生疫。 远处、近处,皆有三三两两木木呆呆面东而跪的百姓,他们这是在告诉连尸首都找不到的遇难家人.路安侯已帮咱报了大仇。 更远处,数名女子穿了新衣,挽手站在岸边,面东齐声唱了一首不知名的寿州歌谣 当西门喜察觉不对,带人跑过去时,已晚了.这些女子抱着石块,接二连三的投入了滚滚濡河中。 留在现场帮忙的宝喜,便是在战场与人搏杀时也从未皱过眉头,看见此一幕不由失声痛哭,抓着毛蛋胳膊拼命追问道:“为何啊,为何啊!咱已帮她们报了仇,她们为何还寻死啊!” 毛蛋揉了揉酸酸的鼻子,低声道:“她们都是咱从乱军里救下的,家人都被贼人害了,身子也被贼人侮了,如今大仇得报,再无牵挂,便去地下找爹娘了吧.” “呜呜呜,清姐姐昨日还教我作诗、教我平仄呢” 宝喜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小孩。 他口中的清姐姐,便是寿州知府的女儿,被镇淮军救下后,在灾民营地里教过孩子们识字。 毛蛋记得她,很漂亮,就是不爱笑。 毛蛋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难受又憋屈,不由望着苍茫大地,发起了呆。 阜昌十年,十月初十。 蔡州留守司于濡河西岸剐贼人首领吴开印、斩乱军骨干一千一百余。 当日,濡河畔血流成河,河水为之赤红。 淮北之乱,至此方定 七千字章节,本来想分两章发,却不知该从哪断,干脆一章发了 今天算两更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7章 来者是客 第267章来者是客 十月中旬,接连几场绵密秋雨后,彻骨凉意充斥天地。 陈府后宅,却隐隐有股子掩饰不住的喜气。 再过半月,便是侯爷娶令人的日子,府内各处已开始了悄悄装扮。 陈府第六进的后宅,三层正屋涵春堂居中,绕花园四角坐落了四座小院。 分别为玉侬的望乡园,留给蔡婳的青朴园,以及濯缨园和浣甲园 四座小院的名字,乃是陈初搬进来后所改。 望乡和青朴还好,但濯缨、浣甲一听便带着一股武将征伐的铁兵之气,和女子柔美气质格格不入,是以玉侬、蔡婳都没选这两座院子,空置至今。 也只有猫儿接太奶奶来家,暂时安置老人住在濯缨园。 老太太此来自是为了张罗操持‘大婚’一事,不过,此时祖孙两人却围着一台纺车讨论着什么。 “太奶奶,这纺车比老式织机大了一些.” 猫儿绕着纺车左瞧右看,虽能看出太奶奶联合舅舅那帮匠户改进的新式纺车和旧式纺车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缝衣煮饭猫儿熟悉,但纺织一道,却是小白。 坐在纺车前的太奶奶宠溺一笑,熟练操作几下,演示给猫儿看。 见猫儿仍看不明白,便指了指插着三锭细麻的绳轮道:“以前旧式脚踏纺车一次只能纺一锭细麻,这种却可以一次纺三锭,这都没看出来?” 猫儿微窘,紧接却一喜,“太奶奶是说,用了这新式纺车,一人作的工可抵三人么?” “可以这般讲” “那,还能加更多麻锭么?” “你这丫头,倒是贪心,一锭变三锭已是了不得,若无你舅舅和表哥、匠户里的王木匠等人帮忙,老婆子只怕熬到死也弄不出这新式纺车,你却还不满意” 太奶奶笑着嗔怪一句,猫儿嘿嘿一笑,坐在太奶奶身旁,抱着前者的胳膊细声道:“太奶奶也知晓呀,前几日” 说到此处,猫儿笑容黯淡下来,“前几日,官人杀了那批重罪贼人后,短短几日,便有二三十位女子寻了短见。她们没了爹娘、没了家,又遭此大难,需给她们找个合适营生,她们才活的下去呀” “我乖孙是个心善的.” 太奶奶反手拍了拍猫儿手背,以示宽慰。 猫儿继续道:“当初从贼人手里救下的女子足有六七百人,我那香妆作坊用不了这般多的人,便是在蔡州再开起蕙质兰心分铺,也用不了几人。还需开间专门给女子作工的坊子才成,这纺车若成,便再合适不过了” “难为乖孙一片苦心。”太奶奶思索片刻,道:“如今这三锭纺车开起坊子足够了,待乖孙这月的大事办罢,我再喊上王木匠钻研一番。” “嗯嗯。” “对了,上月在咱庄子外,遇到一伙从周国来往咱这贩棉布的行商,无意听他们说起,如今南边荆湖路已有农人种成了木绵。这细麻布再好,也比不过棉布,乖孙若有志弄成纺场,还需向侯爷进言,在咱淮北种成木绵才是长久之计.” “嗯,孙儿这就去” 猫儿起身便往外走,太奶奶见她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失笑,随后却猜到了猫儿的心思,不由一叹,自言自语道:“都怨咱家人都没甚大本事,给乖孙撑不了台面.” 猫儿去往前宅寻陈初时,脚步格外轻快,小脸上一直噙着一抹浅浅笑容。 若不是身后有白露等人跟着,大概要欢欣的蹦跳一下。 太奶奶猜的很对,猫儿开心,正是因为自己的娘家人‘改良纺车’,做出了一些小成绩。 虽然猫儿如今和蔡婳关系愈发亲近了,但私下,偷偷在心里把自己和蔡婳比较一番这种事,猫儿也没少做。 身材、容貌,还算各有千秋,但论起家世,却是猫儿的一大短板。 蔡婳的爹爹是陈初的左膀右臂,兄长和堂弟也都在他手下各有职司,而猫儿这边的家人,尚未看出能对陈初的大事有甚助力,却先出了赵开元那档子事 猫儿也知道,舅舅那帮匠户来了蔡州以后,除了皮匠、铁匠能帮军士们修理甲胄打造兵刃,其他人几乎是被白养着的 这么一比较,赵家亲族便被蔡家亲族比成了废物。 今日,族人终于做成些事,猫儿迫不及待要与陈初分享,便是潜意识里想证明给官人看我家人不是累赘 只不过,当猫儿走到三进院内时,距离陈初的书房尚有百余步,便被宝喜拦了下来。 这种情况很罕见,猫儿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便是我,也不能过去么?” “大娘子”宝喜一脸为难的低声道:“东家吩咐的是,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东家没说不许大娘子靠近,但东家交待的是‘任何人’.” 宝喜连忙替东家解释了一句,瞄了一眼猫儿的脸色,小心道:“不然,我帮大娘子去通禀一声?” “算了呀” 猫儿有些失望,但她不是跋扈性子,再者,官人轻易不这般小心,想来是在书房面见什么重要人物,便道:“待他忙完,你与他说一声我来找过他便好。” “是!” 百步外,惜秋轩书房。 姚长子拄棍立于房门外,极其少见的充当了门童角色。 书房内,郭梁作陪,陈初和已叛齐的原山东路归义军将领徐汝贤分主宾而坐。 谈话已进行一段时间,气氛融洽。 “陈铁戟” 徐汝贤已非齐臣,自不愿再称呼齐国封于陈初的路安侯,只以江湖诨号相称。 说话间,徐汝贤解下了背在背后一柄阔口弯刀。 站在陈初身后的大宝剑微微抬了眼皮,徐汝贤为避免持刃靠近陈初引起误会,不由看向了郭梁。 郭梁会意,上前接了刀,双手奉与陈初。 大宝剑这才又收回了犀利目光。 陈初笑着接了,展开刀身外裹着的麻布,顿觉一股森凉之意扑面而来。 那刀下窄上宽,身长三尺三,柄长一尺,即可单手持握,亦可双手。 刀身遍布百炼钢特有繁复花纹,吞口处刻有‘锟铻’二字。 陈初试着挥了一下,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嗡’一声轻吟,不由赞道:“好刀!” 此时徐汝贤才笑着解释道:“得知陈铁戟本月大婚,山中清贫无所赠,恰好我家哥哥前几年偶得这把锟铻刀,便以此为礼,陈铁戟莫嫌弃.” “哈哈~” 陈初笑着摆了摆手,道:“徐兄弟莫客气,回山后请代我谢过杨安哥哥。眼下马上入冬,山里可有甚难处?” “陈铁戟,既相问,山上倒有桩为难事” “只管说。” “好吧。八月,我山上兄弟为配合陈铁戟,袭了泰宁军老巢,泰宁军回返后,对我义军穷追不舍,历经大小七八仗冬日山里寒冷少食,受了伤的兄弟最是难熬,若铁戟方便的话,能不能容我受伤的弟兄来蔡州城养伤” 山东路归义军叛齐后,一直驻在百里沂山内。 郭梁早在去年已和其首领杨安取得了联络,去年冬时,归义军缺粮,陈初曾通过水路秘密支援过一批粮草。 有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今年陈初为逼迫郦琼所率的泰宁军撤军,便联络了归义军骚扰泰宁军老巢。 归义军倒也知恩图报,很是配合。 徐汝贤所说的伤员,正是和泰宁军数次交手中,受伤的兄弟。 陈初不做多想,便道:“好说,只管将人送来” “谢陈铁戟!早闻铁戟急公好义,如今眼见为实,果然名不虚传啊!” 徐汝贤一揖到底 午后,徐汝贤在陈府吃了午饭,被军统的人送去了城外庄子歇息。 不过陈初却歇不得,刚送走山东路归义军的人,郭梁又低声道:“大人,河北路王彦部下焦文通也带着贺礼到了,暂时安置在招待所,大人今日见他么?” 陈初稍微一想,道:“来者是客,怎能把人晾在哪儿,走吧,去见见.” 片刻后,陈初轻装简行,只带了数人,披着蓑衣出府而去。 一直想向他禀告大娘子来过一回的宝喜,始终没找着机会。 府外长街,秋雨迷离。 萧瑟天气中,蔡州城却并不显萧条。 随着淮北之虎路安侯婚期的临近,城内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有走路时习惯低着头的精壮汉子,有各地来的客商,有行事说话处处透着自信的士子,也有打南边来、不知身份的人士 军统早早便发现了城中鱼龙混杂的情形,向陈初汇报时,后者只道:“只要不生事,不用管他们,来者是客.” 十月十五。 府衙大堂,孙昌浩坐在公案后,头顶那块匾额,上书‘公明廉威’四个大字。 下方,一众官员吵吵嚷嚷如同菜场。 但他们讨论的话题,却让孙昌浩烦闷至极 “要我说啊,路安侯家中无长辈兄弟,咱们同僚需多帮他支应才是。吉日定在二十八,咱们干脆从二十日开始就别上值了,都去侯府帮忙!” 刚刚调任蔡州的徐榜急于表现,但他这个离谱建议便是蔡源和陈景彦听了也连连摇头。 最终由老成持重的蔡源道:“怎可因私废公!府衙还是需要人当值的。不过,路安侯大婚当日,想来会引来不少百姓看热闹,再加宾客众多,倒需多留意.苟孔目,届时需多加人手在洒金巷维持秩序,万万不可因喜生悲,出现拥挤踩踏等事故.” “是!蔡主事只管放心,底下的兄弟们心里有数!定不会让侯爷大喜日子生出乱子” 苟胜笑的见眉不见眼,连连保证。 其余诸官,你插一嘴,我提一议,纷纷建言,唯恐显得对路安侯婚事不够上心一般。 “诸位,诸位” 孙昌浩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可连喊两声,乱糟糟的堂下竟没人发现他这位名义上的府衙老大发声,孙昌浩愈发恼怒,抓起惊堂木便狠狠往案上拍了下去。 中途,却又不自觉的收回了大部分力道,但‘啪’一声脆响还是让众人扭头看了过来。 “孙大人,你有事么?”徐榜迷茫的眨眨眼,明知故问。 孙昌浩深呼吸两次,努力压下烦躁情绪,道:“诸位,此处乃府衙大堂,非是路安侯家中的花厅,你们把一人私事拿到公堂上来议论,合适么?” 徐榜尚未回话,西门恭却先跳了出来,“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淮北之乱历时数月,终在路安侯和大伙齐心协力下得以平定。如今既无流民灾荒、又无乱军犯境,还不允大伙松泛些聊聊这喜事?莫非莫非大人不满这门婚事?” “休要胡扯!” 老好人也装不下去了,孙昌浩只是说在公堂谈私事不合适,何时说过不满这门婚事了? 眼下便是朝堂诸位重臣也纷纷遣家中子侄送来贺礼,听说就连皇上也会有所表示。 孙昌浩算哪门子妖怪,敢不满这门婚事.这锅他可不背。 耳听孙昌浩呵斥,西门恭也不怕,只道:“那便奇怪了,既无不满,大人为何不允我们谈论此事?要知晓,此次路安侯大婚,宫中也会派人前来恭贺,届时如何接待、如何安置,都是大事啊!若出现失礼、纰漏,丢的是咱蔡州全府的脸面!如此说来,这也算公事吧?既是公事,为何讨论不得?” 西门恭强词夺理,徐榜连忙配合,“西门局务,所言极是!” 孙昌浩看着下方两人一唱一和,藏在袍袖手攥成了拳头。 这帮桐山人中,西门恭和徐榜最跳,每次他说个甚,两人必定反对。 特别是那西门恭,自己到任当天就敢不露面迎接。 如今他掌管着全府最肥的盐铁局务。 孙昌浩可是清楚的很,蔡州城南工业区,有焦炭坊、冶铁所,都是佣工数百人的大作坊,其中涉及的税务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这西门恭却连账目都不给他看一眼 并且这货整日抱着账本往隔壁的留守司衙门跑,不知道的,还以为路安侯是这蔡州知府呢! 孙昌浩平复了一下情绪,抬眼看向了陈景彦后者察觉他看了过来,随即端茶,掀开杯盖,认真的吹起了茶汤上漂浮的茶末。 吹啊吹,一遍又一遍,偏偏不和孙昌浩有任何眼神交流。 自从初十日,因坐席一事无声对峙一番后,两人之间那股‘各司其职、相安无事’的默契,再也没了。 眼瞅陈景彦没有任何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孙昌浩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拂袖而去 只是 回了府衙后的官舍四季园。 家里同样不省心。 后宅,‘啪嚓~咔嚓’的脆响接二连三。 走到正屋门外,孙昌浩才发现吴氏正在发飙,花囊、卷缸、茶盏被摔了一地。 孙昌浩没敢直接进屋,先向院内的婆子打听了一番才知晓,昨日,吴氏去城外游玩,路过城东的令人娘娘庙,见此处香火极盛。 差人打听了一番,才知晓,此处小庙供奉的竟是城中的路安侯夫人。 为活人立庙,这待遇 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更别说自视甚高的吴氏了。 于是,回城时不免嘟囔了几句‘便是当今皇后也没这般的’、‘一个个小小令人,僭越不说,如此供奉,也不怕遭了天谴!’ 本来只是几句牢骚话,不想,府衙内专门服务她家的抬轿轿夫听了却不依了。 有人大着胆子请孙夫人慎言,还道,水患后蔡州无疫,全因赵令人替全府百姓担了,为此赵令人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这名轿夫已经相当克制,也就是忌惮她知府夫人的身份,若是旁人敢咒令人‘遭天谴’,哥几个当场得把人打一顿。 但在吴氏听来,却气炸了肺! 我堂堂颍川吴家女、知府夫人,你们一帮贱役也敢驳我? 吴氏大怒之下,当场命娘家带来的随行家丁,将这几名轿夫打了一顿。 轿夫们自然不敢反抗。 可不想,今日吴氏准备出门时,轿夫们统统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了 吴氏不由勃然大怒,一帮贱役竟敢跟我甩脸子! 于是,就有眼下情景。 恰好,吴氏看见了站在院内的孙昌浩,腾腾腾冲上前来,以指作戟指着孙昌浩的鼻子骂道:“你当的甚龟孙知府!连轿夫都敢欺辱于我!快派差人将那几人给我捉来!蔡州府衙上下简直没有一点规矩,姓孙的,你若不会管教,我来替你管!” “.” 孙昌浩哪里指挥的动那些差人衙役啊! 这知府任,少说还有两年多,孙昌浩善隐忍,却不是一个甘愿放弃权势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攀附权贵而做了吴氏的接盘侠。 如今的蔡州,他被边缘化几乎已成定局,自是不甘。 但想要在蔡州掌权,需先有自己的班底才成.可眼下局面,全府上下以路安侯马首是瞻,如要破局,须借外力 看着气疯了似的枕边人,孙昌浩忽然心生一计。 “夫人啊,为夫也想为你出了这口恶气,但为夫手中无人,徒呼奈何!哎” “你一个知府,还使唤不动差人衙役?” “夫人以为呢不然上月繁儿被打,陈德廉都无法帮他伸冤,正因那殴打繁儿之人是路安侯的走狗!” “路安侯!” 不提吴逸繁被打一事还好,一说起这个,吴氏愈加咬牙切齿,再加今日之事皆因那赵令人所起,吴氏突然间对这对素未谋面的夫妇恨意大起。 只觉来蔡后诸多不顺,全赖这对夫妇。 “狗屁的路安侯,狗屁的赵令人!一对村夫村妇罢了!” 吴氏骂道,却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虽无交道,但蔡州满城百姓对这对夫妇的崇敬,仍让她微微生出些许怯意。 见此,孙昌浩赶忙惶恐道:“夫人,慎言!小心被他们听了去.” 这句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烧掉了吴氏最后一丝理智。 只听她陡然提高了音量,“没卵子的怂货!你怕他们,我们吴家可不怕!”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8章 睚眦必报 第268章睚眦必报 十月十六。 官舍四季园。 一大早,吴家此次带来蔡州的家丁、侍卫共计十六人聚在前院厅子里。 “三哥,主家恁早喊咱过来作甚啊?”开口这人,似乎刚刚睡醒,说话时不住打着呵欠。 被唤作‘三哥’的吴三摇了摇头,严肃道:“问恁些作甚?主家唤咱们过来自然是有事!” 吴三是颍川吴家的家生子,爹爹在吴家二房做管家,娘亲做过吴氏的奶妈,他自己身为内宅侍卫头领,可以说是吴家下人中最根正苗红的,深得主家信任。 俄顷。 孙昌浩夫妇联袂出现在前厅,跟在两人身后的家仆搬来十六套灰黑皂衣。 “往后,你们出门便把这些穿戴上。”孙昌浩淡淡吩咐一句。 吴三等人闻言却纹丝不动,直到吴氏点点头,众人才排队上前各领了一套衣裳换上。 黑色圆领袍衫,袖子略窄,下摆无襕,再配一到最后已变得自然丝滑起来。 那正跪在床上的琴儿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看向吴逸繁,似乎是不认得了这个昨晚还说要纳她做姨娘的俊秀男子 今日之事,若吴逸繁拼着挨顿骂硬保她,她或许尚有活路,若主母信了吴逸繁的话,以为是她主动勾引,定然是被打死了。 生死关头,琴儿再顾不得许多,向吴氏哭喊道:“夫人,夫人!是公子招琴儿前来伺候的公子还说夫人已允了公子纳奴婢做姨娘,奴婢才.” “贱婢!你休要胡说八道!昨晚本公子明明已烂醉如泥!” 吴逸繁猛然回首,指着琴儿喝骂道,口沫横飞。 俊秀五官也遮不住狰狞之色。 琴儿畏惧的看了吴逸繁一眼,心知这种事,男人若不认账,自己怎样发落全凭主母一念之间,便对吴氏磕头道:“夫人,奴婢没有夫人,饶我.” 始终冷峻着一张脸的吴氏,淡淡瞟了一眼身旁的粗壮婆子,那婆子会意,腾腾两步上前,一手捂了琴儿的嘴巴,一臂将人夹在腋下,像提溜一只小鸡仔似的把光溜溜的琴儿拖了出去。 琴儿似乎猜到了自己的命运,边呜呜哭泣,边大力挣扎。 随即,又有两名婆子上前,一人捉了她不住弹腾的腿,将人抱去了柴房。 再有一名婆子寻了跟麻绳,跟着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几名婆子配合默契,快而不乱,一看便是轻车熟路。 盏茶工夫,柴房内的呜咽和挣扎统统消停下来 世家大族,谁家每年不死上几个丫鬟小厮。 吴逸繁依旧低着头光脚站在原地,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传到耳中的动静,却一清二楚。 深秋时分,额头上的汗水迅速渗了出来。 吴氏一个眼神,下人全部退了出去。吴氏亲手关上门,随后慢慢走到吴逸繁身前。 仰头仔细打量着这张俊秀面孔,伸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可手抬至半空,却陡然加速。 ‘啪~’ 吴逸繁似乎被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颊怔怔看向吴氏,不敢相信从小疼爱自己的姑母会打自己一般。 这懵懂眼神,不由引的吴氏心中大痛,抱着吴逸繁呜呜哭了起来。 吴逸繁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足足过了半刻钟,吴氏发泄完毕,推着吴逸繁坐回床边,见后者双脚因在冰冷地板上久站而冻红,不由心疼的蹲下身子,将他的脚抱进怀里暖热。 幸好此处没人,如此逾距举止若被人看了去,说不得猜测他们之间有甚不伦 “繁儿,知晓姑母为何打你么?”吴氏抚着吴逸繁的脚背,轻声道。 “我侄儿不该吃醉后被那贱婢乱了心性,才惹了姑母生气。”吴逸繁耷着肩膀,小声认错。 吴氏却摇了摇头,“那贱人能伺候你,是她的福分!姑母却不是为此生气” “那是为何?”吴逸繁嗫嚅道。 “姑母是气繁儿不该如此消沉啊!你来蔡州后被贱吏殴打,被陈家那贱蹄子辱骂,难道就此便算了?” “.,姑母,我.我和阿瑜之间有些许误会,我会劝她向您认错。姑母往后,不可再辱她.” “.” 见‘侄儿’如此没出息,吴氏胸脯一阵起伏,却又看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是心疼大过了生气,不由叹道:“繁儿,姑母知晓你在老家时受过很多委屈,如今来了蔡州,姑母绝不许再有人欺辱繁儿。前院,我已为你备好了人,待会你带他们去捉了当初殴打你的人,带回来姑母为你出气!” 吴逸繁闻言一喜,随后脸色却又垮了下来,低声道:“姑母,他们也是公人,捉了他们,要惹蔡州府衙不悦吧?” 孙昌浩到任已有些日子了,吴逸繁大概也看出了姑丈在蔡州说话并不是那么当用,担心自己复仇后会惹府衙不满。 吴氏一听却柳眉倒竖,冷声道:“看你那窝囊样!他们不满又如何?咱颍川吴家还怕他们不成!” 说罢,吴氏不禁又开始疼惜起来.吴逸繁的身世自然瞒不住自家人,当年将他交于二哥抚养后,二嫂虽吃穿从不亏待他,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二嫂对他和对自己儿子明显有差别。 由此,养成了吴逸繁深藏在骨子里的怯懦性子。 想到这些,颇觉亏欠的吴氏口吻温柔了下来,“繁儿,放心,我与你大伯给你撑腰!不用怕他们!你吃了亏,必须讨回来!” “嗯!” 在吴氏的再三鼓励下,吴逸繁终于鼓起了勇气。 午时一刻。 吴逸繁带着十几名衙役装扮的家丁侍卫,漫无目的的游逛在街面上。 其实,他要寻仇的苟胜,方才就在府衙内。 不过,当吴逸繁带人找过去时,苟胜正和西门喜等三班衙役聚在值房中喝茶谈天。 见对方人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 如今带着人在城内瞎几把晃荡,只是因他不敢回官舍面对姑母。 若照实说事到临头害怕了,定然又被姑母一顿臭骂。 吴逸繁对姑母是又爱又怕,皆因姑母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便是娘亲都比不上。 幼时,在颍川老家,娘亲很少关心他,便是堂兄弟们也对他爱答不理。 当年,唯二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便是过年时回家探亲的姑母,以及来拜年时,愿意和他玩、并会喊他吴家哥哥的陈瑾瑜 想到此处,吴逸繁转头去往了《蔡州五日谈》设在书院街的编辑部。 只是拐进街口不久,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家丁们忍不住了。 不是说出门帮公子寻仇的么?怎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中乱转啊。 “公子,咱找的人到底在哪儿啊?”吴三上前,低声问了一句。 吴逸繁俊脸不由一红,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胆怯了吧。 正难堪时,迎面走来三人,吴逸繁只觉面熟,细细一想.这不是上月初十留守司将士游街的时候偶遇的那几人么! 当时,因陈瑾瑜夸赞陈初‘青云少年子’,吴逸繁吃味骂了他一句‘吮痈舐痔、欺世盗名’,被身前几名百姓听见了,回头骂了他几句。 那会儿身旁没侍卫,吴逸繁只能忍了。 想不到,老天有眼,竟又在此时遇上了! “吴三!就是他们!给我打!” 吴逸繁指着三人,一声爆喝。 好似心中淤积的郁郁之情,在这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 苟胜是公人,不好办,但这三人穿着打扮一看便是普通百姓,我打不了吏,还打不了民么! 吴三等人在颍川仗着吴家名声,跋扈已久,来了蔡州也依旧如故。 当即如虎狼般的扑了上去,二话不说,将三人摁在地上就是一顿乱捶。 这三名百姓祸从天降,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对方穿着皂衣,只能蜷着身子护住头脸,不住求饶道:“差爷,差爷,小人犯了何事?差爷,认错人了.” 只觉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吴逸繁,见三人还敢犟嘴,不由推开了两名正围殴三人的侍卫,挤到前头,森森道:“没认错!你们不记得我了么?” 那百姓勉力睁开被打青肿的眼睛,认真看了吴逸繁一眼,叫屈道:“这位衙内,我们真的不认识你啊!你认错人了吧” 人家倒没撒谎,谁还能记得一个多月前只发生了两句口角的人啊,又不是甚深仇大恨。 吴逸繁也不解释,只冷笑一声,道:“继续打!打到他们想起错在何处为止!” 这才是真正的睚眦必报 “官差打人了!官差打人啦!” 几声叫嚷,井然有序的书院街上顿时混乱起来。 书院街蔡婳宅子。 后宅中,茹儿捂着嘴不住嗤嗤窃笑。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不做女红的蔡婳竟坐在窗前缝着一双婴儿鞋。 平日灵动的手指,此刻却笨的像五根棒槌。 那老虎头图样,绣的如同一张被拍扁了的大饼子 “嘶~” 第n次被针尖扎破指头后,蔡婳烦闷的将虎头鞋丢到了一旁。 茹儿哈哈一笑,道:“三娘子,想要给路安侯和陈姨娘的孩子添物件,送甚不行呀?非难为自己学人绣鞋子.” “你懂个屁~” 蔡婳将纤纤细指放入樱红檀口中吮了吮,吮掉指尖的血珠,因伤口稍疼,不自觉的微微蹙了眉头 明明无意散发风情,偏偏一举一动间尽是撩拨人心的媚态。 大约,这便是天生媚骨 便是身为女子,茹儿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多在三娘子的唇瓣间多停留了几息,心道怪不得侯爷每次过来都要征伐整晚。 蔡婳没留意茹儿的奇怪眼神,继续解释道:“他家甚都不缺,我送再贵重的诞礼都不显眼。亲手做双鞋子,还能显出些心思.” “可三娘子不会做这些女儿家活计呀。”茹儿好心提醒。 “不会我不能学么?” 蔡婳不服气的又捡起了半成品的虎头鞋,拈起针后,左看右看无从下手,终于慨然一叹,转头看向了茹儿,“你帮我做一双!” “我?可茹儿替三娘子做了,便显不出三娘子的心思了呀?” “你不对外人说便是了!到时我就说是我亲手做的” 蔡婳说的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任何难为情的神色,不禁逗得茹儿‘噗嗤’笑出声来。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却听外头一阵喧闹,再细听,便听见了‘官差打人了’这句。 偌大一个府城,打架不算稀奇,但官差打人就有点稀奇了 蔡婳知晓,陈初最痛恨官差欺压百姓,按说蔡州府内的衙役、差人头目都出自桐山,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好奇之余,蔡婳起身去看热闹,还不忘把吃了一半的桃子罐头捧在手中。 到了前院,唤人搬了梯子靠墙竖了,手脚并用攀上墙头,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三娘子,三娘子,果真官差打人了么?” 茹儿也有些好奇街面上的情况,站在院内仰头眼巴巴望向蔡婳。 蔡婳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夹了一筷子桃子送入嘴中,这才往事发处看了一眼,懒洋洋回道:“看起来,确实是官差在打人。这帮人是新招的么?敢当街打人,西门喜怎么管教的.” “路安侯知晓了,定不饶他们!” 人嘛,天生同情弱者,听说百姓被打,自然倾向于‘官差作恶’的判断。 蔡婳边嚼边呜呜啦啦点评道:“小狗花了多大心思,才止住了胥吏欺人的习惯,这帮刺头竟敢跳出来生事,不会有好果子吃。咦,不对.” 茹儿见蔡婳忽然惊异的往远处看了过去,就连手中的罐头也放了下去,不由好奇心大作,可蔡婳却忘了回答她。 以蔡婳居高临下的视角俯瞰过去,只见远处又跑来五名巡街衙役。 双方一照面,都有些意外,而后不知说了些什么,竟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蔡婳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同为公人,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也不至于在街头互殴吧。 且人多那一方,下手颇重,领头那人一刀鞘敲在稍晚抵达现场的一名衙役胳膊上。 那衙役一声痛呼,眼瞅着胳膊耷了下来,像是断了。 街面上登时响起一片吃惊的‘嗡嗡’声。 “有意思~” 蔡婳眯起狐媚眼,遥遥向府衙坐落的衙前街望了一眼。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69章 跋扈?那就跋扈给你看看 第269章跋扈?那就跋扈给你看看 午后未时。 蔡州府衙外,三名被殴百姓家属在衙门口跪了一片,哭哭啼啼欲要府衙给个说法。 闻讯前来看热闹的市民,拥堵了衙前长街。 府衙内,公堂之上,气氛同样不太融洽。 孙昌浩坐于上首正位,下方一众官吏面色不虞。 “知府大人,如此说来,今日当街行凶之人,乃是大人家的侍卫?” 蔡源拱拱手,尽量以平静语气问道。 孙昌浩连连摆手,纠正道:“蔡主事,这帮协理是本官妻家颍川吴氏的侍卫,并非本官的人啊!” 这话说的,差不多是废话,自家夫人的人,就不是你孙昌浩的人了? 不过,在场的蔡源、陈景彦也听出了孙昌浩故意搬出吴家压人的弦外之音。 吴家清贵数百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再有吴维光当朝尚书的职务,文人出身的官员不可能完全忽视这个根深蒂固的家族。 眼瞅陈景彦和蔡源先后沉默下来,有手下兄弟吃亏了的苟胜不由急道:“三班中皂班的秦大被打断了胳膊,便是吴家之人便不需受惩处了么?” “.” 孙昌浩面露为难,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却听公堂侧门一阵纷乱脚步声。 随即,一身华贵衣裳的吴氏在一名嫲嫲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是难掩兴奋神色的吴逸繁,以及吴三等家丁、侍卫。 吴三等人连协理的衙役公服都没有换嚣张至极。 吴氏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到公堂中间,面色平静、眼神淡然。 世家女那股清冷矜贵气度,让堂内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但,正在气头上的苟胜却眉头一皱,看向了孙昌浩,装作不认识吴氏一般,质问道:“大人!咱们公堂议事,怎有妇人闯进来?” “这是.”孙昌浩刚开口,不待他解释,那吴氏却两步上前,站定于苟胜身上,自上而下打量一眼后,语调平静道:“你,便是刑名孔目苟胜?” “正是苟某!” 苟胜脸色一沉,明显不高兴了直呼名讳本就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更遑论被妇人这般呼喊。 “那便是了.” 吴氏莫名其妙说了这句,突然扬手一巴掌抽在了苟胜脸上。 两人之间只有一臂距离,苟胜全无防备之下,被结结实实打中 ‘啪~’ 一声脆响,堂内登时静可闻针。 留在堂内的西门喜等人见此,当场呼喊一声,便围了过来。 不想,吴氏身后的吴三等人更干脆,竟当场抽出了朴刀。 公堂之上,‘沧啷啷’响声连成一片。 “你们干什么!快收起刀!” 西门恭见势不妙,连忙大喝阻拦。 他会功夫,自然看的真切,吴家这帮侍卫行止有度,出手果决,都是些好手! 真动起手来,二弟带的这几名衙役绝对占不了便宜。 有了西门恭发话,西门喜等捕快衙役这才悻悻的退了回去。 吴三等人笑吟吟收刀,不忘用挑衅眼神瞟西门喜几眼。 苟胜满脸涨红,大庭广众之下,被女人打了? 待强压下胸中怒火,苟胜才盯着吴氏恨声道:“你敢打公差?” 吴氏斜乜苟胜一眼,转身看向了蔡源和陈景彦,像是说给苟胜听的,也像是说给全体桐山系听的,“我如何不敢打?我吴家清贵数百年,家中出过的宰辅良臣如过江之鲫!还打不得你一个贱吏?” 说罢,在堂中缓踱几步,扫视各级大小官吏,冷冷道:“方才,我站于堂外听的真切,一个小小的刑名孔目也敢对知府大呼小叫?懂不懂什么叫上下有别!我吴家当今为大金、大齐出仕之人二十余,却也从未听说过有如蔡州这般不知尊卑的地方.” 吴氏手一伸,指向了公案后的孙昌浩,忽然提高音量向其余官吏大声斥道:“一府主官,便是一府父母!诸位大人若不懂得如何孝敬父母,便回家通读孝经!” 堂内雅雀无声。 有人忌惮吴氏身后的吴家,有人不屑于与一个妇人争论。 总之,一时竟无人敢触吴氏锋芒 上首孙昌浩一脸为难,心中却乐开了花。 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吴氏身后的吴逸繁,兴奋的攥紧了拳头,一直盯着苟胜和其余几名参与过殴打他的衙役。 见衙役低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吴逸繁只觉舒畅极了 良久,终是西门恭拱了拱手,解释道:“孙夫人,方才诸位同僚在论今日你家协理殴打府衙公人之事,大伙言语唐突了些,并不是对孙大人不敬.” 西门喜闻言不禁一喜,心道:还是兄长老成啊,和这悍妇扯恁多作甚,单抓住他家协理当街殴打公人一事,咱就占着理了! 不想,吴氏一侧头,盯着西门恭缓缓道:“西门大人一个掌管盐铁的局务官,甚时候能管府内斗殴之事了?你操这么多的心,朝廷给你发两份俸禄了么?” “.”西门恭。 “噗嗤.” 吴三等人发出一阵窃笑,声音却不算小,像是故意笑给堂内诸官听的。 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吴逸繁,望着姑母,崇拜的无以复加。 未时一刻。 陈初在书房练他那手‘骨骼清奇’的字,贺北躬身讲完了公堂之上发生的事,陈初摇摇头搁笔,道:“本候这几位兄弟啊,终归比军中弟兄少了些虎气,竟被一个女人唬住了” “侯爷,读书人想的多,许是觉得没必要因此小事和吴家生出嫌隙,又或许是担心为侯爷招惹麻烦.” 贺北分析道,却也暗暗替几朵金花说了好话。 陈初笑笑不置可否,忽然大声喊了一句门外的毛蛋,“毛蛋,去后宅请夫人一趟,就说官人带她出门装逼.” 门外,毛蛋怔了几息,才以询问口吻道:“东家?果真要说装.逼么?” “呃,便说我要带她去耍耍威风.那吴氏不是要讲上下尊卑么,那咱就按尊卑来说,记得让夫人穿上命服.” 盏茶工夫,猫儿簪了名贵首饰、穿了五品令人命服,急匆匆来到前宅。 “官人,有大事么?” 两人身高差了大半尺,猫儿说话时不由自主仰起脸蛋,略施粉黛的精致小脸上有疑惑、有担心。 便是不知官人要作甚,却还是依陈初说的换好了装备。 “我让你换便换了,这么听话的么?”陈初一时起了童心,伸指在猫儿小巧的鼻头刮了一下。 “官人又不会害我” 猫儿不满官人刮她鼻子的孩子气动作,皱了皱小鼻子,可爱的一脸。 “哈哈哈” 陈初摊开手掌,猫儿默契的将自己的手放在官人的大手中,也不问去哪儿,任由他牵着出了府门。 不想,却在府门外迎面撞见了要来家里的蔡婳。 蔡三娘子见两人如同热恋小情人一般手牵手,不由酸溜溜的撇了撇嘴。 “你们去哪儿?” “去府衙。” “你已经知道了?” “嗯,你也知道了?” “事发便在书院街,我怎会不知道。” “那你来是要” “喊你去看热闹。” “哈哈,好,走吧,一起去。” 陈初说罢,伸出另一只手要牵蔡婳,不想这傲娇大妞却一缩手躲开了,道:“给我弄身亲兵衣裳.” 未时三刻。 府衙公堂,吴氏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为今日之事做出了结论,“那三人无辜辱骂我吴家子,今日教训,实属罪有应得,我家也就不再追究了。 至于我家协理和府衙公人冲突,完全因误会而起。既然那秦大断了一臂,我家也不会坐视不理,便.便赔钱十贯吧。吴妈,拿钱” 立于吴氏身后的婆子,马上从怀中摸出一枚大银锞子,大声道:“这银锞子约莫十二两,多出来的就当是我吴家赏了.” 脸上依旧残留着指印的苟胜,脸色几经变幻。 心中憋屈,却又无可奈何,孙昌浩是明面上的知府,吴家又是大齐数得着的当世大族。 两方合力,不是他一个小小孔目能反抗的。 今日不管事出何因,总之,吴家在蔡州算是立威了,而孙昌浩也能借着吴家之势在蔡州站稳脚跟了 正思索间,忽听堂外一阵铿锵作响的整齐脚步声。 紧接便是一个大嗓门喊道:“路安侯、令人到” “哈哈哈” 人未至,爽朗笑声先传入堂内,沮丧的苟胜惊喜扭头,却见陈初一手虚托猫儿手臂,夫妇二人并肩走进蔡州府衙公堂。 外间,负责值守的衙役,不但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甚至纷纷露出雀跃神情。 今天,秦大兄弟被吴家人打断了胳膊,路安侯来,八成是为咱讨公道来了! “今日诸位同僚齐聚于此,莫非发生了甚大事,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啊?” 陈初笑呵呵道。 府衙有事凭甚通知你一个武将啊陈初这话明显有毛病,但在坐众多官员却像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纷纷起身上前见礼。 一时间,‘侯爷’、‘路安侯’等各种称呼充斥堂内。 陈初夫妇笑着回礼后,陈初像是才看见苟胜脸上的指痕,惊讶道:“苟孔目,你这脸是怎了?” 一句平常问候,苟胜却像是在外受了欺负后回家见到了爹娘一般,委屈的讲述一番。 陈初频频颔首,像是在听一件寻常小事,直到苟胜讲完,才出人意料的问了一句,“断人一臂,赔偿十贯,也算合理。” “.”苟胜闻言一怔,委屈吧啦的看了看陈初,喃喃不敢言语。 我的好侯爷啊,这是钱的事么!兄弟们觉着憋屈啊 一直耷着眼皮安坐原处的吴氏,也惊异的看了陈初一眼,心道:这路安侯也不像外界传闻那般跋扈嘛,还是挺讲道理的 只有站在毛蛋身旁的一名大胸亲兵,最知陈初深浅,闻言不由翘起嘴角露出一抹魅惑笑容,伸出葱葱玉指缩在胸前,开始清点吴家那帮协理的人数。 就在堂内众人心思各异之际,却听陈初又道:“苟孔目,人家赔的钱收了么?” “下官先替秦大兄弟收了.” “哦,拿出来。” 陈初淡淡吩咐一句,苟胜马上从怀中摸出了那枚银锞子,陈初接了把玩几下,忽然轻飘飘抛了过去。 不规则的银锞子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咕噜噜转了几圈,最后滚到了吴氏脚下。 这番举动,让堂内以为路安侯要息事宁人的官员糊涂了,同时,吴氏也不明白了,不由皱眉看向了陈初。 这时,却听陈初又道:“毛蛋,点下他们的人数.” “啊?”毛蛋尚未领会东家的意思,却见那名站得笔直的大胸亲兵一声娇喝:“侯爷,他们一共有一十六人!” 尽管故意粗着嗓门,但这道声音的柔媚底色,却是遮掩不住。 徐榜往亲兵队列中一看,不由‘嘿呦’一声,笑了出来,朝蔡源挤眉弄眼。 蔡源看了女儿一眼,头疼的揉了揉脑门。 一段小插曲,大多数人仍没明白陈初要做什么。 却见陈初又向猫儿伸出了手,“娘子,借我一百六十贯货票” 陈初东一榔头,西一垂子的行为搞的大家一头雾水,便是猫儿也不明白官人要作甚,赶忙回身让白露点出一百六十贯的货票递给了陈初。 陈初拿了货票,终于露出了满意笑容,随后一扬手,花花绿绿的货票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飘了满堂。 “一臂十贯,这里是一百六十贯,很合理。长子,带人把吴家这帮协理的胳膊打折,一共十六人,别漏人了,老子可是付过钱了的.” “嗡~” 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汇聚起一片巨大嘈杂。 吴氏张着嘴巴,盯着陈初看了几息,确定对方不是在说笑,噌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步迈至陈初身前,便要与他理论一番。 习惯的肢体语言,让她开口之前,先伸手指向了陈初的鼻子。 猫儿见这妇人对官人不敬,条件反射一般,一步横移挡在了官人身前。 男人遇见泼妇,最是麻烦,打也不是,骂又骂不过,猫儿下意识的行为,便是为了保护自家官人。 毛蛋和宝喜反应也很快,自然不能任由这悍妇辱骂东家,可又因对方是妇人,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蔡婳虽没毛蛋和宝喜的动作快,却最是果决,只见她一步上前,伸手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毛蛋,“别碍事~” 毛蛋猝不及防,往旁边一个趔趄,却也让出了蔡婳直面吴氏的空间。 吴氏还没搞明白这名扮作男子的女子要作甚,蔡婳的巴掌已兜头扇在了脸上。 你奶奶滴腿,这小狗我都不舍得骂,你这悍妇也敢指他! ‘啪’一声脆响后,满堂俱静。 可不想,尤不解气的蔡婳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啪啪~’ 接连几巴掌后,被扇懵了的吴氏才反应了过来,踉跄后退一步,捂着脸,两颊通红,发髻散乱。 惊怒交加之下,再没了一丝世家女风度,大骂道:“哪里来的泼妇,也敢打我!” 蔡婳似乎还没过瘾,抬腿就想再冲上去,却觉胳膊被人拉住了,后头一看,却是陈初笑呵呵的拽着自己。 蔡婳这才放弃了再来几巴掌的打算,也学着那吴氏的模样,伸手指着吴氏回骂道:“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疯子,知晓方才你指的谁么?这是朝廷封的五品诰命夫人,也是你能指的?打你几巴掌算轻的,你家不会管女儿,我替你家管!莫忘了让你爹娘送来束脩与我” 猫儿到此时才看明白官人带自己来此的原因,虽然是第一次面对眼下状况,却也勇敢的往前迈了一步,拉着小脸,勉力让绵软声音更有威严,“吴氏女,为何与我不敬?难道你不懂上下尊卑么?” “.” 吴氏虽一届白身,但吴家却不是没有命妇,大怒之下早顾不得许多,只见她上下打量猫儿一眼,扭头朝婆子、侍卫们道:“你们都瞎了么!看不到主家受辱么!将这小贱人拿下,出了事我吴家担着” 即便暴怒,吴氏也不敢真让侍卫对陈初夫妇动手,她手指的却是那名掌掴她的大胸亲兵 一直坐在旁边的看热闹的蔡源,眉头都不带皱的,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汤抿了一口。 有陈初在,便是宝贝女儿把天捅个窟窿,也能保她无虞。 吴家侍卫便是跋扈,也知道对一名武将身旁的人动手,后果有多严重。 他们稍一犹豫,常年跟在吴氏身旁的婆子吴妈,却率先走了出来。 蔡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挑衅的冲对方勾了勾手指。 那吴妈急于在主家面前表现,抬起双臂便朝蔡婳扑了过来。 只是,人刚冲出去两步却听堂内响起‘噔’一声轻微机扩声 下一息,那吴妈额头正中登时多了一根无羽短箭。 入骨三四寸深 吴妈继续前冲两三步,才直直扑倒在地,再无一丝生息。 吴氏脸上,被血水斜斜溅了一道,从左侧额头直至右侧嘴角.木呆呆在脸上摸了一把,才恐惧大叫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藏在侍卫身后的吴逸繁吓得双腿直哆嗦,他想上前搀扶姑母,却怎也迈不开腿.忽觉裆下一阵湿热顺腿而下,却是溺了 正在堂内所有人震惊间,却见亲兵中的白毛鼠收起了小型手弩,朝吴家侍卫大喝一声,“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再敢冲撞侯爷,格杀勿论!” 他话音一落,堂内堂外百余亲兵突然齐声喝道:“冲撞侯爷,格杀勿论!” 习惯了官场暗斗和忍让妥协的府衙内,因这声齐喝,顿时被阳刚之气充斥,空气中狂躁、猛烈的凶悍气息四处狂飙。 堂内,除了桐山系之外的官员,甚至一度担心路安侯今日会将他们全数杀死在此处。 跋扈?那我一家便跋扈一回给你们看看 陈初负手立于大堂正中,自下而上盯着孙昌浩.后者自从发现情况失控后,早已半天没吱声了,只求路安侯能把他当个小透明忘掉。 此时见陈初看了过来,孙昌浩不由大汗淋漓,连忙颤抖着对堂下吴家侍卫大吼道:“快,快,快弃了兵刃!莫要冲撞了侯爷” 衙前街上。 围得水泄不通的衙门外,自从清晰听见府衙内传出‘格杀勿论’的齐喝后,便安静了下来。 便是那三名受伤百姓的家人也停止了哭喊,似乎在期盼某种奇迹的发生。 片刻后,衙役们拖着一个个被绑缚了手脚的吴家侍卫走了出来。 只觉扬眉吐气了的苟胜,提了提腰间绦带,对人头攒动的百姓喊道:“今日书院街行凶之人并非府衙官差,如今已查明,凶徒乃孙知府家下人。为还受害者公道,凶徒每人杖六十,就在衙前街行刑.” 说罢,便将十六人摁在衙前街上一字排开,再有皂吏上前行杖。 今日有同僚被这帮人打断了胳膊,皂吏们下手自然不留气力。 至于孙知府.已无需顾忌他的脸面,今日,他先是被路安侯当着众官打了脸,再有告知广大百姓,行凶之人乃知府下人 往后,孙知府在官吏、百姓心中,怕是连泥菩萨都不如了。 府衙大堂,孙昌浩已让出了上首正位,只半个屁股坐在下方椅内,战战兢兢。 陈初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子上,猫儿和大胸亲兵一左一右分站两侧。 陈初不说话,堂内无一人说话。 俄顷,毛蛋跑进来禀报道:“侯爷,外间的三班兄弟不小心打断了吴三的椎骨” 椎骨?椎骨断了,人就瘫了 不小心?谁信!这帮皂吏为帮同僚报仇,下手真黑啊! 陈初闻言,惋惜一叹,“兄弟们怎这般不小心啊!哎,既然断一臂赔十贯,椎骨断了要比胳膊断了伤重,那便多赔些吧。一会赔那吴三,十二哎,赔他十五贯.咱们做事需讲道理,免得落个跋扈名声” “噗” 下方,西门恭差点笑出声,却换来一脸平静的蔡源低声道:“严肃些!” “是!” 毛蛋领命欲走,却又被陈初叫住了,只见后者又看向了孙昌浩,“孙知府,伤人赔钱,天经地义。你家下人也打伤了三名百姓,拿你本月俸禄赔他们汤药钱,如何?” “好!”孙昌浩慌忙起身应道。 毛蛋笑嘻嘻看了孙昌浩一眼,出府衙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外间登时一阵欢声雷动,遥遥传进堂内。 陈初瞧了一眼从始至终未发一眼的陈景彦,询问道:“陈同知,今日一事,这样安排有没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陈景彦拱手道。 “好,既然如此,便照陈同知的意思誊写卷宗,结案吧。” “.”老陈愕然,我的意思?我甚都没说啊! 你做的事,怎成了我的意思.老五这是不逼我与吴家反目成仇不罢休啊! 陈初不理会苦着一张脸的陈景彦,转头再次和蔼的望向孙昌浩,道:“孙大人,若觉得陈同知处理此事有何不妥只管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汗如雨下的孙昌浩连忙拱手道:“妥,妥当极了!” “哈哈哈。孙大人不必向我说,直向陈同知说便是了。本侯乃是武人,怎会干预府衙断案?” “是是是,侯爷恭谦温良、不擅不专,实乃天下将士楷模!” “呵呵,这倒是本侯为数不多的优点.” 咦,恶心!这小狗越发不要脸了! 昂首挺胸挎刀站在一旁的大胸亲兵,悄悄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却被站在另一旁的猫儿白了一眼.我家官人说的都是实话呀!你吐什么吐! 六千多字,又是双更的一天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0章 天下汇聚 第270章天下汇聚 自从十月十六日,蔡州新任知府孙昌浩突然称病休养,至今,一家人待在四季园官舍已两日间未曾露面。 主持府衙工作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贰官陈景彦身上。 不同于以往相对隐秘的官场争斗,这次孙知府想借妻家立威、却又被路安侯狠狠打脸的事件闹的太大了,以至于整个蔡州官场,甚至城中百姓都隐隐看出些苗头。 ‘官’一旦没了威严,再想坐于大堂之首发号施令,就会变得如同沐猴而冠一样可笑。 蔡州府衙非桐山系的官员,亲眼目睹了上任知府左国恩、现任知府孙昌浩先后两次想要从桐山系手中夺权,继而失败的情形,不由收起了最后一丝想要在双方之间摇摆的心思。 如今,他们有个共识.掌兵的路安侯加上文官陈景彦、蔡源等人,已是蔡州实质上的土皇帝,任谁也扳不倒。 当初左国恩虽也尝试过拿回一部分应属于知府的权力,手段却相对温和,路安侯这帮人便也给了左国恩体面,最后帮他迁任颍州。 如今,争权的冲突已不存在,左国恩反而和桐山系保持了一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对松散的联盟关系。 而孙昌浩欲要夺权、立威的手段强硬了些,路安侯回应的方式却更强硬 不但将行凶之人是知府家下人的事告知全城,还将吴家侍卫当街打残。 这么一来,府衙诸官和陈初落了为民伸冤的名声,孙昌浩也被钉在了‘反派’的耻辱柱上。 十月十八,午时。 三十有六的胡佺带着刚及弱冠的学生司俊卿远眺蔡州东门。 两个各作行商打扮,牵了一头小毛驴。 蔡州城汇聚南北客商,二人混在其间也看不出甚异常。 两人左侧,是人来人往的城南工业区,此时正值各家场坊午休用餐时间,场坊内涌出大批青年工人,三三两两聚在场坊外出售炸糕油饼、汤饭馒头的小铺前。 正值一天内生意最红火的时段,那售卖吃食的小铺全家上阵,男人支应着锅灶、女人与顾客打包、老人搭手收拾打扫、孩童则收钱会账。 一时间,占地方圆数里的工业区外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嘈杂。 此处虽略显杂乱,但比起胡佺和司俊卿一路走来见到的凋敝景象,还是这般吵嚷的烟火气更令人舒坦。 “小哥,买干果么?” 一名小贩主动凑上来兜售。 “谢过,不要” 司俊卿婉拒了小贩,待对方走远了些,才感慨道:“先生,此处热闹,便是咱大周沿淮数府亦不如,更别提伪齐治下的颍、寿两州了。同样遭了水患,这路安伪侯果真有些手段.” 今年五月大水,遭灾的不止齐国淮北,周国淮南同样一片汪洋,人为鱼鳖。 胡佺自然知晓这些,点点表示认同,随即低声提醒了一句,“说话留意些” “是!” 两人牵驴进城,蔡州为方便商旅频繁往来,几乎取消了所有入城手续,便是勘验路引、籍册都省了。二人顺利入城,悄悄松了口气,司俊卿不禁又向师父说起了自己的感受,“先生,蔡州城防如此松懈,若大周天军寻机提前潜入城内,来个里应外合,想来拿下这蔡州城不难。” 胡佺同样有这种感觉,却又觉着那路安侯如今能在淮北声名鹊起,不该如此大意,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入城后,两人沿着衙前主街走了没多远,迎面撞见一支驼队,骆驼在这中原腹地,实属罕见,沿途百姓不由纷纷好奇打量。 可见了驼队中的随行人员,下意识生出些许畏惧。 司俊卿也不由低呼一声,“金狗!” “慎言!” 胡佺严厉的瞪了司俊卿一眼,如今深入伪齐国土,司俊卿一再说错话,什么‘路安伪侯’,什么‘大周天兵’,什么‘金狗’ 照这么下去,别说完成兵部陈侍郎交待的任务,便是他师徒两人能不能平安回到大周都不好说。 见师父动气,司俊卿赶忙住嘴不语。 胡佺拉着学生站在了路旁,好给驼队让路,并借机细细观察了一番。 那驼队随行人员,人人髡什么,胡佺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寻个安稳处再谈,司俊卿会意,就此住嘴不语。 未时,两人在城中寻了处客栈落脚。 关上房门后,司俊卿迫不及待道:“先生,咱们一路行来,也就这蔡州左近把百姓安置妥当,想来这路安侯也是忠良之辈,先生若能说动柳川先生劝说路安侯一番,他应会深明大义,率军归正大周” 走了一晌路的胡佺在榻上坐了,脱掉靴子揉了揉酸疼脚板,这才批评道:“天真!这路安侯乃海外归来之人,未食过一粒周粟,何来对大周的‘忠’?” “那”司俊卿一滞,不由道:“那咱们千里迢迢跑来为何?” 胡佺微微一叹,低声解释道:“他所辖之地位置紧要,咱不求他对大周忠,但他也未必对齐国有尽忠之念,咱们此来,先结个善缘便好。以后,说不得有大用处。” “可惜了”司俊卿稍稍沮丧,进入蔡州后,他对路安侯观感不错,自是恨不得让大周当场招揽了这等仁勇之辈。 胡佺却哂然一笑,“进到蔡州地界这几日你没听说么?路安侯与本府知府、吴家女婿闹的不可开交,那吴家在齐国声势不小,若就此打击路安侯,咱未必没机会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咱们静待事态发展便是.” “是,先生。” 客房门外,师徒俩方才在城外偶遇的兜售干果小贩,听见有脚步声走来,匆匆离去。 未时末。 蔡州留守司官衙。 随军录事唐敬安呈上了刚刚编纂出来的《地方政务判定标准》,垂手道:“东主,暂时羁押在朗山县的乱军俘虏仍有一万一千单七十六口,依东主之意,划拨给四海商行朗山田庄四千口继续劳改,划拨与寿州七千口趁今冬枯水期疏浚淤塞河道、整理抛荒田产.但.” 唐敬安顿了顿,小心看了陈初一眼,后者从籍册堆中疑惑抬头,问道:“但什么?” “但蔡三娘子与我讨要千口劳力,欲要作为下井掘煤、开山挖铁的矿工使用” “哦?” 陈初稍微一想便道:“给她吧,朗山、寿州各抽出一成俘虏交与她。” 唐敬安闻言,心里有了底,拱手道:“东主若无事,属下便告辞了。” “稍等。” 陈初说了一句,继续低头细看唐敬安刚交上来的文书。 上面的内容,涉及农事、教育、人口各项事业发展的量化评判标准,以此作为未来考核地方官员执政是否合格的标准。 为如今正在做里正的徐志远、西门冲、陈英俊等人量身打造。 以前,唐敬安跟在陈初身边的角色更像是一个账房先生,但随着陈初势力的急速膨胀,唐敬安负责的事项越来越多,经手的权利也越来越大。 但他很清醒,心知自己只是运气好,上了一艘前途无量的大船,并且恰好跟在了舵手身旁。 所以唐敬安对自己、对家人要求很严格,不该拿的钱一文不动、不该结交的人便是送礼上门也要扔出去。 以免行差踏错,毁了自己一片光明的前程。 待在陈初身旁,他最清楚,贺北那帮人整天没事,就盯着自己人寻麻烦呢。 正思索间,陈初看完了出自唐敬安手的《地方政务评定标准》,满意的点了点头,忽道:“敬安今年马上三十岁了吧?” “劳东主挂念,属下过了腊月便三十整了。” “嗯,三十而立,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啊.” 陈初笑眯眯看着唐敬安,后者从这句话中听出些弦外之音,不由得心脏砰砰作响。 便是双手都因激动微微发抖,为避免在东主面前失态,唐敬安悄悄把手藏在了袖子里。 陈初也不绕弯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告身状,抛给了唐敬安,“这几日,歇息几天吧,好好陪陪爹娘妻儿,下月月初前去上任” 从陈初话中,唐敬安已猜出自己怕是已等到了平步青云的机会,可还是忍不住哆嗦着双手打开了告身状 齐随周制,官员任命的黄碟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制授告命,由皇帝授命,多用于对执政大臣的任命。 第二种是敕授告身,由当朝宰执直接除授,一般用于中级官员的任命。 第三种,也就是唐敬安现在手里拿的这种,叫做奏授告身,由尚书省出具,用于中下层官员的任免。 上面吏部大印、御印皆在,唐敬安看着告身状上‘寿州府路安县知县’的官职,再看看自己的名字,不觉间泪水已模糊了双眼。 仅仅三年前,他还是一个靠帮人写信、与人会账誊写挣些吃食钱的穷酸士子。 那年,鹭留圩招账房先生,他的好友柳长卿推荐他前来应聘。 那时,唐敬安想的不过混口饭吃,不想,却是登上了一条青云路 “东东主” 唐敬安嘴唇一阵哆嗦,想说些什么,却组织不起像样的语言。 陈初摆摆手,少见的语重心长道:“敬安,这次官职调动,整个淮北三府新任知县中,唯一一个出自留守司属官的便是你,你到任后,需何助力,只管与我来信。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莫给咱留守司丢脸!” 唐敬安一阵心旌神摇,不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道:“东主只管放心!属下必不会让东主失望!” 久在陈初身旁,唐敬安知晓东主的短板,那便是.手中无可用的文官,所以这次淮北安排官职,大多落到了蔡、徐、西门家。 就算桐山系同气连枝,但几家出仕的官员,终究天生自带着各家的烙印。 陈初扶持唐敬安,便是要扶持根正苗红的嫡系,不然文官全靠别人,太不稳妥了。 唐敬安自然能看出陈初的苦心,甚至他任职的‘路安县’也是后者名义上的封地。 这份信任,不可谓不重 申时初。 唐敬安出留守司时,稍稍有些恍惚,狠狠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才确定不是梦境。 秋日萧索,却也难掩心中火热,唐敬安知晓自己本事不算大,但东主既然把自己立为了标杆,唯以‘死忠’为报了 值房内,却又来一拨人。 陈初把唐敬安交上来的《政务标准》又看了一遍,抬头瞧见李骡子和李科恭敬站于条案之前,不由笑道:“坐啊,喝茶自己倒,来了我这里无需客气。” 李骡子稍显拘束的在椅子上坐了,上身挺的笔直。 李科却笑呵呵的拎了茶壶,先给陈初添了一杯,又给自己和李骡子各倒一杯。 见此,陈初笑道:“举业,不是说要成婚么?怎还没动静?可是找不到婆娘?” 李科嘿嘿一笑,道:“上月得了东家赏,正在老家翻盖新屋哩,我娘给我说了邻村一个女子,待腊月便成婚。东家可莫忘了,答应过属下,成婚时亲至啊” “放心,忘不了。”陈初笑笑,又道:“不是给了伱两个月休假么?不在家和未来娘子培养感情,又跑来蔡州作甚?” “嘿,东家大婚临近,牛鬼蛇神都跑来咱蔡州了,属下担心骡子哥忙不过来。” “哦?近来又有甚大发现么?” “不知算不算条大鱼.” 李科说话时,看向了李骡子,示意后者向东家禀报。 李骡子这才起身,拱手道:“侯爷,漕帮的兄弟月初载了一船来蔡州的行商,其中有两人引起了罗大档头的注意,进入蔡州界后,咱们军统的人便盯上了他们。” “哦?是作甚的?” “是来找柳川先生的,来人是南朝人” “找柳川先生?” 陈初摸了摸下巴上微微剌手的胡茬,又问:“还有别的消息么?” “目前只确认了年纪大些的叫做胡佺。” “胡佺?” “嗯” 李骡子随即掏出一张笺纸,上头记录了胡佺此人的生平。 ‘政宁十四年二甲进士’ 哟,和陈景安同科,原来是同年。 ‘坐师陈伯康,现任南朝兵部侍郎,乃南朝主战派中坚’ 笺纸上只有简略二百余字,简明扼要,从中能窥见不少信息。 陈初知晓李骡子不善文书,不由扬了扬笺纸,笑道:“这上面所写,出自举业之手吧?” “属下不过是替骡子哥总结了一番,调查之事,全赖骡子哥。”李科也不争功,笑嘻嘻回道。 陈初笑笑,“继续盯着吧,不要打草惊蛇” 议罢此事,陈初忽又问道:“今日进城的那帮契丹人摸清底细了么?” “回侯爷,为首之人名叫萧仲显,原是辽国后族显贵,灭国后,做了金国海陵王的家臣,负责为王府搜寻天下奇珍、打理生意.” “哦做生意好啊,有机会我见见他。” “东家,咱们产的这好物卖与他们简直可惜了!” 李科下意识道。 在他眼中,不管是契丹人还是金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四海商行、路流域农垦生产的精细物件卖与他们,他们也不懂欣赏。 再者,丁未之难中,金人为祸甚重,汉家儿潜意识里不愿与他们打交道。 不想,陈初却呵呵一笑,从抽屉里摸出一枚椭圆形的青色果子,道:“总有一款适合他们,你看看这个” 陈初随手抛了过去,李科接了,左看右看不认识,干脆放进嘴里嚼了几下。 陈初本来想阻止,稍后一想,吃上一颗两颗不碍事,便笑着解释道:“这玩意是琼州商人带来的,嚼了此物,提神醒脑,飘飘欲仙,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家伙上瘾,是一款牟取暴利的绝佳商品” 一旁,李科已嚼的满嘴红色汁液。 刚开始,是直冲脑门的清凉之感,随后,却又生出一股淡淡的苦味。 再过片刻,李科却犹如吃醉了酒一般,满脸通红,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李骡子见此,赶忙上前搀了李科,讶异道:“侯爷,这是甚仙果?直把李兄弟吃晕了,好大的药力!” “呵呵,这个叫槟榔.”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1章 愿得一人心 第271章愿得一人心 夜深。 虎头起夜嘘嘘后,迷迷糊糊刚要重新入睡,却被隔壁阿姐房间中奇奇怪怪的压抑声音吸引。 侧耳倾听片刻,虎头吓了一跳,爬起来便要去冲去隔壁。 幸而陪她睡在一起的白露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虎头,压低声音问道:“二娘子,要去作甚.” 幽暗中,虎头一脸焦急,“快去救我阿姐呀!” “啊?” 见白露不明白,虎头差点哭出来,咧着嘴巴道:“你没听见么?阿姐一直在喊‘猫儿要死了猫儿要升天了’都要喘不上来气了!” “.” 白露不由大窘,同时疯狂运转大脑,终于道:“二娘子想岔了,令人是在练功” “练功?阿姐练什么功?我得去看看” “不能去呀!令人练功时,不能被人打扰,不然会走火入魔!” “那哥哥也在呀!他不算打扰阿姐练功么?” “侯爷是在帮令人护法!” “哦” 半个时辰后。 隔壁涵春堂正卧。 便是腿脚酸软,猫儿也坚持起身拿了干净帕子,帮官人和自己擦拭了身子。 光着身子做完这些,赶紧缩进被窝拱进了官人怀里。 只消几息,被寒气激起的鸡皮疙瘩便被身旁暖烘烘的人形暖炉消解、熨平。 碧纱窗外,漏进星光点点。 深秋夜寒,芙蓉帐暖,人寂无声 似乎整个纷乱世间都和两人没了关系,此时猫儿褪去了陈家主母、朝廷令人的身份,做回了初哥儿的娇妻。 这是猫儿最喜欢的时刻。 进入贤者时间的陈初,揽着猫儿,无意识的摩挲着后者小巧圆润的肩头。 猫儿心神愉悦,精神松弛,有桩在心中憋了两个月的事,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官人.” 绵软嗓音带了一丝疲惫慵懒,让人听了心悸。 “嗯?”陈初的手又不老实起来。 猫儿赶紧把官人的手臂箍在自己怀里,让他不能作怪,才继续道:“太虚道长.是被官人捉去了么?” “呵呵,无根道长又来找你了?” 陈初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偎在身旁的猫儿微微仰起头,见官人没有任何不悦神情,这才道:“是呀。他求见官人,官人不见,只好找到我这里了呀。” 猫儿从不过问官人公事,但太虚道长当初和赵家族人一同从东京城来的蔡州,途中还帮太奶奶煮药调理身子。 后来,也是他尽心帮赵家重新选了祖坟,说起来,赵家欠他人情。 如今太虚无端失踪两个多月,而蔡州城唯一能让太虚和他那名师太姘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便是自家官人。 再有两个多月前,无根向陈初哭诉师弟失踪时,陈初表情平淡。 作为枕边人,猫儿自然猜到了此事大概率是官人所为。 具体因为什么,猫儿不问,却婉转的替他求了情,“官人,若太虚道长犯下大错,自不必说,若不是甚大错,还请官人留道长性命他毕竟与我家有恩。” “嗯,放心吧,他死不了。” 说起来,无根所作,倒称不上多大的错。 所谓风水玄妙,陈初本就不大信,甚至到现在,他也不信猫儿这场大病和祖坟选址有关。 但这种事终归让人膈应。 还好,猫儿痊愈了,若猫儿有甚三长两短,无根也保不住命。 陈初不是恼他帮赵家选吉壤,而是恼他自作主张,且不将实情相告的行为。 不过,终归罪不至死。 猫儿的枕边风也起了作用,陈初本来打算将无根关上一年半载,如今,却打算近日便将他放出来。 这种神棍,既有些真本事,又懂蛊惑人心。 放在自己这边,未必是福.若送他几件神奇之物,再将他送去北边,不知能不能混成国师之类的 陈初暗暗思量到。 翌日。 留守司官衙。 “昨日戌时,柳川先生漏夜入城。今早辰时,那胡佺师徒便登门拜访了柳川先生,密谈至今” 午时初,负责盯梢胡佺的军统人员,给陈初带来这么一个消息。 搞得陈初吃午饭的胃口都没了。 陈景安是陈初最为依仗的核心智囊,他面对南朝来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陈初心里也没底。 毕竟,当初陈初想要为他在齐国请官时,陈景彦说过这辈子不做贰臣的话。 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却隐隐有只认大周为正统的意思。 若他果真一心向着南边,便是再有本事,陈初也用不得了 再想起二人两年来,从相识到交心,相得益彰、亦师亦友的关系,陈初不免患得患失。 下午,申时。 “东家,柳川先生求见。” 一直待在留守司值房内的陈初听闻毛蛋来报,脱口而出道:“请,快请进来!” 俄顷。 一身青灰便服的陈景安走了进来,两月不见,人黑了些,也瘦了。 “先生在寿州坐镇两月,辛苦了。” 寒暄两句,陈景安向陈初细讲了寿州各类事项的进展,比方民壮编训、无主土地重新丈量编册。 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今寿州所驻两营编入新招民壮后,每营已达一千五百人,远超正常员额,元章最好能想办法将彭虞侯、吴虞侯二人所部升营为军,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陈初点点头,陈景安又道:“还有桩事,元章需留意。寿州全境,良田荒废九成,如今局势渐渐安定,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定会有人冒充被屠尽了乡绅家的后人,冒认良田。眼下寿州籍册被贼人焚毁,咱们无从辨别,到时怎办,要拿出个章程来。” 陈初不屑的扯了扯嘴角,道:“寿州良田都是将士们从贼人手中抢来的,谁想拿走,先要问问某手中的刀” 陈景安身为文人,原以为他会劝几句‘少造杀业’的话,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道:“嗯,若杀几人能慑住旁人觊觎,倒也值得。” 两人用了小半时辰探讨一番寿州诸事,陈初越发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话越来越少,两人先后陷入了沉默。 “毛蛋,你先去外边盯着,莫让旁人接近。” 陈景安突兀的吩咐了一声,毛蛋不由看向了陈初,得到后者点头首肯后,这才走出了值房并关上了房门。 “元章,还有一桩紧要事” 陈景安看了陈初一眼,神色严肃,甚至有点点凝重。 “柳川先生请说.” “今早,我一名同年找上了门.” 陈初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他自是知晓,但只能由陈景安主动说出来,若由陈初来点破,陈景安一定会认为陈初偷偷盯他梢、不信任他。 若是陈景安不提,更是麻烦,往后陈初只能将他渐渐剥离出核心层。 依然是那句话,忠诚不百分百,便是百分百不忠诚。 还好,陈景安主动提起了此事。 “哦?先生的同年,必然也是大才了!” “这不重要。”陈景安摆摆手,稍稍思索一下,才盯着陈初一字一顿道:“我这名同年叫胡佺,字邦衡,如今在南朝枢密院机速房任职” “机速房?” “嗯,乃南朝收集各地边防情报之所” “啊呀!先生的同年竟是细作?”陈初仿似吃了一惊,脸色郑重起来。 陈景安微微尴尬,忙低声道:“元章不必紧张,邦衡此人有些冒失。他此次前来,是想通过我探听元章对周国的态度” “先生,此间只你我二人,请先生直说吧。” “咳咳,胡邦衡想替周国延揽元章.” 密室之内,方寸之间,平静的表述中,却是能搅动天下局势的重大信息。 陈初皱眉沉吟,忽而望着陈景彦道:“先生也知,我本是海外归人,对天下大势的了解并不详尽,若先生是我,该如何选择?” “.” 陈景安不禁抬眸,与陈初四目相对,楞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今日前来,确实是为了将胡佺与自己联络这件事告诉陈初,但未必没有想打探一番陈初态度的企图。 在他想来,陈初能有无数种说辞。 唯独这番让陈景安帮他拿主意的说辞,最让陈景安感动受用。 这是何等信任啊! 文人嘛,最高的追求便是像诸葛武侯那般,得遇明主、托军国大事、鞠躬尽瘁、流芳千古 心思转念间,陈景安已有了决断,收拾起起伏心绪,认真道:“我若是元章,只需谨记‘以己为主’,不南不北” “先生,请细说。” “齐国得国不正,上不得朝堂诸公忠心,下不得各地百姓民心,国贼禄鬼当道,得过且过,绝非元章可尽忠之主!” 陈景安先把齐国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接下来却又话锋一转道:“周国立国三甲子,柔弱谄媚之气已深入肌理,朝堂上下只顾享乐安逸,早已没了进取锐气,同样不是明主.” 陈初不由一乐,道:“我还以为先生会劝我投周国。” 陈景安看了陈初一眼,摇头叹道:“周国之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互相掣肘,以元章的脾气,若投了他们,每日弹劾你的奏章没有十本也有八本,早晚生出祸端。” “那依先生之见,咱就继续在淮北耗着?” “怎能叫耗着?我知元章重情,但往后也要缩减泡在后宅温柔乡的光阴,多在军政之事上花些心思。便如两月前,令人虽病重,元章也不该抛下寿州未竟之事匆忙回蔡幸而泰宁军疲弱,若遇强军,又当如何?需知,将是军胆,你在何处,军心便在何处!” 如今,也只有陈景安和蔡源敢在陈小哥面前摆出师长姿态说教两句了。 借机说出了心里话后,陈景安又道:“淮北乃四战之地,元章需赶紧吸收淮北之乱后的战果。当年金国伐周未竟全功,但他们吞掉南朝半壁江山的野心,路人皆知!一旦到了那时,夹在中间的淮北几府便会被扯进天塌地陷的危局之中。 届时,淮北百万百姓、你桐山弟兄、包括我与英俊、乃至元章视若珍宝的娘子、姨娘,便只能仰仗元章保护,不被这天下大势倾轧了!” 不得不说,陈景安是个擅长说教的,陈初亲眼见过贼人过境后寿州各级官员以及家眷的凄惨下场。 但他始终觉着,乱世尚远,可陈景安却拿自己、拿桐山弟兄、拿猫儿等女眷举例,瞬间让陈初感受到了一股看不见的压力扑面而来。 眼瞅陈初默然,陈景安又道:“时不我待!如今元章身处齐国,仍需以齐国为尊,借机扩充实力。但,也有必要和周国接触” “那先生安排我与那胡佺见上一见?” “不见!” 陈景安却干净利落的拒绝了,“元章知晓胡邦衡是代表谁来的么?” “不是周国朝廷么?” “非也.” “.” “他是替周国主战派来的。” “哦?先生细说.” “胡邦衡与我同科进士,当年坐师陈讳伯康公如今任周国兵部侍郎。陈公在朝堂屡屡被以宰相秦会之为首的主和派压制,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你与他所派之人见面又能聊出个甚来?” “既然如此,先生怎和那胡邦衡见了面?” “哎,我与你不同,一来我与邦衡乃同年,二来,他又带了陈公的亲笔信与我,我如何推脱的了?” “也是,陈公毕竟也是先生的坐师.” “是啊。并且陈公族上同样出自颍川陈氏一支,唐末迁去了江南,按族谱辈分,我还需叫上一声阿翁.” 为陈初解释彼此复杂的关系后,陈景安又道:“其实这般更好,元章不参与,只我与胡邦衡私下密议,若他们给咱甚好处,我便替元章收了。若他们想从咱们这儿讨甚好处,我只管嘴上应了,需兑现时,元章大可说自己不知道,全是我自作主张这样咱们才可进退自如嘛.” “.” 陈初微微张着嘴,看向陈景安,像是不认识后者一般。 听听,这是人话么? 明明是在说怎么耍赖皮,却说成‘进退自如’。 果然,读书人不要碧莲时,那是真不要碧莲! 陈景安被盯的稍稍不自在,不由一脸道貌岸然的捋须道:“成大事,不拘小节嘛” “哈哈哈,先生所言,甚合我意!” 申时末。 陈初送陈景安出留守司。 今日两人密谈,突破了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壁垒,陈景安许多话中,只差没挑明了,一直怂恿陈初做一个立足淮北、左右逢源、壮大自己、以待天时的枭雄。 谈话到了这种深度,二人心理层面的关系,不觉又进一步。 送走陈景安,陈初立于官衙大门外,抬头仰望阴沉天色,想了片刻,忽然迈步朝书院街走去。 当街杖打吴家下人一事已过去三四日,孙昌浩是老实了,告病不出。 但陈初觉着还不够 陈景彦这孙子圆滑的很,便是有了以他名义签发的结案文书,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私下再接触吴家,尝试修补关系儿女亲家肯定是不成了,但试图让两家做到表面平和的心思,他未必没有。 既然他不想体面,陈初便要帮他体面。 把两家的小裂缝变成大矛盾,再把大矛盾搞的人尽皆知,再无缓和可能才行。 酉时初。 陈初步入书院街《蔡州五日谈》编辑部,打听清陈瑾瑜的值房后,直接找了过去。 守在外间丫鬟篆云一愣,朝里间惊喜喊道:“娘子,路安侯来了!” 作为阿瑜的贴身丫鬟,当初令人病重时,篆云陪着阿瑜去青云观祈福、守株待兔过,自然能窥见自家小娘深藏的心思。 今日见路安侯忽至,自是替陈瑾瑜开心。 里间随即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在急切间收拾什么物件。 陈初朝篆云笑笑,走进了里间。 陈瑾瑜已起身等在了门内,神色稍有一丝慌乱,“叔叔怎来了这里?” 陈初四下打量一阵,值房内整洁雅致,案牍书册码放的整整齐齐,比陈初那张整日堆满了各地文书的桌案利落多了。 案角花囊中,插了一束深秋初冬盛放的茶花。 墙壁上,干干净净,只挂了一副字,仔细一看,竟是当年那首‘今日齐呼孙大圣’的七律。 书写七律的笔锋虽强装峥嵘,但笔势中那股子养在深闺中的柔弱脂粉气却掩饰不住,一看便出自女儿家之手。 “阿瑜写的?”陈初笑道。 陈瑾瑜蓦地脸颊一红,便转身摘掉这幅字,“写的不好,叫叔叔见笑了” “挺好的,摘了干嘛?” 陈初随口一劝,已取下了字幅的陈瑾瑜略微犹豫了一下,竟听话的又挂了回去。 “叔叔今日忽然来访,可是有事么?” “是有一事,需劳烦阿瑜一回。” “叔叔只管讲。” “前几日,孙知府家的下人当街打人,闹的动静不小,如今结案,但许多百姓还不清楚其间细节,我想请阿瑜写篇报道,详细叙述此事.” “哦,叔叔想要阿瑜侧重那方面写?” 说话间,陈瑾瑜已踱回案后,摊纸研磨。 “侧重写写你爹爹吧,便写他不畏上官权势,宁愿与家乡故交撕破脸面,也要坚持为无辜被殴百姓讨回公道.” 陈初说话间,陈瑾瑜已抬起头看了过来,灵动杏眼中迸发出一抹惊喜神采,随后却忽然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了出来。 陈初望着那对甜腻梨涡,失神片刻,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阿瑜笑甚?” 依旧笑个不停地陈瑾瑜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两张笺纸来,迈着轻盈脚步走至陈初身前,“叔叔,你看看这样写怎样?” “.” 陈初刚进门说了几句话,陈瑾瑜当然不可能是现作的,看来,她和陈初想到一处了,甚至把文章都写了出来。 陈初接了细细看过阿瑜的报道中,着重描写了爹爹和孙知府的分歧,甚至隐晦提到了孙昌浩背后的吴家 此文一出,陈家和吴家便是小矛盾也会被放大无数倍,两家再想回到以前,断无可能了。 陈初要的是彻底断了陈景彦的退路,阿瑜想的却是彻底搅黄两家的联姻。 虽目的略有差异,但手段却想到了同一处。 陈初看罢,不由失笑,“阿瑜早就写好了?” “嗯。不过,叔叔若不来,阿瑜未必敢有胆子让这报道见报。如今好啦,若爹爹生气问起,我便说,都是叔叔的意思.” 阿瑜朝陈初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酉时二刻。 在官舍憋了三日没出门的吴逸繁悄悄溜了出来。 出门后,便摸到了隔壁的夏翠园。 独自在家的谭氏让婆子把吴逸繁请了进来。 “婶婶,阿瑜在家么?”一见面,吴逸繁便迫不及待问道。 “阿瑜在报馆。” 如今局面,便不说两家矛盾,单单数日前吴氏来家中寻事时责备阿瑜,吴逸繁却连一句话都不敢替阿瑜说,谭氏早对他失了念想。 “那我去报馆寻她!” 吴逸繁说走便走,谭氏赶忙在身后唤了一声,待吴逸繁站定,她幽幽一叹道:“茂之啊,阿瑜的爹爹,前几日已给令尊令堂去了信,商议退婚之事。你和阿瑜男女有别,往后,无事还是不要见面了.” “.” 吴逸繁脸上一阵青白,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他觉得,陈家忽然退婚,定是因为姑丈在蔡州吃瘪一事! 心中不由大恨,恨这陈家公婆见风使舵、捧高踩低,恨他们小瞧吴家。 胸口一阵起伏,吴逸繁强压下心中怒火,只道:“婚事是两家议定的!退婚也需两家商议,这婚,我吴家不会退!” 说罢,拂袖而去。 出了官舍,心中恨意难平的吴逸繁,直冲冲寻到书院街报馆。 陈瑾瑜的值房,守在外间的篆云眼瞧怒冲冲走进来的吴逸繁面色不善,赶忙起身拦在身前,道:“吴公子,你作甚!我家小娘正在里间会客,你.呀!” 篆云话未讲完,人已经被吴逸繁扒拉到了一旁,身前没了阻挡,吴逸繁猛地推开了房门。 “阿瑜!你母亲说” 脸色通红的吴逸繁闯入值房内,张口就是大声质问。 那模样有点吓人。 陈瑾瑜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站在了依旧坐在椅子上的陈初身后。 “.” 突然间,话说一半的吴逸繁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剩下的话再吐不出一字。 只见房内,一名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青年身穿淡青便服,一手端了茶盏,一手搭在膝盖,锐利双眸正盯着自己。 那眼神不怒不喜,平静淡然,像是在看向一只随时能捏死的蝼蚁。 那身形势若虎踞,不怒自威。 不是路安侯还能是谁! 吴逸繁被陈初的眼神刺痛了,也被阿瑜潜意识里退到陈初身后的动作刺痛了。 他忽然间有了种猜测.难道阿瑜和路安侯有私?怪不得陈家要退婚! 一时间,吴逸繁胸中恨意滔天,可面对陈初,他却连狠狠瞪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尴尬僵持片刻,吴逸繁突然吭哧道:“阿瑜,你母亲说今日天气不好,叫你早些回家.” 说罢,匆匆一拱手,落荒而逃。 似乎是在为他的话做注脚,数息之后,报馆内忽然响起了同僚的呼喝,“下雪了!下雪啦,诸位出来看雪了” 酉时末。 星散雪粒已变作了鹅毛大雪。 正是华灯初上时,绵密雪花为蔡州城蒙上了一层迷幻般的虚焦滤镜。 街上行人抄着手、缩着脖子,或大步往家赶去,或约上三五好友以赏雪之名,前往酒肆勾栏鬼混。 衙前长街上,却有一对青年男女不疾不徐走在雪中,任凭雪花淋头。 方才,阿瑜以害怕吴逸繁半路拦她为由请叔叔送她回家。 陈初自不会拒绝,二人漫步雪中,随意聊着些趣闻轶事,不觉间已到了官舍大门外。 “好了,官舍内外都是咱的人,他若敢欺你,只消喊一声,保准有人帮你出气。” 陈初指了指守在门外的衙役,笑道。 阿瑜乖巧的点点头,但她想听的却不是这些。 雪愈发大了,阿瑜仰起头,看了看陈初头上的雪花,忽而抿嘴一笑道:“叔叔的头发白了呢,阿瑜是不是也白了头?” “嗯。回去赶紧换身干衣,免得受寒。” 陈初嘱咐一句,陈瑾瑜却看了看渐渐银白的世界,仿似说笑一般,道:“叔叔,阿瑜忽然想起一首诗。” “何诗?” 陈瑾瑜仰起冻的微微发红的脸蛋,定定望着陈初,轻声吟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又犯文青病了!” 陈初哈哈一笑,抬手给了陈瑾瑜一个脑瓜崩。 陈瑾瑜不由一缩脖子,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暧昧气氛瞬间被破坏殆尽。 “走了,快回家吧。” 陈初洒然一笑,转过身后,朝后摆了摆手。 茫茫雪幕中,身影越来越模糊。 依旧站在原地的陈瑾瑜,气闷的揉了揉脑门。 “娘子,咱们回吧?”同样被淋透了的篆云冷的不住跺脚。 陈瑾瑜抹了一把融在脸上的雪水,仰脸望着无边无际的大雪,一阵感伤落寞,不由喃喃自语道:“叔叔到底要哪样呀阿瑜朝你走了九十九步,叔叔便是一步都不愿走么” 七千字哈,补昨天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2章 好事将近 第272章好事将近 十月二十三。 数日前的一场雪,正式宣告淮北进入了冬季。 虽雪后马上迎来了连续晴日,但气温终究升不上来了。 书院街,别院。 辰时中,茹儿端了热粥饭,来到后宅正屋外轻声唤道:“三娘子,进餐了” 连唤几声,屋内才传出蔡婳慵懒的回应,“几时了?路安侯走了么?” “回娘子,已辰时中了,侯爷卯时末便起床去了留守司官衙” “哦,先不吃了,我再睡一会儿” 近几日,陈初一直住在书院街别院。 便是茹儿也看出来了,侯爷大婚在即,恐是担心三娘子吃味、失落,近来愈发体贴,就算是这些天里三娘子身上来了月事,也不耽误他夜夜来陪三娘子。 路安侯有这种态度,让悄悄替三娘子抱不平的茹儿心里平衡了一些。 男人嘛,有了本事三妻四妾是世间常事,好歹侯爷知晓怜惜女子心事,已超出许多别家老爷 茹儿将饭菜端回后厨,放入锅灶保温,却忽听有人来报,三娘子的母亲王氏带着一帮妇人来了家里。 别院这边下人不多,前宅由张伯支应,后宅则由茹儿打理,此时三娘子尚未起床,茹儿只得赶紧整理了衣衫迎了过去。 王氏已带着几名衣着贵气的妇人走进了三进后宅。 得知自家女儿尚未起床,王氏不由微微尴尬.当今世人习惯早睡早起,卯时天不亮起床才是常态。 睡到日上三竿仍卧床,传出去不免落个‘懒妇’名声。 不想,搀着王氏的二儿媳尤氏却笑嘻嘻接话道:“三妹不但要顾着商行诸多事项,媳妇儿还听说,路安侯建那冶铁所也全权交由了婳儿打理。她一个女儿家,整天忙的没日没夜,想来昨晚又熬夜了吧.” 这话一出口,其余妇人赶忙交口称赞蔡家三娘勤事能干,夸三娘是蔡家雏凤,夸王氏教导有方 王氏的脸色瞬间活泛起来,连连笑着替女儿谦虚几句。 那尤氏的二伯母更是恭敬道:“嫂嫂,既然三娘还未起床,咱们就晚些再来吧,让孩子好好睡一觉。” “噫~那怎成?长辈来访,哪有晚辈待在房中睡大觉的道理。”王氏应了一句,对茹儿笑吟吟道:“茹儿,快去喊三娘起床,便说咱唐州的亲戚来了” 王氏所说的亲戚,论起来还真算不得多亲。 今日同她来此的,全是二子蔡坤之妻尤氏的娘家人,有尤氏的母亲、尤氏的二伯母。 尤家人若找自家女婿算得上天经地义,但这么多人来拜访女婿的妹子,着实奇怪。 但知晓了其中因由,便不觉的突兀了.本月中旬,尤氏在唐州任推官的二伯,忽然被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召见,一番勉励后,询问尤推官愿不愿去往寿州任同知一职 这事,还能有不愿意? 愿意!尤推官愿意极了! 一府推官正七品,同知却是从五品! 便是寿州大乱之后凋敝了些,也是实实在在升了两品三级! 如此跨度的职位升迁,通常都要以数年乃至数十年计 当时,尤推官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天大好事怎就砸在了自己头上。 回家后,妻子的一番话让他茅塞顿开,“老爷,会不会是你那兄弟的亲家帮你使力了?” 尤推官三弟的女儿嫁给了桐山蔡源的二子,但蔡源多年为吏,身为‘官’的尤推官潜意识里有些看不上蔡家。 惯性思维让他当即摇头道:“他?他哪有这般本事” “噫!老爷莫非忘了,当今蔡家已不是从前了!你没听三弟显摆过么,说那蔡源如今做了蔡州吏曹主事,是正经的实权官。或许他没本事调你升迁去寿州,但他那便宜女婿有这本事啊!” “夫人是说,和他家女儿有私的蔡州陈都统?” “是啊!如今人家已封侯了,前几日你自己不还说么‘如今淮北几府,若无路安侯点头,谁的官帽都戴不安稳’,怎到了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这或许便是旁观者清,被夫人几句话点醒后,尤推官越想越觉着这种可能性大,便让三弟给蔡源去了封信,探听一番。 蔡源的回信倒也干脆,只说当初桐山之乱时,尤推官帮桐山说过话,于是这次淮北有了出缺,便向路安侯举荐过尤推官。 得了这个确切消息后,尤推官大喜之余,当即携夫人、三弟夫妇去了桐山,带上蔡坤夫妇,直奔蔡州。 一来是为了当面向有举荐之恩的蔡源致谢,二来,也是为了参加路安侯大婚,好在桐山系混个脸熟。 尤推官深知官场生态,从他接受蔡源举荐开始,身上便打上了桐山系的烙印。 若想在寿州做官做的舒心,必须赶紧融入这个团伙 甚至在昨日赶来蔡州途中,尤推官专门把三弟夫妇喊到身旁,细细叮嘱了一番,“老三啊,往后在亲家面前不可再拿大。如今蔡主事深得路安侯倚重,他家长子蔡赟去颍州做了知县,这一家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还有,往后对你那女婿也客气些,不要老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便是尤家老三心知尤蔡两家贵贱之势恐要逆转,也没忍住在心中腹诽了二哥几句.当初我那女儿嫁与蔡家老二时,就二哥最看不上蔡坤,如今你得了实惠,变脸倒快! 昨晚进城,尤推官兄弟和蔡源推杯换盏,热聊至深夜。 今天一早,一众尤家女眷便随着王氏来了书院街别院 尤家人清楚着呢,尤推官此次高升,明面上看是蔡源帮他说了话,实则最关键的却是蔡家三娘和路安侯这关系 后宅暖阁,等待蔡婳梳洗起床的过程中,王氏心下感慨万千。 当初二子娶了尤家女儿,算的上高攀。 后来在桐山,自家女儿和还在做都头的陈初之间的事传的满城风雨。 节日相聚时,亲家也曾暗戳戳指责过蔡家家风不谨 可短短两年后的今日,这尤家人莫说再讲甚风凉话了,便是王氏随意咳嗽一声,那尤家二伯母也会赶紧装作一脸着急,关切几句,“嫂嫂需着意身子啊” 辰时末。 畏冷的蔡婳裹了一件貂领狐皮裘出现在了花厅中,残留着几分睡意的狐媚脸蛋被黑色貂绒衬的既贵气又娇艳。 尤家女眷见蔡婳入内,竟下意识站了起来,可随后意识到蔡婳终究是晚辈,她们先见礼会显得过于谄媚了。 蔡婳也没想到,二嫂一家怎好端端跑来了自己这里,不禁微微呆愣。 一时间,双方僵在当场,有些尴尬。 一直和蔡婳亲近的尤氏见此,嘿嘿一笑,上前挽了蔡婳的臂,道:“哎呀,婳儿这身貂绒狐皮裘一看便贵重的很,又是侯爷赠你的么?” “婳儿,见了两位伯母怎不见礼?越发不懂礼数了”王氏浅笑轻嗔,看似责备,口吻间却是藏不住的自豪宠溺。 蔡婳这才反应过来,与尤家女眷见礼后,分主宾就坐,聊了几句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何事。 这件事,她也是今日刚知晓。 尤家女眷分外恭敬,蔡婳不由悄悄抿嘴笑了笑,心道:自家这小情郎,是要让她人前显贵呀 但随后,蔡婳却想到了更深一层,陈初连尤推官这种蔡家姻亲都用上了,说明他手里是真缺人。 官场之中,总要讲个论资排辈,尽管陈初一再超格擢升桐山系,但大伙的还是太低了。 就像此次寿州同知一职,陈初夹袋里这点人,除了陈景彦竟找不出一个有资格担任此职的。 尤推官这才捡了漏。 怎样能帮小狗延揽些人才? “婳儿,婳儿?” 蔡婳一时走神,直到母亲连唤两声,才反应过来,“娘亲,怎了?” “过不几日路安侯大婚,想来此时侯府需诸多布置。你两位伯母担心令人忙不过来,想让你引荐去侯府,看看需不需帮忙” 王氏说话时,一直留意着女儿脸上的神色。 蔡婳以玩味眼神看了尤氏妯娌一眼,故意不言语.两人刚来蔡州,便要见小野猫,这是想快些接触桐山系妇人最核心的圈层,未免太心急了。 王氏瞄了女儿一眼,却会错了意,她以为自己这女儿还不愿接受眼下现实.路安侯和令人成婚数年来,从未听闻过夫妻二人有任何不睦,再者,数月前令人重病,路安侯两日一夜狂奔六百里回家的事,蔡州高层之间人尽皆知。 如今,为了弥补令人当年未能风光大嫁的遗憾,更是不顾旁人议论,在成婚几年后又来补这场婚礼。 这侯府正室之位.稳如泰山啊。 王氏无声一叹,首次劝道:“婳儿呀,往后终归要和令人做姐妹,如今侯府忙碌,你也要去帮帮忙才好,令人并非那种不能容人之人,你们姐妹还需好好相处呀” 巳时。 洒金巷侯府后宅,气氛热烈。 数十位专门从鹭留圩赶来参加东家夫妇大婚的各家女眷济济一堂,有毛蛋的娘亲,有刘百顺的婆娘、大牛的婆娘和姐姐刘兰芝、姚大婶等人。 比起几年前,此时的妇人虽不至于人人穿金戴银,但以细棉布为料的衣裳裁剪的合身妥帖。 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的脸庞也都丰腴了许多,也多了些红润。 但比起那时,变化最大的却是气质 虽堂皇的侯府,让她们多少还是有些拘谨,不过终归不像当年那般畏畏缩缩,见了生人话都说不出口。 过惯了好日子的孩童们,早已找不到当年蓬头垢面、干干瘦瘦的模样。 吴家的吴君如、刘兰芝家的大丫、周宗发家的周芷若,当年都在鹭留圩蓝翔学堂都做过玉侬的学生。 近年来,轻易不得相见,她们都很想念这位骂学生时总是把自己先气哭、总会带零食给她们吃的女先生。 今日随着娘亲来了侯府,好不容易见了面,几个半大丫头围着玉侬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陈先生,这里面是你和校长的娃娃么?”刘大丫小心翼翼在玉侬肚子上摸了摸。 玉侬自己就有些童心未泯,特别喜欢和孩子们打交道,不由咯咯一笑,认真回道:“是呀,往后他长大了,也会喊你们姐姐呢。” “陈先生,陈先生,你肚子里的娃娃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我也不知,待他出生后才知晓呢。”玉侬捧着肚子笑着讲了一句,却引来了更多问题 “陈先生,娃娃怎出来呢?自己从肚子里爬出来么?” “陈先生,娃娃从什么地方爬出来呀?” “陈先生,我娘说我是从十字坡大槐树下捡来的,你的娃娃怎在肚子里呀?他是怎么钻进去的?” “.” 女童们七嘴八舌的问题,把玉侬问傻了。 这.没法回答呀! 眼瞅玉侬涨红了脸,刘兰芝笑着替她解了围,“你们几个别闹陈姨娘了,都回来乖乖坐好。” 有她发话,三名丫头只得忍下满腔好奇,各自回到了娘亲身旁。 如今的鹭留圩有了钱,妇人们虽对自己的穿着不舍得,但对儿女却舍得。 小丫头们都绑了可爱的双丫髻,系了红绸。 再穿上合身的襦裙夹袄,一个个粉嫩养眼,便是地主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在坐妇人同时生出些感慨,却听刘百顺的婆娘先叹道:“哎,娃娃们命好,小小年纪便遇到了东家夫妇。想当年,咱在家做小娘时,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一年到头吃不饱饭。我直到九岁那年才头一次知晓肉是啥味.” 一旁的刘兰芝摸了摸女儿的头,也感慨道:“可不是么。孩子们有福了,往后咱也掏得起嫁妆了,需得给她们都寻个好婆家” 刘兰芝这话有感而发,当年她便是为了几斗粮嫁到了前夫家,不想前夫却是个闲汉,后又得急症去了。 因她没生出男孩,公婆不容她,将她赶回了娘家。 那时娘家也正难,一家人再匀出刘兰芝母女的口粮,根本吃不饱。 直至现在,刘兰芝都清楚的记得,那年夏,一名少年带了一帮人来村子,据说是新东家,还给她家指派了做饭的活计。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黑铁塔一般的姚长子,他故意留下了自己的口粮分给了家中的孩子。 随后,便像是做梦一般,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再后来,她在十字坡大酒店做工,救下了一名浑身屎尿的昏迷汉子他人很好,对大丫也很好。 数十人叙话,满堂闹哄哄的刘兰芝想到某人某事,竟露出了一抹少女才有的娇羞笑容。 坐在旁边的刘百顺婆娘见了,不由哈哈一笑,“兰芝姐,可是思春了?想你那木头了?” 刘百顺婆娘嗓门挺大,这一嗓登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 众目睽睽,刘兰芝不由大窘,忙道:“你胡扯个甚,我如今都快三十了,哪里还想过那些事,只想把大丫拉扯大.” 她不辩解还好,这么一否认,毛蛋娘当即笑哈哈拆穿了刘兰芝,“兰芝妹子,说来奇怪,大宝剑在鹭留圩无家,这月初一他休假时,却回了咱庄子,你说,他夜里住哪儿了?” “我怎知”刘兰芝红了脸,打死不认。 毛蛋娘却故作惊讶道:“噫,那初一当晚被刘伯提了棍子撵了半里地的光屁股汉子是谁?” “.”刘兰芝。 “哈哈哈” 哄堂大笑中,坐在主人位的猫儿也忍俊不禁,心道:如今官人身旁没成婚的比比皆是,需给官人提个醒了,男子成了婚,心也就稳了。 两章日常过度一下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3章 世道遭烂,还好有你 第273章世道遭烂,还好有你 十月二十五。 洒金巷侯府经过一番大扫除,焕然一新。 连接各进院落的连廊、垂花门已挂上了大红绸花,太奶奶和舅妈严氏则待在涵春堂主人卧房,指示白露等人重新布置。 烛台要换成成对的、被子面要换成鸳鸯戏水的、枕面要换成并蹄莲的 而作为大婚的主角,猫儿反倒没了事做。 午后未时。 初冬的太阳虽不够温暖,却灿烂依旧。 院子内人来人往,忙而不乱,人人面带喜气。 “感觉如何?” 和猫儿并肩在园子里闲逛的蔡婳,四下张望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猫儿想要矜持一下,可依旧没忍住抿着小嘴笑了起来,“蛮蛮好的呀。也觉着有些奇怪.” 陈初和猫儿两人都没父母翁婆在世,就算有亲戚帮忙支应,但许多事还要他们夫妻来拿主意。 自己给自己筹备婚礼,的确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些缺憾.人生大事,谁不想有爹娘见证啊。 前宅二进,见翠堂。 原本面积颇大的一楼花厅内,此时却挤满了人。 陈初坐在上首主位,下首左侧坐了蔡源、陈景彦兄弟、西门恭等同僚。 下首右侧则坐了杨大叔、姚大叔、刘伯等鹭留圩长者。 年轻些的,连个座位都混不着,只能沿着墙根站了几排。 议完流程琐事,蔡源起身一一安排道:“二十八当日,路安侯府下人未必够用,徐知事、西门局务,我们三家每家抽调丫鬟小厮各十人、帮厨四人,来侯府支应。前头迎送之事,德廉、守谦贤兄弟费心;后厨采买、整治,便要杨兄弟、姚兄弟多留意.” 陈景彦兄弟家世好,要么为官要么有学问,让他们帮忙迎客,主宾都有脸面。 杨有田、姚三鞭和陈初关系亲近,让他们盯着后厨重地,也是信任的一种表现。有了活计需他们参与,也不至于让当初的逃户长辈觉着被冷落。 几方对蔡源的安排都很满意。 这时,站在人堆里的周良却嚷嚷道:“蔡主事,我们军中兄弟数千人无事,何需再从你们几家借来小厮啊,不如我们上.” 周良的话登时引来一众军汉的附和。 初哥儿大婚,那便是自家兄弟娶妻,总要出点力才不枉弟兄情谊,蔡源不把他们安排上,自是有些不满。 陈初正要开口,却听蔡源朗声一笑,道:“各家来的小厮,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诸位都是为淮北流过血汗的好男儿,怎能做这种伺候人的事?” 让他们伺候人?搞不好得跟宾客打起来 但蔡源一句话,却把这帮粗坯说的熨帖极了,见周良还有话要说,蔡源又抢先道:“周虞侯,成婚当日,你们中要选陪几人做路安侯娶妻的傧相.” “我可以!”周良当即毛遂自荐。 “成过婚的不行.”蔡源笑着摇头。 留守司军将们马上凑到一起,争论起谁有资格做这傧相。 陈初不由笑眯眯看了看蔡源老成持重啊,这岳丈兄弟几句话便将事情安排妥当,且几方人的心理都照顾到了,有他在,省心好多。 未时末。 一帮人乌泱泱涌出了见翠堂,走在前头的杨大郎等人还在为傧相人选争论不休。 长子觉得自己可以,杨大郎却说他太高了,会吓到猫儿的娘家人。 白毛鼠尚未成婚,他觉得自己蛮适合的。 却被几人异口同声骂道:“看你长的那鳖孙样儿!带丧彪都比带你和长子体面!” “丧彪是谁?” “丧彪是狗!” “.” 众人暂时离去后,陈景安却留了下来,并嘱咐了一桩事。 “元章,二十七,东京城来的钦差便要到了。” “嗯,此事我知晓。” 陈初早已收到消息,刘豫为示隆恩,会派内官前来赏赐些财货做贺礼,皇后还要赐一套凤冠霞帔与猫儿。 “元章,还记得年初我们进京时,我与你说过的皇长子刘麟与皇三子刘螭之争么?”陈景安又道。 “记得,先生是说” “据闻,此次皇三子刘螭会随内官一同前来。” 陈景安点到即止,他猜陈初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皇后赐了凤冠霞帔,向贵妃所出的皇三子却来亲来蔡州。 掌控淮北三府的路安侯如今已有了分量,值得某些人拉拢了。 陈初略微一想,洒脱笑道:“咱该有的礼份不能少,其他的,都待成婚后再说吧。” 酉时初。 已近黄昏。 猫儿明明没做什么事,一天下来却也累的不轻。 晚饭时,她和蔡婳避开众多亲朋,躲进玉侬的望乡园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玉侬有着身孕,且月份已大,大伙轻易不敢打扰,她这里倒成了侯府最清净的去处。 见两位姐姐联袂到来,玉侬连忙让秦妈妈添了碗筷。 恍惚间,姐妹三人已有数月没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上次,已是在五月水患前。 “姐姐,明日便要暂搬去城南庄子了么?” 玉侬腆着大肚子,手臂后曲托了后腰,言语间有些羡慕。 明日二十六,离大婚只剩两天,猫儿要先搬去城南赵家庄。 这处庄子也是当年陈初从郑乙手中接收来的,如今用来安置赵家全族,并顺带改了庄名。 等到成婚当天,陈初再从侯府前往赵家庄接亲。 虽麻烦了些,但这么一来便有了穿城游街的过程,不可谓不隆重。 “是呀。本来我也劝官人了,不必弄的这般繁琐。但他偏不听,非要如此.” 猫儿微微蹙了眉头,小小的凡尔赛了一下。 “啧啧啧~”正低头喝汤的蔡婳撇撇嘴,“小野猫,咱能不能不装了?明明心里乐的跟屁蹦了似的,还非要装作嫌麻烦的样子.” 猫儿闻言,只抿嘴一笑,也不反驳。 八抬大轿进府,是她正室娘子独有的殊荣,有了这份底气,还和蔡姐姐争什么口舌呀! 别看蔡姐姐表面淡定,心里肯定吃味 正思量间,却见虎头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小孩子嘛,都是人来疯,这两日家中热闹,大丫、吴君如等小伙伴也来了,虎头可算是找回了组织,又变回当年那个一刻闲不住的野丫头。 小丫头身上裹着外间寒气,再一头汗水,一进门被热气一烘,头啥了。 表弟秦盛武却不吃杨二郎这一套,当即挺胸而出,“我怎没听我姐夫说过他有这么多弟弟?我,可是令人亲亲的亲表弟!想要进门可以,拿出买路财!” 说罢,秦盛武双手一摊,双眼望天。 大有不给钱就别想娶走表姐的气势。 这是当下习俗,让孩子们闹一闹,也更热闹。 杨二郎再混也知晓今日不是来打架的,只得不服气的剜了秦盛武一眼,扣扣索索摸出一把‘婚事总管’蔡源提前给他准备好的铜钱塞到了秦盛武手中。 这一给不要紧,院内登时又涌出一把孩子,把杨二郎围在中间吵闹着要钱。 这些孩童更小,且多是女娃。 最怕和女娃娃打交道的杨二郎只得忍痛再掏 直到钱袋整个空了,接亲队伍才进了院内。 本来还想借机省下些喜钱中饱私囊的二郎,口朝下抖了抖钱袋,却是连个屁都没倒出来,不由一脸沮丧。 不想,前院进后宅的垂花门,还有一名赵家不知从哪找来的教书先生挡在门口。 要路安侯作催妆诗 陈初会的诗词还有不少,但背上一首‘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也不应景啊。 还好,他身边有个真正的诗词大牛。 “坦夫,上!” 爱显摆的小辛在旁边早已跃跃欲试,闻言当即越众而出,假意思索几息,忽然高声吟道:“金车欲上怯东风,排云见月醉酒空。独自仙姿羞半吐,冰瓷露白借微红.” “好!” “小辛,牛啊!” 诗成,陈初这边登时欢声雷动,如同打了胜仗一般。 “江头儿,这诗好到哪儿了?”新任宁江军虞侯秦大川拍红了巴掌,小声问了一句‘见多识广’的指挥使江树全。 “这诗啊咳咳诗好不好主要取决于诗的质量,至于什么是诗的质量咳咳,好诗就是有质量的诗” 江树全夹紧了钢门,硬憋出这么几句点评,却不影响秦大川一脸敬佩,“江头儿,你懂的真多!” 后宅妆楼二层。 太奶奶亲手帮猫儿在额头上点了花钿,再小心戴上了略显沉重的凤冠。 猫儿的脸很小,戴着金珠垂挂、花纹繁复的凤冠,显得人儿越发小了。 人面花钿,羞煞桃花。 猫儿望着铜镜,一阵恍惚,总觉着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嫁人肯定是头一回,猫儿也不知这可笑的感觉是怎来的,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却听一阵急促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翠鸢和徐婉儿便跑上了楼,着急道:“令人,快盖上盖头,路安侯他们已到了楼下” 都是老夫老妻了,楼下那名来娶她的男子已同床共枕多年。 猫儿本来挺平静的心湖,不知怎地突然因翠鸢这声呼喊紧张了起来。 徐婉儿已拿来了红盖头,就在蒙头前最后一刻,忽听楼下一声震天响的叫好声。 几人都吓了一跳。 猫儿一时好奇,偷偷推开了几指宽的窗缝 却见外头,宾朋不绝,十里红妆。 接亲队伍绵延百余丈,尽皆红衣。 楼下,尚被堵在垂花门的陈初似有所感,蓦地抬起了头。 猫儿忽然想起为何这一幕会这般熟悉了,三年前的初春,她在栖凤岭的那间窝棚里梦到过此情此景 不同的是,梦里她看不清新朗的面目。 而此时,陈初的脸庞不但清晰无比,甚至猫儿知晓他身上的每一处细小伤疤 纷乱喧嚷中,二人隔着窗缝四目相接,彼此视线仿佛穿越了整个人间。 雪夜、破庙、上山、窝棚、开荒 一幕幕画面急速从猫儿脑海中闪过。 猫儿想到了幼时在东京城短暂快乐的几年,想到了突遭大变后母女南逃的恐惧,想到了在双河村战战兢兢那些年。 直到阜昌八年那个凛冽初春,猫儿在栖凤岭的山道上捡了一名奇怪的男子。 那时,他说,他叫陈初,来自东胜神洲傲来国 那时,她说,你吃了我家半升粟米,记得让你家还我 不知怎地,猫儿突然鼻子一酸,泪水毫无征兆的滚滚而下。 “哎呀!乖孙,出嫁的大好日子可不兴哭!” “令人,不能哭呀!妆都花了.” 猫儿用手背在脸上胡乱蹭了一把,精致妆容顿时变成了小花脸。 楼下的陈初,隔着窗缝看见猫儿哭了鼻子,连忙高举双手到头顶,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相扣,向她比划出一个‘心’型。 “噗嗤~” 猫儿瞬间破涕为笑,扭头淡定道:“翠鸢,帮我打盆水,我重新梳妆.” 楼下,因陈初那番动作,已有好几个人抬头看了过来。 猫儿伸手关窗,关窗前,咧开小嘴给了陈初一个最烂漫的笑容,同时不忘学着陈初的样子,向他也比了一个心。 楼下登时一阵怪叫,起哄。 猫儿坐回了铜镜前,怔怔望着镜中的小花脸,梦呓般的呢喃道:“这个世道很糟,还好猫儿遇见了你” 午时中,红绢蒙头,猫儿出嫁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4章 各有悲喜 第274章各有悲喜 世间万物皆分阴阳。 昼阳夜阴,男阳女阴,而黄昏时分正是阳阴交替之时,符合夫妇之道。 ‘昏’加‘女’是为‘婚’,正是成婚吉时。 十月二十八,酉时整。 金乌西沉,玉盘东升,初冬季节并不算太稀奇的日月同辉,也为路安侯和赵令人的大婚增添了一丝暗合天道的喜庆注脚。 蔡州最宽阔的衙前街上,东西两端同时搭起两座戏台。 表演者正是来自桐山的刘灵童戏班,这种动辄需要数十人才能完成的节目,若在勾栏楚馆内演出,没个三五十钱的门票,连最差位置的票都买不到。 但今日,为庆贺赵令人大婚,鹭留圩农垦集团特意请蔡州百姓免费看三天大戏。 开演时辰为戌时整,但距离开戏尚有一个时辰,蔡州百姓已提着矮凳、拎着马扎,早早在戏台下占好了位置。 衙前街最东边的戏台下,竖起的节目牌上写着演出曲目,叫做《白娘子传》。 数里外最西边的戏台下,节目牌上写的曲目则叫做《倩女幽魂》 这两个都是新曲目,大伙闻所未闻。 听小道消息说,两台戏本,全出自侯府陈姨娘之手,也有人说,戏本是路安侯写的,只不过是经陈姨娘之手润色过。 更有甚者,还有人说路安侯为了歌颂爱情专门给这两台戏本做了半首诗,叫什么‘草蟒英雄许汉文,亡灵骑士宁采臣’ 至今无一人能参透诗中含义。 酉时一刻。 侯府三进明诚堂,是府内最阔的一间厅堂,足以容纳百人。 此刻,堂内遍铺红毯、红纱裹柱,挤得水泄不通。 更多人聚在堂外的院子内,不住踮脚往内张望。 堂内,经过引赞、通赞等一系列复杂流程,终于进入了最后的‘三拜’环节。 “一拜天~” 随着总管事蔡源中气十足的喊声,陈初牵了蒙着红盖头的猫儿,面南叩首拜天。 “再拜地~” 随后陈初起身,扶起猫儿,二人转身面北,再行叩拜,是为拜地。 “二拜高堂~” 今日这对新人,父母皆已不在世,前些日子议定婚礼流程时,蔡源曾询问‘要不要取消这个环节’。 陈初却道:我与娘子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儿女如此大事,便是他们都已过世,也要有他们一席之地。 所以,此时明诚堂正中桌案上摆放着四块牌位。 按说,今日拜高堂只需让猫儿拜陈初父母,陈初却坚持把猫儿爹娘的牌位也摆了上去。 蔡源一声发喊后,陈初夫妇朝牌位叩首。 拜罢,陈初向未曾谋面的岳父母保证道:“泰山、岳母大人在上,小婿陈初,今日娶赵家女为妻,往后爱她、护她,必不使娘子再受委屈、不使娘子再遭厄困.慈父慈母无需挂牵” 这一节,算是陈初有感而发的临时起意,并不存在先前议定好的流程内。 却见披着红盖头的猫儿稍稍一怔,隔着红盖头,旁人看不见猫儿的表情,却见数息后,一串串沾染了胭脂的泪水汇聚到了圆润小巧的下巴上。 随即,猫儿也朝陈初父母这边的牌位再拜一回,颤抖的声线已带上了哭腔,却又强自压抑下波澜情绪,绵绵道:“父亲、母亲大人在上,儿媳陈赵氏往后定会爱他敬他,使官人寒凉有衣、肚饥有餐。谨守陈家家宅,为我家开枝散叶,兴盛家门” 夫妻二人看似在向对方父母保证,却也像是隐晦向彼此表达爱意。 堂内观礼诸人,不禁心有戚戚。 这一对啊,说苦命鸳鸯言过其实,但两人十几岁时便走到了一起,身无分文、无有爹娘照应,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的幼妹,这一路走来,该有多少旁人不知的心酸不易。 相濡以沫、相依为命,不过如此了。 和娘亲站在人堆里的陈瑾瑜,用帕子把眼泪擦了又擦。 姚大婶、彭二嫂等桐山妇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像是在劝猫儿一般自言自语道:“好了好了,往后都好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夫妻对拜.” 在蔡源的提醒下,陈初和猫儿终于完成了婚礼的最后一步。 随后,白露、寒露搀了猫儿去了后宅涵春堂 而陈初,还要留下支应。 酉时末。 喜宴开席。 陈初还没来及过去支应东京城来那拨贵客,便被一帮兄弟们拉了过去。 你劝一杯,我陪两盏,短短半个时辰,一桌便饮下了几坛好酒。 直到蔡源和陈景安联袂前来相劝,才把陈初暂时解救出来。 戌时初,整个侯府灯火通明。 六进深的宅子里坐满了宾朋。 相比吵闹喧哗的前三进,坐了女眷的后三进虽热闹依旧,却安静了不少。 后宅。 涵春堂主人卧房。 翠鸢和白露抽空偷偷溜进来时,见猫儿像个真正新妇一般,蒙着盖头,乖乖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和猫儿亲近的翠鸢不由‘嗤嗤’窃笑,低声道:“大娘子,这屋里又没旁人,先掀开盖头透透气嘛。” 猫儿闻声,知晓来的是身边的体己人,便抬手掀开红盖头一角,看了看翠鸢和白露,只抿嘴笑呀笑的,也不解释。 和官人都一起睡三年了,这对新人,一点也不‘新’。 但,待夜深官人回房亲手掀开盖头这种体验,猫儿还未曾有过呀。 只一想,既兴奋又有些期待。 若自己先掀了盖头,猫儿便觉得破坏了这种仪式感。 “哎呀!大娘子脸上的香妆又花了!” 方才拜高堂时,猫儿听了官人的话又没忍住,此刻虽泪痕早干,但小脸上的两道泪水轨迹却十分鲜明。 眼瞅翠鸢熟练的打开妆奁要帮自己补妆,又倦又饿的猫儿却道:“不补了,反正也不需见旁人了” 翠鸢一想也是,干脆端了铜盆出去打水,准备帮猫儿洗脸。 昨晚,猫儿几乎一夜未眠,一点一点看着窗外的天色由黑转明。 为防出嫁过程中想要如厕,早上也只吃了小半碗稀粥。 此时又困又饿,不禁下意识问道:“白露,喜宴上都有什么菜式?” “有蒸羊、烧鸭、卤鹅、酱鸡、拆蟹.扣肉、糯米甜饭.” 白露掰着指头,贯口一般报出一大堆菜名,最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忙问,“夫人,你是不是饿了?” “.” 猫儿小脸一红,低声吩咐了一句,“去帮我端一碗糯米甜饭吧。” “嗯,夫人稍等,我这就去!” “白露.” “嗯?” “莫被人看见了.” 少倾。 白露去而复返,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点缀了蜜枣、红豆、杏干等果脯的八宝糯米甜饭放在了桌上。 为了防止‘新妇’偷吃被亲朋看见,白露机警的站到了门外,并关上门,帮猫儿放风。 一时间,屋内到处充斥着糯米饭的甜香味儿。 许久没体会过饿肚滋味的猫儿食指大动,可不待她夹饭入口,却忽听屋内响起‘咕噜’一声 猫儿奇怪的揉了揉肚子 正在她疑惑这肠肚饥鸣是不是自己发出来之时,却又听‘咕噜噜’一阵。 这次,她听清楚了这声音是床底下发出来的! 猫儿先是吓了一跳,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噌一声从床沿站了起来,双手掐腰以软绵声调对床下怒斥道:“你们几个混小子,给我爬出来!” “.” 床下寂然无声。 “还不出来?我去喊伱们陈大哥了!”猫儿又是一声娇斥。 “.” “咱出来吧?嫂嫂看见咱了” “看见个屁!都怨吴宴祖!” “我我也没法子啊,咱都在这藏一下午了,肚子怎会不饿,闻见糯米甜饭的香味,肠肚便忍不住叫了起来.” “二郎,咱出来吧。” “嘘!别喊我,我继续藏着,你们出去.” 床下一阵窃窃私语。 好嘛,听墙根听到路安侯的床底下了! 还好猫儿发现了,不然这帮小子若真藏到了夜里夫妻人伦时,那可就糗大了。 这帮混小子,越发胆大包天了。 猫儿不禁又恼又后怕,“嫂嫂蜀道山,再不出来,我真去喊你们陈大哥了!” “莫喊,莫喊,嫂嫂我们这就出来了” 胆小的吴宴祖告饶一声,最先从床下爬了出来,随后是彭于言,再后是许小乙,最后是杨二郎 猫儿气的抬手便要拧人耳朵,那许小乙却看向猫儿身后,惊呼一声,“蔡三娘子,你怎来了?” 猫儿下意识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蔡三娘子的身影。 “兄弟们,扯呼!莫被嫂嫂拧了耳朵!” ‘呼啦啦~’ 一群人一溜烟的跑出了卧房。 五进院内一间暖阁。 蔡婳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同席之人,在坐的有陈瑾瑜、铁胆、虎头、吴君如、刘大丫 隔壁花厅,坐了蔡源之妻王氏、陈瑾瑜之母谭氏妯娌,以及西门恭、徐榜等人的夫人。 在这些人面前,蔡婳、陈瑾瑜都是小辈,所以,她们只能坐了孩子这桌 “八宝糯米甜饭.” 一名侍女刚把甜饭放到桌上,几个脱离了娘亲、阿姐监管的女娃娃便快速起身,用各自调羹狠狠剜了一大块,比赛似的往嘴里塞。 其实吧,以眼下日子,她们几个家中日常吃食都不差,这糯米甜饭也不算甚太过稀罕的食物。 但孩童们聚在一起,‘抢’着吃的,才是最香的 “铁胆,陪姐姐吃几杯?” 情绪不高的蔡婳,向铁胆发出了邀请。 正用调羹刮碗底最后一点糯米饭的铁胆闻声扭头,忽闪了一下纯真眸子,摇头道:“我爹爹不让我吃酒.” “.” 蔡婳懒得吐槽铁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脖饮尽。 一旁的陈瑾瑜见此,小心瞄了蔡婳一眼,随后竟首次主动和后者说起了话,“蔡家姐姐,阿瑜陪你吃几杯?” “你?” 蔡婳上下扫量陈瑾瑜,不由眯起狐狸眼笑道:“你会吃酒?” “逢年过节时,在家中陪爹娘吃过两三杯.”陈瑾瑜矜持道。 这倒不是假话,阿瑜在家陪双亲吃过几回甜酒酿,能吃三五碗也不醉呢。 “嘻嘻~那好呀。” 蔡婳从善如流,帮阿瑜倒了一杯,随后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见蔡婳豪爽,不愿落于人后的阿瑜,有样学样,举袖遮了杯唇,将一杯近乎透明的酒水倒入口中。 “嘶~哈~” 好辣、好烫、好烈 见陈瑾瑜不顾形象的吐着丁香小舌,五官都抽在了一起,蔡婳也不取笑,竟温柔的安抚道:“这种酒产自鹭留圩,虽入口清冽了些,但没什么力气,还不如甜酒酿。阿瑜妹妹再吃几杯就适应了.” 这酒会没气力? 陈瑾瑜一杯下肚,脸色迅速飙红,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所以,她对蔡婳的话将信将疑。 可蔡婳不等她思量,第二杯已倒上了,“阿瑜妹妹,好事成双,你我再吃一杯.” “呃”第二杯下肚,依旧火辣,就在阿瑜打算就此停杯时,却听蔡婳又劝道:“阿瑜妹妹,以前有所得罪,咱们再碰一杯.” “呃”阿瑜自然明白,蔡婳说的去年吓唬她要将她投井那件事。 蔡婳这么难搞的人竟也会主动道歉,阿瑜只能硬着头皮再吃一杯。 不想,蔡婳又端起了酒壶,“阿瑜妹妹.” “蔡家姐姐,我有有些头晕,怕是吃不动了。” “噫!吃酒哪有吃单数的!说甚也得把第四杯吃了” “呃好吧。” “阿瑜妹妹.” “蔡家姐姐,阿瑜好晕,真的吃不下了。” “不行,‘四’多不吉利,至少要吃五杯吧.” “那好吧。” “阿瑜妹妹.” “我不吃了.蔡家姐姐不是方才是最后一杯么?” “我方才还说,吃酒不能吃单数呢!” 亥时初。 冬夜人定早,前宅还在闹嚷,大有不到子时不罢休的架势。 但后宅的妇人们已经准备离席了。 谭氏从花厅移步隔壁暖阁,却见女儿红透一张脸蛋,正趴在蔡家三娘怀里哇哇大哭。 谭氏吓了一跳,赶忙让张嫲嫲把人搀了,随后以探究眼神在蔡婳那张狐媚脸上一番睃巡。 蔡婳同样已是面若桃花,但只算微醺,察觉谭氏在看她,不由挑了柳眉,道:“陈夫人看我作甚?我可没欺负她,阿瑜或许是见了叔叔今日大婚,心里有些难言苦楚,才借酒消愁了吧,嘻嘻.” “.” 谭氏紧张的在暖阁内左右看看,还好,阁内都是些不懂男女情爱的孩子。 唯恐蔡婳再说出些直白惊悚之言,谭氏连忙让张嫲嫲将阿瑜背到了马车上,顾不得让人去前宅通知陈景彦,便匆匆离去。 蔡婳见此,撇撇嘴。 戌时中。 蔡婳带着茹儿也离了侯府,不同于谭氏,蔡婳特意绕到了六进后宅,站在花园中,驻足眺望涵春堂良久。 二楼那间主人卧房的窗户内,透着晕晕红色烛火。 一幅贴在窗上的双喜剪纸,分外刺目。 “三娘子,要去向令人告别么?”茹儿小心问了一句。 蔡婳洒脱一笑,“有甚好告别的?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盏茶工夫后,主仆二人从后宅角门出了侯府。 张伯赶着马车已等在了外头。 离了暖阁,被冬夜寒气一激,畏冷的蔡婳不由冻得一哆嗦。 即便如此,却偏偏不上车。 就那么自在的漫步在蔡州街头。 衙前街上,草莽英雄和亡灵骑士的大戏还未结束。 随着蔡婳往书院街的方向越走越远,喧闹逐渐被甩在了身后。 沸腾人声和密集鼓点渐不可闻。 书院街上,黑灯瞎火.和热闹的侯府宛如两个世界。 喧闹的一天,似乎要结束了。 即将快走进家门时,蔡婳忽然一叹,故作轻松道:“家里没个男人,回家都没意思.” 茹儿想了一下,才安慰道:“三娘子,回家了,茹儿陪你吃酒。” “嘻嘻,好!一言为定!” 蔡婳近几日该帮忙帮忙,该吃吃该喝喝,但茹儿知晓,三娘子心里绝不想外表这般洒脱。 进了家,蔡婳走路时习惯性的扭着腰肢,就在茹儿以为她心情变好了的时候,蔡婳忽然在原地站定,低着头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三娘子?” “唔” “你在想甚呀?” “我在想茹儿,你说,若他先遇见的是我,今日被他风光大娶那人兴许就是我了吧?” “.” 这个问题,茹儿不知该怎样回答,心里却替三娘子难过起来,不禁红了眼睛。 蔡婳见此,却弯起眼睛嘻嘻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茹儿的脸蛋,笑道:“我随口一问,怎还把你问哭了?走,陪老娘吃酒去.” 是夜,蔡三娘子酩酊大醉。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5章 国师养成计划 第275章国师养成计划 十一月初二。 陈初于大婚后少见的歇息了三日,当日上值。 “有先生在,我也能偷得三两日闲适。” 便是几日不在,陈初值房内依旧打理的井井有条,各类文册分门别类,以轻重急缓排列在案头。 这一切,自然是从寿州回来的陈景安的功劳。 可说起这个,陈景安却疲惫道:“元章还是赶紧再招一名录事吧。” 也是,如今他需处理留守司日常公文,还要兼顾和南朝来人秘密接触的工作。 唐敬安去寿州路安县上任后,就连陈初秘书这类角色他也兼了。 “嘿嘿,我尽快.” 唐敬安原随军录事的级别不高,却是机要之职,随时可以接触到留守司的核心信息,需一个有才能且绝对信得过的人,须臾间还真想不到有谁合适。 上午,陈初收到军统密报,说是金国来的契丹人商队首领萧仲贤因水土不服,入城后患了痢疾,做了几天喷射战士后,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货千里迢迢跑来就为了死在俺蔡州么? 真他娘晦气.陈初吐槽一句,接着翻看起其他密报。 俄顷,却忽地走了神.足足沉吟了一刻钟后,唤来贺北,让他从锦衣所地牢带了一名熟人过来。 陈初见了来人,差点没认出来 原本风度翩翩太虚道长,美髯已黏连成了一绺一绺,脸庞因突然间的暴瘦而显得颧骨高耸。 简直黄晓明变黄渤。 太虚见了陈初,却明显激动的多,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嚎道:“陈大人,贫道与青莲寺无情师太修的是调和阴阳、博采释道两家精华的无上妙法啊!我二人苦苦钻研,只为参透世间大道,指引迷途羔羊.并非凡夫俗子认为的苟且之事。大人慧眼如炬,天生灵根,定能理解我二人苦心” 噫,关了仨月,还他娘这么能忽悠,显然是没关废。 人,是在青莲寺无情师太禅房的床榻上捉的。 当时场面,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硬要说博采精华,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是以,至今太虚仍以为自己是因乱搞男女关系才被抓了,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赵家吉壤一事。 陈初也不点破,径直笑道:“太虚道长,你可知,你这小情人.”转念一想,那师太已三十多岁了,以‘小情人’形容忒不合适,便改口道:“你那老情人,已有了身孕.” “.” 从进来后便一脸冤屈的太虚,猛然抬起头,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陈初。 直到陈初笑着向他点点头,再次确认此事为真,太虚身子顿时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死死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陈初也不着急,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随后轻轻哼唱起蔡州城内近两日最时兴的小调,“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 站在身旁的长子没来由的抖了两抖.初哥儿也是的,恁大的官了,还整日情啊爱啊的,羞死个人哩 足足过了一刻钟,失魂落魄的太虚才喃喃道:“大人,能让贫道见师太一面么?” “哎,说起来,这师太对你倒是情根深种啊。”陈初没有回答太虚的请求,只摇头叹道:“当时捉你们时,她还想拼死护你逃走。便是进了大牢,依旧想方设法替你遮掩,自己却将污名揽了下来,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大人!” 这番话竟说的太虚激动起来,只见他哆嗦着爬起来跪好,磕头如捣蒜一般,“大人,求大人让贫道见师太一面吧!此事全由贫道所起,不干她的事。还请大人饶她们母子一命.” “说起来,你二人在佛门清净之地乱搞,确实有伤风化啊!按律可以杖毙。” 陈初痛惜一叹,就在太虚绝望之时,却又听陈初道:“但,本侯从来不为难天下有情人,道长也不愿师太横死吧?” “呃” 陈初前后两句一百八十度的转折,让太虚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那师太如今在城外庄子里养着,母子平安。你若帮我做件事,我非但可以成全你们的好事,还可以赐你几件宝贝.” 陈初忽然换了一副和善面目,以充满诱惑的声音道。 太虚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但机警的性子还是让他忍住了没吭声。 开玩笑眼前这可是淮北的土皇帝,他都搞不定的事,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么? 见他不开口,陈初也不恼,反而笑吟吟从袋中掏出一个物件来。 堂内随即响起轻微‘咔啪’一声,正在犹豫的太虚循声看了过来。 却见陈初随意握着的拳头中竟亮起一豆火苗。 不待太虚看仔细,又见他拇指一松,火苗登时熄灭。 像做游戏一般,陈初再次下压拇指,又一声‘咔啪~’,火苗凭空生出 此时,不止太虚看呆了,就连长子和堂内的毛蛋、宝喜也看傻了。 “宝喜!我就说东家是仙人,现下你信了吧!”毛蛋盯着时明时灭的火苗,激动道。 ‘咔啪~’ ‘咔啪~’ 堂内清脆响声不断,太虚瞪大了眼,下意识问道:“这是何物!” “呵呵,此物名叫三味掌中火.”陈初微微一笑,摊开了手掌。 却见掌心躺着一支两三寸长的细长绿色仙器 随后,陈初高深莫测的一笑,道:“道长想不想要这打火这三味掌中火仙器?” “想!” 道家之人历来痴迷各种法器,若能得了可凭空生火的三位掌中火仙器,往后能忽悠呸~呸,往后能吸引多少善男信女啊! “我可以赠你” 说罢,陈初走了下来,走到太虚身旁,将后者搀扶起来,就那么随意的将三位掌中火放到了太虚手中。 太虚赶忙凑到脸前细看,尚未弄懂这仙器怎使时,却见陈初又拿出些别的物件,“除了掌中火,我还会赠你两位九天玄女” 太虚的震惊一波接一波,掌中火带来的震撼还没消化完,手中便又多了两张外边嵌着透明玉壳的小画。 画中女子栩栩如生、犹如真人,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得如此真切。 且姿态勾人,衣衫单薄到可忽略不计,看的太虚呼吸都急促起来。 接着,陈初又摸出几枚青果子,“还有这个,此物叫做槟榔,也叫做神会三清果!嚼之可让人进入一种玄妙之境,若心诚,每日嚼上九九八十一颗,可神游万里、神会三清!若想修仙得道、长命百岁,此物必不可少!” 一件件太虚闻所未闻的仙器、仙果,直把他砸了个晕头转向。 太虚觉着,凭自己的本事,能得任何一件宝物,都能混出一番大名堂来。 重宝之下,太虚终于问道:“大人,究竟要贫道做何事?” “我要你去金国.” “.” 太虚一阵错愕,金国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可是一片蛮荒之地,住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蛮人。 便是有如此重宝诱惑,太虚也犹豫了。 陈初瞥了他一眼,忽然背手悠悠道:“据闻,金帝完颜亶喜好女色。阜昌八年冬,金国太子病逝,完颜亶大悲之后愈加沉溺于此,遍搜天下美女” “.” 太虚眨眨眼,没听明白,陈初话题的跳跃幅度太大了。 于是陈初伸手想要从太虚手中拿回那两张九天玄女小画,太虚竟下意识的攥紧了不肯松手,直到陈初淡淡看了他一眼,太虚才陡然想起此时处境,连忙双手送回。 陈初拿了,举到眼前细细端详一阵,像是想起了某些久远的快乐回忆,不由一叹,道:“这两位九天玄女,瘦些的叫桃乃神女,胖些的叫深田真人。若你将此二人献于金帝,定能换一场富贵.” “这两位仙子人在哪儿?”就算还没做好真去金国的准备,太虚仍忍不住追问道。 “在那海东的倭奴国。” “这便难办了那倭奴国岂会轻易将人送来” “金国兵强马壮,倭奴不将两位仙子贡于金帝,金国完全可以渡海攻打倭奴嘛!” “这可贫道只拿此两张小画,人家未必会信啊。” “给你这掌中火难道是用来吃的?” 陈初斜了太虚一眼,后者一想,也对啊,有了这掌中火,能耍出多少唬人的戏法? 以此做敲门砖,太虚有信心在任何一地收罗大批信徒 往后,别人对他的称呼大概要从道长变为仙人了! “对了,掌中火里的气不多了,你需省着点用,别到处装逼浪费掉,免得关键时刻掉链子。” 陈初善意提醒一句,太虚马上拿了掌中火又细细看了一遍,果然发现半透明的壳子里有些液体。 陈大人所说的‘气’,难道便是约束四季更迭、晨昏转换的天地之气?若喝上一口,不知能不能原地飞升! 太虚翻来覆去研究起来。 陈初却又道:“你到了金国后,倒是这神会三清果可以多多推销,前期我给你免费供应。待金人上瘾呃,待金人体会到了天人合一、神游万里的妙处后,咱们再高价销售,到时给你提成” 听见‘提成’二字,太虚咧嘴一笑,随后马上意识到了问题,“陈大人!我尚未答应要去金国啊!” “啧!男儿志在四方,怕甚?以你的本事,又得了这几件宝贝的助力,早晚成为金国贵族争相迎请的座上宾!若能攀上金帝,便是做那一国国师,也未尝不可!” “国师.” 太虚一下呆滞了,喃喃念叨几遍。 国师啊!千年以降,又有几人能有此殊荣? 这个名号,是所有神棍的无上追求它代表了名望、权势、金银、女人.呸~呸,方外之人,不好女色,都是为了修行! 阴阳双修也是修嘛! 野心,像是拦河堤坝上的蚁穴,一旦被河水渗透,便会不可遏制的决口、溃堤。 太虚道长心中燃起了想要进步的火 但,还有最后一桩事,“陈大人,便是有了这诸多仙器,贫道又该如何接近金人贵族啊?” 这事的确得讲究法子.若太虚拿着宝贝上赶着跑去金人贵族府中,不但影响‘仙人’低调行事的逼格,也容易引人怀疑。 太虚的出场,需选择一个既可以无形中装逼、又显出他慈悲济世格调的契机。 这种机会,挺难凑的。 不过,陈初这边恰好有,只见他呵呵一笑,道:“如今金国海陵王的家臣萧仲贤正在城内,他患了痢疾之症,你‘恰好’救他一回,不就有机会随他去金国了么。给,我再赠你几枚仙丹,可药到病除.” 俄顷,太虚手中多了三枚扁圆白片片,上头刻着小字泻立停。 马上过期的药品,陈初要榨干它最后一点价值。 太虚一时感慨万千.虽然明白这场交易中陈大人必有所求,但人家给了三味掌中火让他有了装神弄鬼的本钱,再给玄女神画,创造接近金国皇帝的机会,又提供神会三清果结交金国贵族 就连出场方式都帮他设计了一个治病救人的慈悲仙人形象。 陈大人,太贴心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6章 抢地盘? 第276章抢地盘? 每年十一月到来年正月,是一年中成婚最密集的时段。 选在冬季成婚,一来冬闲,不忙。 二来,可以依靠低温最大限度保证喜宴食材不会快速腐坏。 更重要的是,此时成婚,新娘大多会在来年深秋初冬诞下子嗣,低温也会减少妇人产子后感染的几率。 这些约定俗成的习惯,皆是先民以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 随着十月底陈初完婚,像是开了个头,进入十一月后,蔡州留守司喜迎一波成婚大潮。 十一月初八,长子迎娶翠鸢。 长子是常伴路安侯身旁的臂膀,翠鸢和侯府赵令人、陈孺人关系匪浅,外人面前,令人更是与她姐妹相称。 他二人的婚事,路安侯夫妇自然上心。 听人说,路安侯不但给长子在寿州弄了个庄子,令人还为翠鸢备了好厚一份嫁妆。 成婚当日,不但路安侯夫妇在长子家中支应了一整日,便是陈姨娘也挺着大肚子来送翠鸢出门。 翠鸢感动的泪水涟涟,甚至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当年为了还家中欠下的饥荒,无奈自卖三年去采薇阁做了侍女,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竟也有出人头地、做了将门大娘子的一天 世事无常啊。 消息传回桐山,采薇阁里那几位和玉侬、翠鸢有旧的姐儿们,不免唏嘘慨叹,自恋自伤间总忍不住假设一番.若当年再主动些,有没有机会攀上路安侯的高枝。 长子之后,便是刘二虎成婚。 接连支应完弟兄们的婚事,时间已来到十一月二十,又轮到了军统李科娶妻。 陈初早就有言在先,答应过了李科,需带猫儿回桐山一趟。 李科出身蔡婳早期组织的‘说书人’,对后者有种近似知遇之恩般的感激。 所以,去往桐山前,陈初特意前去书院街邀请蔡婳同行。 蔡婳许是因为陈初成婚后忙于支应别的事,感觉被冷落了,直接拒绝,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忙,没空 这长腿御姐心里有小疙瘩,需花些时间慢慢哄。 陈初打算从桐山回来后,好好和蔡婳疏通一番,情人之间哪有隔夜怨,多堵几回漏洞,什么怨气都消了。 十一月二十一,陈初夫妇出发前往桐山。 这也是陈初离开桐山后,首次回去。 时隔一年多,不知鹭留圩如今成了什么模样,陈初隐隐有些期盼。 同日。 六百里外的寿州路安县东南,民和新村。 只听村名,也知这处村子是新落成的。 淮北之乱中,贼人为祸路安县甚重,民和新村左近原有几个村庄中的百姓,要么被杀,要么东逃至隔壁宿州怀远县。 如今淮北靖平,外逃百姓回乡,但口户已十不存一。 大乱之后,想要恢复,首重人口。 新任知县唐敬安经过和路安侯相商后,号召蔡州部分滞留灾民,桐山少地、无地农户前来开发寿州。 路安侯批准后,将此项政策私下称为东进运动 而丁老汉父女便是第一批响应号召的东迁农户。 一阵朔风吹过,长满枯黄杂草的阔野上卷起一层一层形似海涛般的波浪。 正在挥锄翻地的丁老汉捶了捶酸疼老腰,拄锄四望,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朴实笑容。 阜昌八年夏,丁老汉被一对儿女苦劝后,从朗山逃荒去了桐山。 途中因一番有惊无险的奇遇,落户在了桐山鹭留圩。 鹭留圩虽好,他们父女在庄子里也有工可作,但为曾经的饮马庄郑家做了半辈子佃的丁老汉却对土地念念不忘。 得知此次东迁,每户人家可分五十亩地,谁也拦不住丁老汉报名的热情。 因为是头一批,招募的人并不多,丁老汉的儿子丁鹏在镇淮军效力,有了这个条件,他才抢来一个名额。 “金山银山也不如一块能传给儿孙的田地啊!”丁老汉有感而发,自言自语道。 因为军属身份,丁老汉这块田税赋定的极低,唯一让人不太理解的是分来的田地,不能转售、抵押。 不过,丁老汉也没打算出售丁家祖上三辈都是佃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地,说甚也不能卖,传给儿孙才是正理! 想起儿孙,丁老汉不由叹了一回,以前因为穷,儿子丁鹏二十好几了还没个婆娘。 如今好不容攒下些饷银,儿子的眼光却高了,说什么要娶蔡州纺厂里的女工,还说纺厂里的小娘都上过夜校,能挣钱、能识字、素质高也不知从哪学来那般多新词。 除了操心儿子,女儿丁娇的事也让丁老汉头疼。 去年闹了场乌龙,自家和姚家差点把亲事订下,甚至纳采、问名的流程都走完了,才知晓人家姚虞侯早有了心上人。 丁老汉父女都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丁娇事后不但把姚大婶送她的镯子、布料都退了回去,还将颇觉对她不住的姚大婶夫妇安慰了一番。 但丁老汉知晓,女儿心里怕是放不下了,不然也不会这般轻易就答应随他来了路安县。 想来,也是存了离开伤心地的心思。 “儿啊,歇会吧.”丁老汉唤了一声几丈外正在翻地的女儿。 “爹爹,我不累。”丁娇抬头挤出一丝笑容,微黑的脸盘上布满了汗珠,随意用衣袖擦了擦,又道:“哥哥为侯爷效力帮不上家里,女儿需抓紧时间趁冬闲帮爹爹整理好田地,不耽误来年春耕.” 见女儿如此懂事,丁老汉既心疼又欣慰。 正此时,却见远处走来两名身穿布衣的年轻人沿着田埂快步走了过来。 “丁老丈~” 远远的,来人便招呼道。 丁老汉一听便知来人是谁,不由先躬了腰,这才回道:“唐知县、徐县尉,又下来看墒啊.” 来人正是知县唐敬安,县尉徐志远。 “哈哈~”唐敬安先是爽朗一笑,接着道:“恢复一地,首重粮产。整日坐在县衙值房又能忙出个甚?想当初侯爷在桐山时,刚接手鹭留圩便摸清了庄子周边的水文、墒情、往年气候规律,洋洋洒洒写下了万字的‘鹭留圩调查’报告。为官之道,侯爷是本官的楷模,自然也要学上一二.” 丁老汉一辈子也没和当官的说过几句话,也听不太懂知县大人的话,只陪着尬笑。 却不影响他觉着侯爷手下的官,和旁的官不一样。 唐敬安蹲下身子,抓了把泥土攥了攥,抬头道:“丁老丈,劳烦教我如何看墒吧” “好说,好说!” 丁老汉忙不迭的跟着蹲了下来。 唐敬安一番耐心讨教后,余光瞥见一直默默翻地的丁娇,不由站了起来,劝道:“丁家小娘子,这重活你就少做些吧。待入了腊月,侯爷派给咱寿州参加劳动改造的乱军俘虏便到了,我争取来八百人,还有数十头耕牛,到时这些通渠翻地的重活,便交给他们干” 丁娇在生人面前是个腼腆的,闻言朝唐敬安屈身一礼,表示感谢,却固执的继续翻起了地。 唐敬安笑着摇摇头。 倒是隔壁地块,同样来自桐山的东迁户范家二郎听了知县的话,喜滋滋迎了上来,“父母大人,方才所说为真么?侯爷果真要派俘虏、耕牛帮俺们犁田通渠?” 唐敬安双手一背,笑的既威严又和善,“本官还能专门跑来与你们说笑?侯爷知晓诸位家中的儿郎在军中效力,缺少劳力,才特意出了此策。对了,范二郎,你兄长叫什么来着?” “我家大兄名叫范广汉!阜昌九年,神锐军作乱桐山,他参加了民壮协助守城。当年十月,随周宗发哥哥一同投了镇淮军,如今在姚虞侯手下,为侯爷做亲兵哩!” 范二郎提起兄长,一脸自豪。 一旁的丁老汉听闻‘姚虞侯’三字,神色一黯,悄悄瞄了眼女儿的背影。 都是乡里乡亲的,丁家小娘的事,范二郎也有所耳闻,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人家痛处,正待说点什么扯开话题时,却见东边行来十几名做短打装束的汉子往这边走来。 为首那名黑袍汉子,也瞧见了丁、范以及唐敬安等人,却只扫了一眼,浑似没看见一般,继续往前走,直到越过了东迁户们刚刚平整打理好的土地,这才停下了脚步。 随后向身后其余汉子吩咐一声,“就这里吧。” 黑袍汉子话音一落,当即有几名汉子挥起锄头刨了个坑,再有两人抬来一块长条石碑,放入坑内。 再填土、压实 一套流程朴实无华,行云流水。 把唐敬安和徐志远都看懵了,两人好奇之下,连忙上前查看。 只一眼,二人同时大怒。 却见,那石碑上刻有四字,正是‘怀远县界’! “你们是谁!怎可胡乱移动界碑!此处已深入我路安县五六里,你们是要抢我路安县良田么!” 唐敬安眼下还不知晓对方到底是官还是民,说话已算比较克制。 可那黑袍汉子打量一眼他的穿着,随即扭过头去,话都懒得和唐敬安说上一句。 “谁人裤腰没系紧,把你给露出来了?”随行汉子中却有人来了这么一句。 脾气火爆的徐志远当即上前,抡起巴掌拍在了那开口讥讽的汉子脸上。 奶奶滴,抢地盘抢到老子头上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校长是靠甚起家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7章 死灰复燃? 第277章死灰复燃? “千里姻缘一线牵,夜郁相思愁华年。” “孤雁影单独望月,只羡鸳鸯不羡仙。” 十一月二十六,陈初和猫儿站在‘仙缘庙’外,望着庙门两侧的对联,不由愕然。 仙缘庙位于桐山栖凤岭山脚下,陈初对这座庙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当年他和猫儿姐妹逃出双河村后的第一晚,便在此度过。 陌生则因为原本破烂不堪的破庙此时竟焕然一新,不但修葺了山墙屋自己近来多辛苦,吃不下、睡不好,还老是吐 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向公子表达自己是陈家的小功臣,想要公子多陪陪她的意思。 陈初安慰一番,说起自己最近要外出一段时间,本就因即将临盆而敏感、容易情绪起伏的玉侬听了,好一阵沮丧,偎在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公子,若奴奴死了,公子会一直念着奴奴么?” “净说傻话!” “可人家都说生孩子就像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李翠莲有位堂侄女,便是生孩子难产,疼了一天一夜,白白流血流死了.公子奴奴有些害怕.” “玉侬放心,临盆前会请城中最好的稳婆、最好的大夫在家。” 女人嘛,都比较感性,陈初心知说了‘已做好妥当安排’也未必能让玉侬放松下来,便捏了捏玉侬的小鼻尖,笑道:“再说了,不想你家公子是谁?那阎王敢收我家宝贝玉侬,公子我便带人杀去地府,拔了阎王老儿的胡子、烧了他的生死簿,也要救我玉侬回来.” “咯咯咯” 标志性的笑声响起,玉侬破涕为笑,转头在陈初肩头蹭掉了脸上泪水,仰头望着陈初,信誓旦旦保证道:“公子,奴奴一定为陈家添一个漂亮娃娃!若产婆问我保大还是保小,奴奴一定先保我俩的宝宝” “傻了?若真到哪一步,一定保我玉侬。产婆敢听你的,我将她送去大狱!” “咯咯咯~” 便是说着‘保小’之类,但陈初的话,还是让玉侬心里喜滋滋的,不由依恋的在陈初肩头蹭了蹭脸蛋,呢喃道:“公子,奴奴还是有些害怕,只有公子在奴奴身边,奴奴才不怕.公子要早些回来呀” 蔡州城南校场,镇淮军大营。 子时整,夜已深。 乌合营紧急集合,随后列队去往军械库 军械库丙号库房内,摆满了当初缴获的甲胄。 乱军无甲,唯一配备了甲胄的便是原官军广效军靳太平所部。 军士们也不多言,只沉默领取了破损甲胄.乌合营早已数次执行过机密任务,如当年扮作山匪拦路、截断蔡州去往颍川官道。 如五峰山上扮贼,夜袭寇世忠原武卫军大营。 子时二刻,一营军士领取了甲胄后重新列队,周良却在库房一角翻出两块破损令旗,不由喊了副手马邦德靠近欣赏。 马邦德举了油灯上前,只见两面令旗中一面绣有‘开天先锋将军’,另一面则只绣了一个斗大的‘靳’字 “嘿嘿,这下更像了.” 子时中,乌合营拔营向东,潜入夜色。 翌日卯时初。 冬夜漫长,满天星辰,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 陈初穿好衣服后,向床榻看了看,玉侬呼吸匀称,还在熟睡,脸蛋红扑扑的。 附身在玉侬额头蜻蜓点水,随后悄悄出门。 只是他刚掩上房门,玉侬闭着的眼睛中便涌出一行泪水。 秦妈妈入内时,见玉侬正蒙着被子偷偷哭鼻子,不由疑惑道:“姨娘早就醒了?” “嗯”玉侬囔声回应,揉了揉红通通的小鼻子,可怜巴巴道:“我知道自己会憋不住眼泪,才装睡的。公子要出门做大事,我若当他面哭哭啼啼,公子便要分心了.” “哎~”秦妈妈叹了一声,坐在床沿帮玉侬擦了擦眼泪,有感而发道:“小玉侬呀,终于长大了” 后宅,涵春堂饭厅。 早早起床的猫儿亲手煮了些驱寒羹汤,然后双手托腮一瞬不瞬的看着官人吃完,直到陈初起身要离去时才道:“官人多加小心。” “嗯,娘子无需担心,快则十日,慢则一月就回。” 卯时二刻,陈初带人出府。 外间寒气逼人,呼吸间,人马呼出的热气在晨风中结成一团一团浓郁白烟。 陈初想了想,却没有直接出城,反而调头先去了书院街一趟。 卯时三刻,书院街蔡婳别院的院门被人擂响。 门房小哥听的敲门声大,不由气呼呼的跑来开了门,正要看清是谁人这般没礼貌一大早便敲门,却吓了一跳。 “侯爷.”小哥一脸讶异。 路安侯又不是没来过此处,他只是惊讶怎来的这般早。 ‘吱嘎~’ 门房小哥急忙开门、搬门槛,准备请陈初入内,陈初却摆摆手道:“我不进去了,这封信你待会交给三娘子” 给了信,陈初上马便要离去,走出几步后,像是忽然想起了别的,回头交待一句,“信不当紧,不用扰她睡觉,待她醒后再给不迟。” 小哥不明所以,躬身目送陈初一行消失在星光下,随后折身回去,将信交给了茹儿、并将路安侯的话叙述一遍。 直到辰时中,天光大亮。 冬日爱赖床的蔡婳起床穿衣,此时茹儿才将信交给了她。 蔡婳也不急着拆信,只奇怪的问道:“卯时便来了?” “嗯,据门房讲,侯爷好像又要外出公干” 茹儿小心看了三娘子一眼,后者尚带着些慵懒气息的妩媚脸蛋果然有些不高兴了。 也是啊,侯爷成婚后,先是待在府中三天没出门,随后便带着令人去了桐山,一来一回将近十日。 就算三娘子当时拒绝了侯爷同行的邀请,但侯爷难道看不出三娘子心里落寞么? 如今好不容易从桐山回来了,侯爷却不来好好陪三娘子几日、哄她一下,竟又外出了! 上次一走三个月,这次不知又要多久了! 茹儿替三娘子抱不平,不由抬眼看了过去。 却见,三娘子缓缓拆开信笺后,竟是一怔,狭长妩媚狐眼中眼波流转,有意外、有几分喜意,也有几分不甘。 茹儿大着胆子,踮脚往笺纸上偷偷扫了一眼,见上头只有寥寥数字:外出数日,无需挂牵,待我返城,娶你回家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8章 ‘群贤’毕至,‘贼人’夜袭 第278章‘群贤’毕至,‘贼人’夜袭 腊月初一。 时值隆冬,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光景。 当日申时,怀远县卢家岗卢远举家中宾朋满座、‘群贤’毕至。 在坐的俱是本县有头有脸的地主大绅,上首并排坐了两人,一人是知县曹凤来、一人是此地东道卢远举卢员外。 下首,一名叫做杜益戎锦袍中年男子环视四周,侃侃而谈道:“数日前卢员外庄上百姓与路安县公人冲突,为的是全县、乃至全府士绅,杜某不才,愿与卢员外共进退!” 当即有名叫韩骏的士绅附和道:“是极!耕田纳佃天经地义,早四冬六纳租是为定例!他蔡州人在咱隔壁路安县只收佃户一二成田租,时日久了,谁还肯为咱们怀远士绅种田?” 韩骏一下说出了众人聚在此处的关键问题,但上首的卢远举却微微露出一丝不悦,道:“卢某并非是计较那三两成的田租。只是蔡州人如此做事,是要断咱们天下读书人的后路!此事,卢某为的是公、为的是理,而非为私、为利!” 杜益戎瞪了戳穿大家心思的韩骏一眼,连忙替卢远举圆话道:“卢公所言极是!此事损的是天下士绅,在坐诸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需力往一处使” 听了杜益戎的话,卢远举面色稍霁,捋须看向了身旁的知县曹凤来,“曹知县,此事也少不了大人与路安县周旋啊。” 明明是一县父母,曹凤来却比卢远举还客气,连忙拱手回道:“好教卢公知晓,路安县前来交涉时,我已向那徐县尉说明,上月二十一日卢公家人将界碑西移五里所涵良田,本就属咱怀远县之所以如此,全因数月前作乱贼人私自移了界碑,如今,不过是将界碑放回了应有之处” “噗嗤~” 下方不知是谁偷偷笑出了声。 淮北之乱中,寿州府、路安县府衙中记录了田地、人口的籍册早已焚毁、遗失,路安县便是不服,也拿不出官方凭证来和怀远县扯皮。 其实,坐拥千顷良田的卢远举,还真未必能看的上侵占的这点路安县田地。 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破坏蔡州的东迁农户计划。 路安、怀远两县鸡犬相闻,前者经过大乱后,人口十不存一,正在大力招募农人。 若放任坐视不管,往后怀远这边的佃户怕是都会跑去临县。 所以,路安县东迁户垦出多少良田,他就占多少,让农户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这般农户还不肯回蔡州,接下来他还有别的手段,总之要让这些人不得安生。 闹了这一回之后,卢远举等人便是在等,等路安知县唐敬安亲自过来和他们谈,卢远举只有一个条件.逼唐敬安提高田租,和怀远县一样。 倒是怀远知县曹凤来身为官员,对淮北局势了解的更为详细一些,稍稍提了个醒,“卢员外,据闻路安知县唐敬安出自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初门下,如今蔡、颍、寿尽在他掌控之中,还是不要闹的太过为好” 卢远举眉头一皱,尚未开口,下方那杜益戎却抢先道:“他一个蔡州都统制,还能管到咱宿州来?难不成他还敢提兵来犯?” 这话有些道理,蔡州距离怀远县七百余里。 若陈初仅仅因为几名路安县公人被打,便发兵前来,未免太过跋扈、也不符合情理。 再者,在坐之人都是家中至少有数千亩良田的大户,和府县两级官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初若名不正言不顺,宿州上下自然也要和他斗一斗。 除此外,士绅最大的底气来源是县内各家组织起的两千余民壮! 自五月贼人在寿州作乱后,唯恐被殃及池鱼的怀远县各家都组织起了大量护庄庄丁。 还好,贼人起势后往西去了,怀远县并未受到什么波及。 如今这些民壮白吃白喝了他们几个月,若蔡州人敢来,不正好派上用场了么! 杜益戎的话便是卢远举的意思,后者微微沉吟后,做出了总结,“那陈都统终归是大齐的官,既然是官,便要守官的规矩!卢某是不信他会这般莽撞,但.”杜益戎环视满堂乡贤,声音低沉下来,“但他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胡来,咱们也不能任他拿捏!” 一句话,堂内登时热闹起来,“卢公所言极是!” “对!咱们世代生于怀远,外乡人胆敢来犯,便让他们见识见识咱的厉害!” “唯卢公马首是瞻!” 群情激奋中,只有曹凤来脸上隐现纠结神色,卢远举见此,拍了拍手,当即有两名侍女端了托盘从后堂转出。 却见,那托盘上竟是一锭锭黄澄澄的金锭,晃的人直眼晕。 “曹知县就任以来,勤于政事、宵衣旰食.卢某与诸位乡贤商议后,特意凑了些薄礼聊表心意” 卢远举淡淡道。 曹凤来眼睛都看直了,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连道:“谢诸公厚爱,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就任一年多以来,曹凤来想办点甚事,还要看这帮士绅的脸色,何时有过被赠金的待遇。 “曹大人莫推让了,这都是大伙的一片心意,官民连心,也是一桩美谈嘛。” 卢远举又劝,曹凤来自然知晓这晃眼金子所为何来,赶忙定了定心神,表明了态度,“既如此,本官愧领了!诸公且放心,本官与诸公勠力同心!管他是都统制还是路安侯,本官只与诸位共进退!” “哈哈哈,好!” 卢远举爽朗一笑,随即吩咐道:“上酒菜,开席.” 酉时末。 天色黑透,卢家岗庄外一间临时搭起的窝棚内,喝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 大马金刀坐于正中位置的黑袍汉子名叫卢小七,从爷爷辈开始便为卢家做仆。 三代家生子,卢小七这一代被主家赐主人姓,更从小被主家培养练武。 如今,在整个卢家岗,除了主人一家几十口,卢小七已是响当当一号人物。 吃酒闲聊间,耳畔尽是庄丁的吹捧。 “不怪七哥能得东家倚重!前几日,临县那年轻县尉,七哥还不是说打就打!县尉啊,那是多大的官!要我说,咱怀远县早晚有七哥一个名号!” 在坐的张三啃完一支猪蹄,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油乎乎的脏手,端起酒碗敬了卢小七一回。 卢小七瞥了满脸堆笑的张三一眼,浅浅抿了一口,道:“你们跟着老子好好干,往后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享不尽的福!便如张三你这懒种,若不是主人赐你,伱能吃得着这肉?能喝得着这好酒?” “吃不着,吃不着嘿嘿,全赖东家心善.” 张三笑的见眉不见眼.他的确觉着七哥说的在理,唯一不太认同的便是被骂做‘懒种’。 他不觉着自己懒,他爹更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只是十多年前,张三的娘生了一场病,家里没钱抓药,只能借了卢老爷的印子钱。 后来,娘的命没保住,家里的三亩水田也抵给了卢老爷,却依旧没能偿清,只能再为卢家做佃继续还账。 十几年了,即便张三一年到头从不敢歇息,但年年付息的情况下,欠卢老爷的尾款却从三两银子翻到了三十两。 这辈子怕也还不清了。 但张三也不觉的有甚问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 利息哪里贵了?这么多年,不都是五分利么,自己还不清一定是因为不够努力 要怨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这几个月,淮北动荡,张三被招进了庄丁队,因为能每月能吃上一回下水打打牙祭,张三对卢老爷愈加感恩戴德。 “给,赏你了” 一旁,卢小七把啃完的猪蹄丢给了张三。 猪蹄每人一只,相比于把猪蹄啃得一丝不剩的张三等人,卢小七能经常见着荤腥,骨头缝隙间还留着一些不好下嘴的筋头。 张三忙不迭接了,喜笑颜开,边费力啃咬边道:“七哥,那蔡州人果真像你说的那般么?” “那是自然!”卢小七伸手在张三的破烂短袄上擦了擦手,随意折了支树枝,边剔牙边道:“那蔡州人到处抢人田地,分人家产!遇到男的便杀了烹食,遇见女子便抓入营中淫乐!那寿州知府家的千金,便是被蔡州兵捉去淫辱致死” “竟比贼人还凶!”张三咋舌。 但另一名从寿州逃难至此的庄丁李叫春却疑惑道:“七哥,我怎听说,寿州知府一家是被贼人所害,他女儿好像是被蔡州兵救下的,十月贼首问斩后,知府千金投河而死” “你懂个蛋!” 卢小七瞪了李叫春一眼,道:“这是蔡州兵把自己做过的脏事泼污给了贼人!反正贼人已死绝了,也没法子开口自辩!” “哦”李叫春缩了缩脖子,怯懦应了一声,不敢再吭声。 对七哥的话深信不疑的张三却感叹道:“蔡州兵如此凶残,可不能使他们进咱怀远县啊!” “正是如此!”卢小七越看张三越顺眼,鼓励一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仅仅因为这一个动作,张三登时激动的涨红了脸。 “并且,那蔡州兵姓陈的头头,是色中饿鬼!” 卢小七从牙缝中剔出一块肉筋,砸吧砸吧嘴又品了品才咽进肚里,接着阴森森道:“他每到一地,便挨家挨户搜罗十四以下的处子淫乐!谁若不从,便杀人爹娘。咱们怀远县幸而有老爷这般仁义士绅,才能保咱一地安宁,不然,大家伙早成了待宰羔羊.” 那张三刚好有名尚未及笄的女儿,闻言不由大怒,喝骂道:“都是这等狗官作恶,才使咱们百姓穷苦!那姓陈的若敢来咱怀远,老子定然跟着东家与他拼命!” 一旁,李叫春又忍不住了,因为他听说的消息和卢小七所讲,不能说是略有差异吧,至少也算天差地别。 “七哥.我怎听回到家乡的乡亲讲,只要重新落户路安县,每家分田五十亩啊,并且田租只有两成,若是家中有人参军,更是低至一成.并且还有劳改犯帮忙做重活,没听说过蔡州人为祸百姓啊。” 李叫春小心讲出了自己听来的消息,却不知怎地就惹恼了卢小七,后者突然扬起了巴掌,结结实实抽在李叫春脸上,喝骂道: “放你娘的臭狗屁!你当他们是菩萨么?还只收两成租,还他娘有人给你干重活!你满天下扫听扫听哪有这般好事!蠢货,吃着我家主人的、喝着我家主人的,还帮外人说话!吃里扒外的东西,滚!” “.” 李叫春被扇懵了,捂着脸不知所措.他并没觉着自己帮外人说话,只是将听来的消息讲一讲,七哥怎发恁大火啊。 旁边的张三也斜眼看了过来,讥讽道:“李叫春,若你信天下有这般好事,还赖咱俺庄子上作甚?怎不回那寿州哩?又没人拦你.” 在一群人的咒骂声中,李叫春被赶出了窝棚。 寒冬腊月,外间天寒地冻,被扇了一巴掌的脸上却火辣辣的疼。 李叫春垂头丧气的蹲在窝棚外,又沮丧又迷茫。 身为逃难至此的外乡人,被人排挤在所难免,若有法子谁不想回家啊 但,当初贼人在寿州作恶太凶,李叫春心有余悸。 再者,已经返乡的乡亲传来的消息也太回去就能分到地,还只收两成田租 如此好事,胆小谨慎惯了的李叫春总觉着太不真实了,唯恐其中有诈。 现下好了,又无端得罪了七哥,能混口饭吃的庄丁活计不知还保不保得住啊。 李叫春无声一叹,茫然看向了寂寥四野。 恍惚间,却隐隐听到一阵响动。 “大半夜了,谁家敲鼓啊?” 李叫春迷茫的站了起来,片刻后,那‘鼓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清晰。 苍茫夜色中,似乎潜伏了一头巨兽,正在迅速接近。 李叫春没来由一阵紧张,正当他要开口喊人之时,却看见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斜刺杀出一队骑士,马嘴套嚼、马蹄裹布。 马上骑士脸色冷峻,无人发出一言,为首那人擎着一杆大旗。 吓呆了的李叫春站在路旁,想要逃走,却挪不开脚步。 那队骑士却也不搭理他,只扫量一眼,便继续借着夜色掩护快速冲向了卢家岗 狂乱马蹄,终于惊动了窝棚内的众人。 卢小七快步迈出后,不由大惊,当即转身跑回窝棚大喊道:“贼人!贼人!快抄家伙跟我上!为主人效命之时到了!” 说罢,拎着双柄朴刀便冲了出去。 只是,距离滚滚向前的马队尚有五六丈远,却见队伍中一名骑士随意扫了他一眼,轻飘飘举起了小型手弩。 却听‘叮’一声机扩轻响,下一息,无羽短箭轻松穿过无甲的卢小七胸膛,带出一蓬血水,依旧去势未绝,直直钉入后方数丈外的地上。 出手骑士熟练收弩,从始至终马速未减一分,跟随队伍继续前行。 卢小七倒下那刻,艰难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方才还言之凿凿要跟随主人和外乡人拼命的庄丁,一个个吓得缩在窝棚里,头都不敢露 戌时三刻。 卢家岗正中的卢家大宅内,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之际,忽听庄内一阵喧哗。 坐在主位的卢远举不由眉头一皱,正待唤下人相问,却见一名作短打装束的庄丁跌跌撞撞闯入了堂内。 堂内融洽热烈气氛为之一顿。 ‘群贤毕集’,卢远举深感下人冒失丢人,正待开口训斥,却听那名庄丁惶恐大喊道:“完了,完了!贼人入庄了,完了.” ‘嘭~’ 卢远举气的猛拍桌案,斥道:“三两个蟊贼也将你吓成这般模样?蠢货,庄子里二百余庄丁是吃干饭的么!” “老爷,老爷不是” 那庄丁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内容,“不是小股贼人啊!老爷,贼人足有数百之众,打着‘开天先锋将军靳’的旗号是,是.”庄丁牙关打颤,始终说不出那几个字,显然是畏惧极了。 早已紧张的寒毛直竖的知县曹凤来,大惧之下,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是那贼人头目靳太平所部!” “正是!” 堂内,登时响起一阵叮里咣当的杂乱响动。 有人带翻桌椅,快步往外冲去;有人则往卢家后宅狂奔,想要找一处藏身之地;更有甚者直接钻进了桌子下。 慌乱景象,犹如世界末日。 ‘群贤’们同气连枝共同声讨蔡州兵的劲头,一丝也找不见了。 毕竟,他们知晓‘官’得讲规矩,‘匪’可不管那么多 “完了,完了” 方才跳的最欢的杜益戎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股温热腥臭液体顺着两腿潺潺而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79章 你们怎不去死? 第279章你们怎不去死? 戌时末。 凛冽寒气中,怀远县卢家岗卢家大宅,被手持火把的漏网贼人靳太平所部围了个水泄不通。 至于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二百余庄丁,要么藏在家中瑟瑟发抖不敢露头,要么趁夜逃去了县城搬救兵,便是有个别对主家忠心之人欲要上前营救,也被三两下当场格杀。 总之,这帮没见上过战场、没见过血的青壮,四字可概括.难堪大任。 而半个时辰前,还聚在堂中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众多乡贤,此时已被黑布蒙了眼睛,绑缚了手脚,如同破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 他们的随从以及卢家老小,被赶到了卢家大宅院外空地上,一个个缩着脖子、低着头,唯恐惹贼人不顺眼被一刀砍了。 那卢家大郎与身旁二弟悄悄以眼神交流一番,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许疑惑。 淮北之乱刚刚过去没多久,贼人凶残皆有耳闻,可贼人进庄后,暂时尚未大开杀戒,也未曾欺辱女子,着实让人意外。 难道是因为靳太平所部原本出身官军,比其他贼人多了些操守? 想到这里,兄弟二人隐隐觉着今夜未必是必死之局。 果然,贼人中一头领模样、脸上涂满了黑灰的精瘦汉子坐在马背上扫量众人后,哑着嗓门道:“好教诸位知晓,我家靳将军路过贵宝地,不为杀人,只为求财。尔等回家后速速备齐纹银十万两,三日后,我差人去各位府上提银,若谁家报官陷了洒家手下弟兄,莫怪我等不留情面,撕了你家老爷的肉票!只要我等能平安得银,自放诸位员外回家” 听闻对方此次只为绑票,众人不由同时松了一口气,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求财便好,求财便好啊。 暂时没了性命之忧,卢家大郎不由心思活泛起来,稍稍酝酿一番勇气后,壮着胆子道:“诸位好汉,我卢家平日修桥补路、造福乡里,稍有余财也大多用来做了善事,短时间,哪里凑得出十万纹银啊,还请好汉减免一二.” 卢家在怀远经营上百年,自然拿的出十万纹银,但凭白舍去这么大一笔钱也差不多要掏干家中积蓄了,卢家大郎自是心疼,便想讨价还价一二。 那黑脸精瘦汉子却讥笑一声,道:“也可。砍去卢员外一臂免你两万两、砍去一腿一臂免你家四万两如何?” 说着,黑脸汉子下马走到了被反绑着搭在马背上的卢远举身旁,伸手取出了后者嘴巴上的破布,笑道:“但在此之前,我想先听听卢员外的意思.” 方才对话,卢远举全部听在耳中,此时破布一去,登时张口大骂道:“逆子!伱恨不得为父死了继承家业么?快快凑钱给诸位英雄,钱不够就典屋卖地.” 卢家大郎尚未来及开口,那卢家二郎却也换了副嘴脸,对兄长呵斥道:“大哥!都甚时候了,还计较财货!钱不够,我典了我那铺子、去我岳丈家借钱,也不能使爹爹受半分损伤!” “.”卢家大郎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他又不是真的想让父亲出事,只是想尽量为家里留下些辛苦攒下的银子而已。 兄弟二人的态度反差,让卢远举更加愤怒,不由当着全家的面大喊道:“卢家子孙听好了!若大郎凑不够银子救我,致使老夫被撕票,家中产业长房一文不得继承!” “.” 百口莫辩的卢家大郎只能惶恐跪地,磕头道:“父亲休恼,儿一定砸锅卖铁救您老平安回家!” 继承不继承家产先不说,若今日卢家大郎落个故意不救父亲、间接弑父的名声,他这辈子就完了。 “还是你家二郎孝顺。”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脸汉子笑嘻嘻道,便要重新堵上卢远举的嘴巴,后者却在嘴巴被堵前一刻,又交待一句,“切莫报官、不可伤了提银英雄.” 亥时初。 贼人裹十几名乡贤、连带怀远知县扬长而去。 觉着逃过一劫的众随从纷纷围在卢家人身旁,愁眉苦脸讨论起来。 “卢公子,怎办啊!” “卢公子,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卢家大郎冷冷看了一眼自家二弟,随即低声道:“事到如今,还能怎办。诸位赶紧回家筹钱吧!杜二,你家主人与本府都统制于七安大人有旧,速速派人去宿州搬救兵!” “可是.”杜二犹豫了一下,却道:“可是,方才卢老爷说了不让报官啊!若报官了,他们撕票怎办?” “报官了也不可使官军轻举妄动!三日后贼人提银,咱只管给了,他们得了银子定然返回老巢,让官军悄悄尾随摸清贼人巢穴,待他们放了各家老爷后,再让官军围剿,讨回大伙的银子!” “好主意!” “还好有卢公子在!” 惊惧之下,还能有如此清晰思路,各家随从不由纷纷称赞,随即连夜往家中赶去。 却说那厢边,贼人捉了人后,也不急着隐藏,竟大摇大摆杀去了怀远县城。 县城内,已得了庄丁连夜报信。 听闻知县大人和众多乡贤被贼人所虏,其余官吏不敢怠慢,连忙组织百余签军、三班衙役、狱卒,勉强凑了二百人,战战兢兢往卢家岗摸去。 不想,刚出城十里,便迎头撞上了大队贼人,只一个照面,怀远县临时拉起这帮人便被冲散,溃逃回县城。 贼人依旧不疾不徐,至子时赶到城下。 怀远县四门紧闭,城墙上被临时喊起来守城的百姓一脸惊恐的望着城下乱军。 贼人动辄屠城的凶名早已传遍周边府县,便是主簿、典史、县尉等官员同样吓得大惊失色。 但让他们更无语的是,知县曹凤来被贼人以刀相迫哆嗦着来到城下,竟喊道:“本官乃怀远知县,城外英雄欲要进城歇息一晚,快快开城、快快开城啊” “.” 城上一片哗然,众官员面面相觑后,默契的装作听不见。 一县知县担的是守土护民之责,我家知县却来替贼人叫门,还要一点脸皮么! 曹凤来被踹了几脚,还被威胁要剁他指头,不由喊的越发凄厉,已经带上了哭腔。 城上依旧充耳不闻。 直至半个时辰后,曹凤来嗓子都喊劈了,贼人才押着他徐徐退进了阴冷冬夜中。 第二日,当初为祸淮北的乱军残部进入宿州的爆炸消息迅速扩散。 一时间,宿州四县一日数惊,紧邻怀远的蕲县、灵县更是连白日都不敢开启城门。 宿州府衙自然不敢怠慢,毕竟被掳走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士绅,和府衙各级关联颇深。 比如那被掳走卢远举,是府衙户曹主事的岳丈;另一名被掳走的杜益戎又是都统制于七安的连襟 腊月初三,于七安带两营军士进驻怀远县城,当日,秘招卢远举、杜益戎等人家人,定下计策。 初四黄昏时分,贼人依约持各家家主随身信物登门取银。 此时人还在贼人手中,各家子侄谁也不愿背上‘吝财害父’的名声,倒也乖乖配合。 等贼人携银离去后,埋伏在左近的宿州厢军派了精锐悄悄跟了上去,只待摸清贼穴所在。 各家子侄跟随于七安衔行在后.不跟着不放心啊!士绅家财多集中在田地、铺面等不动产上,三两日间筹措纹银十万并不是一桩易事。 除了卢家、杜家等坐地数百年的大户,其余士绅家多以田宅、铺面做了抵押才借来这么一大笔钱财,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日戌时,前方尾随军士向跟在后方的于七安传信道:十余股贼人汇于一处,一路往南去了。 怀远位于淮水北岸,往南 压上了一家身家的韩骏之子不由紧张道:“于统制,贼人往南,莫非是要从水路逃遁?” 于七安却淡定道:“本官早已安排了水军战船等在淮水畔,放心,跟不丢。” “啊呀!还是大人思量的周全!” “有于将军在,我怀远士绅安矣!” 四周登时一阵恭维,便是卢家大郎闻言也放松不少.十万纹银啊,不是十两!父亲需救,这银子也得保! 子时。 隆冬夜深,万籁俱寂。 ‘咕咕~咕咕~’ 怀远临淮水畔的一片松林内,响起几声婉转鸟鸣。 黑漆漆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两盏孤灯,向岸上画了三圈,随后两艘商船靠岸。 脸上涂了锅底灰的马邦德这才带着弟兄们拉着一辆辆驴马车走出了林子,双方一照面,马邦德便低声招呼道:“史虞侯,久等了。” “呵呵,不久,快上船吧。” 宁江军水军前营营正史大郎抱拳回礼,一旁的史五郎眼瞅一个个沉重箱子搬进了船舱,不由喜笑颜开道:“还是侯爷做的大生意,我家兄弟几人干上三辈子水上营生也得不来今夜一成。” 搬运银子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直至丑时,两艘吃水极深的商船这才收了跳板,扬帆起航。 离岸行出十余丈,立于船首的史老大忽朝岸上大笑两声,朗声道:“夹了比的杰克船长在此谢诸位军爷相送!” “.” 岸上一片沉寂,仿佛真的没人一般。 “大哥,夹了比是哪儿?杰克船长又是谁?” “我也不知,侯爷让我这般喊的” 史老大答了七弟幺儿的话,从船头转去了船尾,正当史幺儿不明所以之时,隐隐听见后方不远处有夜风鼓帆的声响。 他们所乘这艘船就在队尾,后方不该再有船才对,史幺儿转念一想,惊道:“大兄,我们被宿州水军的船咬上了!” 史老大却面不改色,反而以赞许口吻道:“夜间行船,不掌灯火。想来追兵也是极为熟悉水道之人.” 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脚,黑呼呼的江面上,后方那船唯恐看不见跟丢,不由加快了船速,已隐约可见白色船帆。 “大兄,怎办?”史幺儿有些着急。 史老大却笑着回头道:“可准备好了?” “嘿嘿,兄长,早已准备妥当.” 黯淡星光下,却见史家三郎、四郎、五郎带了十余名精于水性的汉子,腰间挂了换气用的王鱼鱼鳔,手中各拿了凿子、钻子。 为避免体温在冰冷江水中快速流失,身上涂了厚厚一层猪油,反射着星光,愈显精壮。 “去吧,小心些。” “嘿嘿,兄长安坐,且等着看好戏吧” 腊月初五。 午时。 怀远县县衙,于七安坐在大堂上首,下方各家士绅子侄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一身颓丧。 昨夜,本来一切照计划进行着,不想,水军战船跟随贼船途中还是出现了纰漏。 那战船好死不死,竟然沉了 这一下,既没摸清贼人巢穴所在,也丢了银子线索。 众人有心抱怨几句,却见于七安同样面色阴沉,不由将怨言都憋了回去。 午时中,压抑氛围中,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曹知县、卢远举等士绅在城西三里被人找见了! 两刻钟后,曹知县等人被送回县衙。 原本得体儒雅的士绅二话不说,当即让县内酒楼送来一桌席面,直接在府衙大堂内狂塞起来。 韩骏和杜益戎甚至因为争抢一只肘子还拌了两句嘴,显然是饿极了。 填饱了肚子,洗了手脸,众士绅在大堂内坐了一圈,喝着茶谈起劫后余生,一阵唏嘘感叹后渐渐恢复了体面。 于七安这才抽空问了一句,“诸位乡贤,可还记得这几日被关在何处?” “贼人劫了我等,便蒙了眼睛,不辨南北,实在记不得了。” 卢远举刚答一句,却见一旁的韩骏听儿子俯身说了几句什么,陡然大怒,“败家玩意儿!竟为了筹银押了田宅?老子还没死,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爹,若不筹钱,儿子担心贼人撕票啊!”韩骏之子委屈道。 ‘嘭~’ 韩骏一拍桌子,骂道:“那贼人未必有胆量敢杀我!再者,便是为父身死,也不该拿全家资产救我!如今掏空家底,咱一家几十口喝西北风么!还不如让为父死了!” 韩骏说的慷慨激昂,但,那晚他被捆在马背之时,可不像这般无惧生死啊! 当时那眼神,可怜巴巴望着儿子,唯恐后者不救他一般 也是,那会儿真的面临着生死,他自然惜命。 眼下,已得了平安,于是平日侃侃而谈培养出来的‘士人气概’便又冒出了头。 卢远举等人同样如此,忽然肉疼起那笔银子来,不由向于七安质问道:“于都统,便眼瞧着贼人带走金银不做阻拦么?” 我阻拦尼玛! 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贼人伤了尔等性命,老子让贼人上船的机会都没有!昨夜老子沉了一条船、折了几十名兄弟,你们竟还有脸问我! 还好有连襟杜益戎站出来说和两句,于七安这才压下怒意,诚恳建议道:“昨夜贼人走的是水路,如今淮北三府都在路安侯控制之下,若想追查贼人踪迹,还是请蔡州留守司协查为好” “不可!” 于七安话未说完,已被卢远举打断道:“路安侯狼子野心,若被他查到贼人巢穴,那银子定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尼玛,都甚时候,还记挂着银子呢! 于七安往下方扫量一眼,发现士绅们皆是一副认同卢远举所言的模样,干脆住嘴不语。 尴尬沉默间,忽有门子来报,“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路安侯陈,亲率大军已进抵城外三里,前锋马军正快速接近县城.” 堂内顿时一静,一直失魂落魄坐在下首的知县曹凤来闻言,猛然起身,下意识道:“速速关闭城门!” “不可!” 于七安却大吼一声,阻了曹凤来,随后皱眉解释道:“路安侯是官军!若防贼一般关了城门,定会触怒于蔡州大军!我与路安侯在东京城有数面之缘,先把人请进来,打听清楚对方所为何事.” 未时初,于七安同怀远官员及众多士绅于城门迎接陈初。 陈初面色不善,带亲兵营入城。 进了县衙,于七安请陈初上座,后者也不客气,大咧咧在上首坐了,冷眼环视诸人。 气氛冷淡,终是由于七安率先问了一句,“不知路安侯率大军入我宿州为了何事?” “剿贼!”陈初冷冷道。 于七安微有不快,不待他开口,那曹凤来却先道:“路安侯此举可得朝廷调令?我宿州有乱,自有于统制平乱,何需蔡州留守司横跨三府前来驰援?” 陈初淡淡看了曹凤来一眼,忽道:“你,便是那叫门知县?” “.”曹凤来一张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站在陈初身后的毛蛋噗嗤笑出声来。 下首的卢远举见此,忙替曹凤来解释道:“路安侯,当时知县被贼人架刀胁迫,才无奈做出此举。曹知县乃我怀远一县父母,路安侯不可轻辱.” 陈初点点头,又居高临下看向了卢远举,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问道:“你,便是那资助贼人的士绅?” “.” 这帽子扣的比曹知县那顶还大,卢远举不由大怒,却心知当面顶撞这军头没什么好处,强自平复情绪后,道:“路安侯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 陈初起身,四十五度望天,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忧伤,“你们可知,与我亦兄亦友的原宁将军指挥使马茂兴正是死于贼人靳太平之手?” 一句说罢,陈初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卢远举恨声道:“我军追敌数月,死伤甚众,好不容易才将靳太平所部逼入绝境,你们可好,每家资贼十万银!贼人有了大笔进项,招兵买马、死灰复燃只在须臾间!我马兄岂不是白死了!若淮北再乱,你们几家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这话说的,像是谁家愿意给贼人似的,那不是各位老爷被他们绑票了么 “路安侯,那贼人绑了我等,若不给钱,我等难逃一死啊!”杜益戎连忙解释道。 可他不这般说还好,陈初听了气极反笑,“好一个惜命的知县,好一群惜命的员外!国朝历来优待士绅,要的便是诸位在危难之际以身作则、为万民表率!曹知县在贼人兵临城下之际不顾官员体面,为贼人叩门!诸位士绅因贪生之念,不惜为贼人输银、雪中送炭” 这话说的狠了,却又无从反驳。 毕竟士大夫的最高追求便是保国安民、杀身成仁,就算在实践中没几个人这么做,但也不能反驳陈初说的不对啊。 这是子集经史中的大义! 谁敢不认同,便是不认同士大夫的立身根本。 眼瞅满堂士绅和曹凤来被骂的面红耳赤,喃喃说不出话来,陈初伸出手指点了点曹凤来、又点了点卢远举、再点杜益戎 挨个点过后,陈初缓缓道:“你,你,你,你们.怎么不去死呢?死了才好以报国恩.你们简直是天下士人之耻!来人啊,将这帮蠹虫暂且收押,他们既有钱资助贼人,想来也有钱资助官军了,毛蛋带人去各家查封家中产业,如何处置奏请朝廷定夺!” 陈初越俎代庖,虽是擅权,但匆忙之间,于七安竟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 毕竟经过路安侯这么一分析,收押士绅合情合理合法 虽然更的不够多,但双倍月票呀,我也求求月票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0章 陈景彦你要脸么! 第280章陈景彦你要脸么! 抄家,是一件容易让人上瘾的事。 特别是拥有了‘为国抄家’的大义之后 只不过,路安侯收押怀远知县及十余名乡绅的举动,在宿州府衙引起了极大震动。 腊月初八,宿州知府朱聿泽在本府厢军护送下亲至怀远县城,陈初却称病不见。 隔日,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又至 他们接二连三来到怀远,皆为同一件事替士绅求情。 周齐两国近二百年历史中,一县士绅被一锅端的例子闻所未闻。 天下士绅同为一体,身为士人代表的朱聿泽、张纯孝等人自然要有所表示。 只是此次陈初收拾士绅用的是‘背国资贼’的借口,若没这个理由,恐怕他早就被按上一个‘戕害士绅’的名声,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了。 腊月初十,贼人靳太平部又出现在了宿州府城左近,朱聿泽愈发紧张起来。 同日,张纯孝终于在怀远县城外军营见到了陈初 “张大人可得一成.” “路安侯,一成怕是有点少吧!” “张大人,恶名我来背,你只动动嘴皮,一成还少?” “路安侯,嘴皮也不是那么容易动的!至少得分两成.” “别说了,最多一成半,做便做,不做我就再找旁人做说客!” “做做做,元章休恼嘛!你我兄弟共事数回,哪次不是配合的天衣无缝!用生不如用熟,此事为兄帮你去说!” 军营内,经过近两个时辰的秘密交涉,张纯孝终于向朱聿泽等人转达了陈初的意思。 “路安侯对马指挥使之死始终耿耿在心,对贼人靳太平恨之入骨,如今知晓卢员外等人资贼,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哎” 张纯孝相当为难的叹息道,朱聿泽见此,小心道:“张大人是上官,路安侯连您的脸面也不给么?” 这话,有点挑拨的意思,张纯孝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本官舍了面皮帮怀远士绅说情,他们还能留得性命?朱知府若不满意,自可找他说理去” “.” 朱聿泽何尝不想见陈初,但他连军营都进不去,路安侯摆明了懒得理他。 近几日,前来请朱聿泽救卢远举等人的人络绎不绝,朱聿泽头疼之余,只得问道:“张大人,如今路安侯到底怎样才肯放了士绅?” 张纯孝捋须一叹,道:“路安侯气不过士绅资贼,他的意思是,士绅如何资贼,便要如何犒军。” 讹钱! 朱聿泽第一反应便是这个,稍稍沉默后,小心试探道:“路安侯想要多少犒军之资”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士绅如何资贼,便要如何犒军’.本官记得,卢远举等人每家给了贼人十万银吧” “.” 这钱就算不用朱聿泽出,也将他吓了一跳,忙道:“张大人,此次贼人绑票,便是像家底殷实的卢、杜两家都掏干了家中数辈积攒下的藏银,哪里还能再拿出十万银犒军啊!” “藏银没了,不是还有店铺宅院、千顷良田么?路安侯说了,可以田宅相抵.” “.” 这是要掘地三尺、将十几位士绅的老根给挖了啊! 朱聿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上官张纯孝,直想问一句,你到底站哪边? 张纯孝被盯的稍有不自在,不由又叹一回,恳切道:“本官也不愿如此啊,奈何卢远举等人资贼,说出来不但有损士人颜面,也惹了身负大仇的路安侯。朱知府年纪不大,前途无量,为今之计,速速请路安侯率大军与于都统联手扑杀靳太平部才是正事! 若贼人继续在宿州境内流窜,万一再破一城,犯下天下侧目的惨案,你这知府轻则被朝廷贬谪,重则丢了官帽、以失职之罪押进东京城受审也属寻常!” “.” 朱聿泽半天没说出话来,此时的张纯孝已化身为一名慈祥长者,语重心长劝道:“润丰啊,我河南路十四府主官中,本官最看好你。此事你一定要分清轻缓,卢远举等十几家士绅所为已坏了士人名声,该弃则弃! 润丰自当去劝说他们家人舍了田宅,以充路安侯平贼军资,换来宿州全境百姓平安!如此一来,方可上报朝廷、中保己身、下抚黎民.” 朱聿泽沉吟良久,终是一叹,朝张纯孝拱了拱手,“谢张大人提点,下官知晓怎做了.” 腊月十四。 蔡州书院街《蔡州五日谈》编辑部,陈瑾瑜根据从爹爹处看来的公文,撰写了一篇关于路安侯率军进入宿州的报道。 军中将士蔡州子弟占了七八成,家乡父老自是关心大军动向。 巳时,丫鬟篆云从街上回转编辑部,径直来到陈瑾瑜的值房。 “小娘,他家报纸拿来了.” 篆云抽出一份报纸放在了陈瑾瑜的书案上,这份报纸刊头印有《君子言》三字,像是报纸名字。 陈瑾瑜放下了手头上的事,细细看了起来。 上月,吴逸繁请来一帮太学同窗,几人整日聚在一起束手清谈、指点江山。 或许是觉着自己震耳发聩的警世之言缺了听众,本月初一,几人凑钱办了一份叫做君子言的报纸,用来教化万民。 为示清高,三日一刊的君子言免费发行 因报纸上通篇尽是居高临下的说教,除了个别读书人捧这帮太学生臭脚,几乎没有普通百姓读者。 可即便这样,身为《五日谈》创始人之一的陈瑾瑜依然在潜意识里敌视《君子言》,觉着这帮太学生免费发行是哗众取宠、是抢自家报纸读者、是在拆自家报纸的台 所以,对方每刊印一期,陈瑾瑜便会让人收集过来查阅一番。 今日的君子言,同样没什么营养,第一版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千字时策,论述的主要内容是如何在五年内平灭南朝。 第二版,以华丽辞藻狠狠为大齐皇帝刘豫歌功颂德,他们从蔡州一地繁华,推断出大齐即将进入一个‘四海承平’、‘百姓安居’的煌煌盛世。 而蔡州之所以繁华,正是因为皇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外加大齐士绅广宣教化的结果 全文一字未提付出了极大心血的当地官员及路安侯。 陈瑾瑜看的直皱眉头,到底没忍住,小声啐了一口,“呸,一群马屁精!” 第三版,则以相对轻松的笔触,讲述了三皇子刘螭幼年趣事,总之就突出一个早慧非凡、尊师重孝的仁厚君子形象。 陈瑾瑜生于世家,自是有些政治敏锐,便根据自己日常听来的传闻,得出一个极为接近真相的结论三皇子深得大部分士人支持。 直到翻到第四版,陈瑾瑜看完不淡定了。 四版中,有一篇报道,提到了近日发生在怀远县的士绅资贼事件。 君子言报社的太学生,感情上自然和士绅亲近,但此事怀远士绅贪生怕死、为贼输银已成定论,若强行洗白,太学生不免背负和卢远举等人同样‘贪生害义’的嫌疑。 于是,一位笔名为‘妙笔生’的士子另辟蹊径,刊文称贼人得银后乘船离去的路线有几分古怪,又说靳太平所部神出鬼没,实不像一伙早被击溃、东躲西藏多日的流贼该有的质素 虽未说明,但这篇报道却暗戳戳表达了此事背后应有隐情的想法,甚至更隐晦的表达出蔡州留守司有和贼人私下勾连的嫌疑。 陈瑾瑜看完这个,不由恼了,暗自道:叔叔是天下一着闲话边往外走去,却在院门处迎面撞见正往里走的陈瑾瑜。 猫儿和陈瑾瑜都没想到会在此相遇,不由同时一愣,却都又马上反应了过来。 猫儿面带浅笑,亲切唤了一声,“阿瑜,怎来了此处?” 而陈瑾瑜的回应却比猫儿更热烈,径直上前挽了猫儿胳膊,如同小孩子一般乖巧道:“令人姐姐,阿瑜来找二叔说些事。我还说晚些时候去家里探望玉侬姐姐哩.” 旁边的蔡源疑惑的看了陈瑾瑜一眼.兄弟几人关系在这儿摆着,若说老三没向女儿透漏,她不知晓辈分才喊了赵令人姐姐还情有可原,但老五的姨娘也称为姐姐,便有些奇怪了。 “嗯,好呀。你先忙,玩忙了去家里,玉侬这几日一会要写遗书、一会又嘟囔要保孩子,简直成了一个疯婆!你去了刚好陪她说说话,免得她整日神神叨叨” 猫儿自然对陈瑾瑜的心思心知肚明,温柔的拍了拍后者手背。 见此,蔡源心中忽然一警,再次认真打量陈瑾瑜一眼.在蔡源印象中,陈瑾瑜还是陈景彦刚到任桐山时带来的那个知书达理的小丫头。 几年没留意,今日才赫然发现人家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美貌小娘。 再结合陈瑾瑜和吴家子婚事近乎告吹的现状,蔡源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好你个老三,平日里满嘴‘体面、礼仪’,没想到却偷偷鼓动女儿做这种事! 你颍川陈家好歹千年世家,却让女儿与人做小,陈景彦你还要脸么! 蔡源心中大急,转身出了官衙,去了书院街蔡婳住处明明是我女儿先来的,便是你千年世家,也要排我婳儿后头! 值房内,陈景安细细看了侄女带来的君子言第四版,不同于出于义愤的阿瑜,熟知内幕的陈景安却有些微微心惊。 这妙笔生是故意向陈初泼污水也好,还是真的从零星传到蔡州的消息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也好。 总之,此人几乎说出了真相。 微微思索后,陈景安心中已有了应对之法,便不动声色的对侄女道:“阿瑜,此事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啊? 就这? 陈瑾瑜大失所望,她不奢望二叔能陪着她将那帮无事生非的太学生骂一顿,但二叔总要赶紧想个办法吧! 就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我知晓了’,就将人打发了? 陈瑾瑜有些着急,不假思索道:“二叔!那帮人今日敢污蔑路安侯,明日便敢以笔做刀戕害同在蔡州为官的爹爹!二叔不能不管!” “.” 陈景安诧异的看向了陈瑾瑜谁人都知,这帮只会清谈的太学生之所以对陈初抱有敌意,最大原因便是嫉妒后者以武人身份得了蔡州官民爱戴! 原本,这份荣耀只该属于读书人。 所以,他们好端端怎会去戕害同为士人的陈景彦? 不得不说,阿瑜这话太过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可他这眼神,让陈瑾瑜更着急、更替叔叔委屈了,情绪激动下口不择言道:“二叔,路安侯来蔡州一年有余,他做的桩桩件件哪个能挑的出毛病?阿瑜之所以觉着这世道尚且有救,正是因为天下有叔叔这般昂藏男子为黎民踏地撑天!二叔如今随着他做事,也要讲一个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二叔你,你不能装作看不见” 情急之下,陈瑾瑜终于露出了马脚,说这段话时,秀妍脸庞涨的通红,圆溜溜的杏眼中竟泛起了泪花。 陈景安盯着侄女,好一阵愕然,终于缓缓道:“阿瑜,叔父没说不管此事啊。你怎这般着急?” “.”陈瑾瑜此时才察觉自己失态,急忙尝试想要挽回,可因激动导致的红脸蛋、已经汇聚到卧蚕上方的眼泪,却一时收不回来。 这一章短了些,今天放假回家,去高铁站十三公里,开了两个小时,哭死! 这一章是在高铁上码出来的。 这次假期我哪儿也不浪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码字,待安置好,大约后天吧,开始两更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1章 舆论战 第281章舆论战 陈景安是个行动派,仅用了一个晚上,便摸清了君子言报馆的‘妙笔生’是何人。 ‘何幸甫,洛阳人士,年二十有七。家有老母、一妻一子.’ 得来的信息中,何幸甫家贫,至今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一直混迹在太学生钱程锦等人身旁,靠帮几家贵公子在诗会上捉刀代笔得来的零碎打赏为生。 做到心中有数后,陈景安第二日便去了位于花蹊巷的君子谈报馆。 路上,坐于暖轿中的陈景安频频走神,倒不是因为何幸甫那篇差点揭示了真相的报道,而是因为昨天侄女的微妙态度 处事历来条理清晰的陈景安在此事上也踌躇起来,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和兄长通气。 若元章无妻,确实是难觅良婿。 可昨日见阿瑜那焦急神态,肯定不是简单的仰慕,只怕早已情根深种。 此时再和她讲道理,她哪里会听的进去? 世间万般事皆有逻辑可循,唯有‘情’字最难解。 陈景安头疼的揉了揉脑门。 花蹊巷,因巷子深处有条小路可直通百花巷而得名。 百花巷则是蔡州城内秦楼楚馆聚集之所在。 近来数月,因淮北动荡,寿、颖两地数不清的青楼妓班纷纷跑来安稳且富足的蔡州城内谋生。 竞争激烈了,能留下来在此立足的自然都是色艺双全的女子。 以至于蔡州风月场的质量远超临近州府,虽然皮肉行当没甚好值得骄傲,但一地高档风月行当的繁荣亦或衰败,能从侧面反映出当地的经济活力。 上月来蔡的太学生虽生在繁华东京城,但在家中时尚有长辈约束,轻易不敢流连勾栏楚馆。 可到了天高皇帝远的蔡州,他们彻底释放了天性。 他们这间一时兴起组建的报馆选址,也有为了方便进出百花巷的考量。 昨日,钱程锦钱公子差人从京城接来的花魁娘子梅瑶姑娘到了,为给梅瑶接风,一帮人昨夜在蕴秀阁达旦宴饮,至后半夜寅时方才结束。 巳时,日上三竿,报馆内静悄悄的。 何幸甫忙完了手头活计,抬头看了眼日头,不由摇头,无声一叹。 月初刚开刊时,这帮公子哥还嚷嚷着要让《君子言》成为大齐良心,成为天下士人必读之物。 这才短短十多天,每日来报馆上值这件简单的事都坚持不下来了 整个报馆的撰文几乎全由何幸甫一人完成。 便是心里不爽,他也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钱程锦不但是他的金主,也是他想要出仕的阶梯。 只不过,伺候这孙子五年了,至今也没捞着个一官半职做做。 正暗自腹诽时,却听门子来报,说是一位姓陈的先生求见。 何幸甫在蔡州不识一人,不由大感疑惑,将人请进来后,这位儒雅先生一句自我介绍,便惊的何幸甫跳了起来。 “何先生,在下颍川陈景安,字守谦” “.” 何幸甫足足呆愣了三四息,才猛地一揖到底,惶恐道:“柳川先生当面,后进晚辈如何敢称先生!还请先生称呼晚辈表字乐存.” 虽没见过陈景安,但何幸甫却久闻他的大名,同时也知晓这位颍川世家子在留守司官衙做事。 由此不禁想到了昨日那篇为吸引读者眼球刊出的文章,心中忐忑不已。 担心柳川先生登门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不想,陈景安言谈和善,未提那文章一字,只道:“久闻乐存大才,昨日方知你在蔡州,今日便迫不及待前来叨扰了。” “柳川先生谬赞,晚辈区区一介无有功名的白身,哪里算什么大才啊。” 何幸甫微微有些羞赧.他自认自己名声不显,柳川先生怎会知晓他的名号? 想来是柳川先生的客套之言吧。 可陈景安却摇摇头,笑道:“今年春,三皇子于京中畅春园举办的诗会中,那首拔得头筹的《渔家傲.春游》可是近年来少有的佳词啊!” 何幸甫听了,心中蓦地一酸,口中却道:“是啊,钱公子所作《渔家傲》确实是难得佳作。” 钱程锦不能说是才疏学浅,至少也算狗屁不通,他哪里作得来‘佳作’。 不过是何幸甫捉刀之作,便是何幸甫本人也认为那首词是他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首。 只可惜,这等扬名机会却要拱手让与他人为他人作嫁衣裳虽出于无奈,但心中怎会不落寞。 陈景安似乎对这些内幕心知肚明,却也不拆穿,只摇头叹道:“清贫子弟,出头不易,却是难为乐存了。” 只一面之缘,但名声在外的温厚长者一句为他留了颜面的宽慰,登时把何幸甫说的红了眼睛。 等待何幸甫情绪平复期间,陈景安仿似随意的在值房内看了看。 角落里,摆着一张床何幸甫夜里就住在此处。 而同来的那帮贵公子却住在城内最好的客栈,由此可见何幸甫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地位。 墙壁上挂了几幅字画,东墙上是一幅仕女图,陈景安忽然‘噫’了一声,凑近细细观摩起来。 何幸甫忙敛了心神,走上前垂手立于一旁,显得极为恭敬。 “乐存,你这里竟有唐时张萱的《安乐仕女图》真迹!” 陈景安惊呼一声,何幸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张萱是唐时书画名家,他的真迹能保存至今少说百两起步。 而这张安乐仕女图是他在东京城集市上以一两二钱买来的仿品出于对陈景安学识的崇敬,何幸甫还以为自己真捡着漏了,连忙再次仔细看了一遍。 他虽没钱买真品,但跟着钱程锦出入过的奢华场所却不少,也看过张萱的传世真品,自己花一两二钱买来这幅,画工明显功力不够,线条僵硬、不够流畅,所用纸张、颜料也和古画大相径庭。 再三确认后,何幸甫终于小心道:“先生莫非看走眼了?这安乐仕女图应是近年来新仿之作,并非张萱真品啊.” “不对~” 陈景安摇摇头,笃定道:“绝对是真品!” “.”这下搞的何幸甫反而不知说什么了。 陈景安接着捋须一笑,道:“既然乐存不信,我带你去四海拍卖行试一试便知真假!” “四海拍卖行?” “嗯,专门从事字画古玩出售的场所,顾客竞价,价高者得。他们有数名长于鉴别古画的行家,真假与否,经他们一看便知.” “.” 这种一眼假的拙劣仿作,何幸甫实在不愿拿过去丢人现眼,但碍于柳川先生言之凿凿的态度,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午时,二人卷了仕女图去往衙前街上四海商行驻蔡州总部。 经几位书画行家鉴定后,自认今日肯定会丢人的何幸甫却得到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结果此画为真迹! 不待他消化完这个荒谬消息,陈景安又笑吟吟道:“乐存,今日下午刚好有场冬季字画专场,不如拿上去试试价格?” 何幸甫终于品出些别样味道来。 未时中,所谓字画专场冬拍会开始。 现场没几个人,但当何幸甫这幅假到不能再假的安乐仕女图拿上去后,台下一名来自颍州的常掌柜和一名来自南朝的苗掌柜却同时相中了此画。 “唐,张萱,安乐仕女图,起拍百两” 卖师展示了画作,报出了底价以后,两名商人便拼上了。 “一百一十两!” “一百二!” “一百五!” “一百八!” “二百.” 每喊一次价,何幸甫的心脏便止不住狂跳一阵。 最终,这幅画以二百三十两的离谱价格成交 扣除一成拍卖行的佣金,何幸甫净落二百零七两。 这是一笔他从未拥有过的巨款。 至此,何幸甫要是再不明白怎回事便是傻子了不过,这种送银的方式太符合文人的调性了! 既免了收银人尴尬,又附庸了风雅。 何幸甫忍不住想到,若是四海商行要找某位朝廷官员帮忙,如此利益输送,便是连‘行贿’都算不上! 高啊!实在是高! 交割了银子,何幸甫抱着沉甸甸的银袋,总觉着有些不真实,直到陈景安上前以师长姿态教导道:“乐存,如今得了银子,缓解了困顿,还需把心思多用在之上啊!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管恣意挥霍光阴,若哪日耍倦了,想要出仕随时有父母长辈可安排妥当。乐存若继续荒废下去,大好年华眨眼蹉跎.” 今日,何幸甫被陈景安温润如水、且为人保全颜面的资助方式感动的一塌糊涂,闻言不由将银袋放在地上,郑重一礼,低声道:“先生,晚辈虽无福分拜入先生门下,但从此之后,视先生为师!弟子若有甚能帮的上忙,请先生直吩咐” “如此说来,还真有一事需乐存帮忙。”陈景安稍稍犹豫一下,低声在对方耳畔说了些什么。 何幸甫却是一惊,“先生果真要弟子如此做?” “嗯,可是有难处?” “弟子没难处,只是担心.担心路安侯记恨弟子。” “哈哈哈,昨日那种无端猜测你都敢写,还怕他记恨?放心吧,我会与元章说清,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腊月十七。 三日一刊的君子言发行了最新一期。 但这一期,头版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刊印指点江山的时策,反而刊载了一篇人物传记。 主角正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路安侯,陈初。 文中虽然把陈初改成了陈楚,但海外归人、一地军头的描述,让读者根本不作其他人想。 这篇传记和当初东京城内的《大齐七曜刊》有得一拼,文中的陈楚是一个喜食幼童心肝的变态,且强抢民女、抓男为奴,荒淫无度到了极点。 简直残暴。 这一期刊印出来后,最先拿到报纸的吴逸繁看的眉开眼笑,就算斗不过路安侯,但能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也不失为一种能发泄怨气的精神胜利法。 急于分享快乐的吴逸繁当即带着报纸跑回府衙,却在官舍门口碰见了正急匆匆外出的陈瑾瑜。 阿瑜也看过了此报,一时间犹如仇人见面,指着吴逸繁的鼻子便骂道:“吴逸繁,你无耻!” “又又不是我写的。” 吴逸繁虽然解气了,却也知道这种方式不光彩,吭哧吭哧解释一句,便逃进了四季园。 一直称病待在园内一步不出的孙昌浩,看了报纸后,竟一拍桌子,罕见的硬气着骂了一句,“蠢货!一群蠢货!” “姑父.”吴逸繁一脸迷茫,他知道姑父对陈初的恨一点不比自己少。 我们办的报纸帮你骂了他,你不开心也就算了,何至发这么大的火? 孙昌浩‘唰唰’撕了报纸,低声斥道:“上期报纸不是正在深挖贼人蹿入怀远县的真相么?怎这期学了这泼妇骂街的做派!” “姑父,怀远县之事,不过是程锦那名跟班的胡乱猜测,咱又无甚证据!” 姑母骂吴逸繁,他尚且能忍,但在家中从来不敢高声的姑父骂他,吴逸繁不乐意了。 “你懂甚!便是猜测,只要分析的条理清晰,也够路安侯喝一壶的!你可知,他此次收拾那么多士绅,为何没有人敢替士绅仗义执言么?” “为何?” “还不是因为那些士绅丢了气节。陈初以此将这些士绅和天下读书人区别开来了,谁再敢替他们求情,不免被人怀疑同样没有气节!可若是此事乃陈初自导自演,那便是代表他想对天下士绅动刀!便是咱们没有证据,但只要引导天下士人对他怀疑,他就完了!” 孙昌浩痛心疾首道,吴逸繁听了越发觉着姑父说的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辩解道:“这期没有深挖此事,但下期可以继续编排他嘛,君子言往后又不是不印了.” “糊涂!” 孙昌浩无语的拍了拍额头,“你们这篇小传,直如泼妇骂街,就此一回,便失了公信!谁还肯信你们?往后你们再说陈初任何坏话,只会被认为以公器报私怨!” 听姑父这么一分析,吴逸繁不由一阵沮丧,沉默片刻,起身出门,却被孙昌浩喊了回来。 “茂之去哪儿?” “我回报馆.” “此时去不得!” “如何去不得?” “以陈初在蔡州之声望,你们这么骂他,你觉着这满城百姓会依你们?” “百姓?他们敢!他们不怕王法么!”俊秀面庞稍显扭曲。 路安侯惹不起也就算了,百姓?他们算个鸟,也敢置喙我们的事? “.” 孙昌浩看了一眼气冲冲的吴逸繁,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以前,怎没发现这个自小便以聪慧著称的妻侄,竟这般蠢笨。 因君子言免费派送,在蔡州城还是有些读者的,毕竟,报纸终究比竹片擦屁股舒服些。 巳时。 新一期君子言已经派发全城,本来不算吸引人的内容,这次却迅速吸引三两人群聚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拼读起来。 不过,读者们看完后,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脸色难看。 有不识字的,看见这幅奇怪景象,不由好奇的抓耳挠腮,可问向旁人这君子言上写了甚,却没人愿意相告。 最终,茶馆中的说书人架不住众人央求,勉为其难的念了起来,“莽夫陈楚,生性残暴,喜淫好奢,侥幸窃得高位,为祸一方.” 结果,一篇几百字的小传还没念完,这说书人便被人打了。 “好大的狗胆,路安侯也敢编排!” “哎呦~别打,别打,又不是我写的!要说理去寻那君子言报馆啊.” 相比于相对温顺的蔡州市民,城南工业区那些有了一定组织度的各场坊工人,反应更为激烈。 他们大多是外府灾民,流落至蔡州后,不但得了留守司大军庇护,令人娘娘的场坊还给了他们生计。 不夸张的说,灾民中有很多人认为自己一家的性命都是路安侯夫妇救下的,这点可以从供奉了猫儿的令人娘娘庙内的香火之盛,窥见一斑。 是以,当他们看了君子言的报道,只两刻钟便汇聚数百人,杀气腾腾的涌入了蔡州南门。 守在南门的军士,若照往常,忽见这么多青壮同时入城,肯定会阻拦盘查一番。 可这一次,他们只当没看见,甚至还和袍泽大声议论道:“孟头儿,我记得君子言报馆是在花蹊巷,对吧?” “嗯,对。就在城东北的花蹊巷,上了衙前街往东走上一里转北,过了百花巷便是花蹊巷了.” 老孟将君子言报馆的详细地址告知了袍泽,他当然不是故意指引工人前去闹事的。 可工人若不小心听了去,老孟也没办法,嗓门大不犯法吧? 巳时中。 数百名工人的队伍中又混进一些胆大的市民,浩浩荡荡杀进了花蹊巷。 报馆内,钱程锦等人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便被人揪着发髻薅了出来。 “就是这帮憨货编排侯爷!” “打死你个龟孙.” 当日,负责维持城中秩序的三班衙役迟迟没有出现在事发现场。 据说,城西王阿婆丢了一只鸡! 如此重案,以至于惊动了同知陈景彦,陈同知率领三班衙役、捕快、狱卒尽数出动侦查此惊天大案 以至于耽误了营救钱公子等人。 委实不巧 还差五十六票凑够一千票,哪位大大手里还有票票 凑够一千票能抽奖,奖金一百至几千不等。 俺想抽一回.哭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2章 陈小哥,当爹了 第282章陈小哥,当爹了 腊月中旬,天寒地冻。 在宿州地界出现了数次的贼人靳太平部,竟然又一次从蔡、宿两地官军的视线中消失。 与靳太平有血仇的路安侯早早便亮明了与贼寇不共戴天的决绝态度,如今靳太平迟迟未能伏法,自然不会轻易撤军。 只是年关将至,为了给接下来的长期剿贼做准备,腊月二十当日陈初率亲兵营、武卫军项敬部、刘百顺部返回蔡州休整。 武卫军指挥使蒋怀熊率其余三营连同镇淮军刘大牛部留驻怀远县城外大营,在当地过年。 腊月二十七,经过七日行军,陈初率部抵达蔡州城南校场大营。 当日,全军领赏,留下部分必要警备力量后,解散归家过年。 洒金巷。 侯府内外已完成了年前最后一次大扫除,按照习俗,今日该是去集市购买年货,杀鸡宰羊的日子。 以当下侯府的日常用度,早已不是过年时才能吃些好物的时候了,但自猫儿以下的侯府女眷,依然对‘过年’怀有巨大热情和期盼。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怀有几分童真的玉侬,亦是如此。 限于身子笨重,她只能老实待在望乡园闺房内,凭窗羡慕地眺望后宅中洋溢着喜气的忙碌人群。 “玉侬,回榻上躺着歇息吧,小心受了风寒。” 在屋里伺候的秦妈妈上前关了窗子,将挺着大肚子的玉侬搀回暖榻上,后者有些不情愿,不由嘟起了肉乎乎的嘴巴,似嗔似怨道:“我每日要在床上躺七八个时辰,难过的要死” “呸呸呸~神佛保佑,口舌无忌.” 秦妈妈赶忙双手合十,虔诚祷告一番,这才瞪了玉侬一眼,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因当年秦妈妈教养过玉侬几年,两人私下在一起不像主仆,倒更像是长辈和晚辈。 没旁人时,秦妈妈也会喊她玉侬,人多时,才会喊她姨娘。 见秦妈妈一脸紧张,玉侬稍稍用了点力气在圆滚滚的肚皮轻打一下,抱怨道:“王女医说,我大约这月中旬便要临盆了,今日已下旬二十七了,娃娃怎还赖在肚子里不出来呀!” “哎哟~我的小祖宗!” 秦妈妈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捉了玉侬的手,以防后者再拿未出世的侯府公子或千金出气,同时哄劝道:“玉侬肚子里这娃娃有灵气,说不定是想要等到爹爹回来了才肯出世” 玉侬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不由伸指头再次在肚皮上轻戳两下,批评道:“你倒是会卖乖、会讨好你爹爹,却要娘亲跟着受苦” 玉侬孩子气的举动的秦妈妈不由一乐,感叹道:“玉侬是个有福气的,都快要当娘了,还被侯爷宠的像个孩子一般。” 这话说的玉侬忍不住弯了眉眼,笑的一脸甜蜜嘚瑟,随后目光却又转向了已闭上的窗子,不由呢喃道:“公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玉侬大概自带了某种锦鲤属性,她话音刚落,却听后宅一阵轻微骚动,紧接便听人喊道:“侯爷回来了,快去知会令人一声!” “.” 如同卡通人物一般的纯真大眼中猛然间迸发出一抹惊喜神采,下一刻,怀胎十月的玉侬像只大熊猫似的,一个转身出溜着下了床。 那动作,既敏捷又笨拙。 接着,便不管不顾的拉开房门沿着楼梯跑了下来。 秦妈妈登时魂飞魄散,赶忙追了上去,同时喊道:“祖宗诶!小祖宗,跑不得,不能跑” 不知是秦妈妈的提醒起了作用,还是玉侬自己反应了过来,只见她突然在楼梯转角的地方一个急刹车,紧接便做了一个撩开裙摆向内查看的动作,可能察觉这样太不雅观,不由又松了手。 秦妈妈此时才追到玉侬身旁,连忙搀了她的胳膊,气道:“不晓得自己身子重么?” 玉侬这才抬起了头,却见纯欲鹅蛋脸上一片羞耻窘迫红晕,秦妈妈不禁一惊,忙问道:“怎了?” 玉侬傻呆呆站在原地,感受着顺腿蜿蜒的温热液体,哭丧着脸道:“我我尿裤子了。” 秦妈妈差点吓得原当场去世,再顾不得许多,俯身便掀开了裙摆低头一看.没见红! 已经离窍的七魂六魄这才归位,秦妈妈终究有些经验,细细查看后却又是一惊,转头便向院外忙着迎接侯爷回府的丫鬟们喊道:“快来人!快请王女医,陈姨娘要生了,羊水已破” 正带头往前宅迎接官人的猫儿,原地一个转弯.带着几名麻利婆子便冲进了望乡园。 认识玉侬的人,对她的评价三字可概括.‘有福气’。 像她这般从小被转卖数手,被当做取悦男子工具来培养的女子,大抵都没甚好结局。 若运气好,在风月场卖笑数年攒下些钱财后,被商贾赎买做个妾室。 若运气不好,连这一天也撑不到,便是有人帮赎身,事后被骗了钱财、或再被转卖也算不得稀奇。 但如今的玉侬,在采薇阁那些姐妹口中,已经成为了一个传奇。 要心机没心机,要手段没手段,可就是她偏偏做了侯府姨娘、朝廷孺人 除了‘傻人有傻福’,还有甚好解释的? 在女人临盆这桩凶险之事中,同样突出一个福气 腊月二十七午时初,破了羊水,仅仅两刻钟之后,路安侯府内的第一名子嗣、一个重六斤的健康女婴便呱呱坠地。 玉侬原本准备好许多生离死别的话、以及那句‘保小’根本没机会说出口,便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这.让她有点不过瘾。 说好的鬼门关呢? 临时变作产房的闺房内,力气没使完的玉侬侧头看着皱巴巴的小家伙,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在小肉团脸蛋上轻轻摁了一下,裹在襁褓中的小家伙哇哇哇哭声更大了。 玉侬却没心没肺的咯咯笑了起来。 刚刚进来的猫儿,没出息的趴在床边羡慕地看着别人的娃娃,最终没忍住小心抱了起来。 旁边的秦妈妈有些紧张,却也不敢开口阻拦,还好猫儿早年间有过抱虎头的经验,知道一手托着娃娃的臀、一手托着颈背。 看令人抱的有模有样,唯恐不小心摔了孩子的秦妈妈放下心来。 不成想,刚出生的小家伙许是饿了,觅食的本能让她抻着小脑袋拱向了猫儿的胸口。 猫儿不由小脸一红,低声骂道:“和你娘一样贪吃.” 王女医、李翠莲、秦妈妈等人辛苦的将笑声憋了回去。 一刻钟后,进家后急急忙忙换衣、简单洗漱以防将细菌带入产房的陈初,终于上得楼来。 他的脚步声又重又急,仅凭声音,也能想到他此时急迫。 进屋后,猫儿迎上前,想让陈初抱抱小家伙。 但生于新时代的陈小哥从网上看过,讲到新爸爸若一上来注意力全放在孩子身上,会让刚刚经历过分娩痛楚的新妈妈心中失落。 所以他强忍看向小家伙的目光,直直盯着玉侬,两步走到床边蹲下,握了玉侬的手,柔声道:“玉侬辛苦了” “公子~”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玉侬却已变幻了一副虚弱模样,甚至,眼里都嗑上泪花,气若游丝道:“方才,奴奴疼的厉害,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呢,呜呜呜.” 啊? 猫儿眨巴着桃花眼,望向已进入状态的玉侬我一家子都是戏精! 不过,猫儿肯定不会煞风景的拆穿玉侬,毕竟人家诞下了陈家第一个孩儿,便是邀功也属应当。 这边,陈初安抚玉侬几句,后者见他只顾和自己说话,却不去抱小家伙,心中不由忐忑起来,替自家娃娃解释道:“公子,稳婆说刚生下的娃娃都是皱巴巴的,不是她生的丑呢。过几天就变好看了.” 陈初知道自己演过了,这才起身从猫儿手里接过了小家伙。 刚出生的小东西的确不好看,只会闭着眼张着嘴娃娃大哭,可陈初将小肉团抱进怀里那一瞬,心底深处忽然涌出一股难言的奇怪感觉。 大概像是发现了一件珍宝,又像是在海上漂泊许久后重新踏上陆地的踏实感 这种感觉是出现的突然,甚至在玉侬怀有身孕的数月中,都没产生这般情绪。 竟引得他的鼻子微酸、眼眶泛红。 如果说,这方陌生世界因猫儿的存在让他有了归属感,那么此时抱在怀中的弱小却蓬勃的生命力才真正让他在此间生了根、发了芽 陈初嘿嘿傻笑一声,低头在小家伙的脑门上啪叽亲了一口。 陈小哥,当爹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3章 风雪裹蔡州,三娘入侯府 第283章风雪裹蔡州,三娘入侯府 年关将至,侯府又添千金。 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日,至近亲朋络绎不绝。 十几日前,城内百姓打砸君子言报馆一事,陈初早已知晓。 被打伤了的钱程锦等太学生暂退去了北边的许州郾城。 据陈景彦讲,事发后,对方一再要求蔡州府衙交出行凶之人。 可当时冲击报馆的人足有四五百之数,其中又多是赵令人和四海商行名下场坊的工人。 如今陈景彦和吴家缓和的可能性极小,陈景彦自然清楚孰近孰远,赔付了些汤药费后只与对方推诿扯皮。 近几日,钱程锦等人消停下来,但事情肯定不会就此结束。 尚处于得女喜悦中的陈初暂时把这些事放到了一旁,只等见招拆招。 让他意外的是,家里有了这么大的喜事,蔡婳却一直不露面。 二八、二九两日,陈初分别让毛蛋和铁胆去请蔡婳,被后者三言两语打发。 三十除夕清晨,天空降下星散雪粒。 至午时,已变作鹅毛大雪。 陈初一早便去了留守司官衙,处理了一些年前必须完结的工作。 午后未时,陈初和各位同僚互道‘新年好’后,留守司官衙闭衙,为阜昌十年的工作画上了一个句号。 未时末,陈初去往书院街蔡婳别院。 和邻居们一样,别院内外张灯结彩,庆贺一言难尽的阜昌十年结束。 只不过,院内小厮丫鬟小心翼翼,昭示了主家心情不太妙。 陈初径直进了后宅,推门入内后,却见蔡婳正好端着酒杯作势欲饮,看到陈初进来,媚目只是短暂扫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仰脖饮尽杯中酒。 表情清冷,但妖冶脸蛋上早已浮起了酡红,看起来像是醉了七八分。 “蔡家三娘,大过年的怎独自躲在家里吃闷酒?” 陈初笑呵呵在对面坐了。 蔡婳却随意看了陈初一眼,一手慵懒地把玩着酒杯,淡淡道:“谁说我吃闷酒了?床下藏了好几位英俊小哥陪我吃酒。” 虽是说笑,却明显有情绪,陈初笑笑,温声道:“走吧,我接你回家过年。” “回家?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我家不就是你家么?” “路安侯是不是有些误会?奴家与你好了几年,不过是借侯爷之势挣些银子罢了,你我之间各取所需,何时到了能成一家的关系?” 这话说的,带着极大怨气,故作轻佻的同时,蔡婳偏偏没忍住快速看了陈初一眼,生怕后者果真这样认为彼此的关系一般。 “.” 陈初此时才察觉,蔡婳肯定不是因为两个月前迎娶猫儿才这么大的怨气,毕竟这事她早有思想准备,难道这两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陈初不知道的事? “婳儿,这么冰冷的话是如何从你三十七度的嘴里说出来的?”陈初摇头苦笑。 “冷么?我不过是说了实情而已” 蔡婳微微侧了头,盯着炭盆中红彤彤的炭块,平静道:“我家乃是桐山小吏,没什么才俊子弟能帮上路安侯,奴家转年便二十四了,哪里比的上那十六七岁的小娘娇嫩?今日除夕,侯爷不去想法子讨小金鱼欢心,来我这里作甚.” “.” 陈初不知道的便是蔡源发觉陈瑾瑜和陈初之间有猫腻后,专门跑来别院说过一回。 有些事,蔡婳比蔡源清楚的多,本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蔡源却从家世、年纪上分析一番,这一下把蔡婳说的不自信了。 总之,蔡源就是一个中心思想不能再让别的女人抢在前头。 蔡婳听了更来气,争不过小野猫也就算了,但旁人凭什么! 这股火气憋在心里十多天,终于酝酿出一种杂糅了伤心委屈怨怼的复杂情愫。 今日陈初主动送上门,蔡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清楚了因由,陈初自然就知道怎样对症下药了,起身走到蔡婳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尚未来及说话,蔡婳却一抖肩膀,将陈初的手甩了下来。 陈初又搭,蔡婳再甩,如此三番两次下来,蔡婳终于冷着脸随他了。 “婳儿,还记得前年冬那场大火么?” “自然记得。烧了我家产业,赔了我家女儿,助路安侯成就了大事” ‘我家产业’是说采薇阁,‘我家女儿’自然是说她自己了 “嗯。时至今日,我仍在想,当初若不是你先动手,逼迫岳丈上了船,那晚的结果尤为可知.” 说起此事,蔡婳的思绪不由回到了漫天飘飞橘红火星的那个夜晚,稍稍走神。 陈初又道:“事后你被关在家祠中一月,解除禁足当日,咱俩去了朗山采买被褥家私.路上结识了清风岭抱风寨的郭梁,婳儿又与我讲了朗山饮马庄郑家,分析了周边府县局势,这些都对我日后助益良多。” 蔡婳聪慧,知晓陈初这话是因她方才那句‘我家乃桐山小吏,没什么才俊子弟能帮路安侯’才说的。 便是听懂了,却依旧执拗的侧头看着炭盆。 陈初听着窗外呜咽北风,稍作停顿,继续道:“后来,咱在朗山县城待了两日,我陪你去城外上清观游玩那时,大约也是腊月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婳忽而低低说了一句,“阜昌八年腊月初四.” “哦?还是婳儿记的清楚.”陈初笑笑,接着道:“你跪在蒲团上,闭目向三清许愿。那日天气很好,午后日头洒了婳儿一身,很好看.那时我便心想,我陈初到底是何等幸运,才得婳儿青睐” “哪又怎样?终归新人胜旧人罢了” 蔡婳无限伤感道,抬手又端一杯酒,半道却被陈初劫走,后者直接送入了自己口中,入口后不由斯哈一声,“你怎这般爱吃烈酒?吃些酸甜的甜酒酿不好么?” 蔡婳不接腔,反手从陈初手中夺了杯子,又添一杯,固执饮下。 陈初也不再劝,又道:“我知婳儿性子骄傲,平日做了最多的事,也受了最多的屈,却从不会主动讲出来。原本我想,待我帮婳儿杀了那单宁圭,报了此仇,或我有幸能封公封王之后再娶婳儿,才不算委屈你.” “.” 蔡婳愕然回头,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近来一年多,她已经很少提及单宁圭这人的名字了。 当年陈初是一名小小都头,完全没可能帮她报仇,蔡婳说出来只图嘴上快意。 但如今,陈初逐渐有了和那单宁圭掰腕的实力,她反倒不提了就像某些贫贱小夫妻在逛商场时,看到卡地亚的大钻戒,妻子大抵会嘀咕几句,“等你以后有钱了,得送我这支戒指” 两年后,小夫妻真的发财了,丈夫有了购买戒指的能力时,妻子却又改了口径,“买这些作甚,钻戒不保值,都是坑人的.” 毕竟,那单宁圭是一地节帅,为着些陈年旧事便怂恿情郎与他斗个你死我活,不明智。 并不是蔡婳忽然大度了,只是她不愿陈初为自己去冒这个风险。 报不报仇是一回事,但陈初的态度又是一回事,蔡婳仰着头,望向那张已彻底褪去了青涩的脸庞,不由喃喃道:“小狗,你还记得呀?” “自然记得。婳儿,你便是你,你我之间和岳丈做吏做官全然没有一点关系。以前是这般,以后还是这般。走吧,随我回家过年刚好咱们一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年后怎样迎你进门,你想要敲锣打鼓也好、想要八抬大轿也好,都依你.” 一直保持着扭身仰头姿势的蔡婳,鼻子忽地一酸,但她这骄傲性子却不许自己轻易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便违心道:“谁答应嫁你了?” “噫!我走前不是给你留信了么?待我回来,娶你回家再说了,府里织工已提前做好了十余条小褥,都放在你那青朴园的壁橱中,日后哪条褥子湿了可以马上更换,再不用半夜喊茹儿进房更换被褥了.” “去死!” 蔡婳素手成拳捶在陈初胸口,后者不闪不避,反而笑的贱兮兮,惹得蔡三娘子一拳又一拳地捶了上去。 打着打着,挨打的陈初还没事,动手的蔡婳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这是陈初认识她数年来,第一次见她哭鼻子。 蔡婳哭的很有特点,既不想猫儿痛哭时小身板抽呀抽的,也不想玉侬哇哇大哭时爱仰着脸表演给人看。 蔡婳哭的全然没有一点声息,就那么一串串的往下掉眼泪。 见此,陈初抱了蔡婳,温声道:“走吧,回家。” 蔡婳双臂环着陈初的腰,默默点了点头,却用带着鼻音声音道:“我不需你敲锣打鼓娶我、也不需你八抬大轿娶我,反正比排场怎也比不过小野猫。只需你答应我两桩事,我便随你走.” “婳儿请讲。” “一,我生时要入你家祠堂,二,我死后要与你同穴.” “嗯,依你。” 耳听陈初答应下来,蔡婳这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并顺手撩起陈初的衣摆擤了擤鼻涕。 “.”陈初。 而蔡婳却已麻利的洗了把脸,坐回妆奁前快速补了妆容,随后搬出一支宝匣,将陈初送她那些首饰、娘亲传给她的头面,以及冶铁所的利份书、四海商行的利份书、自己名下的田庄地契、店铺凭书、蕴秀阁的宅契、赛貂蝉的身契.统统塞进了宝匣内。 看的陈初莫名其妙,蔡婳收拾完却朝外头唤了一声,“茹儿~” 茹儿入内,蔡婳将宝匣抱给了她,压的茹儿双臂一坠,不由奇怪道:“三娘子,这是甚?好重.” “里面是我的全部身家,也是我自备的嫁妆!茹儿可拿好了,老娘今日要嫁人了!” 酒后熏然的蔡婳一脸嚣张。 但陈初和茹儿却一脸惊讶,两人对视一眼,茹儿问道:“三娘子,你吃醉了吧?” 陈初也道:“婳儿?我们不算个吉利日子么?今日府里没做一点准备啊” “有甚好准备的?” 蔡婳四下看了看,忽然反手从发髻间取下簪子,走到床边,狠狠在红色帷幔上划了一道,而后将簪子在檀口中叼了,腾出双手左右发力,‘刺啦’一声撕下一截红纱。 就在陈初和茹儿两人不明所以时,蔡婳已灵巧的将那条红纱挽成了一团红绣球。 接着,眯起狐狸眼在陈初身上一番打量,笑眯眯上前,将这朵红绣球系在了陈初胸前。 “嘻嘻,新郎官这不就有了么.”蔡婳自得地拍了拍手,后退几步仔细欣赏。 “哈哈哈~” 直至此时,陈初才晓得蔡婳的决心,不禁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也走到床边,在那条已被扯破的可怜帷幔上再取一块红纱,来到蔡婳身前。 蔡婳看出来陈初想要作甚,嘻嘻一笑闭上了眼。 陈初扬手,将红纱罩在了蔡婳头上。 “三三娘子,侯爷,你你们来真的呀”茹儿难以置信道。 酉时末,风雪笼城,天色黑透。 今年蔡州百姓比往年宽裕许多,又逢除夕,便是大雪飞扬也没能阻挡城内百姓喜迎新春的热情。 街头巷尾,时而响起‘咻~duang’的二踢脚声响,时而响起整挂鞭炮的密集炸裂声。 穿了新衣的孩童们口袋里装满了核桃、菱角等零食,三五成群地在鞭炮碎屑中找寻未燃炮仗。 书院街某处院落忽然门户大开。 俄顷,毛蛋和宝喜在前头开路,后方,胸前系了一朵大红花的路安侯背着一名头盖红纱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满脸懵逼的丫鬟婆子。 同住在此街的包打听,从友人处吃了几杯酒,正要回家守夜,却迎面撞上了这奇怪一幕。 包打听借着邻居院门外的灯笼细细一看.哎呦!这不是路安侯么! 再看他背上罩了红纱的女子,包打听猛然想到邻居间关于街上住了一名大人物外室的传闻,看来,那名姓蔡的娘子果真是路安侯的女人! “侯爷,恭喜!” 包打听是个活络人,站在路边高声恭贺道。 陈初哈哈一笑,吩咐毛蛋取了一锭银子交给包打听,并道:“今日喜事办的匆忙,来不及宴请各位贤邻,便请这位先生买些酒肉,和街坊们热闹一回。” “好说好说,本人包不闻一定不负侯爷所托!祝侯爷与蔡娘子百年和好、早生贵子.” 包打听借机在陈初面前混了个耳熟。 陈初继续前行。 风裹雪漫,充塞全城。 似乎是为了告知大伙,陈初专门寻了那人多热闹的大街长道,一路走回洒金巷。 只消一刻钟,路安侯娶蔡三娘子进门的消息便在城内轰然传遍。 蔡主事府上,正在吃团圆饭的蔡家人得知此消息,一时愕然。 蔡母王氏沉默片刻后,不禁泪湿衣袖,她只道:女儿便是做不了正室,路安侯也不该如此慢怠,好歹摆上几桌酒席,用顶小轿把人抬回去也算,哪有步行走回去的 可蔡源听了,却畅快连饮三杯,驳王氏道:婳儿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却不及女儿半分聪慧! 王氏自是不服,心情大悦的蔡源却道:若讲排场,婳儿还能比的过赵令人?反倒是今夜这般,被元章背着走街串巷,才是难得!有了这回,往后谁敢把咱婳儿当做普通妾室看待? 这话在理,不管这路安侯府有多少女眷,但能被他亲自背回来的,怕是只有蔡婳这一回了。 老怀甚慰的蔡源最后总结道:“婳儿此举,不和赵令人抢风头,既不使元章为难,又显得处处为元章考量。但在城内被元章背着走上一圈,谁敢说她不风光?不抢风头却又得了风光,面子里子都有了往后,咱这女儿不需咱再操心咯.” 说到最后,老蔡微微红了眼眶。 满城白雪,却又点缀了喜庆的红色炮屑。 某些事,像是天生注定一般。 洒金巷路安侯府,戌时整,中门大开,匆忙铺就的红毯一路延伸至深宅后院。 阜昌十年除夕夜,蔡婳入陈家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4章 贺新喜 第284章贺新喜 阜昌十一年,正月初一。 经过昨天一日夜的大雪铺陈,蔡州内外银装素裹。 雪虽止,北风却未停,天气愈加寒冷。 天光未亮,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段,滴水成冰。 青朴园一楼卧房内,铺了地龙,春意融融。 黑暗中,一株水仙花正在怒放。 昨晚,算是蔡婳正式入府的第一天,一家人一同守夜过子时后,陈初陪蔡婳住进了青朴园。 一别小两月,再有二人早已对彼此了如指掌,这晚心境又有所不同,自是一番激烈畅快。 卯时中,侯府后宅为迎新春,已逐渐忙碌起来。 俄顷,青朴园也响起了脚步声,白露挑着灯笼走进寂静院内。 不久后,被叫醒的茹儿打着呵欠轻轻敲响了卧房房门。 “侯爷,三娘子,今日初一,好起了” 刚刚睡了一个时辰,陈初撑着沉重眼皮起身,一边摸索衣裳一边低声道:“婳儿,起床了。” 不想,黑暗中一条圆嫩藕臂精准的攀上了陈初胸口,将人又摁了回来。 “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嘛,又不用向公婆请安.”半梦半醒的蔡婳咕哝道,闭眼一个侧身,双臂牢牢箍在了陈初的腰间。 茹儿在门外久等不听回应,只得回转去外间花厅,向白露告罪一声。 后者微微不快,只得返回涵春堂,向早已收拾妥当的令人如实禀告,猫儿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那便让他们在家睡吧。白露,记得给茹儿说一声,官人去蔡主事府上拜年的礼物已备好,让他们起床后来看看,若觉得短了什么,直接去库房拿” “是。” 辰时初,猫儿带着侯府丫鬟婆子以及一什亲兵去了城内孤幼局。 孤幼局,顾名思义,便是收容城中孤儿老人的慈善机构。 照规矩的话,齐国每座府城都有一个这种机构,但在现实情况中,财政困顿的朝廷早顾不上这种面子工程。 蔡州孤幼局早在多年前已荒废,被城中商户占据做了仓库。 前年,猫儿搬来蔡州后才驱逐了不法商户,重新修葺了屋舍,由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蔡州商户行会共同出资维持孤幼局日常运转。 如今,孤幼局内收容孤儿孤女一百一十三名,老人六十余名。 因没有提前通知,突然而至的猫儿,让孤幼局内稍稍慌乱了一下。 负责在此主事的名叫立秋,同样是猫儿当初从‘人屠’张立劫掠那批女子中选来的帮手。 “令人~” 立秋急吼吼的迎来出来,猫儿交谈两句,径直去了孤幼局灶房。 灶房内除了一名专职厨娘,其余在此帮忙的都是年岁稍大些的孩子。 猫儿看了蒸笼里冒着热气的馒头,又捞了一只刚刚煮好的扁食,亲自尝了尝。 品出扁食内不乏油荤,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灶房内,蒸汽弥漫,有眼尖的帮厨孤女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惊喜的发一声喊,“令人娘娘来看咱们了” 只消这一嗓子,不多时,孤幼局内的老幼便迅速从各房中围了过来。 猫儿和这些人还蛮熟,热络的和一些老人孩童打起了招呼。 随后让白露等人将带来的吃食给大伙分了,热烈氛围中,猫儿笑的温柔极了,“我家夫君惦记大家,却公务缠身抽不出时间,特意让我来替他看看乡亲” “谢侯爷挂牵” “令人娘娘,回头替俺们向侯爷问声新年好。” 四周一片应和,有些眼窝浅的,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如今这世道,便是亲儿子也未必肯给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养老,也只有这蔡州,不,是只有路安侯夫妇才会管他们这帮老弱了。 “娘娘,侯爷甚时候还招兵啊!我想参军” 却见一名瘦高少年从人群中挤到了前头,面目长的倒也秀气,只是雀斑多了些。 “石头,想要参军可问过你阿姐了?” 猫儿似乎和这名少年还认的,不由笑吟吟问了一句。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岂需询问妇道人家。” 石头努力挺起干瘪胸膛,好使自己看起来更有气概一些。 猫儿不由眉头一皱,批评道:“如今在这世上只剩你和阿姐相依为命,长姐如母,往后可不许再这般说了!” 石头和姐姐玉兰是去年从寿州逃来的难民,父母都在贼乱中丧命,就剩了这一对姐弟。 去年冬,玉兰进了城南的纺场做了名纺工,但短时间内还没能力置地建屋,石头只能继续暂住孤幼局。 这对姐弟的经历,有些像当初猫儿和虎头的境况,是以猫儿听了石头的话,自然忍不住替玉兰说两句。 旁边,白露带着丫鬟们开始分发侯府带来的吃食。 因为两年前有过被贼人所虏的遭遇,平日里白露性子有些清冷,而此时面对一帮孩童,脸上终于洋溢起发自内心的喜悦。 没有家人、自然就不用回家过年的白毛鼠今日负责护卫令人,贼溜溜的双眼不住往那边瞄。 终于没忍住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宝喜,“诶,宝子,这名常伴令人左右的小娘是谁?” “哪个?”怀里抱着一名四五岁孤女的宝喜抬头看了一眼,没懂白毛鼠问的是谁。 “就那个,平日不爱笑那个”白毛鼠悄悄生出手指指了一下。 “那是白露姐姐。”宝喜是住家亲兵,对侯府相对熟悉些。 “哦!她也姓白,俺也姓白!缘分,真是缘分!”白毛鼠像吃了屁似的,缩着脖子嘿嘿直笑,却更显猥琐了 “大戏里的白娘子还姓白哩!” 宝喜有所察觉,不由认真打量白毛鼠一眼,“白头儿,你还真敢想啊!白露姐姐是大娘子的左膀右臂。” 听出小兄弟是在隐晦说他配不上的意思,白毛鼠不乐意道:“咱好歹是侯爷的亲兵队将,很差么?” “东家的亲兵队将自然不差。但白头儿你长得还有你这名字啧啧啧。”宝喜摇头窃笑。 白毛鼠相当不服气道:“长相是爹娘给的!名字咋了?老子大名白玉堂,往后你就叫我大名!” “白白什么玩意儿?” “老子白玉堂!” “噗嗤~” 辰时末。 猫儿离了孤幼局,又去城南看望了安置在此的外府灾民。 灾民中有一部分已返回了家乡,剩余的大多进了场坊谋生。 猫儿出身底层,总能找到好法子迅速和大家拉近距离。 ‘过年家里可有吃食’、‘可有冬衣冬被’.往往几句平常问候,便会将这些饱经流离之苦的百姓说的眼含热泪。 最后,猫儿还不忘再来一遍方才在孤幼局的说辞.路安侯‘公务’缠身,我代夫君来看望乡亲。 总之,猫儿的一系列行为,将陈初在蔡州本已崇高的威望,再次拔高了一丢丢。 而事实上,困于温柔乡的陈初直至辰时中才起床。 在青朴园进早餐时,茹儿小声说起了令人今日的安排,“令人说,她要先去趟孤幼局,再去趟城南,代侯爷看望孤寡老幼。午间,令人请了城中军属女眷相聚,也不回来吃饭了。令人还说.” 茹儿小心看了蔡婳一眼,早已听的入神的蔡婳,持着调羹停在唇边,忘记了喝粥。 察觉茹儿忽然停了下来,才抬头道:“说呀,小野.令人还说什么了?” “令人还嘱咐了侯爷,起床后莫忘了带三娘子去给蔡主事拜年,礼物令人已备好了,若三娘子觉得还短了什么,只管去库房挑选,令人给三娘子留了库房钥匙,放在陈姨娘那里” 茹儿说这些时,颇为不好意思。 可不是么,人家赵令人不顾严寒,一早出门帮侯爷笼络人心,自家三娘子却抱着侯爷赖床至今。 甚至赵令人还贴心的帮你们俩准备好了去岳丈家拜年的礼物 茹儿能想明白,蔡婳自然也能想明白。 其实吧,蔡婳昨晚新入侯府,早上还真没想那么多。 可就怕对比呀! 一人全身心为陈家谋事,一人缠着男人不起床 如果蔡婳和玉侬那般,只想安稳做个靠男子宠爱过活的妾室,显得被娇惯了一些也没什么。 可她骨子里就没有‘温顺’这两个字。 而猫儿这一手,大度贤惠的正室娘子人设,一下就立住了! 偏偏蔡婳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人家连给爹爹拜年的事都考虑到了,你还只能说谢谢 “嘻嘻,回头初郎代我谢过赵令人~”蔡婳放下调羹,弯起狐狸眼笑了起来。 正喝粥的陈初奇怪抬头,道:“你们整日见面,你自己说不就好了?” 蔡婳却风情万种的斜了陈初一眼,娇滴滴道:“这是她想让你看见的,初郎代我谢过,自然比我亲自谢她,让令人更开心。” “.” 陈初察觉这话里味道不对,只呵呵一笑装傻道:“猫儿就是个爱操心的,快些吃吧,吃过去给岳父拜年。” 巳时。 吏曹主事蔡源府上,同样热闹。 身为桐山系在蔡州年纪最大的长者,他这里自然不缺拜年之人。 徐榜、西门恭兄弟、苟胜等人全聚于此,便是陈英俊也携了新妇、堂弟陈英朗专程来了一趟执晚辈礼向蔡源夫妇拜了年。 桐山系几人互相道了吉祥话拜年以后,却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那徐榜看了眼老神在在坐在主位的蔡源,终于没憋住,道:“大哥,这下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吧?” 他说的甚意思,在坐几人都心知肚明,西门恭跟着爽朗笑道:“昨夜元章背着三娘冒雪从书院街走回洒金巷,如今城内都传遍了。大哥需摆上一桌好席面,哈哈.” 蔡源一脸平静的捋了捋胡须,叹道:“儿女自有儿女福,婳儿和元章之事我从不过问,既然他俩中意彼此,老夫也没甚说的。今早我已让坤儿列出一份铺面田宅单子,便算作婳儿的嫁妆了.” 眼瞅大哥装作一副淡然模样,徐榜酸道:“虽说三娘和元章差了辈分,但咱们可以各论各的嘛。你们一家私下无人时,让元章随三娘喊大哥岳丈,咱们兄弟在一起时,他再换回大哥称呼.” 哪壶不开提哪壶! 蔡源微微不悦,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门外有小厮来报,“老爷!三娘和姑爷携礼来给您拜年了!大郎和二郎已去了府门迎接.” 一听这个,徐榜和西门恭同时起身,快步去往府门相迎。 虽说是结义兄弟,但几人如今的依附关系,还是让他们两人很注重这等细节。 蔡源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只是刚迈出一步,却又缓缓坐了回去。 走到房门处的徐榜回头,瞧见老大淡定坐在原位,不由诧异,“大哥,元章来了!” “我知道。” “你不去迎他?” “自家女婿,有甚好迎的?老夫坐在此处等着便是了.”蔡源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 “.” 哎哟,大哥你猪鼻里插大葱,装起来了啊! 巳时初,蔡家新姑爷进了门,被家里男人引去了前边暖阁叙话。 蔡婳则随着婆子去了母亲王氏屋里。 得知三妹回来,大嫂乔氏、二嫂尤氏也急匆匆赶了过来,前者怀里还抱了一支首饰匣子。 尤氏一见面便笑成了花儿,直道:“我婳儿好手段!昨夜路安侯背你回府,今早便又带了你回家过年,便是令人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不说昨晚那一幕,单说正月初一去姨娘家拜年,已属罕见。 至少普通姨娘是不可能有这种机会的,其他府上姨娘一年中能回去看望一回爹娘已算夫家大度。 的确显出蔡婳特殊。 小姑子越得侯爷宠爱,她们这些做嫂嫂在娘家就越有脸面。 尤氏的二伯便因为这个七拐八绕的姻亲关系,凭白升了两品三级。 如今尤氏见了娘家人,被打听最多的就是蔡家三娘和路安侯之间怎样了 站在一旁乔氏一直感激的望着三妹,毕竟她家官人也是因为妹子才做了上颖知县。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尤氏停话的间隙,乔氏这才上前,打开了自己的首饰匣给蔡婳看,同时说道:“婳儿出嫁,嫂嫂也没甚好赠的,这匣子里的头面都是这些年嫂嫂攒下的,你看看中意那件,便挑出来,只当嫂嫂给你添件嫁妆” 尤氏来的着急,没想到这茬,被衬得吝啬一般,不禁有些不爽,于是说道:“大嫂,路安侯给了婳儿多少好头面?好些还是宫里流传出来的,你这些物件,她哪里看的上?” 乔氏不由窘迫,继续举着匣子,收回去不是,合上也不是。 本来没打算接受大嫂礼物的蔡婳,斜了二嫂一眼,随手从匣子中拿了根珠钗别在了头上,笑道:“这支珠钗挺有眼缘,谢过大嫂了。” “好,好,婳儿喜欢便好。”乔氏忙道。 尤氏见了,起身就要回房去,“婳儿稍等,我也去拿几件精巧头面,送你做嫁妆!” 却见蔡婳嘻嘻一笑,拦住了二嫂,抬手拔掉了后者头上的凤头金步摇,“二嫂不用去了,这支就蛮好,嘻嘻!” 这支金步摇,还是尤氏二伯母年前赠她的,算是尤氏首饰中最贵重的一个。 可话已经说出来,尤氏只得忍痛笑道:“婳儿喜欢就好.” 一旁,坐在榻上的蔡母王氏见女儿捉弄尤氏,不禁笑着把人唤到了跟前。 “娘给你备好了嫁妆,眼馋你二嫂的东西作甚?这是她娘家人给的.” 王氏一边慈祥笑着,一边从蔡婳手里抽出了那根金步摇,递向了尤氏。 “婳儿若喜欢,便给她吧。”尤氏一边上前接了,一边还在嘴硬。 “那好吧!”蔡婳伸手抢在尤氏前头又夺了回来。 已伸手准备从婆婆手中接回金步摇的尤氏呆在原地,委屈吧啦的看着婆婆。 “别逗你二嫂了!”王氏轻打蔡婳手背,再次将金步摇抠了出来。 这次,尤氏终于不敢‘客气’了。 蔡婳歪在榻上笑的花枝乱颤,王氏看着女儿开心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后,却悠悠叹了口气,“婳儿你自小性子强,进了侯府便不能再作女儿脾气了。若他和令人待你好,你便要对别人也好。若” 王氏忽然哽咽了一下,随即马上敛了情绪,低低道:“若他们对你不好,你便回来还做娘的女儿,娘养活你一辈子” “.” 便是蔡婳没心没肺,也不禁鼻子一酸。 是啊,旁人看到的是她跟了陈初以后,家里有多少人能跟着升官,能跟着挣来多少的利 只有娘亲会想到她会不会受委屈。 昨日与几位幼时兄弟宴饮,席间被嫂嫂们以‘十五、二十’之法斗的大败亏输。 无奈多吃了几杯 回家后,哕了 并非小弟有意断更!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5章 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第285章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五筒~” “西风.” 午后未时末,蔡府暖阁。 蔡源、徐榜、陈景彦、西门恭四人围桌而坐。 旁边,陈初则和陈景安手谈对弈。陈初是个臭棋篓子,对围棋的理解仅限于知晓规则,陈景安却认为对弈可增强人考量全局的能力,得空便拉上陈初来一局。 新年嘛,紧绷了一年的神经都需稍稍松弛一下,五朵金花自然也要聚一聚,闲聊间议定的事,往往就会在不久后被当做政策落实下来。 以至于外界有传闻说,蔡州大事,皆定于牌桌。 陈景安却是第一次被邀请来参加此类活动,也算是他正式进入了桐山系核心。 “我已邀请了《大齐七曜刊》的主编汪敬饶、副编邹正道等九人来咱桐山,大约上元节前后便至,用的是报业促进发展基金会的名义。” 陈景安落下一子,随意道。 这件事,两人去年在东京城就有过商议,无非是请这些掌控着报纸舆论的人来蔡州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再请他们写几幅字画,拿去四海拍卖行运作一番,体面的赠对方些财物。 说到底,就是培养喉舌。 “白板.” 麻将桌上,对此事有所耳闻的陈景彦丢出一张牌,插话道:“是该如此,上次那君子言报馆信口雌黄,着实恼人。” 有了君子言一事后,众人愈发重视舆论之威。 陈初抬起头,问道:“三哥,孙昌浩近来没甚动静吧?” “没。一直老老实实在官舍待着,过年都没怎么出门。”陈景彦回道。 陈初点点头,西门恭却笑呵呵道:“孙昌浩断脊之犬罢了。只要咱手里有将士,谁也奈何不了咱。倒是元章准备的征兵何时开启?那靖安军指挥使朱达又该如何处置?” 如今蔡州留守司下,本应实编两千五百人的镇淮军,员额已超了一倍,高达五千。 武卫军、宁江军各实编两千五百,三军共计万余人。 这些兵力若只拱卫蔡州一府,绰绰有余。 但陈初眼下实控蔡、颍、寿三州外加宿州怀远县,兵力已显捉襟见肘。 除了此三军,陈初还扶植了小辛在颍州组建了乡民自保性质的飞虎军,员额两千人。 飞虎军粮饷军械全赖蔡州留守司调拨,再有小辛心向陈大哥,是以飞虎军可算作非嫡系的自己人。 而另外两支名义上受陈初管辖的厢军,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一是朱达,一是颍州都统制郭滔儿。 西门恭所言‘朱达该如何处置’,便隐隐有像当初‘处置’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那般的意思。 陈初治下,武卫军原指挥使寇世忠‘反叛’被斩,宁江军马茂兴死于‘贼人’之手。 若朱达再死于非命,会显得过于露骨了 正思量间,蔡源却开口了,“元章到任蔡州以来,朱指挥使算的上礼敬有加,不可再随意坏人性命了,不然以后别府厢军指挥使谁还敢投他?” “那大哥的意思是?”西门恭问道,毕竟能拿下一军指挥使给自己人,便代表多了两千五百将士的员额,正处于急速扩张中的桐山集团怎能不眼热。 蔡源却道:“那朱达好财,妻家做了咱四海商行的北地代理,近来没少赚。既然他爱财,咱就再多给几样好物的代理权” “他便是爱财,也不会轻易舍了这指挥使的官职吧?”西门恭反问道。 “给了甜枣,也要让他看见咱的棍棒!如今靖安军时常和镇淮、武卫两军交道,咱们这三军将士拿多少饷、过的甚日子,他们看的见。靖安军中下层将士想投咱们三军、或想逼迫朱达提升军饷之人,不在少数,他压力不小 朱达骨子里便是个商人,商人行事最看重赔赚。明知事不可为,不会再压上身价性命硬保那过,毕竟学堂不学儒家经典,而是学种地养牛,肯定会被士人阶级视为邪魔外道。 除非蔡州能依靠当地相对强劲的经济实力形成一股强大的文化向心力。 纵观历史,经济发达的地方文化的侵略性就越强,也更容易占据其他地方百姓的心智。 比如唐宋明时的东亚干儿棒子国、舔狗霓虹国。 也如后世部分衣服上总会印有某些莫名其妙的英文、某些阶层说话时总爱夹杂英文单词 果真是字母比汉子更好看,或者比汉语表达更准确么? 其实不然,只不过西方的经济强势会让人觉着字母更‘洋气’ 就如洋气这个词,若在强汉盛唐,绝不会是褒义词 由此,陈初提起了另外一桩事,“先生,请您筹备的淮北文学院准备的怎样了?” 说起这个,陈景安不由一笑,道:“全赖元章不吝投入,如今已为文学院选好址了,就在城东南的濡河畔,面水背山。我已初步拟出了首批文学院院士名单,待上值后我拿与你看看” “好。” 陈初笑道。 去年年底,陈初谋划了两座学院,一座为淮北工程科学院,猫儿的舅舅秦永泰率领的团队,因制造出了钟表中必不可少的擒纵机构、以及铁匠余大猛带人从黄河河沙中发现了更具延展性、弹性的锰铁沙,分别当选了首届工程院院士。 这个名号,薪资待遇等同一县知县,全家不纳税,还可直接向陈初进言。 而另一座学院,便是文学院。 文学院广邀天下大儒,不分齐周,待遇相当优渥。 不但有高额津贴,还不用坐班,每年抽出几天来蔡州开场研讨会便好。 如果想留在蔡州更好,衣食住行全包 但所谓大儒一般都有几分邪性,就算是陈景安也没把握将名单上的人全部请过来。 不过陈初并不着急.慢慢来嘛,只要能拉来几位名人来为文学院背书,影响力慢慢积攒,总会有天下闻名那日。 就像那诺贝尔将,早期认可度也不算高,最后还不是引得全球趋之若鹜。 这件事操作下来,肯定会花进去不少钱财,陈初却不心疼。 因为陈景安有句话,说到他心坎里了只要给的名利足够丰厚,便是元章再离经叛道,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说人话,便是公知养成。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6章 金子诚,天之道 第286章金子诚,天之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陈大哥,好词啊!此词一出,天下再无元夕词.” 正月十八,蔡州留守司官衙,前来参加留守司集议的颍州飞虎军指挥使辛弃疾拿着一份前天出版的《蔡州五日谈》,高声朗诵后双目泛红。 坐在上首的陈初颇为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坦夫,俺们初.路安侯这首词果真很叼么?”从寿州赶回来参会的吴奎见小辛如此激动,忍不住好奇问道。 “自然是叼爆了!” 经常和陈初待在一起的人,嘴里总喜欢学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为了向在座一众不懂诗词之美的粗坯们科普陈大哥到底有多叼,小辛以现身说法举例道:“吴虞侯,这么说吧,若我今生能作出大哥这般水平的词作,吾宁减寿十载!” “哎呦!” 吴奎、长子等人着实听不出‘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何妙处,但小辛说了宁愿少活十年来换,那俺初哥儿绝对牛逼到家了!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陈景安不住捋须颔首,看向陈初的眼神不由又热切几分。 他便是陈初此次写词的始作俑者。 正月初十后,大齐七曜刊报馆九人、陈景安邀请的北地大儒韩昉、董习等人携学生子弟陆续抵达蔡州。 一时间,蔡州城内的士子学究随处可见、诗会雅集络绎不绝。 陈景安早有耳闻路安侯能作诗词,此时文人咸聚,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为陈初作形象建设的机会。 喜欢‘以武犯禁’的一地军头,天生被士人所警惕、不喜,除非这个军头也有文人背景有文化的军头多少可以算作自己人,自会让士人在心理层面亲近一些。 于是,正月十四那日,陈景安将自己和陈初关在值房内,说甚也要让后者趁上元节之际作一首新词来。 然后,就有了这首《青玉案.元夕》。 陈景安原本还想着帮陈初润色一下,可见了此词,强行忍住了拜后者为师的冲动 尼玛,如此质量词作,别说陈景安、便是齐周三甲子内也罕有可与之齐肩的作品。 改任何一字,都是对这首词的亵渎! 前日,青玉案.元夕在五日谈刊印,一时洛阳纸贵。 每期五千份的报纸售罄后,有些没来及购买的读者,以原价十倍、甚至二十倍的高价从读者手中回购报纸。 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从昨日开始,不断有士子前来留守司官衙递上拜帖,要和路安侯请教诗词、探讨经义 我懂你妈卖麻花儿的经义啊! 为免露怯,陈初一律不见。 午时初,新年集议结束,因年前驻守寿州错过长子婚礼的彭二、吴奎拉上小辛,嚷嚷着让长子补一顿酒席。 长子憨厚一笑,几人勾肩搭背出了官衙。 陈初和陈景安回转书房,商量接下来如何与韩昉、董习等人会面,刚说没几句话,官衙门子又送进来一份拜帖,署名的是‘河南东路潞州士子许东’。 陈初自不认识此人,想来又是讨教学问的,不胜其烦的陈初将拜帖递给了陈景安,苦笑道:“早知如此,作那甚的青玉案啊” 听出陈初心烦,陈景安一乐,却道:“我让元章附庸风雅,又没让你做词坛领袖。元章作出这么一首前无古人的元夕词,怪得谁来?” 当日午后。 陈景安前去驿馆拜访韩昉、董习两位大儒,二人皆为陈景安数封手书相邀才勉为其难移驾至此,自然摆足了架子。 早有所料的陈景安却一点不恼,执晚辈礼对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头礼敬有加。 未时初,陈景安带两人出城去城东南的在建文学院工地。 虽是萧索冬季,但文学院选址面水背山,想来到了春夏季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 三人在一间阳厅坐了,陈景安笑着向二人介绍道:“韩公、董公,请看那边” 陈景安所指那处,位于丘陵半山,面朝濡河,在建的是一排两层雅舍小筑。 虽未完工,但根部裹着泥土的四季桂、鸡爪槭、太湖石已运至小院旁,想来待院落建成便是一座座幽静雅致的好住处。 “这些别院全部修有地龙,以备冬日采暖。屋是为了遏制奢靡,实则是为了压制农工商阶级,突出士人崇高地位。 虽实际操作中,这条律令近乎于无,但像蔡州这般,贩夫走卒亦敢穿绸着缎者,同样罕见。 韩昉不由大摇其头,气道:“如此奢靡风气,实乃取亡之道!当年周国,丁未前东京城内亦是如此,这才丢了半壁江山,想不到才短短数年,这蔡州人就忘了前车之鉴!” “是极,是极!” 周国丢了半壁江山到底是不是因为奢靡,不好说。 但普通百姓也敢和士子穿一样布料的衣裳,才是让韩昉和董习不爽的主要原因。 一刻钟后,韩、董二人黑着脸跟着陈景安在一家名为‘四海拍卖行’的商户门前下了马车。 被陈景安引进内室后,商户管事听了韩、董二人大名,惊喜之余连连作揖,口中道:“原来是关东狂草韩公到了!鄙店蓬荜生辉啊!” 本来还想点评两句找茬的韩昉听了,不由微微羞赧。 他是爱临摹唐时张旭的狂草,但他平日多在治学上用功,于书法一道根本算不得什么,更遑论‘关东狂草’这样的名号了。 “言过其实了,言过其实了” 韩昉面上自谦,心中却受用,言语不由更和善了一些。 “韩公于书法一道的大名在我蔡州广为人知,年前韩公一副墨宝流传至此,在我行拍卖,被几位顾客竞相加价,最后以六百两的价格成交!打破了本店当代书法的交易记录!” 那管事眼巴巴望着韩昉,似乎是恨不得韩公当场留下一副墨宝。 六百两! 便是对小有家资的韩昉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同时,韩昉还有些肉疼不知是哪位学生拿了自己的墨宝换了这笔银子,他自己却一毛没落着! 再者,我的字果真值这个价? “你所说为真?”韩昉将信将疑道。 “自然是真的!”那管事激动起来,仿佛谁侮辱了他的信仰一般,“韩公若不信,可当场书写一副!” “是啊!韩公既来,不如给我蔡州再留下一副墨宝吧!”陈景安也从旁鼓动道。 见韩昉稍有意动,管事当即命人拿了笔墨,并亲自研磨。 韩昉再矜持推让几下,陈景安捧臭脚的功夫比陈初厉害多了,在他的劝说下,韩昉终于动笔。 ‘君子诚,天之道’ 短短数息,寥寥六字。 随后,陈景安带两人进了拍卖厅二楼的隐蔽包间。 当管事拿着墨迹未干的字幅进入拍卖厅,只说一句,“新得了河东韩公的墨宝”,厅内一众演员.呃,一众书法爱好者登时炸了锅。 连底价都来不及定,下方已有人报价,开口便是三百两 层层加价中,躲在包厢内的韩昉和当初那何幸甫反应差不多,紧张、激动、刺激都有。 双手不自觉抠紧了窗棂。 每一次加价,都是对韩昉在书法一道上的肯定和认同! 最终,经过近二十轮竞价,字幅以八百八十两的价格成交 当卖师落锤那瞬,韩昉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 他这一辈子,学业有成后得到的赞许敬仰不知凡几,但像这么刺激的,却是头一回。 过瘾! 夜,戌时。 韩、董二人在陈景安的相陪下,酒足饭饱,回返驿馆。 天气严寒,但蔡州强劲的消费能力,让夜间丝毫不比白日清冷。 三五成群的孩童聚在街边燃放元夕节省下的烟花炮仗,挑担小贩挂着灯笼继续游街串巷,临街商户内外依旧灯火通明。 惶如人间不夜天。 人,还是那些人,穿绸的依然穿着绸。 可此时韩昉的心境却不同了 “伱看!便是这小贩、商贾亦能穿棉穿绸,足以证明蔡州富庶啊!怪不得此地百姓见识非凡,‘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太史公诚不欺人也!” 韩昉有感而发! “.”董习瞄他一眼,终于不再说‘是极’了。 几个时辰前,是谁说蔡州奢靡,是取亡之道? 不过,董习心知肚明,此时不能再提此事了.没听韩昉说蔡州人见识非凡么! 人家都这么高的价格买韩昉的字了,自然是识货的、自然是见识非凡。 便是能感觉到其中有蹊跷,也不能拆穿,所谓‘名人’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大伙互相捧臭脚么! 人家用真金白银捧,够真诚了! 亥时初。 洒金巷侯府。 陈初在望乡园忙活了一阵,奶名小元宝的女儿,胃口不算太好,但玉侬却存货颇多。 将母女俩都哄睡以后,陈初回了涵春堂书房。 后宅书房,没什么紧要机密,是以猫儿和蔡婳都能随意进出。 陈初入内时,两人正凑在书案前,欣赏一副字。 见他进来,猫儿抬头,欲言又止。 蔡婳却不顾忌那么多,径直拎起那副字抖了抖,“好人儿,你又不懂得这些,乱学人收藏字画!这字值八百八十两?要我看,八两银子都不值!” “诶~诶!小心别烧了!” 陈初见蔡婳拿着那副字距离烛火颇近,连忙上前,从蔡婳手中接了回来,重新铺在了书案上。 随后呵呵一笑,拿笔舔墨,胡乱将‘君子诚,天之道’中的‘君’字涂抹了。 就在猫儿和蔡婳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陈初又在上头添了一字。 两人细细一看,纷纷笑了起来。 那‘君子诚,天之道’改成了‘金子诚,天之道’。 嘿,你别说,今日之事,还挺应景 烛火下,猫儿笑的含蓄,蔡婳笑的妩媚。 迷蒙光晕,各自娇艳。 方才为帮玉侬,搞的心猿意马的陈初在两人脸上一阵徘徊。 多年夫妻,猫儿最懂官人心思,不由也微微侧了头看向了蔡婳.那意思是,你除夕刚进家,官人已陪了你半个月了,今日该让他来涵春堂了吧。 其实,就是赶蔡婳赶快走、赶快回你青朴园的意思。 蔡婳却不知是没看懂猫儿的眼神,还是故意装作没看懂,反正只见她猛地瞪大了那双狭长狐眼,故作惊讶道:“你又想咱们三个睡一起呀?” “呸~”这是猫儿最难以启齿的一件事,不由脸一红啐了一口,道:“你别胡说!我没想!去去去,你俩赶快去青朴园歇息吧!” 猫儿不由分说将两人推了出去。 蔡婳嘻嘻一笑,犹如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7章 战群儒 第287章战群儒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月二十,蔡州驿馆。 来自东京城的梅瑶大家,一曲唱罢,却没收获意想之中的喝彩。 下方,一众来自京城太学的年轻士子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上月,被‘乱民’群殴后,钱程锦等人逃去了隔壁许州。 韩昉以前在太学做过学政,与钱程锦等太学生有师生之谊。 数日前,太学生得知韩昉、董习两位先生也来了蔡州,马上跟着摸了过来。 本来,众人还想通过韩公斥责蔡州府衙、路安侯等人一番,可正月十八那日,韩公外出一趟归来后,态度却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直劝他们,‘休要惹是生非’。 这让钱程锦等人相当气闷,好死不死,梅大家又在此时唱起了那惹人生厌的路安侯之词,更让人不爽。 “诸位,可是奴家唱的不好?”梅大家见各位公子面色不虞,不由柔声问了一句。 上次,太学生中挨打最重的薛少轩当即不悦道:“唱甚不好,唱那粗鄙武人所作!天下词作千余,梅大家就不会旁的了么?” 梅瑶不由一怔.近日蔡州满城传唱路安侯的青玉案.元夕,人家不过应景学来奏与诸位公子听,何至惹薛公子这般大火气。 再者,你骂人家粗鄙武人若作出此等词作的人也算粗鄙,那你薛少轩又是什么玩意儿? 梅瑶长于烟花地,便是心中再愤恨,也不会轻易表露.薛少轩的父亲是吏部员外郎,虽说在在坐众公子面前不算什么,但也不是她一个妓子能惹的。 梅瑶低了头,既委屈又幽怨的看了钱程锦一眼。 正觉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的钱程锦顿时大生怜惜,当即指着薛少轩骂道:“薛小秃,有本事找那军头去,无端斥责梅大家作甚!快向梅大家道歉!” “.” 薛少轩的父亲早秃,同僚之间私下称呼他为薛秃子。 钱程锦这声‘薛小秃’不但辱了他,连他爹爹都辱了。 被骂了这一句,薛少轩才想起钱公子已苦苦追求了梅大家近一载。 梅瑶这种见惯风月的女子最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始终没让钱公子得逞。 以钱程锦的家世,想要用强也算不得什么,但钱公子自诩风流才子,自是不愿落个以势压人的卑劣名声。 如此一来,两人若即若离、黏糊暧昧的关系,反倒是让钱公子愈加上心了。 而薛少轩之父,却是钱公子祖父的铁杆马仔,便是当面被骂,脸上一阵青白,最终还是起身拱手道:“梅大家莫见怪,小可一时失态,在此向大家赔不是了,还望大家原谅则个” 坐在人群最后方的何幸甫见此,心中愈凉.这薛少轩之父为钱公子祖父卖命,薛少轩在钱程锦面前更是谨小慎微,如此忠于钱家还不免被钱程锦当着众人之面呵斥羞辱,几如奴仆 那他一个小小的亲随,能在对方眼里值个甚? 由此,何幸甫又一次想起了温润如玉的柳川先生,先生甚至隐晦暗示过他,淮北正处用人之际,若在别处不得展志,可来一试。 何幸甫强忍了当场答应下来的冲动,他深知自己一来在淮北无根、二来于淮北无功,便是来了淮北,也得不到重用。 所以,他想先帮柳川先生做些事,立功后再改换门庭,比如现在这般.继续留在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学生身边。 上月百姓围攻报馆时,他是知道的,却没有提前逃走,和钱程锦等人一起捱了一顿胖揍。 若他为了避免皮肉之苦,提前逃走,容易引人生疑。 就比如此时的吴逸繁,当日事发前,他恰好离了报馆,事后他解释是取了当日报纸后去了府衙官舍找姑父 众人都知孙知府和路安侯不对付,所以吴逸繁拿到编排了陈初的报纸后,先去找姑父这套说辞好像很合理合情,但他没能和大伙一起挨打,总让钱程锦等人有些膈应。 正思量间,却见一直腆脸坐在钱程锦身旁的吴逸繁小心翼翼的开口了,“翔鳞,休恼” 吴逸繁刚一开口,便换来钱程锦一个白眼,不冷不热道:“你眼瞎了?哪里看出本公子恼了?” 吴逸繁不由一滞,脸色几经变幻,最后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趴在钱程锦耳旁道:“钱公子,我姑父初到蔡州时,曾和那陈初有过交谈,据他讲,陈初只能算粗通文墨,对经史子集可称得上一窍不通.” “你想说甚?”钱程锦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扭头看向了吴逸繁。 吴逸繁讨好一笑,继续附耳小声道:“那陈初胸无点墨,这青玉案.元夕定然不是他所作!” “哦?” 钱程锦下意识看向了何幸甫,因为他有捉刀客,自然也不觉着这种事有甚稀奇,却奇怪道:“此词足以天下扬名,非惊才绝艳之辈可作不出,这样的人物也愿为人代笔?” 吴逸繁哼哼一笑,胸有成竹道:“公子难道忘了那颍川陈景安?以他的才气,可以作出这等惊艳之作!” “哦茂之是想?” 钱程锦好像抓住点什么,语气不由和善起来。 “公子,无才之人终归犹如纸包火,长久不得!我有一计,可拆穿这欺世盗名之辈!” “哦!茂之细说!” 正月二十一。 留守司官衙,书房。 陈初细细看过一封来自北地的密信译文,密信原文全是‘阿邋伯’字码,需以四海书社阜昌十年编校的第一版《西游释厄传》逐页逐字找出对应文字,才能还原出内容。 掌握这套‘阿邋伯’字码原理的只有军统寥寥数人。 其中自然包括最核心的李骡子和李科。 李骡子好奇之余,曾无意间询问过李科‘阿邋伯’是何方神圣,后者言之凿凿道:“鹭留圩有位大叔名叫刘邋遢,想来阿邋伯便是他!” 但东家为甚要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这套字码,李科便猜不透了。 俄顷,陈初看完密信内容,李骡子又做了一番口头汇报,“侯爷,据咱们跟在太虚身边的兄弟所讲,嚼了那神会三清果,不但可使人进入玄妙之境,还可让人在严寒冬日浑身燥热。金国苦寒,此妙处正对金人胃口。还有.” 李骡子稍稍羞赧,声音也低了下来,“还有,据说这神会三清果还有助阳功效。” “胡扯~”陈初不由笑出声来。 李骡子跟着笑笑,继续道:“太虚道长刚到黄龙府一月,凭着神会三清果已成了金国海陵王府的座上宾。” “嗯,让咱们跟在太虚身边的人注意安全。”陈初提醒道。 “侯爷放心,如今咱的人充作道童常伴太虚道长左右,为了扮的真切,近来没少看道家典籍。” “嗯,暗线上弟兄动辄外出执行任务数年不得归家,你们一定记得按时按月给弟兄家人拨付钱饷。” 见陈初表情郑重,李科忙道:“东家放心,此事我亲自盯着呢。” 陈初点点头,又道:“谁家若有事了需急用钱,也要照应到,钱不够直接来找我批,千万不可使暗线弟兄家里作难。” “是!” 军统支出,不经留守司官衙,甚至名义上的上官贺北都无权插手,所有开支全由陈初亲自拨付,也就是说,军统钱花在何处,除了陈初和数名核心,旁人都无从知晓。 巳时初,李骡子和李科离去不久,陈景安却拿了封请柬走了进来。 请柬是韩昉、董习联名送来的,大意是请陈初和陈景安三日后于濡河畔一聚。 初次被文人邀请的陈初不由好奇,陈景安却解释道:“去年咱蔡州与钱程锦那帮太学生生出过些许龃龉,韩昉又在太学任过学政,听他言语间似有替双方说和之意。” “哦?都有哪些人去?”没甚经验的陈初好奇道。 “除了韩、董二人外,便是那帮太学生。对了,恰好在蔡州的大齐七曜刊汪敬饶、邹正道等人也收到了请柬。” “到时都需要做些甚?” “吃吃喝喝,吟诗作对罢了。元章若有空,最好去一回,也好借机和士人缓和一二.” 陈景安小意劝道。去年怀远县士绅资贼一事虽已盖棺定论,但私下觉着路安侯借机讹诈士绅的士人不在少数,兔死狐悲之余,他们自然对陈初没甚好感。 从心理感情方面讲,身为士人一份子的陈景安自然不希望陈初和整个士人阶层对抗;从功利方面讲,陈景安还认为,元章将来若不能得到士人阶层认可,成就大事难于登天。 陈初似乎猜到了陈景安的某些想法,不由笑道:“那便去看看吧。” 正月二十四。 微风中已有了几分和煦之意,河畔垂柳和向阳缓坡已萌出了嫩绿翠芽。 背阴山坡却还悬垂着如同瀑布一般的冰挂。 在严寒中蛰伏了一冬的人们,纷纷趁着这几日晴朗,出城踏青游玩。 蔡州东南濡河畔,缓坡下东侧有一片野生竹林,青黄斑驳,右侧则植有一片梅林。 晚冬初春,正值梅花盛开时节,吸引了不少游人。 坡下背风朝阳处,临时搭起了一座阳棚,坐满济济数十人。 “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东京城来的梅瑶姑娘,正抚琴吟唱《卜算子.赠玉侬》。 陪韩昉、董习坐在一起的陈景安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往陈初那边打量穿了士子襕衫的侄女低头坐在陈初一旁,偏偏不肯和他有眼神接触。 方才出城时,陈景安才看到跟在陈初旁边的陈瑾瑜,寻了个恰当时机上前询问‘阿瑜怎也来了’,陈瑾瑜却用声量不大却理直气壮的语气道:“七曜刊众位编辑来了蔡州,也算我五日谈的姊妹单位,我报馆怎能不露面接待呢?” 这话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你倒是接待啊,全程跟在元章身旁算怎回事? 家里的事,陈景安自然清楚去年兄长和孙昌浩的矛盾公开化以后,便在商议与吴家退婚的事,可那吴家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偏偏不同意,以至于僵持了下来。 以眼下陈吴两家情形,断无联姻基础了,可人家不退亲,阿瑜仍是名义上的吴家未过门媳妇儿如今又跟着元章出入,这不是故意落人口舌么? 更重要的是,今日吴逸繁也在,时不时瞄过去的眼神,简直要噬人! “守谦啊,据说这首《卜算子》也是路安侯前些年所作?” 一曲罢了,韩昉捋须颔首。 “是啊。”陈景安敛了心神,暂时把侄女之事放到了一旁,继续道:“路安侯才思敏捷,虽在海外时未能通读经义,但回归中土后,一心向学,稍有闲暇便苦读不倦。” “嗯,以此说来,路安侯也是咱们读书人的一份子了。” 韩昉捋须道。 此次来蔡,人家既给了里子又给了面子,他也不介意抬一下陈初。 “却是如此啊!”陈景安费这么大的劲,便是想让天下士人将陈初视为己方一份子,这么一来,对他以后大事百利无一害。 此时听韩昉亲口说出,自是有几分喜悦。 见陈景安恭敬,韩昉忽道:“既然同为读书人,守谦劝劝路安侯往后便不要再为难翔鳞他们了,互相提携才是正理。你也知钱尚书日理万机,省得再为小辈费心” 明面上像是给双方说和,但称呼一方为‘路安侯’,另一方为表字‘翔鳞’,一听便知远近亲疏。 再有让陈初不要为难钱程锦、又提了日理万机的钱尚书 既有对陈初的隐晦批评,又有拿钱亿年压人的意思。 总之,就突出一个屁股歪。 话说,不是这帮公子哥无事生非在报纸上编排元章在先么? 陈景安忍着不爽,往钱程锦那边看了一眼。 正在此时,却见吴逸繁在钱程锦耳旁说了些什么,后者忽然起身,爽快一笑,朗声道:“诸位师长、同窗,寒冬已过,暖春将至,今日吾等恰逢于此,不如各作诗词以为留念,如何?” 韩昉、董习同时看了过来,心中生出些许疑惑,却稍纵即逝。 此次踏青相聚,正是钱程锦央求韩昉遍发请柬组织来的,来前并未提及有作诗词这一流程。 不然,请柬上会注明,好给宾客提前准备的时间,以免临时想不出上乘诗词落得难堪。 而钱程锦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看来早有准备。 这是要搞偷袭。 韩昉本想开口阻拦,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双眸微垂,默许了一般。 陈景安也察觉到了异样,可不待他说话,太学生薛少轩忙惊喜道:“如此甚好!” 却又见吴逸繁款款起身,故作苦恼的环视四下,劝道:“翔鳞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今仓促之间,大家未必能摘来佳作啊。” 那薛少轩又道:“不必强求嘛!能作的便作来,作不来也不强求。” “如此最好!那薛公子先来一首?” 吴逸繁话音一落,那薛少轩便走至场地中间,踱步假意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道:“有了!” 说话时,仿似无意的扫了陈初一眼。 坐在一旁的陈瑾瑜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由紧张的在桌案下扯了扯陈初的衣袖。 陈初一手把玩着茶盏,给了后者一个‘无妨’的笑容。 这个小动作,旁人看不到,但吴逸繁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俊秀面皮不由涨成了猪肝色,口吻也急切起来,“薛公子既然有了,便请快快吟来!” 薛少轩就等着这一句了,马上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大声道:“那便请诸位点评一番我这首《醉太平》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得将军下手!” “.” 场内寂静。 俄顷,不知谁先噗嗤笑了一声,紧接便是一阵窃笑和低低私语声。 大伙的眼睛也不住往陈初身上瞟。 其实,眼瞅这几位太学生唱双簧,众人都看出了猫腻,甚至已猜出了他们要针对谁。 但听了这醉太平,还是忍不住惊讶这首词的犀利。 ‘佛面’上刮金,‘鹌鹑’嘴里抢豆,‘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肚里刮油 最后一句‘亏得将军下手’,结合去年陈初讹诈怀远士绅的做派,一个贪财的尖酸刻薄军头形象跃然纸上。 看热闹的大齐七曜刊主编汪敬饶若不是碍于路安侯在场,只怕要当场喊一声‘好彩’了。 再看陈初那边,依旧一脸笑容,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强作镇定。 身后的大宝剑和长子面无表情,这两货一看就没听懂。 ‘我们骂你,你还听不懂’的优越感让钱程锦等人恨不得弹冠相庆。 吴逸繁一脸儒雅笑容,初春料峭也挡不住他抻开折扇轻摇两下的潇洒动作,偷偷瞄了眼陈初和陈瑾瑜,只觉出了口恶气,却又适时道:“翔鳞兄,此事由你发起,你必须留诗一首啊!” “这” 钱程锦面露为难,起身走了两步,仿似无意间看向了远处的竹林,忽而道:“那我便随意作一首吧。咳咳.竹作棋盘分经纬,顽劣青石乃为将。石垒成山无老虎,得志猢狲敢称侯” 哄 太学生们霎时笑的东倒西歪,有人疯狂拍打桌子,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顽劣青石为将’、‘得志猢狲称侯’ 在坐的,只有一个云麾将军能称为将、只有一个路安侯能称为侯。 却被比作了顽石、猢狲! 便是七曜刊报社众人,韩昉、董习等人以及弟子也忍俊不禁,露出了笑容。 只有陈瑾瑜气的差点掉眼泪,恶狠狠瞪着钱程锦、吴逸繁等人,恨不得上前给几人一巴掌。 陈景安赶忙告罪一声,向陈初走来,唯恐后者一时忍不住拔刀杀人。 却见整场聚会中,一直留意和陈瑾瑜保持着距离的陈初,忽然笑着望了吴逸繁一眼,伸手揽住陈瑾瑜的肩头,将人往自己这边搂过来一些,随后趴在陈瑾瑜耳旁念叨了些什么。 大庭广众,陈瑾瑜一时大窘,耳畔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垂上,整个人都晕掉了,完全没听清陈初在说什么。 以至于陈初不得不重复了一遍,“阿瑜帮我拿纸笔” “哦哦.” 晕头转向的陈瑾瑜起身后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手忙脚乱的取来笔墨纸张。 陈初俯身,少倾几十字便跃然纸上,陈初这才笑着看向了众人,“真巧,钱公子借竹言事,本侯也有一诗是写竹的.” 陈瑾瑜趴在桌案旁快速看完了潦草写就的五言,突兀的嘎嘎笑了两声。 就在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看向她之时,陈瑾瑜忽然没了方才的怒气、也忘了方才的窘迫,拿了宣纸走到了场地中间。 甚至不忘朝仍留在场内的钱程锦一礼,能让突然平静下来的原因,只因她手中拿了足够碾压对方的诗词。 众人好奇中,却听陈瑾瑜道:“路安侯所作诗名为《赠太学钱程锦、吴逸繁公子》。” 说了诗名,陈瑾瑜甚至朝吴逸繁甜甜一笑,后者望着那对小酒窝一阵呆愣.阿瑜好久没这般冲我笑了。 “咳咳~” 陈瑾瑜一清嗓子,终于以清脆嗓音吟道:“竹似伪君子,外坚中却空。根细善钻穴,腰柔惯鞠躬。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文人多爱此,想来声气同!” ‘嗡~’ 场间一片哗然 好嘛,这是aoe攻击,把全天下士人都骂了进去。 ‘虚伪、懦弱、外强中干、喜钻营、结党营私、弱不禁风’ 短短几十字的一首五言,把文人群体中的某些负面特质扒了个一干二净。 扪心自问,在坐文人谁敢说自己一点不沾? 这何止是打脸,简直是揭人老底、扒士人祖坟。 而诗名则是‘赠太学钱程锦、吴逸繁公子’,这诗一旦流传出去,两人怕是要成为天下经久不衰的笑柄了! 怒目而视,议论纷纷 一片吵嚷喧哗中,陈景安望着依旧站在场内一脸矜傲微笑的侄女,不由气苦.这傻丫头,你得意个甚劲儿啊! 元章这诗,把你爹爹和二叔、甚至咱全家都骂进去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8章 夺妻之恨 第288章夺妻之恨 aoe一时爽 无差别开了地图炮,犹如在沸滚油锅中倒了一瓢水。 四周登时鼓噪起来。 “路安侯这是何意?” “路安侯羞辱天下士人,不怕悠悠众口么?” “陈将军!满朝公卿皆为士人,难道都统也看不起诸位大人么!” “猖狂~猖狂!” 场内一阵桌椅移位的杂乱声响,十余位士子起身纷纷朝陈初怒目而视,愤怒之下喷的口沫横飞。 韩昉、董习、汪敬饶等年纪大些的自恃身份高,虽没起身加入众口铄金的行列,却也一个个脸色铁青。 大宝剑、长子二人对场内突然的变故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些士子为何突然之间像是被人捏了卵子,发这么大脾气。 “大宝剑,这些士子怎了?怎作诗还作恼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初哥儿已和对方你来我往斗过一场的长子迷茫问道。 “许是.许是他们觉得自己的诗不如初哥儿,嫉妒罢。” 大宝剑双手抱胸,难得说了一回长句。 “噫!咱们平日切磋,打不过时道一声‘佩服’便是了,这些读书人怎这般输不起啊!” 长子对士子们的反应表示不理解,却也完全不担心眼下局面.这帮人若敢仗着人多乱来,不需大宝剑和初哥儿动手,长子一个人便有信心将他们收拾了。 不过呢,读书人讲究的是,骂的过对方的时候就骂,骂不过就找更多的同伴一起骂。 反正主打一个和谐社会,绝对不动手。 毕竟他们不是孔夫子那般身高一米九、能驭善射的山东大汉。 对他们这些特质心知肚明的陈初,云淡风轻的坐在原位,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做人有个原则.呃,其实他没什么原则,但他认一个道理.打了人、骂了人没有不让人还手还嘴的道理。 你们骂我骂的爽,我回骂一次,这就破防了? 陈初可没有唾面自干的素质。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最着急却要数陈景安了本来想借机让陈初被士人接纳,却起了反作用。 这首诗若传出去,陈初几乎等于自绝于士人。 急切之间,陈景安再顾不得许多,大声道:“元章!怎将我酒后胡言的狂悖之作念出来了!” 闹嚷嚷的坏境安静了一瞬,随即议论声更大了。 “.” 陈初也诧异的看向了陈景安这首诗是陈初上学时无意中看到的,觉着够‘毒舌’才特意背下来,他记得作者是明朝无名氏,怎也不会是陈景安醉酒后写下的。 然而两人毕竟默契合作两年,陈初迅速从对方焦急神色中忖出了他的心思.陈二叔这是担心陈初扛不住天下士人的反扑,才要替他担了这狂悖之名。 毕竟,陈景安的家世决定了他是根正苗红的士人阶层,若此诗出自他手还可勉强算作士人酒后失态的自嘲。 而陈初的武人身份,容易让别人视为他对整个士人阶层的蔑视、挑衅。 其实陈初倒不是特别在意,怀远县一事后,他便觉着自己和这帮人尿不到一个壶里,撕破脸皮只是或早或晚。 毕竟他们掌握着齐周九成田地、资产、人力,当初的桐山系、现在升级为淮北系的团伙若想继续扩大地盘,必然会和这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 可陈景安开了口,他也不好再说甚总不能当场和陈景安争论此诗到底谁才是作者吧。 虽陈初觉着没必要,但陈景安如此舍身回护于他,还是让陈初有些感动的。 可那边的韩昉、董习等人听了,纷纷以前辈身份批评陈景安不该酒后胡言乱语,作下如此悖逆诗词。 平日温润儒雅的陈景安连连道歉,表示自己会深刻自省,以后绝不再饮酒云云。 其实韩昉也看出些端倪.这首诗未必是陈景安所作,出自陈初之手的可能性更大,但一来刚刚拿了人家的银子,二来他也不想成为今晚这首辛辣刻薄之作的背景板被广为人知。 当务之急,是要尽量将此诗的影响消弭。 于是,作为在场长者,韩昉起身为此事做出了结论,“方才那五言,乃是守谦酒后失智的游戏之作,恰好被路安侯听了去,作不得真。尔等今日听便听了,不可外传,知晓么!” 最后一句,口吻严厉。 师长发话,还是有作用的.钱程锦便是不爽,也只能远远看了陈初一眼,无奈应下。 有了这么一遭,场间气氛不可扭转的尴尬、冷清下来。 韩昉、董习虽还坐在位子上,但想起方才那首五言便觉一阵难堪。 倒是钱程锦等人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受到影响似的,故意大声说笑以示‘老子依旧心情愉悦’。 吴逸繁时不时凑到钱程锦耳边说上两句悄悄话,总会惹的后者哈哈一笑,再故意以不大、却足够陈初听见的声音讨论着‘冒用他人之作,贻笑大方,欺世盗名’之类。 陈初本来已经准备随便找个理由离席回家,见此却又安安稳稳的留了下来。 坐在钱程锦身旁的梅瑶姑娘,对金主拥趸口中的‘小人’、年轻俊朗的路安侯颇为好奇 她是不太相信能作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人,会是一名奸诈小人。 可众多太学生都说他胸无点墨,那首青玉案.元夕绝对有人帮他捉刀。 梅瑶原本不信,可今日这路安侯却吟了柳川先生的五言无疑从侧面印证了钱程锦等人的指控。 好奇之余,不由多向陈初那边看了几眼。 陈初似有所察,抬头与梅瑶有一瞬视线交汇。 梅瑶又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娇羞女儿,早已可以熟稔应付各种场合。 被男子发觉自己在偷偷打量,却也不慌,反而落落大方的笑了一笑,遥遥一礼。 陈初笑着回礼,端杯遥敬。 那钱程锦虽然故作轻松,实则被那首《赠太学生钱程锦、吴逸繁》搞的心烦意乱,注意力一直在陈初身上。 忽见对方向自己这边举杯,钱程锦不由错愕。 噫.这军头主动向我示好了? 若是左近无人,钱程锦大约会端起杯子矜浅浅抿上一口,表示自己接受了陈初的道歉。 可今日当着这么多同窗的面,他才不会轻易原谅这无礼粗坯! 便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可.钱程锦并没有收到意想中的同伴夸赞,坐在他左边的吴逸繁反而一脸便秘似的悄悄拉了拉钱程锦的衣袖,示意他往右看。 钱程锦莫名其妙转头,这才发现身旁的梅瑶刚刚吃完一杯酒,以杯口朝下的方式向陈初表明自己已饮尽。 远处的陈初,做了个相同的动作 男人笑的爽朗,女人笑的柔媚。 凭白给自己加戏的钱程锦见此不由大怒,转头低声呵斥了梅瑶几句。 那梅瑶没想到钱公子会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委委屈屈的小声解释起来,伴随着时而抹泪的动作,既温顺又惹人心疼,我见犹怜。 见此,钱程锦低低一叹,又陪着笑脸好言哄劝起来。 看起来,钱公子被拿捏的死死的 远处,陈初看的有趣,忽然道:“阿瑜,帮我再拿一张宣纸来。” 说罢,却不见身旁的人有所动作,陈初不由转头看了过去,“阿瑜?” 却见陈瑾瑜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眼皮微耷,两腮稍鼓,一开口便带了浓浓酸味,“叔叔让梅大家帮你拿呀!” 哎哟,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大的醋劲。 说归说,陈瑾瑜还是拉着小脸帮陈初又取来一张纸。 场间气氛冷淡,少有人走动,陈瑾瑜取纸的动作引来不少注视目光。 看到路安侯再次伏案疾书,许多人下意识紧张起来,唯恐他再作出一首辛辣尖酸的讥讽之词。 陈瑾瑜方才不高兴,自然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叔叔和那梅瑶眉来眼去,但此时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陈初这首新词中。 随着笔迹蜿蜒,陈瑾瑜原本怏怏不乐的神情,逐渐被惊喜取代,接着却又变成了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脸上缓缓漾出了笑容,一对浅浅小梨涡若隐若现。 可当她看到陈初最后在这首新词下写上词牌、词名后,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先是红了脸,接着红了眼。 不是因为娇羞,而是因为生气 只见那词名为《卜算子.赠梅大家》。 在场众人里,八成都在留意这边情形,他们自是看不到陈初在写什么,但陈瑾瑜几经变幻的表情,却勾的人愈加好奇。 先是小女儿等待情郎哄劝般的轻嗔薄怒,再是惊喜之下艳若桃李的甜笑,最后却又变成了失望愕然后的恼怒。 众人因陈瑾瑜的精彩表情好奇陈初又作了什么。 只有吴逸繁死死盯着陈瑾瑜,俊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就在大家好奇的注视中,陈初缓缓起身,拿着宣纸踱向了钱程锦。 有人作了初一挑衅在先,陈初作十五反击一回,不过分吧?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刚刚冷淡却已放松下来的氛围登时又紧张起来。 “你想作甚!”钱程锦急忙起身,下意识后退一步,嗓音因紧张而稍显尖利。 他以为陈初自恃勇武,欲要对自己动粗。 钱程锦的忠实马仔薛少轩、以及失魂落魄的吴逸繁分别犹豫几息后,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钱程锦面前,“路路安侯,你想仗势欺人么!” 吴逸繁来蔡以来,首次与陈初对视,虽只短短一瞬,却也鼓足了勇气。 陈初一时愕然,奇怪的看了看全身紧绷戒备的吴逸繁、薛少轩,随即自言自语道:“莫名其妙.” 接着,便转向了仍坐在原处的梅瑶,温文一礼,笑的春风和煦,“久仰梅大家风采,今日幸得一睹,三生有幸。恰得一新作,特赠与梅大家.” 这风采、这气度,比惊慌一团的士子们更士子。 梅瑶自然清楚眼下境况,一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下意识看向了钱程锦。 陈初也不勉强,笑着将写有新词的纸方才了对方桌案上,再一拱手,随即转身,潇洒离去。 “长子,回了。” 待陈初走出十余丈远,梅瑶的桌案旁呼啦啦围上一群太学生,便是韩昉等人也好奇的走了过来。 虽陈初争议颇多,但先有‘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卜算子,又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青玉案 若说都是陈景安捉刀,有些勉强,所以众人都想看看路安侯仓促之间所作新词到底如何。 韩昉、董习、汪敬饶等人站在外围,自恃身份不想与太学生争挤,当即某位有眼色的太学生往围得水泄不通的桌案旁喊道:“里面的同窗,快快念与韩学政听一听。” 人群内围,一片诡异安静。 直到听到同窗叫喊,挤在最里面的薛少轩才神色复杂的缓缓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卜算子,赠梅大家” “.” 吊诡宁静中,却听梅瑶姑娘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整个人如同醉酒一般俏脸酡红,骨酥似的瘫在椅中,神情恍惚。 韩昉、董习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这首卜算子,虽比不得那青玉案.元夕,却依旧是上上之作了,赠一妓子,足够其天下扬名。 俄顷,那梅瑶终于缓回心神,第一时间从薛少轩手中小心又快速的抢回了写有新词的宣纸。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扒开围在身旁的太学生,两步迈出人群,极力往北远望。 只见北去蔡州府城的官道上,一道烟尘正慢慢飘散于春风中,一队矫健骑士的背影渐行渐远 梅瑶将那张宣纸捧在心口,远眺的眼神缠绵仰慕 站在人群中钱程锦看着梅瑶侧脸,突然生出一股杂糅了挫败、失落、愤怒的情绪。 感同身受的吴逸繁看了看钱程锦,猜想他此时的感受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便以现身说法安慰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翔鳞兄,你心里的苦,愚弟都懂!” 一脸阴鸷的钱程锦闻言,却扭头看向了吴逸繁,沉默几息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字,“滚!” 你踏马也配和我感同身受?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89章 我姐夫是个卖瓜的 第289章我姐夫是个卖瓜的 “小乙,你改名了么?” “二郎,改名作甚?” “你阿翁允你参军?” “自是允的,阿翁说,这些年我们祖孙衣食无忧多赖陈大哥和其他弟兄们拼命,如今学堂学业已毕,又遇留守司募兵,参军即可报陈大哥及大伙恩情一二,又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哎!还是许阿翁想的明白!我爹不知向陈大哥说了甚,陈大哥不允我参军,只说军阵刀枪无眼,我家兄长已在军中效命,要我留家继续读书、侍奉爹娘!气死老子了.” “陈大哥说的有些道理啊。听说正月后,学堂要开中学课程,学什么物力、花学.” “旁人不知道,伱还不知道?老子哪是读书的料啊!彭于言、吴彦祖他们半时辰能背下的文章,我两个时辰都记不住!年前毕业考,若不是他俩偷偷给我递小抄,老子及格都考不到.” “可募兵要十六岁才成,你今年才十五,便是一会儿排队排到你,那登记的人也不收你啊。” 蔡州城南门内,留守司募兵处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杨家二郎杨雷、许家小乙二人站在队伍中边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边窃窃私语。 听了许小乙的担忧,杨二郎嘿嘿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张户册递给前者看了看。 小乙接过一看,却见上面杨二郎的年龄不但改大了一岁,连名字都改了,叫杨雨田。 “二郎,你找人办假证?” “嗯,城隍庙妙手李帮我做的,要了老子一张百钱货票!” “你胆子真大!” 许小乙佩服道,又轻声念叨几遍二郎改的新名字,明白后者是将自己名字的‘雷’拆开了才有雨田二字,可再念几遍,小乙发现了不合适的地方,“二郎!你爹名叫杨有田,你改名杨雨田你爷俩变平辈了?” “.” 杨二郎不由一怔,原先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几息思索后马上释然了,甚至理直气壮的反驳道:“这有甚?陈大哥常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嘛!你看他,整日和蔡主事称兄道弟,还不是照样娶了三娘子进门.” “这能一样么?” 两人正低声讨论间,忽听一阵喧哗,回头一看,正是路安侯同柳川先生各乘一骑进了城门。 四周顿时一片热烈招呼声,陈初笑眯眯的拱手回应,陈景安的脸色却不算好看。 “快躲一躲!别被陈大哥看见了!” 瞒着家人参军的杨二郎拉着许小乙便脱离了队伍,拐进一条小巷藏了起来。 “你拉我作甚!我又不用藏!”许小乙抱怨道。 “算什么兄弟!陪我一下又怎了!” 陈初等人只是路过,片刻后,蔡州城南门内便恢复了平静。 只是,当杨二郎和许小乙重新回来后,却找不到方才在队伍中的位置了。 眼看报名队伍蜿蜒如长龙,不想再从头排起的两人大概找了个和刚才离开时差不多的位置挤了进去。 可这一下,却惹得一名高瘦少年不乐意了,“呔,你二人为何插队!没看见大伙都在老老实实排队么!” 杨二郎和许小乙不由嫩脸一红,正要开口解释,却又听一人阴阳怪气道:“就是,莫仗着家里便搞特殊。” 两人转头一看,哎呦,说话这人不正是去年陈大哥迎娶嫂嫂时,堵在门口那小子么,好像是嫂嫂的表弟来着,叫什么秦盛武。 他也是来参军的?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当初正是这小子堵门害二郎散完了喜钱,自己一文没落着。 不能说是仇人相见吧,至少也算相看两厌。 于是二郎一梗脖子,嚷道:“怎了!老子站哪儿碍你求事!” 那秦盛武也是个不怕事的,当即捋起袖子往前迈一步.眼瞅双方要起冲突,最早那名开口批评二郎插队的瘦高少年赶忙和秦盛武并肩站在了一起,好使这名仗义执言的好人不陷入一对二的劣势。 现场自有维持秩序的军士,闻听吵闹急忙上前将斗鸡似的双方隔开。 “怎的?不服咱去城外杀贼湾过两招,谁怂谁是孙子!” 杀贼湾位于濡河畔,据闲汉传言,去年路安侯在此斩杀贼人千余后,每到夜里,便可隐隐听见贼人哭喊求饶之声。 时日久了,轻易无人敢往,自此变成了一个少年们比拼胆气的去处。 眼瞅杨二郎还在叫嚣,秦盛武回骂道:“莫以为自己人高马大旁人就怕你!小爷可不怕,早晚打的你满脸桃花开!” “啊呀!你等着,待小爷揍了你,你莫去找我家嫂嫂哭鼻子!”被军士拦着的杨二郎气的哇哇大叫。 “笑话!你吃了亏,别去找我姐夫告状!”同样被拦着的秦盛武也在跳脚。 负责在此征兵的武卫军队将老孟见状,拿了鞭子两步上前,朝着最为嚣张的杨二郎和秦盛武身上就是两鞭子。 两人吃疼,异口同声道:“为何打我!” ‘咻~pia~’ 老孟黑着脸,在空中抖了一个鞭花,骂道:“有力气拿去战场上杀贼!和自家袍泽耍威风算卵的本事!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要么每人挨十鞭子,继续排队!要么回家滚蛋!” “.” 四人皆是一静,但最早阻拦杨二郎插队的那名瘦高少年却慌了神,赶忙脱了上衣,露出单薄后背,急道:“我不滚蛋!军爷只管打,我康石头若喊一声,便不是好汉!”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余三人麻利的褪了上衣,一个个视死如归般嚷道:“打便打” 老孟扫量昂首挺胸的四人,不由笑着一挥手,随即有手下军士将四人带到城墙根下,每人抽了十鞭子。 都是些少年人,军士下手蛮有分寸,却依旧留下了十余道血印子。 杨二郎和秦盛武本已各挨了老孟两鞭,行刑军士有心照顾,便只在二人身上抽了八鞭,刚好凑够十鞭。 可不想,疼的脖上青筋暴突的杨二郎却道:“打便打够数,为何短了两鞭!以为小爷吃不住么!” 已和他拗上了的秦盛武同样疼的满头大汗,却也跟着叫嚣,“来来来!一次打完,免得让人牵肠挂肚!” “还嘴硬!” 行刑军士终于被两名不知好歹的少年激出了些许怒火,‘啪啪~’两鞭,再不留力 “哎呦,娘啊” “嘶,疼死小爷了!” 前面八鞭都忍着没吭一声的两人,先后发出一声惨呼。 杨二郎眼里已嗑上了泪花,这泪水无关悲伤、难过,只是单纯因为疼,根本忍不住就冒了出来。 可转头一看,那比自己还嘴硬的秦盛武,已疼的泪流满面了。 觉得自己胜了的杨二郎登时大笑起来,“哈哈哈,方才还在逞英雄,如今却哭了,哈哈哈.” “你比我好哪儿去了?不也哭了么!” “老子是眼干,润润眼!” “呸,那我便是脸脏,洗洗脸.” 远处,老孟坐回了征兵处临时搭起的暖棚内。 副手茅头从煤炉上拿起一个烤的微黄的馒头,一掰两半,递给老孟一半,看向正小心穿衣的杨二郎几人,道:“老孟哥,这些刺头参军能成么?” 老孟掰下一块烤焦馒头,细细嚼了,以唇齿好好感受了一番麦香后,才依依不舍的咽下,“怎不成?忘了咱以前在寇世忠手下当兵时甚模样了么?好兵是练出来的,也是教出来的。这几个小家伙,有脾气、有担当、仗义不怕事,都是些好兵苗子啊.” 午时末。 留守司官衙书房。 陈景安和陈初相对而坐,足足一刻钟没有交谈。 最终,还是陈景安一叹,率先开口道:“元章,你可是不信儒家典籍、圣人之言?” 今日,明知是要缓和双方关系,陈初却作了那首惊世骇俗的五言,其中蕴含的轻蔑、敌视之意几乎毫不隐藏,陈景安自是忧心忡忡。 陈初想了好一会,才斟酌道:“我只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不信世上有一法通万法通的祖宗之法” 虽然说的婉转,但陈初不信儒家那一套的意思已表达的相当明显。 陈景安也不恼,点点头又问:“那元章以为,我儒家有何不足?” 这话,也就敢在密室之内聊聊了,莫说陈初是一个不通儒学的武人,便是当世大儒恐怕也不敢在人前轻易问这样的问题。 陈景安开诚布公,陈初便也坦率道:“儒学一家独大,禁锢思想” 不想,陈初刚说一句,陈景安却打断了他,“儒学如何禁锢思想了?” 说话间,陈景安涨红了脸,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 但他这个问题反倒问住了陈初,得益于后世爆炸式的信息传播,不必花大量时间也能了解到一些知识。 可陈初得来的知识全是不系统的、碎片化的,反正大量公众号、up主都说儒家不好,说华夏最后几百年的衰落都是因为儒家禁锢思想。 看的多了,陈初潜意识里便也这样认为了,但让他组织起一套有理有据的说辞,还真不知从哪说起。 见陈初不语,陈景安稍显激动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圣倡导‘克己复礼’、‘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提出‘以德为政’,主张‘有教无类’ 亚圣又再此基础上提出‘施仁政以民,省刑罚,薄税敛’。千年以降,还有谁家像我儒学倡导‘民贵君轻’? 元章,你来说,何错有之?” 这.这些主张别说在先秦时期,便是放在千年以后,也是很先进的,陈初自然挑不出毛病。 陈景安继续道:“汉时儒学倡‘中庸’、‘天人合一’,元章觉着有错?” 中庸在后世有些争议,但陈初对天人合一的理解大概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个说法在后世非常时髦,同样挑不出什么毛病。 陈景安稍作停顿,又道:“唐时儒学倡‘德礼’、‘忠孝节义’,可有错?” 这次,陈景安连等待陈初回答的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紧接道:“儒学千年发展,并非像元章所言禁锢思想,汉、唐乃至周,都有吸收新的内容就像元章方才所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若你觉得有十分必要,完全可以通过大儒为你辩经的方法将它吸收进儒学内。先贤之言,何止万千,翻遍典籍,总能找到一句圣人言为此背书” 陈景安的话已经说的相当直白,简直是手把手教陈初,将某些思想体系化、理论化以后再借儒学推广天下。 听他方才所说,先秦时期儒学的‘德政’、‘民贵君轻’并不像是完全为君主服务的,但到了后世,说起儒学最先想到的便是‘忠孝’二字。 想来是经历了一代代帝王为节省治理成本不断往儒学里掺杂私货。 照陈景安的隐晦说法,儒学便是个口袋,什么东西都能往里装。 见陈初沉思,陈景安等了一会儿,又叹道:“我知元章近年来接触到的士绅多有不堪,所以才对儒学有了成见,但元章要记得,坏的是人、并非某家学派。便是天下士子都转头去学了法家、墨家,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贪官劣绅了?元章有没有想过,若天下一夕之间没了四海皆奉的学派,会变成何等模样?” “若没了儒学,总不会天下大乱吧?”陈初以相对轻松的口吻问道。 陈景安却一脸严肃,笃定道:“会!” “.”陈初觉着陈景安言过其实了。 陈景安却疲惫的望向了纱窗,仿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何止是大乱,我华夏自秦一统之后,虽经秦末纷乱,却又迅速被汉高祖皇帝重聚九州。再经汉末三国、魏晋南北,又于隋唐重归一统。靠的不止是书同文、车同轨,还有思想之一统.” 陈初想说什么,陈景安摆摆手,接着道:“元章先听我说。我华夏地大,山河阻隔,十里不同音,百里不相识,若无文字、思想一统,必如春秋战国那般分裂成无数小国,数百年征战不断。元章你” 陈景安忽地一顿,以认真甚至带了些恳求的眼神望着陈初,道:“元章,儒学可改良,你却不能坏了它。不然,你受不住这反噬,也会乱了这天下.” 酉时末,天色已暗。 书房内没有掌灯,陈初以同一个姿势在昏暗中已坐了一个时辰。 陈景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陈初思索的,自然是下午和陈景安交谈的那些话 少倾,外面响起了毛蛋稍显担忧的声音,“东家,您没事吧?” “哦,没事。”被打断了思路,陈初这才转动了稍稍僵硬的脖颈,看了眼窗外晦暗天色。 “军统李指挥使来了,东家还见么?” “见,请进来吧。” 几息后,一身粗布衣的李骡子入内,恭敬见礼后,习惯性的低声道:“侯爷,杨指挥使二弟杨雷、鹭留圩农垦集团管理牲口的许老伯的孙儿许小乙、令人的表弟秦盛武,今日报名进了武卫军新兵营。” “噫,他们怎不来镇淮军报名?”陈初失笑道。 李骡子顿了一顿,才道:“大约是几位公子担心镇淮军熟人多,被认出来,这才投了武卫军。” “这群混小子。” 陈初笑骂一句,却又欣慰道:“不错,专门去了没人照顾的地方,也算有志气!” “侯爷.”李骡子稍一犹豫。 “怎了?” “杨二郎用了假户册,还改了名字.” “哦?改了甚名?” “杨雨田” “哈哈哈。对了,那假证他在哪里搞的?” “找的城隍庙妙手李。要不要将他捉了?” “算了,交给府衙官差处理吧,你们不要插手民间之事。” “是。” 李骡子躬身一礼,准备告退,站在原地的陈初踌躇一二,忽又喊住了他,“骡子,待完成新兵三月整训,将他们几人都安排进火头军吧.” “呃是!” 李骡子先是疑惑.谁当兵愿意当火头军啊!那帮小子若知晓了肯定不乐意。 可随后,李骡子明白过来.军阵凶险,侯爷终归是担心这些看着长大的小郎啊,进了火头军,好歹安全些。 是夜,戌时。 蔡州城南校场。 今日刚进营的新兵们还没有开始正式训练,三三两两游荡在校场内。 康石头独自坐在一架平日用来锻炼臂力的双杠上,遥望蔡州灯火,悄悄抹了抹眼泪。 便是早有从军之志,但今日第一天便挨了鞭子,后背火辣辣的疼,疼痛委屈之余,不由得很想念相依为命的姐姐。 “噫,石头!怎跑到了这里,害我好找!” 一声招呼,康石头赶忙擦了擦眼泪,回头一看,正是今日刚刚认识的秦盛武。 康石头对这名和谁都能迅速热络起来的少年很有好感,便往旁边挪了挪,好给他腾出坐的地方。 秦盛武麻利的爬了上来,侧头看见康石头红着眼睛,却也不拆穿,只抛来一个小瓷瓶,笑道:“给,茅头副队将送来的伤药,睡前在伤口上涂一涂。” 康石头手忙脚乱的接了,羡慕道:“那茅头副队将,看起来也比咱大不了几岁,却已做了副队将,真厉害。” “那可不!咱留守司将士的职务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茅头副队将虽年纪不大,但跟着姐.跟着侯爷平贼,先后历经大小七八战才做了副队将。” “嘿嘿。” 不太善于言辞的康石头笑了笑,不知该怎样接话了。 自来熟的秦盛武却继续问道:“石头,你家是哪儿的?” “我家.”康石头下意识往东边夜空看了一眼,这才故作平静道:“我已没家了。去年六月寿州大乱,贼人杀了阿翁和爹爹,逃难路上娘亲饿死了。现下只剩了我和姐姐,对了,我姐名叫康玉兰,如今在令人娘娘的纺织厂做工哩” 便是秦盛武话多,不小心问到人家惨事后,也不知该说啥了。 可说起这个,康石头反而打开了话匣子,“武哥儿,你见过令人娘娘么?我可见过!” “呃” “令人娘娘生的好看极了,说话声又软又好听,直如画里走出来的菩萨娘娘。” “呃,你和令人很熟?” “还成吧。”康石头自豪的抹了把鼻子,挺起胸膛道:“我参军前一直住在孤幼局,令人娘娘逢年过节便会去看我们,还给我们带好吃的。” “噫,那令人果真是好人。”秦盛武咧着嘴巴笑了起来,那模样却比康石头还要自豪。 “那是自然。武哥儿,你为何参军啊?” “我你先说说你为何参军?” “我啊,姐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令人和侯爷于我姐弟有再造之恩,如今侯爷招兵,我自然要来” 说到这里,康石头忽然羞赧的笑了笑,接着道:“我家里如今只剩了我们姐弟,我想在军中博出个前程,给我姐姐做靠山、给她攒嫁妆。” “石头,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志气的!你姐姐也是个好人,对了,她多大了?我家兄长今年二十整,在冶铁所机扩局做工,每月三两月俸,他人很好,也老实” 秦盛武暗戳戳推销起自家兄长来,哥哥秦盛文哪都好,就是有点木讷、不爱讲话。 康石头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也没接茬令人娘娘说过,如今他和姐姐相依为命,长姐如母,这种大事自然需先问过姐姐的意思,他怎能替姐姐做主。 便岔开话题道:“武哥儿,今日你与那杨雨田冲突,听你提起‘姐夫’,武哥儿姐夫很厉害么?他是作甚的?” “我姐夫啊.他.他是个卖瓜的。” “卖瓜?桐山西瓜么?据说桐山瓜紧俏的很,贩去外地,能翻上数倍,想来你姐夫也不少挣钱吧?” “嘿嘿,小生意,小生意罢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0章 信仰之思 第290章信仰之思 夜,戌时末。 一日忙碌结束,陈初返回洒金巷。 往常这个辰时,猫儿和蔡婳要么聚在玉侬的望乡园逗弄小元宝,要么待在书房查阅商行账目。 但今日,三人竟不约而同早早睡下。 倍感意外的陈初先去了涵春堂,主人卧房内已是黑灯瞎火。 听白露讲,猫儿今日累了,早在半个时辰前已洗漱上床。 陈初只得转去了青朴园,蔡婳卧房倒还亮着灯火,里面却上了门栓 “三娘子,侯爷来了。” 茹儿帮陈初喊门时,却听蔡婳槅门吟道:“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 噫,消息传的好快! “婳儿,先开门,我再与你细说” 陈初想说自己是因公撩妹,蔡婳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哟,侯爷,今日你刚为那梅瑶姑娘作了新词,人家肯定要以身相许呀。大才子快些去吧,莫让梅大家等久了.” 论阴阳怪气,还得看蔡三娘子。 接连吃了两次闭门羹,陈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望乡园。 ‘笃笃~’ “臭宝,开门.” 陈初敲响房门,亮着烛火的房内一片寂静,就在他以为今晚要睡书房之时,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却见玉侬像做贼一般露出了脑袋左右张望一番,伸手将陈初拉进了屋里。 陈初进屋后,先踱至旁边的婴孩小床,却没看见女儿,不由奇怪回头问道:“小元宝呢?” “.”见陈初进来先问女儿,却没留意自己今晚花了些心思的打扮,玉侬不由微微嘟了肉乎乎的嘴巴,“奶妈抱去睡了.” 陈初见她表情不对,这才注意到散了长发的玉侬此时绑了两条马尾辫,本来已到了快要睡觉的时辰,唇瓣上却又涂了莹润口脂、脸颊上擦了一层淡薄胭脂 看来,早有了准备。 诞下女儿后,玉侬身上自是多了一股成熟韵致,但时而流露出的动作神态,偏偏又充满小女儿班的纯真无邪。 烛火下,既纯又欲,似娇似嗔,勾人心魄。 自从去年有了身孕,两人已近一年没有同房 原本玉侬还想稍稍矜持一下,可没说上两句话,便作乳燕投林扑进怀里,再踮脚抱上了陈初的脖子。 滚做一团 子时初。 云收雨住,玉侬枕着陈初的胳膊,调皮地以葱指在后者袒着胸口写起了那首卜算子。 陈初一臂反曲枕在脑后,一臂环着玉侬,大手无意识地在后者光洁如缎的后背上游走。 贤者时间,放空大脑后,思路反而清晰了许多。 不由得又想起了今日和陈景安的谈话。 其实,陈景安的某些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华夏历史和儒学根本无法做彻底切割。 某种程度上,全盘否定儒学,便是否定华夏历史。 这样做,就是标准的历史虚无主义,也必然造就信仰真空。 后世不就是这样么,为了佐证儒学的坏,网络上可以将文天祥抹黑成怯弱贪生之辈,陆秀夫也能被当成‘儒士误国’的无能之人 诚然,儒学千年传承中‘水太凉、头皮痒’的钱谦益之流比比皆是,但持节守义的苏武、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谭嗣同、病危不食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 同样闪耀着华夏文人‘为大义、不惜身’的光芒,他们的底层成色,几乎都和儒学息息相关。 若强行将儒学、以及千年来儒学中的代表人物统统否认,不啻于将华夏文化剥皮抽骨。 后世大约便是如此,全盘否定自己的文化传承后,绵延数千年的文化习俗愈发式微、西洋节日反而大行其道。 这一点,西方做的蛮好,就像他们的一神教中世纪以后,有明确记载的神职人员炼铜、剥削、屠杀等等作恶之事连篇累牍,可却没人敢否定宗教神圣,至多把这些锅甩给教会。 上帝怎会是坏的? 如果有了坏人,那么他一定是背弃了上帝 同理,他们认定的信仰不可能是坏的,若有了坏人,那也是人的问题,而不是信仰的问题。 不管东西方,都需要一个可以凝聚人心、可以达成共同认知的信仰。 这个信仰可以是虚无缥缈的神,也可以是某种学说。 这个信仰是文化向心力,也可以作为对外侵略的先锋军 以刀兵枪炮开路的侵略惨烈,以‘教化’为名的侵略隐蔽却遗毒深远。 而儒学同样有好有坏,作为学派,它压制了科学探索精神。 但若作为一种律法之外的行为准则,它却挑不出太多毛病礼仪仁智信,哪个有错? 儒家一家独大不好,但全部否定同样不对,二极管不可取,去芜存菁才是正途。 陈初觉得,想要改变目前这种一家独大的局面也不太难.只需将儒学从显学的地位上拉下来,将它变成一门类似后世那种思想品德课。 学堂考试时,儒学、算学、物理、化学等科目各占一百分,甚至儒学占一百五十分都没问题,唯独不能只考这一科。 当然,前提是科举时同样照此。 这样一来,想要做官的有志青年,自然会相对平均的分配学习时间。 不过,此事推行,若非具有大名望的开国皇帝不可为,否则必被天下士人合力攻讦。 比如隋朝开国文皇帝杨坚,正式启用科举制,终于在被世家把持的密不透风的朝堂中撬开了一条缝隙。 如今的士人阶层,便如当年的世家。 “公子~” 神游天外的陈初被一声轻唤,喊回了魂魄,低头一看,玉侬正微微仰着鹅蛋脸,眨巴着无辜大眼,有一丢丢委屈。 “怎了?”陈初拉了拉被子,将玉侬露出在外面的肩头盖上。 这点小细节,瞬间使得玉侬咧嘴笑了起来,可还是以娇嗔口吻道:“公子许久不来陪奴奴一回,好不容易来了,又自己发呆,小半时辰不理人家.” “好了,不想旁的事了。对了,今晚” “今晚姐姐和蔡姐姐都没给你开门是吧?” “呃,你咋知道的?”陈初狐疑的看了玉侬一眼,随即恍然大悟,“你们三个商量好的?” “哼~”玉侬皱了皱小鼻子,故作生气道:“谁让公子给旁的女人写新词的?姐姐和蔡姐姐都没收到过公子亲手作词呢,她们怎会不生气!” 玉侬明显是想装作和姐姐们同仇敌忾生气的模样,可说话时总忍不住想笑。 陈初却敏锐的捉住了关键一点,奇怪道:“既然你们三个商量好了,那你怎给我开了门,这么一来你岂不是做了叛徒?” “呃” 玉侬尴尬的咧嘴笑笑,这才撑起身子趴在陈初耳边悄声道:“其实奴奴不生气的,公子早就给我作过词了。但两位姐姐不依,我也要随她们装作生气呀!对了,若明日姐姐们问起,公子要说睡在了书房,可别说来了我这里.” 闺房内就他两人,玉侬却依旧用了唇耳相触的方式说了悄悄话。 温热气流,吹的耳朵上的纤毛痒丝丝的。 丰润唇瓣,还屡屡不小心刮蹭到陈初的耳廓 这妮子,越来越会了。 陈初侧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故作懵懂的玉侬。 翌日。 玉侬故意拖到上午巳时才去了饭厅用餐。 本来,这个时辰两位姐姐早该吃完饭各忙各的去了。 可今日.猫儿和蔡婳竟然都留在饭厅,好像专门等着她一般。 玉侬见此,不由一阵心虚,忙赔着笑脸分别向两人招呼一声。 “叛徒!”猫儿小声嘀咕一句。 “没出息!”蔡婳瞪着容光焕发的玉侬,咬牙切齿。 眼见昨晚之事露馅,正低头喝粥的玉侬,抬起头望向蔡婳,委屈吧啦道:“蔡姐姐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1章 愿作秦叔宝 第291章愿作秦叔宝 正月二十八。 大齐三皇子刘螭率随从亲卫抵达蔡州。 这是他第二次来此。 去年陈初大婚时,双方已有过接触,是以这次见面融洽了许多。 午间接风宴后,陈景彦兄弟、陈初陪同刘螭移驾驿馆。 “殿下,后日韩公、董公入选我蔡州文学院院士,还请殿下亲自颁与两位院士证书二月初二,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评选出的阜昌十年‘先声正义奖’获奖者《大齐七曜刊》编辑部,也需殿下莅临” 交谈片刻,陈景安说起了刘螭此来的行程安排。 这次专门请他过来,便是为了此事.皇家子嗣嘛,总归能让这两个新生奖项看起来隆重一些。 “好说。”二十露头的刘螭一身月白襕衫,脸上一直挂着亲切儒雅笑容。 ‘颁奖’之事,委实说不上有多重大,但刘螭肯不辞辛劳赏脸前来也不算稀奇。 当今朝堂局势,大皇子刘麟深得以钱亿年为首的后党支持,除此外,众多武将更是倾向于他这位嫡长子。 其中,骠骑上将军、靖难军节度使单宁圭,泰宁军节度使郦琼更是刘麟铁杆。 刘螭身后却只有宰相李邦彦以及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极度缺乏能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武人。 去年年初,陈初在东京城时,刘螭便尝试着借‘品花会’之名创造和陈初偶遇的机会。 不想,陈初却在品花会开始之前急匆匆返回了蔡州。 一名小小都统制也敢对自己的延揽熟视无睹,曾让刘螭相当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随后一年中,淮北局势忽然之间地覆天翻。 先是水患、而后大乱。 板荡方识能臣。 陈初仅凭一府之力平定颖、寿,剿杀贼首,并借机实际控制了三府之地,正式成为了大齐版图上谁也不能轻易忽视的一股力量。 再往后,陈初先与泰宁军节度使郦琼冲突,再与后党干将吴维光之妹婿孙昌浩交恶 这一下,陈初几乎等于自绝了攀附大皇子的机会。 刘螭得知后喜不自胜,于去年十月借路安侯大婚之际,亲自来了蔡州一趟。 那次会面虽没有太过深入的交流,但气氛还算不错,路安侯恭敬有礼,完全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跋扈。 刘螭知晓,这帮地方军头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若不给他们些实际利益,恐难以收服。 想到此,刘螭稍显阴柔的抿嘴一笑,道:“路安侯,可还记得我上次来时向你允诺之事?” “哦?殿下说的是哪一桩?”陈初装糊涂道。 刘螭呵呵一笑,道:“便是这淮北节度使一职.” 话音一落,陈初这边已露出了‘没出息’的惊喜神色,可不待他将感谢之话说出口,刘螭却矜贵地摆摆手,道:“上次返回东京城后,我便将此事报与了父皇,李宰执也言道:路安侯忠君体国,此次淮北平乱,直如国家砥柱,按功理当封帅,节制三府兵马!” 说到这里,刘螭却又叹了一回,“奈何吏部钱尚书、刑部吴尚书等人却以路安侯年纪轻、擢升过甚为由屡屡阻挠.若不是他们,路安侯开节帅府的旨意只怕年前就到了” 下方,陈初适时露出一脸恼怒神色。 刘螭先说自己和李宰执为陈初升任节度使一事费了多少心思,又讲钱亿年、吴维光等人居中作梗。 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我恨,我恨他们好了吧。 ‘哐当~’陈初放下茶盏的动作很重,以至于杯盖被震到了桌面上,咕噜噜一阵好转。 见此,刘螭相当满意,却还是一脸和善的劝道:“诶~路安侯休恼,国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经过我与李宰执的据理力争,路安侯淮北节帅任命,已御画奏钞,下月初制授告命就到了” “殿下,此话当真!”陈初‘激动’的站了起来。 看来,刘螭此行,并非只是单纯的帮忙颁奖,定然存了‘示恩’的心思。 见陈初反应颇大,刘螭笑而不语,看向了陈景彦兄弟,陈景安忙笑道:“路安侯,殿下千里迢迢前来岂会与你说笑?快快谢过殿下吧!” “哈哈,谢过殿下,往后我陈初愿为殿下效力!” 陈初抱拳行礼,一脸感激。 ‘愿为殿下效力’的话,刘螭比较满意,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便是.他以为凭此大恩,陈初说甚也得跪下谢恩,没想到却只是抱拳行礼。 这军头,哪都好,就是膝盖硬了些! 不过,刘螭既然打算收服、延揽陈初,便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思想准备,“路安侯,去年你我见面时,提起今年二月蔡州要举办箱包展览会,你请我找那‘代言人’一事,如今也有了眉目。” “.” 陈初愣了一下,才想起‘代言人’一事。 去年二人初见时,互相不熟悉,自然不能做那交浅言深的事,只能随意聊了些蔡州左近趣事。 当初陈初从东京城带来那批匠户虽多是老弱,但他们毕竟出自原本只为周国皇室服务的工部将作监,手艺都是天下一起了此事。 见陈初迷惑,刘螭忽然以亲切口吻道:“上次元章贤伉俪赠与母亲的手包,她十分喜爱。不过,母亲曾言,她整日待在宫中,能看见此包的人终归不多。是以,这次我专门带了嘉柔前来为令人这场展览会捧场.” 哎呦,这刘螭还挺体贴。 明知陈初家这门生意是想借皇家之名,他不但默许,还带了人前来站台。 由此也可窥见,刘螭是多么想拉拢一名实权武将加入己方阵营。 “微末小事,殿下却挂在心上.”陈初起身,‘感动’道:“殿下礼贤下士,有唐时太宗之风啊!” “哈哈哈~” 刘螭大笑,陈初将他与唐太宗相比.后者不单单是千古一帝,关键他是踩着兄弟们的尸体荣登大位 彼时,此时,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之处。 爽朗笑声后,刘螭仿似随意道:“那元章可愿作我的秦叔宝?” 秦叔宝是谁?那是帮李世民诛杀亲兄弟的急先锋,手持铁锏登殿逼迫高祖皇帝李渊禅位的第一功臣 陈景彦兄弟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出某些弦外之音。 陈初却哈哈一笑,拱手道:“愿为殿下驱使!” 见此,刘螭大悦,随即唤了守在门外的侍卫入内,附耳几句,侍卫随即出门。 片刻后,一名宫中嫲嫲带了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入内。 宫装长裙拖曳在地,明明正处于最美年华,服色却尽是压抑沉闷的青灰、墨蓝色。 身段高挑,脱俗容貌,恰似一朵濯而不妖的水仙。 眼皮耷着,看不清眸子,浑身透着一股子冷淡之意。 陈景彦兄弟、陈初看了这少女一眼,不禁转头又看向了刘螭,不明白后者忽然喊一名女子入内为何。 刘螭却呵呵一笑,道:“嘉柔,抬起头.” 陈景彦、陈景安二人闻言赶忙起身见礼,“见过殿下。” 刘螭却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如此客气,接着便笑呵呵的看向了陈初,道:“元章,嘉柔怎样?做你们那手包的代言人怎样?” “.” 陈初直到看见陈景彦兄弟二人行礼,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女子竟是位公主??? 但让他更错愕的却是刘螭的态度便是陈初想找个皇家子女做代言人,刘螭也没必要将人喊过来吧? 男女有别先不说,只说刘螭的口吻,简直像是让人牵来了一只小猫小狗给旁人看。 特别是那句‘嘉柔怎样?’,恍惚间,陈初还以为自己到了某家会所,刘螭变身营销经理,带了一个妹子进入包间询问:哥,这个咋样?不行再给你换 虽然刘螭不是在拉皮条,但轻慢到近乎无视对方感受的态度,还是让陈初大为疑惑。 “蛮好,蛮好”陈初还能咋说,总不能真说一句‘换一批’。 方才因兄长一句话,嘉柔确实听话的抬起了头,却见清丽脸庞上不喜不悲,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眸子低垂,望着地面。 好似世间一切和她没关系似的。 申时初。 三人告辞离开驿馆,回程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陈初终于问道:“柳川先生,方才那名皇女好歹是刘螭胞妹,他为何那般轻慢自家妹妹?” 此事好像陈景彦知道的多一些,压低声音主动道:“听闻嘉柔公主之母原本只是圣上在地方任上时的丫鬟,后来诞下公主才被抬了姨娘,公主不满六岁时其母又早殁。” “就算没了娘,那也圣上的女儿啊?他不管?”陈初奇怪道。 “圣上有女二十三人,管的过来么?再说,圣上登基后,正室封后,姨娘为妃嘉柔公主之母,人走茶凉,至今连个封号都没混着。宫里之人惯于见风使舵,生母被慢待,谁还会将她一个无根无源的公主当回事啊。” 陈景彦摇头道,陈景安也叹了一声,道:“天家无亲情” 几人一阵沉默,陈景安忽又担忧道:“元章,莫非真打算蹚两位皇嗣之间的浑水?” 陈初左右看看,却呵呵一笑,低声道:“三皇子势弱,咱给他鼓鼓劲,他才敢和大皇子相争嘛” 当晚,戌时。 蔡州驿馆后院,嘉柔带了一名侍女,身前几尺外,正是蔡州留守司都监曹小健。 甫一见面,曹小健便伏地叩首,道:“老奴见过公主殿下。” 嘉柔淡漠平静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只听她低声唤了一句,“曹伴伴,快快请起。” 曹小健起身,借着昏昏灯火仔细端详一眼,一时情不自禁哽咽道:“一年不见,公主又长高了,却也瘦了.” “曹伴伴鬓旁也生了华发,需仔细身子” 嘉柔低低一声,曹小健边抹眼泪边道:“老奴省的,老奴省的” 其实曹小健年岁不大,还不到三十岁。 但当年净身入宫后,他照应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皇嗣便是嘉柔,可以说是看着当年只有几岁的小姑娘慢慢长大成人。 说句僭越之言,他与嘉柔,有种近乎父兄般的感情。 但一个没有母亲庇护、被父亲忽视的皇女,也是谈不上多优渥当初宫内需派人充任钦差,前往彼时被视作龙潭虎穴的战乱桐山,这份有丢掉性命之危的倒霉差事便落到曹小健头上。 不想,人挪活,曹小健却藉由此事变作了一府都监。 比起当年处处要看人眼色的大内,与路安侯共事无疑快活的多。 唯独让他牵肠挂肚的便是身边再没了一个体己人的嘉柔。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曹小健倒是有许多话想对嘉柔交待,偏偏站在一旁的那名小宫女死死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咳咳,你先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曹小健交待一声,不想,那名小宫女却道:“王嫲嫲交待奴婢要时时刻刻陪在公主身旁。” “现下不用了!”曹小健眉头一皱。 “可王嫲嫲说” 宫女还要再讲,曹小健却打断呵斥道:“你的主子难不成是王嫲嫲么!” 在陈初这帮武人身旁待久了,曹小健身上自然沾染了些凛冽之气,一句话吓的宫女不敢再吭声,犹豫几息后,终于踌躇着走到了远处。 “再远些!” 曹小健又道,宫女只得再退。 待他觉着宫女听不到自己这边谈话了,才急匆匆从怀里掏出一沓货票塞进了嘉柔手中,低声道:“殿下,这些货票你带回去,若需用时,只管去东京城内的四大行分号兑换金银,殿下手里有了钱才好打赏下人,拢了人心.” “曹伴伴攒下些钱财不易,这钱我不能收。” “殿下,如今老奴手头宽松着哩!嘿嘿,老奴跟着路安侯杀贼,得来一座寿州庄子、还有些银钱。银钱老奴买了四海商行的股票,近来没少赚。寿州庄子老奴也请人打理了,只待殿下出宫那日,老奴便把庄子交与殿下。 庄子虽收入不多,但胜在稳当。殿下一人不易,终归要攒下些体己钱以备急用” 说到最后曹小健动了情,也把嘉柔说的红了眼。 正此时,却见驿馆偏房内走出一名中年嫲嫲,那嫲嫲也看见了曹小健和嘉柔,不由快步走过来。 “殿下,快将钱收起来,王嫲嫲来了。” 曹小健赶忙低声提醒一句,背对王嫲嫲的嘉柔也不转身,以隐蔽动作将货票揣进了怀中。 “哟,曹都监来此,怎不事先知会三殿下一声?虽说曹都监以前伺候过公主,可如今外放做了都监,便是外臣。外臣私会公主,曹都监僭越了” 王嫲嫲走到两人身旁,慢悠悠道。 嘉柔已恢复了一脸平静,便是‘私会’这种难听词,也没能引起任何表情变化。 这王嫲嫲出自向贵妃身旁,如今的曹小健倒也不怕她,却知若意气用事惹了她,回宫后这老虔婆必定为难嘉柔,不由赔上了笑脸,又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雪花银,双手奉上,“王嫲嫲说的是,却是我唐突了,我这就走。” 王嫲嫲稍微一抬衣袖,曹小健奉上的银锭便转进了她的袖口。 见她收了银子,曹小健以讨好语气道:“嘉柔殿下在宫中无人照应,还请嫲嫲平日多多留心。” “曹都监这话怎说的?甚叫无人照应?这些年,嘉柔殿下吃的穿的,那样不是出自贵妃娘娘?你可是在埋怨贵妃苛待了嘉柔殿下?” “哎呀,我这张笨嘴说错了话,嫲嫲休要计较.” “哼~” 王嫲嫲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了静立不语的嘉柔,道:“夜深了,请嘉柔殿下回房休息!” 这口吻,简直是命令。 嘉柔却依旧平静,看了曹小健一眼,跟着王嫲嫲回了驿馆后宅。 待几人走远,曹小健才低低骂了一声,“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亥时初。 驿馆后宅,王嫲嫲自打进了嘉柔的卧房后,寸步不离,一再催促后者更衣。 嘉柔自然看出了她想作甚,只以沉默相抗。 “噫,公主睡觉不脱衣么?若公主手脚不便,我便喊娆云她们帮公主脱了!” 说罢,果真喊进来两名宫女。 眼瞅胳膊别不过大腿,嘉柔只得起身褪去了外衣。 王嫲嫲带着两名宫女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这般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下,曹小健刚刚拿给她的那耷货票终于藏不住了 ‘啪嗒~’ 被细线扎好的货票坠地,嘉柔还来不及捡起来,名叫娆云的宫女便是一个灵活俯身,抢先将货票捡起,邀功似的递给了王嫲嫲。 嘉柔前迈一步,抬手抓住了货票一端。 握着货票另一端的王嫲嫲迅疾抬头,盯着嘉柔。 两人无声对视一阵,终究是嘉柔缓缓松开了手。 “呵呵~” 王嫲嫲志得意满一笑,随即阴阳怪气道:“平日在宫中,若非贵妃娘娘教你、养你、护你,你能平安长这般大?财货是招灾之源,殿下私藏这么大笔钱财是祸非福,还是待我回宫后交与贵妃娘娘保管吧。” 嘉柔垂着淡漠眸子,低声道:“嫲嫲教训的是,嘉柔知错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2章 杯酒释兵权 第292章杯酒释兵权 二月初二,龙抬头。 春意渐浓。 当日,兵部尚书范恭知同传旨太监亲至蔡州城。 带来的旨意中,正式授予了陈初持节开府之权,使其成为了大齐第九位节度使,辖制淮北蔡、颍、寿三州。 范恭知亲来,自是为了代表相党一系再次示恩。 如今陈初早已将三州牢牢攥进了手里,让他吐出来不现实,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遂了心愿。 陈初早在数日前已知晓此事,宣读正式任命后自然没有过于惊讶。 但军中弟兄却远比他兴奋的多。 初哥儿升了,大伙进步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节度使一职诞生于隋唐,唐时节度使职权之大,几如一国之主,不但拥有军权,且掌握着当地行政权、财政权、司法权。 开元之后,大唐猛然从巅峰坠落谷底的原因复杂,但尾大不掉的节度使绝对是一个重要、甚至最关键的因素。 周齐两国吸收前车之鉴,虽封节度使,却收回了行政、财政、司法之权。 不过,这对于陈初已经够用了.指挥、调度本地将士,可募兵、任命军中职司,陈初看重的无非就这些。 至于行政、财政、司法.他身后的桐山系将蔡州经营的密不透风,有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两个日进斗金的财团支撑,名义上有没有行政、财政之权又有甚关系? 陈初于二月初二当日召驻扎于各地高级将领前来蔡州议事。 随后几天,将领陆续回返。 二月初七,驻扎寿州数月的彭二、吴奎、刘四两进城。 当晚,长子在家中设宴为几位好兄弟接风。 酉时末,几人携妻带子来到长子家。 长子前后两进的宅子不大,人也不多,只雇了一名门房小厮,两名粗使婆子,却胜在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吴奎进门后哈哈一笑,先向许久未见的长子当胸来了两拳,笑道:“那话怎说来着?什么三日,当寡妇想看?” “爹爹,那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已升了中学的吴彦祖嫌弃的纠正道。 吴君如也悄悄松开了拉着吴奎衣角的小手,似乎是嫌有这么个文盲爹很丢人。 “啊,对对对。”吴奎笑呵呵道:“长子跟谁学的‘接风’?还差人去我家送帖子,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哈哈。” 长子憨憨一笑,指着正在忙碌的翠鸢道:“都是娘子的主意,她说咱们兄弟们许久未见,好不容易都回了蔡州,需聚一聚才好。” “哈哈。” 吴奎转脸看向了翠鸢,道:“我这长子兄弟自小憨傻,没成想却娶了个聪慧弟媳。” 长子嘿嘿一笑,并不觉着吴奎说的有甚问题,他也认为自己不聪明。 可翠鸢却不乐意了,“吴大哥此言差矣,我家相公只是纯良,并非痴傻。” 听闻娘子回护自己,长子那张能吃小孩的嘴,咧的更大了 “啊,哥哥我不会说话,待会自罚三杯,哈哈” 少倾,酒席布置完毕。 几兄弟在前宅堂内坐了,妇人和孩子则在偏厅另开一桌。 吃了两杯酒,随意聊了些轶事,在坐中年级最长的彭二哥忽好奇道:“长子,怎没见大郎?你没喊他?” “不是.” “本来喊了大郎,方才下午时初哥儿却将大郎喊了过去,好像是有事相商。” 周良替长子解释道。 一听这个,吴奎不由压低了声音,隐含兴奋道:“如今咱初哥儿做了节帅,大郎怕是也要高升吧?” “嗯,昨日听初哥儿提了一句,好像荐大郎做了那寿州都统制。” 这些事,就算周良今日不说,大约明日初哥儿也要宣布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说起来,初哥儿做了节度使,提拔大郎做都统制并不算意外,只是彭二哥没想到他要去寿州,不由问道:“那蔡州都统制呢?初哥儿自己兼着么?” 周良摇摇头,道:“应该是武卫军的蒋指挥使升任。” 彭二、刘四两、吴奎都觉意外,却只有吴奎惊讶道:“他?他又不是咱桐山人,初哥儿怎让外人做了都统制,要我说,彭二哥功劳最” 吴奎一开口,刘四两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出自鹭留圩,心里层面天生觉着不如栖凤岭众人和东家亲近,稍一犹豫,终究没有开口。 但彭二哥却没那么多顾虑,当即打断吴奎道:“奎哥儿!少他娘发牢骚!” “.”本来想替彭二哥抱两句不平,没想到却被训斥,吴奎不由悻悻住了嘴。 彭二哥见此,语气不禁柔和许多,低声道:“奎哥儿,在外千万莫讲什么桐山人、蔡州人!初哥儿既然用了武卫军蒋指挥使、宁江军江指挥使,你便要将他们当成自家兄弟看!初哥儿是个做大事的,若事事全依仗咱这几家逃户,能成甚事?” “二哥,我晓得了。” 在坐的都是过命兄弟,吴奎当面认错也没甚心里负担。 周良笑了笑,也跟着说了一句,“奎哥儿往后说话是得过过脑子。不然怎做得了一军指挥使啊。” 被彭二哥骂也就算了,但周良比吴奎还小几岁,后者自是有些不服,可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却突然反应了过来,“一军指挥使?我?” “哈哈,初哥儿前几日已找我谈过话了。镇淮军中,你、我、二哥、二虎四部全数升营为军,奎哥儿,往后,也要称你一声吴指挥使啦!” “呃哈哈哈。” 吴奎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屁颠屁颠跑去了隔壁偏厅,扒着门框朝吴大嫂哈哈笑道:“婆娘!初哥儿要升我做一军指挥使了,我早说过有朝一日让你做官家太太!怎样?如今成真了吧.” 逃户女眷,没那么多顾忌。 自不会因为吴奎突然闯入便吓得娇羞躲藏,反而一阵恭贺后,细细打听起来。 堂内,彭二哥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刘四两,终于替后者向周良问了一句,“良哥儿,四两这边怎安排的?前年,能顺利收服武卫军,四两便立了大功!去年淮北三府转战,四两也没少立功.” 周良面露尴尬,虽然他一直待在蔡州,却没听初哥儿说起怎样安排刘四两,只能实话实说道:“四两哥的事,我倒没打听到,想来,初哥儿心里有数吧。” 刘四两假装不在意,但攥着酒杯的手指却捏的关节发白,想来也极为关注自己的前途。 是啊,天下正常男子,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进步意味着光宗耀祖,意味着权势,意味着东家的认可。 但听了周良的话,刘四两故作洒脱一笑,道:“我本是东家佃户出身,做不来大事,东家若提拔我,肯定误事,哈哈哈。” 笑声稍涩,周良和彭二对视一眼,只得陪着尬笑。 长子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嘴笨,只憋出一句,“四两哥,你是有本事的,兄弟们都看得见。” 亥时初。 刘四两和妻子郑氏步行回家。 席间,刘四两多吃了几杯,稍有醉意。 多年夫妻,郑氏自然察觉出了丈夫的心事。 夜风料峭,郑氏在即将到家前终于没忍住,低声唤道:“四两.” “嗯?” “可是因为东家提拔与否心乱了?” “呃呵呵,是啊。” 问话的是同床共枕的知心人,刘四两也不再隐瞒,径直认下。 见丈夫坦诚,郑氏放松的笑了笑,忽然又用起两人刚成婚时的称呼道:“四哥,你还记得阜昌九年夏,你首次随东家做事那晚么?” 她说的,是陈初带大家前往清风岭抱风寨剿贼那回。 那晚,首次出战的鹭留圩青壮表现不佳,倒是他刘四两生擒青脸鬼樊毅,被东家夸赞是‘当晚唯一的亮点’。 想起此事,刘四两不由露出了微笑,“自然记得。” 郑氏也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那晚你们出发后,我自己在家偷偷哭了许久,总担心四哥受伤.后来,你又被东家派去了武卫军寇世忠手下做事,被他打了几十杖,后背皮开肉绽。那日你袍泽送你回鹭留圩,我只看一眼,心就碎了两半” “呵呵,那寇世忠坟头的草都一丈高了。”刘四两以独特话术安慰妻子道。 郑氏点点头,又小声道:“那时,我不但怨恨寇世忠,还偷偷在心里埋怨过东家” “.” “四哥,你先别恼。我一个妇道人家,没甚见识,那会儿总以为你遭这些罪都是为了东家。直到后来,大娘子为了让我们夫妻团聚,把我调来四海商行蔡州分店做掌柜” “哎,没有东家和大娘子,哪有咱如今的日子啊?你可不敢胡乱埋怨人了。” “四哥,这些我已经懂了。你不晓得,去年八月初九,咱们留守司剿贼大胜的消息传回蔡州,一早便有好多人涌进商行买鞭炮,起初他们不知晓四哥也在军中,后来有邻居提了一嘴,四哥是东家手下的虞侯,那日.” 郑氏说到此处,突然哽咽了一下,待情绪稍稍平复后才又道:“那日,满满一屋子人,突然向我行礼,说是让我替四哥等将士受大伙一拜。” 郑氏抹了抹眼角,接着道:“四哥不知那日我是什么感觉,大抵是觉着终于活出个人样了!也就在那日,我明白了四哥打生打死,不光是为了东家。也是为了街角卖醪糟的张婆婆,为了隔壁绣坊的许家姐妹,为了咱爹娘,蔡州满城,更是为了我,也为了.” 郑氏转头,看了一眼后方已在婆子怀里睡熟的儿子,“也是为了儿子不再像咱们早些年那般被人当成牛马欺” 妻子一番话,将刘四两说的感慨万千,随即又觉着奇怪起来.娘子说了这么多,好像有隐隐劝自己想开一些的意思。 不由笑道:“有话便直说” 郑氏抹干眼泪,朝刘四两羞赧一笑,道:“我没见识,也说不来大道理。只是觉着,四哥若因东家没提拔而心乱大可不必。便是四哥只在东家手下当个大头兵,也是我们娘俩的天,是我们娘俩心里的英雄” 一番质朴谈话,竟让刘四两思索良久,最终慨然一叹,向妻子抱拳道:“谢喜妹儿点醒我,我差点着相了。你说的对,便是在东家手下做名大头兵,也得做最好的兵!” 洒金巷,侯府。 前宅见翠堂,初次被陈初以家宴招待的靖安军指挥使朱达,频频举杯。 相陪的陈景安、杨大郎,举杯回应。 一时间,气氛融洽至极。 陈初持节淮北三府的事,早已传开,成为了官方认证的淮北王,朱达被请进家中吃酒,虽荣幸,却也有几分小心。 毕竟,整个蔡州唯一不是路安侯嫡系的,也只有他了。 不过,今晚陈初没有提及军中之事,反倒是陈景安一直在讲着淮北未来发展的规划布局。 “.以蔡州为中心,设立一个自贸区” “柳川先生,敢问自贸区是甚?” 朱达骨子里便带着浓郁商人特质,是以对行商之事分外感兴趣。 “自贸区便是自由贸易区。”陈景安呵呵一笑,将‘自由’二字咬的很重。 淮北地处齐周边境,自丁未后,两国始终没能开展正常贸易,南北货物交易全靠‘漏舶’,也就是走私。 朱达听出点门道,小心问道:“柳川先生可是说,南北易货,可在蔡州光明正大进行?” “正是如此。我们会保证双方人员、财产安全,同时提供土地、税赋优惠,以及仓储、运输、牙行、司法等配套设施。” “如此一来,蔡州必定成天下客商货物汇聚之地!” 如今齐周两国没有正常交易渠道,若像陈景安所说,自贸区果真能为南北客商提供保护,那么蔡州很有可能成为大齐、乃至天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走私不合法,但一地节度使想让它光明正大,也不算难事。 近年来,朱达凭借着和桐山系相对良好的关系,跟随四海商行合作没少挣来银钱,此时得知这自贸区即将成立,敏锐直觉让他认为这又是一次好机会。 却听陈景安又道:“朱指挥使,如今倒是有一门生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朱达瞄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初,客气道:“哦?先生请讲。” “待自贸区成立后,要确保连通南北的商路、水路畅行无阻。但出了咱们淮北三府,咱们官军便不方便出面了。如今四海商行、四通客运、漕帮弟兄准备联手成立一家护佑商路的镖行,朱指挥使有兴趣一起做么?” 只听陈景安报出的这几家合作伙伴,便能窥见这镖行实力。 四海商行分店遍布齐周十几城,在各地有影响力的隐秘股东比比皆是。 四通客运网点同样遍布淮北,据说已养了上百人的精锐趟子手。 那漕帮虽行事低调,但据朱达所知,漕帮沿淮水、运河分布的堂口数十座,帮众近万,不可小觑。 若是这几方合力成立一家走货镖行,便是离了淮北三府,黑白两道也不敢轻易捋他们虎须。 这门生意门槛极高,并非一般人能做的。 但也是一门近似垄断的生意,意味着天量的收入。 朱达虽想不明白陈景安为何肯将这这般好事分自己一杯羹,却还是满口应下,“谢侯爷、先生。咱这镖行若需我作甚,下官义不容辞!” 朱达表了决心,毕竟天下没有免费午餐,陈初肯带上他发财,想来是有用的到他的地方。 果然,陈景安随即道:“如今镖行只有框架,尚需大量拳脚好手填充,只是急切间寻不来这么多人。” 旁边,一直自斟自饮的杨大郎终于插话道:“先生,有拳脚功夫的江湖汉子还不好找?” 同样很久没说话的陈初,也笑着开了口,“江湖人士,善恶难辨,咱们信不过啊。” “那该如何是好?”杨大郎苦恼道。 陈景安却接道:“最好能从军中寻些咱们知根知底的将士加入镖行!” 这几人一唱一和,朱达已隐约猜到了对方意图,却不肯接话。 席间尴尬安静一瞬。 见此,杨大郎忽而一笑,盯着朱达径直挑明道:“朱大哥,我听闻大哥的兄弟、侄子从军前多帮家中打理过生意!他们既懂商事,又知根知底,不如将他们带来镖行吧!” 话已说开,朱达再装糊涂不得,短短几息,心中天人交战。 当年陈初接手蔡州留守司,先收拾了刺头寇世忠,后来的马茂兴虽是贼人所杀,但马家在宁江军的势力却也被连根拔起。 此事透着些诡异。 朱达近来有预感,陈初早晚会对他的靖安军下手。 虽双方实力近乎以卵击石,但靖安军是他朱家的根,若不到万不得已,他着实不愿放手靖安军。 可陈初此时提出的却是拿富贵换他的靖安军,朱达本就不坚定的意志,不由更松动了。 毕竟,若带着兄弟、子侄们加入镖行,也算是给他家谋了另一条富贵路,不但免了和路安侯冲突,甚至还上了对方的船。 但是,朱达还是有顾虑毕竟没了靖安军做依仗,万一路安侯以后翻脸不认账,他朱家连一点反抗的资本都没了。 陈初、陈景安、杨大郎三人面带微笑,沉默着看向朱达。 明明挺和善的眼神,却让他身上发毛。 朱达自然知道,不管自己答应与否,都不影响路安侯的决定,是敌是友,需他瞬息之间做出决断。 大脑急速运转之后,朱达忽然想到一个便是舍了靖安军也能保一家富贵的法子,不由道:“侯爷,下官有一妹子,今年二八.” “.”杨大郎差点笑出声来。 便是陈景安也露出一抹玩味笑容,暗道,这朱达倒也是个机灵的。 如今陈初想要他的靖安军,朱达提出结亲,的确是个可以让双方都放心些的法子。 陈景安甚至悄悄朝陈初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能不动干戈拿了靖安军,这生意做得。 联姻收拢各方势力,几乎是成本最低的政治手段。 “咳咳~”陈初瞅了一眼大鼻阔嘴小眼的朱老兄,忙咳嗽一声打断了朱达的提议,笑道:“朱指挥使,我记得你家幼子今年七岁,若你不嫌弃,可让令郎拜我为师,我教他些枪棒功夫。” “噗嗤~” 这次,大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初哥儿,你教人功夫??? 朱达却对杨大郎的笑声充耳不闻,一脸惊喜的起身抱拳道:“如此甚好!下官在此替犬子谢过侯爷了!” 路安侯会不会功夫有甚打紧? 只要幼子和路安侯有了师徒名分,便能保朱家后人富贵! 见此,陈初也站了起来,亲自帮朱达斟满一杯,随后举杯笑道:“朱大哥,胜饮!” 一声‘朱大哥’,也昭示着朱达从军生涯的结束,往后,两人就只论私交,不论上下了。 “胜饮!” 作陪的陈景安、杨大郎同时端杯。 几杯下肚,朱达迅速调整了心态,“侯爷.” “呵呵,朱大哥喊我元章便好。” “好的,侯爷。” “.” “侯爷,明日我便带着家中兄弟、子侄退出靖安军,全力筹备镖行之事。” “朱大哥,此事不急。待我派去的新任指挥使到任,你还需带他熟悉一番靖安军之后,才好交卸差事。” “嗯,全凭侯爷做主。” 打心理层面接受了此事后,朱达反倒觉得心胸开阔起来,胆子也大了许多,不由好奇道:“侯爷,愚兄斗胆问一句,新任指挥使是谁啊?” 陈初也不隐瞒,笑呵呵道:“朱大哥应该知道他,名叫刘四两.” “啊呀!如何不知!当初便是这位刘兄弟做通了江树全指挥使的工作!武卫军重归侯爷麾下,刘兄弟立了大功!” “是啊,有功便要提拔!待四两到了靖安军,朱大哥可不能欺他啊!” 陈初说话时,笑容不断,可朱达却不禁心中一凛,忙保证道:“侯爷放心,刘兄弟到任后,愚兄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帮他熟悉靖安军,待刘兄弟掌稳了靖安军,愚兄便能马放南山啦,到时钓钓鱼、听听曲,再纳两房姨娘,看能不能老树开花,再生几个胖小子.” “哈哈哈!好,朱大哥放心,我定不负你!” “好!侯爷,我敬你!” “同饮!”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3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293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二月初八。 刚刚更名为节度使衙门的原留守司官衙大堂内,数十位披甲戴盔的将领济济一堂。 他们下意识聚在一起的小团体,能窥见淮北军内派系脉络。 将领大约分作两堆,一边是以彭二、吴奎、周良为中心的桐山系,刘二虎、刘四两、刘百顺等人和他们站在一起,却又隐隐自成一派。 另一边,则是以蒋怀熊、江树全为首的原厢军系,身边多是秦大川、项敬等同出厢军的下属。 首次参加这种场合的沈铁胆,一人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垂,有股子不自在的故作镇定。 无派无系的辛弃疾却尤为活跃,一会走到桐山这边说上几句,一会又晃到厢军系那里插上几嘴。 小辛文武双全,说话风趣,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一阵笑声,颇得大伙喜爱。 当然,大家心情好也不只是因为小辛的诙谐之语,而是知晓,初哥儿持节开府,大家肯定要跟着升一升了。 进步,让人愉悦 只有一直被滞留在蔡州的颍州都统制郭韬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垂手坐于上首的陈景安环视堂内,不由一阵感慨。 下方这些人,少说是名虞侯,或是即将掌管一军。 但几年前,他们还是逃户、佃户,或是屡屡被上官打压的不得志厢军中下层将领。 可现今,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举手投足间既有军人的沉稳干练,又不乏自信和那么一丢丢故意藏起来的桀骜。 陈景安全程参与了去年的淮北平乱,对堂内将领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 像那周良,最为勇猛,每次冲阵必定争先,可又因执行过数次‘秘密’任务,勇猛之余也不缺缜密心思。 逃户中年级最长的彭二,不管行事还是作战,处处透着股稳妥凝练。 而那刘四两最擅长做思想工作,为人机敏,敢于决断。 吴奎、刘二虎虽没特别明显的长处,却对陈初死心塌地 总之,这些人经过数年历练,皆磨砺出了自己的锋芒。 陈景安由此想到了汉祖高皇帝,以一个小小沛县便成就了大汉一半开国公侯。 ‘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这句话,陈景安是认同的。 但在他想来,若无刘邦,萧何大概率要在沛县做一辈子小吏做狱卒的曹参、屠夫樊哙、蚕农周勃、驭夫夏侯婴,这些人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名留青史。 先有明主,才有能臣 官衙后堂。 宝喜和毛蛋帮陈初穿妥堆银龙鳞戗金甲,前者忽地红了眼睛。 毛蛋见状,心有戚戚,口中却小声道:“哭个屁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陈初转头,不禁一笑,道:“让你去靖安军做队将,又不是赶你走,哭甚?” 宝喜今年一十有九,以未及弱冠的年龄出任靖安军队将,着实让不少人羡慕。 且大伙都清楚,他是节帅亲兵出身,此次外放也只是,往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不过,宝喜心中滋味却不足为外人道前些年世道糟烂,自小殁了爹娘的宝喜便一人在朗山、桐山地界流浪,农忙时为人打打短工混两口吃食。 找不到活计时,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干过。 直到后来周良在朗山清风岭招揽青壮,他谎报年龄才混了进来。 随后,近乎乞儿的宝喜便一头扎进了崭新的、波澜壮阔的变局中.随东家夜袭朗山饮马庄郑家、桐山保卫战死守小石岭、淮北平乱 一场场血腥厮杀中,宝喜迅速褪去了青涩,长大成人。 而从小四处流浪的生活,让他格外重视袍泽情谊。 其中,宝喜对一直和他们同吃同住的东家感情最为深重,他和毛蛋学来的第一个字,便是陈初在闲暇时教会两人的。 当年在桐山,令人还不用管那么多事、没有如今这么忙碌的时候,宝喜的衣裳、甚至鞋袜都是猫儿亲手帮他做的。 他对陈初夫妇的感情,有如兄嫂、亦如父母。 是以,离别在即自是有几分伤感。 巳时,三人走向官衙大堂。 距离尚有十余步,便能听见堂内喧闹说笑,最后一天以亲兵角色当值的宝喜当即高声喊道:“淮北节度使、路安侯陈,到!” 少年嘹亮嗓音穿透嘈杂,清晰传入堂内。 大堂中登时一静,随即便是一阵整理甲胄的‘锵锵’之音。 待陈初入内踏上矮台时,已无一丝杂音,众将领排列整齐,素手而立。 俄顷,数十人突然齐声山呼,“贺大人升任淮北节帅!末将誓死效命!” 台上,陈初不禁心旌神摇,一阵恍惚 怪不得千百年来,无数英雄前赴后继追求权势巅峰,这种感觉,的确让人迷恋啊。 几息后,陈初定了心神,转头对陈景安道:“先生,请宣读任命吧。” “好。” 陈景安潇洒一笑,拿了公文站了起来。 虽说下方将领不少人已知悉了自己的安排,但不亲耳听到任命状书,终归还是有些不踏实。 陈景安故意顿了顿,眼瞅大伙眼神热切,这才笑着朗声道:“阜昌十一年二月初八,大齐淮北节度使司命状,虞侯周良.” “在!” “即日起,你部升营为军,依旧由伱担任军指挥使,接收新兵后驻防寿州!” “得令!” “虞侯彭二。” “在!” “.升营卫军,担任指挥使,移驻蔡州!” “得令!” 此次升营为军的共有四部,分别是彭二、吴奎、周良、刘二虎所部。 其中,周良、刘二虎部填充军士员额后,驻防寿州。 换防后,彭二、吴奎两部返回蔡州接纳新兵,开展整编。 “姚长子。” “俺在。” “升任你为镇淮军指挥使。” “是!” “杨震。” “在!” “命你为寿州留守司都统制,协助当地府衙开展屯田.” “尊令!” “蒋怀熊。” “在!” “命你为蔡州留守司都统制兼作训司使,负责新兵训练、军官理论培训.” “尊令!” “项敬、刘百顺。” “在。” “升任你二人分别为武卫军正副指挥使,驻防颍州。” “是!” “刘四两。” “在!” “升任你为靖安军副指挥使,协助朱指挥使率军回返蔡州,两月内完成靖安军扩编、实编。” “是!” 长子、彭二哥等人原本还担心初哥儿将刘四两忘记,此时听见任命,不由都替他开心起来。 刘四两自己也有些激动.便是昨晚有婆娘开导了一番,但升迁这种事,终归不愿错过。 相比于眉眼间洋溢着喜气的众将领,颍州留守司都统制郭韬儿却不免心里咯噔了一下。 陈初作了节帅,管辖他的安顺军更加名正言顺。 自去年平贼伊始,安顺军便被陈初带离了颍州,如今离家已半年,陈初依然没有放他们回去的意思。 并且,还将驻在颍州的靖安军换成了武卫军 但凡了解蔡州局势的就知道,武卫军是仅次于镇淮军的陈初嫡系,且满编实额,足有两千五百将士。 除此外,陈初还在颍州境内扶植了辛弃疾的飞虎军,眼下就是放郭韬儿的安顺军回去,也没了丝毫优势。 便是明知陈初要从名义和实际上辖治颍州,郭韬儿也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反抗就是笑话如今淮北节府下新立四军,再加上原有镇淮、武卫、宁江,以及小辛的飞虎,共计两万余兵马 这股力量足以搅动天下局势了,而安顺军却是一个实编只有半数的厢军,拿鸟反抗? 想到这里,一直站在人群中努力做个小透明的郭韬儿,下意识向朱达瞟了一眼。 天下厢军大差不差,靖安军对于朱达的意义,郭韬儿自是明白.可这次路安侯先向靖安军安插了一名副指挥使、又命靖安军回蔡整编,朱达却笑吟吟的没有任何意见。 难不成,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 上方,陈景安已将此次任命宣读的差不多了。 几乎涉及到了节府治下的全部将领。 像彭二、长子等人,直接从营正连升两级做了指挥使,白毛鼠由队将升任斥候营营正,庞胜义由队将升任马军营正。 其余将领至少也升了一级。 大规模升迁,也算是大家去年奋力平贼得来的奖赏。 就在大伙以为宣读完成之时,陈景安看向最后一条任命状,不由微微错愕,转头看向了陈初。 因为最后一条,是陈初单独写上去的。 陈初笑着朝陈景安点点头,后者得到了确定,忍不住以古怪眼神往下方看了一眼,道:“沈铁胆” “.” 下方陡然一静,却无人回应。 “沈铁胆?” “.” 距离铁胆不远的庞胜义赶忙以胳膊肘捣了发怔的铁胆一下,后者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应道:“在,我在。” “沈铁胆,升任节府亲兵营营正虞侯” 陈景安话音一落,堂内突然‘嗡’的一声。 议论声,远比方才任何一项任命都要来的热烈。 铁胆稍显茫然的抬起头,却见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了过来,娃娃脸上蓦地一红,慌乱低下头来。 女人也能作将? 知道铁胆实力的,觉着这项任命没有任何问题。 不知她实力的,不免暗自揣测其中是否有甚py交易。 长子和杨大郎却真心为铁胆感到高兴,不由笑着穿过人群挤了过来。 “铁胆,你也当官了,嘿嘿,还是接了俺的班!俺就说,初哥儿能看出你的本事来!” 长子乐呵呵恭喜道。 杨大郎开心之余,习惯性的抬手想拍铁胆的肩膀,以示对兄弟的鼓励。 不想,低着头的铁胆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当即一个灵活矮身,躲开了大郎的手。 大郎的手僵在空中,稍显尴尬。 “噫!”长子奇怪的看了铁胆一眼,以前,这种表示兄弟亲近的动作做多了,铁胆可从不会躲开的啊,今天这是怎了? 长子不禁疑惑道:“铁胆,你怎了?” 铁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躲开了,却鬼使神差的瞄了一眼上首的陈初,随即又如受惊小鹿一般,迅疾收回目光,胡乱对两位兄弟解释道:“男男女有别。” “噗哈哈哈。”杨大郎笑的花枝乱颤,便是长子也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俺铁胆兄弟何时变得这般娘们唧唧的了? 站在旁边的庞胜义先跟着哈哈笑了几声,忽然间却又伤感道:“哎!咱们铁胆长大了,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女娃了!若沈大哥知道,一定欢喜.” 当日,节度使衙门摆宴,从各地前来共聚蔡州的众多弟兄好好热闹了一回。 在座之人,出了节度使衙门都是一地响当当的人物,各自都管着一摊事,往后能聚这么全的机会只怕越来越少。 这场酒,径直从午后吃到了夜间。 夜里戌时,陈初装醉才逃过弟兄们的灌酒,提前返回洒金巷。 春夜微风,缠绵撩人。 陈初去往涵春堂途中,却在连廊中被茹儿拦了个正着。 “侯爷,三娘子有要事找您相商。”茹儿忽闪着无辜眼睛,将‘要事’二字咬的极重。 今晚,本该去猫儿那边了 眼下时辰尚早,想来蔡婳或许是真有事,陈初便转去了青朴园。 如今时节已进二月,夜里虽然还残存着些许凉意,但早没了隆冬寒意。 侯府后宅中涵春堂、望乡园都已停了地龙,只有畏冷的蔡婳所住的青朴园,依然烧着地龙。 一楼卧房,花囊内的梅花怒放。 屋内暖意袭人,只披了一条绯红薄纱的蔡婳,内里是一套黑色傲来内衣。 丰腴凹凸的身段一览无遗,胯侧的内衣蝴蝶结系带上坠了两颗小红玉,随着她仿似无意的蹁跹扭腰,蝴蝶结颤颤巍巍 不知是因为屋内温度高,还是怎的,陈初只觉口干舌燥。 蔡婳明明知道陈初已经进了屋,却偏偏装作不知道,继续伏案书写,时而以贝齿轻咬毛笔笔尾,蹙眉沉思片刻。 就连薄纱衣从肩头滑落都没有‘察觉’。 白玉肌理,黑绸肩带。 颜色反差强烈,令人血脉偾张。 “咳咳,婳儿?” 陈初咳嗽一声,移开了视线.不能着了这美女蛇的道啊!猫儿还在涵春堂等他呢! “噫,初郎何时来的?”蔡婳抬头的同时,以纤纤素指将滑落肩头的纱衣轻轻拉了上来,遮住了‘不小心’露在外头的肩头。 明明十分自然、不带任何轻浮的动作,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魅惑撩人。 “茹儿说你有事?”陈初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赶忙说起了正事。 “哦,是这样你看看,明日箱包展览会邀请的妇人名单。” 蔡婳递来一张笺纸,陈初却笑了笑没接,“这事你和猫儿商量就行了,不必问我了。” 见此,蔡婳抿嘴一笑,也不再纠缠此事,反而站起身自然无比的挽上了陈初的胳膊,边往床边走边道:“初郎,你与那梅瑶姑娘作了新词,难道就此算了?” 陈初不由失笑,望着蔡婳的魅惑狐眼,道:“怎了?难不成婳儿还想让我将她接来家中?” “接来家中自然是不成的。”蔡婳嘻嘻一笑,将陈初按在了床沿坐下,径直跨坐在后者腿上,接着道:“她在东京城中有几分名气,不少公子哥争相要作她入幕之宾,初郎与她有赠词之谊,不如将她收进军统,做咱在东京的细作,必能得来不少有用消息” “.” 这事初听好像不错,但细细一想总觉不是那个味儿,陈初便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吧。” 似乎对陈初拒绝有心理准备,蔡婳听了也不再劝,只撇撇嘴道:“随你.” 说话间,蔡婳已拉着陈初的手放在了自己腰间,而后双手环上了陈初的脖子。 两人的坐姿.陈初晓得,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婳儿,涵春堂那边还留着门。” 陈初轻拍蔡婳后腰,示意后者起身,蔡婳却风情万种的白了陈初一眼,娇笑道:“嗯,你先闭上眼,我送你样物件便放你走。” “哦?” 陈初笑着闭上了眼,想看看美女蛇又耍什么花招,随后便感觉到蔡婳拉了自己的手,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寒意,接着便听咔哒一声。 “.” 亥时末。 春意融融的卧房内,弥散着淡淡的靡靡气息。 秀发在锦被上铺了一片,蔡婳赤条条横躺在大床上,看起来有点奇怪。 “你这是又练的什么功法?”陈初躺在床上奇怪道。 蔡婳懒洋洋扯过纱衣罩在胸口,慵懒道:“这是我问了王女医的法子,这般利于身孕。” 蔡婳今年夏便要年满二十五,在当下,绝对算的上超级晚育了。 屋内烛火昏昏,在蔡婳双腿上反射出一层迷蒙光晕,生出近似瓷玉的细腻质感。 圆润趾盖上,用凤仙花染了红色。 凤仙花又名小刀红,捣碎配上白矾,可为指甲上色。 千百年来,华夏爱美女子一直以此物装饰手脚趾。 许是注意到了陈初一直在看自己,蔡婳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摸了一把,娇笑道:“好看么?” “好看,就是没长腿毛,可惜了!” “.,噫!小狗你真变态!” “我变态?比你将我拷起来还变态?” “嘻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哈哈.呃,你又作甚?” “要娃娃!”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4章 私密话 第294章私密话 二月初八。 早饭后,侯府女眷一同出府,去往‘蕙质兰心’蔡州总店,参加首届箱包展览会。 猫儿如今手头上的事太多太多了,新开辟的手包生意打算交给玉侬打理。 玉侬却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大阵仗,心里发憷,这才把两位姐姐一起喊上,好给自己壮声势。 出门时,本来三人都有自己的马车,蔡婳却嘻嘻一笑爬到了猫儿的马车上,玉侬见此,也朝猫儿腆脸一笑,跟着钻了进去。 侯府的人都知道,令人这辆马车车轮上裹有仲胶,车架上还装了甚的弹簧,坐在里面晃晃悠悠,一点也不颠簸,舒服极了。 在丫鬟面前,猫儿一声没吭,但上车后,小脸却冷了下来。 玉侬小心瞄了猫儿一眼,忽然想起今早秦妈妈告诉她的传闻.据说,昨晚公子该去涵春堂了,可半道上又被蔡姐姐的人拦去了青朴园。 以玉侬对猫儿的了解,后者大早上拉着脸,肯定不是因为她俩挤进了这辆马车里,应该是和昨晚的事有关系。 就在玉侬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让两位姐姐缓和一下之时,却听歪歪扭扭靠在车壁上的蔡婳娇笑道:“猫儿,恼啦?” 这话问的! 换你,你恼不恼? 猫儿却偏偏没办法直接说出口.因为官人多去了蔡婳那边一晚,自己就生气?这要是传出去,会显得她这大妇心胸狭隘、善妒不容人,也显得她放纵喜淫似的。 所以,才用俏脸含霜的方法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没有,我好端端的有甚好恼。”猫儿耷着眼皮,言不由衷。 蔡婳笑嘻嘻伸手,要拉猫儿的手,后者却赌气似的一挣,蔡婳见此,不由翻着白眼啧啧道:“噫,还傲娇起来了。姐姐我年纪大了,若不赶快要个娃娃,以后生不了怎办?” “.” 听蔡婳说的如此直白,反倒把猫儿搞不会了。 却见蔡婳忽又从袖口抽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笺纸,不由分说塞进了猫儿手中,慢悠悠道:“喏,我以此赔给你好了。” 猫儿不明所以,展开笺纸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满了药材用量,好像是张药方,不由奇怪我看向了蔡婳。 “嘻嘻,这是我娘帮我从唐州神医赛华佗那里讨来的药方。” “药方?姐姐生病了么?”玉侬好奇的凑了过来,趴在猫儿肩头细看药方,却看不明白。 谁知蔡婳却弯起狐媚眼笑道:“吃了这方子,能生儿子.” 猫儿一听,桃花眼当即定在笺纸上移不开了,口中却犟道:“哪里寻来偏方怪药呀,定然做不得准.” 蔡婳柳眉一挑,便要反驳,可玉侬却伸手揪住了药方一角,同时嚷嚷道:“姐姐,伱不要就给我吧。” 不想,玉侬揪了一下竟没揪回来,猫儿却是把那方子捏的紧紧的,小脸严肃,“药怎能乱吃!” 说罢,小心将笺纸折好,收进袖中。 玉侬嘟了肉乎乎的嘴巴,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又谄笑着看向了蔡婳,“蔡姐姐” 玉侬这点小心眼自是瞒不住了蔡婳,刚开口便被后者猜穿,不禁娇笑道:“想要方子呀?” “嗯嗯嗯!”玉侬点头如捣蒜。 “好呀,拿你那副翠玉耳坠与我换。” “.,不行!那是公子送我的!” “不换拉倒,随你。”蔡婳有恃无恐。 “蔡姐姐,好姐姐”玉侬膝行几步,抱着蔡婳的胳膊撒娇卖萌。 “去去去别恶心我!”蔡婳咧嘴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便是冷眼旁观的猫儿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嫌弃道:“都做娘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 “.” 接连被两位姐姐嫌弃,玉侬悻悻退了回去,可怜兮兮的抱膝靠车壁坐了。 “好了好了,待回家我抄一份给你!” 终是猫儿心软,一句话便换来了玉侬如潮般的马屁,“还是姐姐好!有大妇风范,咱家有姐姐坐镇,定能兴盛不衰,可比一直惦记别人头面的某位姐姐强多了.” “切~” 被指桑骂槐了的‘某位姐姐’撇嘴不屑。 明面上三人斗嘴斗的不亦乐乎,但因昨夜之事而生出的小小隔阂却随着这番插科打诨,消弭于无形。 蔡州城内以两条交叉大街形成基本布局。 横贯东西的大街为衙前街,街面上多官衙,比如蔡州府衙、节度使衙门等。 纵跨南北的大街为山字街,街面上多商铺,比如四海商行、四大行、拍卖行 去年,距离四海商行不远的位置,多了一家挂了‘蕙质兰心’匾额的地方。 此地原是一间里外三进深的宅院,平日出入的皆是官家娘子、大户太太,看起来颇为神秘。 今日,蔡州蕙质兰心门外却车水马龙,绵延的马车、软轿甚至让宽阔的山字街发生了轻微拥堵。 巳时,靖安军指挥使朱达的夫人在门外百余步便下了马车,随即跟在她身后的十余出来的!” “嘻嘻,怕甚,左近又没旁人。” “这事,官人也对你讲了呀?”猫儿微微吃醋。 怀远县来银,陈初都没将实情告诉她,猫儿只是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大概。 不想,蔡婳娇笑道:“我也是猜的。” 这下,猫儿顿时心理平衡了。 “嘻嘻,咱也别一直站在这儿了,走,去厅内再会会那嘉柔。” “唔对了,今早你给的那方子当用么?” “我怎知道,我又没生过.” “那你还拿出来给我!” “你不信直接撕了便是。” “.” “诶,小野猫,你怎回事?姐姐我年纪大了,不易有孕还好说,你年纪轻轻的,这么多年没动静?” “我我也不知道呀。” 说起此事,猫儿一脸沮丧。 蔡婳标志性的娇笑后,趴在猫儿耳边小声道:“还有个法子事后,你躺平,在屁屁下头垫高” “.,这法子有用么?” 二人手挽手,交头接耳走向正厅。 女子间的私密话,渐不可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5章 朝堂有变? 第295章朝堂有变? 午时前后,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段。 晴日暖风,新柳半黄。 山字街,蕙质兰心后院。 被厚重冬装束缚了一整季的妇人们,今日大多换上了轻便些的春衫,露天坐在融融日光下,心情如同破土嫩芽,不由生出几许自由雀跃的欢喜。 临时搭起的竹帘后,琴鼓之音缭绕,颇有些古朴汉风之感。 在场妇人不乏精通音律的大家闺秀,马上有人听出,演奏的正是汉时名曲《阳关三叠》。 低声议论刚起,却见t台上几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迈着宫步缓缓走来。 这几名女子将长发挽成了大椎,椎中结丝绳,状如马肚,堕于脑后。 唇妆则涂了上窄下宽以近乎三角形的样式,眉毛化的淡而细长。 几人手里都拎着样式不同却都有几分古拙之意的手包。 身上的服饰也和齐周妇人有所不同,那衣裙通身紧窄,长可曳地,下摆呈喇叭状。衣领交叠,领口露出两层里衣。 “汉时三重衣” 女人嘛,对服饰、妆容最为敏感,马上有人准确的说出了这服饰的名字。 甚至这发型、妆造,都是汉时的。 能一眼看出来历的,肯定是有些见识的,毕竟当下唯一能了解古人穿着的方法就是‘古画’。 但古画这种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需要一代一代人积累。 由此,家族底蕴深厚的世家女和商贾家的女眷便显出了差别。 “汉时女子这口脂的涂法叫做梯形唇妆,也就是咱们如今说的樱桃口。那淡却细长的眉毛,便叫做远山黛” 陈同知之妻谭氏,浅笑着向邻座的西门夫人、徐夫人等人低声讲解道。 便是坐的稍远些的朱夫人带来的那些商贾女眷,也不由支起了耳朵。 你看!咱就说,令人搞的这个展览会不简单! 咱若没收到请柬,岂能有机会知晓妆容衣饰的优雅历史? 总之,讲解者和倾听者都挺满意,前者借此显露了家世底蕴,后者觉得掌握了这冷门学识,往后再与旁的妇人聚会时,拿出来讲讲也能彰显自己的见识。 这时,竹帘后的鼓点一紧,轻缓典雅的琴声忽变成了某种吹奏的管乐,低沉悲咽,一股辽阔壮烈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次,就连谭氏都没听出是甚曲子,但大伙还是习惯性的看向了她,以待解答。 正觉难堪间,却听身旁的陈瑾瑜笑着替娘亲解了围,“娘,您故意不说可是要考阿瑜?” 谭氏一听,便知女儿定是知道这乐器来历才这般讲,不由笑着道:“那阿瑜说说,这是何乐器?奏的又是甚曲子?” “回娘亲,这是筚篥,又称悲笳。汉末由西域传入中原,唐时宫廷民间广为流传,若女儿没听错的话,这曲子应该是《勒部羝曲》.” 似乎是为了印证陈瑾瑜的话,走上t台上的女子衣着果然变成唐朝典型的开胸衫,甚至还有些胡人装束。 额头上的花钿、描成卧蚕一般的峨眉,这些典型的唐时妆造都证明了陈瑾瑜的判断。 同时,模特手中还拿了符合每人衣着气质的手包,或粗犷、或精致。 “哎呀,陈小娘果然见识非凡呀!” “也就陈同知贤伉俪才养的出这般博古通今的女儿.” 谭氏四周顿时响起一阵低声议论,这议论声不大不小,却刚好能传进谭氏耳中。 这边的小小骚动,引起了不远处的蔡婳注意。 蔡婳坐在院内居中稍偏的位置,她左边是猫儿,猫儿左边是那嘉柔公主。 台上模特结合历代服饰展示包包的法子,不但新颖,也显得很有几分格调,便是那公主也看得入了神。 蔡婳隔着猫儿,眯着狐眼打量起这位皇家贵女。 这嘉柔,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但‘站台背书’这件事出人意料的完成的不错虽然她身旁的王嫲嫲方才私下讨了些银子,却把嘉柔安排的妥妥当当。 让她将手中的手包放在显眼位置,她便双手拎着一直将包包放置在身前。 让她在此多待会儿,她便老老实实在蕙质兰心内待着,既不急躁、也没有露出过不耐烦的神色。 配合的很。 倒是一点没有蔡婳想象中的骄横刁蛮。 蔡婳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兴趣,只是她看过去的眼神太过肆无忌惮,终于引起了猫儿的侧目。 “这是当朝公主,蔡姐姐一直盯着人看作甚?” 猫儿微微偏了头,用极小的声音劝道。 觉着有些无聊的蔡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低声回道:“那你陪着吧,我去后头看看玉侬” 说罢,也不管猫儿同不同意,起身往临时变作了更衣室的偏房走去。 既然这手包生意说过要交给玉侬打理,她自然上心的很。 今日这场展览会虽有陈初帮她出主意,但许多细节还是玉侬亲自敲定的,比如穿什么样的衣服、现场用什么的音乐,都是她和陈瑾瑜查看了好多古籍、字画才亲自搞出了模版。 甚至那手包的制作,玉侬也深度参与了设计。 偏房内,忙碌异常。 刚刚从t台下回来的模特们正在快速更衣、变换妆容,便是有几位专门帮模特换妆的女子在,也险险忙不过来。 亲自在此盯着的玉侬干脆自己上手,一手拿了口脂、胭脂帮人补妆,口中还叼着一根发簪。 待模特梳好新发式,便赶紧将发簪别在模特发髻中。 闲人蔡婳进入偏房后,无论站在何处都碍眼又碍事,终于惹的玉侬不满道:“蔡姐姐,你没事去旁的地方玩呀!我这里忙成甚样了?伱还来添乱!” “???” 人家进来后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好不啦,怎么就添乱了? 蔡婳微恼,抬手给陈记蜜桃臀上来了一巴掌,悻悻离去。 隔壁,是刚刚完成演奏,替换下来休息的梅瑶姑娘。 蔡婳像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似的,扭着腰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梅瑶来蔡州时间不长,对当地妇人不熟,却也知今日来此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不由起身率先一礼。 蔡婳掩嘴娇笑,忽道:“你,便是被我家侯爷赠词的梅瑶姑娘呀?” ‘我家侯爷’四字已表明了眼前这娇媚女子是路安侯家的女眷,梅瑶不禁紧张起来。 虽然她和路安侯之间清清白白,但有了赠词之事,旁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眼下对方家的女眷专门寻来,梅瑶自然害怕被打骂羞辱。 不想,蔡婳上下打量一番后,却道:“怪不得我家侯爷对你念念不忘,果真生的标致哩。” “侯爷对我念念不忘?”梅瑶讶异道。 上月诗会,陈初现场与她作词,梅瑶还真的心动过。 可谁知道,事后那路安侯却像是将她忘了一般,再没找过她。 蔡婳却没接话,反而对屋内其他等待演奏的乐妓道:“你们先出去吧。” 俄顷,乐妓鱼贯出门,最后那人还懂事的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了两人,蔡婳慢悠悠扭到椅子旁坐了,梅瑶站在原地又开始忐忑起来,却听那蔡婳忽道:“你,想不想帮侯爷做事?” 梅瑶整日接触达官显贵,自是有几分机灵,马上警惕道:“梅瑶不过一介蠢笨弱女子,哪里有本事帮侯爷做事呀。” 对她反应早有所料的蔡婳笑了笑,不疾不徐道:“不让你白做,你若有意,我帮你在东京城开间阁子,让你做老板,如何?” “.” 东京城开阁子的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梅瑶这种熟稔混迹红尘、游走各位公子之间的女子,表面上感性多情,实则内里最为现实。 ‘开间阁子’这种事,听起来是诱人,却不是那般容易的。 大概看出了蔡婳的意图,梅瑶也放松了下来,施施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笑道:“这位夫人,你莫非不知奴背后的东家是谁?” 见她这般,蔡婳非但不恼,反而愈加相中这梅瑶,不由笑道:“你的身契不就在和乐楼么?” “不就在?”梅瑶诧异的看了看蔡婳,一来惊讶对方对自己了解颇深,二来惊讶对方说起这和乐楼漫不经心,便提醒一句,“夫人可知这和乐楼背后的东主是谁?我们和乐楼的姑娘若无东主点头,谁也得不来自由身” “这倒是~” 蔡婳却道:“我若有法子帮你讨了身契呢?” 梅瑶一怔,以为对方没听懂,呵呵笑了两声,“夫人果真知道奴婢东家是谁?” 蔡婳点点头,伸出食指,笑嘻嘻指了指天,只道:“宫里的,如今正好在蔡州” 说罢,又竖起三根手指。 宫里,行三,在蔡州.说的不就是三皇子么。 梅瑶不禁一惊,若说这女人不知通过甚法子了解了和乐楼背后东主是三皇子,还勉强说的通,可她知道了却依旧笃定能帮梅瑶讨来身契,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梅瑶一时竟不确定眼前女人是来寻自己开心,还是真有通天手段。 见她沉默不语,本就没打算一次功成的蔡婳也不再劝,只反手从发髻间拔出一根碧玉簪,随手在桌角一磕 ‘叮咚~’ 一声轻响,一根碧绿通透的顶级玉簪应声断为两截。 便是在东京城见惯了奢靡无度的梅瑶也吓了一跳。 当下,在女子面前毁掉一支好首饰,不啻于后世当面删除男人电脑中500g岛国学习资料 梅瑶不由愤慨道:“夫人,这是为何?” 蔡婳却随手将那半截簪尾抛了过去,自己留下了簪首,眯眼笑道:“我说了能帮你讨来身契便能做到。待你得了自由,自会有人找上你,给你开起新阁子,到时大把银子等你赚,自己能赚来银子,不比攀了某家公子做姨娘快活?这半截簪子你留好,以后,会有人拿着我这半截断簪,去东京城找你,此乃信物” 阜昌十一年二月初八这场展览会,也叫做‘蔡州时装手包春季新品秀’非常成功。 当日,被嘉柔公主一直拎在手中的‘花容.唐风麂皮狐绒’手包,售价高达八十八两一只,却半日售罄。 就这,还有好些没抢到的妇人托了关系找到玉侬,想要买上一只,可玉侬却道:公主同款限量发售,因宫廷皮匠大师每年只能做出六十六只 想要,只能等明年了。 哦,对了,今年秋季还会有新品发布会,届时大家多留意。 限量诶!更加彰显了公主同款的珍贵。 买不到同款,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些蔡三娘子、陈姨娘当日拎在手里的同款包包。 淮北贵妇之间,迅速掀起一阵‘拼包’热潮,每每说起自己重金购来的包包,总会忍不住低调炫耀这包的来历。 像什么‘此狐皮乃北地白狐,需经三年生长、三年阴干、三年鞣制、一年制作.’ 什么‘此包乃是原周国宫中大匠亲手所作,这名大匠祖上服务皇室十余代,当年周国皇后亲用的皮具便是出自该大匠之手’ 潜台词便是,当年皇后用啥我用啥,当朝公主用啥我用啥。 就突出一个尊贵! 至于她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信息的,大多来自于陈同知爱女陈小娘的科普.人颍川陈家的女儿,见多识广,她说的,自然是对的! 如此气氛烘托下,那些没能收到请柬的富户夫人更坐不住了。 她们这些人,大多有个共同点,那便是有钱、却在夫人中的地位不算高。 如今这花容包包成了身份象征,更加让她们垂涎欲滴。 城中徐记染坊的东家娘子在家哭闹几日后,那徐掌柜耐不住,只得求爷爷告奶奶,从某位参加了新品发布会的亲戚手中转购了一只公主同款。 那亲戚也是敢开口的,原价八十八的包包,她竟加价一百两 一百八十八两,几乎是徐家染坊整月利润! 被徐掌柜骂做‘败家娘们’的徐娘子却不管恁多,得了手包后,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也不哭不闹了。 整日拎着那包包在娘家姐妹、闺友亲戚面前晃悠,见人就会科普一番‘此皮乃北地白狐皮,需经三年生长.’、‘此包乃是原周国宫中大匠亲手所作.’ 名为科普,实则炫耀。 却也因此像传染病一般,勾的娘家姐妹、闺中密友心痒难耐。 一时间,蔡州乃至周边府县的夫人们云集山字街‘花容时装箱包’专营店。 可这店铺也奇怪,经常断货,就连想去店内看看摆放着的样品都要预约。 问及因由,那店里的女掌柜便会笑吟吟解释道:每位顾客入店,都会安排一名侍女专门为客人讲解,为了不影响各位贵客的体验,店里每个时辰最多只接待十人 看看,这就叫专业! 至三月,猫儿召集蔡婳、玉侬在家里盘了一回账。 她们知道这包包不少赚,盘完账后也傻了眼.短短一月,盈利过万两。 猫儿和蔡婳经手过的流水,早不止这些,但任何一桩生意也不如这桩生意挣的轻松啊! 果然,官人所说的‘女人钱最好赚’一点没错。 “姐姐姐姐,咱让常贵常皮匠他们再招些人吧!如今店里整日缺货,多产些才好多赚呀!” 三人盘腿坐在大床上,贪心不足的玉侬放下账本后激动提议道。 “屁!他说了那么多,你这猪脑子一句没记住!这叫饥饿营销!若大量产出,人手一只便显不出咱这包包贵重了!” 玉侬被蔡婳骂了,嘟嘴委屈吧啦的看向了猫儿,这次猫儿也帮她说话,软软批评道:“蔡姐姐说的对,这事你在打理,千万莫贪,坏了咱家招牌。” 说罢,猫儿感叹道:“此次这般顺利,多亏了嘉柔公主呢,改日咱去登门道谢。” “晚了~” 盘腿坐的有些腿麻的蔡婳说了一句,抻开一双大长腿床上明明地方很大,蔡婳却偏偏将腿放在了玉侬的大腿上。 玉侬刚被蔡婳骂了一回,自然不愿被菜花蛇用腿压着,当即抱着蔡婳的腿挪开了。 可蔡婳却如同逗孩子一般,笑嘻嘻又将腿放了上去。 如此两次三番,玉侬又一次嘟嘴看向了猫儿,告状道:“姐姐!你管管她呀,老是欺负我!” “别闹了。” 猫儿无奈一笑,在蔡婳大腿上轻打一下,又道:“晚了?是甚意思?” 蔡婳这次终于不再用腿压玉侬,却又用紧贴后者屁股的脚趾在陈记蜜桃臀上勾了两勾,再机敏躲开玉侬生气的巴掌,这才心满意足道:“三皇子和嘉柔公主昨日已离了蔡州,返回东京了。” “怎这般突然?”猫儿奇怪道。 皇子离去,按说蔡州府衙该有一番安排才是,不该就这么悄默声的走掉。 蔡婳换了个舒服姿势躺下,神秘兮兮道:“据说,咱这皇上前几日忽然得了痹症.” “痹症?”猫儿心下一惊。 虽然她从不主动过问官人公事,但经年累月耳濡目染,也对天下之势有几分了解。 如今齐国迟迟未立太子,大皇子常年领军在外,这三皇子眼瞅也不是省油的灯 痹症又是急凶险的病症,搞不好,齐国就要生乱。 她才不关心谁做齐国皇帝,也懒的操心齐国皇帝死活,只是,以官人如今之势,齐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将他裹挟其中。 本来因包包大卖而来的好心情,瞬间被这个消息破坏殆尽。 躺在旁边正悠哉晃腿的蔡婳见状,奇怪道:“猫儿,你怎了?听了这好消息还不开心?” “好消息?” 猫儿不懂蔡婳的脑回路,蔡婳却也不懂猫儿的想法,不由隐隐兴奋道:“这难道不是好消息?齐国若生乱,岂不是他借势乘风起,扶摇九万里的机会?” 猫儿看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蔡婳,悠悠叹道:“好不容易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若再有变故,只怕官人又要沙场征战.” “这有甚,男人若不去沙场求功名,难不成整日窝在锦绣香帐里么?”蔡婳满不在乎道。 她这态度,登时惹得猫儿有些不快了,“那是你我的男人,你就不担心他丢了性命么?” “且~有甚好怕?” 蔡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天经地义一般道:“若他胜,咱跟着享福。若他败是蔡州城头不够高摔不死?还是滚滚濡河淹不死?到时随他去了便是,反正有这几年快活,老娘也过瘾了,嘻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6章 你知道我是谁么? 第296章你知道我是谁么? 二月十五,三皇子刘螭离开八九日后,关于刘豫的确切消息终于传回蔡州。 “二月初五晨间,皇上突然昏厥,招御医看诊后,诊断为痹症.两日后,皇上虽醒转,但口眼歪斜、偏枯,至今失语” 节帅衙门书房,陈景安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低声说了出来。 偏枯,是偏瘫、半身不遂的意思,结合口眼歪斜、失语等症状,陈初判断,刘豫应该是中风了。 这种病,便是在医疗手段发达的后世,也十分凶险。 刘豫能捡回一条命,已属难得。 “和我得来的消息大差不差。”陈初点头道。 陈景安得来的这些消息,并非通过节帅衙门下属机构所获,而是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打听来的。 如今从陈初这边得到印证,可以进一步证明消息的准确性。 一旁的陈景彦却从另一个角度感慨道:“天子身体安恙与否,历来便是宫中一等一的机密,可眼下皇上急病,只短短十余日,便传的天下皆知.宫中早已成了漏勺,如此机事不密,为取祸之道啊。” 这话说的不错,一国之君的身体状况牵连甚广,特别是在齐国未能立储的情况下,搞不好便要发生兄弟阋墙、宫廷喋血的惨事。 陈初点点头,也道:“据可靠消息称,大皇子刘麟同靖难军节度使单宁圭率军六千,已于初八日自河北路返回了东京城。” “河北路王彦被剿了么?”在座的西门恭吃惊道。 自打阜昌九年,河北路原周国旧将王彦便依托太行山竖起了反旗,刘麟、单宁圭被死死牵制在河北路。 王彦部活动的区域距离东京城只几百里,按说‘叛军’不灭,刘麟不该返回东京城。 能让刘麟暂时放任叛军不管也要回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大齐帝位。 “大皇子这是想,攘外之前安内”蔡源悠悠道。 耳听齐国有内乱之危,西门恭非但不担心,反而兴奋的舔了舔嘴唇,问道:“老五,咱们怎办?” 也是,几年前西门大官人还是一个县城吏人,眼下竟隐隐看到了掺和朝堂政局的机会,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会把此事看作一次契机。 陈初尚未开口,陈景安却抢先道:“元章,齐国九镇节度使,如今上表亮明态度请立大皇子为储君的节帅已有四人!” 这是在提醒陈初,关于支持倾向一定要谨慎。 刘麟已获得近半军头支持,其余几位就算尚未表明态度,也不过是待价而沽 比起刘麟,刘螭在军方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就算陈初要捧他,也未必能改变结果,并且事后一定会迎来刘麟的报复。 “此事我有计较。”陈初模棱两可道。 明面上支持刘螭不好办,但心理层面的支持还是可以有的,比如私下派人前去东京城向刘螭表达一番‘与君共进退’的决心。 不然,实力太过悬殊,刘螭若直接认怂,陈初还玩个屁。 得给这位野心勃勃的三皇子鼓鼓劲,让他不要放弃! 这样,陈初才有机会 但终归事发仓促,若刘豫就这么噶了,陈初也爱莫能助。 若半死不活的刘豫能多撑一段时间,未来或许还有变数。 总之,当下唯有自强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 “给,大伙看看我刚拟出来的蔡州发展简册,有甚意见只管提.” 陈初从乱糟糟的桌案上翻出一份昨夜刚刚写就的文件,递给了坐在左侧第二位的蔡源。 这个小细节,让陈景彦稍稍吃味按说,在座的官员中数他官职最高,老五该先拿给他看才对。 但陈初先拿给蔡源,好像也挑不出毛病.毕竟后者是几人的大哥,但五朵金花谁不知,老五之所以对蔡源礼敬有加,可不是因为这个大哥身份 正胡思乱想间,蔡源看完陈初的简册,递了过来。 陈景安接了,洒了一眼不禁一笑,问道:“元章,还没寻到合适的录事?” 之所以这么问,只因唐敬安外放后,很多公文都换成了陈初自己书写,比如眼前这简册,虽说字迹比以前漂亮了些,但文法直白、用词新奇,和当下正规公文格式大相径庭。 ‘关于建设文化大府、经济强府的若干想法。’ 标题下,列了几个事项。 一是继续推广在蔡州当地举办各类颁奖、展览会的提议。 以数日前成功举办的‘春季箱包新品展览会’为例,这样的活动还要继续开办,并计划在今夏举办规模更大的‘工业品博览会’,借机推广减震马车、自行马、粮食放大器等高附加值产品。 在销售产品的同时,还要在外地客商心中植入蔡州‘富强、时尚’的概念。 二,继续由‘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举办报纸行业年度评选,制定行业标准,扶持外地报纸发展,使其成为蔡州对外宣传的喉舌。 让蔡州成为天下百姓心中‘富足、安居乐业’的乐土,好吸收各地百姓来投,缓解淮北三府人力紧张的现状。 注:府衙户房应简化落户流程,为外来百姓提供一切必要帮助,提倡‘来了蔡州,便是蔡州人’。 三,落实适龄学童为期两年的义务教育、推广场坊内部扫盲班,培养高素质产业工人。 四,招商引资,各级官吏应发动亲朋号召外地商户来蔡建厂开铺。府衙不得刁难外地商户,应为新落户商户提供优惠土地政策,修建水井等配套基础设施。 未来官吏升迁,民生、稳定、招商引资将作为最重要的三个参考指标 洋洋洒洒七八条,西门恭对某些内容能理解,但对招商引资这条却有些异议。 陈初只道:“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这场蔡州核心的闭门会议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黄昏时分才散场。 出了书房,陈景安故意落在了后头,似乎有话要对陈初讲。 待陈初放慢脚步和陈景安并肩后,只听后者有些担忧的说道:“元章,令人前几日弄的那箱包新品展览会,也是你的意思?” “算是吧,先生怎了?” “我听闻,那嘉柔公主同款的手包,一只竟售卖八十八两,更有甚者,二手的卖至近二百两的天价!” “这有什么问题么?”陈初笑道。 陈景安却稍稍严肃道:“元章,长此以往,我担心骄奢之风在淮北蔓延啊。” 陈初却不以为意道:“骄奢并没什么错,只看这些钱最终流向了何处。若如同晋时石崇那般将千金买来的美姬烹食,这样的炫富方式当杀!但包包这些小物件,能让富户将放在地窖中的藏银花些出来,流入匠坊、变作匠户薪俸、匠户再花出去惠及小贩.我看不出有何坏处。” 陈景安还想说甚,陈初笑着抢先道:“先生,奢侈品坑的就是富户乡绅,这样从他们手中抢钱,总比咱在怀远扮贼来的文明些吧?哈哈。” “.” 不知怎地,陈景安被那句‘坑的就是富户乡绅’说的一脸尴尬,原本打算说的事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陈初瞧出不对劲,不由道:“先生?到底有何事,直说啊?” “呃那个,你嗐!我就直说吧!令人开那箱包展览会时,拙荆恰好回了娘家没赶上!她想要只嘉柔公主同款,市面上却寻不到元章帮我向令人讨一只!先说好,我可没一百八十八两给你们两口子!” “哈哈哈。好,我就喜欢先生求人时也这般理直气壮的样子!哈哈哈” “.,若不是她三天两头缠我,我也开不了这口!” 当晚,戌时。 陈景安、陈景彦两兄弟连带家眷都住在官舍,两人的儿子如今都外放做了基层官员,家中自然冷清许多。 平日,两家人便时常聚在一起吃饭,好热闹一些。 妻女在侧,也不好说公事,两人便捡着着轶事趣闻说了起来。 ‘滋溜~’ 陈景彦抿了口酒,忽道:“对了,徐知事帮蕴秀阁一名妓子赎了身,娶进了家门,下月要摆酒,守谦可收到请柬了?” “收到了。”陈景安点点头。 陈景彦马上摇头叹息道:“徐知事已年近五旬,人家那女子却只二九年华.” 听着是批判,陈景彦却一不小心露出一丢丢羡慕神色。 身旁的谭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怫然不悦,“夫君正值壮年,若想给阿瑜和英俊寻个小妈,我也是不拦的!” “真的么!” 陈景彦脱口而出,四周目光登时齐刷刷望了过来,自知失言的陈景彦连忙补救道:“夫人太小看为夫的操守了!便是夫人愿意,为夫心里也装不下旁的女人了.” 陈瑾瑜低头吃饭,心里默默给爹爹点了个赞.爹爹还算反应及时。 可谭氏却没那么好糊弄,却听她淡淡讥道:“当年夫君这话也对李家娘子说过吧?” 李家娘子? 是谁? “伱你,如今咱一对儿女都长大成人了!你又提这陈年旧事作甚!” 陈景彦稍稍涨红了脸,有一丢丢激动。 陈景安见状,连忙岔开了话题,“兄长,如今唐敬安外放数月,元章身边缺位能帮他处理文牍的录事,需熟悉公文、心细之人,咱老家可有子弟合适担此事?” 亲兄弟递来的台阶,陈景彦自然就坡下驴,认真思索几息后,道:“录事虽无品阶,却常伴元章左右,是个极重要的职事,我需得好好想一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内心正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猜测那‘李娘子’是谁、与爹爹是何关系的陈瑾瑜,瞬间被‘常伴元章左右’的录事一事,带走了心思 二月十六。 气温一日高过一日,淮北终于彻底褪去了冬季萧瑟。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地境界,犹在眼前’ 呃,错了。 应改为,春天来了,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蔡州城南工业园 午时三刻,新生纺场的围墙外,三三两两聚了不少青年男子勾头往场门张望。 有人提着食盒,有人捧着刚刚出炉的肉夹馍,还有人拿着一束正在盛放的野花。 稍显木讷的秦盛文站在人堆里 一名抱着一大捧鲜花孩童穿梭在人群中,看到秦盛文空着手,当即将他作为了目标,凑上前道:“这位大哥,买束花吧!都是我今早刚采来的,一直养在水里!纺场里的小娘子最爱这些花花绿绿的物件” 最后这句,起到了作用,秦盛文问了一句,“多少钱一束?” “五文!不过我看大哥帅气,便只收你四文了!” “野地采来的花卖四文!你怎不去抢啊!” 一听价格,秦盛文当即摇头拒绝.如今他月俸三两,爹爹月俸五两,并且爹爹还入选了那工程院,每月还有专家津贴。 他们一家的收入,在相对富裕的蔡州也妥妥算作打工人的天花板了。 但秦盛文过惯了苦日子,尤为仔细.花四文钱买束野花这种事他接受不了。 “不买便不买!谁抢你了!” 那卖花孩童恼怒的瞪了秦盛文一眼,嘀咕道:“怪不得这般大年纪还找不来婆娘!如此抠门,还想找纺场小娘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秦盛文被小孩挤兑的面子挂不住,不由涨红了脸。 旁边不远处,一名精瘦黢黑的黑子斜倚在墙上,口里叼了跟草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状却出人意料的对那买花小孩招手道:“喂,过来,我买一束。” “好嘞!” 小孩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迎了过去,那精瘦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当十货票递了过去,眼看小孩翻兜找钱,汉子呵呵一笑,道:“不用找了。” “哎呦!谢过大哥!大哥敞亮,可比那抠门汉子强多了!” 卖花小孩指桑骂槐,精瘦汉子又是一笑,抬脚在他屁股轻踢一下,道:“去玩你的吧。” 待卖花小孩走远,汉子才笑嘻嘻走到秦盛文身旁,主动道:“我叫五郎,在宁江军任职,兄弟怎称呼啊?” “我叫秦盛文。”不太善于交道的秦盛文不自在的讲了一句,再无旁的话。 那五郎却是个不怕生的,笑笑看向了纺场大门,道:“秦兄弟,也是想来这里认识纺场小娘的?” “.”秦盛文脸一红,没作声。 新生纺场内,除了个别管事,全是女工。 这些女子不但能自食其力挣来薪俸,且读过夜校,能读书识字,这意味着若能娶了纺场女子,不但家中多了一人挣钱,以后孩子的启蒙教育还能由娘亲完成。 这样的女子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简直是最佳娘子人选。 是以,纺场外每到快下班的时辰,便有一拨又一拨的男子前来守株待兔。 午时正中,随着‘铛铛’几声钟响,纺场内忽然热闹起来。 未见人影,围墙内叽叽喳喳讨论中午吃甚的笑闹声便飘了出来。 少倾,大批女工或挽着臂、或拉着手成群结队的走出了大门。 她们穿着色彩鲜亮的统一工装,长发要么用帕子包了,要么绑成简单的单、双马尾辫。 蹦蹦跳跳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一瞬间明艳起来。 这马尾辫好打理,省时间,据说,是从路安侯侯府后宅传出来的新发式,很受女工们的喜欢。 女工们年纪大多在十五六岁至二十出头,如今自己能挣来钱,吃喝不愁,她们体态大多匀称,面色红润。 这个年纪的女子,几乎没有丑的。 她们或如夏荷、或如雏菊、或如无名小花、路边小草,都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一枝独秀。 直把某些守在门外的男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有些女工注意到了男子的灼热目光,便会和同伴窃窃私语说上几句什么,随后便是一阵或开朗、或娇羞的笑声。 撩的某些人心里霎那间便长满野草。 名叫五郎那汉子似乎是等到了自己要找的人,随即对秦盛文招呼一声,“兄弟,我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便大步迎了上去。 他找的这名女子,应该已确定了关系,含羞带怯的接了五郎递来的野花,在同伴们的笑声中脸蛋嫣红。 而后,两人并肩去往了场纺外的小吃铺,那五郎大方的很,还不忘招呼女子的同伴一起。 登时换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夸赞,“哈哈,史五郎,你在军中到底任的何职啊,花钱这般大手大脚。” “大头兵,大头兵罢了。”史五郎笑嘻嘻回道,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那史五郎对象的另一名同伴也好奇道:“史五郎,你们军中的饷银都这般高么?容得了你动不动便请客?” “军中平日花不到钱,好不容易休假,请你们一回无碍。嘿嘿,我军中尚有许多兄弟没有成家,回头我给几位姐姐介绍介绍吧?” 有豪爽胆大的女子当即笑道:“哈哈,那感情好,军中男儿都是好儿郎” 纺场大门外顿时热闹起来,那些拿了吃食、野花的男子,大多是在等已确定了关系的女伴。 还有些羞赧上前搭讪的,明显正处在追求的过程中。 秦盛文依旧站在原地,眼巴巴望着大门,直到一名看起来颇为恬静、温柔的女子走出大门,才猛地站直了身子 只是这名女子周身似乎洋溢着一股冷淡气息,因此便是面容姣好也没人敢上前搭讪。 已连续来此半月的秦盛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到对方这一刻又泄了 踌躇不敢上前。 正在此时,却见不远处一名做文士打扮的青年,低声对身边数名伴当交待了几句什么。 伴当们赔笑着频频点头,确定目标后当即大步走来,正好拦在了女子身前。 那女子一惊.却见伴当中为首的壮汉从怀中掏出一枚牌牌让她看了看,女子连连摇头,折身欲返回纺场,却再次被拦。 大门外人群熙攘穿流,如此不和谐的一幕,当即引来了几名见义勇为男子的呵斥。 那些黑衣伴当却也不惧,当即骂了回去,让旁人少管闲事。 方才还羞赧不已的秦盛文已凑到了前头,他听的真切,这帮人竟是东京口音 冲突来的猝不及防。 总之就是几句言语不和,双方不知谁先动了手。 不成想,外地来的这几人,竟人人会些拳脚功夫。 片刻后,见义勇为的蔡州人便吃了亏,被打翻在地。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史小五,回头一看,当即要折身回去,却被对象拉了一把,“五哥.” 小娘虽未明说,但眼神中隐隐担忧的神色却藏不住。 史小五嘿嘿一笑,麻利脱掉了军衣,塞进小娘手中,道:“溪儿,将我军衣放好,打几个外地泼皮不怕,被锦衣所那帮人逮到关禁闭就麻烦了!嘿嘿,等我,我去去就来.” 史小五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战团。 史家七子,拳脚个个了得。 有他加入,强弱局势为之一变。 新生纺场内的保安队也发现了此处骚乱,十余人已冲了过来。 那些伴当眼瞅对方人越来越多,突然有一人发狠,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刃,猛地划了过去。 他身前的,正是秦盛文! 还好,就在旁边的史小五眼疾手快,一把将秦盛文往后拽了一步。 秦盛文将将躲过刀锋,只在大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 乌泱泱的人群顿时一滞。 史小五皱眉,开始认真打量起这帮人来。 平常殴斗,不过是脊杖几十,但动用利刃,刑罚徙八百里起步。 这些人不是善茬啊! “哪里来的亡命之徒,敢在我蔡州生事?” 史小五刚发出一声喝问,却见一直躲在远处看热闹的那名文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随后从腰间摸出一枚木牌牌高高举起,展示给围观人群看。 接着,再环视众人,最后盯着史小五,笑道:“本官夏志忠,来此公干,这些人.” 夏志忠指着被史小五打伤的伴当们,笑道:“这些人同样是身负上命的差人,你这厮二话不说便将人打伤,莫非是要造反么?” “你们到底是哪来的官?”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了一句。 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夏志忠看向发声那处,再次把木牌牌举到胸前,突然间敛了笑容,大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官乃阜昌十一年朝廷钦命寻访使!” ‘寻访使’是个甚,许多人不知晓。 但‘朝廷钦命’这几个字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当即有些胆小怕惹事的人,偷偷退出了人群迅速走远。 可直面夏志忠的史小五、秦盛文却无处可逃。 逃无可逃,许是激出了史小五的戾气,只见他负手而立,冷笑一声,看着夏志忠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这语气,这模样,让夏志忠不由一愣,下意识道:“你是谁?” “哈哈哈~”史小五仰天长啸,又指向了秦盛文,“那你认识他是谁么?” “不认识”夏志忠隐隐有些不安,以为惹到了大人物。 “呵呵,不认识就好。” 却听史小五笑呵呵嘟囔了这么一句,突然一个原地转身,拉上秦盛文飞一般的逃离了现场 “小爷名叫吴逸繁!狗官若有胆,只管来寻我!” 便是跑远了,史小五依然不忘挑衅一句。 眼看对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人海人,夏志忠不由大怒,骂道:“谁他娘是吴逸繁!来人,通知蔡州府衙,全城搜捕阻挠钦差公干的吴逸繁!”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7章 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父老 第297章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父老 节帅官衙,书房。 平静听取李骡子汇报的陈初,直到听见某个熟悉却又久远的称呼,忽而眉梢一跳,“他们说自己是寻访使?” “是。” “呵呵,这群腌臜玩意儿.三年之期已满,又来恶心老子么?” 陈初靠着椅背,似自言自语,又似陷入了某桩回忆。 李骡子不太明白路安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年之期’是甚意思,他也不太懂。 静待几息后,李骡子没等到陈初下一步的指示,才低声道:“侯爷,此事如何处置?” “如今他们在何处?”陈初问道。 “就在隔壁府衙,请陈同知差人抓捕吴逸繁。” “呃这夏夏.” “侯爷,寻访使名叫夏志忠。” “哦,这夏志忠会这般蠢?真信了史小五的自报家门?” “侯爷,夏志忠未必是信。但史队将能报出吴逸繁的大名,在夏志忠想来,他必定和吴逸繁相识,找到吴公子盘问一番也属正常。” “也是。” “侯爷,此事咱们插手么?” “算了,暂且交给陈同知处理吧。咱毕竟是节帅府,又不是府衙,若强行插手,名不正言不顺,也有损陈同知颜面。” “是。” 李骡子应了一声,准备退出去时,陈初却又道:“史小五如今在哪儿?” “史队将去了镇淮军招待所开办的将士俱乐部吃酒.” “哟,这货还真是心大。”陈初笑着摇摇头,又道:“找人将他带来节帅衙门。” “是。” 隔壁府衙。 夏志忠与被找来对质的吴逸繁面面相觑,在得知后者出自颍川吴家、且是孙知府的妻侄后,夏志忠已改变了吴逸繁与今日行凶之人相识的想法。 人吴公子虽缺了一颗门牙,但不笑的时候风度翩翩,和那名一身痞气的精瘦汉子一看就不是一路人嘛。 夏志忠迅速调整思路,猜测那精瘦汉子该是和吴公子有仇才故意攀诬,这么一想,思路豁然开朗,“吴公子,你在蔡州可有仇人?” 仇人? 有!那是大大的有啊! 吴逸繁开口前,先回头看了眼公堂上昏昏欲睡的陈景彦,稍一犹豫,还是凑到夏志忠身旁低声道:“夏寻访,我与淮北节帅路安侯有些不对付.” “.” 夏志忠面皮微一抽搐你他娘还真敢说。 只当没听见,反而上前一步,拱手对陈景彦道:“陈同知,请贵府寻名画师来,按我口述,画影图形,捉捕凶顽。” “哦,呃。” 陈景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仿佛刚睡醒一般,疲惫道:“去年本府先遭水患,又遇贼乱,如今全府上下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昨夜本官与同僚商议如何恢复本府民生,直至后半夜才睡啊.” 这话,和夏志忠所言完全驴头不对马嘴,我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 不过,夏志忠身为官场中人,自是听出了陈景彦的言外之意.老子忙着呢,你这点小事就别来添乱了。 除此外,他还听出另一层深意。 寻访使职责,除了那不好与外人道的替贵人三年寻芳,也有监察地方税收之权。 两日前便到了蔡州的夏志忠,一直待在城南工业区。 他看到的蔡州,各类场坊连绵成片,少则用工数十人,多则用工数百。 每遇场坊下值,方圆数里的工业区内便是一片摩肩接踵、店铺爆满的红火景象,和他娘的‘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完全没有一毛钱关系。 夏志忠不是莽夫,知道能开起大坊的,背后必定有‘大人物’支撑。 经过他一两日打探,得知工业区内最大几间场坊东主要么是淮北节度使夫人、姨娘,要么是大名鼎鼎的四海商行所有。 这些都是硬骨头,夏志忠本也没打算在他们身上吃肉。 所以才在工业区内多方打探,想找些背景不硬、规模适中的场坊下手。 说来也凑巧,今日午时,他带着伴当经过新生纺场大门时,被一名姿容姣好的小娘吸引。 磨刀不误砍柴工,寻摸财路的同时能找到合适女子自是好事一桩。 随后,伴当便上前拦了那小娘,虽稍显唐突,但也不算过分,只问道:小娘子,想不想去东京城,有桩大富贵与你 然后,就莫名其妙爆发了冲突。 想到这些,夏志忠组织了一下语言,低沉道:“陈同知,你应知晓,本官所负干当重大,涉及金齐两国交好之事。若耽误了朝廷大事,上头大人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办啊!” ‘讹钱’的事,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夏志忠隐晦的提起了‘寻芳’之事。 每三年,齐国向金国进献三百女子一事,是大齐立国后的定例,却也是仍稍微存着些良知的士人最羞于提起之事。 向异族献女以求庇护,虽出于无奈,但十八辈祖宗都跟着丢人。 陈景彦没办法明面上批评这项国策,却从另一个角度挑出了毛病,“夏寻访,此事历来需与本地官绅商议着来,你们却当街强拦良家女!你们就不怕激起民怨么?” 夏志忠虽不如陈景彦品阶高,但毕竟是京官,听出后者有不满之意,不由也恼了,“她们算什么良家女?抛头露面,与人做工,和奴仆何异?” “好胆!” 陈景彦本来只是装作三分生气,却被夏志忠的言语激出了七分真火,“我蔡州几经灾乱,百废待兴!这些女子战时为前线将士烙饼织袜,而今灾乱平定,她们不惧流言,出门做工,挣来钱财孝敬得了爹娘,养活得了儿女,如何算不得良家女了!” 如今淮北三府处处人力短缺,解放妇人劳动力,等于凭空多出一半人力资源。 为此,蔡州府衙在陈初的督促下没少下功夫。 一边让刘灵童的戏班唱着‘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花木兰》大戏四处巡演,一边由赵令人、西门夫人甚至陈景彦的夫人谭氏带头外出劳作,起示范作用。 经过近一年努力,虽没提出‘男女平等’这种当下不现实的倡议,但‘女子亦可出门挣钱’的思想终于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说实在的,在陈景彦这种传统士人心中,同样有些小抵触女子抛头露面。 无非碍于陈初夫妇强力推行,才不得不配合。 可此时,耳听夏志忠口口声声污蔑这些自食其力的女子不是良家女,登时惹恼了陈景彦。 那种感觉类似于.若我蔡州有问题,我自己可以说,但旁人说了,就是他娘的找茬! 眼瞅二人僵在当场,不知该帮谁说话的吴逸繁左右看看,终于壮着胆子道:“世叔、夏寻访” “闭嘴!” “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却换来两人异口同声的呵斥,吴逸繁的俊脸上一阵扭曲,赶忙住嘴不语。 夏志忠深吸两口气,瞪着陈景彦冷声道:“陈同知,本官的伴当在你蔡州被人殴打,打的便是朝廷脸面,你果真不给本官个交代么?” “哈哈哈,交代?本官乃蔡州同知,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百姓!” 公堂之上,陈景彦负手而立,威严挺拔。 下方,一直守在堂内的捕头西门喜,望着这位共事多年的老上司,竟有那么一瞬觉着这老滑头有那么一点伟岸 “呵呵,好!” 眼瞅谈崩了,夏志忠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至此,陈景彦才缓缓坐了回去。 今日,他如此硬钢夏志忠,除了对方的话让他不爽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不在现场的陈初 旁人不知道内情,陈景彦却知道啊.当年老五可是被寻访使折腾的不轻,被冯长宁以漏税之名讹过钱、打过板子,被寻访使逼要过陈姨娘。 眼下虽时过境迁,但以陈景彦对五弟的了解,后者这回绝不会让这帮人从蔡州带走一名女子、拿走一毫银子。 若他陈景彦妥协,不但会被五弟认为软弱,大概也会被骂‘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陈景彦必须顾忌五弟的心理感受。 是以,双方骂的越狠越好。 俄顷,陈景彦细细复盘了一下方才自己的表现,满意的拿笔在宣纸上写下‘本官需交代的,是蔡州数十万百姓!’ 想了想,将‘百姓’二字改成了‘父老乡亲’.片刻后,再次斟酌,又将‘乡亲’二字划掉 几番踌躇,陈景彦仍旧拿不准主意,忽而问向下方的西门喜,“西门捕头啊,本官方才那句是用‘百姓’好,还是用‘父老’好?” “啊?”西门喜一头雾水。 “咳咳~” 见这愚钝之辈不明白,陈景彦无奈起身,再次背了双手,挺直身形。 就在西门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陈景彦早已回复平和的面容忽然变作正义凛然,只见他朝着虚空处呵斥道:“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百姓!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父老.哪个称呼更显本官爱民如子些?” “.” 西门喜张着嘴巴,一脸便秘状哎呦,我的好大人,这里又不是戏台,你在这儿给俺唱大戏么? 见这憨货体会不出‘百姓’和‘父老’的区别,陈景彦嫌弃的摇摇头,道:“你跑一趟,去书院街蔡州五日谈报馆请阿瑜来一趟.” 这事啊,还得让女儿来帮自己拿主意顺便支使她为自己在报纸上写篇文章,一定要将这句‘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父老’写进去! 府衙外。 夏志忠大步走出.寻访使一职虽名声不好,却也是实打实的肥缺,三年才轮一回,每回一堆低级官员挤破头想要担此差事。 外出一圈回京,便是胆小的也能挣个万儿八千两。 可没想到,夏志忠来了淮北出师不利,这陈景彦竟隐隐有些一毛不拔的意思! 若第一站就什么也捞不着,接下来的州府谁还肯给你使钱? 天下之人,无论官民,尽是欺软怕硬之辈! 夏志忠忿忿不平的想到。 他拿不到钱,回去如何孝敬上官?还如何进步? 再者,寻访使的差事忽然提前半年开始,也和朝堂局势息息相关。 皇上病重,此次向大金进献美女一事便被大皇子和后党抓在了手里,大概是为了得到金国的认可,刘麟和钱亿年分外重视。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新皇极有可能是刘麟,若第一次帮他做事便办不漂亮,往后还怎指望被重用啊! 倍感烦闷的夏志忠,随意回头一瞧,却发现那吴逸繁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 不禁皱眉道:“吴公子,还有事?” 吴逸繁赶忙上前,神秘兮兮小声道:“夏寻访,方才大人问我,谁与我有仇怨。那淮北节帅路安侯与我有过节!公堂上小生与夏寻访说了,夏寻访却没听见,小生特来告知!” “.” 若不是忌惮这吴公子是当朝刑部尚书的侄子、蔡州知府的妻侄,夏志忠恨不得往那张俊脸上啐一口。 老子方才是没听见么!是没办法听见啊.我问谁与你有仇,是想寻那名殴打差人的凶顽,你他娘却说与路安侯有过节 怎地,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去找一名节帅的晦气? 尼玛,找死也别拉上我啊! 怪不得那孙昌浩被架空成一尊泥菩萨,你吴家人都这般蠢的么? 夏志忠在心里将吴逸繁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可接着心思一转,沉吟几息后忽然露出一抹和善笑容,“吴公子啊,说起来孙大人才是这蔡州一府主官。怎府衙上下唯那陈同知马首是瞻啊?” “这”吴逸繁面露难堪,不知该如何作答。 夏志忠却接着一叹,道:“今日我见了这同知也能猜出一二,本官代表朝廷脸面,他尚且如此不放在眼里,想来平日孙知府没少受他打压。” 吴逸繁犹豫片刻,却吞吞吐吐道:“陈同知并非恶人,只是那陈初不当人子,蒙蔽了陈同知.” 只要吴逸繁提到陈初,夏志忠便不接话。 于是一人暗戳戳批评陈景彦,一人只道:都是陈初的错。 夏志忠强忍‘厌蠢症’和吴逸繁东拉西扯几句,终于道:“本官刚出仕时,得过吴大人照拂,说起来与你家有些渊源,本官既来了蔡州,需拜访孙知府啊。” “如此甚好!夏寻访请随我去官舍.”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8章 毒计 第298章毒计 淮北军严禁军士参与民间斗殴,一经发现,至少一顿军棍。 一来,军中袍泽自带抱团属性,再者拳头远比百姓重的多,容易出事。 二来,若无目击证人,冲突双方大概率各执一词,无从判断到底怨谁,军中也不可能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调查真相,所以用严厉军法禁止便成了成本最低的方法。 所以,当史小五被人带来节帅衙门时,料定今日之事没好果子吃。 “侯爷,我自去锦衣所领军棍便好,怎还惊动你了?” 值房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史小五嬉皮笑脸道。 “贺指挥使果真打人不疼么?” “自然是疼的。” “那你还敢违反军纪?” “嘿,若任由那些腌臜货调戏咱蔡州女子无人拦阻,他们还以为咱蔡州男儿都是没卵子的缩头乌龟哩。老.属下看不惯,打几棍也值当。嘿嘿。” “还笑?知道你今日打的是何人么?” “原本不知晓,后来听那人说是东京来的甚臜鸟寻访使。” “打了朝廷使者,你不怕?” “有甚好怕?朝廷使者比我多了个卵子么?” 史小五是兄弟几人中最为桀骜,几句交谈下来,不自觉便露出了匪气。 但陈初于他而言,不但是效力的对象,也是母亲和幺弟的救命恩人,猜测今日之事或许给侯爷招惹了麻烦,不由道:“侯爷莫为难,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使者要杀要剐,随便他” “改了你那一身匪气!” 陈初没好气的瞪了史小五一眼,随后却摆摆手,道:“去吧,去官衙客房吃酒去吧,晚上在这里住一宿。明日若锦衣所寻上你,你便说今日整日都待在我这里吃酒,若没人寻你,明日便回宁江军.” “呃” 抱着吃顿挂落准备的史小五迷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侯爷这是要替他做伪证啊! 若‘今日整日在节帅衙门吃酒’,那新生纺场外斗殴的人自然不会是他了 “侯爷,今日午时看到属下的人不算少,贺指挥使的人应该很轻易就能打听到” 史小五倒不怕吃军棍,反而担心这么做太容易露馅,会让陈初跟着丢人。 这次不等陈初自己开口,一旁的毛蛋却道:“史队将,贺指挥使大,还是侯爷大?” “自然是侯爷大.”回答毛蛋的同时,史小五也想明白了。 是啊,若是侯爷肯说一句‘他今日一直在我这里’,便是贺北有再多证据证明史小五参与了斗殴也只能装聋作哑了。 不然,他还敢连侯爷也一并查了不成? 路安侯如此回护,史小五自是感动,却依旧嬉笑道:“侯爷,属下皮糙肉厚,挨上几军棍也无碍。” 陈初却道:“若你和普通百姓斗殴,自然少不了一顿军法。但今日这几人,确实该打。就像你方才所言,咱蔡州女子当街被欺,若无人敢仗义出手,他们还以为咱蔡州男儿都是没卵子的怂货呢!” 申时初。 史小五已被安置妥当。 书房内,陈初从如山一般的案牍后抬起头,头疼的抓了抓头皮。 自从唐敬安外放,陈初的文字工作量增加了许多倍。 如今就算有猫儿和蔡婳帮他分担商事、农垦,但仅仅三府军事也能将人累的够呛。 平日每军交来的公文涉及屯田、奖惩、任免、调用等等,不说批复,只每天看完都要花费大量时间。 且彭二、吴奎、江树全等各军指挥使文化程度有限,呈上来的公文做不到言简意赅,不但啰嗦,还常有错别字,看的人胃疼。 可限于当今交通条件,陈初不可能每日巡查各军,公文便成了了解军情的必要途径,不得不看。 就像眼下,寿州交来的今春开荒进展报告中,却没有附上各县可耕作面积,致使陈初看的一头雾水,没法做到心里有数。 但寿州可耕作面积,明明去年已完成了摸底调查。 陈初只得起身在靠墙摆了两列的案牍架上翻找起来。 俄顷,毛蛋忽然入内,“侯爷.” “毛蛋,去年寿州府的屯田调查报告放哪儿了?我明明记得以前敬安整理到了这案牍架上了,怎么找不到了?” 陈初一边翻找一边问道。 “啊” 从来没有管理过文公的毛蛋哪里知道甚的调查报告,只得老老实实回道:“侯爷,我没见过啊。” 问了也白问。 “怎了?有事么?”陈初又问。 “哦,陈小娘子来了.” “阿瑜?” “嗯,要请进来么?” “带过来吧。” 虽然节帅官衙和蔡州府衙只一墙之隔,但陈瑾瑜亲自找过来,却是头一回。 片刻后,毛蛋带着陈瑾瑜走了进来。 今日阿瑜穿了身鹅黄色齐胸襦裙,内里的米白色抹胸露的恰如其分。 垂在耳畔的青丝用彩绦结了左右两条小辫,手里拎着一只布艺嵌白狐绒的包包。 含珠唇上轻涂口脂,红润润、亮莹莹。 这身打扮和她平日穿着有所差异,既有古灵精怪的少女感,又添了几分含蓄的性感韵致 恰如一株带露荷花,含苞待放。 陈初的目光不由多停留了两息,这才笑道:“阿瑜,有事么?” “叔叔~” 陈瑾瑜先朝陈初甜甜一笑,再屈身见礼,然后道:“前几日,阿瑜无意间听爹爹和二叔讲起,唐先生去了路安县后,叔叔这里无人帮整理案牍文书。恰好今日报馆无事,阿瑜下值回家时想起此事,便来看看叔叔要不要阿瑜帮忙” 哎哟,这不是正瞌睡呢有人送枕头来了么。 动手前,陈瑾瑜很有分寸的问了一句,“叔叔,若有机要,还请提前告知阿瑜呢。免得阿瑜不小心窥见不能看的机密,被叔叔以军法治罪.” 治罪? 一句说笑,陈初却不知怎地想起了蔡婳打造的那对精巧铜镣铐 自顾笑了一笑,陈初道:“无碍,没甚见不得人的。” 真正的机要文书,都在侯府书房。 这边的案牍文书,虽重要,但阿瑜不管是作为陈景彦的女儿、还是论和陈初的私交,都不担心被她看了去。 陈瑾瑜浅浅一笑,招牌小酒窝盛满了西窗映进来的熏熏日光。 似乎早有准备,陈瑾瑜打开手包,拿出干活用的缚膊,优雅的在腰间颈后系好,先从乱糟糟的案牍架下手了。 陈初的目光在窈窕背影上驻留片刻,随即笑笑,转头继续查阅各军报告。 一时间,屋内只剩了轻微的书页翻动声。 春日午后,暖阳遍洒。 陈瑾瑜踮脚在书架前整理,陈初坐于书案后埋首案牍。 颇有点红袖添香的意味。 只可惜,这份安详并未持续太久。 平时挺有眼色的毛蛋又一次闯了进来。 “怎了?”陈初奇怪道。 毛蛋回话前,却奇怪地看了正在忙碌的陈瑾瑜一眼,低声道:“东家,陈同知来了.” “.” “.” 陈景彦来节帅衙门不稀奇,毕竟他经常过来串门。 巧的是阿瑜刚好在这儿 陈初下意识看向了陈瑾瑜,后者刚好也愕然转过头来。 只一眼,陈初便看出陈瑾瑜并不知道爹爹为何突然来了节帅衙门。 其实吧,光天化日,两人清清白白,啥都没做。 陈瑾瑜却没来由一阵紧张心虚。 “辛苦阿瑜了,我先去前头看看” 陈初撂下这么一句,起身去了前头值房。 不知为何,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想到一起过去 小半时辰前,陈景彦差人去报馆找女儿回家,却听报馆同僚说她方才已提前下值,前去拜会闺友了。 陈景彦没能第一时间和女儿分享自己方才的意气风发,便颠颠赶来了隔壁。 节帅衙门值房。 陈景彦义正言辞的讲述了自己如何驳斥夏志忠,着重强调了那句‘本官只对数十万父老负责’。 陈初能说啥,夸呗、捧呗! 往死里夸! 直把陈景彦捧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心中直道:以前怎没发现老五这般会说话哩! 随后,陈景彦又将自己掌握的情况细细讲给了陈初,“大皇子刘麟为向金国表忠,格外重视此次寻芳,据说这夏志忠便出身刘麟属下,五弟需小心应对” 与此同时,仅仅几百步外的府衙官舍四季园偏厅。 孙昌浩屏退了所有丫鬟小厮,厅内只余他、吴逸繁、夏志忠三人。 数月来,孙昌浩闭门不出,待在官舍遛鸟养花,平时常作燕居、道袍打扮,一副看破世事、无心俗务的人畜无害模样。 但心中那微弱火苗从未熄灭过。 今日夏志忠主动找来,孙昌浩似乎早有所料,一阵寒暄后,双方的交谈逐渐进入了正题。 夏志忠对孙昌浩的称呼也从‘孙知府’变成‘孙大人’,再变成‘孙兄’ “孙兄,此次愚弟为大皇子办差,多有不顺。孙兄上任蔡州已半年,对此地比我熟悉,到底如何,还请孙兄教我” 夏志忠态度倒摆的谦恭,可孙昌浩却捋须一叹,道:“难啊!夏大人应知愚兄如今处境,自顾尚未不暇,哪里有办法教你啊。” 这句推脱的话,孙昌浩已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夏志忠不耐,终于亮出了杀手锏,“孙兄,如今皇上病重,大皇子登基乃是迟早之事,亦是众望所归!以后,你我皆是大皇子之臣。若孙兄帮我解了此难题,我回京后一定如实向大皇子禀报!” 这话听起来像是激励孙昌浩早些为新皇出力,实则也有隐隐威胁之意现在为大皇子的事用你,你不肯出力,待大皇子登基,你能有好果子吃? 孙昌浩表面一阵惶恐,其实就等着夏志忠这句话了! 他如今在蔡州之局势,若不引用外力,根本不可能再翻身。 他的跟脚原是吴家,可吴维光、钱亿年等人却不愿为他和陈初闹翻毕竟蔡州知府谁都能做,可淮北这帮骄兵悍将,除了陈初,谁还能压制的住? 于是吴维光的来信中,通篇劝孙昌浩‘忍让’,孙昌浩明面上倒也做出了一副为‘后党’顾全大局的模样。 但内心里,如何不愿摆脱陈初、陈景彦等桐山系的压制 此时夏志忠拿出了大皇子说事,孙昌浩沉吟片刻,终于低声道:“哎!既然贤弟这般讲了,愚兄倒有一计,可使贤弟破局!” “哦?孙兄快讲!” 夏志忠迫不及待道。 孙昌浩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妻侄,忽低声道:“茂之,你去门外守着,莫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吴逸繁不情不愿道。 让他去门外守着,一是孙昌浩知道这官舍内四处‘漏风’,以免被人靠近偷听。 二来,孙昌浩担心这蠢妻侄嘴巴不严,失密坏事。 待吴逸繁去了门外,孙昌浩这才道:“寻访职事,陈同知若不配合,我也没法子。贤弟应知,陈同知与路安侯同气连声,蔡州一切大小事务,都是路安侯说了算。” “.”夏志忠脸上阴晴不定,孙昌浩说的这些,他如何不知,但那路安侯又不是没有实权闲散侯爵,他可是掌着淮北数万兵马的实权军头! “但路安侯咱们动不得。”孙昌浩又道。 “我自然知晓!”夏志忠没好气道。 孙昌浩却呵呵一笑,道:“但贤弟却可让大皇子动陈景彦!” “你自己都说陈同知是路安侯的人了,大皇子正在全力拉拢军头,怎会为这点小事让路安侯心腹之人陈景彦降职去官?” 夏志忠越说越烦,他以为孙昌浩是想借大皇子之手摘了陈景彦的官帽。 “诶,此言差矣!”孙昌浩老神在在的摇了摇头,笑道:“谁说要降职陈景彦了?不但不能降,反而要升!” “啊?”夏志忠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昌浩上身前倾,低声道:“我听说,朝中钱尚书正牵头为大皇子请封鲁王!” “是啊。” 皇上虽得了痹症,却依旧不肯立大皇子为太子,钱亿年便用了一招曲线救国,先为大皇子请封鲁王。 鲁地为刘豫起家之地,‘鲁王’的分量不言自明。 这是近日来朝堂争论不休的大事,夏志忠自然知晓,可此事又和眼下之事有何干系? 孙昌浩笑了笑,道:“依我看,大皇子得封后,可命陈景彦前去东京就任鲁王府长史!” “.”夏志忠一惊,好像抓住点什么线索,仓促间却没想透彻。 见此,孙昌浩继续道:“王府长史乃是从四品,可让陈景彦实升两级不说,还可让他尽早常伴新皇左右,成为潜邸旧部!若你是陈景彦,会不会欣喜若狂马上前去就任?” “大皇子会愿意任用陈景彦?” “如何不会?如今大齐九镇节度使,只有路安侯和三皇子稍有交情,若以陈景彦为桥梁,拢了路安侯之心,三皇子便再无一丝夺嫡可能了。” “可是.陈景彦乃路安侯心腹,路安侯会愿意放陈景彦走?” “哈哈哈,此乃阳谋!若路安侯阻了陈景彦升迁,两人必定离心离德!这般结果.” 孙昌浩意味深长的看了夏志忠一眼,道:“这般结果,只怕大皇子和朝堂诸公也很乐意看到吧” 夏志忠稍一思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叹道:“孙兄大才啊!” 齐国九镇,但唯一能全面把持数府军、政、财的,却只有淮北节度使。 这样的局面因特殊情况造就,但不管是大皇子、钱亿年,甚至相党李邦彦也未必愿意乐见其成。 军头掌政事,必会尾大不掉! 而陈初对政事的抓手,便是陈氏兄弟。 若因陈景彦升迁,致两陈反目,必使淮北内耗,削弱陈初实力。 若陈初支持陈景彦就任,大皇子得陈景彦,便等于得了淮北节度使支持。 算来算去,大皇子都稳赚不赔! 夏志忠觉得,自己向大皇子提出此计,必受重用! 前一刻,这计谋是孙昌浩提出来的,这一刻,这计谋已经属于夏志忠了。 “哈哈!孙兄,此计甚妙!待我奏与大皇子,一定会提及孙兄!” “呵呵,多谢。” 夏志忠的话,孙昌浩一字都不信,但他也无所谓.只要能削弱陈初就好! 说起来,孙昌浩至今对陈景彦也没有多少恨意,可一旦想起陈初 “对了,愚兄还有一事相求,请贤弟代为向大皇子转禀。” “孙兄只管说来。”心情大好的夏志忠笑道。 “是这样,愚兄这不争气的侄子和陈同知家的千金两情相悦、早有婚约,却因长辈之间些许龃龉耽误下来。能否请大皇子从皇上那里请旨赐婚既能全了小辈儿女情谊,也可弥合吴、陈两家关系,将来好一起为大皇子同心效命!” “哈哈哈,我还当是甚事,好!此小事一桩,大皇子自会成全他们!” 酉时,天色已暗。 陈景彦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节帅衙门。 陈初送他出门时,没提陈瑾瑜在后头书房。 倒也不是陈小哥心虚,主要是三哥也没问嘛 少倾,陈初回转书房。 进门后却不由一愣 乱糟糟的书房内已是焕然一新,案牍架上整整齐齐、分门别类,以蝇头小楷写了‘节帅府、蔡州、颍州、寿州’的字条黏在案牍架上方。 下方又分为‘募兵、操训、政事、屯田.’等六大项。 格子内,经过细分的文书按照时间远近码放,有些重大事项文书还作了便笺,利于找寻。 强迫症看了都要舒服的抖一抖。 除了案牍架,书房内的桌椅书案也被仔细擦拭了一遍,隐隐反光。 书案一角,空置多时的花囊内插了一束白白粉粉的杏花,满屋幽香 劳碌了一天的陈初只觉神清气爽。 “阿瑜?”轻唤一声,却不听回应,转身往书房里间的卧房看了一眼。 不由笑着走了过去。 却见,那张不算太宽大的床榻上,陈瑾瑜侧身和衣而眠。 脸上残留着一道打扫卫生时蹭上的灰尘,额头鬓角也残留着些许汗渍,浓密的如同小刷子一般的睫毛上蒙了一层灰尘。 这是干活累了,睡在了这儿? 倒是刻意没去洗脸,留下了辛勤工作的佐证 春日暮光,斜斜映进,为室内桌椅连带床上的人儿都晕染了一层怀旧的橙红暖色。 春衫斜裹,玉肌微透。 陈初笑着在床边蹲了,又唤道:“阿瑜?阿瑜小金鱼.” 几次呼唤后,睫毛一阵微微抖动,陈瑾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美人春睡日迟迟.迷茫、慵懒、娇憨。 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仪态。 陈瑾瑜揉了揉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陈初,又看了眼窗外天色,赶忙想要起身,“哎呀,竟睡着了,现下几时了?” 陈初笑笑,将人又按了回去,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吧,我让毛蛋去见云楼买几样小菜,你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去” “.” 认识了这么久,阿瑜是第一次听见叔叔这般温柔的和她讲话,不知怎地,忽然鼻子一酸。 却又快速眨巴几下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唯恐哭鼻子会破坏了当下美好气氛。 就那么侧躺在床上,忽闪着睫毛,望着陈初不言不语。 “怎了?”陈初笑道。 “没事.” 刚睡醒,鼻音浓重,陈瑾瑜又一次痴痴望向了西窗,喃喃道:“叔叔,夕阳真美呢.” “嗯,是啊。” “.” “又怎了?” “叔叔和令人在一起时也这般无趣么?” “啊?” “阿瑜方才说,夕阳真美。叔叔该答,便是世间风景再美,也不及阿瑜半分” “哈哈哈” “叔叔快说!” “好好,世间风景不及我阿瑜半分.” “嘿嘿.叔叔,方才又喊我小金鱼了么?” “呃,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呀,明明就是.叔叔,以后你就喊我小金鱼吧,‘阿瑜’谁都能喊,但‘小金鱼’只允叔叔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299章 死,也要死在我家! 第299章死,也要死在我家! 近来,歌舞升平的东京城内弥漫着一股异样气氛。 皇上得了痹症这件事,就连各位大人家的门房都知晓。 但宫中有令,严禁外泄皇上病情所以,大家都知道却都装作不知道。 五日前,吏部尚书钱亿年为大皇子请封鲁王的折子几经拉扯,终于得到了皇上册封。 皇子刘麟甚至等不及准备各种繁琐流程礼制,匆匆就封。 心急程度可见一斑。 还好,东京禁军统领李忠乃皇帝刘豫的铁杆心腹,有他坐镇,终归维持了京城表面平静。 曲照听,舞照跳。 只当城东二十里外刘家寺逐渐集结的靖难军、泰宁军不存在似的。 二月二十二。 一场杏花春雨淋漓雄城,为厚重帝都凭添妩媚。 黄昏时分,春明坊宰相李邦彦府内,兵部尚书范恭知一身便服,愁眉不展。 清矍儒雅的李邦彦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淡然道:“敬贤,那禁军统领李忠近来可有异动?” “李相,李忠所部严守宫禁,依旧只听命于皇上,对大皇子似乎有所戒备。” 丁未前,李忠是周国济南府一名狱头,后因救过刘豫性命,被后者一路提拔至禁军统领高位,可以算作大齐内对刘豫最为忠诚之人。 李邦彦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李相,皇上还没拿准主意么?”范恭知又问。 “呵,皇上只怕早有了主意,但他如何敢说?城外单宁圭的六千靖难军、郦琼的四千泰宁军是摆给谁看的?” 李邦彦说的隐晦,但熟知皇家辛秘的范恭知却能听明白皇后钱氏出身鲁地豪族,当年刘豫尚为周臣时,钱氏一家虽对刘豫仕途助益多多,但钱氏性子跋扈,并不得刘豫所喜。 后来,金国伐周,纷乱局势中,钱家挟刘豫顺势叛周降金。 刘豫被金人扶为齐帝后,钱氏封后,却依然强势.有传言称,早些年皇后甚至敢在宫中当着宫女的面大声呵斥刘豫。 经年累月下,刘豫自是不喜钱氏,由此恨屋及乌,大皇子刘麟同样不得他喜爱。 大齐朝堂早有传闻,皇上意属三皇子刘螭。 如果刘豫身体康健,能再多活上十年八年,等待刚及弱冠的三皇子培植心腹倒也还好。 却不想,这个时候得了病 他身子好时,尚能压制住各地军头,但他这么一病,早已和大皇子交好的各地军头便迫不及待的站队了刘麟。 其中,以单宁圭和郦琼最为积极。 大势之下,恐怕刘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李相,我们当何去何从?”范恭知又问。 “静观其变吧” 李邦彦却不是那么担心就算近年来,以他为首的相党隐隐有向刘螭靠拢的意思,但他自认只要适时放弃刘螭,刘麟不会秋后算账。 毕竟,他这相位是金人指定的。 刘麟或许敢对三弟刘螭动手,却不敢轻易动李邦彦。 金国,那是父国! 父国的人,你们敢动? 范恭知自是听出了李邦彦有放弃刘螭的打算,不由一叹。 却也知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谋趁现在双方还未打生打死,相党这边适可而止保持中立,以后就算刘麟登基也不妨碍他们富贵。 手中无兵,不可逆势而为啊! 想到此处,范恭知又道:“鲁王开府后,第一桩任命便调用蔡州同知陈景彦来京就任王府长史,此事我们配合么?” “配合!为何不配合.” “此事一出,淮北节度使陈初要难受了。” “呵呵,鲁王此举一石二鸟啊!既笼了颍川陈家,又削了陈初之势” “是啊。去年因淮北之乱,我与他有数面之缘,此子虽桀骜了些,却不吝财货。原本我还想将收为李相所用.”范恭知又是一叹。 听了这个,李邦彦稍一沉吟,忽地呵呵一笑,道:“既然敬贤与他有些交情,那咱就卖他个人情吧。” “哦?请李相明言” “派人提前通知他一声。” “呃,也好。” “呵呵,莫着急,咱派的人比宣旨钦差早一两个时辰就好” “呃哈哈,好。” 二月二十六。 巳时初,淮北节度使衙门忽然来了一名东京城使者,带了封范恭知的亲笔信。 陈初很是意外。 虽然淮北之乱中,和范恭知勉强算得上并肩作战过,但两人的关系远不到能书信来往的地步。 看信后,陈初先是错愕,接着差点骂娘。 这刘麟犯了哪门子病?好端端调我的人作甚! 恼怒之后,陈初迅速冷静下来,细细思量起这件事的影响来。 陈景彦若是被调走,桐山系在根据地蔡州,必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缺口。 论资历,蔡源、西门恭这些刚刚由吏转官的中下层官员,都不足以接任从五品的同知。 更令人担忧的是,若陈景彦去东京赴任后,陈景安态度会如何? 已经去淮北各地就任的数名陈家子侄如何安排? 毕竟那从四品的王府长史可要比一府同知气派多了,且当下局势,大齐九成九的官员都认为鲁王会是未来新皇。 潜邸从龙之臣这份诱惑不算小啊! 陈景彦这货是个官迷,陈初对他还真没多少信心。 若陈初强行阻拦他前去就任,两人必生隔阂 若什么也不做便放他走了,往后朝廷若再调用蔡源、调用西门恭呢? 任由他们把身边可用之人都剪掉? “不成!” 就算仓促间还没想到应对办法,但温水煮青蛙的坐以待毙绝不可取。 只是,刚刚起身,衙门外又来一信使这人送的是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的亲笔信。 信中同样提及了陈景彦被征调一事,甚至细细分析了其中利弊。 这老范和老张人不错哩,有事时还知道提前通知一声。 “毛蛋,去隔壁请陈大人来一趟。” 不管怎样,陈景彦的态度是关键,陈初准备先试探一番。 毛蛋得令出门,只是刚离开十几息便慌里慌张的跑了回来。 “怎了?”陈初奇怪道。 毛蛋却指着隔壁喘气道:“东家,东京城来了宣旨钦差,刚刚进了官衙,陈同知正在忙着准备接旨,恐一时半会来不了!” “.” 陈初一阵错愕,猛地回头看向了公案上的两封书信。 好嘛!信到的真是时候,只比旨意早了这么一会,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偏偏你还不能说人家没提前告诉你.这两个老王八蛋! 巳时二刻。 因钦差没有事先通知,忽然进城,衙前街上一阵忙乱。 但纷乱涟漪却未波及到城深处的百花巷。 虽日上三竿,但惯于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的蕴秀阁内一片寂静。 直到紧闭的院门被人‘咚咚’擂响。 那小厮将门打开后,得知是某位贵公子的仆人来寻自家公子,自是不敢怠慢。 少倾,宿醉纵乐后肿起了一对鱼泡眼的吴逸繁从晴云苑走出,身旁的家仆还在小声向他解释着什么。 “公子好走~” 被方才敲门动静吵醒了的赛貂蝉站在院内笑吟吟招呼了一声。 那吴逸繁却只当没听见,低头快步离去。 赛貂蝉懂,吴公子这是怕被人认出来。刚才没听么,她打招呼时,连‘姓’都没带。 只为假装不认得他。 待吴逸繁背影消失,赛貂蝉脸上笑容一瞬间消失,大步走向晴云苑。 昨晚,住在此间的晴儿哀哀哭泣、讨饶的叫声吵了半夜。 不想,隔壁的雯儿已提前一步来到了卧房。 晴儿抓了被子裹在胸前,光洁的后背上竟是数不清的渗血抓痕和青紫齿印,触目惊心。 赛貂蝉不由一阵心疼.这晴儿是她花了心思教养的,容貌生的清秀,笑起来便会生出一对小酒窝,更难得的是她身上还有股淡雅书卷气。 最后一点在勾栏里尤为难得。 “哎哟,我的好女儿受苦了” 赛貂蝉赶忙在床边坐了,摘下一枚银簪塞进了晴儿手里。 晴儿只顾趴在雯儿怀里嘤嘤啜泣,那雯儿却是看不惯了,埋怨道:“妈妈,往后能不能别接吴公子这种客人了!回回来了都要折腾晴儿一身伤” “噫!浪蹄子!如今又来说这话,当初人吴公子头次来,是谁说不使钱也愿意伺候他一回?” 赛貂蝉伸指在雯儿额头戳了一下。 雯儿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谁知这模样俊俏的公子竟有这种癖好!每回不是咬,便是打,上次还无端打了晴儿几个耳光” 一说这个,晴儿哭的更委屈了。 这吴公子虽出手大方,却是个极难伺候的每回吃醉酒,二话不说便扒人衣裳,让人光着身子跪地说‘阿鱼错了’、‘阿鱼是贱人’之类的。 然后就是一顿打,要么打耳光,要么以竹尺抽后背。 至今晴儿也不知阿鱼是谁.更不知到底怎惹了这吴公子。 总之,这位公子像是疯了一般,每回只找她一个人,换谁都不行。 想及过往,晴儿终于抽噎道:“妈妈,下回他再来,女儿说甚也不伺候了。” “哎,我晴儿乖,只当被针扎了一回,忍忍就过去了。” 赛貂蝉还要再哄,雯儿却看不下去了,“妈妈!再这般下去,晴儿还有命么!外人都说妈妈背后有大人撑腰,求妈妈找大人说一声吧!” “.” 赛貂蝉之所以不敢明着拒绝吴逸繁,正是知道他是知府的侄子。 虽然孙昌浩在蔡州臭了名声,但那也是名义上的一府之尊,不是她们这种风尘女子惹得起的。 可她又实在不想轻易去找蔡婳.她做着蕴秀阁名义上的东家,不就是解决各种麻烦的么,遇事便找幕后老板,会显得她很废柴啊。 “此事容我想想吧” 赛貂蝉又看了一眼晴儿后背上的累累伤痕,终于叹道。 数街之隔。 书院街蔡州五日谈报馆。 今日事少,陈瑾瑜校完稿子,随手拿了本闲书看起来,却足足半刻钟没有翻页。 俄顷,终于丢了,看了看天色,忽道:“篆云,眼下几时了?” “回小娘,如今才巳时二刻,离申时尚早呢。” 篆云似笑非笑回道。 近来,每隔两日,自家小娘便会在午后申时去节帅衙门,帮侯爷整理书房。 今日,又该去了.从早起自家小娘便心神不属。 一听中间还隔着两个时辰呢,陈瑾瑜病恹恹的支着脑袋看向了窗外,瞅着那窗扇的影子一丝一丝缩短,只觉时间过的太慢。 大约过了一刻钟,也可能只过了几息,陈瑾瑜终于坐不住了,突然起身,强行找理由道:“哎,反正报馆无事,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帮忙的!篆云你留在这儿,若家里找我,便说我与朱家小娘出城踏青去了。若有当紧事,你再去节帅衙门寻我” “嘿嘿,奴婢知道了。” 陈瑾瑜转身去了里间,简单修饰了一下妆容。 只可惜,刚要出门时,家中的张嫲嫲却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小娘小娘,快随我回家!” “怎了?”陈瑾瑜迷茫道。 “皇上,皇上来了圣旨!咱们赶快回去接旨.” “圣旨?” 陈瑾瑜惊讶过后,却不以为意道:“给爹爹的圣旨,有爹爹和娘亲接旨就够了呀,非要唤我回去作甚.” “不是!那钦差讲,还有给小娘你的旨意!需小娘亲自接旨。” “给我的旨意?” 陈瑾瑜更懵了她一个没嫁人的女儿家,不存在因夫得封的可能,便是爹爹被朝廷封赏惠及家人,也该是娘亲被封诰命呀,怎也轮不到她 想不明白,陈瑾瑜跟着张嫲嫲急匆匆往官舍赶去。 用了半刻钟,跑出了一身香汗,这才回到官舍大门外。 却不想,在门外‘偶遇’了吴逸繁。 吴逸繁应是刚刚从姑父口中得到了某个确切消息,激动的满脸通红。 陈瑾瑜奇怪的看了一眼吴逸繁,拎着裙摆踏上了台阶。 谁知站在阶旁的吴逸繁却猛一伸手,一把拽住了陈瑾瑜的胳膊,猝不及防之下,陈瑾瑜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双膝磕在台阶上,右手下意识的撑在地上,手掌刚好被一块小石子划了个口子。 陈瑾瑜吃疼,抱着膝盖回头恼道:“吴逸繁,你作甚!” 吴逸繁也没想到竟摔了陈瑾瑜一下,下意识想要道歉,却忽然想起片刻后即将宣读的圣旨内容,腰身瞬间挺直,口吻不自觉也带了几分威严,“呵呵,阿瑜!待你入了我家,需改改这脾气。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却不懂夫为妇纲的道理么?” “.” 委顿在地的陈瑾瑜愕然地张着小嘴,竟一时不知该说啥了,太过气恼后,反而觉着可笑。 陈瑾瑜揉了揉膝盖,慢慢爬了起来,瞪了吴逸繁一眼,道:“吴公子莫非得了失心疯?青天白日,却尽说些疯话.” 说罢,拍拍裙摆上的尘土,走进官舍。 依旧站在原地的吴逸繁脸上狰狞神色一闪即逝,随后却咧嘴露出豁牙笑了起来,朝陈瑾瑜的背影喊道:“阿瑜!你是我家的,谁也抢不走!” “.” 本已不打算搭理他的陈瑾瑜听了这话,终是没忍住,回头娇斥道:“吴逸繁,我原本碍于两家之情不愿说些有损情面的话,你却拎不清!现下我告诉你,我陈瑾瑜绝不会嫁你,除非我死了!” 吴逸繁表情不由一滞,接着却舔了舔嘴唇,眼神中跳跃起疯狂火苗,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你便是死,也要死在我吴家!”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0章 有事,还得看五弟! 第300章有事,还得看五弟! “.朕即位十有一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四境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鲁王麟,人品贵重,甚肖朕躬蔡州同知陈景彦能任事、有贤名,今调任鲁王府长史.” 政治敏感之人,自能从圣旨中听出某些风向。 就比如阜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的旨意,大齐皇帝先是回顾似的总结了自己在任十一年的‘政绩’,随后又对新任鲁王大加赞赏,说出了‘很像朕’这样的话 新皇人选已呼之欲出。 但接旨的陈景彦来不及细品这信息量巨大的圣旨,便被自己的新任命给震惊到了。 他既不曾为鲁王摇旗呐喊,又不是鲁王心腹班底,却凭白掉下这么一块大饼,透着股吊诡 可紧接而来的皇后懿旨,让陈景彦一家子彻底懵逼。 “.兹闻陈长史之女陈瑾瑜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闻之甚悦。今有颍川吴家二房长子逸繁年已弱冠,适娶之时,当择贤女婚配。值瑾瑜待字闺中,与逸繁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陈家女许配吴家子为妻。一切礼仪,交由吴、陈两家及礼部共同操办,金秋择良辰完婚 布告内外,咸使闻之。” ‘嗡~’ 官舍内,登时发出一阵低声议论。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陈景彦被老仆搀起,迷迷瞪瞪接了圣旨,与他同样慌乱的还有谭氏,以至于连‘鞋脚钱’都忘了赠与宣旨使者。 正此时,在四季园中蛰伏了数月未曾露面的孙昌浩、吴氏夫妇步入夏翠园。 吴氏如同此间主人一般先支使下人赏了宣旨太监,这才慢悠悠走到谭氏身前,面无表情打量后者一眼,忽地展颜一笑,以胜利者的姿态道:“阿瑜呢?唤她来我屋里一趟,我有些话要交待.” 谭氏心生恼怒,却又黯然神伤男人之间生出龃龉,或许还可以靠利益来弥合。 但女人之间若有了矛盾,却不是那般好化解的。 阿瑜当面。” 同样错愕的陈初打算破罐子破摔,陈瑾瑜却疯狂摇头,“不行!爹爹会打死我!我” 陈瑾瑜撑床起身,拿了肚兜护在胸前,急切间四处乱看。 但里间只是用做临时休息之所,连衣柜这种家具都没有,哪里能藏人? “怎办呀” “莫慌~” 陈初话音刚落,外头却又传来陈景安不满的声音,“大白天的!睡甚懒觉,府衙出了这般大的事,元章还睡得着?” “哦,先生稍等,我这就好起。” 陈初朝外喊了一声,三两下穿好衣服,回头对依旧像只受惊小鹿一般坐在床上的陈瑾瑜低声道:“莫慌,躺下歇息吧.” 说罢,陈初出了里间,关上房门,这才打开了书房大门。 见房门一开,陈景安两人急匆匆便走了进来。 正要往外走的陈初拉了两人胳膊,只得道:“先生,陈同知,我们去前边值房说事。” “就在这里吧!方才府衙来了旨意,元章不知?” 自己这边心急火燎,老五却躲起来睡大觉,不爽的陈景彦抱怨一句,变客为主在书房内坐了。 “毛蛋,沏茶~” 陈景安也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吩咐道。 “哦哦.” 跟进来的毛蛋见屋内一切正常,下意识的瞄了东家一眼,又瞄了瞄关紧的里间房门。 “咳咳,毛蛋去啊!没听先生吩咐么?愣着作甚!”陈初斥了一句。 “哦哦,是.” 毛蛋赶忙退出。 里间某人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耳听一门之隔爹爹的声音,紧张的心儿跳到了嗓子眼。 外间。 上了茶,三人关了门。 为免生隔阂,陈景彦相当坦诚,将自己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包括那些站在利弊角度的考量。 这样,才更真实。 只不过,比起方才和陈景安的谈话,他多加了几句,“人非草木,我与元章相识四载,元章于我,亦弟亦友!为兄之心,日月可表!” 哎呀! 没来由的,陈初脸上一阵燥热。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怀疑三哥会为了高升,会弃他而去。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陈初不信任老陈,主要是后者以前有过在吴家摇摆的先例。 但此事不管怎说,都还有弥补的可能。 可另一桩事 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啊! 眼瞅陈初走了神,陈景安咳嗽一声,“元章,此次任命出自圣旨,若兄长不去就任,恐有更大麻烦.” “呃先生不必着急,只要陈同知愿意留在蔡州,必有法子!” “好!” 有了陈初吐口,陈景彦凭空放心一半。 再经一阵商议后,陈家兄弟起身告辞,即将出门时,陈景彦却忽地一叹,不由压低了声音,“元章,还有一件私事.” “三哥只管说来。” “哎,还是和吴家那事,今日懿旨为两家赐婚,但元章也知,我家与吴家交恶,那吴茂之已非良配,能不能请令人上表皇后,转圜一二.” “三哥!你放心,阿瑜于我有如亲妹,我绝不会任她所托非人!” “元章.” 陈初掷地有声的话,让甚少动情的陈景彦一阵哽咽。 有事,还得看五弟啊! 只是,陈初说将阿瑜看做亲妹却是差了辈分,明明该是侄女才对! 不过,匆忙间,陈景彦也未纠结此等小事。 陈初将陈家兄弟一直送到衙门口,平日里,蔡州城内只有寥寥数人有这待遇,蔡源算一个。 “元章,不必送了,回去吧。” 陈景彦心下感动,连连劝阻。 陈初却坚持将人送到了府衙内,临别之际,还主动握了陈景彦的手,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元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元章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元章!” 陈景彦以为陈初依旧担心自己会前去东京赴任,当即动情保证。 “呃” 陈初却一脸歉疚,小意道:“三哥,小弟年轻莽撞,若做错了事,还请三哥不要怪罪啊!” “哈哈哈,放心吧!三哥不怪你!”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1章 打草惊蛇 第301章打草惊蛇 三月初一。 黄昏时分,吏部司勋员外郎莫邵宏恭敬立于当朝宰相钱亿年府上门房内。 他是来谢恩的 今日朝中突然传出旨意,由他前去蔡州接任同知一职。 从六品的员外郎到从五品同知,直升一品两级,虽说是京官外放,也算实打实的提拔了。 被从天而降的官帽砸个正着,莫邵宏却没有得意忘形,四处打听了一整日,才确认此次提拔乃是吏部主官钱亿年的手笔。 莫邵宏虽是后党一系,却算不上什么核心人员,忽得钱尚书重用,让他欢喜的有些不真实。 更奇怪的是,以往钱尚书每次任用属下,以李邦彦为首的相党诸公都要捣乱似的扯皮一番,此次竟没发出一丝反对声音。 细细思量后,莫邵宏猜测.如今皇上有疾,已多日不上朝,相党此番配合,应是想借此向刚刚被封鲁王的大皇子示好。 这些大人啊,转向倒快的很。 当初还被他们隐隐捧起来对抗鲁王的三皇子,门前瞬间车马冷清。 正暗自思索当下局势之时,钱府管家走进门房,将莫邵宏引了进去。 一路穿廊过院,最终停在第三进一间厅堂外。 “老爷,莫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一声威严吩咐,莫邵宏连忙整理衣衫,这才走进了厅堂。 堂内稍暗,莫邵宏行礼后匆忙一眼,赶忙低头。 却发现堂内坐着三人,甚至钱尚书都没能坐在正中 正疑惑间,忽听坐在正中那人以洪钟之声问道:“你,便是莫邵宏?” 听这一声,莫邵宏愕然抬头,见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健硕如牛,虽作文士打扮,举手投足间却尽是虎虎生风的武人气势。 莫邵宏当即膝盖一软,跪扑在地,口道:“微臣莫邵宏拜见鲁王殿下!” 无论周齐,普遍不行跪礼。 这一跪,更像是在表达某种态度。 大齐鲁王刘麟对莫邵宏的表现相当满意,不由笑着挥了挥手,道:“起来吧,蔡州同知一职紧要异常,刚好你来了,我们交待你几桩事,你需牢记在心!” “是!鲁王只管吩咐!下官能为鲁王效用,实乃三生有幸!甘愿为鲁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哈哈哈,好!吴尚书,你先讲吧.” “咳咳,莫邵宏,待你到了蔡州,记得多与知府孙昌浩亲近,他比你对当地熟悉些,遇事你们多商议。” “是!” 莫邵宏急忙应下,坐在另一边的钱亿年似乎是嫌吴维光说的太过隐晦,便说的更直白了些,“眼下淮北寻访夏志忠仍在蔡州逗留,你接任同知后,你三人需勠力同心将寻访差事办好.” 钱亿年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蔡州富庶.” 蔡州富庶,可以多刮些浮财! 莫邵宏快速望了钱亿年一眼,马上明白了后者的意思,“下官明白。” 另一边的吴维光却紧接道:“蔡州局势复杂,路安侯的节帅衙门就在城内,你们办差时,需留意别碰不该碰的。” “多谢吴尚书提醒。” 莫邵宏忙躬身拱手,心里却觉着吴维光说的简直是废话。 今日得知外放蔡州,他自然紧急了解了当地情况那路安侯在淮北坐拥两万大军,我是嫌命长么,敢去动他的产业? 莫邵宏已想好了,鲁王和两位大人交待的任务要完成,只能从没有根基的小商小坊下手,到时说不得还需分润路安侯一部分。 只有这样,他的同知位置才坐的稳。 再交待几桩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麟最后总结道:“莫大人到了地方,需用心任事。路安侯那边,本王会手书一封,让他与你方便,你启程时带上。地方武人嘛,行事难免粗鄙了些,莫大人休要轻易与他们结怨。但” 刘麟忽然话锋一转,“但他们若刻意为难、针对你与孙知府,你们也不要太过软弱。你此次就职,不仅代表了朝廷,也代表了本王颜面,你可懂得?” “下官明白!” 有了鲁王的打气,莫邵宏的胆气忽然壮了许多。 对啊!本官如今也能算作鲁王的人了,军头即便再跋扈,未来新皇的面子总要给的吧? 三日后,莫邵宏出东京城赴任蔡州。 鲁王特意派了一百王府亲军护送。 这是鲁王对莫邵宏的恩宠,也是明确告诫地方军头,这莫邵宏是本王的人。 巳时初,春光正好,志得意满的莫邵宏在亲军簇拥下出城南行 在他出门的同时,一名其貌不扬的四海商行驻东京伙计,从后院放飞数只信鸽。 三月初八日。 蔡州府衙各级官员都已知晓朝廷任命了新的同知,大约就在这三四日便会到任。 新任同知抵达蔡州,陈景彦与之完成交接后,便是后者离开蔡州之日。 近日来,时常有同僚接送行之名前来打探消息,陈景彦边装模作样收拾行装,边做着离别应酬。 孙昌浩夫妇忽然活跃起来。 已许久未曾在府衙内露面的孙昌浩,开始准时准点去值房坐值。 有路安侯在,各级官吏自然不敢真的把公文送进他的值房,但偶遇时,下级官员们的态度还是不由自主客气了许多。 而吴氏那边最烦人,每日都要带着宝贝侄儿来夏翠园官舍转一圈。 耀武扬威。 为了眼不见为净,陈瑾瑜每天早上起床饭都顾不得吃便跑去书院街报馆。 只是这么一来,却苦了娘亲谭氏 每天都要听吴氏唠叨一遍自家在东京城内的五进大宅、胞兄吴维光吴尚书如何疼爱侄儿吴逸繁 总之,那意思就是,你家就算去了东京城,照样需要我家照拂。 最后,每回都不忘阴阳怪气陈瑾瑜几句.如今有了皇后娘娘赐婚的金字招牌,吴氏责备起阿瑜,更加理直气壮。 气的谭氏恨不得拿袜子堵了吴氏那张尖酸刻薄的嘴。 陈景彦这边,同样不舒心.五弟说了,会想办法让他留下,可至今没有任何动作! 今早,陈景彦实在忍不住了,专门跑去节帅衙门,陈初却道:“三哥莫慌嘛,反正要等到新同知到任,你才能走” 不慌? 能不慌么!人家新同知就快要到了。 到时总不能赖着脸皮不走吧? 那不成了大齐的笑话 再抱怨下去,陈初只笑而不语,甚也不说了。 陈景彦只能选择相信老五,甚至私下还期盼过新同知来的路上能遇见洪水阻隔道路之类的 当日,午后未时。 节帅衙门书房,史小五跟着毛蛋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忙至此刻才顾上吃一口饭的陈初,抬眸看了史小五一眼,道:“吃了没?没吃过来一起吃。” “嘿嘿,那属下便不客气了。” 史小五拉着张椅子,围着临时变作餐桌的公案和陈初对面坐了。 “毛蛋,给史队将拿副碗筷。” 陈初交待一声,片刻后史小五有了吃饭用的家伙什,二话不说便是一阵干饭。 还真就一点不客气,导致一旁的毛蛋有些看不过去了,嘟囔道:“东家,能吃饱么?再让灶房烧几个菜吧?” 陈初摇摇头,却笑着看向了史小五,“五郎可吃饱了?” “嘿嘿,八成饱,刚刚好!” 史小五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随意在胸前擦了擦手,好端端的军衣,胸前却油光锃亮。 看来,史小五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陈初看的直摇头,“你这腌臜汉子,也不知那新生坊场的小娘子怎看上了你这货!” “嘿嘿,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史小五不知羞愧,反倒有几分得意。 陈初笑笑,又道:“五郎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合适,便赶快成婚吧,家里有了女人,也好管管你这吊儿郎当的性子。” “嘿嘿,侯爷,我娘已差人去她家提亲了。” “哦?盖新屋、添家私的钱可够?不够的话,我给你写个条子,去找令人那边先支一笔,怎也要把婆娘先娶了。” “够哩!当初我们兄弟几人活捉李魁得来的赏钱都在老娘哪儿放着,前段时间又在四大行做了将士家园贷,我们兄弟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也不想分家单过。便合伙在城南十里买了块地,准备盖座前后三进的大宅,接老娘享福” 说到最后,史小五的嘴角不自觉便咧到了最大。 在兄弟几人能让老娘安享晚年这件事上,自豪神色毫不掩饰。 “呵呵,那便好。”每每看到弟兄们跟着自己日子越来越好,陈初总会油然生出一股夹杂了得意的喜悦。 “嘿嘿,侯爷,说正事吧。漕帮的兄弟来信,那新任同知三月初五在东京南临蔡关登了官船,顺蔡河南下,经通许、建雄.今晚应该就抵达陈州了。” “嗯,可选好动手的地方了?” “陈州再南下百里,蔡河与颍河的交汇处,水流湍急,颇多暗涌,若不熟水性,瞬息便会被卷入河底。” “嗯,挑好人了吧?” “挑好了,都是咱宁江军一等一的水里白条,也是信得过的弟兄!” “好,别露了马脚。” “侯爷,您就等着瞧好吧!嘿嘿” 未时三刻。 史小五已离去多时,陈初独自坐在书房内,思量着接下来的各方反应以及应对办法。 如今的蔡州,工农商齐头并进,富庶繁华程度几如幽暗房间内的明亮烛火,根本藏不住。 如此利益,自然会引来旁人觊觎。 此次调任,与其说是鲁王打陈景彦的主意,倒不如说是打蔡州的主意。 这是钝刀子割肉的法子,新来同知必定会联合孙昌浩为自家主子搜刮蔡州利益。 刚开始,他们或许还会谨慎小心些,或者说吃相不那么难看。 但陈初只要不做出反应,接下来绝逼会越来越狠。 这是人性。 陈初应对的方式还和以往一样,敢伸来一指,就将你指头掰断,敢伸出一手,便将你手掌斩了。 当年的冯长宁能杀,新来的同知便也能杀! 对方如今想的还是相对温和、在规则内的争夺,却不防陈初早做了别的打算。 谁敢抢蔡州的饭锅,他就敢掀桌。 ‘笃笃~’ 思索被敲门声打断,“怎了?” “侯爷,有封信。是篆云送来的,陈小娘的贴身丫鬟篆云” 门外的毛蛋细心提醒一句。 “哦,拿进来吧。” 毛蛋持信入内,无字信封上画了几株兰草。 信瓤却用复杂手法折成了一只纸鹤.处处透着女文青的小心思。 拆开笺纸,却见上头只有一首诗 ‘青山依城畔, 云霞遮九天。 观山只见云, 见云思君颜。’ 早已熟悉陈瑾瑜套路了的陈初马上看明白了,又是一首藏头诗青云观见。 “就不能直接写明白么,老搞的这般曲折。”陈初摇头,自言自语。 赖在原地正踮脚偷偷张望信笺内容的毛蛋却道:“东家,这是陈小娘心思缜密!东家您想想,若是这信不小心被陈同知截获了,他看不明白,才不会出事!” 毛蛋对上月东家和陈小娘差点被陈同知堵在屋里捉奸在床的情景,记忆犹新。 所以,他觉得陈小娘这般谨慎没一点错! 陈初撇嘴道:“你以为陈同知也和你一般么?这小儿科的东西,他一眼便能看明白!” “嘿嘿,总之东家小心无错。”毛蛋强行挽尊。 陈初稍一沉吟,却忽道:“毛蛋,这段时间令人没问过你什么吧?” “没有啊!东家放心,便是令人问起,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毛蛋赶忙表忠心,陈初稍稍不自在,厚着脸皮道:“你年纪小,还不懂,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事啊!” “啊?我懂我懂!东家都是为了大事,为了淮北百万黎民,为了天下苍生!” 毛蛋五官扭曲,显然,这般违心之言,让他感到痛苦。 “咳咳,让大宝剑备辆马车,我出城一趟。” “嗯。” 少倾,陈初乘了马车,从节帅衙门角门拐入大街,出城而去。 自打上月和陈瑾瑜在书房盘根问底后,至今已过了十几日。 期间两人也偷偷私会过,却因头次陈景彦忽然拜访,给陈瑾瑜留下相当深的阴影,说甚再也不去书房了。 城内人多眼杂,无处可去,陈初便在城外青云观讨了座闲置小院,当做两人交流的去处。 老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别说,还真挺刺激。 这卑劣的人性啊! 未时末,马车停在青云观后门。 陈初上前敲响木门。 ‘吱嘎~’ 门轴涩响后,篆云像地下党似的勾头左右看看,这才把陈初让进小院。 随后关门,插上门栓,搬了个小马扎守在了门旁。 院内仅有一间正房,陈初继续走近,推开虚掩房门 屋内阳光遍洒,满室灿烂。 陈瑾瑜装模作样坐在书案前,手捧书卷 但持书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脸蛋上更飘了一层浓重红晕。 陈初上前将人一把抱起,陈瑾瑜再装不下去,当即弃了,双臂灵蛇一般缠了陈初后颈。 恋奸情热。 只是,当陈初为陈瑾瑜宽衣之时,却被后者一把将手捉住,“万一,有人来怎办?” “哪有那么多人来啊.” “我害怕.” “那怎办?” “别脱衣服行不行?” “不脱衣服怎.” “我” 嫣红肤色从耳根红到了脖子,陈瑾瑜低着头犹如一只煮熟大虾,随后却凑在陈初耳边蚊呐一般说了句什么。 “哦!里面只穿了胫衣啊!” “.非要再重复一遍么!” 胫衣,穿在裙内的裤子,绑在膝盖处,只遮两条小腿。 其实,用及膝袜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如果里面只穿了胫衣,的确不用脱衣了 这么一来,若真遇到紧急情况,稍微一整理衣衫便有几率遮掩过去。 阿瑜,果真聪明啊! 便是幽会,也能整出些更安全的新花样。 闲话少叙 申时中。 日头渐渐偏西。 陈瑾瑜简单整理好衣衫,看了看天色,心知这难得的欢愉时光快要结束了,便伸指在陈初腰窝戳了戳。 “怎了?”贤者时间,正在放空大脑的陈初问道。 “我们的事怎办呀?” 彻底捅破这层关系后,陈瑾瑜说起那桩烦心事,理直气壮了许多。 现在,她有足够的理由要求陈初管她 “我说了直接告诉你爹爹,你又不肯。” “净说意气话!便是不提那糊涂皇后赐婚的事,我爹爹知道了也要打死我!传出去,阿瑜还如何做人呀” 前边的话,陈瑾瑜还说的气势十足,但最后那句‘阿瑜还如何做人’的气势却明显弱了下来。 也是,如今她做出的事大概可算作陈家百年来最出格的那个。 短暂欢愉后,却是对爹爹娘亲深深的愧疚。 似乎是为了自证清白,情绪忽然低落下去的陈瑾瑜低低道:“那天,阿瑜昏死过去了,乘人之危” 那今天呢? 陈初想说笑一句,却见陈瑾瑜又红了眼睛,便咽了回去。 不管情到深处时多么癫狂,事后,男女对这种事的感受总会有些差异。 莫说是在齐国,便是在开放的后世,社会舆论也普遍认为女生更吃亏些。 陈初紧了紧揽在陈瑾瑜腰上的胳膊,安慰道:“莫担心,到时你爹爹若生气,由我担着,总之不会让他责罚你太重。” “那你可不能顶撞爹爹呀!他平日虽严厉了些,却是极疼阿瑜的。” “你还真把我当成那般莽撞的人啊?我怎会顶撞他?待他同知一事了了,我便想法子解决你这件事。” “可是,爹爹快要去东京了呀”这几日,忽然变得多愁善感的陈瑾瑜又惆怅道。 “或许,他去不了。” “怎会呢?圣旨违抗不得” “没人说抗旨啊,若那接任你爹爹的新同知,一直无法到任,你爹爹也没办法走啊!” “呃你是说.” 陈瑾瑜听出某些端倪,猛地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陈初,想要从他嘴里得到确切答案。 “我什么都没说。” 陈初却笑道。 酉时初。 蔡州衙前街。 今日有些事来找爹爹相商的蔡婳步出府衙后,路过节帅衙门,临时起意拐了进去。 却在陈初值房的院子里看见毛蛋正在为小红梳理鬃毛。 蔡婳入内,拍了拍终于步入壮年的小红,夸赞道:“好小伙。” 小红也认出了眼前这位是丈母娘,亲热的在蔡婳手中蹭了蹭脑袋,惹得蔡婳花枝乱颤。 已站在一旁的毛蛋,提着木桶,强装镇定道:“三娘子,侯爷不在衙门!” “哦。” 起初蔡婳并未想到别处毕竟陈初事务繁忙,时常外出,不在衙门再正常不过。 于是她一边帮小红顺毛,边随口问了一句,“今日你怎么没跟你家侯爷外出呀?” “我侯爷带了大宝剑!” 毛蛋赶忙道,这下,蔡婳被吸引了注意.平常陈初走动,带上毛蛋、白毛鼠他们足矣,只有面临危险时才带大宝剑。 “他只带了大宝剑?”蔡婳皱眉道。 她这幅表情,却让毛蛋紧张起来,“是,是啊。” “怎么没骑马?” “侯爷坐了马车。” “马车?”蔡婳更稀奇了,陈初轻易不愿坐马车。 但马车有个特性,那便是隐秘.不虞担心被人看见。 只带了一人,又藏头露尾! 蔡婳察觉出异常,扭头盯着明显不自在的毛蛋,忽而仿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他们今晚怕是不回家了吧?” “回家!侯爷肯定回来!” 毛蛋很笃定,毕竟,侯爷敢不回家,陈小娘却一定会回城的。 怕被人看见,却又走的不远。 怎那般像是在偷腥哩? 蔡婳不动声色,朝毛蛋一笑,道:“待侯爷回来,你莫要告诉他我来过。好了,我先回了。” “是!” 毛蛋附和,不由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道:待会侯爷回来,需赶紧知会一声,三娘子来过! 出了节帅衙门。 蔡婳和茹儿乘车往家走去。 路上,正望着窗外凝思的蔡婳,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茹儿,蔡州左近都有哪些幽静去处?” “啊?”茹儿愣了一下才道:“幽静去处.青莲寺、青云观,好多呢” “哦。”蔡婳应了一声。 茹儿却小心看了她一眼,善意提醒道:“三娘子,方才你为何不让毛蛋告诉侯爷你来过呢?以毛蛋脾性,必定会告诉侯爷。三娘子多这一嘴,反倒显得有事要瞒侯爷一般.” 蔡婳眯起狐狸眼笑了笑,却懒得给茹儿解惑。 她就是故意的。 等陈初回来,毛蛋一句‘三娘子来了,还不让我告诉侯爷!’ 便能试出自家男人心虚与否。 若他不心虚,自会像平日那般回家吃饭睡觉。 若他心虚,或许就露了马脚比如回家后第一时间换衣裳、沐浴。 这叫打草惊蛇! 茹儿她懂个屁! 蔡婳忽然之间充满了斗志,她倒要看看是谁家小狐狸精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搭自家男人。 “嘻嘻~” “三娘子,好端端笑什么呀!笑的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近来无趣,终于遇到件有意思的事啦!” 六千多字大章,可以勉强算作双更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2章 得胜曲 第302章得胜曲 夜,戌时。 季春三月,惠风和畅,蚊蝇未生。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侯府望乡园内的葡萄架下,挂了数盏鲤鱼灯,咯咯笑声在后宅邈邈飘荡。 按说,这种鲤鱼花灯只有上元节灯会时才会挂出来,今日不年不节的实在不应景 奈何侯爷喜欢啊! 更确切的说,是侯爷的宝贝闺女喜欢 没见么,路安侯将小元宝抱在胸前,每次他用手指轻推一下那鲤鱼灯,粉粉嫩嫩的小肉团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灯笼咯咯咯笑上一阵。 得了这笑声的鼓励,屁颠屁颠的陈初更来劲了。 明明幼稚到家的游戏,陈初却乐此不疲,自己也笑的跟屁呲了似的。 十分没出息 爷俩笑的开心,不远处,和猫儿坐在凉亭里的玉侬笑的更开心。 自小,玉侬便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幼时颠沛,能不挨打、吃饱肚子,她就开心。 后来到了采薇阁,能从秦妈妈手里多讨来几文零用钱便开心。 再后来,认识了陈初,那时她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跟在公子身边做个奴婢丫鬟什么的。 当年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做了孺人,还和公子有了这么一个粉嘟嘟肉乎乎、看一眼儿就能让心儿化了的女儿呀! 玉侬觉着便是世上最厉害的词人,也写不出半分她心中的满足、幸福。 想要和身旁的姐姐分享一二,转头却看见猫儿望着陈初父女的身影,正微微失神。 整日生活在一起,玉侬自然知晓姐姐的心病,便稍稍敛了喜意,凑近低声道:“姐姐,蔡姐姐教你的法子没用么?” “.” 猫儿回神,看了看玉侬,无奈道:“若有用,她自己会至今没动静么?” “哦对了,我听人说起,许州郾城有间送子观音庙,可灵验了,要不咱们去上柱香吧?” 玉侬低声建议道。 猫儿却摇头苦笑,不置可否。 烧香她又不是没试过,甚至汤药都吃了十几副,太奶奶更是不知从哪求了份香灰劝她冲水喝下 却全然没一点用。 哎.以前太虚道长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命里儿女双全,这都圆房三年了,却迟迟不至。 正郁闷间,却见一道曼妙红色身影、扭着腰肢进了望乡园。 夜色重重,看不清面目,猫儿也知道是谁来了家里只有一人最爱穿色彩艳丽的衣裳、也只有一人走路扭屁股! “哟哟哟~小元宝,让娘亲抱抱.” 人还没走到跟前,那熟悉的娇媚声音便传了过来。 只见蔡婳距离陈初还有十几步,便张开了双臂 陈初笑呵呵的将小元宝递了过去。 你别说,蔡婳抱婴儿的姿势还挺专业也是,偌大一个侯府,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家伙,任谁见了小元宝不想抱抱、不想在粉嘟嘟的小脸上嘬两口? ‘啪叽~’ 果然,蔡婳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就在小元宝脸蛋、额头上印了两道口脂印子。 玉侬悄悄嘟了嘟嘴巴.她倒不是嫌蔡婳抱小元宝,只是这菜花蛇每回见了小元宝,总自称‘娘亲’ 你算哪门子娘亲呀,明明我才是! 不过,看在蔡婳没有娃娃的份上,玉侬不和她计较只当可怜蔡姐姐了! 玉侬为自己不敢当面纠正蔡婳的‘怂’,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却说蔡婳抱着小元宝逗弄一番后,瞄了瞄陈初还未干透的头发,仿似无意般问了一句,“噫?初郎不是刚回府没多久么?这么快就沐过身了?” “呵呵,这不是要来看小元宝么,在外奔波一天,恐身上脏污惹闺女生病,便在衙门清洗了一番才回来。” 傍晚回节帅衙门时,毛蛋自然将今日之事说了,早有准备的陈初表现的平和自然。 这个理由十分合适、无懈可击。 蔡婳听了嘻嘻一笑,又在小元宝脸上亲了一口,并对懵懂无知侯府千金道:“哎呦,女儿伱听听,你爹爹真疼你呀!” 说罢,将小元宝递还陈初,借着两人靠近的机会,蔡婳忽然娇笑道:“身上在外边惹了脏污能洗掉不带回家,若是在外头惹到了人,也能不带回家么?” “婳儿,你的话,我怎听不懂啊?”陈初诚挚的脸上,八分疑惑、九分不解、十分茫然。 捉奸小能手蔡婳打量陈初一眼,后者这演技,让她也不敢确定了 俗话说,捉奸捉双,蔡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能仅凭一点蛛丝马迹便判定人陈初‘不守夫道’吧! 于是,蔡婳不动声色的抿嘴一笑,道:“我是说,初郎在外头少惹仇人,省得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被人寻仇.” 侯府后宅其乐融融,蔡州城内灯火通明。 当晚亥时,却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城南大营。 翌日,寅时末。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蔡州东北陈州境内项城东河口镇,因颍河与蔡河交汇于此,西岸形成了一个繁忙码头。 码头这种地方,历来鱼龙混杂、乌烟瘴气。 河口镇外围,有一座占地甚广的大院,平日用做货物装卸转运之所。 此时天地仍一片混沌夜色,大院内外寂静无声。 ‘笃笃笃~笃~笃’ 有节奏的一长两短敲门声后,院门内响起一阵轻微响动,接着便有一人隔门道:“辰时方才营生,客官有事天亮再来吧。” 院外的人却道:“大雪塞路,赶不了脚程,还请兄台让我等兄弟进去歇息一日吧。” 这话说的奇怪,如今暖春三月,哪里来的雪? 可院内之人听了,却‘吱嘎’一声开了门,举起灯笼在门外精壮汉子脸上照了照,低声道:“门朝大海,一派溪山千古秀” “地振高冈,三河合水万年流.” 眼瞅对上了暗号,门内那人又道:“史队将?” 史小五点点头,也问道:“林大档头?” 林大力也点点头,随即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让兄弟们快进来吧,已备好了热汤饭和床铺。” “有劳。” 史小五笑嘻嘻应了一声,转身朝夜色中一招手,藏在树后草丛的汉子纷纷现身,悄无声息的进了大院。 片刻后,史小五、史小三两兄弟各端了一碗白饭,与漕帮两位档头林大力、罗洪聚在了一间密室内。 “要不,等两位兄弟吃完饭再说?”林大力知道这些人赶了一整晚的路,此时困饿交加。 史小五却摇了摇头,边刨饭边道:“无妨,林档头只管将你知道的情况说与我们便是。” “好。上游的兄弟已报,昨日傍晚,官船到了陈州。若无意外,今晚他们就会停靠河口镇,不过” “不过什么?” “上游的兄弟讲,那官船上至少有百余披甲护卫.” 林大力盯着史小五身上的破旧短褐,担忧神色溢于言表。 不想,史小五却哈哈一笑,自信道:“林档头,若在陆上,我不敢说手拿把攥,但在水里,嘿嘿,老子便是那索命水鬼.” 三月初九。 一早,莫邵宏在陈州大小官员相送下,登船继续南下。 直至官船行出一里地,那密密麻麻的陈州官员依旧站在岸边,遥相拜别。 春风拂面,两岸嫩柳渐次后退。 莫邵宏立于船尾,思绪起伏,此时心境用唐时孟郊那首诗形容最为贴切.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几日来,每到一地,莫邵宏便会受到当地官员的超格接待。 出发短短四五日,船舱内已装满了各地同僚赠与的黄白‘土特产’ 莫邵宏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并不是自己有多大贤名,而是因为他身上的‘鲁王’烙印。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后,谁升谁降那还不是鲁王一句话的事么。 但却不是每个地方官都有机会‘简在帝心’,而莫邵宏作为鲁王派出的第一位地方官员,自会有少不人将他当做了和鲁王连接的桥梁。 甚至,那船舱中的黄白‘土特产’,也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借莫邵宏之手,孝敬鲁王的 即便清楚这些,但在京中时处处小心谨慎的莫邵宏,体验了这前呼后拥的感觉后,十分感激鲁王提拔,不由生出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慨叹! 鲁王恩重,唯有帮鲁王打开淮北之局,方可回报一二! 春风得意顺水行,一日看遍沿河景。 大丈夫应如此,方不负十年寒窗快意! 黄昏时分。 船行百里后,即将抵达今晚停靠的河口镇。 项城大小官吏携众多乡绅早早等在了岸边,一旁的吹鼓手严阵以待,只等新任蔡州同知莫邵宏所乘官船抵达,便要奏乐欢迎。 酉时三刻。 暮色中,一艘六百料的平底官船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 项城知县只做一个手势,自有吏人开口喊道:“奏乐,吹鼓手奏乐!” 大鼓、五弦、板子等乐器同时响起,奏来一首喜庆《得胜曲》 不想,眼瞅官船驶近,颍河河心突然有两艘小舢板发生了碰撞。 两船上各有数名破衣烂衫的汉子当即对骂起来 项城知县不由大怒,呵斥属下道:“怎回事?不是早让你们清空河道了么?何处来的小船?若惊扰了莫大人,你吃罪的起么!” 负责清空河道的吏人,同样迷茫,望着那两艘始终占据河道纠缠互骂的‘渔户’,恼怒不已,朝河上大喝道:“蠢货,快让开!惊了大人,老子要你们的命!” 可河上渔户正骂的起劲,对吏人的叫声充耳不闻。 说时迟那时快,顺流而下的官船已急急朝两艘舢板冲了过来。 官船船身宽大,躲避不易.或许,也根本没想着躲避 在岸上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官船船首自两艘舢板上倾轧而过。 舢板上的渔户纷纷惨叫后,跌入水中 “啊呀!不知官船是否受损!” “完了!莫大人定然不悦.” “哪里来的蠢笨村夫!这下闯大祸了!” 一众官吏乡绅议论纷纷,可关心的却全是官船以及.莫大人的心情。 竟无一人顾及哪些落水‘渔户’死活。 只有同样出身底层的吹鼓手们,下意识停下了演奏,望向河面,良久也不见再有人冒头 “谁让你们停的!快奏起来!” 刚刚被知县呵斥了的吏人,两步走近,兜头一巴掌抽在那弹弦老者的脸上。 “哦哦,这就奏,官爷莫打” 一番讨饶后,乐声再起。 只是,这喜庆得胜曲,却隐隐多了丝凄苦 同为穷苦人,老爷们不当咱是人啊,死了几名渔户,如同死了几只蝼蚁 那厢,官船之上。 临风站在船头的莫邵宏,方才感受到了船身的轻微颠簸,当即有随从上前禀报道:撞了两艘渔船。 莫邵宏下意识眉头一皱,却又看向了披红挂绿、锣鼓喧天的河岸,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并和善道:“算了,小事一桩,待会不得因此对项城官员乡绅无礼。” 莫大人,是个心善的,便是河道出了些纰漏,也不为难当地官员! “大人气量非凡,待民宽宥!您到任蔡州,是蔡州百姓之福啊!”那随从拍马屁道。 莫邵宏捋须淡笑,自矜道:“民为天下之本!本官善待百姓,百姓才会爱戴本官啊” 就在莫大人发表感想之时,方才被官船碾进河中的数名‘百姓’悄悄从水里冒出了头。 借着暮色掩护,为首几人迅速接近船身,麻利的在船身上契下两枚‘j型’勾钉,再将早已绑在腰间的绳索固定在钩钉上。 这么一来,便是不用游水,也能跟随官船移动。 腾出两手后,有人使凿、有人使钻,配合默契,只短短几十息,船身水线以上便多出一个脑袋大小的破洞。 接着,再有人从后背上解下包了油布的大袋子 紧贴船身的史小五接过袋子中的陶罐,吹亮火折,凑近了陶罐上的引线。 最后,小心放入破洞内。 “引线十息,扯呼~” 一声呼喝,几人迅速割断绳索,如同灵活鱼儿一般,一头扎进水中,消失不见 此时,官船已减速,慢慢向岸边靠拢,距离陆地只剩白余步。 岸上。 项城知县已能看清莫大人的面目,眼看站在船首的莫大人迎风而立,衣袂飘飞,脸上挂着淡笑,知县不由长出一口气。 并由衷赞道:“莫大人心胸广阔,看来并未因方才那几个蠢货生气!接下来的招待,可不能再出纰漏了!” 身旁众官吏乡绅同声道:是! 只是 项城知县话音刚落,忽听一声轰隆巨响,转头看去,却见河面上漫天飞舞着木屑、金银 再细看,那官船左舷竟凭空出现一个丈余方圆的大洞。 船舱内不时有明火窜出,疯狂灌入的河水又将部分火苗浇灭,生出一股股黑色浓烟。 一时间,看不清官船情形。 只几个呼吸,又听‘咔嚓’一声,却见那船身像是承受不住,竟从破洞处一裂为二。 船上有鲁王亲兵百余人、莫邵宏随从几十人,除了没被炸死、炸晕的,尽数落入水中。 莫邵宏和随从还好,总归能在水中寻到漂满河面的木块,当做救命稻草。 但那些身穿数十斤铠甲的王府亲兵却遭了殃,落水后连呼救都来不及,便直直沉入河底。 莫邵宏扒着一块木板正惊慌间,却见四面八方冒出不少光着膀子的精壮汉子。 这些汉子在水中时隐时现,迅速朝他们接近。 莫邵宏以为遇到了见义勇为的渔户,当即朝游在最前头的那名汉子喊道:“乡亲们,本官莫邵宏,快快救我!” 这一声喊,登时引得好几个人同时朝他游来。 莫邵宏不由大喜。 最先靠近他的汉子,一把抓住了莫邵宏的胳膊,满是水珠的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仔细打量一眼后,道:“你,便是新任蔡州同知莫邵宏?” “.” 莫邵宏心下登时生出一股怒意,这愚笨渔户当真无礼,竟敢直呼本官名讳! 生气是生气,却也知眼下正是用对方的时候,不由和善道:“是!正是本官!好汉姓谁名谁?” “嘿嘿,我叫史小五。” “史好汉,快快救我!上岸后,我让你县知县赏赐与你!”莫邵宏将‘史小五’的名字记下了,只待上岸后再教教他什么叫做‘礼数’! “不急~” 不想,双脚踩水、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的史小五却笑嘻嘻的绕到了莫邵宏身后,忽然一把搂住了后者的脖子。 莫邵宏正错愕间,却听那史小五凑到耳旁道:“我家侯爷,请大人到龙王那里问问明年旱涝。劳烦大人去一趟吧” “你~咕嘟嘟.” 惊骇莫名的莫邵宏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史小五一把摁了下去,临终之言化作了一连串泡泡 岸上。 被此番变故吓得僵在原地的项城知县连忙喊道:“救人啊!快救人,救莫大人啊!” 只是,他的声音统统被吹鼓手们的奏乐声压了下去。 方才,他们因目睹撞船而停下演奏,却吃了吏人的巴掌。 这次,人家说啥也不敢停了 日暮迟迟,河面上遍洒金鳞。 飘零的木块和疯狂呼救的随从,却破坏了这份安详。 河岸上,大呼小叫的官吏乡绅被巨响和突然出现的‘水贼’吓得四散奔逃。 只有那班吹鼓手强忍惧意,依旧在尽职尽责的演奏着喜庆的《得胜曲》。 吊诡且荒诞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3章 谋士以身入局,欲胜天半子 第303章谋士以身入局,欲胜天半子 三月初九,新任蔡州同知莫邵宏赴任途中,因官船误触河底巨石,继而倾覆 莫邵宏溺死,鲁王府一百单二名护卫仅余七人幸免。 以上,是官方对外的说法 为的是朝廷颜面。 当日,目睹了官船巨响后起火异象的,不在少数。 甚至亲眼看到‘水贼’身影的官吏,也大有人在。 但朝廷没脸、且不愿承认朝廷任命的从五品官员,在大齐腹地被一伙水贼害了性命? 大齐养的数十万厢军是吃干饭的? 再者,去年淮北之乱方才平定,今年再冒出水贼拦杀官员的事件,不但容易造成人心浮动,且容易让大齐看起来像是一个岌岌可危、四处漏风的政权。 不过,即便大齐朝堂表面上将此事粉饰成了一桩意外,但鲁王的怒火却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莫邵宏是他亲自拍板外放的第一人,船上又有鲁王的精锐亲兵。 这简直是在打鲁王的脸啊! 三月十三,消息传回东京城,满朝皆惊。 在鲁王的盛怒之下,大齐朝堂展现了罕见高效。 翌日,便由刑部尚书吴维光充任御史,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官员并五百军士南下事发地项城查案。 刑部人员负责侦讯,大理寺掌审刑,御史台有审理地方重大案件之权,更关键的是,后者可审五品以下官员。 三部同行,可在地方直接完成查案、审讯、判刑流程。 三月二十日,吴维光抵达项城,当着已提前等在此处的河南路提点刑狱司、陈州知府的面,收押了项城知县 这一招既是杀鸡儆猴,震慑河南路其他官员好好配合查案。 同时藉此将鲁王的怒意传导给了河南路。 那倒霉的项城知县一问三不知,能提供的信息少的可怜。 河口镇因人员流动频繁,且县衙没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好事发现场,刑部之人刮地三尺也没能找到有用的蛛丝马迹。 于是,收押范围逐渐扩大化.吴维光对当时身处现场的乡绅还算客气,请来后,由属下细细盘问一番,没甚疑点也就将人放了回去。 但当日的衙役、吏人就惨了,统统关进了大狱,直接用了大刑。 可得来的信息依旧和知县口中所说的差不多 总之,用了五六日的时间,吴维光只知官船倾覆前,船舱内发出过巨响、随后起火,有‘水贼’出没过。 至于水贼从哪来,事后去了哪,一无所知。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进入了四月份。 吴维光已察觉出这伙水贼的不同寻常之处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法,必定是经年老匪。 但大齐最为强悍的水匪,一伙在山东路黄河水道。 另一伙则在齐周国界的淮水上讨生活。 项城距离淮水较近,难不成是淮水水匪? 沿淮数府都在路安侯治下,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缉拿水匪,都少不了与他交道。 细细思量一日后,原本准备派属下去蔡州面见路安侯的吴维光改了主意,决定亲自跑一趟。 四月初二,吴维光带三百军士去往蔡州城,出发前,同时安排了属下三部官员分别前往周边府县,配合当地衙门继续调查。 这一下,项城左近的十余县,登时热闹起来。 京官下到地方查案,又,路安侯和蔡州府衙这是资敌!往轻里说,这是漏舶之罪! 长此以往,朝廷要损失多少国帑!若朝廷不能在淮北重立威信,往后,这淮北百万军民便只知路安侯,不知大齐了啊!” “放肆!” 吴维光猛地一拍茶案,正慷慨激昂的夏志忠吓的登时住嘴。 屋内一阵死寂。 过了许久,吴维光才在二人脸上睃巡一番,终是一叹,低声道:“有些事,急不得!” 这话,说的极其隐晦,但孙昌浩、夏志忠两人却马上明白了吴维光的意思,不由一番惊喜对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吴维光便向两名晚辈透露了更多辛秘,“大齐九镇,其中四镇已明确效命鲁王殿下,其余四镇,虽未表明态度,却也在私下一直与殿下有书信联络。只有这路安侯,曾和三皇子暧昧不清,且又掌着富庶蔡州、淮北重地.鲁王岂能留他?但” 吴维光的目光在孙昌浩脸上多停留了几息,接着道:“但要等到鲁王君临天下,拢了各方军头之后,才可动手!在此之前,伱需多加隐忍!知晓了么!” 说了这么多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蔡州太过繁荣了! 繁荣到鲁王、甚至整个大齐朝堂都眼红的地步。 以后,鲁王登基,坐稳龙座后,若陈初识相,乖乖交了蔡州利益,兴许还能继续做个闲散侯爷。 若不肯,也许大齐文武都会团结起来咬他一口。 毕竟,蔡州的蛋糕太大足够所有人都分上一杯羹。 大约类似鲸落万物生 毫无疑问,陈初的蔡州便是他们眼中能喂饱满堂公卿的肥硕鲸鱼。 大齐愿为国家、为百姓拼命的官员不多,但为了‘利益’,他们真的敢掂刀子上。 初次知晓丈哥、鲁王布局的孙昌浩一阵激动,恨不得这一日早些到来,一时竟情不自禁,哽咽道:“是!兄长放心!只要能为国除了此贼,小弟忍辱负重不算什么!” 翌日,吴维光与陈初碰面,说起了想请路安侯派军在淮水左近搜寻水匪踪迹的请求。 ‘忠君为国’的陈初自是满口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河南路依旧不太平,陈州治下的商水县,便因御史借搜捕水匪之名胡乱抓人,闹出一番民乱。 虽大齐官场都在为莫邵宏身死一事侧目,但民间,却对此事讳莫如深,甚至除了被御史盘剥的陈州百姓,淮北各地许多人听都没听过这件事。 总之,风平浪静的淮北,似乎孕育着一场汹涌暗流。 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周国临安城,同样有人每日关注着淮北时局。 四月初二,已年近五旬的兵部侍郎陈伯康,细看了机速房递来的关于莫邵宏身死的情报,靠在椅背上沉思良久,忽而又从抽屉中拿出一份记载了伪齐路安伪侯信息的笺纸看了起来。 这份陈初的情报,记录了他‘海外归人’的身份以及一路晋升的资料。 除此外,还有家眷情况。 相比猫儿和蔡婳比较详尽的资料,姨娘陈玉侬的信息简略许多,只写了她早年间从周国被卖去了伪齐桐山采薇阁。 这些信息很好打听,但凡是采薇阁的姐儿都知晓。 至于玉侬更详尽的籍贯、父母等信息,早已无从得知。 窗外,日头已逐渐西移,思索良久的陈伯康忽然掂笔,欲要写下已在心中完善许久的某桩计划。 落笔前,还是犹豫了一下。 再一阵思索,陈伯康像是鼓舞自己一般,唰唰先写出一句谶言谋士以身入局,欲胜天半子。 写完这句,陈伯康再不迟疑,随即俯首作下一篇小文,交给了身旁老仆,“将此文交与临安官报” 自从伪齐报业兴盛以后,周国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出许多报纸。 而临安官报,则是一份有着官方背景的报纸。 虽不如某些小报尽用哗众取宠的标题、惊世骇俗的传闻吸引读者,但官报的属性却决定了它相对谨慎、真实的内容。 已培养出一批忠实的精英读者群体。 四月初三。 临安官报发型最新一期,临安四海商行直营店内一名年轻伙计照例收集了当日报纸,独自回屋看了起来。 翻到第三版,一篇不起眼的小文,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细细看后,以前接受过的‘情报分析’训练,让他渐渐升起一股不安 俄顷,伙计将这篇小文剪下,匆匆出门。 五日后的四月初八。 午时初,蔡婳借‘口渴喝茶’之名晃悠到了节帅衙门的陈初值房。 喝茶是假,查岗是真。 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正准备离去时,陈初恰好收到打了蜡封的密信,信皮上只有310000几个阿邋伯字码。 旁人看不明白,只有军统的人才懂,这串字码代表了密信来源。 比如475000是东京城,210000是金陵,而310000则代表了临安 淮北节帅府在临安的暗线级别不高,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平日自然也难以收到什么重要情报,于是陈初怀着轻松的心情拆开看了看。 刚看几行,陈初不由哂笑一声,可随后,他却忽然变了脸色。 直至看完,陈初一拍桌子,骂道:“恁娘,这是谁的手笔!好阴毒的计谋!” 已走到门口的蔡婳不由大为好奇,折身走了回来,捡起陈初丢下的剪报看了起来 ‘本报讯:据闻我朝兵部侍郎陈大人十四年前走失爱女已寻得踪迹,如今已嫁与齐国路安侯,育一女 齐周即为兄弟之国,如今又结秦晋之好,可喜可贺’ 蔡婳微张着嘴巴,大为疑惑.玉侬何时有了个当大官的爹爹??? 随即,她马上明白了陈初为何恼怒。 这‘爹爹’,十有八九是假的.但这个消息一旦放出来,齐国朝廷会怎么想? 本国边军大帅,却娶了敌国兵部侍郎之女? 怎么,如今通敌都这么不加掩饰了么! 若想自证清白,也简单,将玉侬交给朝廷审问,或直接杀了 但蔡婳知道,这种选项根本不可能出现。 甚至齐国朝堂信不信都不打紧,只要一个简单的‘怀疑’就够了! 毕竟玉侬的底细根本不经查她的确是从南边买来的,仅仅是说不清籍贯家人这一条就够了 周国这一手,是给陈初本就和齐国不太牢靠的君臣关系上,又狠狠砍了一刀。 接下来的结果也不难猜,要么陈初被逼反,逃去周国。 要么带领淮北三府归正周国。 要么他谁也不投,叛齐后和齐国征讨的大军内耗。 再不济,齐国硬忍下来装作不知,但对陈初的防备必定越来越严厉。 总之,不管怎样,周国都是躺赢! “你奶奶个腿儿!是谁这般阴损!” 蔡婳也没忍住,骂了出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4章 老骥伏枥 第304章老骥伏枥 临安官报,陈初能看到,刘麟、钱亿年自然也能看到。 通过后续传来的消息,那临安官报刊载了伪齐路安侯的陈姨娘出身之后,当天便有官府上门,先查抄了报馆,随后紧急回收已发行到市面上‘四月初三’当即报纸 做戏做了全套啊。 像是周国内部不小心流出了此机密消息,‘紧急回收’是为了防止消息扩散、亡羊补牢。 如此一来,更凸显了报纸所刊内容的真实性。 可越是欲盖弥彰,越容易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路安侯早已暗中归正大周,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取了伪齐皇帝性命,助我大周光复淮水以北千里江山.’ 周国内,此类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随着时间推移,这桩‘秘闻’又在人员流动频繁的蔡州逐渐传开 对此,陈初还没什么好办法,若他让人抓了那些私下传播此消息的人,好像心虚一般。 若他不阻止消息传播,也可能被人看做‘默认’了此事为真。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不得不说,‘挑拨离间’这招虽简单,却依旧实用。 一时间,淮北民间议论纷纷,而大齐朝堂却对此保持了沉默,甚至派来河南路的御史也先后停止了查案。 诡异的平静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四月十五,东京城又来一拨传旨太监,但旨意内容便是陈初也没想到。 “.五月初二,恰逢皇后寿诞,与天下贵妇命女同乐之昔闻淮北节度使、路安侯陈妻赵氏淑慧贤德,特召入京庆贺,赐陈氏、蔡氏同行.” 皇后召猫儿、蔡婳、玉侬进京庆生? 如此敏感的时候 当晚,侯府前宅书房,五朵金花齐聚,外加陈景安。 说起今日懿旨,书房内一阵沉默。 所谓皇后寿辰的说法,不过是为了双方体面,说白了就是要让陈初将家眷送到京中为质啊。 送去东京,猫儿她们未必有危险,前提是陈初听话 但以其余四朵金花对陈初的了解,他大概不会同意,若遵旨照做,家人便成了鲁王拴在陈初脖子上的狗绳。 更关键的是,陈初也接受不了家人生死被旁人捏在手中。 “元章,此事你准备怎办?” 最终,由大哥蔡源率先问了出来。 早有了决断的陈初摇摇头,“她们哪也不去.” 对于陈初的回答,蔡源也不意外,只问道:“抗旨不是一件小事,你要如何回复朝廷?” “我闺女年纪尚小,离不得娘亲照顾,玉侬自然走不开。猫儿和婳儿,都有了身孕,耐不得舟车劳顿.” 陈初话音一落,平日轻易不会喜怒形于色的蔡源也不禁露出了惊喜笑容,“婳儿有了身孕?多久了?” “咳咳.我是说,我准备以此为理由回复朝廷,身孕.暂时还没有。” 陈初解释一句,蔡源脸上笑容一点点消散,随后道:“这可是欺君大罪” “现今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需时间作些安排,让婳儿她们去东京万万不能。” 陈初亮明态度后,一直没作声的陈景彦却道:“元章,此事你可要想清楚了。虽令人她们去东京不是上上之选,可若伱直接拒绝,待鲁王登基,恐将对你不利” 此时后党把持朝政,这懿旨又出自皇后,不管陈初用什么理由拒绝,总之会得罪后党鲁王一系,被贴上‘不愿向鲁王靠拢’的标签。 陈景彦这话,也是站在陈初立场上考量的,毕竟外界传言纷纷攘攘。 朝廷不放心陈初,也是人之常情。 这次召陈家女眷进京,既是朝廷的试探,也是陈初重新弥合与朝堂关系的唯一契机。 可他话里隐隐有劝陈初暂且顺从、送家眷为质的意思,登时惹恼了蔡源,却听他低斥道:“那依三弟之意,将女眷都送去东京,让元章为了富贵苟且下去才是上上之策?”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景彦欲要解释,却被蔡源打断,“今日鲁王敢向元章要女眷为质,明日便敢向元章要你我的脑袋!希望三弟到时也能如此看的开呵呵,三弟人还在蔡州,却已开始替鲁王做说客,看来这王府长史就是比一府同知迷人心窍啊!” 这话说的诛心,就差没指着陈景彦的鼻子骂后者两面三刀了。 低眉顺眼的西门恭瞧瞧大哥,又瞅瞅三哥,装聋作哑不吭声,他也知道陈景彦的顾虑有道理,但老五家的女眷里有蔡婳啊! 你隐隐劝五弟先配合,那不是要将大哥的女儿送去为质么? 大哥不跟你急才怪! 陈景彦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不待他开口辩驳,陈景安却先站了起来,朝蔡源一拜,道:“蔡主事休恼,我家兄长并非要劝元章送家眷为质。他只是担忧元章明确拒绝,会引得本就惊疑不定的齐国狗急跳墙,发兵攻我淮北家眷送不得,但咱也要想法子稳住齐国朝廷,争取来时间,好做准备,以防不测。” 陈景安讲的有理有据,但今日火力全开的蔡源却冷笑一声,道:“柳川先生,你兄弟二人果真大才,一人为齐官,一人起誓不做齐臣!往后,不管齐周谁得一统,都少不了你陈家富贵,呵呵,所谓世家,不过多头下注罢了!” “.”陈景安眉头一皱。 这平时整天昏昏欲睡的老蔡头怎突然这般犀利了? 接着,蔡源的话,终于让大家知道他愤怒的根源了。 “柳川先生,你也莫要装作甚也不知!据我所知,临安官报爆出的‘陈孺人之父陈伯康’,正是你颍川陈家分支吧!” “.” “我只问你兄弟二人,是也不是?” “是,但陈公一支早在唐末便迁去了江南.” “柳川先生是想说,那陈伯康和你们没有私下联络?那临安官报,你们事先不知情?” “正是如此!” “先生当我是三岁小儿?” “蔡主事,我素来敬你!为何无端攀诬我兄弟?我陈景安虽无大才,却也不是那首鼠两端的小人!若此事我事先知情,人神共厌之!” 你可以怀疑我的学识,却不能怀疑我的人品! 陈景安又气又急,差点被蔡源逼的起誓。 半天没吭声的陈初,终于开口劝道:“都不要动气蔡伯父,我相信柳川先生事前也不知此事。柳川先生,蔡主事关心则乱,还望原谅则个” 有陈初在中间说和,两人这才互相拱了拱手,像赌气小孩似的各自撇了头。 陈初笑了笑,忽然认真起来,“先生,诸位兄长。自阜昌八年冬我五人结义以来,同进共退,齐担荣辱。如今,值多事之秋,正是我等勠力同心之时,不可再伤了和气!” 几人都不是小孩,情知眼下局势凶险,但有行差踏错,便有万劫不复之虞,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老五,你就直说怎做吧!便是未来新皇又如何,大不了咱们退去八百里桐柏山,以待天时!” 那份‘五人结义契书’既是几人共享利益的基础,又是加之众人脖颈上的枷锁。 深知若陈初败,便是大家败的徐榜干脆心一横,表明了态度。 陈初点点先,忽然说了一句让在坐几人心惊的话,“未来新皇?我看未必,咱这大齐皇帝又非只他一个儿子!”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看了过来,陈初却扫视大伙,缓缓道:“如今我有一事,需兄长秘密去往东京城一趟.” “.” 书房内一静,几人心思各异。 虽陈初未明说去东京干啥,但当今局势下‘秘密’去东京,一听便是个凶险差事。 东京城,可没有跋扈五弟护他们周全。 在坐的陈景彦身担同知一职,尤为重要,若长时间不在府衙,定引人起疑,自是离不了。 陈景安想了想,起身正要领了此差,陈初却抢先摆摆手,道:“柳川先生需坐镇蔡州,我还有要事相托” 听此,陈景安只得坐回座位。 而西门恭则眼巴巴望着陈初,似乎想要毛遂自荐。 陈初却一阵犹豫,四哥忠诚不必多讲,但他行事相对鲁莽,那东京城的差事紧要凶险,交给他,陈初有些不放心。 正思索间,却见蔡源慢慢站了起来,“元章,我愿跑一趟.” 当晚,几人在侯府共进了晚饭才各自归家。 望乡园里,玉侬见了陈初,肉嘟嘟的嘴巴一扁,差点哭出来。 近日,外界那些传闻已隐约传进侯府,玉侬既害怕又委屈。 世间的大事,她不太懂,只是莫名其妙被卷入了两国国事之中。 便是不懂政治,玉侬也晓得像她这样的女子,若不小心跌进天下时局的磨盘,转瞬便会被倾轧成齑粉。 所以她害怕。 委屈的是人家艰辛之时都熬过来了。 玉侬挨饿、被打手心、被卖来卖去时怎没见所谓爹爹来保护她? 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宝宝,有疼她的公子保护这便宜爹爹又冒出来了! 当夜,玉侬极尽温柔。 事后,窝在陈初的怀里才委屈问了一句,“公子,你会不会嫌奴奴给你招了麻烦呀” “这麻烦不是玉侬招的,是别人想找咱家麻烦啊。” “那公子还会像以前那般护着奴奴么?” “净说傻话,你是我的家人,是我女儿的娘亲,我不护你护谁?” “咯咯,奴奴知晓呢,只是想听公子亲口说一回。” “傻乎乎的.” “咯咯.” “噫,又作甚?” “咯咯,奴奴开心,想让公子也开心.公子不用动!” 同在当晚,蔡源刚刚购置的宅子内,二子蔡坤陪着爹爹吃了几杯酒。 起初,蔡源一直不说话,直至夜深,忽然说起了即将动身的东京之行,“元章的意思是,给三皇子鼓鼓劲,让他不要放弃.” “爹!如今东京城外驻着单宁圭、郦琼一万多人,那三皇子刘螭又不傻,他手中无一兵一卒,如何敢作觊觎大统的非分之想啊!” 蔡坤一脸担忧,甚至有点埋怨妹夫给老爹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事。 “此次和我同去的还有武卫军一营乔扮为行商的军士,还有那名常伴元章身旁的负剑寡言汉子,也一同前往。” 蔡源指了指空掉的杯子,示意儿子添酒,自己一脸淡然,仿佛是在说一桩无关紧要之事。 蔡坤赶忙替父亲满上,这才着急道:“爹!几百军士能当什么用?那可是齐国京城!守备将士数万,若出了纰漏,爹爹逃都逃不出来。” 蔡源端酒饮尽,又道:“元章在京城早作了其他安排。有些事,我不便与你说,总之无需担心就是了。” 嘴里说着无需担心,可蔡源接着却交待起家中事项来,比如家中财产哪些是留给大郎蔡赟的,哪些是蔡坤的,哪些是给蔡婳的 直如交待后事一般,蔡坤不由红了眼睛。 见此,蔡源罕见的朝儿子温和笑了笑,道:“说这些,只是以防万一,二郎莫多想。” “爹爹!”蔡坤一时情绪激荡,动情道:“咱家能有如今地步,已是爹爹眼光、才能卓绝,便是百年之后见了列祖,也足以自夸一句‘光耀门楣’了,为何还要赌上性命博富贵啊!” 听儿子这般说,蔡源忽然望向夜色深沉的西窗,怔怔出神许久后却道:“你还记得那单宁圭么” “自然记得!” 这名大齐靖难军节度使、骠骑上将军曾让蔡家蒙羞,也是导致自家妹子性情大变的元凶。 “以前啊” 说了一句,蔡源沉默许久,像是陷入了久远回忆,“这世道纷乱,以前啊,爹没本事替婳儿报仇,使她心里不快活许多年。这次,若大事能成.我便差人绑了他,亲手交给婳儿处置,好为我女儿出了这口恶气” “.” 蔡坤一时呆愣,竟没想到爹爹冒险去东京却是为了这么一个时隔多年、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不禁更加急切劝道:“爹!如今婳儿活的欢乐,只怕早将此事忘了,为此不值当啊!” “婳儿忘不忘我不管!但为父记得!” 蔡源忽然激动起来,浑浊眼球中迸出几道血丝 “.” 此陈年旧事,一直是蔡家禁忌,寻常无人敢提,蔡坤原本以为,爹爹早已淡忘。 可直至今日才发现,爹爹心里那口气,只怕比妹妹还来的大。 只不过以前没有报仇可能,爹爹才将此事深藏在了心中。 一时间,蔡坤喃喃说不出话来。 蔡源见此,幽幽一叹,口吻再次温和下来,“你大哥为人古板,以后前程难测。你困于家中生意不便入仕往后咱家富贵岂能仅凭婳儿一人支撑?趁着爹爹如今还能做事,便为咱家、为你们三兄妹再博一回吧元章重情念旧,若爹爹这回成事,可保我蔡家三代富足无虞” “爹”蔡坤听的泪如雨下。 往日,蔡源骄纵妹妹,却对他们兄弟二人要求严厉,平常连笑脸都欠奉。 可今日这番话却让蔡坤破了大防比起温柔的母亲,父亲从来算不得慈父,蔡坤面对父亲时甚至觉着压抑。 但有了自己的儿女以后,蔡坤才明白,这份严厉,源自于期望。 一旦有了助飞儿女的机会,便是冒着丢了性命的风险,父亲却也义无反顾 如山父爱,厚重难言。 见儿子落泪,蔡源洒然一笑,道:“又非生离死别,莫作女儿态!咱家既然上了元章的船,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若事成,咱一个小县吏人之家,说不得便要成为大齐、乃至天下有名有号的人家了.” 有人老骥伏枥,有人遗憾慨叹。 城内徐榜家,因没能领了秘密进京差事的西门恭喝着闷酒。 已知陈初谋划的徐榜却安慰道:“老四,元章虽作了周密安排,但此事风险依旧不小啊。大哥此行难说福祸.” “参与夺嫡,岂会没风险?但此事想想便令人心潮澎湃!那三皇子如今被人弃若敝履,咱若事成,以后他只能依靠咱们!到时,咱几家必会成为齐国顶级勋贵!如此紧要大事,却无缘亲自参与,想来便叫人遗憾啊!” 西门恭有感而发,扼腕叹息。 “嘿,哥哥我便没那般大的野心,能跟着元章过过官瘾,再给志远、志胜他们谋个好前程,我这辈子便值了”徐榜自得地拈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随后想起今日那事,又道:“对了,今日大哥和柳川先生争吵,难不成周国那陈伯康果真和陈家兄弟私下有联络?” 西门恭摇了摇头,不确定道:“我是不太相信柳川先生会如此。但他们世家也并非没有多头下注的可能,毕竟三哥当初在吴家一事上暧昧难明过。” 经过几年历练,已初步具备政治敏感触觉的西门恭,接着又道:“不过,咱们三家和他陈家不同,你、我、大哥上了元章的船,便下不来了。我想,大哥是想藉此敲打陈家兄弟,也隐晦提醒元章一下.” 恍然大悟的徐榜感叹道:“原来如此,咱大哥果真处处替女婿着想啊对了,那陈伯康和陈景彦兄弟是什么关系来着?” “我记得三哥提了一嘴,按辈分算,好像是翁孙” 得知了陈初的部分计划后,西门恭还沉浸在即将参与天下大势之中的兴奋。 可徐榜的脑回路却与众不同,只听他突兀的笑了一声,戏谑道:“老三和陈伯康是翁孙,那陈伯康又说陈孺人是自己女儿这么一算,陈景彦、陈景安兄弟岂不是要向陈姨娘喊姑母、喊老五姑父哈哈哈.” “.” 听徐榜这么一讲,西门恭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老五家的辈分,真够乱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5章 集结 第305章集结 四月十六,节帅衙门。 陈初将一封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信笺交给郭梁,对后者道:“明日,有商队去往东京,你可同行一段。据闻鲁王与单宁圭从河北路撤军后,驻留当地的守备部队正在四处强抓壮丁,你小心些.” “是。”近年来郭梁在蔡州与河北路之间来回穿行已不知多少回,路途上自有门道,不虞安全问题,“侯爷,王彦王统领一直想与您见一面,属下这次去河北路见了王统领该如何答复?” “便说.”陈初稍一思索,道:“此次事成,自有会面机会了。王统领那边粮草军械可备足了?” “回侯爷,有咱蔡州源源不断的支援,王统领这两年过的滋润多了,不但不用饿肚子,还有余粮征兵哩。” “好。既然兵精粮足,就让王统领放开了打,闹的声势越大越好。倒要看看刘麟还能不能在东京城安稳待下去.” “是!” 翌日。 一早,天尚未亮,郭梁便跟随一支数百人的商队出了蔡州北门。 蔡州商业繁盛,这等规模的商队南来北往一点也不稀奇。 城门外,伙计们聚拢车马,整理货物。 因领了紧要差事而兴奋的史小五,围着一名黑衣冷脸汉子转了几圈,后者抱剑而立,眼睛半睁不闭,明显不太想搭理这史小五。 史小五却不以为意,腆脸主动搭讪道:“嘿,大先生,人家都说你是高手!能不能露两手,让我们兄弟开开眼啊!” “.” “对了,大先生是姓大还是别的地方大于常人啊?” “.” “大先生怎不说话哩?” “.” “大先生?” “滚!” “噫,还怪凶哩!” 卯时末,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 李科‘李账房’凑到坐在马车车辕上闭目养神的蔡源蔡掌柜面前,低声道:“蔡掌柜,已准备妥当,出发么?” 蔡源闻声睁眼,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蔡州城,一半沐浴在金色晨光中,另一半却依旧笼在晦暗夜色中。 半明半暗,如同这黑白难辨的世道人心 “走吧。”蔡掌柜收回目光,吐出两字。 李账房一拱手,笑吟吟朝史小五一声吆喝:“史护院,出发喽” ‘pia~’ 史小五翻身上马,扬起手中鞭子在空中抖了一个帅气鞭花,哈哈大笑后,喊道:“走,咱也去看看这世间第一流的东京城.” 随即,车队启程。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万丈霞光中,商队逶迤北向 随后两日,蔡州城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似乎周国临安报馆的报道,没能掀起任何波澜一般。 陈初并没有对蔡婳隐瞒岳丈去了东京一事,蔡婳知晓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兴奋,当即要求也去东京。 陈初自然没有同意,蔡婳嘴里答应的很好,但陈初却知她的脾气,唯恐蔡婳自己偷偷跑去东京,便安排了铁胆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蔡婳身旁。 而刑部尚书吴维光这边,则继续以‘抓捕杀害莫邵宏水匪’的名义赖在了蔡州。 有他在,蔡州府官员行事多有不便。 这个理由他能用,陈初自然也用得。 四月二十,陈初同样以帮助朝廷搜捕水匪的理由,召驻守寿州的周良部、驻颍州武卫军来蔡汇合。 作为淮北节度使大本营,蔡州周边本就有长子的镇淮军、江树全的宁江军、彭二的广捷军、吴奎的保雄军、刘四两靖安军,再有周良黑旗军、项敬武卫军 霎时间,蔡州城外汇聚七军,将士两万余。 这么多人,伱说是打水匪? 别说吴维光紧张了,就连和蔡州一河之隔的周国荆湖北路信阳军、淮南西路光州府都吓得加强了戒备,以为齐国又欲南侵。 四月二十四,七军完成集结后,老老实实待在城外营地操练,并未做出进一步令人生疑的动作。 蔡州百姓不惧军人,营地外整日围满了来看军士操练的百姓。 其中,以军属和各家场坊中的未婚小娘最多。 此次将士集合,虽回到了家乡,却没有得到归家休假的命令。 军属们来此,自是为了能瞅上自家儿子、夫君一眼。 而那些小娘,却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寻上一个顺眼的郎君。 蔡州工业兴盛后,普通百姓中便慢慢出现了差异场坊中的小娘子都能识上数百、上千大字,还能挣来薪俸。 眼界开阔后,自是不愿再找那些一字不识、不通情趣、将打骂妻儿当做日常的粗人。 可蔡南工业区的场坊内,未婚小娘足有上千人,她们眼界高了,却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儿郎婚配。 唯有淮北军士可算良配同样有不菲薪俸,同样能识些字,能说到一起。 婚姻自古遵循‘父母之命’,但女工们自己有了挣钱的能力,自然在终身大事上多了些发言权。 经济独立,才有可能人格独立。 巳时。 四五位新生纺场小娘站在营地外的栅栏旁,每人手里都拿了支糖葫芦,边往营地内如林队列中张望,边叽叽喳喳议论着。 “溪儿,你那五哥不是在宁江军从军么?怎跑来了武卫军营地呀” 同伴咬下一刻亮晶晶、裹了糖的的山楂果,问道。 便是蔡州产糖,这种零嘴仍算奢侈,也就她们这般暂时没有生活压力、且能挣来钱的小娘才舍得偶尔买来一串尝尝。 “哎,方才见了史家大哥,说我五哥有公差要做,此次没能一起回蔡州。” 正处于热恋中的杜溪儿惆怅道。 但同伴却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信息,“史家大哥?你那五哥带你见过家人了呀?” “还还没”杜溪儿微羞,解释道:“五哥先带我见了他家大兄,待过些时日就带我见家里高堂” “哈哈,看来好事将近了呀。”同伴打趣一句,却又奇怪道:“既然你五哥不在军营,你为何还来这边呀?难不成还想骑驴找马?哈哈.” “莫胡说!” 杜溪儿抬手轻打了同伴胳膊一下,眼睛却看向了另一侧的康玉兰。 这康玉兰同是新生纺场女工,但杜溪儿两个月前才与她结识。 二月时,东京城来了位不知是哪门子官的寻访使,拦住了玉兰,说要带她去东京享福。 玉兰不依,拉扯了一番,恰好被五哥看见,上前将那些人打了一顿.想起五哥英姿,杜溪儿至今心潮澎湃! 他能路见不平护一位陌生女子,以后便能护得家人! 这才是我蔡州好儿郎呀! 由此,杜溪儿认识了康玉兰,后者虽面容姣好,性子却冷清了些。 后来,两人熟悉后,杜溪儿才得知.这位小姐妹的阿翁、爹爹都在去年的淮北之乱中被贼人杀了,逃难来蔡州的路上,娘亲又饿死了 只剩了她和弟弟,原本弟弟住在城中的孤幼局,不想却瞒着她参了军。 这事将康玉兰气的不轻,今日,她便是来尝试堵围堵弟弟的,要亲口质问一番。 但想要在数千将士中隔着栅栏找到人,只能看运气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康玉兰翘首以盼之际,却见远处行来四人,这四位少年军士一同搬着一个三尺多宽的大木盆。 内里装满了猪下水,似乎是要找个地方清洗 四人中,有两人龇牙咧嘴,强忍下水腥臭,但另外两人却泰然处之。 “石头!康石头!” 康玉兰看到那道熟悉身影,急忙大喊起来。 正与同伴抬猪下水康石头闻声不由一愣,回头便看见家姐隔着木栅冷冷注视自己的目光。 “.” 康石头下意识想逃,但军中待他最好的兄弟秦盛武看见康玉兰,却神秘兮兮道:“这便是你整日挂在嘴边的家姐啊?” “嗯”康石头应了一声,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过去和姐姐说两句话,身边的秦盛武却开口了,“两位,石头的家人来了,先将这堆下水放地上,待石头与姐姐叙过话,咱们再去清洗?” 对面那两人,一人叫杨雨田,一人叫许小乙。 参军当日,秦盛武、康石头就和两人干过一架,至今不对付。 但那火头军的什长却偏偏爱将他们四人分到一起干活,期间自然又生出过矛盾,甚至动过手,直到将四人分别关了三天紧闭,这才消停下来 杨雨田和许小乙对视一眼,四人同时矮身将木盆稳稳放在了地上。 没办法,就算相看两厌,也要好好配合。 不然,若不小心将这盆下水打翻,几人又得一起吃挂落,打几棍不碍事,但那禁闭委实受不住啊! 这边,康石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栅栏旁。 姐弟俩隔栅相望,康石头参军三月,如今身子壮实了许多,脸也黑了一些。 康玉兰眼底心疼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严厉道:“石头!娘临死前嘱咐的话,你都忘了么!” “姐”康石头嗫嚅道。 “娘临死前说的甚?你重复一遍!” “.”康石头小意瞄了姐姐一眼,低头囔声道:“娘说,让石头以后听阿姐的话。还说,要我们姐弟好好活着” 康玉兰闻言不由红了眼睛,可口吻却依旧冰冷,“你听我的话了么?你如今算好好活着了么?” 这么一问,康石头抬起了头,坚定道:“阿姐,石头好好活了!” “.” 见弟弟犟嘴,康玉兰更生气了,“参军能算甚好活法?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爹娘交待!一会儿我带你去找管事的将爷说一声,这兵,咱不当了!” 将士在蔡州地位特殊,康玉兰唯恐这话被人听了去,特意压低了声音。 可康石头一听便急了,“阿姐!若人人都惧怕刀枪无眼,再有贼乱时,你我还逃往别处么?” “.”康玉兰一滞,她心里对路安侯、对淮北将士抱有极大感激,但事到己身、自己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去参军,还是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惧和惊慌。 见姐姐说不出话来,康石头又道:“阿姐!我参军后上夜校,教官说过,我们风餐露宿当兵,是为了让身后的家人晨间能多睡一会儿、能不慌不忙吃上热腾腾的早餐。是为了让孤幼局的阿宝、双喜他们平安长大,也为了姐姐能安心做工、攒下嫁妆,找个如意郎君,安稳喜乐的过上一辈子 更为了不使咱爹娘、阿翁这般世间惨事在蔡州发生!” 教官的话,经过康石头的理解,用自己的方式说了出来。 康石头不由动情 就连站在康玉兰身旁的杜溪儿等人也微微红了眼眶。 “康家弟弟,说的好!”准军属杜溪儿激动道。 一旁的同伴抹了抹眼睛,半是说笑半是认真道:“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可到了成婚年纪?” 如此大胆的说笑,登时引起几位小娘一阵笑声。 康玉兰却因这句说笑,突然间发觉弟弟长大了,个子比自己高了大半头,脸上神色坚毅,似乎随时做好了为她这姐姐、甚至为蔡州百姓撑起一片天地的准备。 康玉兰一时感慨万千,落下泪来。 康石头却以为姐姐还是不愿自己从军,便坚定道:“阿姐!你方才说了,娘亲要我们好好活着,如今咱们不被贼人戕害、不被老爷们欺压盘剥,这才是好好活着!阿姐,你莫劝我了,我决意在军中活出个好模样,爹娘若泉下有知,不会怪你的!” 见此,康玉兰默默垂泪片刻,终于道:“石头长大了呀!是男子汉了。阿姐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既然你有了主意,便用心干下去吧。阿姐等着你光耀我家门楣那天” 说罢,梨花带雨的康玉兰破涕为笑,将一直藏在身后的手绕到了身前,举给康石头一支啃的坑坑洼洼的糖葫芦。 山楂秋季采收,如今尚未入夏,这糖葫芦上的山楂自然是去年采收,储藏于地窖中的陈果。 大半年储藏,果子上不免有冻烂、压坏伤痕.可这些坏掉的地方,竟全部被康玉兰咬了下来,剩下的都是最好的果肉。 康玉兰自小这样.坏的留给自己,好的留给弟弟。 如今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她依然如此。 康石头泪水不禁滚滚而下,伸手接了,合着眼泪大口吃下,边嚼边道:“甜!阿姐,这糖葫芦真甜!” 杜溪儿等人无声一叹,不好再看着姐弟哭鼻子,纷纷贴心的将目光转向了营地内。 栅栏内,同样被这一幕感动到了的许小乙,忽觉身旁的杨二郎悄悄用胳膊肘捣了捣自己,扭头看过去,却见杨二郎抬头挺胸、顾盼自得 “怎了?你捣我干啥?”许小乙奇怪道。 却见杨二郎抿了抿被风吹散的一缕头发,低声回道:“那几个小娘子正在偷看我哩~” “.”许小乙下意识往栅栏外看去。 恰好,外边那些小娘子也开口了,“喂,兀那厨子!走开些,莫挡了我们看咱蔡州好儿郎!” “.” 杨二郎侧头看了看许小乙身前脏兮兮的围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更脏的围裙,撇嘴道:“看看,你整日不注意卫生,人家都把你当成厨子了!” “放屁!她们肯定说的不是我,说的是你!” 许小乙话音刚落,却又听外边那泼辣小娘喊道:“喂!说你们俩个没眼力见的厨子呢,别挡了我们看军士!” “.” 这下,杨二郎和许小乙同时破了大防,两人面红耳赤、异口同声道:“谁是厨子?谁是厨子!我们是火头军!” “噫?急了,大家看这两个厨子急了!哈哈哈” “再说一遍,我们是火头军!不是厨子!” “火头军不就是厨子么?” “.” 蔡州百姓对忽然聚集起来的大军没有任何畏惧,甚至还觉着充满了安全感,晚上睡觉都更深沉了一些。 但蔡州城内的众多官员,却纷纷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四月二十一,在外县任职的陈英俊因递送公文回了蔡州,准备在家中多留两日。 当日申时,交递公文后,陈英俊去了距离府衙不远的蔡州五日谈报馆。 早期,这报馆是他一手创建的,如今此处又是妹妹在主持工作,他自然关心报纸的发展。 兄妹俩一番交谈后,忧心忡忡的陈英俊问起了城外驻军之事,陈瑾瑜却闷着脸蛋,郁郁道:“我私下问过爹爹怎回事,爹爹却骂我‘不是女儿家该操心的事’.” 已有了几分沉稳气度的陈英俊四下看了看,见室内再无旁人,这才小声道:“那路安侯呢?他有没有告诉阿瑜些什么?” 这话,听的陈瑾瑜悄悄露出一对浅浅梨涡。 她和陈初的事,哥哥知道不少,他能这般问,就是默认阿瑜和陈初之间关系特殊。 为了让哥哥坐实这种感觉,陈瑾瑜抿嘴一笑,道:“哥哥去家里等我吧,待会我问问他。” “待会问他?如今你们见面都这般随意了么?”陈英俊微微惊讶道。 “哥哥不用管,反正我有法子问他便是了。” “阿瑜.”陈英俊在妹妹脸上扫量一番,忽然严肃起来,“你你们,不会一直在偷偷私会吧?” 如今两人的关系可比‘私会’来的程度深了,陈瑾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某些旖旎画面,禁不住红了一下脸,啐道:“哥哥胡说甚呢!哪有这般胡乱坏自己妹妹名声的兄长!” 陈英俊狐疑目光在陈瑾瑜稍显不自然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一叹,道:“总之,阿瑜莫乱来!不然爹爹到时打你,又要有大半板子落在我身上了!” 申时二刻。 陈英俊离了报馆,陈瑾瑜便让翠鸢去节帅衙门送了字条。 待翠鸢回转后,一主一仆登上了马车,出了报馆。 不巧,听说陈英俊回了蔡州,正要找他吐槽陈瑾瑜的吴逸繁,刚好在书院街上看见了陈瑾瑜出行。 吴逸繁鬼使神差的悄悄跟在了后头。 浑然不觉的陈瑾瑜出城后径直去往了青云观 申时中,马车行至青云观后方,穿过一片密林,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院门前。 陈瑾瑜和篆云一前一后入内,篆云关门时,照例探头四下看了看。 这番鬼鬼祟祟的举动,让藏在百余步外的吴逸繁愈加奇怪了 直到小半时辰后,吴逸繁等来了答案。 申时末,另一辆马车停在院外。 一身便服的陈初下车后,轻扣院门。 片刻后,院门开启 陈初闪身入内,篆云关门前,远处的吴逸繁隔着门缝看见院内一道窈窕身影已扑进了陈初怀中,后者将人抱起,原地旋了几圈。 那人那人是知书达理的陈瑾瑜? 那人是与人交往时礼貌却永远保持着距离的陈瑾瑜? 吴逸繁的视线最终被篆云关上的院门阻隔 原地呆愣片刻,猛然间怒发冲冠! 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木柴,便要冲过去。 可只走出几步,滔天怒火却又被心底深处的惧意驱散、压制。 最终,吴逸繁也没敢闯进去,脸色几经变幻后,悄悄退出了树林,一路狂奔回城,杀向了蕴秀阁。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6章 喋血夏翠园 第306章喋血夏翠园 傍晚酉时,天色将暗。 百花巷口蕴秀阁刚刚在门头挑起红灯,便有名遮了口鼻的客人急匆匆冲了进去。 那接客小厮奇怪地看了客人背影一眼,暗道:来阁子里的,都是为了寻开心,这位爷,怎看起来好大的火气啊。 蕴秀阁后头的晴云苑,晴儿刚刚梳洗停当,忽听‘哐当’一声,屋门被人大力推开。 阁子里虽是卖笑之地,却好歹是蔡州城内数得着的好地方,客人们都讲究个风雅,如此鲁莽之人倒是少见。 晴儿转身,刚想拿乔一下,却见进来那人正是孙知府的妻侄,吴逸繁吴公子 不由吓得一个哆嗦,忙道:“吴公子,今日奴家身子不爽利,接不得客。请公子找其他姐妹吧” 平日还算儒雅的吴逸繁,今日却像一头暴躁公牛,随手扯掉身上的玉佩,抛给了晴儿,爆粗道:“少他娘废话!过来!” “.” 晴儿先是一惊,却又一喜.久在勾栏场,她自然是个识货的,吴公子这随身玉佩,质地温润剔透,雕工精巧,一看就是个值钱物件,少说换个百余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尽管晴儿已在吴公子身上有过数次惨痛经历,最终还是一咬牙起身缓缓走到吴逸繁身前,屈身行礼后,抬头道:“还请吴公子怜惜” 吴逸繁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晴儿,后者秀美脸蛋逐渐和某人的脸重合,吴逸繁伸出手,温柔摩挲晴儿的脸颊,喃喃道:“为何?你为何这般!” 吴公子每回来此都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晴儿正想着如何配合,却见吴公子简直要哭出来的俊美脸庞上一阵抽搐,眼中疯狂神色迅速占据瞳仁。 接着,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猝不及防的晴儿被抽倒在地,顾不得擦拭嘴角渗出的鲜血,愕然看向喜怒不定的吴公子。 却见一脸扭曲表情的吴逸繁边脱衣裳边骂道:“贱人,跪下!” 酉时二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吴逸繁已穿好衣裳,低头走出蕴秀阁。 他前脚刚走,赛貂蝉后脚就来到了晴云苑。 赛貂蝉知道这吴公子有特殊癖好,每回晴儿都要遭罪,自是担心。 不想,进了屋门,却看到了她从业以来最惨烈的一幕 只见赤条条的晴儿像螃蟹一般被捆了个结实,脸上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却被塞了肚兜,怪不得她这回一声也没喊。 更触目惊心的是,晴儿后背上、大腿上被遍布血淋淋的鞭痕。 丢在地上的那条细毛竹,应该就是凶器.赛貂蝉只看一眼,就猜的出这玩意儿抽在身上有多疼。 但这些好歹只是皮外伤,最吓人的,要属缠在晴儿颈间的绳索 看起来勒的很紧,晴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赛貂蝉终归有些见识,第一时间顾不得别的,先上前跪坐在地,探了探晴儿鼻息,发觉后者尚有微弱呼吸,这才颤抖着手,将那绳子解了。 直至此时,她才沙哑着嗓子朝门外喊了一声,“快,快请大夫。” 接着,将晴儿抱在怀里,呜咽咒骂道:“这杀千刀的吴逸繁!我家女儿和你有甚仇怨,你这般折腾她!老娘和你没完,明日便请我家东主出面与你理论!” 戌时初。 夜色下的蔡州城灯火通明,工业区、将士营地、汝河码头,以及其他亮着灯火的零散场坊呈放射状分布于蔡州四周。 即便入夜,一条条通往城内的道路上亦是灯火不绝,商旅绵延。 蔡州商事之盛,可见一斑。 城内,最宽阔的衙前街已自发形成了夜市。 衙前街东端,刚刚落成的戏院外挂了今日演出节目告示《花木兰》。 距离开场尚有两刻钟。 有早来市民、城外场坊下班的男女工人,在入场前抓紧时间坐在路边小摊上吃碗馄饨、一屉小笼包。 深春暖意融,一派盛世景。 在家吃了晚饭后,陈景彦、陈英俊父子换了便服,在街头闲逛了一阵,开始往官舍的方向回返。 陈英俊数月回来一次,每次都有不一样的体验。 这蔡州城发展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陈英俊不由感慨道:“父亲,想起当初在桐山时,也如现下的蔡州一般。您与路安侯莫非有点石成金之手么?每到一地,当地便是地覆天翻,生机勃勃.” 陈英俊不着痕迹的小拍了一记马屁,将爹爹和陈初并列担了‘发展’的功劳。 陈景彦呵呵一笑,以温和口吻勉励道:“纬廷,你在地方任职,不可丈着为父和路安侯的关系,与同僚跋扈!做官亦是做人,欺下、媚上皆不可取,与人为善方是君子处事之道。” 近年来,陈英俊跳出见识了人间疾苦,又独自在外就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有满腔热血、却不懂处事的愣头青。 爹爹的话,让他有点想笑.爹,你还劝我,你不也是仗着路安侯的势,将那孙昌浩压制成了一尊泥菩萨么? 权力这种东西,在一地政权中是定量的存在,你多占些,旁人就少占些,你若软弱,旁人也会得寸进尺抢了你的权。 如今,陈英俊看的清,若想做事,必须得掌权! 不然,就是无尽的扯皮。 他自然也有和同僚之间的龃龉,只不过斗争程度远不如蔡州府衙激烈而已,但这些事,他却不打算向老爹讲。 “在县里可遇到过麻烦?”见儿子笑而不语,陈景彦主动关心道。 说着‘与人为善方是君子处事之道’,但老陈若知晓地方上谁给儿子使绊子,八成忍不住亲自出手给儿子撑腰。 这是人性。 陈英俊笑笑,没提同僚之事,反而说起了工作中的具体烦恼,“父亲也知,如今咱们淮北官员很看重‘招商’一事,这原本是好事。可近来,临县为了与我县争抢一桩窑厂投资,不但免了窑厂东主部分税赋,还强征了百姓百亩田地免费与窑厂使用由此激起一桩小民乱,虽马上被弹压了下去,长此以往却不是个法子啊!” 陈景彦听得不由眉头一皱,只是儿子现任的主薄职务在隔壁颍州府,不归他管。 “元章行此招商引资之策,是为了让穷苦农人变身工人,脱离无良士绅盘剥。你们临县官员却为了招商而招商,损民肥商,不过是将盘剥穷苦百姓的无良士绅换成了商贾,此乃舍本逐末之道!谬矣~谬矣” 作为桐山系最核心的成员,陈景彦倒是能完美理解陈初的意图,不由一阵慨叹。 父子俩聊了会公务,官舍已近在眼前。 进门前,陈英俊忽然从袖袋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不规则的石头,双手捧给了父亲,笑着解释道:“父亲,儿子记得小时候不小心将您一方寿山石刻成的印章打碎了,害父亲心疼许久。前些日子,我恰好从一名周国商人手中购来一方寿山石,能刻三四枚印章,赔给父亲吧。” 早在数十年前,寿山石已成贡品,价格高企。 陈景彦接了,细细打量一番,心中自是为儿子此番孝心欣慰,可随后却脸色一沉,道:“纬廷,这方寿山石少说需几十两银子,你刚刚上任不久,俸禄可不够买这寿山石!难不成动了不该动的钱?” “哈哈哈。”陈英俊爽朗一笑,随即压低声音道:“孩儿从娴儿哪里偷了些.” 陈景彦不禁一惊,只觉这寿山石烫手了,娴儿正是自家儿媳儿子偷媳妇儿的钱给老子买石头,说出来好像不怎么好听啊! “偷娴儿的钱?为父不能要” “父亲没事,待我发了月俸,慢慢补回去就是!” “那怎么能成?你一个月几两俸禄,没个一两年哪里还的清?被娴儿发现了,你们小两口少不得争执!嗐,干脆这样吧!明日你带你娘亲去手包行逛逛,我偷偷回家,拿些你娘亲的钱给你,你回去补上去!” “拿?不告而拿是为窃.” “拿自家的钱怎能算窃!” “那父亲为何要背着娘?” “为了免生闲气.” “哈哈哈!” 这一对父子,也算世上少有。他偷娘子,为了给爹爹买方寿山石;他也偷娘子,为了给儿子遮掩。 算来算去,这方寿山石却是谭氏买了单。 他俩倒落了个父慈子孝! 只有老妈亏钱的世界,达成 爷俩商量好这‘龌龊’勾当,只觉有趣,不由对视一眼,各自哈哈大笑。 这是陈英俊记事以来,和父亲唯一一次相对平等的交流。 陈景彦望着愈发成熟的儿子,再想起这寿山石的由来,沉默许久后才缓缓道:“纬廷啊” “父亲,儿子在。” “其实.其实爹爹知道,当年那方印章是阿瑜顽皮打碎的,我问起时,你却说是你闯的祸,爹爹在你手心打了三下,你也不肯改口.那小手不禁打,只三下便肿涨起来。那晚.那晚,爹爹一夜没睡着。我儿受屈了” 此事时隔多年,但陈景彦依然能准确说出当时打了儿子手心几下。 看来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 不过,在讲究君臣父子的当下,陈景彦能向儿子说出隐隐含有道歉之意的话,已经十分罕见。 陈瑾瑜是被一家娇惯坏了,胆子大的什么都敢做! 就如当年桐山之乱时,竟然也是她鼓动几人跑出桐山城,要去鹭留圩和百姓们一起抵抗郑乙的神锐军 这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敢想的主意? 简直是陈家的小魔星! 是以,这些年来陈英俊没少替妹妹背锅 耳听父亲说的动情,陈英俊却洒脱一笑,道:“爹爹,阿瑜是您的女儿,是我的妹妹,今世我便是替她遭些罪,也是应当。” “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儿气概,不输元章!” ‘不输元章’,已是陈景彦能想到的最大夸赞,若不是他二人有结义之实,只怕他早把‘生子当如陈元章’挂在了嘴边。 可欣慰过后,陈景彦忍不住又是一叹,无奈道:“阿瑜的婚事至今悬而未决!也不知他吴家到底怎想的,明明两家已闹至今日地步,却偏偏不肯解除婚约,要把我阿瑜拖成老姑娘不成!” “父亲,他家若再拖下去,咱家就直接毁婚!比起脸面,还是阿瑜的终身大事更重要!” 陈英俊以为极重脸面的爹爹会犹豫一番,不想陈景彦却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眼瞅儿子脸上露出了惊诧表情,陈景彦叹道:“纬廷,你知晓爹爹为何忽然看不上茂之了么?” “为何?” “去年,茂之姑母来咱家里,当面呵斥阿瑜,他站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替阿瑜说话时,已经让你娘寒了心!后来,我又听说一件事,才彻底断了将阿瑜嫁与他的念想.” “爹爹听说了何事?” 此时父子二人已进了官舍院门,便是官舍值守衙役都是自己安排的人,陈景彦也不由压低了声音,“去年,孙昌浩刚到任时,茂之和姑母吴氏一名贴身婢女有染.” “想不到他.”陈英俊话说一半,知道儿子想说什么的陈景彦却摆摆手,继续道:“爹爹虽不喜自家女婿三妻四妾,但以吴家家世,此事也算寻常。让我寒心的却是,事后吴氏知晓,将那婢女活活打死。可茂之却连求情的话都没敢说一句.如此薄情、怯懦、没有担当的男子,我如何敢把阿瑜嫁与他! 阿瑜表面温顺,骨子里却叛逆的很,若在吴家不小心犯了甚错,被他家长辈在深宅里打杀了咱们都不知道!茂之绝非良配!” 初次听说此事的陈英俊深以为然自家人就算再疼爱宠溺妹妹,她出嫁后也就成了别家的人,能从娘家得到的庇护不多。 特别是那种深宅高院的世家,规矩多且严厉,到时她能指望的只有吴逸繁。 若他事事不敢吱声,不敢替自家娘子出头,阿瑜嫁过去只怕是羊入虎口。 聊起这桩烦恼,父子二人的情绪都低落下来,在官舍逛了一圈后,两人不约而同走向了夏翠园。 走至院门时,却见阴影中猛地走出一人。 父子俩吓了一跳,定睛一瞧,不正是方才提起的吴逸繁么! 吴逸繁脸色阴鸷,胸膛起伏,似乎是蕴藏了极大怒意。 陈英俊尚不知他为何这般大的气性,但想起妹妹的婚约,便打算再和吴逸繁好好谈谈,希望他劝家里还了婚书,一别两宽。 于是,陈英俊客气拱手道:“原来是茂之,刚好,我想找你聊聊,我们寻个地方吃几杯?” “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聊.”吴逸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 吴逸繁个子不低,比陈英俊高了小半头。 陈景彦看出前者脸色不善,担心二人起了冲突儿子吃亏,便道:“眼下天色已晚,你们要吃酒就来家里吃吧。” 吴逸繁黑着脸,不置可否。 陈英俊却意会了父亲的担忧,飒然一笑,向吴逸繁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逸繁一言不发,大步迈入了夏翠园 戌时三刻。 官舍夏翠园第三进,谭氏得知吴逸繁和儿子在前院吃酒,不免担忧。 陈景彦把玩着儿子刚刚送他的寿山石,却道:“早些说清楚也好,在家里说总比在外说的好.” 谭氏无声一叹.老话说的好,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主,小时候担心他们吃饱穿暖,大些又开始担心他们的婚事将来。 总之,没有片刻省心。 “阿瑜还没回来?” 今日下午,女儿说去拜访闺友,晚饭都没在家吃,眼下天色都黑透了,还不见人。 “应该马上回来了。”担心夫君生气,谭氏忙道。 陈景彦哼了一声,不满道:“近来阿瑜越发没有规矩了” 前宅。 席间氛围很沉闷。 陈英俊数次想要和吴逸繁好好谈谈退婚一事,可后者却只一杯一杯吃酒,不接话茬,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一直得不到回应,陈英俊干脆住嘴不语。 直到戌时末 匆匆从城外赶回来的陈瑾瑜进家前特意整理了衣衫,再三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进了家门。 今日外出,她用的借口便是帮陈英俊打探消息,回来后自然要先去哥哥那边一趟。 不想,却在哥哥住处撞见了正在吃酒的吴逸繁。 脸上恬淡笑容一滞,紧接,那笑容便像热汤浇雪一般迅速溶解、消散,最终变回缺少温度的平静神色,屈身一礼,“兄长正在待客呀,那我晚些再来.” 吴逸繁将陈瑾瑜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一瞬间便想到了门缝内她对另一人笑脸相迎的模样。 便是方才在蕴秀阁发泄了一通,可此时借着七分醉意,吴逸繁突然厉声道:“阿瑜!有件事咱们需说清!” 原本已转身往外走的陈瑾瑜闻声停了下来她的确早就想和吴逸繁说清了。 见她垂眸俏生生在原地站了,吴逸繁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径直问道:“方才你去哪儿了?” 陈瑾瑜眉头一皱,以平和口吻回道:“阿瑜去哪儿,还需向吴公子报备么?” 吴逸繁一听便炸了,突然伸手紧紧攥了陈瑾瑜的手腕,面目狰狞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如何管不得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陈初小儿在青云观做下的苟且之事!” “.” 话出,满室皆惊。 被吴逸繁抓疼手腕的陈瑾瑜有一霎的慌乱。 已起身正要走来阻拦的陈英俊当场怔在原地 还好,丫鬟篆云反应快些,赶忙上前想要扯开吴逸繁的手,不想,却迎面被后者一脚踹翻。因愤怒而导致脸色赤红的吴逸繁一手攥着陈瑾瑜,一手指着倒地的篆云骂道:“贱婢!你家小娘与外男幽会媾和,定少不了你的撺掇遮掩!本公子若不将你打杀,妄为吴家子!” 本来处在惊慌心虚间的陈瑾瑜,见他打了自己的人,登时生起了火气想起大半年来,自己数次好言相求吴逸繁、爹爹卑躬屈膝的找吴家退婚,可他吴家却偏不同意。 直拿儿女婚事拿捏她陈家一般。 至此,陈瑾瑜突然破罐破摔一般娇斥道:“对!我就是与叔叔幽会了,你又待怎样?我告诉你,我们还不止一次了!” “.”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锤碎了吴逸繁最后一丝理智,只见他脸上肌肉一阵疯狂抖动,死死盯着陈瑾瑜的眼神尽是癫狂。 吴逸繁突然松开了手腕,一把攥住了陈瑾瑜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兜头便要扇下! 被一连串爆炸信息冲昏了头的陈英俊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吴逸繁落下的巴掌。 眼瞅已陷入癫狂的吴逸繁依旧死死攥着妹妹的脖子,陈英俊再顾不得旁的,一拳一拳凿在吴逸繁胸腹间。 吴逸繁吃疼,终于松手,转身和陈英俊搏斗起来。 两人都是四体不勤的读书人,打的毫无章法,除了扯头发,便是王八拳。 但吴逸繁占了身高体重的优势,只几下便将陈英俊摁在了方才吃酒的桌面上。 ‘哗啦啦~’ 酒盏、杯盘跌落一地。 纷乱间,吴逸繁胡乱抓到一支酒壶,猛地掼在了陈英俊的脑袋上。 这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后头的陈景彦夫妇 急匆匆赶来前宅时,眼前场景让夫妇俩呲目欲裂。 只见,女儿躺倒在地,儿子满头鲜血,被吴逸繁双手卡着喉咙已翻了白眼。 那吴逸繁发散衣烂,脖上青筋暴突,双目赤红,全然没了一丝理智。 “休害我儿啊!”刚刚走到门口的谭氏吓得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吴逸繁!松手!” 陈景彦大喝一声,上前拉扯,可近乎疯癫的吴逸繁哪里还听的进去。 情急之下,陈景彦再顾不得其他,扬起手中的寿山石狠狠朝吴逸繁后脑砸了下去! “松手!” “松手!” “我叫你松手!” “为何害我儿!” 短时间内,大量飙升的肾上腺素,让陈景彦突然间进入了极度亢奋、忘我的境地。 每大喊一声,便朝吴逸繁头上砸一回。 直到吴逸繁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少倾,家中老仆和官舍值守衙役闻讯都冲了进来。 见到的却是,平日温文儒雅的陈同知,跪坐在地,胸前、脸上溅满了鲜血,那双手却机械地捧着寿山石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吴逸繁已被捣烂的脸上 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许害我儿,谁也不许害我儿” 如同疯子。 几名衙役赶忙上前,小心将陈同知拉到了一旁。 陈家老仆这才战战兢兢凑上前去,哆哆嗦嗦伸出指头在吴逸繁已被砸塌的鼻孔前探了一探 血肉仍温热,气息却是一丝也感受不到了。 那老仆不由面如死灰,磕磕巴巴吩咐道:“老.老爷打.打死人了快.快唤二爷过来!” 为了剧情连贯,两章合一啦。 六千多字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7章 春夜杀机 第307章春夜杀机 亥时初,侯府涵春堂饭厅。 晚归的陈初坐在餐桌前埋头干饭。 这个时辰,家眷尚未入睡,得知他回家,纷纷聚了过来。 她们都知道陈初忙碌,一大早出门,亥时方归.趁着吃饭这会见一见,絮叨两句家常是一家人的习惯。 坐在陈初左边的猫儿一手支了脑袋,侧头盯着官人,嘴角噙着浅浅笑容。 好像官人大口干饭的模样是世间美景似的。 “公子公子,你知道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最怕谁么?咯咯咯.他最怕三国里的赵云,因为赵云浑身是胆!勾践根本尝不过来,嘎嘎嘎.” 另一边的小话痨玉侬,讲了一个蛮冷的笑话,别人还没笑,反倒把自己逗的笑出了鸭叫声。 坐在对面的蔡婳则像条嗅觉灵敏的小狗似的,不时抽动一下挺秀鼻翼,最终疑惑起身,翩翩走至陈初身旁,低头凑近在他身上嗅了嗅,笑吟吟道:“哟,初郎身上好大的脂粉味儿” 其乐融融的饭厅,只因这一句话,温度登时低了几度。 猫儿虽未吭声,却没忍住悄悄深呼吸两下,细细感受一番,的确从陈初身上嗅到了女儿家身上的香味。 “有么?”满嘴食物的陈初抬起头,一脸的迷茫。 玉侬最直接,径直趴在陈初胸口闻了闻,脂粉味很重,却又很熟悉,像是.玉侬赶忙扯了自己的衣袖,举在鼻子上又嗅了嗅,恍然大悟道:“嘁~蔡姐姐净吓人,公子是沾了奴奴身上的味道。喏,不信你闻.” 玉侬举着自己的衣袖,急于帮助公子洗清冤屈 陈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恨不得抱着玉侬小笨蛋狠狠亲上两口! 上次,蔡婳偶然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陈初便提前做了些准备,譬如送了全套和玉侬同款的香皂、口脂、同一家铺子的脂粉给阿瑜 这样一来,阿瑜和玉侬身上的味道就变得非常接近,就算哪天陈初回家没有沐浴更衣,也能拿玉侬背锅。 不想,玉侬如今已是一口成熟的锅了,竟主动帮陈初澄清起来! 好臭宝!不疼你疼谁! 可捉奸小能手蔡婳也没那般好忽悠,只见她在陈初和玉侬身上各自嗅了嗅,精致瓜子脸依然狐疑。 两人身上味道虽然接近,但依然有些不同玉侬因为有了小元宝,身上有股子奶香味儿,陈初身上的脂粉味则更清爽些。 陈初被蔡婳盯得不自在,不由嘟囔道:“吃饭吃饭,婳姐在本侯身上闻来闻去,搞的我像是食物一般.” 蔡婳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狐眼再审视一回,忽而妩媚一笑,朝陈初挤了挤眼睛,这才摇曳着腰肢坐了回去。 似乎什么都懂却没说破 阿瑜的事,早晚得跟家里这三位讲清。 但今晚却不是一个合适场合,陈初准备各个击破先从玉侬下手,玉侬最听话,且做过他和阿瑜之间的小信使。 然后是猫儿,若能哄好猫儿,再带着她一起给蔡婳做思想工作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白露急匆匆走进饭厅,脸上是少有的惊骇错愕神色。 “白露,怎了?”最先看出不对的猫儿奇怪道。 白露站定,深呼吸一下平复了情绪,才低低道:“侯爷、令人,方才毛蛋从前头传来消息给侯爷,说刑名孔目苟胜方才来报,吴尚书之侄欲对陈同知之女行不轨” 白露尚未禀报完,却见陈初猛地起身,怒喝道:“此子安敢!” 平地起惊雷! 淫辱女子之事,但凡三观正常的人都会愤怒,可.陈初的反应依旧有些大了。 白露被吓了一跳,不由顿住,陈初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阿瑜怎样了?” “呃苟孔目还言道,陈同知护女心切,失手将吴公子殴杀了.”白露连忙将听来的消息告之。 已走到门口的陈初却再次发问,“我是问,阿瑜怎样了?” “奴奴婢不知。” 至此,陈初再不言语,大步往前院走去。 饭厅内,突然的变故让猫儿和蔡婳猝不及防,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陈景彦打死了吴逸繁?在倍感荒谬惊愕的同时,二人心中也多了丝明悟 陈初急切之间的反应瞒不住人,不是说他不该对陈景彦家的事上心,只是他明显过于紧张了。 特别是他的关注点只在‘阿瑜怎样了?’,仅仅下意识亲昵喊出的‘阿瑜’,便能窥见些许猫腻。 猫儿对这事早有思想准备,尚算平静。 但蔡婳却有点不爽这小绿茶,竟在老娘眼皮子低下得手了? 不爽归不爽,但向来大事不含糊的蔡婳当即朝待在门外的李翠莲道:“翠莲、招娣,伱们二人速速跟着侯爷出府。记得,若有泼妇敢向侯爷撒泼,你们只管动手!不管那泼妇是谁!” “是!”李翠莲粗声应了,招呼李招娣一声,两人迅速追到了前院。 直到蔡婳安排完,猫儿才反应过来.吴氏溺爱侄子吴逸繁是出了名的,突然听说后者身亡,不定怎样发疯呢。 若她纠缠上官人,官人被打骂会伤了侯府颜面,若官人还手打妇人也不光彩,带上两名粗壮妇人才好挡了这麻烦。 猫儿在暗赞蔡婳反应快的同时,也有些恼自己我方才怎没想到这点呢,哎,次次都比不过蔡姐姐。 “陈景彦、谭美思你们夫妇给我滚出来!你们一家不得好死,男为奴、女为娼,世代不得翻身.” 夏翠园前院,妇人声嘶力竭的不堪咒骂响彻官舍。 今夜之事事发突然,事后一片慌乱,值守衙役进进出出,根本瞒不住。 直到被老仆匆忙喊来的陈景安来后,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只是到了这时,孙昌浩夫妇已然从兵荒马乱的官舍内知道了吴逸繁身死的消息。 此刻,吴逸繁的尸首已抬到了前院,孙昌浩焦急踱步。 吴氏发疯一般咒骂不停,数次想要冲进后宅找陈家夫妇拼命,却被列成人墙堵在垂花门前的衙役阻拦了去路。 在场的三班头领西门喜,任凭吴氏在众人身上、脸上抓挠,既不还手,也不闪开道路。 他可没有‘不能打女人’的概念,只是.这吴氏好歹是当朝尚书的亲妹,且吴维光此时又在蔡州驿馆,终归能给人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夏翠园二进 谭氏母女先后醒转,陈瑾瑜纤细鹅颈上,留有一道清晰赤红抓痕,可见方才吴逸繁下手有多重,根本没留力。 便是被父亲称赞心中有沟壑,刚刚差点经历生死的陈瑾瑜也被吓坏了,人有点呆,身子不住微微颤抖。 谭氏看了一眼头面上仍残留着干涸血迹的儿子,又看了看傻呆呆的女儿,不由又是一阵啜泣。 陈景彦终于渐渐缓过神来,但端茶的手却止不住的哆嗦,惹得茶盏杯盖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磕碰声。 为官数载,陈景彦好歹经历过桐山之乱、淮北平贼,怎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站在城头以上帝视角观看战场、坐在公房内查阅伤亡将士名单战报,远远不如亲手杀一人来的心理冲击大 更何况,死者还曾是被他视作女婿之人。 倒是脑袋被吴逸繁用酒壶砸破的陈英俊比较冷静,正低声和二叔商量着应对之法。 “如今暂且莫顾虑名声了,眼下一定要坐实吴逸繁欲对阿瑜不轨一事。当时除了阿瑜和吴逸繁,只有纬廷和你家那丫鬟在场,你要想好说辞!” 陈景安声音不大,陈英俊听的仔细,后者全程目睹,自然知道当时吴逸繁突然对妹妹动手并没有‘不轨’之意。 但这件事不能细究,他可是亲耳听见了吴逸繁说妹妹和陈初在青云观幽会媾和,且阿瑜竟也一口认下了! 熟知齐律的陈英俊清楚的很,女子若不贞,视情况而定可判徒刑、流放,情节严重的,甚至可判斩刑。 不管现实情况怎样,陈家和吴家的婚约确实至今未能解除,吴逸繁又死在了他家,这种情况下若被人揪住妹妹的小辫子,无限接近‘不贞’之罪中最重的‘谋杀亲夫’ 偏偏这吴逸繁的伯父又是大齐掌管刑狱第一人的刑部尚书! 陈英俊擦了擦额角渗下的血水,肃声道:“《齐刑统》卷二八有载,若遇歹人行凶,被伤、被盗家人及所亲,皆得捕系,以送官司。捕格法准上条,持杖拒捍,其捕者得格之,持杖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杀” 这条律令,陈英俊背的一字不差,却刻意隐瞒了妹妹和陈初的事,只强调了‘歹人行凶’,被害者家属有权抓人送官,若歹人拘捕,可当场格杀 总之,要在法理、情理上都站得住脚。 “.你们陈家人不得好死!陈瑾瑜小贱人,你给我出来我要你一家为我繁儿偿命!” 前头,吴氏的叫骂传入后宅。 陈景安悠悠一叹,扫视兄长一家,缓缓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那吴氏虽泼辣,却也不难缠,麻烦的却是吴维光啊。 说曹操,曹操到。 “大哥!你要为繁儿做主啊!他繁儿死的好惨” 陡然间,又大了一个量级的嘶喊,引得陈家男子同时抬头。 却听陈景安起身相迎前,又低声问了一句,“可差人去喊元章了?” “二叔,已让苟孔目去喊了。但官舍距离驿馆较近,吴尚书还是快一些.” “嗯,小心应对吧,总之要拖到元章到来!” 前院,吴维光的到来,顿时让吴氏找到了主心骨。 一个飞扑至吴维光身旁跪坐在地,抱着前者的大腿哭嚎道:“兄长,繁儿死了被陈景彦一家打死了,兄长,你要帮繁儿报仇.” 身为吴家现任家主,吴维光自然清楚妹妹和繁儿的真实关系,见妹妹哭的真切,自是痛惜不已。 随即一个眼神,束手立于一旁的孙昌浩赶忙上前将夫人搀了起来,吴维光这才走到吴逸繁尸首旁,掀开盖在侄子身上的白布看了一眼。 却见原本以相貌俊秀出名的侄子,脸庞已被彻底砸烂,鼻梁垮塌,上唇半裂,就连右眼也被砸的凹陷下去。 再忆起侄儿意气风发的音容笑貌,吴维光自是心中一疼。 但作为一名合格政客,‘克己内忍’早已融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也清楚,今夜之事不管因何而起,陈景彦也不是他说拿就拿的。 至少今夜拿不了他。 一府同知治罪,必许经由三衙会审,皇上御批。 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因由,若能抓了陈景彦的马脚,让他听命于自己也好、事后收拾他也好,总之,他吴家侄子没有白死的道理。 吴维光放下白布,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向后宅。 仍旧堵在垂花门前的衙役们,不由都看向了西门喜 西门喜一咬牙,一个错步拦在吴维光身前,可不待他开口,吴维光身后一帮如狼似虎的军士便将西门喜拖到了一旁,连带那些衙役,一顿胖揍 此次吴维光出京,为的是莫邵宏一案,至今身边仍带有百余军士。 正骚乱间,却见陈景安、陈景彦兄弟带着一家人匆匆走出了屋子,在院内站定。 随着军士呼啦啦涌入院子,四周顿时被数十只火把映的一片通明。 吴维光和陈家兄弟隔空对视一眼,前者看到陈景彦胸前血渍不由目光一凝,缓缓抬手指向了前院吴逸繁停尸的方位,一字一顿道:“陈同知,何以与我侄儿交待?” “吴大人” 陈景安刚开口,已彻底缓过神的陈景彦却同时抬手指向了满头血迹的儿子,“吴大人,何以与犬子交待?” 接着,陈景彦手指一转,指向了女儿颈间的赤红抓痕,又道:“吴大人,又何以对小女交待?” 兴许是知晓今夜之事非同寻常,也或许是方才吴逸繁差点要了自己一对儿女性命,激出了陈景彦许久不曾有的凶性。 此时,血染须发的陈景彦身上再看不出一丝油滑怯懦,有股子大怒之后归于平静的内敛威严。 以守护者的姿态,如山似岳一般横亘于吴维光和妻子儿女中间。 吴维光相当意外,意外陈景彦害了他侄儿性命之后,竟还敢与他硬刚。 “为何害我繁儿性命?难不成做了同知,便视国法于无物了么?” 吴维光话音刚落,却听陈景彦怒斥道:“为何?那便要问问你吴家养出的好子侄了!今晚,我儿好意请吴逸繁吃酒!不想那小畜生多吃了两杯,竟欲对小女不轨!我儿上前阻拦,被吴逸繁持器所伤,若不是我闻听动静去的及时,今夜我这一对儿女都要遭了这小畜生的毒手!” “.” 众皆哗然。 虽然夏翠园这边已吵闹了一阵,但在场大多数人至今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耳听陈景彦悲愤控诉才明白,原来是这样再结合陈英俊头上鲜血淋漓的伤口,陈瑾瑜脖颈上的抓痕 印证陈同知所言应是不假。 果真如此的话,那吴逸繁死的不冤! 试问天下,有谁家兄长、父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子、女儿被人欺辱无动于衷! 今夜之事若如此定性,便是将官司打到天王老子座前,人家陈同知也占着道理! 与此同时,吴家家声也会被吴逸繁所累。 “陈景彦你放屁!我繁儿自幼守礼,与人为善!他怎可能对你家小贱人用强!” 吴氏早已没了任何理智,张口便是不堪入耳的辱骂。 若不是孙昌浩死死抱着她,随时会冲上前将谭氏和陈瑾瑜撕碎了一般。 正在思索怎样解决今晚局面的吴维光,向孙昌浩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抱着吴氏的手臂一松,吴氏登时如离弦之箭冲向了陈瑾瑜。 因惊吓过度,陈瑾瑜今晚有些呆,但丫鬟篆云却是个忠心护主的,一把将陈瑾瑜抱进了怀里。 吴氏几步上前,却被篆云阻隔,只得扯着篆云的发髻疯狂朝脸上打去。 谭氏和张嫲嫲自不会任她这般,当即上前拉扯。 她二人上手,吴氏身旁的嫲嫲自然也加入了战团。 夏翠园内登时一片混乱。 吴维光却借着这短暂光景,想好了应对之策.又是一个眼神,时刻留意着妻兄的孙昌浩赶忙喊人上前将吴氏等人拖了回来。 “小贱人,是你害了我繁儿!你早晚要下阿鼻地狱!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被孙昌浩架着双腋抱回来的吴氏,双脚隔空乱踢,骂的唾沫横飞。 吴维光咳嗽两声,待院内稍静,这才道:“陈同知,我家繁儿的品性世人皆知!今晚之事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这样吧,让你家儿女随我走一趟,我有话要问.” “不行!”陈景彦当即拒绝道。 虽说纬廷和阿瑜是官员子女,但这吴维光新丧侄子,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折腾两人。 不成想,吴维光非常好说话,只略微一想便道:“那好吧。既然陈同知担心令郎令爱,我也不强求” 吴维光稍顿,却突然道:“那我带你家丫鬟婆子们回去询问一番,于情于理都不算过分吧?” “.” 陈英俊暗道不好,那丫鬟篆云知道所有内情,若被吴维光带走了刑部主官,身边自是少不了那些会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手段之人。 篆云吃不住的话,全盘交待就麻烦了。 陈景彦却犹豫了一下,他至今仍不知女儿和陈初之间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关系,他不愿家中丫鬟婆子被带走,只单纯因为担心她们去了没好果子吃。 可吴家死了一名嫡出子侄,找陈家丫鬟们问话,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 正踌躇间,却听前院一清朗男声喊道:“吴尚书今晚谁也带不走.” 声到人至。 只见夏翠园大门处,一道挺拔身影自门洞阴影中大步走出。 终于来了,陈景安长出一口气。 从始至今,始终未发一言,未落一泪的陈瑾瑜只听到声音,眼泪就止不住了。 陈初只带了五六人,入院后,隔着垂花门扫视陈家众人一眼,分别对陈景彦、陈景安点了点头,却在与陈瑾瑜对视时,多停了几息。 借着这个机会,已越发熟悉东家风格的毛蛋跑进厢房搬了一把椅子出来。 陈初赞许的看了毛蛋一眼,随后大马金刀的在院内坐了。 吴维光侧身注视陈初一番,缓缓踱步走回前院,“路安侯,你是何意?” 陈初却淡淡道:“我是说,陈同知乃我淮北官员,他在任一日,本侯便需护他全家一日平安。这院子里的人,你一个都带不走.” 说罢,陈初指了指白布下的尸首,补充道:“除了他。” 陈初完全不讲理的桀骜态度,终于让吴维光的愤怒到了临界点,只听他低沉道:“若随行军士非要带走陈家仆妇,难不成路安侯还想将我们杀了不成?” 今晚,吴维光约莫带了四五十名东京城来的军士,其余大部待在驿馆。 京中禁军,历来自视甚高,此时听了吴维光的话,纷纷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只有五六个人的陈初,竟有些跃跃欲试之意。 陈初哈哈一乐,竖起一根手指,毛蛋会意,当即将拇指、食指相扣,放入口中吹了一个唿哨。 原本平静的夏翠园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四周围墙上同时冒出一名名身穿制式军衣的士卒。 在墙头上坐稳,纷纷张弓搭箭,瞄向了院内禁军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息内。 院内禁军下意识的松开了放在刀把上的手。 吴维光不由大怒,斥道:“路安侯!你难道不怕本官参你么!” “吴大人自便,咱们看看到底是你的奏折快,还是本侯麾下将士的箭矢快!” 夜风融融,青丝飘飞。 原本舒畅惬意的晚春夜,陡然间充满了杀机。 强大威压下,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仍站在原地的陈景彦,知道陈初这么做,必定会和大齐造成难以弥合的裂痕,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眼睛一阵酸涩。 哎!五弟为我家事,不惜与鲁王身旁的重臣刀兵相向,这份恩情,何以为报啊! 往后,不管你叛齐、投周,亦或做贼三哥都愿为你牵马坠蹬!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8章 死人无法自辩 第308章死人无法自辩 当今大齐,河北路、山东路烽火未靖。 皇帝重疾,皇位承续悬而未决 朝廷实在没做好再行平叛的准备,或者说根本没有余力再平叛。 而陈初这边,同样没做好造反的准备。 所谓‘造反’不单单是军事力量的集结,也包括物资准备、情报搜集,更重要的是民心动员。 淮北节度使所辖两万多将士,皆来自于淮北三府一县,打仗没问题,但要让大伙知道为何而战,才能最大程度激发广大军民的主观能动性。 历史已一再证明,能发动百姓的军队,方能战无不胜。 亥时中,吴维光命人抬了侄子尸首暂退。 孙昌浩夫妇唯恐接管了官舍的路安侯夜里将两人悄无声息的弄死,当晚便只带了些贵重细软搬去了驿馆,寻求吴维光庇护。 回到驿馆后,吴维光当即招孙昌浩、寻访使夏志忠议事。 夏志忠听孙昌浩细说今晚之事后,先朝吴维光拱手道声‘节哀’,而后才以笃定口吻低声道:“大人,如此看来,这路安侯全然无视大人、朝廷、鲁王威严,此子日后必反!” 面沉似水的吴维光眉梢耸动,侄儿身死和今夜所受之耻,让他心如油煎。 表面哀痛,实则对吴逸繁之死无所屌谓的孙昌浩替妻兄开口道:“哎,有了今次之事,吴大人如何不知他日后必反!” 夏志忠对吴维光尊敬,却颇为看不上‘架空知府’孙昌浩,闻言不由反驳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做大、看着他反叛朝廷?” “那夏寻访的意思呢?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忠于鲁王的靖难军、泰宁军暂困于东京,各地厢军老弱不能战,西北军头多听令不听召。朝廷哪里还能再凑出将士镇压淮北这帮虎狼之徒?” 孙昌浩一番话,说的夏志忠哑口无言。 这时,却听一直未曾开口的吴维光询问道:“兴文,淮北之事,你比我们要熟悉,有甚想法,只管说来” 吴维光来蔡州已有一段时间了,却是第一次喊孙昌浩的表字,后者心中暗骂一句吴家尽是些捧高踩低之辈,脸上却感激涕零,低声回道:“兄长,如今看着路安侯在淮北如日中天,实则他没少得罪人!若有朝廷居中联络,将那些被他欺压之人拧成一股绳,未必不能将他掀翻在地!” “哦?兴文细说!” “颍州都统制郭韬儿!陈初当年借淮北动荡之际,强占颍州,至今驻守颍州的仍是他家佃户出身的指挥使刘二虎所部!那郭韬儿今年才得回返颍州,却只能驻在城外,想来,被鸠占鹊巢的郭韬儿对陈初恨极! 除此外,宿州都统制于七安同样被占了怀远县。那怀远县有大批乡绅被陈初讹诈过,他们同样恨不得将那陈初扒皮抽骨!若能联络上这些士绅,由他说动唇亡齿寒的其余宿州乡贤,组织起几千民壮应不是难事!” 吴维光听的入神,夏志忠却皱眉道:“几千民壮能当甚用?陈初手中可是有两万多精锐!” “几千民壮再加上郭韬儿、于七安两部呢?”孙昌浩反问。 夏志忠依然摇头,“那也不过万余人,便是有朝廷密旨,他们也未必有胆子捋陈初虎须!” “哈哈哈。”孙昌浩自得一笑,颇为自负道:“夏寻访好歹也是士人出身,怎脑子和那帮武人一般死脑筋,难道非得硬拼么?便不能智取么?” 这句登时将夏志忠激怒,拿他比作死脑筋武人,似乎让他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眼瞅两人抬杠抬出了火气,吴维光忙咳嗽一声制止,接着看向孙昌浩,急切道:“兴文,如何智取?” 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的孙昌浩起身,缓缓在室内踱了几步,自矜道:“这淮北几军唯陈初马首是瞻,正面强攻绝非易事!但他却有一个致命弱点.” 孙昌浩卖关子一般,故意顿了顿。 吴维光眼巴巴看着孙昌浩,强忍下‘妈卖批’的冲动,等待孙昌浩继续。 “这致命弱点,是年轻人的通病,那便是好色!或者说是极重家中女眷!若咱们能设法捉了他的家人,呵呵.到时,兄长便是让他自缚请罪、磕头认错,他也会乖乖就范!” 吴维光当即陷入了思索陈初重色,倒也算公开秘密,例如当年不合规矩的替娘子请封、将那陈姓姨娘宠成正室一般、除夕当夜背着蔡家三娘走遍全城 一桩桩事,的确都印证了孙昌浩的说法。 可一旁的夏志忠再次提出了异议,“孙大人,你说的轻巧,可这蔡州城内外近两万军士,我们便是组织来人手,又岂能轻轻松松抓了他家人?这不是取死之道么!” 自从去年被架空,便一直在默默谋划的孙昌浩,当即道:“呵呵,让他带兵远离蔡州不就成了?” “如何让他离了蔡州?” “军头历来痴迷地盘,如今山东路归义叛军肆虐于沂蒙山多年未能剿清,若朝廷下旨让他带兵前去围剿,你说他感不感兴趣?” 夏志忠虽品阶不高,却也马上明白了孙昌浩的意思.大齐多地动荡,即便这样,也甚少调动客军前去平乱。 只因,请神容易送神难! 客军到来后,鱼肉乡里不说,一旦依靠他们肃清反贼,他们大多会默认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就该归自己驻扎。 毕竟朝廷出不起军饷,以地盘的形式弥补客军所耗军资、人员伤亡抚恤,好像还蛮合理。 是以,军头对出境剿贼还挺积极,打的过就占地盘,打不过便劫掠当地一番,怎算都不亏。 孙昌浩的计谋便是想抓住人性‘贪’的弱点,先给块肥肉,将陈初支走,再趁蔡州空虚设法捉了他的家眷送去东京城 陈初就算占了山东路也得吐出来,以家眷相挟,就算给这淮北土皇帝戴上了狗链。 待新皇登基后,予杀予夺,还不是他们一句话么。 到时,繁华蔡州可兵不血刃落于诸位大人口袋 “妙啊!”便是一直看不上孙昌浩的夏志忠,都没忍住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吴维光没急着表态,细细思量一番,愈发觉得妹婿这计策可行,终于道:“夏寻访,明日一早你便借寻访之名离蔡,前去颍、宿两地,小心试探一番。” 夏志忠兴奋点头,道:“鲁王登基在即,想来他们知道如何抉择!” 吴维光也点点头,道:“明日我与鲁王去封密信,言明此事.” 接着,吴维光看了看孙昌浩,又看了看夏志忠,沉声道:“如今国事艰难,若我等能助鲁王收了此獠,则立不世之功!日后事成,我三人身处虎穴,却运筹帷幄、为君解难一事必成一段佳话!流传千古,显我士人风流!二位,共勉之!” 一番话,将孙昌浩都说的激动起来,那夏志忠更是双手微颤。 一副羽扇纶巾,谈笑间淮北虎狼灰飞烟灭的画卷立时呈现于眼前! “吴公!下官愿为鲁王、为大齐赴汤蹈火!” “兄长!匡扶社稷,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官舍,夏翠园。 二进偏厅,经过打扫,屋内碎裂杯盘和血迹已清理干净,但淡淡血腥气却提醒着众人,此间刚刚发生过一桩命案。 吴维光离去后,陈景彦像是脱力一般,呆坐良久。 待家中丫鬟帮陈英俊清洗、包扎了伤口后,陈景安终于问道:“今晚之事,到底为何而起?” ‘欲行不轨’只是陈景安和陈英俊临时商定的说辞,方才人多口杂,多有不便,陈景安一直没顾得上询问真正原因。 耳听兄弟相问,一脸疲惫的陈景彦也抬头看向了女儿,他也想知道真实原因。 稍稍狼狈的陈瑾瑜有一时的慌张,方才她与吴逸繁话赶话说出的那些,再借她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爹娘的面说出来。 正失措间,却听陈英俊道:“嗐,能为了何事,自然还是因为婚约一事。吴茂之听阿瑜亲口说出退婚之事,不知怎地就发了疯,掐着阿瑜喉咙,想要了阿瑜的命!我这才与他殴斗” 陈英俊在陈家长辈眼中,一直是一个敦厚赤诚的形象,他的话,自然可信! 陈景彦想起这吴逸繁从自家准女婿到如同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再到阴差阳错下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不由唏嘘感叹人生无常。 “哎”陈景彦一叹,看向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妻女,疼惜道:“阿瑜,和娘亲先去后宅歇息吧,我与你两位叔叔说些事。” 谭氏闻言,起身后向几人一礼,却没忍住用惊魂未定的眼神望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 这眼神,但凡是成了婚的男子都能看懂,意思是官人,我害怕,早些忙完回来陪我。 “夫人先回,为夫片刻便回。” 陈景彦也不避讳陈景安和陈初在场,以温柔口吻劝慰道。 与此同时,陈瑾瑜用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快速瞄了陈初一眼。 只不过,碍于爹爹在场,两人至今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嫂嫂,莫担心。官舍护卫已暂时换成了军士.今夜我有公务要处理,子时前会一直在隔壁节帅衙门,有事只消差人喊我一声便是!” 听陈初这般讲,谭氏不抹了抹眼角,不好意思道:“劳叔叔费心,见笑了。” 陈瑾瑜搀着娘亲,垂着眸子,也不知听明白了没 母女二人离去后,厅内只剩了四名男子。 话题终于进入了深水区。 “元章,有此一遭,怕是要打断你‘高筑墙、广积粮’的谋划了.”陈景彦又是一叹,似乎陈初为自家而正面硬钢吴维光一事,让他很是愧疚懊恼。 陈初却豁达一笑,道:“三哥,无妨。朝廷未必顾得上咱们,河北路那边应该已有所行动了.” 耳听几人所聊内容越发惊悚,陈英俊忙起身告辞。 陈景彦和陈初眼神交流一番,却道:“纬廷,你也听听吧,有些事,你早晚要知道” 就此一句,陈英俊便成了各家文武二代中,最早接触桐山系核心机密的那一批。 “元章,吴家嫡出子侄身死非同小可,想来那吴维光不会善罢甘休,需留意。” 陈景安提醒道。 “嗯,柳川先生放心。有人盯着他们”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经过前半夜的惊心动魄,夏翠园内陈家一家各怀纷乱心思进入梦乡。 除了缩在被窝里抱着枕头的陈瑾瑜。 明明眼皮已重到睁不开,她却强撑着不肯闭眼。 只因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吴逸繁那张被爹爹砸烂的脸 ‘梆~梆~’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街面上打更人穿透力极强的喊声,邈邈传入内宅。 熬得双眼通红的陈瑾瑜闻声,一瞬不瞬的盯着留了条缝的窗子 今晚,叔叔说会在隔壁节帅衙门待到子时 阿瑜猜测,他这话里有暗示,却又不敢确定,毕竟当时爹爹在场,她连看都没多敢看陈初一眼。 正患得患失间,却听窗下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然后,陈瑾瑜借着黯淡月色眼睁睁看着窗扇一点点打开,一道熟悉身影敏捷地翻窗入内。 女儿闺房,这般景象,说不出的惊悚。 少倾,陈初走到陈瑾瑜床前,两人未发一言,后者却往里欠了欠身子,给陈初留出了趟下的空间 一夜无话。 鸡叫三遍,约莫是寅时中,距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 一夜未眠的陈初打着哈欠起身,摸黑好不容易摸索到衣裳,拿起时却觉有一股拉扯阻力,反应过来后,才明白是阿瑜拽着衣裳不松手 “天快亮了,再不走要撞见早起的婆子了” 陈初低声哄了一句,黑暗中阿瑜松了手,却又忽然坐起,抻开双臂从后头紧紧抱了陈初,后背一片滑腻柔软触感。 随即,便听陈瑾瑜半是撒娇半是不舍的呢喃道:“叔叔,我一个人害怕,今晚,你还来陪我好不好.” 辰时,天光大亮。 侯府青朴园,蔡婳坐在铜镜前,仔细整理了妆容,微微侧了脑袋,在耳唇上挂了一支精致的石榴石耳坠。 站在旁边的茹儿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昨晚官舍的变故 事发时人多口杂,根本来不及封锁消息,今早此事已在城中疯传。 当蔡婳听茹儿说起侯爷昨晚离府后彻夜未归,戴耳坠的动作不由顿了顿,随后却又对着镜子左右偏了偏头,似乎很是满意这对耳坠。 “侯爷整晚没回,令人没说什么么?” “呃对了,令人方才让人带话,说陈家昨晚出了那般大的事情,陈夫人和陈小娘应该受惊不小,要去官舍看望一番,问三娘子要不要同去.” “果真是去看望么?嘻嘻,我自然是要去的.” 辰时三刻,猫儿和蔡婳共乘一辆马车出府,却在府门外遇见了一名蔡婳的‘外地亲戚’ 那赛貂蝉也知道来的是什么地方,特意穿了身朴素衣裳,未施粉黛。 碰面后,赛貂蝉低声向蔡婳说了些什么,脸色忿忿不平。 蔡婳却神色淡然,只问了句,“人怎样了?” “没甚大碍,不过至少得休养半月。东家,您得为晴儿做主呀” “这个主,我还真做不了呢。” 蔡婳掩嘴娇笑,赛貂蝉不由一阵失望,想说什么,最终闭嘴不语。 她这幅神态,蔡婳看在眼里,随即斜了赛貂蝉一眼,道:“那吴逸繁昨晚已被打死,我还如何为她做主?难不成追去阎罗殿告状么?” “.”赛貂蝉大惊,望着蔡婳,似乎想从后者表情中确认此事真假。 “我没工夫与你说笑。对了,让晴儿坚持一回,待会你带她去府衙递状鸣冤,告吴逸繁杀人未遂.” “.”赛貂蝉惊愕未消,又起迷茫.脱口而出道:“三娘子方才不是说,那吴逸繁已死么?” “谁说死人就不能告了?晴儿岂能凭白吃这顿毒打?要他赔礼、赔钱!” “人都死了,还如何赔礼赔钱?”赛貂蝉望着言之凿凿的东家,觉着自己像是一个三岁幼童,完全不明白东家在说什么 蔡婳却眯着狐眼道:“子不教,父之过!他死了,就由他伯父、姑父来赔钱!” 不待赛貂蝉回话,临时起意的蔡婳又道:“你不是任了蔡州烟花行行会的会首么,在行会里再找些人,一起告他,告他白嫖不付缠头,告他行凶伤人.” 晴儿一事,证据确凿,但‘再找些人,一起告他’.这是要诬陷么? 眼瞅赛貂蝉神色惊疑不定,蔡婳皱眉道:“怕甚!有我为你撑腰,便是那知府也奈何不得你!再说了,死人又不会开口自辩.” 在蔡州地界,蔡婳亲口说出为她撑腰,赛貂蝉还真不用怕那劳什子的知府。 眼前这娇媚女子不但是自己的东主,还是自己的靠山,想清楚这些,赛貂蝉再不犹豫,低声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一礼,后退几步,转身走远。 依旧站在原地的蔡婳,嘴角勾出一抹魅惑众生的微笑,旁边的茹儿却不解道:“三娘子,那吴公子都死了,何故再多此一举呀?” 蔡婳侧头,伸手捏了捏茹儿的脸蛋,笑嘻嘻道:“我才懒得管那草包死活。但他家长辈与咱家侯爷不对付,敢欺负我男人,便是欺负我。他们世家不是最重名声么,我偏要坏了他家名声” 这逻辑初听没什么问题,但熟悉这一家子的茹儿却揉了揉被蔡婳捏疼的脸蛋,咕哝道:“三娘子,咱家侯爷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哪里有人敢欺负他呀你看吴家不顺眼就直说嘛.” “嘻嘻,那就直说咯,我看吴氏不顺眼.”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09章 特殊日子 第309章特殊日子 四月二十五。 只一上午的时间,颍川吴家子欲行不轨却被反杀的消息便在蔡州城内传开。 当今世人,看待世家总会不自觉带上一层正面滤镜,认为他们是一群儒雅守礼、可称之为天下良心的谦谦君子。 此事一出,滤镜碎了一地。 钟鸣鼎食的世家也会出这种龌龊事? 不待百姓消化完这则劲爆消息,另一桩更吸睛的事情发生了。 当日午时初,蕴秀阁一名叫做晴儿的姑娘被抬到了府衙,状告吴公子行凶未遂。 为了呈证,奄奄一息的晴儿姑娘在丫鬟搀扶下,当场裸了后背,却见那娇嫩脊背上遍布辫痕。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脖子上的淤黑勒痕 据说,在场衙役、乃至陈同知无不落泪。 率先站出来抗争的晴儿就像一个榜样,当日,陆续有七八名女子前来状告吴逸繁,或被欠嫖资,或被殴打过。 但这件事,蔡州府衙也难办那吴逸繁已死,便是想帮这几位姑娘讨些赔偿,也没了执行人。 翌日,《蔡州五日谈》刊出一文,又为此事火上浇油。 这是一篇对晴儿姑娘的采访 根据晴儿姑娘的自述,她原本生于一个农户家,十二岁时娘亲病重无药可医,为了不让娘活活病死,晴儿自卖风尘,给娘亲换来救命汤药钱。 这营生虽低贱,但这滚滚世道中,能让她选择的路本就不多。 此次遇到这吴公子,早已不是第一回施虐于她,但晴儿知晓吴公子来头大,只能忍气吞声,不想,这回却差点丢了性命。 经历了一遭生死,晴儿想清楚了,便是拼着丢了性命,也要为自己、为天下求告无门的女子讨个说法 这样的说辞,让不少原本对此行当抱有鄙夷态度的百姓转向了同情。 哎.这哪里是什么轻佻浪荡的妓子啊,这是为了救母甘愿自坠火窟的孝女! 就像那报纸上写的,滚滚尘世,穷苦人家的女儿又能怎样 报道的最后,笔锋一转,开始暗戳戳指责以吴维光为首的查案钦差,隐晦将他们描述成骚扰地方、鱼肉乡里的恶官。 并以闹出了民变的陈州举例,好像他们不来,淮北便是一片乐土。 他们到了,登时将淮北折腾的乌烟瘴气。 蔡州百姓看的一肚子气.至于报纸上那晴儿悲惨身世的真假、钦差到来究竟有没有对蔡州造成恶劣影响,并没有人细究。 有时真相并不重要,控制人们行为、喜憎的往往是‘情绪’ 当日,蔡州烟花行行会回首赛貂蝉为了不使广大姐妹再有晴儿遭遇,组织城内大小勾栏娼馆十几家、上百人一齐走上街头。 从百花巷出发,最终停在了吴维光暂住的驿馆 百余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堵在驿馆门前,要求吴家长辈代吴逸繁致歉,赔偿汤药费。 并且打了条幅,上书一副对联 ‘女子本弱,辣手摧花为哪般? 死有余辜,子欠孽债父来还!’ ‘死有余辜’的形容,简直是在剜吴家的心窝。 让吴家长辈给妓子道歉? 仅仅这个要求已是对吴家的超级羞辱。 吴维光却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躲在驿馆内装死,闭门不出。 眼见自己崇敬的兄长如此窝囊,急于维护吴家脸面的吴氏忍不住了。 带着数名粗壮婆子走到门外,随手指向站在最前方的赛貂蝉,便是一声,“打!给我打!” 那赛貂蝉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当即一个闪身站回人群中,凄厉喊道:“姐妹们,看到了吧!咱们只不过想要讨个说法,她就要打人.” 群体行为,极易失控。 从昨日开始便积攒下的怒气在一瞬间到达临界点,‘法不责众’的心里又让许多平日惯于忍辱逢迎的妓子们爆发了 人嘛,压抑久了,都需要宣泄。 再者,烟花行行当里可不止那些娇滴滴的姐儿们,娼户中从不缺乏泼辣之辈。 冲在前头的数名吴家婆子眨眼间便被人群淹没。 平日常用来给客人做山东管子的手,握成拳头锤人照样疼 吴氏眼瞅情况不对,当即要退回驿馆,时刻留意着她的赛貂蝉却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抓了吴氏的发髻,便将人扯进了人堆,“过来吧你!” “啊~大胆娼妓,我乃本府知府之妻!” “老娘打的就是你!” 午时中,蔡州驿馆。 吴氏发散衣破,脸上留有清晰巴掌印,脖颈上遍布渗血抓痕。 外间那帮妓子,下手颇重不说,还专朝下三路招呼,抓头发、撕衣服 吴氏何曾受过这般大辱,再想起刚刚殒命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哭啼道:“兄长,繁儿死的不明不白,我又被那帮低贱娼伶所辱!兄长快让禁军捉了她们,还有.还有那蔡州五日谈报馆,也要查封!” 吴维光知晓妹妹心中哀痛,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莲儿,一群命贱如蚁的风尘女子哪里会有这般大的胆子,她们背后有人啊。如今之淮北,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大事,莲儿稍加忍耐.” 吴氏听了,凄然一笑,径直道:“大事?小妹不懂兄长的大事,只知道我繁儿已死,我吴家上下无人为他复仇。小妹只知道方才被贱籍所辱,兄长却劝我忍让.” 吴维光历来对幼妹宠溺,此时见了她这般心如死灰的模样,终于没忍住透露了些许信息,“莲儿且放心,你只需等上月余,为兄定将这帮贱妓捉来,一个个当面打死为你出气” ‘等上月余’,信息量极大,吴氏不由抬头盯着吴维光,激动且期盼道:“兄长,可是有甚谋划!” “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老老实实等着便是了.我吴家子,没有白死的道理。” 吴维光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只隐晦提及一二。 但这点零星信息却瞬间让吴氏满血复活,只见她缓缓起身,以冰冷阴毒的眼神望向府衙方向,道:“兄长,到时那陈家母女,需交由我来炮制!” “为兄答应你但此前莲儿要忍着,知晓了么!” “嗯。我对繁儿不住,既然他对陈家那小贱人念念不忘,我便帮他遂了最后这桩心愿.繁儿黄泉路上慢着些,过些日子,便送那陈小娘去陪你不能轻饶了她,将你们放进一口棺材里。呵呵.生不同衾,死却同穴,繁儿可还满意娘亲的安排.” 吴氏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时而自言自语、时而慈祥微笑,好像吴逸繁果真站在她面前一般。 说不出的诡异。 两声瘆人娇笑后,吴氏抬头,如二八少女般含羞带怯道:“兄长可是答应阿莲了哦,到时我要将陈家小贱人活殉于繁儿.” “随你.” 第二日,四月二十七。 蔡州五日谈突然加印一版号外。 号外中除了继续深入报道钦差们借侦查莫邵宏身死一案趁机勒索陈州百姓外,还首次提及了‘寻访’二字 寻访在齐国官员之间人尽皆知,但普通百姓对此知之甚少。 五日谈不但提了寻访,甚至还解释了谐音‘寻芳’的意思 量大齐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搜汉家之女子,赠金人以亵玩 受儒家熏陶了上千年的汉地百姓,对‘纳贡、和亲’之类的天生敏感。 更别提这种连和亲都算不上,纯粹将汉家女当做玩物上贡的行为了。 一时间,蔡州哗然,淮北哗然。 随后数日,驿馆外人群越聚越多,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劲了 四月三十日,夜深。 颍州城东八里安顺军军营,两日没睡好觉的颍州留守司都统制郭韬儿第n次翻身后,向帐外亲兵问道:“现下几时了?” “回大人,已子时了。” 亲兵隔帐回道,躺在榻上的郭韬儿瞪着双眼望向帐顶,想起前两日见过的那人,内心始终迟疑不决、拿不定主意 两日前,朝廷钦命的寻访使夏志忠身着便服,只带了两名随从秘密到访。 交谈从鲁王而起 虽夏寻访言语隐晦,但郭韬儿也听明白了.路安侯恐有反叛之心,鲁王知晓郭都统乃大齐忠良、淮北砥柱,值此板荡之际,正是郭都统力挽狂澜之时 这套说辞,郭韬儿能信就有鬼了,那鲁王会知道他是哪个鸟? 但夏寻访随后又暗示道:淮北忠义不止郭都统,早有乡绅义民暗中联络,只待鲁王一声令下,便要为国除贼。 最后又画饼道,若陈贼得除,鲁王会提拔郭都统任淮北节度使 夏志忠前头说了那么多,郭韬儿尽皆不以为然,但这‘淮北节度使’却让他心脏狂跳了几下。 最终咬牙和夏志忠做下了约定,只等他联络好其余乡绅义民,便要共举大事。 可夏志忠刚走,郭韬儿便冷静了下来。 这些外来京官不了解淮北节度使辖下诸军战力多强,但与淮北军共同作战过的郭韬儿却看的清楚 就算果真如夏寻访所说,有法子调陈初与淮北军主力离开蔡州,郭韬儿也没把握能占了蔡州城。 因为淮北军强的不止是战力,和地方的紧密联系、鱼水一家的关系,才是任何想要偷袭蔡州的军队最大障碍。 想清楚了这些,郭韬儿不免动摇起来,此等大事,如何抉择不光关系他一人前途,也关乎他郭家几十口的生死 郭韬儿一度想直接投靠路安侯,毕竟后者的淮北军已强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可想起自己的根基颍州城,至今仍被淮北军占据,他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就成了如今进退维谷的艰难局面。 郭韬儿头疼不已,直至寅时,方才睡去 翌日,五月初一。 习惯早起的郭韬儿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在辰时醒来。 从榻上坐起时,却瞥见公案上放了两封信笺 郭韬儿不由大感惊奇,昨晚公案上尚且干干净净,怎凭空出现了两封信? 皱眉拆信,第一封信简单至极,只有寥寥数字郭都统,请带令郎三日内来蔡。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方篆书私印,殷红印泥留下了‘陈初’二字。 这信若说是邀请,未免口吻强硬了些。 可若说是命令,又没有用正式公文,也好歹用了‘请’字 疑惑不解的郭韬儿再拆开另一封信,却是与他有旧的原靖安军指挥使朱达亲笔信 老朱的信,字数多了许多,口吻也远比路安侯亲切,只是内容有些奇怪.净讲了些蔡州蓝翔学堂大学部的种种,比如有多少名师、比如学堂内教授的内容学贯天人,又讲了路安侯担任了名义上的校长,最后才道,自己的儿子拜了侯爷为师 这句才是关键,郭韬儿也终于看明白了! 路安侯和朱达一人红脸一人黑脸,却是要他将儿子送去蔡州为质啊! 怒意刚起,郭韬儿猛然反应过来路安侯好端端要自己儿子做质,难不成是因他和夏志忠私下联络的事败露了? 当即后背上出了一层细汗。 此事若被路安侯知晓,都不必派遣云聚蔡州的淮北七军动手,单是颍州境内的刘二虎、辛弃疾两部,便能将安顺军生吞活剥。 不待身上冷汗消除,郭韬儿突然又意识到另一件极其要命的事.中军大帐,不得通禀擅自入内者斩! 值守亲兵都知道这条铁律.那,这两封信,是何人、何时放在了自己的公案上! 郭韬儿一阵头皮发麻 能悄无声息距他咫尺之地放下两封信,也就能无声无息的取了他的脑袋! 是遇到了来去无踪的高手? 还是自己的亲兵中,早已有人暗中投靠了淮北军 郭韬儿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淮北军的实发军饷、每次战后的大额奖励、无息的将士家园贷 都看在眼里的安顺军将士,对淮北军的种种优待如数家珍。 郭韬儿曾不经意间听自己的一名亲兵队将和袍泽抱怨过,说是从军七年攒下的饷银还不如人家镇淮军一名大头兵立功后得来的奖赏多 倒也不是郭韬儿苛待手下弟兄,实在是他拿不出那么多钱发饷啊! 朝廷拨付本就不足,他又不像路安侯背后有无数场坊、有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等吸金兽支撑 兄弟们心向淮北军,也就情有可原了。 一时间,郭韬儿觉着自己这守卫森严的中军大帐四处漏风,周围遍布淮北军眼线。 “禀都统,夫人和公子来了” 帐外亲兵突然一声禀告,只觉危机四伏的郭韬儿下意识将刀抓进了手里,随后才反应过来,“夫人和公子来了?” “是。已至帐外.” “请进来” 俄顷,郭韬儿之妻携长子郭林入内。 郭韬儿年轻时仕途不顺,可儿子出生后,却平步青云直至官拜一府都统制,是以他极其疼爱看重这名郭家嫡长子。 儿子也争气,通得文墨,习得弓马。 如今这少年子立于账内,利落挺拔。 郭韬儿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随后却道:“夫人,你们怎好端端来了军中?” 郭夫人闻言却一愣,疑惑道:“噫,不是老爷写信让我们来军营的么?” “信?” 郭韬儿面如死灰,涩声道:“信中写了什么?” 郭夫人奇奇怪怪的望了丈夫一眼,道:“老爷让人送来信却不知内容?信中言道,要送林儿去蔡州求学,奴家今早连咱儿的行李都准备好了” “.” 至此,郭韬儿再无一丝侥幸。 信笺能神不知鬼不觉送到中军大帐,也能送到他家后宅所含意味不言自明。 就算手段温柔了些,依然改变不了这是一种威胁的事实 只不过,路安侯没有撕破脸,给郭韬儿留了一丝回头的余地。 此刻,他一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郭韬儿最大的依仗是安顺军,但目前安顺军到底被渗透到何种地步,他不清楚.可当年武卫军寇世忠的前车之鉴却犹在眼前。 无声一叹,郭韬儿认命般嘱咐道:“夫人,你回府备上一份厚礼,我们一家今日同去蔡州.” “拜师用的束脩么?奴家已备好了.” “非也,这分厚礼是向路安侯赔罪用的.” 五月初三。 郭韬儿一家轻车简从悄然入城。 陈初倒是热情款待了一家,在陈家兄弟和朱达的见证下,郭林当场行了拜师礼。 席间其乐融融,仿佛看不出双方就在几日前还有成为敌人的可能。 酒席午时始,直至傍晚酉时终。 宾主尽欢 散席后,陈家兄弟多留了一会,说起眼下局势时,陈初却道:“昨日蔡主事在密信中言道,刘螭畏于城外驻军,犹豫不决,想要我率部提前向京城靠拢,他才敢行动。” “元章去么?” “自然是要去的.我走后,先生与三哥照计划行事便是,务必趁此机会将淮北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侯府第四进后宅。 今晚暂留蔡州的郭韬儿一家被安置在一座独立院子内。 留客在家,意义非凡。 微醺的郭韬儿想起前几日还在与夏志忠密谋怎样夺了蔡州,不禁觉着荒诞。 一旁的郭夫人细细验看了令人娘子的回礼礼单后,咋舌道:“老爷,咱送这礼,还不如令人给咱的回礼重.你说是来赔罪,奴家怎看不出侯爷夫妇有任何怪罪之处呀?” 这话郭韬儿没法回答,总之,如今只以实力为尊世道,路安侯尚且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他郭韬儿也不能再不知好歹了,往后,不管前方是阳关大道还是悬崖死路,只能跟着侯爷一条道走到黑 今日席间,陈初只说了两件事,一则,让他继续与夏志忠虚与委蛇,配合后者行动。 二则,让他书信一封,试探儿女亲家、宿州都统制于七安 短短几日,郭韬儿便亲眼看到了淮北和朝廷之间的裂缝之深,甚至双方都已开始准备向对方磨刀霍霍。 更高层次的信息,他尚且接触不到,但郭韬儿有种直觉自己已无意间踏入了天下大势之中。 成,则封候拜将;败,则尸骨无存。 正思量间,却见儿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端起一杯凉茶仰脖饮尽。 火急火燎的猴急模样,惹得郭夫人露出了慈爱笑容。 “去哪里疯跑了?累成这般模样”郭夫人上前,用手绢帮儿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郭林却开心分享道:“娘,方才我与朱春、陈英朗等哥哥在一起耍闹,他们同儿子一样,学的都是文武双修的本事!” “文武双修?” 郭韬儿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字眼。 “嗯!” 兴许是在外头跑饿了,郭林随手抓起一块糕饼填进嘴里,不禁眼睛一亮,连忙再拿两块,分别递给了爹娘,“爹爹,娘亲,快尝尝,校长府上这糕饼可比咱家做的好吃多了!” 郭夫人一脸欣慰,接过后细细一品,侯府这糕饼果然好吃。 郭韬儿却愈加迷惑,“校长?” “嗯。朱春和陈英朗都是蓝翔学堂大学部的学长,他们都称侯爷为校长。对了,爹爹,文武双修也是校长起的名字,说的是学堂里的学生不但要读书明理,还要练武健体!校长原话怎说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叫做‘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或许是受了朱、陈两人影响,郭林说起路安侯时,已是满脸崇敬。 郭韬儿知晓朱春和陈英朗分别是朱达和陈景安之子,见儿子短短半日便和蔡州二代们厮混熟悉,不由放心许多。 正要交待两句,却见郭林忽然义正言辞道:“爹,娘,明日蓝翔大学堂的学长们组织了蔡州城内私塾、官学十余所学堂里的学生上街游行,抗议朝廷搜罗女子供金人淫乐,要求惩治国贼!我明日也要参加,此乃国家大义,望爹爹休要拦我!” “明日?” 郭韬儿不由一惊.寻访虽不齿,却是齐国立国后从未中断过的国策,学生这般闹,明面是反抗‘国贼’,实则是在反抗朝廷! 可郭林却会错了意,解释道:“嗯,就在明日,五月初四日!听朱春说,校长讲过,这个日子在傲来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 郭林忽然之间激动起来,“那是傲来人反抗外族入侵的,是青年们主动担起民族、国家之希望,并为之奋斗的开端!校长老家,叫这日为.五四青年节!”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0章 勿谓言之不预 第310章勿谓言之不预 五月初四,晴朗艳阳。 一大早,蓝翔学堂、蔡州官学、管氏族学等十余所公学私塾中的三百余学子,在蔡州衙前街十字路口集合。 作为此次游行的发起者和组织者之一,陈英朗和其他几位士子领袖最后确认了一遍游行路线和注意事项,转头却看见一帮中学部的学弟学妹混进了游行队伍。 他们年纪小,为避免出现意外,陈英俊故意黑着脸上前驱赶道:“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快回去.” 领头的吴宴祖、彭于言一缩脖子,不敢还嘴。 可一旁的女娃娃们却吵嚷起来,“英朗哥哥,怎能说我们是凑热呀!我们是学堂的一份子,自然也要出分力!” 第一个开口的是赵令人的胞妹虎头,紧接,吴指挥使之女吴君如也道:“令人都说女子能辞,可偌大蔡州,却没有一个容他发声的平台。 舆论权的争夺,快速反应也是一大优势。 如今的五日谈,发行覆盖已达七八座府城。 蔡州士子的抗争,经过报纸的正面宣传,引得其他州府士子纷纷跃跃欲试。 其中,蔡州东北部的陈州项城县士子反应最为迅速。 两个月前,新任蔡州同知莫邵宏在项城境内殒命。 作为事发地,项城自然被当做了重点排查地区,来自东京城的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中低级官员近半数留在此地。 主官吴维光早早去了蔡州,这帮京官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一回,又无上官约束,很是放开了手脚敛财。 动辄便会动用亲军以‘疑似水贼凶嫌’的借口胡乱捉人,想要洗脱嫌疑?那便要看看家属的‘诚意’有几两了 最初,他们还只对那些没有根基权势的自耕农动手。 可这些小有田产的人家,便是压扁又能榨出几两油? 尤嫌不解渴的京官们慢慢开始对中小地主、商户动手,发展到现在,项城县内略有家资的人家,几乎被讹了个遍。 项城百姓怨声载道,可项城知县已因莫邵宏一事下了大狱。便是陈州知府也不敢得罪这帮饿虎饥鹰,唯恐自己被当做了替罪羊。 求告无门之下,项城百姓只得向满天神佛祈求这些官老爷赶快回京。 正是在这般情形下,蔡州士子为民抗争的消息传到了项城县 中小地主、商户之家,都不乏读书人,眼见隔壁闹的气势非凡,当即也组织了起来。 五月初六,项城方圆三十里内的士人学子集合起来,复刻蔡州士子所为,就连横幅打的都是一样的‘废除寻访,严惩国贼’ 当日巳时,一百多人围住了三衙京官驻地。 他们有蔡州士子的胆魄,可驻在项城的中低级官员却没有吴尚书的底气.后者一见‘严惩国贼’四字便慌了神,当即命令护卫亲军驱散士子、夺了那吓人横幅。 项城士子知道这个流程蔡州不也是这样么,士子们正是因为和粗鄙军汉打了一架,才名声大噪! 同窗们,并肩子上啊! 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在场的三衙官员并未提前对亲军进行警告,也没有提前收了军士的兵器 士子们的家中近两月没少受这帮鸟官的窝囊气,愤恨之下,自是不留气力。 而亲军们出差已两月,眼睁睁看着这帮大人挣钱挣到手软,却没自己一文,同样满腔怨气 双方各有各的恨,动起手后迅速打出了真火气。 于是,最初源自蔡州烟花行当为表达不满的小小游行,经过半月十余日发酵,终于酿出一桩惨案。 五月初六日,项城士子为国请命,与鲁王亲军发生冲突,被当场打死九人,伤者数十。 消息传来,淮北轰动,天下愕然 五月初八,蔡州五日谈率先开火,怒斥项城事件伤及国本,要求朝廷严惩涉事官员、亲军!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在这件事上,五日谈怎样骂朝廷都不为过,有周一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成宗法。 齐代周后,亦是如此。 总之,当今士人特殊乃天下公认,优待士人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可作为读书种子的士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官员、亲军联手殴杀!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五月初九,颍川陈家名士陈景安发表署名文章,标题相当惊悚:试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是标题,也是提问。 士大夫心中自然有确切答案不管龙椅上坐的是谁,但‘天下’却永远是读书人的! 只不过,陈景彦巧妙的将矛盾暂时引向了动手的亲军.亲军是鲁王的,此事你脱不了干系。 再引申下去,鲁王如今尚未登基,已将士人视作草芥,待伱登基,我大齐士人还有活路么? 随后,蔡州文学院挂名专家韩昉、董习陆续发声,他们自然不敢像陈景安这般指桑骂槐,却也明确亮出支持士子的态度。 他们名为大儒,实则是在野士大夫群体的代言人,此事若不发声,必定引起自己人的不满。 有了他们三人的示范效果,各地名士、大儒或情愿、或被迫的加入了声讨大军 就连隔壁周国的报纸,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大肆攻讦齐国朝堂,以此拉拢北地士大夫人心、乱齐国军民之心。 一时间,天下舆论沸反盈天。 形势发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以至于某些身处高位之人敏锐察觉到此事不像突发事件,更像是某个藏在暗处的力量早已设计好、并推波助澜 与此同时,作为事的始作俑者蔡州士子,同样没有闲着。 早在五月初八,项城事件事发第三日,陈英朗、朱春、管云潮等数百人便在蔡州五日谈上联名刊文《告淮北同窗书》。 ‘值此国家多事之秋,项城惨案,骇人听闻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见不平事,何惜七尺身!我蔡州三百士子即日同去项城,声援同窗!我辈饱读诗书十余载,成仁取义,正在今朝!’ 此文一出,如同一篇讨贼檄文,各府士子无不望风而动。 紧邻陈州的亳州、许州,以及淮北的唐、蔡、颍、寿、宿等等州府,官学罢课,私塾停业,一位位或心怀热血、或跟风凑数的士子呼朋唤友,从四面八方涌向小小项城 路途中,营业网点遍布淮北的四通客运一旦遇见前去声援项城的士子,便免去车马票,并提供餐食。 一桩简单小事,却让士子们愈加笃信所作之事的正义性.你看,就连逐利商贾听说吾等事迹,也要支持一二! 我辈匡扶正义,众望所归! 一场借‘大义、热血’为名的狂欢悄然而至。 陈州知府发觉不对劲后,已第一时间向朝廷请示该如何处置 但陈州去往东京,一来一回少说五六日,且匆忙间朝廷尚未能议出章程,自然无法及时给陈州准确指示 五月初九,已有临近州府近千人汇聚项城外。 冲冠一怒,徒步百里的书生意气士子们不缺,但这般大的人口聚集,吃、喝、住都是大问题,仅靠热血无法解决。 还好,已有热心非官府组织蔡州报业发展促进基金会、蔡州学子联合会等机构,提前派人修建好了营地、水源 简直是拎包入住! 何止一个贴心啊 到了初十日,项城县境内学子已聚集两千余人。 同日,朝廷给陈州知府的旨意终于送达。 朝堂诸位大佬也知道,如今天下瞩目,这帮士子打不得骂不得,实在不好办。 为避免处理不当落人话柄,朝廷给陈州知府的旨意只有简单几字:限期驱散,妥善处置 “我妥善你妈!” 陈州知府气的骂娘,怎么驱散?怎么算妥善? 明摆着朝廷是不愿意得罪天下士人,只给了他一个含糊不清的命令,一旦处置不当,自然由他这名知府背锅。 恼怒归恼怒,但事情还要办,不然,这口锅他就背定了。 无奈之下,陈州知府孤注一掷,急招本地厢军、各县民壮将士子营地团团围住,想要以此恐吓一番,然后再摆出低姿态亲自入营说服士子退去。 五月十一,营地被围。 士子们不由紧张起来,并迅速分化为两派,一派认为应当适可而止,以免造成损伤。 另一派则认为应当坚持到底,待项城士子沉冤昭雪之后才能散去,不然,此番劳师动众,必被天下人嗤笑。 五月十二日,就在两方争执不下之时,蔡州五日谈突然又刊一文。 近日来从未对项城一事表态的淮北节度使、路安侯发声了。 ‘项城一事,有因及果,数千士子云聚项城无非为‘公道人心’四字,陈州府衙却遣军围困? 本侯虽无权过问地方政事,却也要以大齐之民的身份问上一句,陈州府意欲何为? 士子乃国朝之本,谁敢毁伤便是与我大齐为敌! 吾有一言,陈州文武诸公且记在心间:何人敢害士子性命,本侯必取其项上人头,勿谓言之不预也!’ 报纸一出,聚在项城的士子当即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接着奏乐接着舞 有路安侯为咱撑腰,还怕甚! 继续闹他娘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1章 淮北自治? 第311章淮北自治? 五月中旬,暑气渐生。 大齐皇子、鲁王刘麟近来的脾气也像这天气一般,越发暴躁。 项城之事已有十余日,据陈州知府报,如今城外已聚集各地士子两千余人,白日里他们游街、围堵查案钦差驻地叫骂,夜里便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常有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刚开始,他们还没这般嚣张,这一切皆从路安侯发声以后开始。 想起此事,刘麟便恨的牙痒痒,那路安侯表面上是要护佑‘大齐国本’,实则却是在和他唱反调。 可路安侯的话,确实有用.他开口后,陈州厢军、民壮,甚至知府再不敢强行阻拦士子 十四日,项城之事尚未平息,河北路又突生变故。 已蛰伏近半年未有动作的叛军王彦,忽然率部自太行山南麓杀出。 因刘麟带走了原本驻防河北路的靖难军主力,河北路防守空虚,王彦军四日南进二百里,于十八日兵临黄河岔流北岸的卫州,距东京城仅二百余里。 若叛军顺利渡河,马军一日夜间可兵临东京城下。 南北同时生乱,一时间,东京城内人心惶惶,有些胆小怕事之人已带着细软搬到了乡下,立国十一载的大齐颇有些风雨飘摇、行将末路之意。 十九日,傍晚。 东京城暴雨如注,一如依萍找他爹要钱那天。 戌时,吏部尚书钱亿年、户部尚书翟德晟等鲁王心腹冒雨登门。 甫一见面,身为鲁王亲娘舅的钱尚书便开门见山道:“殿下!当断则断,不可再犹豫了!” 外人或许不明白钱尚书所言何事,但刘麟却清楚,娘舅说的是至今仍‘身陷虎穴’的吴维光所献计策.以剿贼之名调陈初离蔡入鲁。 他们看的清楚项城之事中推波助澜的蔡州五日谈、为闹事士子提供便利的所谓‘非官府组织’,背后都有节帅府的影子。 如今,朝廷尚未对项城一事明确表态,他陈初却迫不及待跳出来帮士子撑腰。 你一个武人如此邀买人心,意欲何为,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所以,不将陈初暂时调离,项城一事断不会轻易平息。 只不过,拿来引诱陈初的山东路泰宁军地盘这块饵原本的主人郦琼,却相当不乐意。 因此刘麟至今未能下定决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眼瞅项城事件愈演愈烈,刘麟也不得不暂时忽略郦琼的感受。 “好吧,明日我再亲自与郦将军谈一谈。” 见刘麟应下,钱亿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道:“项城那边,鲁王也要做出取舍了.” 刘麟闻言,皱眉不语。 这件事,钱亿年同样劝过他一次,钱亿年的意思是,此事已天下侧目,需拿几名亲军脑袋来堵悠悠众口。 起初,刘麟坚决反对此法。 毕竟亲军出自鲁王府,若砍了他们,那便代表了鲁王有失,会极大地损伤他的威严。 钱亿年见此,只得情真意切道:“殿下,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次查案乃殿下主导,那颍川陈景安又在报纸上煽风点火,暗暗将士人怒火往殿下身上引。若不断臂求生,恐与士人生出嫌隙,于鲁王将来龙登九五百害无一利!该低头时需低头啊!” 刘麟沉默半晌,以迟滞的动作点了点头,即便不甘也只能道:“项城一事,便由舅父处置吧。明日我率靖难军开拨先解了卫州之围” 钱亿年本想劝阻刘麟尽量不要在此敏感时机离京,但稍一思索,想到皇上虽口不能言,近来病情却算平稳,短时内应该不会有甚变故。 再者,刘麟若率军解了卫州之围,也好稳定京城人心,朝廷还可借此鼓吹一番鲁王军功,以修补他因项城一事而折损的威望 不管怎想,此事都利大于弊,钱亿年斟酌再三,终于道:“也好,殿下一切小心。” “甥儿记下了,京城诸事,便拜托舅父了!” 蔡州城东,因商旅往来催生出了巨大的服务业需求。 以濡河码头为中心,沿岸坐落各家商行的分店、酒肆、客栈、勾栏 操着各地口音的南北客商在此交换信息、商谈生意、交割货品。 五月二十二,下午申时。 作了商人打扮的夏志忠乘坐四通客运的客船在码头下船。 与他一同下船的,有宿州怀远县乡绅卢远举二子、韩骏家的管事等人。 跟在最后头的两人作武师打扮,一人为颍州指挥使郭韬儿亲信,一人为宿州指挥使于七安幕僚。 这便是夏志忠外出近月取得的成果.联络淮北忠义! 那卢家二郎和韩管事等怀远人,数年前来过蔡州的不在少数。 印象中的蔡州城和大齐其他府城没甚两样,可眼前尚未入城,只一个码头,那股繁华气息便扑面而来。 众人只觉惊奇,却也谨慎的没有问东问西,紧跟夏志忠走进了一间占地广阔的客栈。 这家客栈档次不低,除了有普通客房,后院还被隔成了数座小院,好满足客人商谈要事的隐私需求。 夏志忠带着人穿过厅堂、连廊,一直走到后院深处才拐进一座僻静小院。 一行人入内,院门后两名身穿青灰仆人衣裳的汉子便掩上了门。 院内,一名清瘦中年长身而立。 卢二郎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院门,不由紧张的看向了夏志忠,后者示意几人放松,这才指向那清瘦中年,低声介绍道:“诸位莫慌,眼前的便是蔡州知府孙大人。城内议事多有不便,吴大人才选在了此处.” “吴大人呢?”韩管事一边神经质的四下张望,一边小声问道。 “诸位,院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屋叙话。” 孙昌浩作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对视一眼,走进了客堂 夏志忠路过时,孙昌浩却拦了他一下,低声道:“夏寻访,吴大人在后头等你.” 虽然觉着奇怪,但夏志忠却以为吴维光是要先听取自己的汇报,才会接见自己带来的,便跟着一名便衣亲军去了小院二进。 二进花厅,正中圆案上已摆好几样精致小菜,一壶好酒。 见吴大人如此看重自己,夏志忠不由感动,“吴大人!下官幸不辱命!” 负手立于博古架前的吴维光似乎直到此时才察觉夏志忠入内,回身便是一脸和善欣慰笑容,“好!若此次事成,帮鲁王去了心头大患,夏寻访当立首功!” 说罢,吴维光走到桌前,亲自倒了一杯酒,举到夏志忠身前,肃声道:“夏大人为国事不辞辛劳,奔波淮北,当敬你一杯!” “大人,使不得,怎敢劳驾大人敬酒!” 受宠若惊的夏志忠忙不迭双手接了,激动的微微哽咽。 连吃三杯吴尚书敬酒,两人围桌坐了,夏志忠才得空向吴维光说起二十多日来的经历。 “那郭韬儿起初有些犹豫,下官便擅作主张许诺他,将来鲁王会赐一番好前程,他这才答应下来 那怀远乡绅被路安侯讹诈过家产,对其恨意滔天!他们是最积极的,下官在宿州盘桓数日,见了十几位乡绅,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得手后,大人要帮他们讨回被夺家产.” 夏志忠将此行成果一一道来,其中自是少不了提起自己付出多少心血,有邀功之意。 吴维光却表现的心不在焉,甚至一度走神。 “吴大人?” “呃”被唤回了神的吴维光稍稍沉吟,却道:“我已知晓了,接下来会由兴文接手此事,不会让夏寻访的心血白费” 兴文是孙昌浩的表字。 “.” 夏志忠一句妈卖批卡在喉咙里,愣在当场好啊,老子辛辛苦苦奔波这么久,伱这老儿却让你妹夫接手! 抢功也不是这般抢的! 你便是尚书又如何,老子是鲁王的人,不吃你这一套! 夏志忠热情洋溢的脸庞当即冷了下来,可吴维光却面露为难的解释道:“夏寻访,你我同朝为官,为朝廷、为鲁王解忧尽忠,是我等的本分吧?” 这话说的没法反驳,夏志忠冷哼一声,道:“那是自然!” “哎,如今鲁王便遇到了一桩难事,只有夏寻访才能解决.” “我解决?鲁王遇到了何难事?” “近日来,闹的沸沸扬扬的项城一事,夏寻访难道没听说?” “奔波途中,偶有耳闻。” “哎”吴维光无奈一叹,继续道:“那柳川陈景安借‘钦差’和‘寻访’等事攻讦鲁王,想要离间鲁王和士人之间的关系。” “那陈氏兄弟,当杀!” 夏志忠杀气腾腾道,表明了态度。 “陈氏兄弟是该死,但如今局面,天下侧目,需有个交待啊.”吴维光默默注视着夏志忠,后者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警惕,沉声道:“吴尚书,你到底什么意思?” “哎,项城一事,殴杀士子的亲军需伏法,而‘寻访’这件事” 说到此处,夏志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霎时寒毛倒竖,可吴维光却依旧用平稳语速、和善口吻道:“你看,朝廷需要体面,鲁王也需要体面。夏寻访尽忠之机,到了.” “你!我要见鲁王!” 夏志忠豁然起身,却忽觉鼻腔中一股温热滑腻蜿蜒而下,迷茫间抬手一抹,却见一手鲜血。 紧接,喉头一阵腥甜,而后,眼角、耳孔中纷纷渗出血水来。 所谓七窍流血,大约如此。 酒里有毒 终于明白过来的夏志忠只觉瞬间被抽去了气力,当即扑倒在地,却依旧勉力抬起头。 想要大声嘶吼,却因毒酒坏了嗓子,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我要见鲁王吴维光你敢害我.” 依旧站在原地的吴维光居高临下道:“这,本就是鲁王的意思啊。” “.” 毒酒正在快速摧毁夏志忠的脏腑,但吴维光这句话,却瞬间摧毁了夏志忠的意志。 提着最后一口气,夏志忠往前爬了几尺,吃力抬臂想要抓吴维光的衣襟,此时依旧保持着良好仪态的吴维光,不疾不徐后退一步,让夏志忠抓了个空。 至此,夏志忠终于在生机断绝前认命一般停止了挣扎,犹如死鱼一般趴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何至于此.我都是为了朝廷.何至于此我都是为了鲁王.何至于此” 数十息后,夏志忠归于平静。 吴维光负手站在窗前,似乎是被窗外夏景吸引了目光,恰好一只蟋蟀从窗外草丛跳进窗内,一头撞在了吴维光身上跌落在地。 吴维光弯腰将那蟋蟀放在掌心,小心翼翼重新放生于窗外一副扫地怕伤蚂蚁命的慈悲神态。 下一刻,吴维光似有所感,低头一看,两尺外夏志忠口鼻中流出的鲜血顺着砖缝蜿蜒到了脚下 靴底已染上了一抹血污.从始至终一直温文淡然的吴维光见此,突然气急败坏起来,一步走到夏志忠身旁,使劲在他后背上蹭了蹭靴底血污。 一脸的嫌弃厌恶。 五月二十三。 淮北节帅陈初忽然收到一份旨意,命他三日内准备妥当,前往山东路剿灭归义叛军。 这份旨意,让桐山系很是意外。 当日,几人碰头后,陈初为大家念了念军统昨日递来的密报,几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别人觉得准备好了,这才要调虎离山。 陈景安用了很绕的一段话来阐述当下情形,“元章在调虎离山,鲁王也在调虎离山。只不过鲁王不知自己被调虎离山,也不知元章知道自己被调虎离山” 绕口却精准! 西门恭没太听懂,只关切怎样应对,“老五到底去不去?” “去!为何不去?我走了,妖魔鬼怪才敢跳出来了,咱们一网打尽,免得再费心费力四处捉拿。” 陈景彦也认同陈初的说法,并补充道:“刚好,大军开拨师出有名了。元章走陈州、泰康、睢州一线为好!明面上去往山东路,但泰康、睢州两地距东京城只一百多里,蔡主事那边一旦得手,淮北先锋马军可一日进抵东京城下.” 同日,蔡州驿馆忽然传出一则消息,朝廷钦命淮北寻访使、鲁王府属官夏志忠畏罪自缢。 并留下自白罪状遗书.遗书有言,寻访一职只为巡察各地不法之事,那‘寻芳’一事,并非朝廷政策,全是他私欲作祟,这才假借朝廷之名行此龌龊。 如今东窗事发,鲁王震怒,夏志忠自感愧对朝廷、无颜面见鲁王,便以死谢罪 死人的觉悟就是高。 翌日,五月二十四。 吏部尚书钱亿年,奉鲁王之命,亲自抵达项城县,监斩亲军一十八名。 项城死了九名士子,亲军出十八人偿命.一换二。 民间沸腾舆情,至此稍稍平复。 夏志忠和十八亲军的命,终于要为项城一事画上句号,城外有吃有喝有玩伴的两千士子,再也没有继续派对的借口了。 当晚临别,蔡州学联有感此次共襄盛举,特意购来大批酒肉。 多日来,其他州府士子早已发现由蔡州学子组成的学联财大气粗,不由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组织。 推杯换盏间,却听那学联副会长陈英俊解释道:“我们学联的经费,由府衙出头组织当地豪商出资。是我们当地士子的自治组织.” 自治组织? 士子们年岁大多不算大,正处于一生中独立意识最旺盛的年龄。 听陈英俊说起,蔡州学联不但会定期组织士子之间辩论、外出游学,甚至每年还会安排优秀士子去基层管理一个村子。 两月任期结束后,由师长、府衙,甚至本村百姓为任职士子打分.每年前三甲可得高额奖学金。 这些新奇内容将临府士子听的一愣一愣的。 管理一村,虽算不得什么高大上的事情,但士子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能如愿的却又寥寥无几。 有这种可以实操的经历,未尝不是人生中一笔宝贵财富。 再者,那师长、府衙乃至百姓的评分,前三甲获得奖学金.这不就是缩水版的科举么 蔡州府衙不嫌麻烦,搞出这种好玩的事物为士子服务,同样赢得了别府士子们的好感。 再想起前段时间,陈州厢军围营,也是驻在蔡州的路安侯一句‘勿谓言之不预’,吓得厢军当天便撤了回去 这蔡州文风鼎盛,武功强横,很有些盛世大唐的味道啊! “哎,咱这大齐朝堂谄媚金人,官吏欺压百姓,想不到竟还有蔡州这等去处,待日后我定要去亲眼看一看.” 两碗酒下肚,唐州士子宋元松又忍不住牢骚起来。 短短两日,寻访使自缢、亲兵伏法,按说士子们的诉求已达成,但大家心里并没有多少雀跃之感。 朝廷如此粗暴简单的处置,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大家又不傻.那夏志忠死的如此突然,且懂事的揽下了全部责任,谁信谁沙雕。 一个夏志忠好杀,但大齐的病根在朝堂,在鲁王那帮习惯了对金人卑躬屈膝之辈。 但这话,谁敢说 如今他们尚年轻,还没学会阿谀奉承,鄙视汲汲营营。 总想着有朝一日学成文武艺,报效国家.但大齐,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啊。 宋元松一句话让气氛沉闷下来,亳州士子谭融道不禁有感而发道:“陈兄,你说,我们亳州怎样才能有你们蔡州那般万象更新之风貌啊.” “哈哈哈”陈英俊狷狂一笑,却道:“非是我看不起你们亳州官吏,以他们的魄力,亳州永远生不出蔡州之相。除非.” 陈英俊豪饮一碗,故意一顿。 四周士子当即七嘴八舌问道:“除非怎样啊?陈兄快说啊.” 陈英朗环视众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呵呵,除非有路安侯这等英雄振臂一呼,促成淮北自治” “!!!” 四周霎时安静。 篝火将围坐的几十张或惊愕、或沉思的年轻面孔照的忽明忽暗。 朱春扫量一眼,忽地哈哈一笑,道:“我陈学兄吃醉了,大家莫往心里去.” 众人赶忙跟着打起了哈哈,就此揭过。 但是,对少年人来说,你越不让他往心里去,他们偏要琢磨。 夜风融融,撩了衣袂,也撩了人心。 马上进入大剧情了,叙事线很多,写的很慢 虽然更新不给力,月底了我也想求求月票害羞脸。 大伙别骂我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2章 呸! 第312章呸! 五月二十六。 寅时末,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光景。 往常像只勤劳小蜜蜂般的猫儿,今天睡的沉了些,以至于陈初穿好了衣服,猫儿才将将醒来。 眼瞧官人即将出门,猫儿赶忙爬起来边穿衣边道:“官人醒了怎不叫我呢.” 陈初回身将猫儿按回了床上,抬手在猫儿小脸上摩挲几下,柔声道:“刚刚卯时,你再睡会。我这回走,快则一两月,最迟半年便回,家里又要辛苦娘子操持了.” 大脑尚未完全重启的猫儿,温顺的在陈初手掌中蹭了蹭脸蛋,低声呢喃道:“猫儿晓得,家里的事,官人尽管放心.” 稍稍温存片刻,陈初下楼取了那柄锟铻刀,走出涵春堂。 外间月朗星稀,清爽晨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大步去往前宅时,却在垂花门旁遇见了一身红衣的蔡婳。 蔡婳仰着头,望着微微摇晃的灯笼出神,似乎是在等人。 “起床这么早?” 侯府女眷中,蔡婳最爱赖床,今日却寅时末起床,让人惊奇。 蔡婳却没好气的给了陈初一个眼白,“我若不在此等你,你是不是便径直走了?” “昨晚,我不是已与婳儿道别了么?”陈初不由笑道。 今日陈初率军开拔,昨晚一家人一起吃饭,道别的话早已叙过。 “难道路安侯便没别的话单独与我说?” 看来,蔡婳对昨晚的告别不是很满意。 陈初想了想,认真道:“此次铁胆留在家里,我已交待过李骡子,城中动向他会每日报与你。总之,城内若有甚变故,你们莫害怕.” 这些事,陈初昨日已说过一遍,今天算是又重复了一回。 “就这?”蔡婳依旧不满意。 “还待怎样?” “你过来” “怎了?” “亲个嘴再走!” 卯时二刻。 东方天际已微微露出一抹鱼肚白。 前宅经过短暂喧嚣,已重新安静下来。 后宅,有些早起的丫鬟,挑着灯笼、迈着轻盈碎步穿梭在院内。 蔡婳在花园内随意闲逛,即将进入盛夏,园内植被茂盛,假山旁的紫薇花骨朵沾了几点晨露,含苞待放。 苗圃内的粉白绣球花,在微曦晨光中吐蕊怒放。 挺不错的精致,蔡婳却心不在焉家还是这个家,园子也还是这个园子,一花一草、一木一石并未变化。 但宅子里的男人走了,蔡婳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看任何美景都觉索然无味.就连那迎风盛放的绣球花,都变的招摇起来。 兴许是绣球花得意的嘴脸惹了蔡婳不快,这歹毒女人伸手将那花朵揪了下来 茹儿看出辣手摧花的三娘子兴致不高,不由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三娘子,若不想逛,咱们就回青朴园补个回笼觉吧,寅时中便起床了,你不困么?” 听了茹儿的提议,蔡婳往青朴园看了一眼,余光却瞥见涵春堂卧房的纱窗内已亮起了灯火,便临时起意道:“走,找令人去.” 涵春堂,二楼卧房外,白露紧张兮兮的站在门外。见蔡三娘子上楼,如同看到了救星,忙上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蔡婳闻言,不禁错愕道:“哭了?啧啧啧.都做了侯府夫人的人了,男人出门还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 茹儿却没忍住瞄了蔡婳一眼,心道:三娘子还说令人哩,你是看不见自己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拿无辜绣球花泄愤 少倾,卧房门扇微响,蔡婳入内。 却见,在外愈发端庄的赵令人,此时只穿了素白里衣,双臂抱膝缩在床角。 硕大的梨花木大床,和娇小身形形成了强烈反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娘走丢了呢。 见猫儿这般没出息,蔡婳心中失落瞬间痊愈,不由笑嘻嘻走上前。 将脑袋埋在臂弯中的猫儿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的咕哝道:“我不是说了么,晚些再起床,白露你先忙别的呀” “嘻嘻,小野猫哭了呀?” 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猫儿一跳,下意识抬头却看见蔡婳凑在自己耳旁,一脸坏笑。 猫儿赶紧用手背胡乱在脸上蹭了蹭泪珠,埋怨道:“大早上不在你那青朴园睡觉,跑我这里来做什么呀!” 这次,蔡婳罕见的没和猫儿斗嘴,却见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支绣球花递到了猫儿脸前,“喏,某人想官人想哭了,送朵花安慰一下.” “才不是呢!” 猫儿否认归否认,却依旧伸手接了蔡婳递来的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淡淡花香和晶莹晨露,果然让心情好了许多。 “不是?不是那你哭什么?” 蔡婳一个旋身,直直趟倒在了花梨木大床柔软的褥子上,不依不饶追问道。 抱膝坐在床角的猫儿想了想,小脸上一片落寞,软绵声线里尽是懊恼,“哎,明知官人今早要去做事,我却贪睡耽误了给他煮饭.我生自己的气,便气哭了。以前,他每次出去做事,都要我下面给他吃” “嗐,反正昨晚他下面给你吃了,都一样的。” “昨晚?我没吃面” 刚说半句,猫儿便从一脸浪笑的蔡婳脸上看懂了端倪,霎时霞飞双颊。 猫儿再也不想做一个秒懂的女孩了 “你能不能正经些呀!”猫儿羞恼。 “我哪里不正经了?”蔡婳脸上浪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变作了无辜、单纯、懵懂。 “你装什么!老不正经!” “噫!赵猫儿,我可告诉你,你可以说我不正经,但不能说我老!” “就说,蔡婳你老不嘶,哈哈哈,别抓我痒痒肉” 两人在滚做一团,互相攻击腋下,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后,两人不知何时又重归于好,竟蒙了一张被子,躲在被窝里说起了难以对外人道的悄悄话 门外的白露见此,放心的带上了房门,向茹儿感叹道:“还是蔡三娘子有手段,这么一会便将令人哄开心了。” 同日,卯时。 已在城南校场整训数月的淮北七军中的五军一万七千余将士,随陈初低调出发。 整个蔡州一府六县内只剩了刘四两的靖安军、以及沿江布防的宁江军大部。 此次出征,刚刚经历过一轮扩军的淮北五军中,新兵占了六成。 去年平贼后,老兵们得来大笔封赏的事迹,传的人尽皆知。 蔡州周边,哪个村子没有一两名原本穷的叮当响、近一年却忽然有钱盖房娶妻的淮北老兵。 无形中,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的老兵们,便成为了榜样。 是以,新兵们对出征毫无惧意,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除了武卫军火头兵杨雨田、许小乙、秦盛武、康石头等人逶迤前行的队伍中每人背着一口黢黑铁锅的,便是他们的独特标志。 杨雨田表示,这样的军旅生涯始料不及,很操蛋! 随后几日,淮北军保持着每日行进四十里的速度,不疾不徐往东北方向进军。 平日拉练,轻装前进的情况下,淮北诸军中最精锐的镇淮、武卫两军步卒可日进百里。 便是彭二、吴奎等人新扩编的广捷、保雄两军,也可日进八十里。 日行四十的行军速度,对淮北军来说小菜一碟。 将士们只大概知晓是要前往山东路平叛。 六月初三,大军行经亳州,当晚扎营鹿邑县北。 北去二百余里 夜里亥时。 这个时辰,劳碌了一天的普通百姓大多已进入梦乡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说来浪漫平和,但背后的实情却是百姓们舍不得夜里点灯,清汤寡水的饭食也不支持人们熬夜。 只有睡着了,才不会觉着肚饿。 但属于权贵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齐都东京,灯火不夜。 丰乐楼,城内最女子还不满十二岁,蔡源是人精,刘螭一开口,他便猜到了意图。 不想,那刘螭听了却丝毫不以为意,径直道:“再过个两三年,便也长大成人了。蔡先生帮我向路安侯讨一份令人胞妹的生辰八字,我来算一算.” 讨要女子八字,目的已非常直白 其实这也好理解,若此次事成,陈初的实力不知又要膨胀多少倍,一个外地军头太过强横,龙位之上的人自然不安。 若靠联姻和他结成连襟,也算加了一层保险。 别看刘螭优柔寡断,但想的倒深远.尚未登基,已操起了皇帝该操的心。 一旁的李科出身桐山,自然见过虎头,不知怎地,想起那纯真小丫头,再看看这刘螭,李科对他的观感由无感、鄙夷忽然转变成了厌恶 夜深,蔡源和李科回到四海商行在京城内刚开的客栈,后者将今夜谈话内容转换成阿邋伯字码秘本,准备明日用四海商行东京店的信鸽传信。 忙完后,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在子时半披衣起床,抱了一坛酒敲响了隔壁蔡源的房门。 睡眼惺忪的蔡源见此也不恼,只是笑着将那坛酒收了起来,低声嘱咐道:“身处京城,不可有片刻疏忽,这酒就别饮了,老夫帮你收着,待回家了再还你。” 虽是初次共事,但不管是行事风格、还是侯爷丈人的身份,蔡源都是一个值得李科尊敬的老头。 所以他的话,李科听了,放弃了饮酒的打算。 可心里的纠结,终于没憋住,“蔡叔,虽说侯爷的安排,不该我置喙。但这三皇子不管是品性,还是性情,哪点值得咱们助他了!我想不通!” 李科别着脑袋,生闷气一般。 见此,蔡源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咱们助他不假,但谁说助他登基了?” “啊?”李科似乎听懂了,又不是太懂。 再问下去,蔡源却只笑,甚也不讲了 六月初七。 四海商行东京店收到了南边来回来的鸽信,李科上次去信,已汇报了刘螭打听虎头八字的事,顺便问了东家,若刘螭再问,该如何回应。 但拿到鸽信后,李科却一阵呆滞,随后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的鸽信,连阿邋伯字码都没有用,也省了翻译。 那鸽信中只有一字,却清晰明确的传达了陈初的态度。 呸!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3章 地狱无门 第313章地狱无门 东京城云霞巷。 自打数月前梅瑶姑娘从良后,便搬到了巷内一座里外三进的小院落脚,小院更名为梅影小筑。 所谓从良,不过是由以前鸨子让接什么客就接什么客,变成了梅瑶想接什么客接什么客。 有了一定自主性,却也因此使得梅瑶的身价再次水涨船高。 东京城内一众纨绔衙内,无不以接到梅大家的请柬为傲。 六月初七,巳时。 梅影小筑的院门被人扣响,守门丫鬟开门后,见外边站着一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眼光毒辣的丫鬟一眼便从对方衣衫布料上判断出来人非富非贵,便客气拒绝道:“好教先生知晓,若无请柬,我家姑娘怕是抽不出空来接待先生.”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支断簪连同一锭小元宝递了过去,温和道:“劳烦姐姐将此簪呈于梅大家,便说有故人来” 那丫鬟再次打量年轻人一眼,收了那簪子和元宝,低声道:“通禀可以,但梅大家见不见你,奴可做不得主。” “劳驾~”年轻人笑的一脸自信。 丫鬟转身入内,约莫百余息后,快步小跑而回,请年轻人入内,态度恭敬不少。 梅影小筑院门十几丈外,两名挑着馄饨担的青年人,躲在墙下阴凉处,此处刚好可以将巷内情况尽收眼底。 年纪小点的那人,依依不舍的收回看向梅影小筑院门的目光,弯腰从抽屉中抓了一把馄饨丢进锅中,熟练的在碗中拌了咸盐、虾皮,再冲上热汤,片刻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出了锅。 年纪大点的那人,斜了青年人一眼,不满道:“幺儿,一早上咱一碗还没卖出,倒是你自己已吃了五碗!” “五哥,莫非你还真把卖馄饨当成了营生?”史幺儿笑嘻嘻答了一句,四下一看,左近无人,这才牢骚道:“五哥,同是执行公务,李先生能去见那香喷喷的姐儿,咱们却要扮作货郎。我吃几碗馄饨又怎了?” “少啰嗦!伱大字不识几个,让你去和姐儿接头,你做的来么?” 史五郎斥了一句,却见有路人路过,连忙换了一脸市侩笑容招呼道:“嘿,客官来碗馄饨么?晨间刚包的,六文一大碗” “馄饨喂~开锅.” 待路人走远,史五郎一边吆喝,一边往巷头巷尾张望一番。 这吆喝声,是在告诉里面的李科,外面一切正常 史五郎的任务便是护卫李科安全,防止有人尾随。 不过,两个多月待下来,史五郎只觉这偌大东京城不设防一般.所谓巡街铺兵和暗查不法的皇城司,除了会讹诈商贩,屁用没有。 和外松内紧的蔡州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由小见大,怪不得大齐风雨飘摇,如同一间四处漏风的屋子,踹上一脚便会轰然倒塌。 自上而下,已经烂透了 宁江军队将史五郎根据自己对齐国基层秩序的观察,生出了以上感叹。 旁边,蹲在墙根唏哩呼噜干完一碗馄饨的史幺儿起身,朝兄长腆脸赔笑,再次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馄饨下锅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不是一句空话。 似乎是担心再被兄长骂做饭桶,史幺儿没话找话道:“五哥,咱们进京时间也不短了,到底要做甚啊?” “奶奶滴,老子包了一早上,还不够你一个人糟蹋!” 史五郎先骂了一句,才道:“问恁多作甚!好好干便是了,待明年哥给你娶个嫂子” “诶!好嘞!” 史幺儿笑成了一朵花。 数里外,皇城庆宁宫绛萼阁。 明黄床幔无风自动,如波涛起伏、秋风漫卷 少倾,绛萼阁归于平静,靡靡气息蔓延。 随后,一名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赤着身子从向贵妃的床榻上起身,坐在床沿开始穿衣。 细细一瞧,哎哟,这不是大齐禁军统领、皇帝刘豫最为信赖的武将、国之良将李忠么! “良人儿,这便要走呀” 销魂蚀骨的慵懒声音后,明黄床幔内伸出一条丰腴藕臂攀上了李忠的胸膛,紧接着,一张红晕残留、腮畔粘了几根青丝的脸蛋搁在了李忠的肩膀上。 不是向贵妃还能是谁 向贵妃十五岁便诞下刘螭,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六岁。 这个年纪若生在贫苦人家,早已人老珠黄,但常年生活在后宅深宫的向贵妃保养得当,那股子熟透韵致,却比青涩小娘还要来的勾人。 李忠差点再次把持不住,抬手在向贵妃臀尖掐了一把,笑道:“细水长流嘛,眼下已日上三竿,万一被人瞧了去,便是诛灭九族之罪。” “如今宫禁都是你的人,你还怕这些?”向贵妃娇嗔一声,双臂抱着李忠,不肯松手。 “毕竟皇上就在你庆宁宫寝殿,万一皇后前来探视撞见了,到时不美。” 李忠笑的温和,却稍显强硬的掰开了向贵妃扣在自己胸前手,这才摆脱了就纠缠。 见此,向贵妃幽幽一叹,趁李忠穿衣时,惆怅神伤道:“良人儿,我与你欢好一回,抵得上与皇上一辈子。如今我也没甚要求,只是不想以后每回都这般提心吊胆.” 李忠穿好里衣,再套上一件宫中太监的衣服,穿衣服时一丝不苟,好像没听见向贵妃在说话。 他二人好上,从最近两月皇帝得了痹症才开始,甚至向贵妃更主动一些。 李忠能从一名狱头爬到今日这禁军统领的位置,自然是个有野心的,同时他也清楚向贵妃想要什么。 若刘豫身体康健,李忠或许还会老老实实做他这禁军统领。 但眼下的情况,刘豫几乎废人一个,他自然要为前途早作打算。 不过,李忠从来算不上鲁王心腹,在他想来,鲁王登基后,他别说升迁,便是这极为紧要的禁军统领一职怕也难保。 所以李忠倒不介意以雪中送炭的姿态烧烧三皇子的冷灶,只是在他想来,向贵妃仅仅拿身子为代价,显然换不来他一句承诺。 眼瞧李忠穿好了衣衫要离去,向贵妃一时情急,上前一步从后头抱了李忠,说话再不弯弯绕绕,径直泣道:“良人儿,你好狠的心!如今我们母子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你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你助螭儿得了太子位,让螭儿拜你为太傅、拜你为天下兵马元帅,你我双宿双飞,难道不好么?” 李忠已迈出的布步子收回,回身抬手挑了向贵妃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娘娘早些这么说,臣子便能听懂了。” “良人儿,你答应助螭儿了!” 向贵妃刚刚露出惊喜神色,却听那李忠模棱两可道:“皇上不喜鲁王的心思,人所共知,不然也不会拖到今日还不立太子。若皇上想要立三皇子为储,此时的确是最佳时机。但鲁王在军中颇有威望,若他狗急跳墙,我这万余禁军,怕是抵挡不住”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听他言语间的意思,隐隐有要求刘螭除了他李忠,再多找些助力的意思,向贵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淮北节度使!路安侯,已投了螭儿!如今他部两万大军正在柘城一带,随时可北上声援螭儿!” 李忠闻言,颇为意外,随后捏着向贵妃下巴的手指忽然加了些力道,同时笑道:“早闻路安侯桀骜,没想到三皇子还有这等手段” 巳时三刻。 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监’离开了绛萼阁,太监走路时习惯弯腰耷肩,此人却昂首阔步而绛萼阁内的女官宫女,见了这人,赶忙低头侧身,装作没看见 不想,来寻母妃的刘螭和李忠却在宫门内不期而遇。 刘螭见李忠穿着太监袍衫,马上明白了是怎回事,却只能装作没认出对方来,可那李忠竟在原地站定,朝刘螭笑了一笑 少倾。 绛萼阁内,向贵妃正在拾掇妆容,刘螭强迫自己不去想此间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恭敬唤道:“母妃.” 此时的向贵妃心情颇佳,边对着铜镜描眉边低声道:“李统领已决意为螭儿铺就坦途!再有那路安侯呼应” “母妃此话当真!”刘螭方才因偶遇李忠生出的屈辱,瞬间消散 “为娘还能骗你不成?走,我们母子找你父皇去,只要他再松口,大事可成!” “好!” 母子二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话术,一同去往了庆宁宫寝殿。 齐国后宫,以皇后居所宝慈宫为尊、向贵妃的庆宁宫次之。 但自从数月前刘豫得了痹症瘫痪在床后,便住进了庆宁宫。 由此可见,刘豫对皇后钱氏的不满,或者说是警惕。 此时的大齐皇帝,口眼歪斜,不能言语,只有右手还听使唤,瞧见向贵妃母子进了寝殿,稍稍有些激动,哆嗦着右手在榻旁的沙盘上写下歪扭几字.去了何处? 刚刚背着刘豫颠龙倒凤一场的向贵妃不由心中一紧,随后却也明白了大齐天子的意思。 他并不是起疑,只是在责怪向贵妃为何直到巳时才来陪自己 年纪大了,又患了重病,变得敏感且矫情。 向贵妃紧走两步,在榻上坐了,将刘豫上身抱起靠在自己身上,而后从宫女手中接过汤药,缓慢且温柔的喂刘豫服药。 刘豫浑浊的眼珠渐渐泛红 向贵妃用帕子帮刘豫擦拭嘴角溢出的口涎,也跟着红了眼睛,以无限感伤的凄苦口吻道:“皇上,你快些痊愈吧。如今后宫人人皆言,皇后做了太后以后,会将臣妾迁去城外道观臣妾陪伴皇上多年,便是随皇上去了,亦无怨言。可可是螭儿怎办呀,鲁王登基后,能容得下螭儿么” 说到最后,向贵妃失声恸哭。 一旁在床前伺候的刘螭跟着抹起眼泪。 刘豫也知晓自己这身子怕是再没有痊愈那天了。 人,越是力不从心之时,越是想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中。 此时眼看宠爱的女人和儿子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模样,痛惜的同时也生出了一股怒气,却见他哆嗦着手,又写下几字,‘朕何曾允他继承大统?’ 向贵妃和儿子快速对视一眼,却听她又哀哀切切道:“皇上,朝中百官早已将鲁王视为未来新君。皇上病重不能理事以来,大臣们事事皆以鲁王意见为重。鲁王虽无新君之名,早已有了新君之实” 向贵妃说起这个,刘豫便来气。 虽然他不能理事,但通过向贵妃,以及隔三差五前来禀报的李邦彦、钱亿年等人,倒也知晓近来发生的一些事。 比如,刘麟闹出的项城事件 虽然钱亿年没少替刘麟洗地,但有向贵妃的‘实话实说’,本就是士人出身的刘豫对刘麟处理此事的方式,相当不满意。 但说到底,一切不满都源于刘豫对钱氏的厌恶,恨屋及乌。 他这辈子,虽说做了万民之主,可归根到底却是一场不断被安排的人生。 当年叛周降金,是被小舅子钱亿年等人裹挟。 后来登基,也是多方妥协后选出了他这么一个让金人满意的人选。 便是做了这皇帝,又有几次真正轮到他自己做主了? 相党掌钱,后党掌兵.他坐在龙椅上,最大的任务便是充当那具被人顶礼膜拜的泥菩萨。 便是到了如今,立储一事,那文武百官也提前替他做好了选择。 想到这些,刘豫调整了一下呼吸,在沙盘上写下了患病以后最长的一段文字.明日召李邦彦、范恭知、何元坌、李忠,议事。 便是强自压抑,刘螭脸上也没忍住露出一抹惊喜神色。 刘豫召见的都是相党干将,和被他认为心腹的李忠若明日当着这些人的面,突然宣布立储刘螭,刘麟一系还真有些来不及反应! 接下来,有李忠帮刘螭控制京城、再召路安侯入京,这局势大约便能稳定下来! 午时末,刘螭在床前尽孝一番,离了庆宁宫。 心中畅快至极! 其实,刘豫想要传位刘螭早有征兆.便如李忠所言,皇上若有意鲁王,何以拖到今日尚不立他为太子。 之所以拖这么久,想来是在给三皇子争取成长时间。 时至今日,刘螭之势虽依然不如刘麟,但好在后者刚刚名望有损,又不在京,正是立刘螭的好时机。 更关键的是刘豫病重,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刘豫的心思,有人看的明白,比如李忠。 有人看不明白。 有人看明白了也只当看不明白.比如钱亿年,大齐十一载,大事都是朝臣们说了算,这次立储自然也应如此。 不过,他们却忽略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的逆反心理! 当晚,身边除了些只会高谈阔论的士子外无人可用的刘螭,再次在丰乐楼约见了蔡先生和李先生。 刘螭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后,又道:“两位先生可传信与路安侯,让他随时等待旨意进京。此外,上次李先生说除掉郦将军一事,暂且停手吧.” 到了眼下,刘螭还存着几分和平继位的侥幸心理。 他想着,若有了父皇旨意,再有淮北军驻在城外震慑,他那大哥兴许见事不可为,会接受既定事实。 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再对唯鲁王马首是瞻的郦琼动手了! 李科听了,却眉头一皱,正待开口,蔡源却抢先道:“也好,谨遵殿下之意!” 夜里亥时。 李科和蔡源共乘一辆马车返回住处,路上李科欲言又止,一直闭目养神的蔡源直到即将抵达住处时,才睁开了眼睛,隔窗眺望繁华长街,“不用管他。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是!” 李科一喜.于公来讲,此事已准备数日,甚至动用了一条三娘子亲自培植的暗线。 事到临头放弃,让人憋闷。 于私来讲,当年淮北之乱,这郦琼在寿州可没做什么好事! 亲眼目睹过当时惨状的李科,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六月初七。 上午,两名娇俏小丫鬟出现在了东京城北的泰宁军营外。 一帮惯于鱼肉百姓的兵痞见了人,一阵嗷嗷乱叫,恨不得当场剥光两名小娘。 还好,关键时刻有名胆大丫鬟拿出了梅瑶梅大家送与郦琼的请柬。 事关老大,兵痞们自然不敢再造次。 郦琼见了请柬,一脸迷茫,只听这梅瑶的名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好在有名虞侯见多识广,惊喜且羡慕道:“大哥,这是梅大家的请柬啊!能收到梅大家请柬的,要么是声名显赫的士人大儒,要么是各家府上的公子衙内!想不到,她竟然还知晓大哥的威名!” 这么一说,郦琼想起来了鲁王还在东京时,曾无意间提过梅大家一回,还说回头要带他和单宁圭找梅大家听曲呢。 就连鲁王都知道名号的女子,那不得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哈哈,待老单回京,得知梅大家邀了我,怕是要嫉妒老子了!” 郦琼心头一片火热,当即在营中捯饬一番,揣上一兜金珠,只带了两名侍卫便进了东京城。 至此时,他未有任何觉着不妥的地方。 一来,他去的是大齐首善之地的京城,城外驻有数千兄弟,完全想象不出会遇到危险的可能。 二来,邀请他的是艳名远播的梅大家,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也和危险联想不到一起嘛。 当日申时。 将一身士子襕衫撑的紧绷的郦琼抵达云霞巷,郦琼装模作样的和开门小厮拱了拱手,递上请柬并顺带赏了小厮一锭元宝。 “郦大人请进,梅大家已久等了,今日这园子只接了大人一人。” 穿了青衣,戴了小帽的史幺儿笑嘻嘻将银子收进袖袋,请人入内后,缓缓关上了门。 不想,仅仅过了一刻钟不到,院门却再次被人敲响。 门房内,史幺儿吓了一跳,赶忙收起手中把玩的短刃,与数名精壮汉子对视一眼,忙低声道:“里面还没动手,你们也不要妄动,我先看看是谁!” 说罢,史幺儿重新戴上那顶龟公帽,走到门洞内取下门栓,只开了条缝,探出头来。 却见,外头有两名贵公子打扮的青年。 其中一人看了史幺儿一眼,不满道:“愣着作甚!薛少轩与钱程锦钱公子来访,快进去通禀!” “呃” 这算是突发意外状况,史幺儿却也不慌,稍一思索便道:“回两位公子,今日泰宁军节度使郦将军在,梅大家怕是不方便再请两位入内了。” 史幺儿是想借郦琼之名,将这两人吓走。 可不想,那钱程锦不但不怕,甚至还恼了,“梅瑶怎可自甘堕落!梅影小筑这等文雅之地,怎可让粗鄙武人入内!” 这话说的史幺儿不乐意了.武人怎了,武人吃你家米了? 而外间的钱程锦已开始硬闯了 吵嚷不停,原本只是不想伤及无辜的史幺儿先听他们骂了天下武人,又见这两人蛮不讲理,突然间失去了耐心。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将两人让了进来,“既然如此,两位公子请随我入内吧” 这便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4章 天上降魔主,人间真太岁 第314章天上降魔主,人间真太岁 “将军住手,先吃杯酒吧!” “嘿嘿,快活完了再吃不迟” “将军住嘴,先听奴家弹一曲吧!” “不急,先快活一番,再听曲.” 闺房的房门刚掩上,郦琼便迫不及待抱上了梅瑶,上下其手。 平日进出梅影小筑的恩客,终归讲究个文雅,品茗和诗、手谈抚琴,要得是个气氛,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哪遇到过一见面便抱着人乱摸乱亲的啊! 这郦琼生的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梅瑶也不敢太过反抗,以免恼了对方伤了自己。 无奈之下,终于呼喊道:“将军,有故人想要见您.” 那郦琼却埋首于梅瑶胸间,根本不做回应,直到.直到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朋友,打扰一下.” 全然没有防备闺房内还有旁人的郦琼,吓得一个激灵,反手便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今天为了装逼扮文雅,没穿甲胄,也没带兵刃 不待他再作反应,只觉颈间一凉.那感觉犹如隆冬季节,穿着厚棉衣,衣领中却不小心淌进一道冰水。 让人下意识想缩脖,却依旧止不住体温被冰水迅速带走。 郦琼本能的用双手捂住了脖子,但被割断的颈动脉内的强大压强,依旧使鲜血像花洒一般从指缝中四处乱飙 距离他最近的梅瑶被滋了满头满脸。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梅影小筑的午后宁静。 直至此时,郦琼才勉强完成了转头动作.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三人。 一人作文士打扮,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另一人一身旧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在用一块破布抹掉剑刃上的血珠.方才动手的,应该就是他。 还有一肤色黝黑的精壮青年,不满意的瞪着那动手之人,似乎是嫌后者没给他出手机会。 郦琼心中有许多疑问.本官乃泰宁军节度使,你们敢杀我?你们是谁杀人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么?便是有什么仇怨,也该说清楚再动手吧? 怎能二话不说就抹人脖子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 似乎是瞧出了郦琼的迷茫不甘,那名文士笑着拱了拱手,礼貌道:“好教郦节帅知晓,小人李科,为路安侯效命,请郦节帅赴死.” 话音落,郦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床榻,双手捂喉,脑袋渐渐垂下,身子却还在不甘的抽搐 几乎同时,楼下先后响起两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想来,那两名侍卫也随着郦琼去了。 一旁,被鲜血淋了一脸的梅瑶,惊叫一声后紧紧闭上了嘴巴,唯恐被这些人一并杀了。 极度恐惧间,她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几个月前,与路安侯府蔡姨娘见的那次面 当时,蔡姨娘说会帮她从丰乐楼赎身,梅瑶不信,并暗示了自己的东家和三皇子关系极深。 不想,她回京后不久,丰乐楼向掌柜竟真的给了她身契。 紧接,四海商行东京店胡掌柜又找到她主动赠了她这座里外三进的院子。 东京居,大不易,以梅瑶的积蓄,还真买不下这院子。 至此,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蔡姨娘的能量,于是几日前李科手持那根断簪信物找到她时,梅瑶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当时李科说的是‘约郦将军一叙’ 久在京城,身边又尽是些二代衙内,梅瑶也对局势有些大约理解.原本她以为,这李科是要说服郦琼转投三皇子门下。 她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如此了,实没想到,竟是让她把人骗来后直接杀了! 甚至,郦琼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果断,利落! 作为亲眼目睹了凶案的人,这些人会怎样处置她呢梅瑶两股颤颤,低头不敢直视任何一人。 这边,李科和史小五眼神交流一番,大约是在探讨要不要将这梅瑶也杀了。 三人中,史小五兼职水贼出身,在他的世界中,本就没什么太强的是非观,他只认‘义气’二字。 侯爷救过他娘和老七的命,一家人承了侯爷太多恩情,只要是为侯爷做事,便是让他杀了皇帝老儿,他也敢去皇城闯一闯。 至于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而李科,亲身经历过淮北之乱、见识过寿州惨状之后,已成了军统内部杀伐气最重的人。 却因爱笑又有礼貌,被军统内部的人称作笑面阎罗。 至于大宝剑,只要大伙说杀,他没意见.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梅瑶在鬼门关进进出出好几回,李科最终还是放弃了杀掉梅瑶的想法。 不是因为她是女子,也不是因为她生的标志,只因为这人是蔡三娘子交给他的暗线。 当时蔡三娘子没有细说事后怎处置梅瑶,李科觉得,后者或许对三娘子来说还有用 刚拿定主意,忽听院内一阵吵嚷,李科一个眼色,史小五会意,上前对梅瑶呵呵一笑,道:“小娘子,睡一觉吧。” 惊魂未定的梅瑶抬头,还没明白怎回事,史小五已束手成刀,砍在梅瑶后颈。 梅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钱程锦、薛少轩二人跟随史小七刚穿过二进影壁,忽听后宅隐约传出一声惊叫。 钱程锦能听出这是梅瑶的声音,不由加快了步伐,同时骂道:“定是瑶儿不依,郦琼用强!这粗鄙武夫,在天子脚下还敢这般猖狂!薛兄,快随我去救瑶儿!” “好!” 薛少轩答的痛快,脚步却慢了下来.钱公子仗着姑姑是皇后、爹爹是尚书,飞扬跋扈惯了,但里面的郦琼却也是一言不合便会打人的军头! 薛少轩又没钱程锦那般硬的家世,自然不肯冲在前头被人不明不白打一顿。 转瞬间,钱程锦已小跑至梅瑶闺房楼下,一步三阶迈了上去。 薛少轩落后七八步,拾阶而上。 跟在最后的史小七,不紧不慢,直到踏上楼梯时才朝二楼喊了一声,“来客了” 一马当先的钱程锦却已跑到了门口,径直推开了房门 随即,定在原地。 稍后的薛少轩见钱程锦一脸呆滞,不由好奇,紧走两步,探头看向闺房内。 一股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 却见,那郦琼靠着床帮,脑袋低垂,颈间鲜血汩汩而下,显然已没了生机。 而钱程锦心心念念的梅瑶也瘫软一旁。 另有三名或坐或站的男子,齐齐看向了他二人。 “噫!对了,我娘还等我买酱醋回家烧饭哩!” 大惊惧下,人容易生出智慧,不然怎有‘急中生智’这词呢。 钱程锦眼瞧不对,当即转身要走。 那薛少轩却比他还果决,根本不带犹豫,飞起一脚踹到钱程锦后背上,将急着去买‘酱醋’的钱程锦踹进了闺房内 要找姘头的是你,遇到危险了,伱抵挡一阵合情合理吧? “薛少轩你麻痹!” 突然被背刺了的钱程锦扑进闺房内的满地血泊中,不及起身便是一声怒骂。 薛少轩却充耳不闻,原地一个转身,大步往楼下冲去。 挡在他身前的只有一个史小七但比起屋内凶神恶煞的三人,薛少轩有自信能胜了他。 于是,距离史小七尚有几步,急速冲来的薛少轩已扬起了拳头 不想,站在原地笑嘻嘻的史小七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对方的拳头距离自己鼻子只剩尺余,才一个灵巧闪身,伸腿一绊,右手一记爆肝拳 前冲、外加被绊倒的速度,直直迎着史小七的拳头撞了上去。 闷哼,跌倒,蜷身 剧痛之下,薛少轩身子蜷成大虾。 史小七甩了甩拳头,伸手拽了薛少轩一条腿,将人拖向了闺房 便是疼的发不出呼救,薛少轩依旧拼命扣着地板缝、门槛,以阻滞史小七的拖拽速度。 平日里,那颠龙倒凤、暗香浮动的闺房,此时却变作了屠宰场、阎罗殿 “我爹是是钱钱亿年,我姑母是当朝皇后” 屋内,牙关打颤的钱程锦期望能以家世吓退几人,史小五却从靴中抽出短刃,二话不说绕到钱程锦身后,一手揪着对方发髻往后一扯.钱程锦受力,不由往后一仰。 史小五另一只手在钱程锦脖上随意一抹.看起来没用什么气力,但钱程锦喉间已赫然出现一道长达数寸的细细血线。 接着,血线迅速变粗,鲜血从滚珠状变成了喷涌状 李科仔细盯着史小五的手法,却也没看到太明白,最后笑眯眯拱手道:“五郎,专业!” “薛公子,该你了”史幺儿蹲下,仔细帮薛少轩揉了揉方才被他打中的地方,好为薛公子缓解痛楚。 可早已魂飞魄散的薛少轩却没心思接受史幺儿的好意,侧躺在地,不住用头磕地板,好像是在磕头.希望几人能饶他一命。 “幺儿,你怎回事?怎又领了两人过来?”史小五在靴底上蹭了蹭短匕上的血珠,不满道。 “嗐!我劝了,他俩一直吵吵非要进来,我唯恐惊了贤邻们午睡,只能将人带来。” 史小七据理力争。 “别恁些屁话了,快些送这位公子上路.” “明明是你来问的,又嫌我话多” 三人横尸,满室血腥.淮北来人却谈笑自若,如同待在自家庄稼地 夏日午后,蝉鸣聒噪,炙风粘稠 稠的如同流动液体,久久吹不散梅影小筑内的浓郁血腥气。 六月初七。 天上魔种,人间太岁,降于东京城 申时初。 刘螭离开皇城庆宁宫后,心情晦暗难言。 方才,父皇在庆宁宫召见了李邦彦、范恭知等一众相党骨干,首次提起了立储之事。 众臣都是人精此次召见全是相党之人,后党无一人在场,皇上此时议储的意思还不够明白么? 这是要借他们之口,拥立三皇子为太子啊。 众臣却尽皆沉默不语 皇上若想立三皇子,便不要封大皇子为鲁王嘛!时至今日,鲁王军权在握,你又来扶立三皇子,这不是闹着玩么! 当今皇上,怎说呢.李邦彦身为臣子,不好直说,但心里都觉着以刘豫之能,根本不具备圣主的素质。 优柔寡断,耳根子软,没有主见,朝秦暮楚。 世间大势,浩浩汤汤.只是因这滚滚世道,才将他推到了‘人主’之位。 便是史上明君,强横如汉武、唐太宗,晚年亦不免昏聩,更别提本就并非明君的刘豫晚年了。 缠绵病榻的刘豫见此,又开始习惯性的优柔寡断了.原本他以为相党一系会支持他的螭儿,没想到就连他们也是这般态度。 至于后党之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难堪沉默后,刘豫以‘身子乏了’,让众臣散去。 对父皇有几分了解的刘螭,不由心中一凉.他知晓,只强硬了一天的父皇,只怕又想打退堂鼓了。 申时三刻。 刘螭来到丰乐楼,让舅舅派人找蔡、李两位先生过来。 不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两人找来。 蔡先生还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李先生却好像有点疲惫。 屏退左右后,刘螭细细说起了今日之事,并预感父皇可能再次改变态度,口吻间除了不甘和失落,也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怨念。 这怨,大概是怨父皇。 但在坐的蔡、李二人,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完全没有和刘螭共情。 刘螭不由微恼,再想起方才他等了两人一个时辰,语气便冷了下来,“李先生,方才在忙什么?让我等了一个时辰.” “方才在杀郦琼,耽误了一会,害殿下久等。” “哦,原来在杀”刘螭突然顿住,双目死死盯着李科,难以置信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在杀郦琼啊!哦,对了,还顺道将皇后娘娘的侄子、吏部钱尚书的儿子,一并杀了。” 李科说的轻描淡写,刘螭却噌一声站了起来,指向李科斥道:“大胆!你闯下如此滔天大祸,不怕连累路安侯么?” 郦琼,乃一震节帅;钱程锦,当朝皇后亲侄 这两人任何一人殒命都能在大齐朝廷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更别说两人同时被杀了。 “怎了?三皇子难不成想报官么?”李科不紧不慢道。 蔡源却揉了揉眼睛,眯眼看向了窗外的天色.那神态和蔡婳有几分神似。 “你以为我不敢报官么!” 刘螭低声回了一句,心中在快速计算着得失。 他的确和陈初有些谋划,但谋杀国戚、大将,便是身为皇子的他也不敢遮掩啊。 正思量间,却听李科又道:“三皇子若报官,需快着些.几人尸首就留在梅瑶姑娘的梅影小筑,我们离去时在院门上挂了‘休息一日’的牌子。今夜可能还无人发现,但明日那尸体怕是要臭了。” 刘螭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 那梅瑶出自丰乐楼! 数月前在蔡州,陈初家的蔡姨娘私下找过他一回,说是自家老爷看上了梅瑶,却不好意思讲,便请她向三皇子讨个人情。 丰乐楼培养梅瑶,为的就是笼络士子,而掌兵的陈初自然要比士子来的有价值。 既然如此,刘螭便做了顺水人情,回京后还了梅瑶的身契 可此时想来,这一切都是口头上说的,陈初既没有和他签什么转让契书,也没有将梅瑶娶进侯府 在旁人看来,这梅瑶的跟脚依旧在刘螭的丰乐楼! 而身死两人中,一人是鲁王心腹将领,另一人是鲁王亲表弟。 朝中谁不知三皇子对龙位有心.梅瑶又是他的人,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的提前两月还了她自由为的是提前撇清关系! 好了,破案了,三皇子既有动机,又有能力动手。 人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甚至刘螭都能猜到,若他真将李科扭送官衙,后者大约会供出‘三皇子指使’之类的。 想清楚了这些,刘螭不由勃然大怒,压低声音道:“你们敢算计我!” “算计谈不上,我等不过为了助三皇子早登大位。”李科一脸认真道。 “放屁!若世人皆以为是我做下此事,便是父皇也保我不住!奸佞小人!” 历来温文的刘螭爆了粗,但他这话倒不算错谋杀节帅、国戚,就算是皇子也承受不了这大罪。 不想,被刘螭骂的狗血淋头的李科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认同道:“是啊,便是皇上不杀你,但有此一遭,三皇子和皇位是彻底无缘了。待鲁王登基,自然不会饶过殿下。殿下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刘螭脸上一片狰狞,李科所言不差,如今怎看都是死局。 但‘早死晚死’都是死的事实,反倒让他生出了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的气魄。 用了几息平复情绪,刘螭缓缓道:“李先生,说吧,你们到底要怎样?” 李科咧嘴一笑,却道:“三皇子,如今之计,唯有登基方可自保!京城有禁军为殿下内应,外有我淮北军精锐,三两日可进抵城下!一内一外,可助殿下控制局势,龙登九五!” 这话说的诱人,可现实情况却不是这回事。 刘螭不由气急,道:“父皇尚在,便是有李、陈两位将军助我,我也坐不了那龙椅!” “三皇子,当断则断!向贵妃、三皇子家眷的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了!” 李科却以诱惑且激昂的口吻劝道,仿佛来自地府勾人恶念的鬼怪 刘螭终于听出些异常,不禁猛地转头看向李科,结结巴巴道:“你到底想.想说甚?” 一旁,蔡源忽然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从始至终一字未吐的他,终于缓缓开口了,“三皇子,若今夜皇上晏驾三皇子掌控局势之机,便有了.” “父父皇晏驾?” 刘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似乎父皇驾崩,趁鲁王未归之际,挟李、陈两位将军之威势继位登基,方是唯一自保的方式了 “陛下!当断则断啊!” 这边,李科已双膝跪地,改了称呼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5章 请君入瓮 第315章请君入瓮 六月初七。 夜,庆宁宫寝殿。 半个时辰前,皇后钱氏、吏部尚书钱亿年一同前来探望刘豫。 说是探望,实则是试探。 看来,白日里招李邦彦等人议储的消息引起了后党的警惕。 钱氏先是寻了个由头将向贵妃训斥了一番,随后提议皇上移驾,由庆宁宫搬去宝慈宫。 刘豫不置可否,暂未表态。 戌时中,钱家姐弟离开后,刘螭来到寝殿。 因方才皇后稍显强硬的态度,刘豫情绪不佳,刘螭主动上前帮父皇按揉小腿。 这番孝道举动,让患病后就没怎么笑过的刘豫露出一抹慈爱笑容,却因口眼歪斜,致使笑容有些变形。 寝殿内烛火昏昏,恍惚间,刘豫不禁想起了当年身为周官时的情形。 那时他一妻四妾,钱氏虽跋扈些,但好歹维持着一家人表面的和睦体面。那年三姨娘所出的刘家二子早夭,钱氏也着实跟着伤心过一阵。 不像如今,看到螭儿时,那厌恶情绪都不加掩饰。 想到过去,刘豫忽然忆起那名温顺、却在家中存在感最低的四姨娘.已经去世十来年了吧。 刘豫仔细想了一下,才记起她叫做湘君,还为他诞下了嘉柔。 嘉柔这么多年里,好像除了过年时的匆忙一眼,已有许多年没有单独与女儿说话了。 正想着明日唤女儿过来看一眼,余光却瞥见儿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啜泣。 刘豫无声一叹,抬手敲了敲榻旁的沙盘,待刘螭抬头,父子之间一番凝视 刘豫知道儿子为何哭泣,目光尽是深深的无奈。 这目光,惹得刘螭心中大恸,不禁泣道:“父皇,有了今日一事,往后大哥和皇后娘娘更加容不得我与母妃,儿当如何是好” 刘豫沉默片刻,忽然拿起竹笔,在旁边沙盘上艰难写道:吾儿莫怕 这四个字登时引得刘螭情绪失控,大声哭了起来,口中连呼,“爹爹,爹爹” 此刻,没有君臣,只有父子。 可刘豫接下来写出的内容却让刘螭迅速平静下来。 ‘吾儿莫怕,父皇封你为淮王,托庇于路安侯,可衣食无忧’ 这,大约就是刘豫给儿子准备的后路。 鲁王登基前,让三子提前去外地就番 但‘衣食无忧’岂能让现今的刘螭满足? 更何况,托庇于路安侯又算的甚好归宿.寄人篱下的日子从不好过。 刘螭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望向父皇,喃喃道:“父皇,儿真的没机会了么?” 刘豫目光中不乏舐犊之情,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他有许多话想和儿子说,比如眼下局势,若强行为之,不但大齐会生出动荡,便是你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在两可。 事不可为时,该认输就得认输。 刘豫觉着儿子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这边,刘螭低头沉默许久,忽而起身从床头拿起面帕擦了擦脸上泪痕,再看向刘豫时,脸上已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父皇,你知道伱错在哪儿么?”刘螭边认真叠帕子边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口吻隐隐讥讽。 “.”刘豫不明白儿子为何忽然这般和自己说话,不由微张着嘴巴,口涎顺颊流淌。 “哎~” 刘螭叹了一声,在床边缓缓坐了,边温柔帮刘豫擦脸上口水,边道:“你错就错在不该给儿许诺你给不了的东西啊。当年,父皇若有意让儿继承大统,就不该迫于钱家威势,给大哥统兵之权.若父皇无意让我继承大统,便不该整日说那些‘螭儿肖父’之类的屁话,惹得皇后和大哥视我为眼中钉 父皇,你说,如今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哎,我去过淮北,百姓们虽不敢说,却都觉着父皇不是位好皇帝。他们却不知,父皇却连一名好父亲都算不上” 杀人诛心啊! 子不言父过刘螭的话,将刘豫刺激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伸出右手,似乎是想抽刘螭一巴掌,却始终抬不到刘螭面庞的高度。 努力半天,刘螭随意一挥手,便将刘豫的胳膊打了下去。 接着,刘螭低头死死盯着刘豫,眼神逐渐疯狂,“父皇!既然你已落了昏君之名,便将这大齐交给我吧!儿定当精励图志,不使我刘家因父皇蒙羞!” 说话间,刘螭拿在手中的帕子慢慢掩上了刘豫的口鼻 “!” 逆子! 大惊大惧之下,刘豫爆发出了最后一丝潜能,疯狂挣扎。 虽瘫了身子使不出多大气力,总算弹腾出些动静。 或许是外间有人听到了,只见殿门开了一条缝,闪进一人,又迅速闭合。 刘豫余光看见,来人正是与他恩爱有加的向贵妃 不由挣扎的更剧烈了,似乎是要向贵妃亲眼看看自己这儿子竟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那向贵妃却紧张的左右看看,三步变作两步快走至榻边,死死摁住了刘豫不住弹腾的双腿。 “螭儿!快些!趁现在外头都是咱的人!” 只这一句,正在拼命挣扎的刘豫忽然安静下来 向贵妃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却见,被儿子死死捂住口鼻的刘豫静静躺在哪儿,不挣扎了,也不反抗了。 就那么睁大着双眼,望向被自己宠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两行浊泪,缓缓溢出眼角,滑入苍白鬓间,最终消失不见 阜昌十一年六月初七,亥时一刻。 皇帝大行。 东京东南二百七十里,归德府,宁陵县。 近来行军颇为缓慢的淮北军今夜驻扎城北。 陈初携武卫军指挥使项敬、黑旗军指挥使周良等淮北军高层巡视营地。 亥时二刻,东北夜空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陈初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本不信鬼神之说,却为求个心理安慰,特招来随军大夫无根道长卜了一卦。 自打师弟出事,无根已轻易不为人卜卦。 但路安侯相邀,无根也只能破例。 “侯爷卜凶吉还是卜前程.” 起卦前,无根问了一句,陈初稍稍沉吟,看向了西南夜空,道:“帮我算算家里怎样吧。” 无根一番摆弄,得出一个‘坤卦生体’,曰:主有田土之喜,或得阴人之利 陈初听不太明白,总之,照无根的意思,家里没什么麻烦,或许还有喜事。 陈初稍稍心安,如今受限于信息传递速度,他明知东京、蔡州都将有大事发生,却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不免让人挂牵 西南四百里。 蔡州,洒金巷侯府。 忙碌穿梭在后宅的丫鬟婆子,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意。 下午时,近来时常感觉疲倦的令人,请王女医号脉,却号出了喜脉 谁人不知,子嗣问题一直是令人的一块心病,这下,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 只可惜,侯爷不在,没法办第一时间分享这个好消息。 涵春堂卧房,猫儿打赏了一帮起哄道贺的丫鬟,让众人先去了外边。 屋内只剩了她、蔡婳和玉侬。 “好巧不巧,竟赶到了今日” 猫儿欣喜的同时,却明显带了一丝顾虑。 “来的早晚都是正当时。说这些作甚” 蔡婳酸道,猫儿知道摆着一张酷脸的蔡婳怕是羡慕的要死,便也不和她计较,只担忧道:“据李骡子所报,城外那些人今晚就要动手了,这孩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咯咯,姐姐肚子里的娃娃肯定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玉侬讲了句不太可笑的笑话,蔡婳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只有猫儿配合的笑了笑,免得玉侬太过尴尬。 蔡婳收回目光后,却道:“王女医说坐胎未稳,不要奔波劳累,你就在家好好歇息吧。外头的事,我去办.” 猫儿心知今晚事情不小,本应由她代表侯府汇合陈同知等人共同坐镇,但忽然得知盼星星盼月亮的孩儿已降临腹中 她终归不是蔡婳那般女强人的性子,骨子里为陈家延续香火的传统思想,让她分外小心,最终几经踌躇,还是决定留在家中安胎,“那便辛苦蔡姐姐了,坏人歹毒,刀兵无眼,蔡姐姐小心着些。” “我又不傻,不会往前凑的。” 蔡婳说罢起身,临出门时却对玉侬交待了一句,“待会你抱着小元宝来涵春堂,和猫儿待在一起吧。侯爷不在,你便要保护好猫儿” 玉侬一听这个,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噌一下站起来,庄重道:“蔡姐姐放心,有玉侬在,便不会让姐姐损了一根寒毛!若有贼人进府,我便与他们拼命!” 玉侬视死如归的模样,逗得猫儿和蔡婳同时一乐,后者笑嘻嘻伸手捏了捏玉侬的脸蛋,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吓人。咱偌大侯府,还轮不到你来拼命.” 亥时二刻。 蔡婳带着宝喜出了门,一刻钟后抵达官舍夏翠园。 夏翠园前厅内,陈家兄弟、西门恭、徐榜、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靖安军指挥使刘四两皆在。 几人看到蔡婳入内,不由一愣。 此时蔡婳手提靡草刀,身边跟着宝喜那靡草刀是陈初以前的随身朴刀,宝喜又是陈初亲兵出身。 一人一物,都表明了蔡婳是代表谁出现在了此处。 大伙奇怪的却是,今晚按说该令人露面的,怎换了蔡三娘子 也不是说她身份不够,毕竟蔡婳既是蔡源女儿,又是陈初家眷,能同时代表两家的身份甚至更有份量。 但,她毕竟是侯府姨娘,遇到大事,正室夫人不来,却由姨娘在此,总透着那么点不对劲。 不免让人多想 蔡婳媚目一扫,便猜到了众人心思,故意等了几息才解释道:“令人有孕了,今晚不安生,便留在府里歇息了。” 这个消息,登时在前厅引起一阵小小骚动。 特别是鹭留圩佃户出身的刘四两,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这喜讯发生在眼下节点,总有些违和。 倒是陈景安想的多些,不由道:“三娘子,侯府安全可布置妥当?” “无碍,侯爷出征前留下了亲兵营。现下亲兵营沈虞侯带了三百将士,已在侯府藏好,只待瓮中捉鳖了。” 蔡婳的回答,却又引起了陈景彦的担忧,“三百将士在侯府,安全自然无虞。但他们今夜的目标便是侯府和府衙,若侯府起了厮杀,惊到令人亦是不妥,毕竟令人有了身孕,不如让令人提前去往别处躲一躲吧” 蔡婳闻言,扫视屋内几人,忽而眯眼一笑,道:“我家侯爷带兵出身,我侯府女眷也不是大门不出的娇柔娘子。如今他在外征战,保家护宅便落在我等女子身上我陈家人,就在侯府,哪儿也不去!” “好!三娘爽利!有几分五弟风采!哈哈哈.” 西门恭抚掌大笑! 其余诸人也不禁露出一丝敬佩神色.扪心自问,他们几人的家中女眷,若男人不在家的情况下得知夜里会有恶人袭击,能不被吓瘫已属难得,哪还敢继续留在府中。 这侯府里的女人,果然和别家女眷不一样 一旁的徐榜想了想却道:“令人有了身孕,的确不宜再受惊扰。陈先生,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将那吴维光等人直接捉了,岂不省事?反正那驿馆中也只有一百多军士” 陈景安却摇了摇头,道:“他们先动手,咱们就占了‘平叛’大义!日后才好和朝廷讨价还价.再者,若惊了城外那帮怀远士绅也是不美。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趁此将他们一网打尽,往后这淮北,就算彻底平定了。” 陈景安的想法,既复杂又简单.吴维光等人想要趁路安侯不在蔡州,控制侯府家眷献与鲁王,以此彻底控制陈初、控制富庶蔡州。 但这只是计划,待他们动手了,才能算作‘犯罪未遂’。 若事成,鲁王得了淮北军又得蔡州地,人地两得赚的盆满钵满。 若事败,这攻击大齐侯府的罪名,便是鲁王也不敢硬接。 到时,淮北系便有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 要不是陈初和吴家私仇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这吴维光也不愿行此险招。 蔡州众人之所以还愿费如此大的气力请君入瓮,只是为了维持和齐国朝廷的表面和谐。 若他们知晓,今晚东京庆宁宫内已发生了一桩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大事,早不这般麻烦了 总之,天下势,浩浩汤汤;天下事,纷纷攘攘。 身处大局中的每个人的每个决定,都会将局势导向一个难料的方向。 亥时末,最后议定各项事,众人各司其职,散布各处。 告别前,每人都向蔡婳道了声喜 这声‘喜’是道给陈初和猫儿的,两人不在,只能由蔡婳代为转达。 蔡婳很烦以前,家里还有猫儿和她作伴,如今猫儿也有了,剩了她一个。 老娘杀人都会,下个崽子还能难住我么? 是夜,子时末。 城内,一片黑寂的驿馆内,百余军士静悄悄站在屋内,披甲执锐,整装待发。 城外,数艘今日刚刚靠岸的五百料商船上,一名名青壮鱼贯而下。 洒金巷,侯府。 六进后宅,一身红衣的蔡婳独自坐在院子中的大椅上,靡草刀横在大腿上,便是不会任何功夫,此时蔡婳身上也裹了一层犹如实质的煞气 她身后,一身银甲的铁胆拄着亮银枪,凹凸身材却站定如松。 丑时二刻,东方城门处忽然遥遥传来一阵嘈杂,紧接,呐喊声起。 蔡婳起身,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嘟囔一句,“可算是来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6章 杀人积德 第316章杀人积德 丑时初,四更夜。 万籁俱寂,偶有几声虫鸣。 天上飘来一块云彩遮住了本就不甚明亮的上弦月,一群匍匐在地的黑衣人借机起身,悄悄往蔡州东门摸了过去。 宿州怀远县杜益戎、韩骏以及卢家大郎、二郎等十几家乡绅,或由子侄、或由家主亲自带队,各领庄丁数十人组成了数百人的‘义军’。 猫腰冲在最前头的,是颍州留守司的两队将士,由一名苗姓虞侯率领,这二百多军士,才是这帮乡绅民团的胆气所在。 据说,颍州都统制郭韬儿和宿州都统制于七安已在后方集结了数千将士,只要今晚民团和留在蔡州的内应拿下路安侯府,控制住侯府家眷,后方大军一日便可进抵蔡州城下。 到时,不但可以夺回家产,还会得到朝廷封赏,也能出了那口被武人欺压的恶气! 丑时一刻。 数百人的队伍已悄无声息摸到了宿州东门的瓮城外,城头上一片漆黑,毫无反应。 卢家大郎与杜益戎等人不由一喜,暗道,今晚大事可成矣! 打头的颍州军苗虞侯沿着瓮城墙根溜到城门前,只听他模仿夜枭发出一阵短促‘欧欧欧’声 城门后安静片刻,同样以夜枭啼叫做出了回应。 再等几息,瓮城城门打开了一条一次只能过一人的门缝。 这是为了避免开门动静过大,惊动了守军吧?卢大郎自动脑补到。 紧接,苗虞侯一挥手,宿州军二百将士鱼贯入城,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见此,那趴在地上的杜益戎心中大定,不由低声感慨,“看来蔡州全无防备,城中又有咱的内应,今夜我等大仇得报!” 趴在旁边的卢家二郎桀桀一笑,舔了舔下唇,小声回道:“那陈初怕是想不到也有今日!早有耳闻侯府女眷个个生的闭花羞月,待会我倒要见识见识。” 那卢大郎却眉头一皱,低声斥道:“二郎休要生事!一会捉了陈初家人,也要交给吴大人处置,管好你裤裆里那二两肉,莫节外生枝耽误了大事!” “.” 听到大哥又在装正经,卢二郎暗暗啐了一口,却也未作争吵。 就算再烦大哥,但有一桩他说的对,今晚是大事,需小心应对。 少倾,二百宿州军士进入瓮城,落在队尾的苗虞侯在进城前,朝外头做了个跟进来的手势,这才闪身入内。 怀远民团纷纷起身,由卢二郎带头,从门缝中鱼贯而入。 瓮城内四面皆墙,遮挡了本就晦暗的天光,黑灯瞎火下,卢二郎进来后失去了前头苗虞侯的踪迹。 为防惊扰蔡州军,卢二郎既不敢点起火把照亮,也不敢开口呼喊那苗虞侯,只能沿着瓮城内城墙根摸索前进。 后方民团还在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摸索好一阵,卢二郎终于摸到了瓮城进城的城门前,却发现竟然城门紧闭 卢二郎下意识回头,却见瓮城内影影栋栋都是无头苍蝇一般的民团成员,不禁心中一警! 进城的城门关上了,那先进来的苗虞侯那些人去哪儿了? 若此刻瓮城城门再一关,他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此处了! 正此时,那寂静无声的城头之上,渐次亮起了火把。 陡然之间,漆黑瓮城灯火通明,卢二郎抬头看去,却见城头上一众蔡州兵张弓搭箭,引而未发。 一名披甲戴盔的蔡州将领旁,站的不正是那苗虞侯么! 怀远民团,已成瓮中之鳖 被郭韬儿卖了! 这是卢二郎的第一反应。 不远处,乡绅韩骏同样搞清楚了状况,大惧之下生出大怒,不由抬头伸指,朝城头苗虞侯大骂道:“无义武夫!竟坑害吾等!” 苗虞侯面无表情,但旁边那蔡州将领却忽然张弓,火光下,只见那弓若圆月,紧接寒芒一闪 黑夜中,箭矢迅疾无声,径入正在大声喝骂的韩骏口中 从口入,透颈出,余势未衰,再钉入后方一人大腿,只剩尾羽 瓮城内,顿时大乱。 数百人惨嚎着调头冲向来时那扇瓮城大门,却发现城门已不知何时闭紧。 喧哗声起 却听城上一声爆喝,竟将将压住了数百人的吵嚷,“本官乃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尔等速速弃刃投降!若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 正是方才一箭射杀了韩骏的那名将领。 兵荒马乱间,卢二郎和杜益戎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 丑时三刻。 城东喧哗,寂静城内已隐约可闻。 吴维光和孙昌浩登楼,见东门火起,后者当即道:“兄长,看来颍州军先锋与怀远忠义已得手!我们也行动吧!” 吴维光却谨慎的派出两名军士趁夜摸过去抵近查看。 俄顷,浑身浴血的颍州苗虞侯率先抵达驿馆,甫一见面便急道:“吴大人,何故还不动手!我等已占了东门,城内若不能迅速控制路安侯府,我的人便白死了!” 吴维光不禁犹豫,他还在等待那两名前去东门侦查的兵士回转。 可东门喧闹已引起了城内警觉,只见街面上的巡夜差役和兵丁挑着灯笼正急速赶往东门。 就连那黑咕隆咚的府衙内,也接二连三的亮起烛火。 今夜之事,贵在‘出其不意’。 若等整个蔡州反应过来,城南校场的靖安军余部赶来支援,便是麻烦一桩。 为今之计,只有按计划快速控制侯府,才可挟制全城。 此刻,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吴维光再不犹豫,当即命鲁王府亲兵随苗虞侯出发,借着夜色掩护径直杀向了洒金巷 驿馆内,激动的彻夜未眠的吴氏,已提前为吴逸繁摆好了灵位.只待尘埃落定,便要将那小贱人带来,狠狠在灵前折辱一番,以告慰儿子。 丑时中,鲁王府亲兵顺利进入侯府 接下来的事,没甚好说的。 和城东瓮城差不多的套路,仅仅小半时辰,王府亲兵死的死,捉的捉。 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寂静深夜投射出一圈微弱涟漪,便迅速重新归于平静。 但夜半喊杀,还是惊到了不少百姓。 按照淮北系事先作出的预案,由刑名孔目苟胜率西门喜的差人衙役,骑马上街,四散于全城负责安民。 “原蔡州知府孙昌浩勾连外府贼人谋逆!已被我蔡州将士镇压!为防漏网贼人生事,今夜紧急宵禁,乡亲们紧闭门户,不得外出!若胆敢趁乱劫掠、盗窃者,斩立决!” “今有.” 一遍遍的呼喝响彻全城,听闻局势还在自家子弟兵控制之中,夜惊百姓纷纷放下心来。 有些已提了扁担、抓了柴刀想要协助将士捉贼的青年,不得不遗憾的放下了家伙什 毕竟已下了宵禁令,不能外出。 可半夜被吓了这么一下,还有几人能重新安稳睡下? 于是,夜半蔡州城内,一家家或是父子,或是夫妻,开始议论起来。 “知府老爷谋逆?当真稀罕.如今咱这大齐只听说过武人造反,文官谋逆的却是头一回听说。” “那孙昌浩算个求的老爷!忘了当初他纵容侄子当街行凶了么?还是路安侯和陈同知痛打了那孙家恶仆,帮咱蔡州人出了那口恶气!” “噫!你急啥,我又没说姓孙的好.只是稀罕这知府谋逆,图个啥.” “你一个妇道人家想恁多作甚!咱管他图啥,反正,侯爷和陈大人他们说谁坏,那人便一定是坏的!” “这倒也是,我听在府衙做差的娘家表哥讲,如今咱蔡州富庶,惹了许多人眼馋哩。” “哼!眼馋有甚用,谁想抢咱好日子,需先问问侯爷那两万大军手中的刀!” “伱得意个甚?说的好像那两万大军听你指挥一般!” “头发长见识短!虽然大军和老子没关系,但若有人想坏咱蔡州,我也敢拿菜刀与他们搏命!你没听儿子说么,年初侯爷去学堂给学童讲话,说‘蔡州是我的,也是你们的’!” 相比百姓们单纯以喜恶评价当晚一事,同样被惊醒的蔡州官学宿舍内的士子,则想的深了许多。 知府谋逆? 太不合常识了,毕竟那孙昌浩代表的就是朝廷。 由此再推测下去,真相已呼之欲出.淮北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只怕已到了失控的地步。 得出这个结论后,宿舍内安静下来。 官学士子,身份阶级各异,有的本就是士绅后代,有的却是商贾之子,还有出身于农家的贫寒子弟。 各家利益诉求并不太一致,但短短两三年,蔡州的日新月异、生机勃勃,他们却是看在眼里的。 比起大齐其他凋敝府县,没人愿意让蔡州再回到以前的模样。 可是,今夜之事若昭示着朝廷和淮北决裂,那么朝廷势必是要将富庶蔡州纳入东京诸位大佬的口袋 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一人愿意接受。 丑时末,外间喧闹渐渐回归安静,黑暗中,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近月来时常私下讨论的那桩事,“淮北自治!” 寅时二刻。 街面上一队队将士不停在城内巡逻,以免有漏网之鱼在城中作乱。 迄今为止,今夜所有事都在按照事先议好的预案在执行。 除了一桩事 原本计划中,捉了鲁王府亲兵、怀远乡绅后,会将这些人送到府衙,紧急审讯一番,这些人的供状,便是蔡州和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 可直到城内彻底安稳,陈景彦等人也没等来将士把这些人带来,找人一问,却得知人都被带到了侯府 据说,是蔡三娘子的命令。 以三娘子那喜怒无常的阴毒性子,这些人怕是要遭殃,陈景彦等人赶忙去了侯府。 只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能管住的蔡婳的,只有半个那便是此时不在蔡州的陈初。 为何说是半个? 因为蔡婳有时连他的话也未必听,更遑论陈景彦、西门恭、徐榜这些歪瓜裂枣了 蔡婳倒不难找,此时她就在洒金巷外的长街上。 街面上,已是血流成河 今夜捉到的鲁王亲兵,已被当街斩杀了六七十人。 一颗颗椭圆脑袋,在街上滚了一片。 远远望去,犹如七月时节的西瓜田 而蔡婳,则慵懒坐在大椅中,旁边矮几上,还放了细高曲嘴酒壶她就这么坐在这儿,宛如吟风赏月一般自在。 甚至,为了避免那四处乱淌的鲜血流到脚下,还细心的在周围垫了一圈香灰。 陈景彦兄弟见脑袋满地乱滚,先是大骇,胸腹间一阵作呕。 再看蔡婳那淡然模样,几人不禁头皮发麻,便是见惯了生死的西门恭也忍不住暗暗佩服五弟好家伙!也就是老五了,敢娶这样的女人回家,夜里搂着睡觉时不瘆的慌么! 陈景彦硬着头皮上前,道:“这些人是鲁王亲兵,咱们还要拿他们与朝廷讨价!” ‘哧~’ 几丈外,又一颗亲兵人头落地,切口平滑的脖子中如天女散花一般喷出一丛血雾。 蔡婳眯着狐狸眼,执壶抿了一口酒,看都不看陈景彦,道:“这些虾兵蟹将在朝廷眼里值当什么?只需留着吴维光便是了,其他人的口供都已录下,留着他们吃咱蔡州粮么?” “那也不能妄杀吧!他们已经投降了.” 陈景彦再劝,却因蔡婳身上那股凛冽阴冷的煞气,语气不由自主客气了许多。 蔡婳这才转头看向了陈景彦,抿嘴笑笑,随即脸色又冷淡下来,“陈同知,你可想过,若我一家人落在他们手中,便是求个痛快死法,能不能如愿.” “.” 这话,陈景彦没法回答。 不管是政治斗争还是军事斗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几乎是为失败一方女眷量身定做的词汇。 接着,蔡婳又望向了修罗场一般的血腥长街,森然道:“我家侯爷想做大事,日后定然要树敌不少。我今晚便是要为他们立个规矩,谁敢打我陈家女眷的主意,都是这般下场!” “痛快!老五家的,哥哥我支持你!” 西门恭哈哈笑道,率先表明了态度。 他甚至用了‘老五家的’这种乡村俚语来称呼蔡婳这种称呼分不出正妻还是妾室,比‘三娘子’听起来亲切,也比‘蔡姨娘’来的让蔡婳开心。 隐隐有点拍蔡婳马屁的意思了 大家都有种重新认识蔡婳的感觉,人人都说蔡三娘子与陈初好了以后,性子变的柔和许多。 今夜,大伙才发现,蔡三娘子根本没变,她所谓的柔和,只不过是呈现给陈初、给令人玉侬等家人看的。 谁敢动她家人,她身上那凶性依旧吓人,比陈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此,陈景彦也不再劝,心知劝了也没用没看么,他们来了半天,那组织行刑的刘四两根本没有因为他方才的劝阻生出任何迟疑。 似乎蔡三娘子不喊停,他能杀到天荒地老 寅时末,东方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 长街之上,人头滚滚,血气冲天。 蔡婳掩嘴打了个呵欠 刘四两这边,已杀到了怀远乡绅那帮领头之人。 “我我已如实写了供状,都是那夏志忠和吴大人蛊惑我等啊!为何还要杀我,夫人,这位夫人,饶我一命,我卢二.不,不,我卢家为侯爷、夫人做牛做马报答.” 卢二郎被拖出来时,软成面条的双腿已走不得路了。 可那行刑军士根本不搭理他,将人摁在木墩上便要挥刀。 不知是他求饶起了作用,还是旁的原因,蔡婳侧头看了眼天色,忽道:“宝喜,杀了多少了?” “九十九个了,这是第一百个”一直留意着的宝喜回道。 “九十九呀,蛮吉利的,就这样吧” 蔡婳开口,行刑军士立马收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卢二郎更是浑身瘫软,眼泪鼻涕不受控制一般齐齐涌出。 可下一刻,蔡婳却皱眉思索一番后,又道:“嗐!还是凑够百数吧!府上刚好来了位小家伙,凑够百人,寓意长命百岁!便当是为我陈家未出世的儿女积德祈福了!” 似乎是被自己的好主意美到了,笑嘻嘻的蔡婳如小女儿一般直拍手。 “.” 积德?杀人积德?杀一百人寓意长命百岁? 读书不多的宝喜总觉着蔡姨娘这提议有些离谱,但侯爷离开时,交待他一切听令人的,今日令人又交待他一切听蔡姨娘的 蔡姨娘说杀人积德便杀人积德吧。 宝喜挠挠头,向行刑军士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但.卢二郎却被拉扯麻了。 他表示,这样的积德方式很操蛋。 一百哪有九十九吉利啊! 可不待他提出不同意见,身后的军士已一刀挥下 同样惊悚的还有陈景彦等人,最终,老陈还是没忍住,道:“三娘子,旁的府上家中有喜,要么烧香祈福,要么放生鱼鸟祈福。杀人祈福的倒是头回听说!我那五弟得知后,不知会作何想!” “切~” 蔡婳一撇嘴,道:“世间恶人,杀一个便是消一份孽障!我杀百人,这是结下了多大一个善缘!将来我家这位未出世的娃娃必定一世通达!” 这逻辑好像还蛮合理呢! 蔡婳伸了个懒腰,回看几人,嘻嘻一笑,道:“我要去驿馆会会吴大人了,谁愿同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7章 棋分三招 第317章棋分三招 卯时初,天光乍破。 早在一个多时辰前,驿馆已被淮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也昭示了蔡州城眼下的局势。 今夜之事,本就是一场豪赌,吴维光觉着自己的赢面占了七成。 但既然是赌,就有输的可能。 所以,当镇淮军围了驿馆之后,已猜到了结果的吴维光经过短暂慌乱,迅速平静了下来。 蔡婳以及淮北系高层进入驿馆时,吴维光头戴直脚幞头双翅官帽、身着二品绛紫朝服,坐在堂内上首太师椅上,表情肃穆,身姿威严。 其妹吴氏,怀里抱着儿子的灵位陪坐下首,虽不如兄长那般泰然处之,却也不见惊惧神色,反而有几分倨傲。 西门恭、徐榜等品阶不高的官员进入堂内时,反倒被这兄妹的气势唬的滞了一滞。 最先进来的是蔡婳,最先开口也是她,“吴大人端是好气度,你与孙昌浩勾连外府乱民夜袭路安侯府,意图谋逆一事已败露,竟还能安稳坐在此处?” “呵~无稽之谈!” 吴维光冷哼一声,冷冷道:“路安侯反叛之心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为国除贼,何来谋逆?” 如今已人赃俱获,这老货还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登时恼了西门恭,却听他喝骂道:“老狗!你果真不怕死么?” “哈哈哈,为国除贼,老夫何惜此身!只可惜功败垂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维光身居高位,家世显赫,此时的气场反而碾压了西门恭。 “好一个不惜此身的吴大人.”蔡婳接过话茬,摇曳着身姿在吴氏旁边坐了,望着吴维光眯眼笑道:“吴大人有此胆量,小女子佩服。却不知家中女眷也有大人这般胆气么?嘻嘻,早有耳闻,颍川吴家的女儿个个知书达理,吴大人若死,她们失了庇护,流落世间,想想便是可怜.” 吴维光眉头一皱尚未开口,下首吴氏却率先骂道:“毒妇,你要作甚!” “我家侯爷是个心软的,最见不得漂亮女子受苦。待吴大人去了,奴家想法子将你家女儿都收进侯府,伺候我家侯爷,总也有口饭吃。对了,你家有多少女儿未嫁?便是已嫁的也没关系,只需生的标致,我家侯爷不嫌弃” 蔡婳话音落,那吴维光已拍案而起,旁边的吴氏更是怒极,举起吴逸繁的灵位便要往蔡婳头上砸。 一直守在蔡婳身后的宝喜抬臂一挡,同时伸脚,一下踹在吴氏所坐的椅子上。 那椅子登时碎裂,强大冲击力带的吴氏一个前扑,趴倒在地。 “绑了!” 宝喜一声令下,当即两名亲兵上前将吴氏捆了个结实。 自小养尊处优的吴氏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便是被缚了手脚,口中依然喝骂不止。 什么‘不知廉耻的妖妇、不得好死的毒妇’都没能让蔡婳周皱一下眉头,直到吴氏诅咒蔡婳‘早晚被玩腻赶出家门’ 蔡婳脸色才冷了下来。 正此时,负责在驿馆外围警戒的亲兵押着一名身穿青灰仆人衣裳、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入内。 几人一看,哟,这不是老熟人孙昌浩孙知府么! 经过亲兵讲述才知,方才,这孙昌浩从驿馆内的狗洞钻出来想要逃命,却被守在外边的亲兵捉了个正着。 蔡婳闻言,不由掩嘴笑了起来,朝吴维光讥道:“我还以为你们一家都是吴大人这般的硬骨头哩。” 吴维光负手而立,自上而下以轻蔑眼光瞟了孙昌浩一眼,道:“他?他不是我家人,也不配做我家人。” 下方,孙昌浩脸上一阵青白,却也只低头不语。 蔡婳眯着狭长狐眼在吴维光、吴氏、孙昌浩三人脸上一阵睃巡,忽而嘻嘻一笑,轻迈莲步,走至孙昌浩身前,道:“孙知府,奴家给你指条明路你走不走?” “.” 孙昌浩抬头,在蔡婳那张颠倒众生的妩媚脸蛋上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沉默不语。 此刻,厅堂内虽未杀人,但血腥味却浓郁刺鼻。 只因那跟进来的军士们因方才长街斩首,靴底尽被鲜血浸透,每走一步便‘啪叽’作响,同时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 这场景,十分瘆人。 孙昌浩心知此次事败,和路安侯府已成生死仇敌,自己这条命怕是要交待了,想在死前留些体面。 见他不吭声,蔡婳以魅惑声线道:“孙知府,有桩事,你若做了,我可在侯爷面前保你不死,甚至还可让你继续坐这知府之位” 本已觉着十死无生的孙昌浩不由抬头,盯着蔡婳道:“夫人所言为真?” “自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蔡婳信誓旦旦道。 陡然看到一线生机,孙昌浩想要维持体面的心思当即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切道:“夫人让我作甚?” 蔡婳一个眼色,让宝喜上前割断了绑缚孙昌浩的绳索蔡婳弯腰捡起那麻绳,居高临下递向孙昌浩,后者迷茫接了,却听那蔡婳道:“将吴氏杀了,我便保你不死” “.” 堂内,淮北系诸人愕然看向蔡婳逼夫杀妻,这蔡三娘子未免也太.太歹毒了吧。 孙昌浩也吓了一跳,那麻绳像是烫手一般被丢在了地上。 正一脸娇媚笑容的蔡婳,眉头一皱,再次将麻绳捡起,声音冷的宛若千年寒潭,“我再帮你捡这最后一次,你若不接,这绳子便要套在你颈间了” 这话,孙昌浩听的明白,意思便是,他若不动手,被缢杀那就是他了。 孙昌浩冷汗岑岑而下,胆战心惊的偷偷瞥了吴氏一眼。 上方的吴维光一看便知,这妹夫怕是要撑不住眼前压力了,忙道:“祸不及家人,吾妹和今夜之事毫无干系,有甚手段只管朝本官来!” 蔡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弯了腰,待气息喘匀后才道:“祸不及家人?那吴大人今夜偷袭我侯府所为那般?难不成是觊觎侯府茅房,想抢走几两夜香尝尝咸淡?” 本来挺严肃压抑的场合,西门恭愣是被蔡婳这句讥讽逗得笑出了声。 可蔡婳却半点笑容欠奉,回头便盯着孙昌浩斥道:“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孙昌浩还想说些什么,蔡婳却一转手,将那麻绳递向了宝喜。 宝喜大步走来,在场所有人都不怀疑,宝喜拿了麻绳后会当场勒死孙昌浩,包括孙昌浩自己也不怀疑。 生死之际,跪在地上的孙昌浩再不顾许多,一个敏捷前扑,抢在宝喜前头从蔡婳手中拿了那麻绳 而后,哭丧着脸朝妻子道:“夫人啊,我便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放你活命!咱们夫妇若都死了,留在老家的孩儿怎办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就,就,就委屈夫人一回吧” “孙昌浩你敢!”吴维光大怒,便要上前,却被两名军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的吴氏,侧躺在地,同样破口大骂,“孙昌浩!你一个破落户,若不是我当年不问家世,下嫁与你,你焉能有今日?你敢动我一指,我家父兄不会放过你!” “.” 孙昌浩抓着麻绳,膝行至吴氏身前,一脸哀切,还未开口,却被吴氏一口浓痰啐在了脸上。 这口痰,摧毁了孙昌浩最后的心防,只见他跪在地上呆愣片刻,任由污秽顺脸下淌,脸上表情逐渐由哀切转为冷漠 堂内所有人,包括吴氏自己,眼睁睁看着孙昌浩缓缓将麻绳在吴氏脖子上绕了一圈。 其实,别看吴氏骂的厉害,但心里始终认为自己这窝囊夫君不敢真杀她。 直到孙昌浩猛地往后一扯,以膝盖顶着吴氏后背,双手死命往后拉拽。 “咯~” 吴氏最后一句叫骂因绳索忽然收紧,变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单音节。 情绪已近崩溃的孙昌浩面目狰狞,脖上青筋暴起,只听他凄声吼道:“骂!还骂!你骂了我半辈子!下嫁?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当年你与人私通,未婚产下吴逸繁,对外宣称是你侄子,你父兄若不是为了遮掩脏事,会将你嫁与我?你们一家看我不起,却不看看藏污纳垢的吴家是什么货色!骂,你还骂啊!” “.” 堂内一片哗然。 实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一桩事关世家的陈年辛秘。 吴氏双手双脚被缚,无从反抗,却在听见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亲口说出自己这桩丑事后,疯狂扭动身体,极力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 却因颈间绳索束缚,始终未能如愿,于是,那恨极了的眼神,只好死死盯着蔡婳。 被亲兵摁在椅子上的吴维光同样在挣扎,但年老体衰的他,自然挣不出军士的控制,只得怒骂道:“孙昌浩住嘴!再敢乱扯,我吴家定杀你!” 此时,他反倒不喊让孙昌浩住手了,而是让后者住嘴。 也是,对世家来说,脸面比天大,家里死一个女子不碍事,但这种丑事却不能传出来。 首次听说此事的陈景彦不由将吴家鄙夷了一番.同为颍川世家,你家却出了未嫁女子与人私会的龌龊事,简直拉低咱世家底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百息,也许二百息,堂内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骂哑了嗓子的吴维光还在咒骂孙昌浩、咒骂乱臣贼子 吴氏早已停止了挣扎,可孙昌浩依旧机械的保持着拉拽绳子的姿势。 直到宝喜带人上前,才将孙昌浩拉开两人分开后,宝喜发现,孙昌浩竟将吴氏的喉管勒碎了。 这是用了多大力气啊! 孙昌浩缓了片刻,终于回魂,却见他连滚带爬到蔡婳身前,咚咚咚先扣了几个响头,这才仰头,一脸肉麻的谄媚笑容,犹如帮主人叼回了飞盘的狗儿一般。 “夫人,那贱妇我已帮你杀了,往后小的定以侯爷和夫人马首是瞻” 咚咚咚,又是几个响头。 文人若无骨,可比畜生卑贱。 眼前一幕,让同为士人的陈氏兄弟极为不适 蔡婳却抽出帕子掩住了琼鼻,似是嫌弃孙昌浩身上味道一般,随后向宝喜招了招手,檀口轻启,“宝喜,送孙大人去吧,给大人留个全尸。” “.” 孙昌浩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着蔡婳,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 “嗯,念你已知悔改,便为你留个全尸吧” “夫人!不可言而无信啊!” “言而有信,是男子汉大丈夫该为之事,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夫人!夫人不可啊,夫人不可失信于天下人啊!” 孙昌浩大惧,宝喜已带人走了过来,眼看求蔡婳无用,孙昌浩转头朝陈景彦磕起了头,“陈兄救我,陈兄救我!你我同出颍川,救我一回啊!我已知错了” 宝喜等人拖着孙昌浩往驿馆后头走去,孙畅痛哭流涕。 即便到了必死之局,却连咒骂的勇气都没有,只顾徒劳求饶,还不如那吴氏 蔡婳已转身走出了驿馆。 外间,东侧城墙上方,已露出一抹橙红弧度,朝霞半天。 动了恻隐之心的陈景彦从堂内追到了院内,用客气口吻劝道:“三娘,既然孙昌浩已知错,不如饶他一命吧。” 宝喜那些人可不听他,若想救孙昌浩,只能让蔡婳开口,或去找赵令人,但是找后者明显来不及了。 正在侧头望天的蔡婳却道:“他并不是知错了,只是怕死。” 陈景彦稍一沉默,又道:“他毕竟是一府知府,就这么杀了,元章转圜的余地就小了。且三娘已断了孙昌浩的脊梁,便是留下也可为我们所用。” “嘻嘻,杀了孙昌浩,侯爷才好下定决心去做大事。说起收他为己用,咱们几家才俊何其多,还差他一个?这种朝秦暮楚的背主小人,陈三哥敢用?” 蔡婳破天荒的用了和陈初一样的称呼喊陈景彦,精神高度集中了一夜的陈景彦微微失神。 不由想起了当年采薇阁那间包房内,正是眼前这娇媚女子率先对钦差动了一刀 蔡婳也稍显疲惫的揉了揉脑门,低声道:“三哥,如今我们几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家侯爷却是个心善的,他为避免生灵涂炭,总是不想大动干戈。然,世间之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该推他一把时,便要推他一把.” 陈景彦听懂了,却不习惯和一个女子讨论这等大事,不由沉默下来。 蔡婳点到即止,接着笑道:“我乏了,便回府歇息了。趁此刻宵禁未解,三哥赶快安排差役将街面洒扫一番吧,不然天亮后百姓上街,怕是要被吓到。” 说罢,蔡婳盈盈一礼,出了驿馆。 陈景彦回礼后,望着蔡婳背影,久久不语。 片刻后,陈景安不紧不慢走到了陈景彦身旁,后者转头,瞧见来人,语气中不禁带了丝抱怨,“守谦为何不劝劝三娘?今夜这杀业也太重了。” “你劝住了么?”陈景安却似笑非笑道。 “.”陈景彦摇摇头。 “这不就得了”陈景安这是在说兄长是在做无用功。 陈景彦无声一叹,又道:“蔡家三娘行事由心,全然没有任何章法,且心思毒辣,兼有野心。常在老五身边,福祸难测啊。” 陈景安却呵呵一笑,道:“依我看,是福非祸。” “哦?为何?” “元章和令人都是宅心仁厚之人,家里总需个能让外人害怕的角色” 陈景彦闻言不语,抬头看向了逐渐大亮的天色,似自言自语般道:“又是一个晴朗艳阳,也不知元章那边、蔡主事那边怎样了.” 此次淮北动作,棋分三招。 一招为蔡州,此刻已尘埃落定。 另外两招为陈初所率大军,和身在东京的蔡源。 说起来,后两步棋才是重中之重这是一次压上了身家性命、乃至满门眷属的赌局。 若成,或许名留史书;若败,鸡犬难留。 陈景安也望向了天空,缓缓道:“快了,这三五日应该就有消息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8章 乱天下 第318章乱天下 六月初八,朝阳初生。 喧嚣整晚的蔡州城辰时解除宵禁,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短时间内,却没有确切消息传出,但街头弥漫的淡淡血腥气,提醒着大家,昨夜发生了大事 不过,有府衙张贴的安民告示,再有衙役配合军士维持街头秩序,蔡州城逐渐平静。 而六百里外的东京城却在经历了安静一夜后,自晨间起,发生了一幕幕迥异于平常的事件。 东京城驻军,除了一万精锐禁军外,还有厢军十军两万多人,虽战力不强,但各军指挥使背后都有各自跟脚。 卯时,宫门开启。 禁军统领李忠,亲率三千禁军接管厢军大营。 禁军副统领杜平又率两千禁军出城,接管了驻扎在城外的泰宁军 泰宁军本是山东路客军,对于被禁军夺了指挥权一事相当抗拒,爆发了小型冲突,却因泰宁军节度使郦琼昨日进城彻夜未归,群龙无首之下被禁军弹压。 不待城中诸位大佬反应过来,鲁王府、钱亿年尚书府先后被控制。 至此,大佬们才察觉京中出了大事。 果不其然,当日巳时,宫中传出一个爆炸消息:皇上昨夜危重,于病榻前传位于三皇子刘螭后,于当夜子时驾崩 即日起,太子监国,尊礼制,待大行皇帝丧葬完毕,再行登基。 但刘螭以太子身份发出的第一道令旨却是:急招淮北节度使陈初率军进京 武将带兵入京有风险,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如今刘螭可控之兵只有万余禁军,却有一半兵力用来监视厢军、泰宁军。 再扣除必不可少的宫禁守卫,几无可调兵力。 就连负责控制鲁王府、钱尚书府的军士,都借用了蔡源自淮北带来的三百护卫。 随后,刘螭再连颁四旨。 其一,封李邦彦为太傅。 其二,封钱亿年为太师。 其四,封皇后钱氏为皇太后。 其三,封鲁王刘麟为太保,加同平章事、行开封府尹,兼中书令 看来,刘螭得了这太子位也并未得意忘形。 封赏相党首领李邦彦的同时,也不忘向后党钱亿年示好,同时对皇后钱氏摆出了恭敬姿态。 因血缘所限,刘螭便是对钱亿年和钱氏掏心掏肺,他们也不会调头支持刘螭。 这只是一种态度,不想与兄长刀兵相向的态度。 四道令旨中,最关键的便是最后那道给刘麟的,太保是虚职,但同平章事、开封府尹、中书令却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 如此多的要职,集于一人之身,已有了近乎‘与兄共坐天下’的意思。 令旨一出,因府邸被围的惊慌了一上午的钱亿年心中顿时大定 明眼人都瞧的出,三皇子还是心虚啊! 他与刘麟共坐天下的心思未必是真,但急于安抚后党及其刘麟的心思却明确的很。 大约是想先稳住局面,待来日徐徐图之 钱亿年心里清楚,若等到刘螭彻底坐稳皇位,旁人或许还能继续富贵,但他这名后党头子绝对遭殃。 有心和刘麟取得联系,府里却被那帮蔡州人守的片纸不得进出 不过,虽失了自由,安全倒不用担心。 既然刘螭摆出了低姿态,便暂时不会对后党动手。 当日午时,尚书府饭厅内愁云惨淡,钱夫人坐在餐桌前不住抹泪,侍立一旁的姨娘们同样愁眉苦脸。 只有钱亿年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细细进食,钱夫人见此,不由哭的大声了些。 钱亿年不禁眉头一皱,重重放下了筷子,“哭哭哭,哭丧啊!” 钱亿年在家中素来威严,一句话登时让钱夫人止住了哭声,后者再抽噎片刻,忽而哀切道:“老爷,妾身已一大把年纪,是死是活无甚干系。但锦儿昨日和薛侍郎家的公子一同外出,至今未归。他他不会被三皇子的人捉去了吧?” “他不会有事。” 钱亿年笃定道,以他想来,既然刘螭暂时不敢动后党之人,那自己儿子便是安全的。 或许昨晚他在外头鬼混彻夜,晨间回家时见尚书府被围,才机灵的暂时躲到了好友家中。 饭后,钱亿年唤来管家,低声嘱咐了几句什么,一刻钟后,管家支使一名小厮挎着菜篮出门。 不出意外,小厮在门口被一名年轻军士阻拦。 “晨间不是说了么,任何人不得进出。”拦人这军士虽坚决,但语气还算客气。 “哎!好叫军爷知晓,我家老爷每晚睡前必吃一碗雀舌羹,这雀舌都是百姓白日里猎来的,府中无存货,小的需每日去取啊。” 那小厮赔笑解释道,军士却有些不耐烦了,“钱尚书净吃些稀罕物件!这几日就先将这雀舌羹停了吧。” “不可啊,我家老爷不吃雀舌羹,夜里睡不着” 小厮哀求一句,悄悄将一支钱袋塞到了军士受手中,这军士似乎头一回遇见此事,不由一愣,小厮急忙将钱袋打开一条缝,从缝隙中往里一看,尽是晃眼的金豆子 “军爷,行个方便吧。”小厮再求,军士看了前者一眼,不自然的四处打量一番,这才稍显生疏的将钱袋塞进了腰间,低声道:“快去快回!” “好嘞!” 小厮点头哈腰,出了府门后长吁一口气。 嗯,管家说的对,不管上头的大人如何严防紧守,但低下的军士,都只认钱! 想起方才那名军士收钱时紧张兮兮的模样,小厮忍不住悄悄鄙夷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晚,戌时。 东京四海商行分店后院。 天气炎热,此次进京行动的第一负责人蔡源,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里裤,坐在院内石榴树下的石凳上,轻摇蒲扇。 蔡源已五十二,在当下已绝对属于老人。 身上逐渐松垮的皮肉也昭示着这一点.这幅形象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有几分和蔼。 和别家那些含饴弄孙的慈祥老头没甚区别。 但玩世不恭的史小五却知晓,眼前这位是侯爷正儿八经的老丈人.倒不是侯爷不认令人和陈姨娘的家人,只是这两位,令人父母早已亡故;陈姨娘身世坎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哪儿。 是以,整个蔡州府、乃至整个淮北就只有眼前这老头敢以长辈身份批评路安侯。 “蔡先生,今日那尚书府小厮出府后,先去了户部尚书翟德晟家中,后又去了吏部薛侍郎家,至于说了些什么,暂时无从知晓。” 史小五禀道,蔡源先指了指石桌上的西瓜,示意史小五要吃自己拿,这才道:“嗯,东京不比咱蔡州,自然不好打探。” “嘿嘿,是啊。” 史小五笑笑,伸手拿了瓜,随后却又想到了什么,先将瓜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双手逢上,“今日守在尚书府的是小七,那小厮为出门,贿赂了一袋金豆,敢问蔡先生该如何处置。” 蔡源瞄了一眼,却道:“既是赠你家兄弟的,你便收着吧。” “嘿嘿,谢过蔡先生。”似乎是对蔡源的安排早有预料,史小五笑嘻嘻的将钱袋又揣了回去。 “五郎,可曾娶妻?” “尚未,不过已有了中意女子,这次回去便提亲成婚。” “哦,不错,到时老夫也去叨扰一番,讨杯喜酒喝。” “嘿,蔡先生若来,小五求之不得。” 两人正闲话间,李科匆匆入内,随手拿了条汗巾擦了擦头上汗水,再拿一块西瓜三两下啃掉,稍稍去了暑期,这才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了。 今日,他是被刘螭唤去做事了,不待蔡源主动发问,李科已率先道:“天气炎热,梅影小筑那几具尸首已臭了。太子命我借运送夜香的车马将尸首运到了城外掩埋” “埋尸之地,可做了标记?”蔡源问道。 “做了。”李科答了,却又稍显着急的低声道:“蔡主事,今日太子连颁四道令旨,尝试安抚鲁王。若鲁王真的怂了,暂时不撕破脸皮怎办?” 刘螭需要时间以新皇身份消化、拉拢各方势力,自然想要安定。 但,这却与淮北系的目标不一致了。 早有腹案的蔡源却淡淡道:“那咱就逼他们兄弟撕破脸,彻底断了刘螭的退路!” “哦?如何做?”李科兴致勃勃问道。 蔡源却向史小五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也坐过来,随后突兀地问了一句,“五郎,如今守着尚书府和鲁王府的,是咱的人吧?” “是啊.”史小五一时未听懂蔡源的意思,待后者细细说出自己的计划后,李科、史小五两人都惊悚的看向了蔡源。 这赤身打扇,坐在树下吃瓜的和善老翁,竟能想出如此毒计,让人遍体生寒。 “怎了?你二人不敢?”蔡源再拿三块瓜,与李、史二人分了。 这动作在此时语境下,多了些象征意义,李科先接了,犹豫一下后才道:“蔡主事,此事非同小可,要先禀报东家知晓。” “元章距此六百里!一来一回,事事请示,黄花菜都凉了!此次进京,老夫身为负责人,出事了有我担着,伱怕甚?” 蔡源抿了口瓜,等了片刻,见李科拿着西瓜依旧在皱眉思索,不由笑了笑,反问道:“文举,我问你,元章可是明主?” “东家爱民如子,对我等属下宽宥仁厚,自然是明主!”李科斩钉截铁道。 “那便是了,文举难道不想看他君临中原?不想跟着他封官拜侯?” “.” 李科稍稍沉默,看了蔡源一眼,终于道:“蔡主事不必说了,我已知晓怎做。此事,我赞同!” 他应下后,蔡源又浅笑着看向了史小五,道:“五郎,此事若成,可助元章直登青云!届时,我必在元章面前保举你为首功!” 史小五却比李科要爽利,只听他桀桀一笑,低声道:“我兄弟几人本是淮水水贼,后遇天灾,我家老娘被侯爷背出了泛区,又蒙侯爷不弃,进了宁江军,成了妇孺口中的英雄汉!我这条命早就是侯爷的了! 我这人鲁直,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蔡主事是侯爷岳丈,想来没有理由害侯爷。只要对侯爷大事有利,我便做了!至于那保举什么的,蔡先生休要再提” 史小五说自己鲁直,但这话说的却粗中带细,意思明确.我肯做这事,只是为了报答侯爷的恩情,不是为了你口中的前程,我愿意在侯爷不在的情况下听你的,只因你是侯爷岳丈 总之,各自出发点可能不同,但目标却大体一致,蔡源也不计较这些,呵呵一笑,夸了一句,“好义气的汉子!” 熏热夏夜,一桩震惊天下的大事,就此议定。 六月初八,大齐皇帝驾崩。 一日后,一北一南驻在卫州和柘城的鲁王刘麟和路安侯陈初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 双方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举动拔营,迅速往东京靠拢。 鲁王刚出发一日,再次收到了以太子身份监国的刘螭的令旨,加官进爵的令旨。 以靖难军为主力的鲁王部,行军速度马上降了下来鲁王刘麟倒不是因为三弟这道令旨而满足。 毕竟,他为大齐太子位已谋划多年,早已视为囊中之物,刘螭的偷家让他出离愤怒。 初听父皇突然病故,刘螭得了太子,刘麟恨不得马上带军返回东京将刘螭杀了! 但冷静下来后,却意识到,眼下刘螭监国,他刘麟若不管不顾杀过去,定然会被刘螭定性为叛逆。 虽刘麟背后有几位军头支持,也必定会造成大齐内部分裂 这大齐毕竟是他刘家的天下,打烂了,刘麟也心疼。 同时,母后、鲁王妃等家人孩儿都在东京,总归投鼠忌器。 刘豫之死,处处透着蹊跷若想从长计议,刘麟从此处着手倒是一个好的突破点。 慢悠悠返回东京的途中,一边谋划如何和刘螭斗争,一边在想方设法和东京城内的舅舅钱亿年、家人,以及厢军中亲鲁王的将领、泰宁军节度使郦琼取得联系。 但诡异的是,北上的淮北军在距离东京五十里外,也停止了进军的脚步。 阜昌十一年,六月十三。 戌午年,壬寅日。 冲狗煞南,破执大凶。 日值月破,诸事不宜 白日里,东京城内气氛愈加紧张,传言鲁王率军已抵达京城北四十里,一日可达。 刘螭和刘麟两兄弟的博弈似乎也到了摊牌阶段,到底是鲁王接受太子敕封,双方偃旗息鼓;还是鲁王翻脸,刀兵相向 只在这一两日便要有答案了。 这几日里,钱亿年通过和后党其他人的秘密联系,已基本达成共识,那便是.暂且与刘螭虚与委蛇,待鲁王回来联络几地军头,再图后事。 可当晚,一桩噩耗却彻底扰乱了钱亿年的理智。 夜戌时,近来没少从小厮处得来金银的史小七偷偷送给钱府管家一个木匣子,并言道:“贵府大方,并未因我是微末小尉而轻怠,反而时常赠与金银。我心中有愧,便偷偷将贵府公子的头颅送回” 据这名小尉讲,早在六月初八围困尚书府前一日,贵府公子已被太子下令秘密处斩 当晚,钱亿年哆嗦着手打开了木匣。 事发已六七日,那颗脑袋早已生满了蛆虫,面目溃烂,无法辨认。 但钱亿年却认得儿子束发用的簪子.钱程锦是钱家嫡长子,而这枚簪子便是钱亿年在儿子成年束冠时亲手所赠。 强烈的丧子之痛,让钱亿年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脑海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要刘螭偿命! 同晚,丑时夜深 被太子接手了数日的鲁王府内陡生变故,一阵短促而激烈的厮杀后,鲁王府亲卫尽殁,随即后宅起火,短短半个时辰不到,整座王府便化为了一片灰烬。 翌日 “.约丑时末起火,火势凶猛,待水龙局连夜召集人手,为时已晚.经晨间统计,鲁王府自王妃以下,全家一十六口,尽数命丧” 当刘螭闻听此消息,惊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自然清楚此事并非自己下令,但朝堂、鲁王、甚至整个大齐,大概都已将他当成了凶手 一日后,消息传至东京城北四十里鲁王大营。 尚在思索如何和刘螭斗而不破的刘麟,几欲晕厥,当场割掌,以血涂面,誓言不报此仇,人神共厌! 六月十五,全军素缟,人马裹孝,以哀兵之姿挥军南下。 同时打出了‘刘螭弑父谋逆,鲁王为君父报仇’的旗号 其实吧,鲁王也只是感觉父皇之死蹊跷,并没什么确切证据。 只是为了讲究个师出有名。 但这么一来,兄弟二人再没了缓和可能,已成不死不休的死局 六月十六,靖难军进抵东京城下。 大齐之乱,已在眼前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19章 马踏帝京 第319章马踏帝京 东京城外泰宁军大营。 自从数日前禁军副统领杜平接管大营后,营内便谣言四起。 泰宁军统帅郦琼十日来音讯全无,有人说郦节帅被太子拘押在城内,还有人说郦节帅已被太子所害。 随后,鲁王一府满门被戕的消息传出,泰宁军愈加人心惶惶。 军内中高级军官都清楚,自家节帅、乃至六千泰宁军早已打上了鲁王嫡系的标签,皇城内那位新太子对鲁王家人尚且如此狠辣,那他们 底层军士或许尚可保命,但他们这些军官大概率要迎来清洗了。 待鲁王率靖难军南返,军官们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开始在私下串联,欲要配合鲁王举事。 负责在营地监视的杜平自然察觉到了泰宁军内的暗流涌动,当即在六月十五这天,命禁军收缴泰宁军全军兵刃军械。 此举却犹如在沸滚油锅中倒了碗水 十五日晚间,泰宁军兵变。 禁军虽人少,但好歹算的上齐国精锐,兼组织架构完整;泰宁军人多,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中。 双方倒也称得上势均力敌。 城内坐镇的刘螭收到消息,却也没有办法支援一兵一卒。 禁军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如今弹压城内尚且勉强。 刘螭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先颁一旨,再派了一拨使者秘密北上。 所颁令旨,内容为召唤各地军将来京勤王,镇压逆贼鲁王。 使者则北去金国,请求金帝正式册封刘螭为齐皇 仓促间,来不及备齐厚礼,却在国书中写明登基后献绢五十万、银百万,皇女两名、佳丽五百 金为齐父,若刘螭太子之位得父国认可,无疑对鲁王等人也是一大威慑。 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使者一来一回,至少需几个月时间。 再者,金人不耐中原酷热,他们也从未有过夏季南下的先例。 至此时,刘螭自然已察觉到原本被视为左膀右臂的淮北军狼子野心,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甚至十三日夜间鲁王府大火后,蔡先生那帮人连同四海商行东京分店的人员忽然消失。 人手极度紧缺的刘螭,连抽出部分禁军搜寻他们的能力都没有。 这也是他前期一直要求淮北军向东京靠拢的原因原计划中,城内由禁军控制后党,再有近两万淮北军驻扎城外,便是鲁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成了前狼后虎。 眼下,只能拖了。 但满腔怒火的鲁王刘麟却不给他拖的机会。 十六日清晨,刘麟率单宁圭靖难军七千余将士进抵东京城外,第一时间支援混战整晚的泰宁军,双方合力,绞杀了仅剩数百人的禁军残部。 刘麟收拢泰宁军余部三千人,两军共计万余,陈兵东京城东门。 城内八千禁军根本守不住周长几十里的城墙,只得动用不受信任的厢军,再紧急征发部分青壮百姓守城。 百姓们是最懵的,城内的太子说城外的鲁王谋逆;城外的鲁王说城内的三皇子篡权。 这兄弟俩谁对谁错,旁人哪里分的清 只是畏于禁军刀枪,被赶上了城头协助守城,百姓们也不关心谁胜谁败,只担心这番皇家兄弟阋墙会殃及城内家人。 如此赶鸭子上架,城防漏洞之多,可想而知。 更别提,部分厢军将领本就出自钱尚书的后党提拔,早已暗中投靠了鲁王。 十六日巳时,刘麟佯攻城东含晖门,单宁圭率主力伏于城北景阳门。 午后,景阳门厢军将领诱杀监管禁军,城门大开 刘螭原本计划依靠雄城拖上个十天半月,不想,半日城破。 鲁王入城后,大批厢军临阵倒戈。 禁军统领深知自己已无退路,只得拼死抵抗 禁军之中,多由久经战阵的边地军士填充,战力胜于靖难、泰宁以及厢军,但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渐渐落于下风。 战至黄昏,李忠率残部三千余人退进皇城。 尚有万人的鲁王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血残阳,将厚重帝都中的长街小巷、飞檐斗拱统统染作金黄。 往常这个时辰已升起的满城炊烟,也变成了道道冲天而起的烽火。 这满城喊杀的景象,不由得让东京百姓们忆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场丁未之乱。 乱世又要来了么? 有些胆小的,已将儿女脸蛋涂黑,藏进了米缸内、水井下、房梁上,剩两口子紧栓上了院门,各持了木棒菜刀,瑟瑟发抖地守在门后。 有了上次丁未之乱的教训,他们已知晓,做不反抗的温顺羔羊的下场,便是任人宰割。 而还有些机灵的,则趁着夜色降临,拖儿带女偷偷溜出了城。 不管是刘螭也好,还是刘麟也好,双方兵力都不充裕。 破了外城后,双方迅速聚拢到了皇城四周,以至于十余座城门处并没有什么人把守。 皇城内外杀生震天,城门四开的外城,反倒成了不设防的真空地带。 丰乐楼是东京城内最高的建筑,站在了这回,好像便换回了自己心安,再不言语。 这已是定例了,恶战之后,总需让将士们寻摸俩钱、放松一番。 失序,永远是对百姓伤害最大的状态。 因此处是帝都,他们已收敛了许多。 正沉默间,南来夜风中忽然裹挟着缥缈‘哒哒’声传进宣德楼。 单宁圭、刘麟久在军伍,一听便知,这是马蹄踏上石板长街后发出的声音。 耳听马蹄声密集,人数定然不少。 二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不待单宁圭发出迅速收拢队伍的指令,却见,自南边逃来大批正在城中勒索的靖难军军士。 一窝蜂往北跑来。 俄顷,却见一队队沉默骑士自长街上匀速推进,见着四散溃逃的靖难军便是手起刀落。 这队骑士同样身穿齐国军衣,只不过颈间多系了一条红巾。 以区分敌我。 队伍最前方,一人手擎一杆黑色大旗,上书‘乌合’二字,和浓郁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六月十七。 丑时整,淮北军先头部队乌合军,奉太子之命入京勤王! 补的那一章晚点哈,尽量12点前发出来!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0章 朝阳初生,血透东京 第320章朝阳初生,血透东京 一日半夜苦战,靖难、泰宁两军已疲惫至极。 后半夜时,两军已没了完整建制,多以小股部队的形式分散于城中清剿残余禁军,或趁机勒索百姓。 突然入城的不明队伍,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宣德楼上的刘麟、单宁圭等人同样懵逼。 刘麟倒是知道前日刘螭以太子名义号召各地勤王,但不该这么快啊! 蓦然,他想起了方才刘螭临死前所言:小心路安侯,他谋的是咱家天下 仓促间,分散于城内的散兵已不可能组织起有效抵抗,那打着黑旗的队伍自南熏门进城后如入无人之境,纵贯御街,直扑皇城。 须臾便至宣德门外。 刘麟身边尚有三四千军士,眼瞧来敌约莫两千多人,己方有一战之力,单宁圭当即朝刘麟一抱拳,下城指挥去了。 可一刻钟后,单宁圭渐渐觉着不对劲了对方怎越来越多啊! 站在宣德楼上的刘麟却看的清楚,只见城南、城东纷纷涌入颈系红巾的将士,短短一刻钟,宣德楼前至少又增援来两军人马。 并且,后续将士依旧源源不断。 最为凶猛的一军,擎‘镇淮’军旗,挑‘姚’字将旗,为首那名犹如铁塔一般的猛将骑马近前后,竟弃了战马,下地步战。 使一根乌色铁棍,舞的是八方来风,擦着既伤,磕着既死。 他走到哪里,哪里便飞一片兵刃,偶尔伴随残肢断臂以及白花花的脑浆子 莫说敌人被吓得连连后退,便是这猛将的下属,都不敢靠近。 宣德楼上的刘麟在看到‘镇淮’军旗时,已明白来者何人。 再结合方才刘螭的提醒,不禁又惊又怒。 惊的是,甫一接触,淮北军惊鸿一瞥的强横战力,以及进京之速! 怒的是,听了刘螭所言后,刘麟已隐隐感觉到此次兄弟相残的背后,怕是着了淮北军的道,不然,他们也不会来的如此及时! 大胆逆贼,敢欺皇家至此! 而城下的单宁圭却与刘麟的心境大为不同。 单宁圭感受到更多的则是惧意,他久在军伍,对手能不能打,一眼便知。 这帮系着红巾的军士不但勇猛,且配合默契,更关键的是,他们人人披甲,且每人身上还挎了一支小手弩。 这种手弩射程不远,但三十步内却避无可避。 方才,双方冲阵时距离尚有二十步,对方前排军士齐唰唰端起手弩便是一轮齐射,击发后他们也不看是否命中,只随手一甩,将手弩甩到后背,举起刀枪便掩杀而至。 前冲的脚步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单宁圭自是知晓,让将士在冲锋途中做出整齐划一的战术动作,并且阵型不乱有多难。 并且,人人披甲,人人手弩这样的军队,得砸进去多少钱才养的起! 反观己方,因对手这轮齐射,前排便倒下了上百人。 接战后,前排枪盾手与靖难军纠缠,淮北军后方将士,则抽冷子便朝靖难军军士面门上补上一弩。 这种打法,给靖难军军士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好嘛,全力应付近在咫尺的敌人时,总有弩箭不断往脸上招呼,稍一分心躲避弩箭,就不免被身前的淮北军刀枪戳中。 防的了刀枪防不了弩箭,防弩箭的时候又顾不上刀枪! 侧翼,还有个黑铁塔一般的杀神 这还打个屁! 单宁圭能做到如今高位,除了善于站队外,便得益于对危险的直觉。 眼瞧势头不对,坐镇后方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全神贯注战场局势的刘麟一眼,随即潜入了夜色中。 丑时末,鲁王军,溃。 周良、长子两军汇合后,暂由周良指挥,他一边派人继续追剿靖难、泰宁残部,一边派人入宫封了内库。 待二人忙完了这些,才登上了宣德楼。 鲁王刘麟坐在楼内胡椅之上,面目冷峻,维持着皇子的体面。 负责看押的镇淮军队将范广汉反而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也是,皇嫡长子、齐国鲁王的名号,对参军前只是本分农人的范广汉还是有很大震慑的。 刘麟见两位将军模样的军人入内,先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随后先朝长子斥道:“一身好功夫不思为国尽忠,却跟着乱臣贼子行谋逆之事!枉为人子!” 长子从不以口舌见长,被骂了也只是摸了摸脑袋,瓮声辩解道:“俺初哥儿不是乱臣贼子,他是为了叫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话在刘麟听来分外可笑,却也看出长子过于憨厚,不是好的交流对象,便转头看向了周良,道:“叫路安侯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率兵攻打京城,到底意欲何为!若他是受了刘螭蒙蔽蛊惑,本王不会怪罪于他!” 前边端着架子,最后这句还是露了怯。 即便已猜出陈初在此次事件中没放好屁,终归形势比人强,刘麟在赌,赌陈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杀皇子。 毕竟,各地军头明面上还是效忠于刘家的,再有大金,想来也不会允他取而代之。 周良想了想,拱手笑道:“王爷,路安侯刚刚入城,剿贼安民,事务繁多,不如我带王爷去找他吧。” 若平时,劳驾亲王移步去见侯爵,鲁王只怕早已开骂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只有赶快见到陈初,搞清楚他的真正意图,才好作打算。 鲁王冷哼一声,起身走向门外。 周良和长子稍稍落后一步,三人刚走到门口,却见周良朝随行亲兵招了招手。 那亲兵也久在周良身旁,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无声息解下手弩递给了周良。 周良持弩一笑,就在长子莫名其妙时,只听周良忽然唤了一声,“鲁王!” ‘铮~’ 刘麟下意识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怎回事,弩箭已贯入眉心 刘麟最后的表情,定格为难以置信的讶异,似乎不敢相信,这小小的一军指挥使,竟然杀了自己。 两息后,刘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长子,范广汉都吃了一惊 周良却将那手弩抛回给亲兵,对范广汉吩咐道:“你带人将他抬到下方死人堆里,待会就说混乱中鲁王被禁军残部所杀,你们清理战场时才发现了尸体” 范广汉明白过来后,心中一凛,忙道:“是!” 周良这才带着长子下了城楼,走出皇城后,眼见夜色中鳞次栉比的建筑,可想白日这座雄伟都城该有多热闹。 从栖凤岭走到鹭留圩,再从鹭留圩走到蔡州.他,用了五年时间,跟着初哥儿终于走到了齐国最为繁华的帝京。 间杂着血腥、烟气的夜风吹拂下,周良心潮澎湃。 只觉这世间万事,都难不住他们这帮兄弟 一旁,苦苦思索的长子,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良哥儿,初哥儿也没说叫咱们杀鲁王啊,咱也不问问初哥儿就这么把人杀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哈哈~” 周良转头看了看这名憨厚兄弟,笑道:“那依你说,咱们把鲁王交给初哥儿,他能怎办?” “这,我没想过.” “哎,长子,往后有些事伱也要多动动脑子了。咱若把鲁王带到初哥儿面前,他杀了,便要背上弑杀皇子的名声。若不杀,初哥儿留着这么一个有行伍背景的亲王,心里怎都膈应!懂了么?” “没太懂” “.”周良无奈的拍了拍脑门,笑道:“总之,初哥儿要做大事,需留个仁义名声,所以有些事他不方便做,我们替他做了,他会记着兄弟们这份情义。” “哦”长子挠挠头,似懂非懂的嘟囔道:“咱初哥儿本就仁义啊” “憨货!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只需仁义之名,若真做到事事仁义,必定一事无成!” “良哥儿,你怎忽然懂这般多了?” “嘿嘿,出发前,柳川先生教我许多” 寅时初。 又是丰乐楼,因此处位置佳,视野好,陈初进城后将此选作了临时指挥部。 周良和长子刚刚到此汇合不久,得知淮北军进城后从藏身处寻来的蔡源、李科、史小五等人也到了。 几人自是一番拥抱寒暄。 陈初亲自将蔡源搀到了座位上,老蔡自然还没老到走不动道,陈初只是借此向劳苦功高的老岳丈表达态度。 蔡源稳稳在座位上坐了,扫视一帮龙精虎猛的高级将领,如同看向自家茁壮的庄稼,罕见的露出一抹微笑,开口道:“太子和鲁王如今怎样了?” 已进过皇城的周良先看了陈初一眼,这才抱拳道:“太子与向贵妃被鲁王所害!鲁王又被禁军残部所杀,方才已找到了鲁王尸首.” 周良将语速放的极慢,想要装作哀切模样,可那喜气洋洋的语气却怎也藏不住。 蔡源闻言,低沉道:“那明日便以此作安民告示吧!鲁王造反,弑杀太子,又反被禁军所害,我淮北军奉命勤王,却终究晚了一步.” 说罢一叹,充满了惋惜和惆怅,比周良演的真实多了。 一旁的吴奎有些心急,和彭二对视一眼后,忽道:“那怎办?如今皇上子嗣死绝,已无可继承大统之人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啊!” 其他将领跃跃欲试,似乎随时准备将陈初送上大庆殿那张龙椅。 这的确心急了,和陈初的计划不符。 便是蔡源也摇摇头,道:“此事不急。眼下,捉拿谋反余孽才是当务之急!那宰相李邦彦、吏部尚书钱亿年、兵部尚书范恭知、户部尚书翟德晟、礼部侍郎薛” 蔡源说出好大一串官员名字,缓了口气后,才淡淡道:“这些人都与鲁王暗通曲款,参与了谋害太子之事,彭指挥使速率你部去往各府,他们谋逆之罪证据确凿,已不需三司审问,可当场格杀” 好大的手笔啊! 这些人里,若说钱亿年这些后党参与谋害太子还算合情合理,但李邦彦、范恭知这些人相党人士,最多是在刘螭艰难之时弃他而去,绝对不至于害他。 但蔡源的目的也很清晰除掉这些人,才能腾出位置给淮北系官员,也能腾出位置给陈初用以拉拢类似西北军头等各方势力。 这样,陈初才好掌控朝廷。 彭二起身,看向了陈初,陈初沉吟片刻,却道:“不要动范尚书,总要留些旧臣。” 彭二领命,出门前,蔡源却又道:“去时记得叫将士们将颈间红巾摘了反正今晚杀业,统统都是禁军、靖难军的溃兵残部所造。和咱们淮北军没关系,咱们就是来勤王的,不过是来晚了些.” “是!”彭二抱拳,大步走出丰乐楼。 寅时中,一伙伙穿着禁军军衣或靖难、泰宁军军衣的散兵冲进了各家大人府里。 一夜间,宰相李邦彦、户部翟德晟、以及藏在地窖中的钱亿年纷纷被溃兵所害。 夏季夜短,卯时初,东方天际已露出了一抹橘红,东京城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的京城百姓,眼睁睁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变亮。 这血腥一夜,终于熬了过去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1章 少年郎,愈挫愈勇! 第321章少年郎,愈挫愈勇! 辰时,东京城暂时戒严。 淮北军一部抓紧时间休息,一部巡街严防溃兵作乱。 因人手紧张,便是武卫军火头军都被抽走了一部分人充实巡逻队伍。 杨二郎所在一什,抽走了六人,仅剩了他、许小乙、秦盛武、康石头四人。 这让二郎分外恼火,他觉着,上司孟队将就是故意针对他们! 平日里当伙夫也就算了,今日好不容易盼来一回巡逻的机会,都不安排给他们 留下他们四人,却要给几十人蒸炊饼、煮肉羹,这活也不轻松。 再加天气炎热,心里有气的杨二郎方才和秦盛武因谁去担水这点小事发生了口角。 那秦盛武同样因为没被抽去巡逻生闷气,自然也不客气。 许小乙和杨二郎从小一起长大,自是无脑支持杨二郎,秦盛武却也有康石头支持。 四人对骂一番,或许是想起了关紧闭的可怕,才忍着没有动手。 此刻,康石头拉着秦盛武担水去了,许小乙站在案板前熟练的将一颗颗面团揉成小山模样,整齐摆列在笼屉上。 一旁的二郎有一下没一下的将肉脯撕碎,丢进煮粥的大锅中。 许小乙瞅了心不在焉的二郎一眼,招呼一声,两人合力将放满炊饼的笼屉抬到另一口蒸锅上,小乙这才道:“二郎,方才却是你错了,秦盛武和康石头天不亮便去担了柴,担水这事该咱俩了” 这便是逃户们为人处世的原则方才,便是知道自家兄弟不对,但二郎和外人生了冲突,小乙也会无条件和他站同一立场。 至于对错,可以私下无人时再论,但在外,却不会承认自家兄弟有一点错。 杨二郎知道小乙说的没错,却闷着个头不吭声,继续回到铁锅旁,往粥里添肉。 小乙只当二郎又犯了驴脾气,也不在劝,只是片刻后,无意转头,却看见自己这位从小不怕打骂、胆大包天的小伙伴正在偷偷抹眼泪。 小乙不由讶异道:“哟!咋还哭了,我不说你了还不成么!” 二郎闻言,带着情绪将一块肉脯甩进了锅里,却道:“咱参的算哪门子军啊!昨夜前头长子哥、陈大哥他们杀的热闹,咱们却只能待在后头,看一眼都看不见!难不成咱们参军就是为了蒸炊饼么!待回去蔡州,那蒋茜又该笑话我了!出发前,我还说要拿个勇武勋章亮瞎她的狗眼哩!” 蒋茜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二女,也是二郎和小乙在学堂时的同窗。 这丫头颇有点将门虎女的意思,二郎还在学堂时,她时常带着女娃和男娃中的话事人杨二郎对着干 总之,十六岁的二郎正处在既敏感,又想极力证明自己的年龄。 想到回去会被女娃娃嘲笑,那感觉.和天塌了一般! 无颜面对淮北父老啊! “哎,陈大哥说过,不管甚岗位,都是在为淮北父老出力嘛。” 小乙颓唐安慰一句,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同样是出力,他想去战场上挣军功,不想整日做些烧火煮饭的活计。 二郎正想说些什么,抬头却见远处蹒跚走来一名健硕汉子。 那汉子穿着齐国制式军衣,左臂有伤,颈间同样系了条红巾.这是淮北军唯一区别敌我的方式。 二郎赶忙擦了擦眼泪,远远便招呼道:“这位大哥,怎一人跑来了此处?和军中袍泽走散了么?” 露天灶房,位于城北酸枣门内的一片空地上,因戒严百姓暂时不允出门,而孟队将又带队在外围巡逻,此时此地反倒没什么人了。 起初二郎以为遇到了兄弟部队的走散军士,才招呼了一句。 那汉子先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而后径直走向了锅灶旁,盯着锅内冒着香气的肉粥,‘嗯’了一声。 算是对二郎那句‘和军中袍泽走散’的回应。 见此,二郎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目光在对方大臂箭伤上停留了几息,随后憨厚笑了笑,帮他舀了碗粥,“鏖战一夜,大哥饿坏了吧,先吃碗粥。” 汉子点点头,接过粥碗,躲到一旁的树荫下,不顾肉粥烫嘴,大口吃了起来。 直到此时,二郎才悄悄靠近小乙,低声道:“小乙,这人不对劲!” “嗯,我也发现了!他不愿讲话” 淮北军将士,九成九都是淮北人,这人颈系红巾却尽量避免说话,难道是担心口音问题? 二郎点点头,道:“并且,他大臂上的箭伤,好像是咱们淮北手弩那种短箭所伤。” 能被淮北军伤到,便说明此人和淮北军交战过。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兴奋神采。 这便是少年心性,遇到可能的麻烦,首先想到的不是危险,而是建功! “我再去试他一试!” “小心些!” “放心。” 二郎应了一声,弯腰从锅灶下拿出一块方便面面饼,笑嘻嘻走了过去。 那汉子方才见两人交头接耳,已起了警惕,此时双目炯炯的盯着越走越近的二郎,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大哥,给,这个泡进粥里。” 二郎一副纯真热心的少年郎模样,主动将那面饼一掰两半,放进了粥碗中。 这方便面虽模样稀奇,但怎看都像是吃的东西,再兼那股油炸过后的香气,经粥水一激,愈发勾人。 汉子放下心来,挑了一筷泡的半软的方便面进嘴.疲惫脸色也不禁露出一抹惊讶神色。 “嘿嘿,好吃吧?这是方便面,大哥慢些吃,我再去给你端碗粥。” “嗯。” 又是简短回应,二郎已转身走向锅灶。 方才一幕,已让两人确定这汉子不是淮北军将士淮北行军,方便面是常备之物。 这次从蔡州出发进京,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回,有些人已吃腻,有些人百吃不厌。 但像他这般明显是头回吃到的,绝对不正常。 多年默契,小乙不用二郎交待,已悄悄握紧了菜刀 二郎端了碗粥上前,这次,那汉子放松了警惕。 只是,两人之间只剩一步时,二郎猛地一个翻腕,将那碗滚烫肉粥扣到了汉子头上。 汉子一声怒喝,即便是在被热粥糊了眼睛的情况下,只凭借感觉,直直捅出一拳。 在同龄人中也算力气足、功夫俊的二郎,竟没躲过去,被一拳打中腰窝,蹬蹬蹬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小乙挥刀上前,那汉子已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被烫伤的眼皮,不退反进,一记窝心脚将小乙踹飞数尺。 小乙砸在装运着军粮的大车上,方才止住去势 不待起身,只觉喉头一甜,小乙咯出一口血来,“娘那脚,二郎.遇到硬茬子了” 许小乙抹了嘴角血迹,看了杨二郎一眼,两人同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少年郎,愈挫愈勇! 辰时一刻。 秦盛武、康石头二人各挑一担水,那扁担随着身子的韵律高低起伏。 “杨雨田那龟孙,也不知发哪门子神经,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早晚打的他满地找牙!” 秦盛武骂骂咧咧,康石头却沉默不语,他想在军中挣一份功名,给姐姐长脸,非到万一不得已实在不想和人冲突.淮北军对袍泽互殴的处罚极其严厉,轻则紧闭,重则除军。 可秦盛武却又是他参军第一天便结识的好兄弟他有事,康石头也不能作壁上观啊。 苦恼间,二人逐渐接近露天灶房,远远便看见杨雨田和许小乙两人正和一名汉子缠斗。 说好听的是缠斗,其实则是两人被那汉子殴打。 拳拳到肉,生死相搏。 秦盛武一看不对劲,当即一甩扁担,将两只装满水的木桶甩下,抓着扁担便冲了上去。 全然忘了方才还嚷嚷着要将杨雨田打的满地找牙。 “呔!何方贼人,敢欺我火头军!” 康石头紧随而至 那汉子功夫了得,无奈昨日至今晨,已厮杀一日一夜,又未曾进食,且身上带伤,流血不少。 此时被两名小子纠缠,已到了强弩之末。 秦、康二人以扁担做长兵器,近前后便没头没脑的向他身上抡去。 接连吃了几扁担,汉子只得暂时弃了许、杨二人,硬拼着挨了一担,欺近秦盛武,却因力竭,动作慢了许多。 秦盛武弃担,一个虎扑拦腰抱住那汉子,两人滚倒在地。 康石头瞅准机会,全力一击,挥担砸在汉子的膝盖上 ‘咔嚓~’ 又重又韧的扁担竟应声而断,那汉子疼的嗷一声惨叫,不知是不是膝盖碎了,却也因此激发出最后的气力,疯狂用拳头往秦盛武后背上捶了起来。 只几下,秦盛武便吃不住,他却知,若放开这人更难取胜,便忍痛朝杨雨田、许小乙喊道:“你俩快逃!去喊兄弟们来帮忙!” 许、杨一人咯血,一人被打的鼻青脸肿,但两人闻言,却没有照此做。 只因潜意识里二人都知道,若他俩去喊人,留下的秦盛武、康石头有可能被这彪悍汉子打死 人家舍命来救,我们怎可逃走偷生! “淮北军例二,不弃袍泽!” 想是要为自己的举动找个借口,杨二郎喊了一句军律,便扑将过去,双臂死死报了那汉子一条胳膊,好阻止他继续捶秦盛武。 康石头见状,有样学样,上前将汉子另一条胳膊死死压在身下 这一下,汉子被秦盛武抱腰,双臂各被控制,终于使不上力气。 许小乙捡起菜刀,跌跌撞撞跑来,挥刀便要朝他头上砍去。 那汉子不由大骇,终于喊道:“饶我!我乃靖难军节度使单宁圭,我愿为路安侯效命!” 菜刀距离单宁圭鼻梁两寸处将将停住 小乙没听说过这劳什子的什么龟,却知晓节度使是个大官,因为他陈大哥就是个节度使! 逮到大鱼了! 杀是暂时杀不了,小乙抬手一巴掌扇在单宁圭脑门上,骂道:“恁娘那脚,刚才差点把小爷我踹死” 辰时二刻。 武卫军老孟得知自家火头军生擒了靖难军节度使,急忙上报。 回到露天灶房这边时,却见那三名宝贝蛋和康石头四人头碰头躺在地上,差点把老孟的魂吓飞了。 当初招兵时,他不知道这三个小刺头的来历,但武卫军副指挥使刘百顺却是出自鹭留圩 当初,刘副指挥使直接越级将几人安排进了火头军,老孟好奇之下,打听了一番。 这才知道,那位化名杨雨田的小子是寿州都统制杨震的胞弟,便是陈节帅也待他和许小乙有如亲弟。 秦盛武更不用说,令人亲表弟,节帅的小舅子 老孟平时虽没有特殊照顾他们,但却尽量不让他们接近前线,以免意外。 这些淮北顶级二代,若在他手里出个好歹,他可承担不起。 是以,当他看见几人躺在地上时,还以为几人死了 老孟欲哭无泪。 可走近后才发现,四个小子虽模样凄惨,却都睁着大眼望着天空。 好吧,他们只是躺在这儿休息 只听那杨二郎吊儿郎当道:“喂,秦盛武,这次咱逮了个大鱼,能不能给你姐夫说说情,调咱们去作战队伍?” “嗤~那也是你大哥,你怎不开口?我参军时,爹爹便交待了,不许我走后门。” 秦盛武拒绝的干脆利落。 与他头顶头躺在地上的康石头却疑惑道:“盛武,老听你们说起大哥,姐夫.他还能帮咱调动?你不是说你姐夫是个卖瓜的么?” “哈哈哈~” “哈哈.” 康石头的话,引得其余三人同时大笑起来,却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说破。 笑声过后,便是一大段沉默方才那幕,确实让人心有余悸,杨二郎和许小乙都是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天上,蓝天悠悠,白云柔柔。 若不俯瞰这战后稍显凌乱的东京城,恍如幼年时躺在麦秸堆上听娘亲哼唱小曲一般温馨惬意。 半晌后,却听杨二郎稍显不自在道:“老秦,谢了啊。” “我又不是为了你。只要进了淮北军,便是袍泽兄弟,我怎会袖手旁观!”秦盛武矜傲道。 许小乙唯恐两人再吵起来,忙道:“呵呵,是啊。进了镇淮军都是兄弟,小肚鸡肠不是男儿做派!二郎,待回了蔡州,需你请客.” 杨二郎揉了揉鼻子,却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处,不由嘶了一声,这才囔囔道:“兄弟,回去我请你们去城里最好的蕴秀阁喝花酒,你肯赏脸不?” “蕴秀阁喝花酒?你不怕你娘知道么?” 秦盛武明显动心了 许小乙却道:“怕甚!咱都是大人了!你看看天下英雄谁不去勾栏玩耍?便是当年陈大哥,不也常去采薇阁么!” 事事以初哥儿为榜样的许小乙认为,不喜欢逛勾栏的大哥不是好将军! 初哥儿,带坏孩子喽 一旁的杨二郎也深以为然道:“啊对对对!男人不去逛勾栏,便做将军也枉然!” “好像有些道理,那回去后咱去试试?”秦盛武骚动了。 “哈哈哈,试试就试试!” “哈哈哈” 不远处,老孟终于放下心来,背手走远了这帮小子,竟还有心思找姐儿喝花酒,身子定然无碍。 辰时末。 “牛鼻子老道,想杀老子便痛快些啊啊啊.我x你八辈祖宗啊!” 东京延庆观,被临时征用为了淮北军的战地医所。 一名什长大腿上被刀刃豁开了一道长达一尺的伤口,幸好没有伤到动脉。 无根道长用酒精为他做缝合前的清创时,这名受伤后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汉子,疼的哭了出来 正好巡视到此的陈初不由笑骂道:“道长是在救你!骂人作甚!” 那什长见是陈初来了,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摁了回去,却见他抹了鼻涕眼泪,委屈道:“侯爷,这牛鼻.道长用的这药忒疼了!俺不治了!” “那怎成!如今天气炎热,若不清创、缝合,整个腿都要烂掉!忍一下,待伤养好,放你们一个月带薪休假” 陈初的安抚,很有作用。 后世有现代医疗体系支撑,战争中死伤比大约在一比九,也就是十个伤员能救活九人。 而如今,能将死伤比控制在六比四已算神医,到了炎热夏季,受了开放性创伤的将士往往十存一二 其他军队中的医所即便收容了伤兵,也多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熬死。 医所这种地方士气最为低落,所以陈初才在城内初步平定后第一时间来看望大家。 以表达淮北军不会放弃袍泽的意志。 自阜昌七年始,无根道长从医学先驱‘人屠张立’身上首次接触手术,又经桐山之乱、淮北平贼,积累了丰富的人体组织知识。 普通刀枪伤,已可做到存活九成多,便是截肢这种大手术,也有六七成保命机会。 有个好医所,便是让将士多了条命,少了后顾之忧,自然作战更为勇猛。 况且老兵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正与伤员叙话间,白毛鼠带来一则消息,让陈初不由一喜.生擒单宁圭! 可随后白毛鼠又面色古怪的说起是何人立了大功时,陈初不由紧张起来,忙道:“他们怎样?” “回侯爷,武卫军有报,四人都带了伤,却不算严重。” 陈初闻言,松了一口气。 白毛鼠将陈初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感触随着淮北系的盘子越来越大,陈初的权势自然水涨船高,但侯爷并不像别的大人物那般不苟言笑,深沉难测。 就像此时,担忧桐山这帮少年郎一般.白毛鼠觉着,比起那些大人,自家侯爷更有人味,跟着这样的人,安心! 正思量间,李科也找了过来。 他送来的,是军统系统的蜡封密保。 陈初踱步到一旁,拆开看了起来。 第一封信,出自李骡子,言道周国有小规模异动,宁江军已在江树全的指挥下沿江布防、全军戒备。 后边,又写到怀远乡绅以及鲁王亲兵被当街斩杀,孙昌浩夫妇身死 这点,和陈初当初交待的不太一样.毕竟蔡婳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不知道陈初进京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傲娇大妞,一不看着她,便露出这么大的杀意.也不怕那些文人传你恶毒。 陈初摇摇头,李骡子密报后,还夹了一封私信,信皮上写有:爱郎亲启 这一看就是蔡婳的信,只有她才会用这么肉麻的称呼。 陈初原本以为她要在信中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动机,可不想,信中只寥寥几字,却让陈初看的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突兀的笑声,让医所内所有伤员都看了过来,方才那名鬼哭狼嚎的什长奇怪道:“侯爷,有甚喜事么?” 便是李科和白毛鼠也疑惑的盯着陈初,侯爷虽不是那种深沉之人,但此时这般笑的像孩童似的,依然少见。 却见陈初抖了抖信,喜滋滋道:“家人来信说,我家夫人有喜咯,哈哈哈” “哟!恭贺侯爷!” “哈哈哈,大喜啊!侯爷,这是咱淮北大喜!”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2章 路安侯是大齐忠良! 第322章路安侯是大齐忠良! 东京城人口数十万,每日消耗柴米不知凡几,因鲁王谋乱,已闭城三日,普通百姓家中存粮大多告罄。 好在淮北军有过接收颍州城的经验,便依照当初旧法,派人接管粮铺,平价售粮。 十七日午后,东京城解除戒严,以期快速恢复物资供应。 起初,百姓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但隔门缝观察良久,发现这伙外地军汉虽不停在街面上巡逻,却并不会强闯百姓宅院,这才有人壮着胆子打开院门前去左近粮铺购买急需米面。 有了人带头,慢慢街面上的人多了起来。 但对于乱世的恐怖记忆,还是让大多数人选择了第一时间出城。 出发前,照例涂黑家中小娘的脸,将金银塞进谷道、发髻,同时又故意在身上揣一个钱袋,里面放些碎银铜钱 这都是被乱世逼出来的智慧出城时若遇盘剥讹诈,钱袋子便是孝敬军汉的,谷道、发髻中的则作为逃难路上的盘缠。 至于要逃去哪儿,大伙心里也没个准确目标。 总之,以往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城破了,或早或晚总要经历一场浩劫。 午时末,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城中百姓小心翼翼出城,到了申时,出城队伍已排起了长队。 城西万胜门内,陈初望着绵延长龙,无奈苦笑。 一旁的白毛鼠嘟囔道:“侯爷,咱进城后与百姓们秋毫无犯,他们却不知好歹!” 以往在淮北地界,淮北军无论到哪,都是夹道欢迎、箪食壶浆的景象,可这东京百姓却在淮北军控制了京城后,大面积外逃,淮北将士自是有些心理落差。 陈初却道:“越是这般,咱越不能拦,不然他们更恐慌。” “若百姓都走了,咱就得个空城么.” “不会都走的。再说了,便是逃走的百姓,家宅都留在城内,待他们看到城内安稳,还会回来的。有法子的话,谁愿抛家舍业背井离乡?” 像是为陈初的话做注脚,确实有些百姓顺利出城后,反倒犹豫了,一家家聚在城外的大道旁交头接耳,时而看向漫漫去路,时而回头看眼巍峨京城 似乎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继续逃。 让他们突然动摇的原因,便是此刻太过于顺利的出城。 这伙外地军汉,进城后不淫不抢、平抑粮价.不管金齐周,天下便没有听说过这么仁义的军队。 如果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让城中百姓放下警惕,以后再挨个盘剥的话,也不像。 毕竟,他们现在都出城了.虽城门内外有军士把守,却没一人搜刮银钱、轻薄小娘。 身上备好的钱袋,全然没有派上用场。 此时,百姓们再看外地军汉打出的那条横幅: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粮.不由真的信了几分。 申时末,聚在城外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当真稀奇,天下竟有不把咱当肥羊的军伍?” “难说啊,会不会是想慢慢宰咱们?” “咱们如今都出城了,他们都不管,何来慢慢宰?” “我看这伙军汉行止有度,气势不凡,和大齐旁的军伍大相径庭。要不,咱们回去?” “.” 一阵沉默后,又有人道:“哎,我家祖孙三代才开起一间小铺,今日一走,就甚也没了.” “爹,不然让娘和妹妹先去城外舅舅家住几日,咱们回去吧!说不定这淮北军真的不祸害百姓.” “丢了家业,我也没脸见祖宗!好,咱爷俩回去.” 万胜门深达五六丈的门洞内,正有序往外走的队伍中,忽然多了一股逆行的人群。 一时间,门洞内发生了小小的拥堵。 城内,陈初注意到这一幕,表情不由轻松许多想让东京百姓和淮北军军民鱼水,有许多工作要做,但淮北军在东京的首次亮相,还算不错。 正此时,却见蔡源驾马从远处而来,身旁跟了史小七等数名护卫。 看来,是专门来找陈初的。 来到近前,蔡源下马的动作稍显笨拙迟缓,落地后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陈初连忙搀了,走到一旁的树荫里坐下。 蔡老汉五十多了,从昨日至今已两日一夜未眠,身子不比陈初等年轻人。 “伯父将手头上的事交于李科吧,好好歇息一番,莫累坏了身子。” 陈初劝道,一脸疲惫的蔡源却摆摆手,道:“歇息不急。方才我已带李科、五郎盘查了内外库和各家大人的家产.” “哦?所获几何?” 陈初对这个很有兴趣,挨着蔡源坐了下来。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有两层意思,一则是指打仗所需军费,代价不菲。 另一层意思却也有胜利后的缴获,回报丰厚的意思。 就像此次淮北军近两万人北上,人吃马嚼、军械损毁、战后封赏、死伤抚恤,没个二三十万两打不住。 如今战事顺利,回本肯定没问题,能挣多少才是关键。 却听蔡源道:“经今日初步清查,皇宫内库储银三十一万余两.” 陈初一听,不免失望,这皇家私房钱才三十来万?也就和当年郑乙蔡州宅子、饮马庄老宅合计得银差不多嘛。 但人家郑乙只是一府都统制,你刘家乃齐国天家,未免寒酸了! “户部国库呢?”陈初又问。 蔡源却嗤笑一声,道:“国库空的能跑马,将士搜了两遍,只得银两万五千余两,钱一万一千贯,绢四千四百,大齐宝钞倒是足足有六十多万.” 大齐宝钞再多有个卵用,不但市场不认,便是为文武官员做俸禄,也没人愿意收这种十不抵一的废纸。 “.” 陈初一时愕然,一个国家的国库,竟只有这么点积蓄? 怪不得当初大齐朝廷无力控制军头,无力平叛、无力赈灾 见陈初失望,蔡源拍了拍他的手,神秘一笑,道:“大头在各位大人家中跟随鲁王谋逆的吏部尚书钱亿年仅在城中的数座宅院,便查获金银珠玉折算三百余万两.” “嘶~” 陈处到抽一口凉气,三百万两?还余? 富可敌国,就是这样么? 四海商行和鹭留圩农垦两大蔡州支柱,虽生意动辄百万,市值也早已破千万体量,但论现金,还真没这么多。 两大商行的资产多集中在不动产上,田地、矿场、场坊等等。 所以三百余万两现银,对陈初还是有相当大冲击力。 可蔡源又道:“这还没算钱亿年在城中的铺子、城外的田庄、大齐各地的万顷良田” 蔡源顿了顿,接着道:“李邦彦也不遑多让,对了,此人好色,家中光美婢姬妾便有二百多人。除了中原女子,也有北地、江南女子.另有东瀛女子二人、高丽女子六人、波斯女子一人、昆仑奴一人.” “噫!这老帮菜玩的还挺花啊!” 陈初羡慕呃,陈初鄙夷道! 东瀛、高丽的美女,陈初曾经在日韩专区看过,但电影里会扭水蛇腰,跳舞勾人的波斯小姐姐还真没深入了解过。 至于那昆仑奴,还是算了 “元章,这些女子怎么处置?” 蔡源意味深长道,陈初心中却一警.蔡主事方才说起钱亿年府上所获金银时,也只用了一个笼统的三百余万两的数据。 但说起美女,却东瀛二人、高丽四人、波斯一人这么详细 陈初怀疑岳丈在给自己挖坑。 “咳咳,这些女子,以后交由猫儿和婳儿处置吧。” 陈初语调平静,目光纯洁.蔡源呵呵一笑,岔开了话题,“时间不够,除了钱亿年和李邦彦,户部翟德晟也是一大蠹虫,几家下来,可为淮北得银千万.” 千万只是个粗略估计,对比起国库中那可怜的一点零碎银子,不免让人唏嘘。 蔡源或许也想到了此事,不禁慨叹一声,“齐国不亡,天理难容!” 这话初听是在骂齐国满堂朱紫皆是大蠹,但却隐隐包含了陈初灭齐,乃是顺应天理之举。 再有齐国亡了,就该成立新朝了。 同样是在劝进,蔡源却比吴奎等人说的隐晦多了。 陈初却没接茬当初派蔡源进京时,原本计划是催化刘麟刘螭兄弟反目,淮北浑水摸鱼。 那时最好的设想,便是二人拼个两败俱伤,淮北以中流砥柱之姿进京勤王,而后以刘螭为傀 但实际执行中,蔡源却假借刘螭之名灭了刘麟全家.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兄弟二人双双身死,连子嗣都没能幸免。 如今陈初想找个皇家傀儡都没了。 陈初甚至猜测,岳丈是有些心急了,想一步到位,故意使刘家无后,逼陈初建立新朝,登基称帝 可齐国局势,外部北金南周,内部各个山头,若陈初取而代之,定然各地烽火不断,那热锅上的蚂蚁就从刘豫变成了他自己。 再者,淮北军民一心的基础,是可以惠及官员、将士、百姓的富庶。 富庶的根基又在贸易,说白了,便是用场坊中生产的那些高附加值产品行销齐周,以两国之财养淮北一地。 就像新生纺场成立后,靠近淮北的周国州府中许多平日靠家里一张织机便能换些家用的织妇,已难以为继。 纺场一个简单的技术改进,加上规模化优势,对小农经济便是毁灭打击。 但这种方式,不可能推广到整个齐国。 若想让齐国所有百姓日子都好过些,只有提高生产力,陈初有良种,但百姓却没有生产资料,土地 有恒产者有恒心,百姓有了土地,便有了稳定的优质兵源,有了兵源,才有底气。 但,这就涉及到一个碰了就炸的问题,土地再分配。 接下来,陈初要尝试进入改革深水区,碰一碰这个雷。 这种与全天下既得利益集团对抗的事,很危险,需一步一步来,同时也需要一个傀儡在前头背锅 最终,陈初却对蔡源道:“伯父,已如今局势,我若强行坐了大位,必生动乱。再者,我也从未想过尊金虏为父国此事,我们还需徐徐图之。” 酉时。 日头偏西。 大齐皇女,嘉柔公主头上蒙了块破布,身上同样穿着破衣,脸上因涂了草汁而发青发黄,遮去了明丽容颜。 低头走在出城百姓队伍中,乍一看,还挺像贫苦人家的女儿。 走在她旁边的,正是一起逃出来的王嫲嫲。 昨晚,宫中大乱,禁军溃兵肆意劫掠、淫辱宫女妃嫔,爹不疼娘不爱的嘉柔住所偏僻,却也因此逃过一劫,趁乱出了宫。 那负责管教她的王嫲嫲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竟一直跟在她身旁。 出宫后,嘉柔原本想甩掉她,可那王嫲嫲却抢了她的包袱.包袱里,是嘉柔这些年好不容易偷偷攒下的一点体己。 没了包袱,也就没了盘缠,嘉柔只能继续跟着王嫲嫲。 其实,便是有盘缠,嘉柔也不知能逃去哪儿 虽然父皇从来不算疼她,却也是世间仅有的会庇护她的人了。 如今父皇、两位皇兄都已身死.纵然世间之大,似乎也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快些!”王嫲嫲侧头看了一眼嘉柔,却见后者不小心从袖子中露出了手,这双手嫩白纤细,和嘉柔这身装扮实属不搭,王嫲嫲抬手重重打了嘉柔的手背一下,低声斥道:“藏好手!小心漏底连累了老身!” 嘉柔拽了拽稍短的衣袖,将手藏好,面色平静,似乎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两人走到城西万胜门,见有军士把守,嘉柔不由把脑袋垂的更低,王嫲嫲也把原属于嘉柔、如今却被她背着的包袱,紧紧抱进了怀里。 再走几步,却又见许多百姓正从城外折返,王嫲嫲不由好奇,拉着一名回城百姓问道:“敢问这位兄弟,你们怎又回来了?军爷不许出城么?” 这名百姓却看了看不远处的军士,低声道:“嗐!左思右想,还是不走了!这淮北军不许米粮涨价,又不管咱们出城,想来不会害人.家宅营生都在城里,逃出去又能有甚好活路” 说到此处,这人打量王嫲嫲和嘉柔一眼,又道:“我看你们母女也休要逃了,外边乱糟糟的,伱家连个男子都没,遇到溃兵蟊贼便麻烦了,不如待在城里。” “呵呵,谢兄弟提醒。” 王嫲嫲听了却眼珠子一转,看向了嘉柔 昨晚宫中混乱,到底谁打谁,王嫲嫲最终也没搞清楚,总之客军入城,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原本畏惧客军,可此时看到的、听到的,这帮客军好像没那么凶恶。 王嫲嫲不由心思活泛起来.便是改朝换代,她只是一名服侍过向贵妃的嫲嫲,又和这些军汉没仇怨。 若将嘉柔献出去,能占了她这包袱里的体己不说,说不定还能得来赏赐 熟知王嫲嫲心性的嘉柔,马上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意图。 素来清冷平静的神色瞬间慌乱起来,急忙以高频却小幅的动作摇起了头,如水清眸中尽是哀求,口中也小声道:“嫲嫲不要,包袱里的银钱都赠你,我不要了,求嫲嫲不要” 一朝公主,落入敌人手中,是个什么下场.当年周国丁未之乱,已有了活生生的例子。 可那王嫲嫲却猛一伸手,紧紧抓住了嘉柔的胳膊,朝军士高喊道:“军爷!军爷!齐国嘉柔公主在此!快来捉她!” “.” 四周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乱了起来。 正在与蔡源在树下交谈的陈初起身,走了过来。 万胜门内,原本密集的排队人群,瞬间出现一个以嘉柔为中心的空地。 百姓们躲瘟疫一般,纷纷后退,唯恐被淮北军误认为和‘前朝’公主有关而被牵连。 空地中央,只剩惊慌失措的嘉柔,以及一直站在旁边抓着她、跳脚高喊‘捉人’的王嫲嫲。 突生的变故,让一众军士围了上来,却见中间一老一少两名女子,不禁有些迷茫。 俄顷,军士中间忽然让开一条路,一身甲胄的陈初缓缓走了过来。 嘉柔的目光落在陈初身上.她记得这位青年将军。 曾经,三哥带她去过蔡州,为了给那位令人家的包包捧场 时过境迁,此时再遇,已不知这位原属她刘家臣子的将军到底在昨晚动乱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嘉柔想起自己身为皇女,想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努力将身形站直。 但嘴唇却怎也忍不住的哆嗦起来,两侧嘴角逐渐下弯,鼻子发酸,眼睛发涩,眼泪随时会喷涌出来 在场的有不少百姓,能围观公主的机会可不算多。 同时,他们也想看看这淮北军会怎样处置公主虽说午间的安民告示写了,鲁王谋逆,弑了太子,后又被禁军所杀,淮北军只是救驾来迟。 但.那路安侯此时已实际控制了东京,刘家皇嗣死绝,没人会不对那皇位生出几分心思吧? 这一切,或许能从路安侯如何处置嘉柔公主中看出些许端倪。 陈初距离嘉柔一丈外站定,肆意在对方脸上看了一番,却看不出任何皇女气度就是一个快要吓哭、却使劲忍着不哭的小女孩嘛。 由此,陈初也想起了刘螭带嘉柔去蔡州时的情景,后者那时的表现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陈初心里一动,忽地抱拳行礼,大声道:“微臣见过殿下!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 万胜门前又是一静,四周将士当即跟着陈初一同行礼,齐喝道:“见过殿下!” 百姓们被这整齐划一的喊声吓了一跳,犹豫过后,有人率先跪地喊道:“见过殿下.” 有人带头,其余百姓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伏地的人群向远方蔓延 嘉柔茫然四顾随后,生于皇家的天赋,让她迅速明白了当下处境,当即说了一句陈初最需要的话 “路安侯辛苦你,你是大齐的忠臣.” 不巧,方才积攒在眼窝窝里的泪水正好在此时滑落。 但这话,周围百姓都听到了。 嘉柔如此‘识时务’,让陈初有些意外,不由抬头道:“公主受惊!昨夜宫中生乱,皇后娘娘、向贵妃皆殁!还请公主回宫主持相关事宜.” 嘉柔低着头,思忖片刻,最终没忍住隔着门洞看了一眼城外的风景似有无限眷恋。 在城内,她是锦衣玉食的金丝雀,永远只有居所头顶那一方窄窄天地。 城外,天宽地阔,却与她无缘了 收回目光时,嘉柔已变回平日里清冷模样,“路安侯,你是大齐忠良,能为本宫做件事么?” “殿下只管说。” “你” 嘉柔伸出一根纤纤细指,指向了旁边尚未处于懵逼状态的王嫲嫲,道:“路安侯帮我将她打死吧.” “谨遵殿下旨意!” 陈初话音落,白毛鼠已带人将那王嫲嫲当街摁倒 方才她出卖嘉柔公主的那幕,无数人看在眼里,大家对背主之人,历来缺乏怜悯。 片刻后,军棍击打皮肉的声音在万胜门前响起。 “殿下,老奴错了殿下,饶我一回.殿下” 王嫲嫲惨呼中,有军士寻来一辆马车。 陈初亲自请嘉柔登车回宫,嘉柔将一绺滑落到面颊旁的青丝掖回耳后,平静道:“路安侯稍等,我看完便回” 所谓看完,就是要亲眼看着王嫲嫲被打死。 酉时三刻,嘉柔公主回宫。 方才,亲眼目睹了她在万胜门前表现的蔡源,稍有担忧的对陈初道:“元章,这嘉柔殿下一瞬之间,便明白了你想要甚,处置那王嫲嫲时干净利落,她未必如外表那般逆来顺受” 陈初却道:“慢慢调教,总会听话的.”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3章 众丑盈朝 第323章众丑盈朝 阜昌十一年六月十六夜里这场动乱,将皇家男嗣一扫而空。 宫内同样经历了一场浩劫,钱皇后、向贵妃被害。 一夜之间,前廷后宫统统没了主事之人。 六月十八,城内初步平定后,召开了首次朝会。 陈初暂住在右北厢的御营坊,听坊名便知此处为军营,此刻已被淮北军接管。 寅时一刻,哈欠连天的毛蛋端了盆清水,喊起了同样不住打哈欠的陈初。 早朝寅时中举行,也就是凌晨四点。 这个点起床,是真他娘痛苦。 怪不得中下层京官都愿外放,只为每天能多睡一会的理由已足矣。 胡乱抹了把脸,陈初带了一队侍卫出营去往皇城。 小红踏在青石板道路上,‘哒哒’声在满天星光的凌晨格外清晰。 此时的帝京静谧安详,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皇城宣德门。 作为两日前厮杀的主战场,朱红城门上的血迹虽已被清洗干净,但上面的刀痕箭坑尚没来及修补。 已候在门外的百官,气氛比以往沉闷,人数也少了些。 原本相、后两党的领头羊李邦彦、钱亿年,以及户部尚书翟德晟、刑部尚书吴维光、吏部薛侍郎等等各自干将,都不在此。 吴维光去了淮北,已多日不上朝。 但其他人据说这些人都参与了鲁王谋逆,可没等到朝廷问罪,他们便在两日前的那场混乱中被溃兵所害,暂时负责大局的路安侯有好生之德,没有株连九族,放了他们家人一条生路,只抄家了事。 呸! 有些官员自然猜到了某些猫腻,愤恨不平,却也只敢偷偷啐一口。 如今,朝廷六部中的主官只剩了兵部范恭知和礼部许德让、工部鲁朝季三人。 官员在宣德门前分左右站成了两派,右边以许德让、鲁朝季为中心,身边围了数十位身穿红绿官袍的官员。 左边的人少了许多,以范恭知为尊,但老范此刻却态度恭敬的和一位绿袍官员谈笑着。 许德让见此,不由嗤笑一声,低声道:“范尚书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却对一名淮北小吏掇臀捧屁,如此丑态,令人不齿!” “哎!” 一旁的鲁朝季怅然一叹,转头往左边瞄了一眼,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还能是谁!蔡州府吏曹主事,小吏出身。”许德让的口吻、神情毫不掩饰鄙夷。 “哎!”鲁朝季又是一叹,却好奇道:“那他怎出现在此处?从七品的吏曹主事,又无上朝资格” “呵,他女儿,乃路安侯的侧室。” 这么一说,大伙都明白了,但话题涉及到了路安侯,再无一人敢接腔,只有鲁朝季再次忧国忧民的长长叹了一回,“哎!” 少倾,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官员不约而同往御街上看去。 再等几息,只见两盏灯笼率先刺破浓郁夜色,一盏上书‘路安’,一盏只一‘陈’字。 来人是谁,不言自明。 仅仅二十余侍卫,但整齐的脚步却铿锵作响,有如一人,又如千军万马,强横彪悍之气在夜色中弥漫。 所谓淮北强军,果然名不虚传。 马上那人,身披堆银龙鳞戗金甲,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便是不喜路安侯的人,也忍不住要赞一声,‘好彩!’ 见着来人,蔡源笑的一脸春风。 便是养气功夫良好,也忍不住暗暗自夸.这便是老夫的眼光! 全然忘了,当初差点因为陈小哥而和女儿断绝父女关系。 范恭知跟着爽朗一笑,主动搀着蔡源迎了上去 右边,许德让见那范恭知如此低三下四,不由低骂:“枉读了圣贤书!丢光了读书人的脸面!” “哎!” 鲁朝季大叹一声,忽地拨开身前人群,快步朝陈初走去。 他出发晚,却步子大,竟抢在了范恭知前头来到陈初马前。 只见这鲁朝季一个深揖,随后才道:“哎!前日京城动荡,幸得路安侯及时抵京,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我齐国能得忠勇仁德路安侯,幸甚,幸甚啊!” 说罢,一把扯住马缰,动情道:“哎!本官不才,愿为路安侯牵马执蹬,稍酬路安侯不世之功!” 鲁朝季仰着头,不大的眼睛中已嗑满了泪花 “.” 远处,许德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气的大声咳嗽起来。 往常这种情况,定然会有一帮下属抢着为他拍背揉胸,可这回,他却没等到。 转头一看,身后一众官员都在眼巴巴望着正和路安侯把臂言欢的鲁尚书,似乎有些后悔没有像鲁朝季一般早些上前和路安侯混个脸熟。 而有些人,已经悄悄脱离了队伍走到了左边的人群中。 见此,许德让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黑,栽倒了地上。 摔倒的动作够大,终于引起了同僚们的注意。 “啊呀!许尚书,这是怎了?” “快快,快将许尚书送回府,请大夫.” 后知后觉的陈初转头看了过去,搞清楚是怎回事后,不由感慨道:“我就说,太早上朝忒不人道!你们看,把老尚书熬病了吧!” “哎!是啊.” 六月十八的这次早朝,对蔡源来说是第一次,对嘉柔来说,同样也是第一次。 宽大的龙椅,暂时空着。 身穿织金滚蔓交领大袖长袍、头戴珠冠的嘉柔坐在侧边一张六方椅上。 这种礼服宽松端庄,原本会将女子身姿遮的严严实实,但得益于嘉柔身材高挑,有些真材实料,依然隐约可见曼妙凹凸。 初次参与这么大的场合,嘉柔习惯性的用了清冷脸色遮掩忐忑。 早朝第一桩,范恭知提议,朝廷派人去山东路寻找刘氏旁亲子嗣,以继大统,新君确立前由嘉柔公主暂摄朝廷。 此议一出,百官面面相觑。 牝鸡司晨,历来大不祥。 但,站在百官之首的路安侯气定神闲,一看便是早已知情。 也就是说,范恭知说的,就是路安侯的意思。 眼下,整个东京尽在路安侯之手,任谁跳出来唱反调,都要掂量掂量。 大齐因得国不正,朝中最缺的便是不怕死的硬骨头 再者,范恭知也说了,会找皇室旁支来任新皇,公主只是‘暂摄’.国不可一日无主,奉嘉柔公主为主只是权宜之计。 这么一想,就好接受了。 百官纷纷自我开导 沉默,便当你们是默认了。 站于御台前的范恭知看了一眼陈初,清清嗓子继续道,因皇上大行,嘉柔公主升长公主。 范恭知升任尚书省权判尚书都省事,统管六部,这是李邦彦原本的官职,可称宰相。 陈初任枢密院枢密使,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 以及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视、迁补、屯戍、赏罚之事 枢密使统管全国军务,齐虽随周制,但立国后,枢密院却始终没有任命枢密使一职,便是忌惮职权过大。 如此重大的人事任命,百官依旧不语,便是个别忧心的官员,悄悄抬头瞄一眼御台上耷着眼皮、犹如布偶的长公主,也只能无奈低叹,不敢出声。 若想阻止路安侯继续坐大,官员发声后,至少需要君王支持吧可眼前这小丫头,让人生不出任何和路安侯对抗的底气。 这项任命过后,其他任命看起来就没那么刺眼了.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入京接任兵部尚书。 蔡州原吏曹主事蔡源任吏部侍郎 从七品主事到从三品左侍郎! 并且,吏部尚书空缺,也就是说蔡侍郎在吏部没有上官路安侯想让自家岳丈掌控吏部之意,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以上这些,都是既成事实的决意,拿到朝会说,只是知会一声,并不是要和百官讨论。 虽如此升迁过分了些,但今日高升的人里面,范恭知出自原有官员体系,大伙多多少少都和他能攀上交情。 他做了宰相,也算旧体系中有了代言人,没有将他们一棍子打死。 再者,负责决策草诏的中书省主官、刑部尚书依然空缺,总要从他们中间挑选吧? 至于谁有资格进步一下,自然是和路安侯亲近的人才有机会了。 于是,朝会最后,鲁朝季忽然出列,向嘉柔禀道:“殿下!此次动乱,全赖路安侯为护国砥柱!臣以为,当为路安侯封王!” 嗡 便是肃穆朝堂,也引起一阵窃窃私语带来的嘈杂。 众官员中有人不齿鲁朝季以王爵国器巴结陈初的行为,也有人后悔没有抢先以此交好路安侯。 只有嘉柔稍显无助的四下看了看,可不管是身边的宫女内官,还是下方百官,任何人只要接触到她求助的眼神,便会马上将头撇开,装作没看见 今日早朝所议,昨日范恭知和蔡源已提前通知了她嗯,就是‘通知’,不是商议。 嘉柔自然知晓如此一来,路安侯将在朝中一手遮天,可如今身受国恩的范恭知变节投陈,京城内淮北虎狼环伺,她又有什么法子。 愿不愿意也得点头。 可这封王一事,昨日他们并未提起呀! 齐国虽立国不久,却从未有过封外姓为王的先例。 低声议论中,陈初不言不语。 封王对他倒没什么吸引力,但借此在朝廷树起威严也好,也能让嘉柔彻底认清现实,免得再生出反抗之类的蠢心思。 并非是要欺负你,奈何伱生于皇家啊。 陈初看了一眼如同惊慌小鹿一般的嘉柔,暗自道。 范恭知眼看陈初不反对,当即出列,“臣附议!” “臣附议!”跟着便是蔡源。 “臣附议” 见此,众官纷纷出列。 高高坐在御台上的嘉柔,反而成了被孤立的那个。 “那那,便依鲁大人所言吧。” 孤立无援嘉柔,讲了早朝以来的第一句话。 见她软弱可欺,与陈景安有旧的工部郎中杜兆清再起一议,“殿下!国有忠良,其妻必贤!臣以为,当为陈帅妻妾再封诰命!” 哎呀!好你个杜兆清,舔的角度真刁钻! 世人都知路安侯爱妻如命,当年身为一个小小的都统制便敢向朝廷张口讨要夫人诰命! 你此时说出来,不正说到路安侯心坎里了么! 其余官员追悔莫及,只恨没杜兆清反应快 随即,又是一片“臣附议”。 这次,嘉柔也不四处乱看找帮手了,说话也不结巴了,只清冷着脸蛋耷着眼皮,低低道:“也好。” 话音一落,殿内一片喜气洋洋,似乎都在为路安侯封王一事而开心。 有几人,笑的过于肉麻,表演给陈初看的成分不低 可随后,范恭知又说起了大行皇帝的身后之事。 变戏法似的,方才还弹冠相庆的百官,一瞬间垮了脸,有些人还挤出了几点眼泪以示哀痛。 一喜一哀的转变,宛如丝滑的德芙。 陈初不由感叹人都说,国势强盛之时,大多众正盈朝。 王朝末路,则会生出各种或滑稽或贪婪的妖孽眼前这大庆殿,便是妖魔横行、众丑满朝啊! 大庆殿内,各种滑稽表演轮番上阵,但听到一切从简的父兄身后事,只有高坐御台却低着头的嘉柔,眼里泛起了泪光。 似乎是为了惩罚自己又没出息的哭鼻子,嘉柔狠狠咬了咬下嘴唇,直到下唇渗出血珠来,方才松口。 辰时三刻,阳光穿过大庆殿东侧窗户,斜斜映进一道道被窗棂切割后的光线。 终于散朝。 初次上朝的蔡源精神奕奕,但陈初却又饿又腿酸。 可刚退出大庆殿,却有一名宫女追了上来,“陈大人留步,殿下有请.” 蔡源和陈初对视一眼,前者提醒他小心些,陈初却示意无碍。 片刻后,陈初随宫女来到大庆殿后头的御书房。 已等在此处的嘉柔稍稍有些紧张,下意识站了起来。 陈初拱了拱手,笑道:“殿下召臣前来有事?” 想起此时的主臣身份,嘉柔又缓缓的坐了回去,却道:“我本宫想向陈大人讨一个人” 或许是觉着自己的口吻强硬了些,嘉柔快速瞟了陈初一眼,又补充一句,“可以么?” “哦?殿下想讨谁?”陈初心中已猜到了答案,却故意装糊涂。 “本宫想要蔡州都监曹小健回宫做内侍殿头,可以么?” 嘉柔坐着,陈初站着,是以她说话时不由自主的微微仰起了清丽脱俗的脸蛋,再加口吻中有哀求之意,很难让人拒绝。 但陈初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摇头笑道:“不巧,曹都监在我蔡州职责重大,脱不开身。若殿下想见他,可召来见上一面。但这内侍殿头一职,还是再做他想吧。” “.” 嘉柔没想到陈初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不由愣在当场。 这个提议,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局势,她清楚的很,内侍殿头一职负责后宫安危,嘉柔已猜到陈初不会轻易允她培植自己的心腹,所以才提议了曹小健。 一来,曹小健是她最信任之人。 二来,曹小健亲口说过和路安侯相处融洽。 在嘉柔想来,陈初已把曹小健当成了他的自己人。 用你的人,负责宫中安全,你该放心我了吧! 这便是嘉柔的想法。 “侍禁、殿直等戍卫,臣会尽快安排妥当,殿下便不用操心了。” 陈初亮明了态度,嘉柔也听懂了.曹小健这般和双方都熟悉的人,他都不用,想来他以后安排的侍禁、殿直,只听命他一个人。 嘉柔顿觉一阵无力感,挺直的脊背不由垮了下来,“哦,本宫知晓了,陈大人退下吧” 说罢,却不见陈初告退,嘉柔不由抬眸,刚好看见陈初正在光明正大的打量自己。 那目光虽不算淫邪,却也算的上肆无忌惮。 嘉柔身上一紧,畏惧的扯了扯衣襟。 陈初这才收回目光,笑道:“殿下莫怕,只要殿下信得过臣,你我未必不能谱写一段君臣佳话.” 所谓‘信得过臣’,不就是说让她听话么 嘉柔闻言,呆愣片刻后凄然一笑,哀婉道:“大人还要我怎样?嘉柔可有做错了什么?错,便错在嘉柔不该生于帝王之家.”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4章 权臣之姿 第324章权臣之姿 巳时,陈初走出御书房。 晨午的日头已是异常毒辣,只在太阳下走了几步,身穿甲胄的陈初便被热了一脑门子汗。 大庆殿前的广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名小黄门跪在宫墙下,弓着身子吃力的洗刷着地砖。 也不知是犯了错被惩罚,还是在做本就属于他的工作。 陈初暂时无事,临时起意,转身朝那名小黄门走了过去。 旁边的引路太监吓了一跳.皇城可不是你侯府的后院,走哪条路进宫、走哪条路出宫,都有定制,怎能胡乱晃悠。 但,今天路安侯刚在早朝立过威风,这太监鼓了几回勇气,也没敢开口提醒。 陈初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那名小黄门身前。 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阳光,小黄门这才抬头看了过来,似乎不明白这名年轻将领是谁、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小黄门仰着头一脸迷茫。 陈初也借机观察了此人一番,约莫十八九岁,身形瘦小,额头上个有结痂旧伤、脸颊上有新伤 身旁那太监或许是急于表现,上前一脚踹到了小黄门的肩膀上,尖声斥道:“瞎了狗眼!见侯爷还不磕头!” 那小黄门一个趔趄,急忙稳住身子,伏地扣头道:“见过侯爷,见过侯爷” 陈初摆摆手,阻止了身旁太监想要继续耍威风的欲望,看向那小黄门,笑道:“你叫什么?” “侯爷,奴才姓黄,贱名豆豆,侯爷可叫咱家小豆子.”小黄门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回道。 “黄豆豆?” 陈初不禁莞尔,道:“这名字有耳缘,你是哪里人?” “回侯爷,奴才家住城东十里沙枣铺” “哦。黄公公陪我出宫做件事吧” “啊?”黄豆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来他和侯爷根本不认识,二来,身为内侍哪有随便出宫的资格。 他十五岁进宫,至今已将近四年没有踏出过皇城了。 “侯爷,若无宫内旨意,咱这些卑贱之人不可轻.”一直跟在陈初身旁那名太监赔笑解释,可不等他说完,陈初便转头看了过来,喉间哼出一声质疑的,“嗯?” 太监当即住嘴,抬袖擦了擦额上汗水,转而对黄豆豆斥道:“随侯爷去吧!完事了早些回来!若敢惹侯爷生气,仔细你的皮” 巳时一刻。 陈初带着黄豆豆出了皇城。 皇城外,躲在墙下阴影中躲避毒辣日头的毛蛋等人见了陈初,整队、牵马,接着问道:“东家,回御营么?” 陈初却道:“去城东十里的沙枣铺。” 黄豆豆一听,没忍住悄悄瞄了陈初一眼,不明白这侯爷为何要去自己家里,也不知此行是福是祸,内心愈加忐忑。 一行人往东出城。 比起往日,刚刚经历过一场动乱东京街头冷清了些。 路上,陈初让毛蛋买了糖、茶、丝帛等礼品,路过武成王庙时,又支使毛蛋在张家胡饼店按人数买了些羊油饼,以抚慰没吃早饭的肠肚。 见也有自己的,黄豆豆向毛蛋道了声谢,抓了饼子狼吞虎咽下了肚。 他这幅饿死鬼托生一般的急样,引得毛蛋好奇起来,“这位小公公,你们住在皇城,该每天都吃山珍海味的吧?这寻常饼子有那么好吃?” 黄豆豆见毛蛋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后者又无恶意,不由放松许多,赔笑道:“山珍海味那是皇家贵胄和各大管事公公才能吃,咱家这等贱役,哪有那般福分。” “天家果然规矩多”毛蛋摇摇头,颇有些自豪的说道:“我家侯爷在军中,和我们吃的都一样。” 这话,黄豆豆却是不太信,只赔笑不语。 出城时,为防城外不靖,白毛鼠又带了一队将士同行。 以至于巳时末抵达城东十里的沙枣铺时,将当地百姓吓了一跳。 还好,身为本地人的黄豆豆开口喊住了四散奔逃的乡亲,才止住了骚乱。 黄豆豆离家三四年,模样变化不小,村中耆老上前仔细辨认半晌才认出这是村里瘸腿黄老汉的儿子。 再看黄豆豆身后跟了足足一百多人的精悍军士,耆老惊疑不定,小心问道:“豆子啊,你带恁多军爷进村干啥啊?” 黄豆豆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毕竟,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名刚刚认识了一个时辰的侯爷要来作甚。 正踌躇间,却见陈初翻身下马,走到耆老面前一拱手,笑道:“好教老伯知晓,黄公公近日做了六品的内侍殿头,特被恩准回乡省亲一日。” 嗡一声,议论四起。 内侍殿头是个啥官,乡民们不懂,但六品定然不小了! 便是畿县县令也不到六品官啊! 黄家小子出息了! “大侄子!我前两日还和你爹说,你早晚有大出息!” “豆子哥!你这官比县令还大哩!” 四面八方的恭维声中,黄豆豆窘迫的朝陈初拱手道谢。 乡亲们看到这帮军士,便信了陈初的话,黄豆豆却清楚自己就是个没品没阶的杂役黄门,侯爷空口大话,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有面子吧。 这路安侯,人还怪好哩 这种感觉,黄豆豆还挺享受。 肯让儿子净身入宫的家庭,定然是穷困到了极点。 黄豆豆一家何时这般被人尊敬过。 在村民簇拥中,黄豆豆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家。 一道篱笆墙、两间破茅屋,和当年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陈初让毛蛋将带来的礼物送进院内,随后便去了远处旷野,带着小红撒欢跑了一阵。 不耽误人家一家团聚。 黄母见了儿子,自然是抱着好好哭了一番。 黄家老汉瘸了一条腿,没有劳作能力,黄豆豆下头还有两弟一妹,年岁最小的弟弟,已和他有些陌生。 黄豆豆顾不得伤感,第一时间问起了一桩他疑惑的事,“爹,娘,我每月让人捎来的银子,还攒不够翻盖新房的钱么?” 黄父黄母闻言,露出些为难表情他们这长子当初为了不让弟妹饿死,甘愿入宫,为家牺牲了自己,是以他的质疑也理所应当。 黄母抹了抹眼泪,低声解释道:“儿啊,爹娘没乱花过一文钱,除了照你说的让你两个弟弟进了学堂,剩下那些只够糊口,你爹爹一到阴天下雨,便腿疼的打滚,都不肯让我花钱抓药可,一月三百文真的只够这些开销了.” “!” 黄豆豆一听,差点跳起来。 他每月月俸一两五前银子,除了自己留下五钱,剩下的全部都让他的上司、杂役押班孙桂帮他捎回家了啊! 让孙桂帮忙的原因有二,一则因他和采买太监关系好,能时常出宫。 二来,黄豆豆人瘦力气小,杂役班那些老太监经常欺负殴打他,只有孙桂对他和善。 此时想来,这孙桂必定是贪墨了黄豆豆捎给爹娘的钱! “儿啊,你脸上这伤是怎回事啊?可是有人欺你?”激动情绪稍稍平复后,黄母发现了儿子脸上新伤摞旧伤,不由又是一阵啜泣。 黄豆豆却在经历了出离愤怒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既没向母亲说起被贪墨了银钱,也没实话实说脸上的伤是怎回事。 只道:“不小心磕碰了。” 说了又有甚用,爹娘帮不上忙不说,还要惹他们牵肠挂肚。 正此时,远远听见一声呼哨,隔窗看去,正是那路安侯在招呼爱驹,一人一马,在旷野中纵横驰骋。 “儿啊,这位将军是谁啊?”黄母小心问了一句。 黄豆豆缓缓收回了看向陈初的目光,再环顾依旧一贫如洗的家,忽地笑了,“娘,这位将军啊,兴许,是儿的贵人!” 午后,申时。 经过短暂探亲,黄豆豆被毛蛋亲自送回了皇城宣德门外。 临别时,毛蛋笑嘻嘻递给他一枚铜制小牌,并道:“我家侯爷说了,若你需人援手,持了这牌子,尽可找皇城外的侍卫,他们会帮你的。” 眼下,负责皇城外以及前殿安全的,都是淮北军。 但为了观瞻,淮北军自然不好进入后宫。 黄豆豆没怎么犹豫,便接了这铜牌,一揖到底后,恭敬道:“劳请军爷回去再替咱家谢过侯爷。” 方才离家时,路安侯留下一笔银子,黄豆豆自是能懂这意思.今日,侯爷施恩有了,又知道了他家所在。 这便是要他效命呢! 若他配合,银子是甜头,若他三心两意,城东的家人,就变成了人质。 两人辞别,黄豆豆回宫。 酉时初,回到了内务监院的住处。 皇城内寸土寸金,他们这般下等杂役的住所自然不会多好。 睡的都是每屋十几人的大通铺,值此夏季,闷热的屋内弥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黄豆豆入内时,杂役押班孙桂正与其他几位太监玩骰子耍钱玩。 因两日前那场动乱,宫内逃散、死掉了一些管事太监,以至于整个后宫都乱糟糟的,没个章法。 玩骰子这几人,都是最爱欺负黄豆豆的人,平日他见了这几人便躲着走。 可这回,他却径直走了过去。 “大!大!大!嗐怎他娘又是小!” 一名中年太监又输了钱,正一肚子邪火,转头看见黄豆豆站在一旁,扬手便是结结实实一巴掌,“妈的!丧气” 另一名叫做张泰的太监见了,起身又是一脚踢在黄豆豆小腹上,尖声骂道:“晨午让你洗刷西墙下地缝里的血渍,你跑哪去了?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这张泰一脚一脚落在黄豆豆的头脸上,杂役押班孙桂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算了算了,莫打了,小豆子身板弱,莫打伤了!” “呸!懒种!若不是孙押班替你求情,咱家打死你!” 张泰意犹未尽的补了两脚后,一口浓痰吐在黄豆豆的脸上。 黄豆豆躺在地上缓了片刻,随后慢慢起身,抹掉了脸上的秽物、鼻血。 而孙桂几人已将注意力重新汇集到了赌桌上。 黄豆豆站了片刻,忽道:“孙押班” “嗯?”孙桂盯着碗里不住旋转的骰子,随口应了一句。 “我让你捎给家里的钱,你捎了没有?” 此话一出,孙桂慢慢扭头看向了黄豆豆,不阴不阳道:“你甚意思?” “我今日听人说,你每月只给我家三百钱,剩下的你都贪墨了.” 或许是有了某些底气,黄豆豆虽模样凄惨,口吻却平静的很。 “放屁!” 孙桂当场便恼了,一把揪住黄豆豆的衣领,左右开弓两巴掌,随后道:“若不是我护着你,你这懒种早被人打死了!” “我只问你,你是不死贪了我家的钱。” 今日的黄豆豆异常执拗,孙桂恼羞成怒,再不遮掩,恶狠狠道:“咱家便是使了你的钱,你又待怎样?有种找殿下告状去!” 说罢,扬手将那用来玩骰子的碗打翻,朝其余几人尖叫道:“还玩个卵子!先将这不知好歹的玩意打一顿,给咱家出口气!” “嘿嘿,好咧!” “孙押班您瞧好吧!” 酉时末。 皇城外负责值守的镇淮军虞侯周祖林,见到了一瘸一拐鼻青脸肿的黄豆豆,并看了看对方的铜牌。 仅仅一个时辰前,周祖林刚刚接到通知见了此牌,暂时听命于对方。 周祖林打量黄豆豆一眼,问道:“公公要我作何事?” “帮我打杀几人。”黄豆豆说的平静淡然。 周祖林却没忍住皱了皱眉头一来,他不喜欢太监,二来,老周觉着这小太监刚刚得了东家的铜牌便迫不及待的使出来,未免太过狐假虎威。 但黄豆豆却也有自己的想法侯爷本就是想借他之手掌控后宫,他早些立威,便能早些为侯爷做事、早些体现自己的价值。 即便周祖林心里膈应,但东家的命令,便是天! 少倾,周祖林点齐一百军士,随黄豆豆入宫 戌时一刻。 军士已将一众鬼哭狼嚎的太监拖到了内务监的院内,内务监内住了大大小小上百名低阶太监。 见了凶神恶煞的军士,一个个吓的瑟瑟发抖躲在屋内不敢出门。 “如何处置?”周祖林低声问了一句。 模样凄凉的黄豆豆背着手,尽量使自己的气场看起来强大一些,开口说话前,环顾四周,他知道,窗后、门后,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随即用手指了几人,以最大的嗓音道:“张泰、他、他、他都打死!将孙桂两条腿打断” “小豆子,啊,不,黄公公饶咱家一回!咱家知错了!” “黄公公,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念在咱们共事多年,饶了咱家吧” 黄豆豆话音一落,背缚了双手的几人当即以头抢地,涕泪横流。 谁也不明白,内务监里最不起眼、受欺负最多的黄豆豆怎忽然和路安侯搭上了关系 不止他们疑惑,整个内务监的太监都想不通。 但这些却不妨碍几人被军士活活打死在内务监的院内,当着所有杂役太监的面 孙桂被打断双腿后,黄豆豆亲手在对方脖子系了根绳子,绑在了院内的大树下。 这等变态的做法,看的周祖林一再皱眉。 和黄豆豆同住一屋的其余太监,却已经极有眼色的寻了药膏、端了清水,要给黄公公洁面、涂药 “干爹!小的自幼没见过父亲,却一直觉着黄公公亲近。往后想认在干爹门下,为干爹膝前尽孝” 隔壁屋,另一名三十多岁的贴祗候跪在黄豆豆面前,一脸孺慕 其他屋里,不断有太监涌出来,隔的老远便赔上了肉麻笑脸,迅速将黄豆豆围了起来。 黄豆豆环视四方,脸色潮红,只觉一股酥麻快意顺着椎骨迅速扩散全身。 那感觉.像是未净身前的某晚,作了一夜好梦,梦中与神女交合,便是当下的感觉。 权,果然快意! 军士入宫,引起了一阵恐慌。 嘉柔小心的遣人前去询问发生何事,已退出后宫在外殿值守的周祖林却道:“宫中有鲁王余孽,路安侯已派末将除了凶顽,殿下无需担心。” 哎!这后宫你们淮北军说进就进,嘉柔担心的哪里是‘凶顽’,正是你们这群虎狼! 翌日,宫中便来了旨意,内侍黄豆豆升为内侍殿头,掌禁中宿卫。 旨意出自‘暂摄’朝政的嘉柔殿下,但黄豆豆升官当晚,便去了御营,当面向路安侯叩首谢恩 与他同去的,还有几名刚刚认下的干儿.黄豆豆表达的意思很清楚,这几位请侯爷过目,若您也相中,我再安排他们职务,若相不中,他们便是认我做了干爷,也不得重用。 总之,内侍外臣都清晰的知晓.大齐的风向,变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5章 楚王 第325章楚王 六月十九日,路安候封王之事开始进入流程,范恭知为路安候拟封‘楚’王,交由摄政长公主嘉柔行玺授封,再交礼部拟定吉日册封。 可十七日早朝时不小心在宣德门跌了一跤的礼部尚书许德让却以养病在家为由,暂时将此事压在了礼部衙门。 许尚书此番举动,引起了个别官员的敬佩。 如今满朝唯路安候是举,只有许尚书铁骨铮铮,以这般不配合的态度彰显了大齐朝堂所剩无几的士人风骨,可敬可佩啊! 但陈初也没惯着他,仅仅等了三日,便借着许德让称病的由头,提拔了工部郎中杜兆清为礼部侍郎,接手册封事宜。 二十三日,一切流程快速通过后,陈初在大庆殿内受封楚王,妻赵氏封楚王妃,蔡氏、陈氏封侧妃 消息一出,京畿默然,各地议论纷纷。 掌兵权的枢密使封王,别说齐国没有过先例,便是立国三甲子的周国也没有出现过。 如此权臣,有名有实,当世罕见。 封王当日,朝廷再议大行皇帝丧葬之事,由楚王陈初、权判尚书都省事范恭知、兵部尚书张纯孝、工部尚书鲁朝季四位重臣护丧,商定各项事宜,并命大齐各路遣人前来参加皇帝葬礼。 自十六日东京生乱,至二十三日陈初封王,历经七日,消息早已传遍各地。 相比此时东京城内的风平浪静,原本与鲁王交好的军头经过数日准备,逐渐有了异动。 二十四日,河东路威胜军、泽州军两军汇聚万人驻于泽州境内天井关,距东京城只有五百多里。 虽暂未东来,但其举动令人生疑。 兵部去文,质问威胜军节度使祝恇为何私自调兵,后者已读不回。 见此,陈初按兵不动,两日后,却接连有爆炸消息公布。 二十七日,已与官兵缠斗多年的河北路王彦叛军,忽在《大齐七曜刊》上发布声明,言道:国本多事之秋,不愿再见兄弟父子相残、生灵涂炭,河北王彦愿率部八千受楚王招安! 此消息一出,各地军头无不惊异莫名。 这王彦所部,并非一帮盲聚草莽,不然,当初鲁王也不会多年与其纠缠而束手无策。 并且,这王彦的声明非常耐人寻味他并非受朝廷招安,而是点名受楚王招安 这则消息尚未消化完毕,二十八日,《大齐七曜刊》再刊一文,这次主角换成了已反叛多年的原山东路官军归义军。 声明中,归义军首领杨安、徐汝贤同样有感楚王大义,愿率部为国驱使。 随后,两路‘叛军’原地驻扎,等待楚王派人前来整编授衔,王彦、杨安、徐汝贤等人已启程进京,准备觐见嘉柔殿下、楚王。 这.已是大齐立国以来少有的好消息,并且是接连两桩。 颇有些新朝新气象、四海归心的象征意味。 原本那些私下对陈初封王颇有微词的官员,也不得不心悦诚服。 就连‘临时工’嘉柔,也籍此收获了一波声望。 自古以来,军功便是上位者获得崇高名望的不二之选,更别提是以这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收服了两路乱军。 而其他军头关注的重点,则在楚王突然间又得了一万多善战之士。 如今,淮北军东京驻军、淮北驻军,再加这已经亮明了山头的两路归正乱军,楚王可控精锐已近四万。 大齐境内,便是实力最强横的永兴军折家也不过一万多马步军。 气候已成的楚王,已不是某一地军头能撼动了,除非,天下各军共剿之。 但各家有各家的地盘,各家有各家的利益,嘉柔殿下虽是女子,却也占着刘齐正统的名分,无端端谁愿触这个霉头。 于是,到了三十日这天,屯兵于天井关的威胜军节度使荆超悄悄率军回撤驻地,并遣子荆鹏前往东京参加大行皇帝吊唁。 至此,东京内外暂平,风雨飘摇的大齐,在经历了一场动乱后,反而出现了罕见的四方靖平。 数百里外的蔡州城,陈景安在节帅官衙值房内接见了周国枢密院机速房的胡佺。 早在去年陈初大婚前,双方便一直保持着接触,但这次,胡佺却带着情绪,“守谦兄,按说你齐国之事,本不该我置喙,但齐国朝廷封路安候为楚王,意欲何为?” 楚地,横跨淮水南北,这个封号往小里说,容易引起周国惊疑;往大里说,你齐国是在觊觎周国之地么? 陈景安也没给这位同年好脸,径直道:“方才,邦衡只有一句话说对了。” “哪句?” “就那句‘按说你齐国之事,本不该我置喙’.” “守谦这是不讲道理嘛!哪有封号封到他国境内的?楚王改为淮北王更妥帖些。” “哧~” 陈景安嗤笑一声,道:“你周国已丢了淮北半壁江山,此时再来纠缠这等细枝末节,不是贻笑大方么?” “你!” 陈景安这句戳到了周国痛处,胡佺方才装出的假恼也变作了三分真怒,可随后,胡佺迅速调整了心态,沉默片刻,换了一副诚恳语调道:“哎!守谦兄又不是不知,陈公在朝中举步维艰,你与陈公同出一脉,此事也是他的意思.” 不提周国兵部侍郎陈伯康还好,一说起此人,陈景安当即皱眉道:“议国事莫论私情!再者,数月前,你们临安日报忽然爆出楚王妾室陈姨娘乃是陈大人走失爱女,便是他的主意吧?” “呃”胡佺一时语塞。 此事自然是陈伯康的主意,他原本是想借此离间陈初和齐国朝廷,可不想,后来的事态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见胡佺尴尬,陈景安又道:“咱们各为其主,为国谋事,无可厚非。但偏偏要将妇人拽进大局之中,却有些下作了!” 听陈景安说的难听,胡佺吭哧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谁说陈公是要利用妇人了!陈公真有一女幼年走失,那陈姨娘说不定真是他家千金.”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骗鬼去吧!” 晨午巳时,结束了与胡佺不算太愉快的会面后,陈景安轻车简从出了官衙,准备去城南校场看看蒋怀熊招募新兵的现场。 路过位于衙前街上的股票交易所时,只见宽阔大厅内人头攒动,有些人已经排到了外边。 有交易所伙计站在梯子上,在一面写有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集团等股票的大黑板上不断更改着股票价格。 陈景安驻足看了一会,只一刻钟时间,便眼睁睁看着四海商行的股票从十三贯一百零七钱涨到了十三贯七百二十钱。 鹭留圩农垦集团也不遑多让,在这两支股票的引领下,四通客运、漕记河运、朱家筑料等股票全线飙涨。 这已是定例了,每逢淮北军征战获胜,便会在蔡州交易所引起一回股票暴涨。 如今,盯着股票价格的淮北商户,获得前线消息的速度比起府衙也慢不了多少。 六月十七午后,淮北军控制了东京城,六月十九的辰时,府衙得到了消息。 而商户们,仅仅比府衙众人晚了一个多时辰,便通过他们合资建起的消息渠道获知了此消息。 信息反映到市场上,便是商户们哄抢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的股票,继而导致了价格大涨。 阜昌八年四海商行刚上市时,每股作价十贯,后来随着桐山系的急速扩张,股价一张再涨,至本月淮北军占据东京的消息传回,股价已突破百贯大关。 随后,主持商行之事的蔡婳以‘股价太贵会导致投资门槛过高’的理由,将股票一分为十,在继续少量投放流通股份的情况下,又一次做大了股市。 据陈景安所知,如今这两大股的投资人中,已有近一成来自南边的周国,其中不乏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员。 这些人买了四海商行或鹭留圩农垦的股票,便在某种意义上投资了淮北、形成了松散的利益同盟。 虽股票交易都是不记名,但陈景安知道,蔡三娘子手里有一份秘密名单,上头,都是些和淮北有利益纠葛的南朝官员 淮北胜则股票涨,股票涨,他们便坐收渔利,却不知,若哪天淮北和周国起了冲突,他们会怎样选择? 陈景安在赞叹蔡三娘子谋略深远的同时,也在感慨,若不是令人和元章同甘共苦过,这蔡三娘子怎也值个正室夫人。 正感叹时,却听一阵锣鼓喧闹,抬头看去,却见东门行来一队仪仗,胞兄陈景彦正陪着钦差往洒金巷方向走去。 陈景安不有想起,昨日兄长曾邀请他今日一同迎接天使,陈景安没有官身,又懒得应酬,干脆婉拒了事。 此时看来,这钦差便是来宣读封妃旨意的。 原本要去往城外的陈景安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掉头去往了书院街。 书院街蔡州五日谈报馆。 值房内,陈瑾瑜先后看完了蔡州文学院院士韩昉、董习的文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两老头,好吃好喝养在城外文学院,起初整日牢骚满腹,对蔡州施政方针以及路安候的霸道风格指指点点。 好像不这般就显不出他们似得。 可,自从数日前,两人得知路安候已为枢相、受封楚王候后,态度突兀地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接连写了几篇辞藻华丽的骈文,为楚王歌功颂德 陈瑾瑜这才得知,人家并不是看不上权贵,只是以前的路安候仅为一地之雄,人家看不上。 但如今陈初做了枢相,那就不一样了! 学成文武艺,贩与帝王家.楚王,总归沾了个‘王’。 刚刚看完这两篇肉麻骈文,不久前从桐山调来担任陈瑾瑜副手的柳长卿扣门入内。 交来几本刚刚完成刻印的连环画。 最上头那本,封皮上印有一跨马挥剑的俊朗男子,男子剑下,则是一头生的奇形怪状、勉强能辨认出是一头长角大牛的生物。 这本连环画的名字叫做《楚王斩白牛》.底下两本,封皮各有不同,分别为《楚王平乱》、《栖凤岭初遇》。 这些连环画,还是陈瑾瑜听柳长卿讲起楚王当年以《西游释厄传》宣传驻颜果的故事后,得到的启发。 那怪志话本能神话一种蔬菜,自然可以借用此手段神话一个人。 《楚王斩白牛》,沾了些离奇神性。 《楚王平乱》,改编自陈初平定淮北,主要突出了一个楚王守护淮北百万百姓。 而《栖凤岭初遇》,则讲了楚王当年和令人初遇的浪漫故事,突出一个亲切人性。 这便是陈瑾瑜想要达到的效果,让众多未曾和陈初见过面的天下人,对他生敬生爱。 为以后大事铺垫.如今在淮北高层,都是大伙心照不宣的秘密。 再者,陈初坐镇东京后,陈瑾瑜在宣传上,已没了什么顾虑。 巳时中,篆云忽然来报,陈景安来了。 二叔可从未来过报馆,陈瑾瑜惊奇之下,亲自迎二叔进了值房。 趁着侄女亲自奉茶时,陈景安在值房内随意看了看,一眼便被公案上的小人书吸引了目光,不有上前拿起翻看起来。 陈瑾瑜见状,腼腆笑道:“阿瑜胡乱弄的,叫二叔见笑了。” 说这话时,陈瑾瑜既害羞又期盼,期盼二叔能察觉小人书的大用。 心思缜密的陈景安也没让陈瑾瑜失望,粗略翻看后,当即赞道:“阿瑜,这可不算胡乱弄的。此物有大用啊.” 见此,陈瑾瑜满意的抿嘴笑了起来,却反问一句,“有何大用?二叔说来听听?” “咦,还要考校二叔啊?”陈景安心情不错,指着那连环画道:“这东西没有阅读门槛,识字之人可看下方文字。不识字的幼童、老妪,也可看图识故事,极易于传播,想来不久后,元章的名声便要在淮水两岸的百姓中传开了。” 听二叔一语道破了其中关节,陈瑾瑜愈加得意,自顾解释道:“嗯,二叔所言极是。并且,喜欢看志怪的人定然对斩白牛的故事爱不释手;对行军打仗中意的,可看淮北平乱;若是爱听书生小娘的,栖凤岭初遇,定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哎呦,这是要做到全性别、全年龄覆盖啊! 眼见侄女洋洋自得,陈景安笑了笑,却意味深长道:“阿瑜,你做这么多,元章知晓么?” “.” 陈瑾瑜被二叔一句话问的愣在了当场.自从五月一别,一个多月来陈初连封信都没有,她却还在事事为着叔叔谋划,这种感觉自是让人觉着有些委屈。 同时,二叔这话里,好像已窥破了某些事。 委屈的陈瑾瑜望了二叔一眼,见后者依旧一脸和煦笑容,不知怎地,胆子忽然便大了起来,不禁委屈道:“他眼下不知,以后定然会知我做了许多事。” 陈景安点点头,又道:“那阿瑜可知晓,钦差来了,要封令人为王妃,便是蔡三娘子,和与你交好的陈姨娘,都被封了侧妃” “.” 初次听说此事的陈瑾瑜微微张着小嘴,呆愣了半天此刻心情不知该怎说才好,她已舍了女儿家所有矜持,便是那私会媾和之事都做了。 可如今,叔叔得势,为家眷人前显贵,她,却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一想,阿瑜愈加觉着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一度想要下决心,往后再不理叔叔。 顾不得二叔在前,陈瑾瑜背过身,面朝书架默默哭了起来。 陈景安见此,心中早已有的某些怀疑,当即坐实。 但他,和陈景彦想的不同 陈景安无声一叹,忽然对陈瑾瑜低声道:“阿瑜,元章招我入京为他参赞,你,愿意随我一起去么?” “二叔!” 陈瑾瑜猛地回头,因动作幅度过大,脸颊上的晶莹泪珠都被甩飞了去。 俏脸尤有泪痕,但那对迷人酒窝却已抑制不住的浮了出来,“二叔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爹爹那边,我替你去说” “那我们何时出发!” 方才,想要从此再不理叔叔的决心,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6章 鸡犬升天 第326章鸡犬升天 六月三十日,洒金巷陈府。 陈氏兄弟、西门恭、徐榜、蒋怀熊、刘四两等淮北文武站在府门前,待未时一刻吉时到,大门两侧燃起鞭炮,门楣上蒙着红布的匾额正式亮相.楚王府。 在场诸人无不喜笑颜开,这代表着淮北系正式入主中枢。 一片喧闹中,徐榜率先挤到钦差杜兆清身旁,抬手指向府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我那五弟如今身在东京,府内无男主,准备的仓促了些,请大人入府吃几杯薄酒” 蔡老大不在,徐老二自认自己便是最大的! 嘴里说着陈初不在,徐榜却摆出了主家姿态.既可以理解为,五弟不在,二哥替他支应场面。 也可以理解为,他和五弟关系亲近,乃通家之谊。 礼部侍郎杜兆清眼看一名身穿绿袍的低阶官员凑到身前,正疑惑时,听他称呼陈初为‘五弟’,明白这人淮北系核心成员,马上变了一副和善笑容,也抬手道:“同入,同入” 至今,杜兆清都觉着近日经历堪称魔幻。 楚王入京时,杜兆清身为一名六品工部郎中,内心毫无波澜。 朝堂变动,宫禁风云,和他这等小官没甚干系,他既挡不了旁人的路,也不值得谁来拉拢。 不想,数日前,他却被提拔为了从三品的礼部侍郎。 杜兆清惊喜之余,左思右想,自己和淮北系唯一的渊源便是和陈景安同年,并在当年楚王赎买匠户时,替他传过一句话。 这,可能便是他被突然提拔的唯一原因。 这次来蔡州宣读谕旨,是杜兆清升迁后的头一桩差事,他知晓蔡州官员多是楚王起家肱骨,此时耳听这绿袍官员口口声声‘五弟’喊的亲热,杜兆清自是不敢轻慢。 只是被徐榜挤到了一旁的陈景彦,却没那么开心了。 五朵金花中,一直没讨论好该以官职为尊,还是以兄弟排序长者为尊。 并且,数年前在桐山刚刚结拜时,他们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几人金兰结义的事实,好像觉着此事丢人似得。 但近两年,几人已经越来越频繁的将‘我家五弟’挂在嘴边了。 特别是这徐榜,前几日得知陈初受封楚王后,当日便在家谱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阜昌七年十一月初二,徐家二十六世孙榜,与楚王于桐山金兰结义! 杜兆清此来,除了册封王妃、侧妃的旨意,还带来了涉及众多淮北官员调动的旨意。 陈景彦由同知升任知府,西门恭升蔡州巡检,掌,训甲治兵、巡逻州邑,徐榜接任同知。 苟胜任六曹之中的兵曹主事,西门喜任刑曹主事。 一介白身的蔡坤接任原属西门恭的盐铁局务官。 除蔡州外,蔡家长子蔡赟由上颖县知县调任唐州推官,路安县知县唐敬安调任宿州通判等等 总之,淮北系二代中的徐志远、陈英俊、张宝、徐志胜、西门冲、蔡思等人统统有所调动,要么掌一县、要么进府衙做了低阶官员。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果说以前的淮北系,只能控制少数几个府衙高位,但根基浅薄的话,那么现在的淮北系已经以各家子弟门生为触角,将势力深入到了各府各县的基层之中。 并且,逐渐将势力外扩的野心,清晰不加掩饰。 比如前往唐州、宿州府衙任职的蔡赟、唐敬安,便是淮北系在各府中的利益代言人。 有强横淮北军为他们做后盾,便是本地坐地大户,也要忌惮这帮不讲理的武人,不敢轻易对这些空降官员使龌龊手段。 进步使人快乐。 门生子弟一起进步,使人更加快乐。 西门恭、徐榜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家族会在自己的带领下,从一县胥吏之家变成淮北数得上名号的官吏家族。 志存高远的陈景彦却没那么开心.四五年光景,从一名八品知县到五品知府,升迁不可谓不神速 但,人和人最怕对比啊! 你看人蔡老汉,已做到了从三品吏部侍郎! 尽管明知此他此次坐镇东京运筹帷幄,为淮北系立了大功,陈景彦也要在心里偷偷腹诽几句还不是仗着有个好女儿! 承认自己能力不如蔡源很难,但以自家女儿不如人家女儿精明为借口,可聊以自慰。 王府后宅。 同样是一片喜气洋洋。 猫儿因为刚刚有了身孕,正处在坐胎不稳的危险期,方才接旨后,和前来庆贺的各家女眷简单寒暄一番,便回了涵春堂卧房休息。 对于腹中的孩儿,不止猫儿一万个小心,便是赵家全族都在期盼着猫儿能为王府诞下一位小世子。 外界不太了解王府后宅的生态,在赵家族人看来,王府女眷中,蔡婳过于活跃,外掌冶铁所等场坊,内部又在蔡州军政两界都有些影响力。 赵家人便忍不住担心蔡婳会觊觎猫儿的大妇之位,若猫儿诞下嫡出长子,这王妃才算坐的安稳。 对此,猫儿总是一笑了之。 她和蔡婳相处的方式,旁人理解不了 站在窗前沉思间,只听身后吱嘎一声,后头一看,正是蔡婳走了进来。 猫儿抿嘴一笑,软软道:“怎了?” 蔡婳二话不说,先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揉着脸蛋,道:“对人笑的脸蛋都僵了,来你这里躲一会。” 今日宾客众多,代猫儿迎来送往的差事自然落到了蔡婳和玉侬身上。 猫儿却没忍住笑了起来,“这还是那个跋扈乖张的蔡三娘子么?竟也有一日会耐着性子与人笑脸了?” 蔡婳闻言,白了猫儿一眼,上前两步和猫儿并肩站在了窗前,随后却是自得一笑,道:“姐姐我如今可是楚王妃了,总要有些贵妇模样。” “楚王侧妃!”猫儿撇撇嘴,纠正道。 “嘻嘻~” 两人日常斗上两句嘴,一起看向了窗外远处,只剩了玉侬一人在支应女宾,不免有些忙乱,踮脚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和她一起担了应酬差事的蔡婳。 “嘻嘻~” “哈哈.” 两人躲在一处偷懒,眼睁睁看着人家玉侬一人受累,这种做了坏事却没被发现的小得意,让猫儿和蔡婳同时笑出声来。 玉侬:所以,姐姐的爱会消失么 眼瞅寻不来帮手,玉侬只得一人挑大梁,虽看起来累了些,却也称得上大方得体、忙而不乱。 猫儿见状,不有感叹道:“如今玉侬学会了许多呀,再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笨丫头了。” 蔡婳习惯性的想要抬两句杠,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也跟着感慨道:“是呀。当年,我也想不到那个怯生生拽着男人衣角、躲在男人后头涂黑了脸的小娘子,有朝一日会成为王妃” 猫儿的思绪瞬间被带回了多年前.第一次跟着官人进城,去了一家名为‘蔡记’的典当铺,遇到一名想坑官人钱的黑心女子。 那年,猫儿骂她‘奸商’。 她回骂猫儿‘黑熊精’,还说要拔了猫儿的一嘴尖牙。 这便是,她俩在阜昌七年春天的初遇。 不是很愉快,甚至可以说相看两厌。 谁道,世事无常,两人竟成了姐妹,变成了一家人。 猫儿无意识的轻抚小腹,喃喃道:“是呀,谁能想到.像做梦一般。” 蔡婳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情绪,只觉桑海沧田,又觉一眼万年。 大段沉默后,蔡婳忽地一笑,一句话打破了此时气氛,“猫儿,你知晓么,前宰相李邦彦被抄家,家中美婢便有二百多人,其中还不乏东瀛、高丽、波斯美女,甚至还有昆仑奴!” 猫儿小脸上的担忧神色一闪而过,却问道:“何为昆仑奴?” “据说来自极西之地,浑身黢黑,头发卷曲,厚唇阔鼻” “嘶~”猫儿咧嘴惊异,蔡婳这番描述,完全和美女不沾边嘛,便下意识道:“官人定然瞧不上” “那可不好说”蔡婳笑嘻嘻打量猫儿一番,危言耸听道:“说不定他吃腻了精致菜肴,想试试粗茶淡饭也犹未可知。” “.”猫儿不由微微沮丧,道:“官人若喜欢,我也没法子家中人丁单薄,若是公婆在世,也想看官人多多开枝散叶吧。” 这话既无奈,又像是自我说服。 蔡婳却一挑柳眉,口吻间战意满满,“伱就惯着他吧!再惯下去,咱这后宅说不定也像那李邦彦一般,给你找上二百多位姐妹,到时只记名字都记的你头秃!再说了,开枝散叶也不能找那蛮夷胡女!凭自污了咱家血脉!” 猫儿想想,若家里多了二百多姐妹,那场景确实吓人,“那蔡姐姐说怎办?” “最好去个人盯着呃,陪着王爷!” “可眼下我不便舟车,玉侬那边小元宝尚小,离不得娘亲。你又兼着多项职事脱不开身.” “可先让白露过去,就说他一人在外咱们不放心,让白露照应着。待我将手头上的事忙完,便亲自过去看一看.” “好吧.”猫儿小小纠结一番,终于答应下来。 虽然派人‘监视’官人不合三从四德,但猫儿都是为了楚王汉家血脉纯洁呀!情有可原.猫儿自我辩解一番。 “那个.” “怎了?” “蔡姐姐方才说的是真的么?官人真的收了二百多美婢?” “美婢是真,但有我爹爹在,他不好意思下手,嘻嘻嘻.” “这样呀我觉着蔡姐姐兴许小看官人了,他没有那般急色。” “话是这么说,但初郎年岁轻,权势重,身旁久无女眷,定有人动心思。” 蔡婳这么一说,猫儿愈加担心起来后宅安宁来之不易,但凡进来一位不省事的女人,便有可能坏了这份难得温馨。 是以,猫儿不反对官人纳妾,却一定要把摸清对方底细,要她亲自把关才行。 当晚,五朵金花中的三朵以主家姿态,好好招待了杜兆清一回。 席间,三朵金花热情,杜兆清却比他们还热情,一直拉着同年陈景安的手,不停隐晦地向后者的提携表示感谢,并清晰的表达了以后会努力向楚王、向淮北同仁靠拢的意思。 亥时,宾主尽欢,陈景彦等人依照惯例向杜兆清赠送金银,杜兆清却说甚不收,甚至肉麻的表示楚王起于淮北,我能来此沾些王气、结识淮北诸贤,已是大机缘云云。 见此,徐榜将‘我那五弟’喊的愈加响亮。 回到官舍后,明日要随杜兆清去往东京的陈景安来向兄长辞别,兄弟二人一番长谈。 陈景彦对陈初招陈景安进京一事,非常满意。 明面上,再过些天大行皇帝下葬,会有各地军头代表以及金、周、夏等国使者前去吊唁送葬。 届时局面必然复杂,陈初需陈景安这名智囊伴随左右,谋略参详。 可私底下,陈景彦又对大哥蔡源生出了些许忌惮。 蔡源此次一马当先升任侍郎,成为了淮北系内除了陈初外最高阶的官员,且是中枢京官。 蔡家子弟中,蔡赟、蔡坤甚至侄子蔡思都有所升迁,那蔡坤更是以一介白身破格升任了肥缺盐铁局务官。 此时的蔡家,上有蔡源立足中枢,下有子弟遍布淮北官场,内有蔡婳坐镇后宅直白说,蔡家气候已成。 淮北系中,蔡家和陈家参谋、牧民的功能高度重合。 五朵金花中,因家族底蕴问题,西门、徐家上限不高,陈景彦不担心。 但这早早投资了女儿的蔡家,风头已隐隐盖住了他陈家。 若老五常在京城,身边只有蔡源,时日久了,陈景彦担心自家派系会逐渐被边缘化。 所以,他才这般看重陈景安进京一事。 是人就有私心,便是淮北系足够团结,也不免各家擎旗之人为家族考量这算是良性竞争。 兄弟二人谈至深夜,盘算了一些族中才俊,以及入京后会面临何种情况。 说起各国使者,已有些心理准备的陈景安苦笑道:“以元章的脾气,定然不想见金使。我此次进京,想来会耗费大把精力与他们。” 陈景彦也有些担心,皱眉道:“旁的我倒不担心,但咱淮北军将士跋扈惯了,他们心里不认大齐,只怕也厌恶金人,到时不要起了冲突.元章入京不久,大齐内部不稳,现在可不是与金国交恶的好时机。” “这些我知晓,走一步看一步吧”陈景安无奈一叹。 他能说服陈初暂时与金国虚与委蛇,但近四万将士,他哪管的过来。 聊到最后,陈景安忽然提道,想让阿瑜随他一同入京,理由是阿瑜一直参与着蔡州的舆论管控、引导工作。 如今淮北系刚刚入主东京,正是需要大肆宣传的时候,让阿瑜进京继续负责此事。 起初,陈景彦不太乐意,阿瑜终归是女子,闲暇时在蔡州五日谈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也就算了。 怎能将此事当成正事来做啊。 可陈景安一句话,便让陈景彦改变了主意。 “兄长,吴家那事耽误了阿瑜,但阿瑜今年已十九岁了,有些事,你该信她自己的选择” 这话说的隐晦,但陈景彦马上听明白了.早些年,阿瑜从桐山离家出走跑到过蔡州陈初府上,后来,夫人谭氏也模糊暗示过。 可那时的陈景彦放不下面子,不许陈家女儿与人做妾。 但,此一时彼一时! 他女儿为一名留守司都统做妾不行,却不代表不能为枢相、王爷做妾! “好吧.哎,阿瑜是年纪不小了,若在东京遇到合适才俊,守谦可代我做主为她说下亲事.” 陈景彦捋须叹道,一本正经,好像没听明白胞弟的意思。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便是亲兄弟,陈景安也没忍住暗自吐槽兄长一番.你整日羡慕人家蔡源羡慕的眼都绿了,如今有了机会,却还这般爱面子,感情好处你要落,同意阿瑜为元章做妾的名声却要我来背? 迂腐! 王爷的妾能叫妾么?那叫侧妃!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7章 风云汇聚 第327章风云汇聚 景明坊位于东京城心脏地带,背靠皇城,东临御街,北倚以丰乐楼为代表的的甚话?我听不懂.东家和陈小娘很熟么?” 毛蛋摸着脑袋,一脸惊异,白露却伸出手指戳在了他的脑门上,低声斥道:“再给我装?方才陈小娘看王爷那眼神.恨不得把咱王爷吃咯!” 其实吧,楚王的眼神更露骨,但白露身为王府一员,肯定不会承认是王爷主动犯错,便是王爷犯错,也赖外边小娘的勾引。 “白姐姐,我真不知啊。”毛蛋叫屈。 白露却不好糊弄,“你整日里跟在王爷身边,会不知?” 她此行进京,除了照应陈初日常起居,还领了夫人和蔡姨娘的秘密任务,那便是.尽量不要王爷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 谁料,刚来京第一天,她便发现了大问题。 唯一让她不确定的,便是陈知府家的千金,到底算不算不三不四的行列 眼瞅在毛蛋这问不出个鼻眼,白露干脆换了个思路,准备去陈小娘那边试探一番。 二进花厅内,三人互相交换了东京、蔡州两地的信息后,陈景安提到,同行的杜兆清要进一番地主之谊,晚上请他赴宴,并问蔡源要不要一起。 蔡源也想快些和京城各级官员熟络起来,便应下了陈景安的邀请。 至于陈初,反倒不宜出席.杜兆清官职没那么高,陈初去了可算屈尊降纡,还是少接触保持些神秘感为妙。 申时中,两人结伴出府。 陈初随机转去了四进后宅 稍一打听,便找到了阿瑜刚刚落脚的院子。 阿瑜似乎猜到了陈初可能会找过来,已提前将帮她搬运行礼的随从支使了出去,二楼卧房内,只有她和篆云。 夏日午后的日头,穿过院内竹林,在屋内洒下一片斑驳光点。 阿瑜弓身铺好锦被,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阵失神。 随即,‘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这脚步很重,能想象到来人的急切,一声声像是踏在阿瑜的心坎上,阿瑜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紧张的同时,又带了一丝不能与外人道的期盼和窃喜 这里是东京,爹娘不在,没人会盯着她了;同样,楚王妃和蔡妃也不在,没人盯着叔叔。 这天高地阔的东京城,岂不是任由两人厮守。 片刻后,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处,阿瑜继续保持着背对房门,弓身铺床的姿势,身形稍稍有些紧绷。 篆云看了自家小娘一眼,窃笑一声,转身走了出来并带上了房门。 陈初大步上前,从后头抱住了阿瑜。 一声嘤咛,绷紧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唔叔叔呀,等一等,你想阿瑜了么?” “想了。” “先别急.叔叔是怎样想阿瑜的?” “日后再细细说与你听” 申时末。 白露将随从一一安置妥当,来到了陈瑾瑜的院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白露身为王府后宅管家,还真不怎么怕一个知府家的千金。 守在楼梯转角的篆云见了从天而降的白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白露尚未想到别处,只道:“你怎待在这儿?你家娘子呢?” “娘娘子觉着不适,歇下了.”篆云结结巴巴道。 “近来太热,又连日赶路,莫不是中了暑气?” 白露回头交代随行丫鬟去请大夫,迈步继续上楼,“若得了暑热病,一直待在屋里更不好。” 至此,白露都是一片好心。 陈小娘和自家王爷到底怎回事先放一边不说,但人家若生病了,白露自认为有义务照顾这个比她年纪小、且爹娘又不在身边的女子。 可一旁的篆云却大急,拦,也不敢硬拦。 ‘笃笃~’ 上楼时,篆云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家娘子无碍,不劳白姐姐操心之类的,白露满耳聒噪,以至于走到房门前时没听真切屋内的响动。 但随着她的敲门声响起,屋内顿时一静。 ‘笃笃~’ 白露愈加奇怪,再敲门后开口道:“陈小娘,可是病了?我已让人唤了大夫,你先开门.” 屋内继续安静几息,只听陈瑾瑜清了清嗓子,道:“白姐姐,我无.” ‘碍’字未出口,却忽地变作了一道九曲十八绕的喘气声,像是被人猛地捅了一下似得。 “陈小娘?”白露吓了一跳,愈加着急。 或许是怕白露一直在门外纠缠,伏在桌案上的阿瑜一边回身向某人低声求饶,一边朝房门外喊道:“白白姐姐,呃.我无碍,歇.唔.歇息一会儿,便唔,便好了.” 七月初五午后,东京暑气暂退。 七月初六,原河北路乱军头领王彦、山东路叛军头领杨安、徐汝贤同日抵京。 陈初亲自出城迎接,当晚携蔡源、陈景安设宴招待。 七月初七,嘉柔出谕旨,编原王彦部为汉安军,继续驻河北路;编杨安部为汉雄军,驻扎山东路。 七月初八,威胜军节度使荊超之子荆鹏抵京,以待参加日后大行皇帝吊唁丧葬事宜。 荆鹏入京后,却没有照惯例第一时间去往兵部报备,反而先带了重礼拜访了楚王。 此事不大,却极具象征意义。 两日后,麟府路经略使、西军砥柱折可求之子折彦文代父抵京。 随后几日,大齐各地军头子弟陆续到达。 七月十一,夏国翰林学士焦景颜率使团入京。 七月十二,状元出身的周国礼部侍郎陈诚之入京。 七月十四重头戏。 金国大兴府尹高庆裔、知制诰李俦抵京,齐国文武百官出城十里以迎上国使者。 不巧,前一日楚王坠马伤了腰,未曾露面 平淡两章过度一下,马上就开始了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8章 楚王胸怀,当世罕见! 第328章楚王胸怀,当世罕见! ‘笃笃~’ “王爷,卯时了.” 榆林巷尚书府后宅,随着丫鬟篆云的低唤,屋内亮起了烛火。 尽管只睡了两个时辰,但近来生活和谐的陈初依然觉着神清气爽,麻利的将轻便夏衣穿在了身上。 床内侧,薄衾下曼妙玲珑。 被篆云吵醒了的阿瑜揉了揉惺忪眼睛,侧躺过来拉了拉衾被遮在胸前,望着晕晕烛火下穿衣的背影,以娇弱口吻道:“叔叔要走了呀?” 近来一段时间,陈初每晚夜深子时过来,卯时天不亮便回到前宅住处。 除了仍需背着同住前宅的蔡源和陈景安,陈初和阿瑜已和普通夫妻没甚区别。 见阿瑜醒来,陈初回身坐在床沿,帮阿瑜扯了扯被角,柔声道:“嗯,今日还有许多事,白日里就不回来了。” 说罢,陈初抬手将一缕黏在阿瑜腮畔的青丝掖回耳后,起身欲走。 阿瑜却忽然起身,跪在床上从后头抱住了陈初,薄衾滑落,卧房内立时春色满堂。 “叔叔,我们何时才能不再偷偷摸摸的呀?” 阿瑜以脸颊贴着陈初后背,轻声呢喃。 这话里有哀怨,也有撒娇。 初五那日,作为猫儿铁杆心腹的白露自然在门外听出某些端倪,陈初猜,猫儿和蔡婳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如今,陈初更是将白露支使到了岁绵街的新楚王府,用的是让白露提前熟悉、打理宅院的理由,这也算是一种试探。 但猫儿两日前的来信,根本没提阿瑜这茬她不表态,搞的陈初反倒不知该怎么先开口说这桩事了。 这小丫头也长大了啊,学会以不变应万变了! 陈初想了想,轻轻拍了拍阿瑜抱在胸腹的手,道:“今日中午,我要在梅大家处宴请将门子弟,阿瑜愿意陪我同去么?” “真的么?”阿瑜闻言,当即抿着小嘴笑了起来。 “自然是真的” “好呀!阿瑜愿意陪叔叔同去!” 方才那句‘何时才不用偷偷摸摸’的撒娇,其实包含了许多复杂情愫其中一点便是眼下两人只在夜里偷欢的相处方式。 欢好时虽万般愉悦,但陈初离开后,阿瑜便会觉着自己像是一件被用完就丢到一旁的玩具。 说白了,是缺乏平日正常陪伴导致她出现了这种不健康的感觉。 文艺女青年,对此尤为敏感。 所以陈初才有此提议,以避免两人在一起时除了那事就是那事 云霞巷,梅影小筑。 自六月初七闭门谢客后,终于在几日前重新开门。 二进院落凌寒楼二楼,尽管卧房内已用上好熏香熏了多次,但梅瑶总觉着周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个多月前,泰宁军节度使郦琼、薨皇后侄钱程锦,正是死在这间屋子里。 当时,梅瑶以为自己也要命丧于此了,不成想,那帮凶徒却没杀她。 后来虽被囚禁了起来,但他们还算客气。 直至本月初五,来自蔡州的赛貂蝉赛妈妈将她带了出来。 赛妈妈说了,东家对她此次的表现很满意,并赐了她大笔金银,还许诺以后会将她捧成闻名齐周的才女名媛 总之,明里暗里就是要她乖乖听话。 梅瑶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她可是亲眼见到了凶杀现场,若她不配合,那位远在蔡州的蔡姨娘、如今的楚王侧妃,肯定不会放过她。 不知怎地,即便只见过侧妃一面,梅瑶却没来由的对她充满了畏惧。 并且从赛貂蝉口中得悉,赛妈妈此来不止是为她带话,还有一桩任务便是接收丰乐楼。 丰乐楼,以前可是三皇子的皇家产业! 如此背景她都敢占,可想而知,侧妃背后的势力有多恐怖.就像郦琼和钱程锦,朝廷以两人死于乱军之中匆匆下了结论。 在梅瑶眼中,天一样的人物,死的却像蝼蚁一般悄无声息。 这样的势力,便是逃到穷乡僻壤,怕也难得安生。 再者,梅瑶也不愿逃到穷乡僻壤找名粗莽农夫嫁了草草一生,她舍不得这锦衣玉食,也舍不得这东京繁华,更舍不得蔡婳给她许下的富贵 今日,是梅瑶重新开门迎客后的第一波贵客,得知来人中有如日中天的楚王,梅瑶特意精细梳妆了一番。 她与楚王在蔡州时有几分交情,后者还赠过她一首《卜算子》,若能依此走条富贵捷径,她是极愿意的。 在梅瑶想来,蔡婳身为一名妾室,便能有如此权势,还不是仗了楚王的势? 只是 当日午时初,亲自在大门内迎接的梅瑶见到陈初时,一阵失望.楚王竟带了女伴。 尽管那女子易钗而弁,穿了月白色男子襕衫,但那明媚皓齿的脸蛋、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以及搭着楚王的手下马车时那甜腻酒窝,无一不在说明对方的真实性别。 梅瑶久在风月场,眼光毒辣,甚至还能从阿瑜的步态间看出,她早已不是雏儿了。 收拾了一下心情,梅瑶款款上前一礼,招呼道:“见过楚王,见过公子” 第一次‘逛窑子’的阿瑜正在好奇的四处打量,没意识到对方这‘公子’是在称呼自己。 陈初却笑了笑,挥了挥手,毛蛋上前将两饼马蹄金递给了梅瑶。 “谢楚王赏.” 这金子倒是落的容易,今日宴饮所用酒菜,都是王府备好送来的,梅瑶连食材都省了。 只借她个地方,待会弹上几曲便能得来普通人家数年才能挣来的钱.这样的生活,梅瑶如何舍得丢弃。 今日宴请,陈初做东。 为表地主之情,陈初特意早到了一会站在二门旁,等待宾客。 阿瑜呢,便也乖乖站在陈初身后半步的地方,陪他等在此处。 阿瑜不时以小迷妹一般的眼神,喵几眼陈初的后背.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很新奇,有些像夫妇二人在家待客。 东京真好呀山高爹娘远,便是二叔,似乎也对她和叔叔之间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思量间,却听影壁墙后的大门外,一阵驻马之声。 紧接便是乱糟糟的大声交谈,未见人,已感受到了将门子弟的豪莽气质。 几息后,六七位年龄相差十岁以内的青年们,谈笑着走进了院子。 绕过影壁后,几人似乎没想到陈初会亲自等在此处,不由脚步一滞,随后却是那荆鹏最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抱拳道:“见过楚王,劳楚王久等。” 这荆鹏之父荊超,原是鲁王一系,此次入京后却率先有了更改山头的迹象。 其余几人表情各异,都是年轻人、又都是武人出身,本就不善于隐藏情绪。 有人对荆鹏所为稍稍露出了鄙夷表情,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和楚王亲近,也有人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荆鹏与陈初寒暄几句后,一一为陈初作了介绍。 齐国共九镇节度使,除了陈初自己,以及覆灭的泰宁军郦琼、靖难军单宁圭,还有六镇。 威胜军节度使荊超之子荆鹏已与陈初有过数次交道。 麟府路折可求之子折彦文在几人中最为淡定,他折家在西北经营百年,手握一万多精锐马步军,不管是谁在朝堂主事,都需拉拢他折家,自然底气最足。 保安州节度使佟威之子佟琦是在场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七岁,方才对荆鹏面露夷色的便是他。 而京兆府路信安军邝道固之子邝思良,在荆鹏为两人引荐后,已与陈初热情攀谈起来。 今日诸人虽心情各异,但陈初眼下身为大齐枢相,几人前来赴宴的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 站在院内叙话片刻,众人被引进凌寒楼一楼厅堂。 分席就坐,梅瑶为大家抚琴一曲,唱的正是《卜算子.咏梅》。 以楚王之弟身份坐在陈初身边的阿瑜,用只有陈初能听见的声音咕哝了一句,“叔叔都还未曾为我作过词呢.” 情到深处,阿瑜逐渐少了清矜,多了些娇蛮,越发爱在陈初面前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吃点无伤大雅的飞醋。 陈初笑了笑,将刚刚端上来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放在盘中,推到了阿瑜面前。 得,就这么一个小细节,阿瑜的小醋意便飞到了九霄云外.傻呵呵的咧嘴冲陈初笑了起来。 这种笑容,倒是很少在她脸上看见,傻姑玉侬最爱这样笑。 其余几人,都是第一次见这种水果,不约而同开始观察陈初怎么吃。 见陈初削皮,他们也跟着削皮,见陈初切块,他们也跟着切块。 不成想,陈初将切好苹果推给身旁‘小弟’后,自己抓起一个,胡乱在身上蹭了蹭,抐进嘴里便啃了起来。 这下,搞的几人有些措手不及,却又觉着武人合该如此。 最终,那来自京兆府的邝思良哈哈一笑,学着陈初的模样将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放进嘴里啃下好大一口。 苹果阜昌八年才产出第一批,但数量极少。 今年这批早熟的果子,根本来不及上市,便被蔡州高层走后门提前预定完了。 身为鹭留圩农垦的话事人,猫儿轻易不会违规办事但些许果子,找到她的又都是亲朋至近,人家又是按原价购买的,此事怎想也不好拒绝。 是以,限于产量问题,苹果只在淮北地区可见。 这边,邝思良一口下去,口腔中迅速被酸甜汁水充斥,甚至从嘴角溢出。 只嚼两下,不待咽下,邝思良便迫不及待嚷嚷道:“这便是淮北产的苹果么?早闻淮北物产丰饶,有各种稀奇物件,这苹果酸甜可口,怪不得有人愿花上贯钱买一枚!” 在座众人,深以为然。 他们出身,虽算不上钟鸣鼎食,却也都是一方豪强。 但许多人却觉这苹果依然是平生吃过最可口的果子了。 他们家中,对淮北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大多数人的家里都和蔡州有贸易往来。 主要购买的产品是淮北冶铁所产出的好钢.当然,他们前去贸易的人不会自表家门,毕竟铁器敏感,属于朝廷严禁民间私自采买的违禁之物。 但是,各家子弟都从家中商事管事口中听说过淮北在他们听来的信息中,淮北繁华富庶,不止是官员富庶,普通百姓同样衣食无忧。 甚至有管事信誓旦旦的说,蔡州城里挑担卖浆的小贩,都穿细布衣、丝帛袜。 他们虽不太信,却不影响他们觉着淮北是个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且总能产出些时髦、稀奇好物的神奇之地。 比如淮北好钢、不颠簸的顶级马车、色泽如雪的霜糖、劲道的淮北麦粉、妇人们趋之若鹜的淮北香妆,以及最近在贵妇间流行起来的淮北手包 今日这苹果,更加深了此种印象。 说起淮北印象,荆鹏和邝思良讲的眉飞色舞,其他几人虽同样八分好奇两分向往,却不像他们表现的那么没出息。 最后,连苹果核都吃了的邝思良又拿起一枚苹果,半是说笑半是感叹道:“这枚果子,我需带回京兆府,献与父亲尝尝鲜。” “思良有此孝心,邝节帅定然欣慰。” 陈初笑着接过话茬,却道:“但果子再带回去,口感品相自然会差了许多。不如这样吧,过几日,我遣一批农事顾问带上果苗,教你扦插、嫁接之术,以后思良想吃了,直可去自家果园摘新鲜的。” 陈初此话一出,堂内顿时一静。 就连正捧着苹果小口咀嚼的阿瑜也不解的看向了陈初。 如今二人已有夫妻之实,阿瑜自然会生出保护家业的心态,不明白叔叔为何要将自家独有的苹果赠与他人。 那邝思良却大感惊喜,连道:“楚王此话当真么?” “自然是真的。”陈初笑的云淡风轻。 在邝思良看来,那苹果可不是普通果子,若能在他们京兆府路种成,那便是楚王赠了他家一颗摇钱树! 而陈初想的却是,苹果种植早晚会泄露、铺展开来,就像如今的西瓜,种植地区已扩散到淮水南北,甚至东京城郊外也开始有人种植了。 反正这独门生意早晚守不住,还不如拿出来邀买人心。 更关键的是,淮北历经数次打家劫舍后,已基本完成了原始积累,往后贸易重心肯定要转向冶铁、纺织等工业品。 比如现在淮北产的细布已行销淮水两岸,冶铁所产出的高附加值产品,如已上市的装了减震的高级马车、即将上市的自行车、处在攻坚阶段的钟表 这些才是挣大钱的物件,谁还看得上土里刨食。 可陈初这番表态,却在将门子弟的心中引起了震动。 你看看,人家一颗摇钱树,说教你就教伱! 格局,这就是格局! 怪不得人家能封王 其中,反应最大的便是荆鹏,作为最先向楚王靠拢的他,什么还没捞到呢! 以后回了家,若被爹爹得知隔壁老邝得了摇钱树,他荆鹏却屁也没得来,那不得被老爹骂憨怂啊! “楚王,楚王!这果树我们哪儿也能种吧?”荆鹏急道。 其余几人便是没开口,也都眼巴巴看向了陈初,只有得了便宜的邝思良嘟囔道:“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他自然不想别人分享了这摇钱树,却迎来了几人的怒目而视。 见此,陈初哈哈一笑,道:“果子终归是果子,又当不得粮食。若鹏弟有意,我可给你一批我淮北麦种,鹏弟意下如何?” 陈初话音一落,荆鹏屁股底下如同装了个弹簧,嗖一下站了起来,以至于带翻身前矮几,几上瓜果酒水洒落一地。 荆鹏却恍若未觉,快步走到陈初身前那匆忙急切的步伐,引的大宝剑都侧目看了过来,以防此人对东家不利。 近前后,失态的荆鹏紧紧握住了陈初的手,结巴道:“楚王,王爷莫不是诳我吧!” 淮北麦粉,口感劲道不说,有心人也早已发现淮北麦子亩产是其他地方的三四倍。 粮食,自古是国之重器,觊觎之人何止千百。 早在前年,便有不少人偷过淮北麦穗。 但他们在当地种植后,隔年无一例外不是产量大跌,且品质极不稳定。 经多方打听,只隐约听说,淮北播种时所用麦种并不是普通田地里的成熟麦穗,而是来自朗山某处把守严密的农研所试验田 所以,当荆鹏听说陈初愿意提供淮北麦种,立时便把苹果树丢到了一旁。 比起口粮,果子算个屁! 而陈初旁边的阿瑜,已有些着急了不明白叔叔今日怎忽然这般败家。 其实吧,在场众人只有陈初知晓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的意义。 淮北麦种,是他带来的那批种子经过和大量野麦、以及其他抗病品种杂交后得出的种子。 杂交就有遗传性不稳定的问题,所以直接用麦穗种植才出现急速退化的问题。 农研所一直在进行迭代,才选出几种可稳定一季亩产的种子,他们便是得了淮北麦种,也无法自留种。 杂交这事,说来不难,但若无人指导,他们能知道什么是父本、什么是母本? 还有选穗、整穗、去雄、采粉、授粉等等流程,若是没有方向的瞎摸索,怕是一辈子也不得其门。 眼瞅荆鹏激动的满脸通红,陈初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道:“本王为何诳你?你.” 说到此处,陈初环视厅内,却见各家子弟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位赤裸娇娘,不由失笑,道:“你们可以和家中长辈商议一番,若家中有意,今年冬麦播种前,我便派人带麦种前去指导播种.” “不需商量,我家愿意!”荆鹏当即喊道。 却因过于激动,唾沫星子喷到了陈初脸上,这是相当失礼了,荆鹏慌乱之下,想要用袖子帮陈初擦拭一下,又觉过于唐突,一时进退不得。 阿瑜不满的瞄了这莽撞青年一眼,掏出贴身手绢沾了些清酒帮陈初细细擦了。 待这稍显尴尬的一幕揭过,其他人纷纷起身抱拳。 “楚王,我家也愿试种。” “烦请楚王将我王家也算上,届时淮北来人薪俸、吃住,我家一力供应,绝不怠慢。” 便是那稍显清矜的折彦文也站了起来,作一深揖,道:“楚王心胸之阔,当世罕见!我先代麟府路百万百姓谢过楚王。” 陈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恳切道:“你我同出将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值此国家风雨飘摇之际,我等更应勠力同心.些许麦种,何足道哉!” 折彦文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忙郑重道:“我等将门,勠力同心!” “我荆鹏日后绝不背弃楚王,否则人神共弃之!” 荆鹏为表决心,已竖指起了毒誓。 但他这话里却也藏了小聪明,他说的是他荆鹏绝不背弃楚王,并没有说他荆家怎样。 日后,便是双方有了龌龊,也赖不到荆家头上。 这凌寒楼,看着满厅豪莽,却没有一个傻的。 “上酒菜吧.”随着一声招呼,酒宴正式开席。 因方才敲定的这桩天大好事,众将门子弟分外兴奋。 陈初接连受敬两圈酒,才寻个空坐了回去。 可阿瑜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赶紧趁此机会凑到陈初耳边询问叔叔为何要将淮北好果好麦分与旁人。 酒饮的急了些,微醺的陈初趴到阿瑜耳旁低声回了几句什么。 借着酒劲,陈初故意作怪,说话时故意伸舌在阿瑜玲珑耳廓上扫了一道。 把阿瑜激的一个哆嗦 大庭广众,这感觉,既羞耻又刺激。 她不是人来疯的蔡婳,也不是听话的玉侬,更不是事事惯着陈初的猫儿。 终归做了多年大家闺秀,陈初大胆的举动,让阿瑜头脑一片空白,自然也就没怎么听清陈初说了什么。 只模糊记得叔叔最后一句好像是‘掌握了别人家的粮种,就等于掌握了别人的命根子.’ 命根子? 明明叔叔话里没有旁的意思,阿瑜脑海中却跳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清亮眸子泛起一片水光,秀丽脸庞渐次晕红,腰肢不自在的扭了扭 片刻后,阿瑜忽然垮了消薄肩膀,沮丧想到:我.我如今怎变成了这样了呀,光天化日,竟能想到哪些事 仅仅一刻钟后,阿瑜已忘了方才的反省。 男人们热闹他们的。 阿瑜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却见她托腮望着窗外的大好日头,默默算到现下大约午时中了吧,离夜里子时,不足六个时辰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29章 东京无脊梁 第329章东京无脊梁 七月十六,午后未时。 梅影小筑内宴饮气氛渐入高潮。 而外边的东京城,同样因为内外使团云聚,热闹了许多。 小校佟克峰带着两名兄弟闲逛在潘家南街上,这里是鹰鹘一条街,专卖珍稀飞禽走兽、猫狗宠物。 佟克峰来自保安州,边塞苦寒贫瘠,哪见过如此繁华盛景,只觉眼都不够用了。 走至十字路口,右转后进了潘家东街,此街主要售卖布料服装,兼营脂粉首饰,是以街上女子不在少数。 七月盛夏,女子们多穿轻便夏衣,轻纱薄锦下香肩若隐若现,直把哥几个眼都看直了。 刚刚二十出头的佟克峰,因久在边塞,面庞早已被风霜打磨粗粝,再加三人身上的西军土色旧军衣,和周边精致小娘、光鲜市民格格不入。 显得又土气又邋遢。 袍泽王满仓盯着一位小娘看的久了,被对方察觉,皱眉上下打量三个土包子一眼,厌恶的啐了一口。 “咦,这东京城的小娘们还挺泼辣,哈哈” 王满仓脸上挂不住,以说笑掩饰尴尬。 “管好你那对招子,休要乱看。莫丢了额们西军先人脸面!” 佟克峰低头看了眼身上灰扑扑的装扮,莫名生出一股自卑之感。 从风沙漫天的保安州到富贵迷人眼的东京城,一千五百里,却宛如两个世界。 三人在潘家东街给家中姐妹娘亲扯了几尺淮北细布,这淮北布不但细密且比其他产地的布要便宜,最适合他们这帮穷军汉。 再往前走,路过一家门匾上只有‘花容’二字的新开店铺,门前已排起了长队,听这些排队顾客聊天才得知,这家店为了让顾客获得最佳购物体验,每次只接待二十人,进店后会有导购一对一服务。 只有店内离开一名顾客,才会再请一人进去。 耳听排队妇人对店家的待客方法赞不绝口,佟克峰抬头看了看白花花的日头,却觉这群妇人有点傻 王满仓还听说,店内售卖的手包统统出自皇家皮匠,就连当朝摄政长公主、新相范恭知的夫人等等大齐罢,揪着李班头的领口骂道:“既然知晓金人调戏小娘,伱们军巡铺就在这看着?你他娘也配穿这身皮!滚” 史小七一推,将李班头推到在地,带着兄弟们挤进了战团 那李班头被一番好骂,自是尴尬到了极点,几位军巡铺弟兄上前将他搀起,李班头犹自嘟囔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净想逞英雄,金人是你们能惹起的么?真出了事,便是楚王也保你们不住” 又过几息,东边再跑来一队军士,带头的却是镇淮军队将范广汉。 他年纪大些,自然也比史小七这等愣头青沉稳些,大概搞清楚了眼下状况后,当即喊了一名弟兄上前,“去,找白虞候,向王爷禀报一声。” 这名兄弟前脚刚走,另一人踮脚往里一看,焦急道:“范头儿,咱怎办?里面的兄弟好像没怎么占到便宜!” 却见范广汉一个收腹提气,束紧了腰带,大声道:“能怎办?自然是帮忙了!咱淮北军就没有见着袍泽打架不帮手的怂种!管他是金人银人,先他娘打赢了再说!弟兄们,上!” 未时中。 梅影小筑内轻歌曼舞,长约三尺的冰鉴内置有冰块,冒着丝丝冷气。 镇上一壶葡萄酿,酸甜可口,通体舒沁。 就连阿瑜也饮了几杯,脸蛋红扑扑的,煞是诱人。 白毛鼠从帷幔后穿过厅堂,绕到坐在上首的陈初身后,低声附耳几句,陈初稍稍意外,不由看向沉浸在歌舞中的佟琦。 正此时,又见一名军士慌里慌张冲进厅内,在佟琦耳边也说了些什么。 因这名军士出现的过于突兀,在场几人不约而同都看了过去。 却见那佟琦听了军士禀报后,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少年人,遇事终归慌乱了些,竟忘了向大伙告辞,起身便走。 与佟家关系亲近的折彦文却喊了一声,“琦弟,发生了何事?” 佟琦似乎这才意识到了当下场合,忙回身向大家作了抱拳,道:“诸位兄长安坐,我营中生了些事,需过去处置一番。” 说罢转身,可没等他走出门,陈初又一次喊住了他。 “佟将军,留步。” 着急的佟琦只得再次回身,可陈初却摆摆手,先让舞姬退下,这才环视众人,道:“方才,保安军几名将士和金人生了冲突” 在坐几人登时脸色一变。 和金人起了冲突? 金人十多年前横扫中原的一幕,是齐国将门心中的梦魇。 当年,他们叛周降齐的理由各异,或是自觉力不能敌、或是以‘避免生灵涂炭’的冠冕理由为借口。 但是,谁都不愿承认却又事实存在的最大原因,便是畏惧金人强横。 如今保安军和金人起了冲突,此事可大可小,关键是看金人吃亏与否。 若金人占了便宜,佟琦稍稍惩治一番属下,再赔金人些钱财,此事或许还能揭过。 可一旦金人出现死伤,那便不好办了要么将生事将士交给对方处置,要么当街杀了自己人让对方消气。 总之,处理这种事既丢面子又丢里子还好,惹事的是保安军,和他们无关。 可不成想,陈初接下来却平静道:“方才本王刚刚说过,我等将门一损俱损。佟将军年少,首次处置这种事未免经验不足,在坐诸位,家中父祖交往多年。此刻佟将军便如大家幼弟,他一人之事便是我等这些作兄长的自家事。我欲同琦弟同去,诸位以为如何?” 佟琦愕然看向陈初,这种事旁人躲还来不及,楚王却愿意为他蹚这趟浑水? 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但其余几人却沉默了下来,正此时,与佟家世代交好的折彦文却率先道:“楚王所言及是!多一人便多一分力,彦文愿同去!” 他说罢,刚刚获得陈初口头应许麦种的荆鹏一咬牙也站了起来,“我与兄弟们同去!” 接着,便是邝思良 到了这种情况,便是心中再不乐意,其余两家也只得起身表态! 毕竟,刚刚大家还在吹嘘大齐将门一家,此时若退缩,被人看不起不说,楚王许下的麦种,你还要不要了? 未时五刻,齐国六镇节度使子弟携手出街。 陈初一马当先,其余五人有意无意落后一马之距。 此时他们倒不是退缩,而是潜意识里要给与楚王应有尊崇。 不管是乐意还是被迫,但楚王这种愿意为属下、为弟兄出头的人,最得军中男儿敬佩。 坐在马车里的阿瑜跟在最后头,挑帘望向那道背影,只觉跟着叔叔这般的英雄,天下尽可去的,便是妖魔也要退避! 猫儿的快乐,阿瑜终于体会到了 齐国驿馆,距离潘家东街不远。 是以,大金国知制诰李俦来到现场时,只比开封府判官崔颖晚些。 崔颖颇觉头大,冲突双方一方为上国天使侍卫,一方为淮北军、保安军将士。 其中还有一位淮北军队将若是普通厢军敢惹出此等大事,崔颖根本不用作难,金使说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保证上国满意。 但淮北军的人,他是真的不敢动啊。 至于保安军那三人,崔颖早已将他们看作了让金使消气的死人。 待李俦黑着脸出现,崔颖赶忙上前将情况禀明,李俦先观察一番,只见本方十名侍卫鼻青脸肿,而对方只有保安军三人受伤,那占了人数优势、足足有二十多人的淮北军却坐在一家商铺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和金国侍卫对骂。 双方听不懂彼此的言语,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一点也不轻松。 若不是有大批军巡铺军士、开封府衙役将双方隔开,随时都能再打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已拥塞了潘家东街。 楼上靠窗的、站在大车上的、攀到旗杆上的 上国威仪不可损,早已是汉皮金心的李俦自然站在金国利益角度考量。 但让他稍稍头疼的是,昨日那楚王府的幕僚陈景安刚刚拜访过他,并赠了他万股四海商行股票。 拿人手短 刚刚拿了人家好处,自然不好对淮北军惩处过重。 于是,他也将目光看向了保安军佟克峰三人 正好,远处响起一阵马蹄踏石板的‘哒哒’声,几息后,数名便装骑士由远及近。 百姓们慌忙让开一条路,陈初几人翻身下马,但关心则乱的佟琦则直接驱马飞驰进人群中央这才下马。 见佟克峰脸上尽是干涸血迹,不仅着急道:“到底怎回事?” 佟克峰身为家生子,从小长于佟家大宅,陪伴过佟琦读书、习武,两人自有一番超越主仆的感情。 一旁,崔颖见佟琦来了,忙低声向李俦解释一番,以期上国使者不再为难他,直接去找正主。 李俦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只见他不丁不八站在原地,开口便是不客气的质问道:“你,便是保安军节度使佟威之子?” 佟琦已从佟克峰处知晓了事情原委,自认占了道理,便上前抱拳道:“某正是佟琦!今日事出有因,乃天使侍卫调戏良家.” 可不待他将话说完,却听李俦突然喝道:“本官让你说话了么!你可知当街殴打上国使臣该论何罪?” 打的不是侍卫么?怎么变成了上国使臣? 佟琦终究年纪轻,被李俦声色俱厉的打断后,有点反应不过来。 可李俦却继续呵斥道:“金国乃齐国父国!你纵容属下殴打父国使臣,实乃不忠不孝之辈!若我大金一怒兴兵,莫说你一个无知小子,便是你父,也担不起此责!” 李俦这番话,不但将佟琦镇住了,便是周围百姓都变得鸦雀无声。 十余年前,金人大兵压境、血洗东京的恐惧记忆,被瞬间唤醒 李俦很满意现场反应,只听他阴恻恻又道:“今日之事,我需你佟家给我大金一个交代.” “不是.” 佟琦已慌乱起来,再一次解释起来,“不是我家军士生事!是.是天使侍卫当街调戏良家妇人,军士看不过上前阻拦,才起了冲突。” 一直躬身站在李俦旁边不吭声的崔颖,此时才装作讶异的抬起头,疑惑道:“哦?竟有此事?那被戏妇人呢?” 他这么一说,佟琦赶忙转头看向了佟克峰 佟克峰下意识指向了方才那对年轻夫妇所站的位置可,哪里还有人影。 这下,佟克峰也慌了,忙上前一步,转圈作了个四方揖,道:“各位叔婶兄弟,方才大伙都看见了吧,求大伙给额做个证” 可佟克峰接连喊了几遍,竟无一人敢上前说句公道话的。 甚至因为他土气的乡音,在人群中引起几声窃笑 一旁,打完收工坐地看戏的范广汉见此一幕,忽然觉着很难受,不由迷茫的环顾四周.这就是咱们要护着的百姓么? 他替这位不知名的西军兄弟感到不值! 挨着他的史小七却笑嘻嘻的用胳膊肘捣了捣他,并低声道:“嘿嘿,范队将莫忧心,王爷来了,保这位西军兄弟无事。” 范广汉顺着史小七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那道熟悉身影挤到了人群前方。 这边,佟克峰的语调已变作哀求,周围百姓却依旧是一副看猴戏的麻木神情。 周围人群熙攘拥挤,佟克峰却从未感到过如此悲凉再看一眼为自己着急、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的佟琦,佟克峰万念俱灰。 主辱臣死! 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不想在此受辱,更不想佟琦为他受辱。 于是,佟克峰缓缓摸向了腰间利刃的刀把 莫名的,忽然想起了方才买给妹妹和娘亲的香皂、细布,打眼看去,他委托看顾那人早不见了踪影、连同那礼物,也一并消失了。 哎 佟克峰无声一叹,抬头看向了湛蓝天空。 晴日无风时,他们保安州的天也是这般蓝。 只是,这繁华东京城里的人心却和家乡的不一样.这里的人富贵,却已失了脊梁 想至此,佟克峰抽刀,朝颈间抹去。 可手刚抬至半空,却被一人紧紧攥住了手腕。 回头看去,却是一名身材颀长的俊朗青年。 “好汉稍等,我还你公道。” 这青年笑着对他讲了这么一句.即便几十年后,佟克峰依然清晰记得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随后,青年上前两步,直面李俦和崔颖。 李俦尚不知眼前之人是谁,但那崔颖已经在作揖赔笑了。 “你过来。” 青年对崔颖招招手,后者小心看了他一眼,走了过去,躬身道:“见过.” 可话没说完,那青年毫无征兆的抬腿踹到了崔颖肚子上,这一脚发了全力,崔颖疼的蜷在地上,眼泪鼻涕齐出。 “与你这等腌臜玩意儿同朝为官,丢老子的人!” 四周一片哗然,崔大人是开封府判官啊! 已是了不得的大官,这年轻人竟将人一脚踹翻? 是谁家衙内如此跋扈??? 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这崔颖方才一直站在李俦身旁,不用说,肯定是姓崔这人的立场惹恼了这青年。 李俦不由皱起了眉头,但方才那句‘与你同朝为官’他听的真切,便多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这青年面色微微酡红,剑眉星目,若不是方才那迅猛有力的一脚,旁人还以为他是谁家公子哥。 却见他飒然一笑,道:“本官乃枢密院枢密使,大齐楚王陈初.”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0章 为汉家筑脊梁 第330章为汉家筑脊梁 未时末。 此时的潘家东街出现了奇景,平时深居简出、难得一窥真颜的众多大佬竟然都出现在了这条长不足二百丈的街道上。 齐国宰相范恭知、兵部尚书张纯孝、礼部尚书许德让,以及金国大兴府尹、此次金国使团副使高庆裔 他们的出现,自是因为楚王和金国正使李俦的对峙。 外交无小事,按说,双方知道了彼此身份后,该换个稍微私密些的场合再议今日孰是孰非,可高庆裔的态度相当强硬,楚王却也寸步不让,以致僵在当场,双方连移步细谈的兴致都没有。 与此同时,临街茶楼二楼靠窗的好位置,相继迎来几拨打扮各异的客人。 清雅堂二楼,坐的是周国礼部侍郎陈诚之。 隔壁茗静楼二楼,则出现了夏国翰林学士焦景颜的身影。 他们自然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恨不得双方当场打起来,接下来再全面开战杀个你死我活才好。 下方,作为此次接待使团的负责人,礼部尚书许德让不停穿梭在对峙的金齐双方。 只不过,习惯使然,许尚书在面对金使时总会下意识弯了腰,回身向齐国大臣转述上国言语时,那腰身又会不由自主挺的笔直。 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哪边的人。 来回奔波几趟,许德让烦躁的擦了擦额头汗水,怨念满满的对范恭知道:“范相,今日之事对错不是明摆着么?保安州军士生事在先,上国李制诰大度,已宽宥淮北军士,只需将保安州军士交于上使处置,再赔些汤药费,此事便可揭过。却不知诸位还在犹豫什么?果真忘记大金军威了么?” 大金军威,范恭知记忆犹新,但此事他做不得主啊! 旁边那位当街坐在椅子上、有人帮忙打着遮阳伞、身后站了六家将门子弟的楚王不吐口,他范恭知哪有本事交出三名保安州军士。 并且,此事楚王还真有权过问.枢密使,名义上统领全国兵马,这保安州的三名军士自然也归他管辖,他硬拗着不交人,俺老范又有啥法子。 旁边,张纯孝替范恭知解围道:“许尚书,你再与上使好好言说一番。上使侍卫又没受什么大伤,保安州这三名军士就算了吧,多赔些汤药费如何.” 许德让皱眉,瞥了眼悠哉悠哉的‘惹事精’陈初,顿足一叹,转身去向了李俦那边。 和想象的差不多,金国副使高庆裔一听许德让转达的意思,当即连讽带吓的将许德让骂了一顿。 后者除了连连赔笑,任由唾沫性子喷了满脸,擦都不敢擦。 总之,高庆裔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下国无礼’、‘大金若一怒兴兵,管叫你伏尸千里’ 但旁边的李俦却清楚,高庆裔不过是在唬人罢了。 今日之金国,朝堂内同样问题不断。 几年前,太子病故,自此金帝完颜亶性情大变,溺于酗酒淫乐,且常常乘醉杀人。 皇弟完颜元、完颜查剌、皇后裴满氏及妃嫔多人皆遭杀戮,群臣无不震恐。 直到去年,有一自号玄通的道人,经海陵王举荐,献神会三清果于帝 金帝一日嚼食六六三十六枚后,当日便进入飘飘欲仙之玄妙境,隐约可与仙人神交。 金帝龙颜大悦,封玄通道人为护国法师 这国师不止会炼制神会三清果,且有一件可凭空生火的法器,凭此两样神通,玄通在金国贵族中坐拥无数拥趸。 金帝虽依然不理朝政,但有了神会三清果之后,他好歹不再酗酒杀人。 是以,某些不信鬼神的大臣,对玄通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想,这妖道今年又进献了两枚所谓‘九天玄女’画像于金帝,并言道:若能东渡扶桑请两位玄女来金国与皇上双修阴阳,可增皇帝福寿 对玄通早已深信不疑的金帝竟仅凭两副画像,开始招拢全国工匠于金州造舰。 为此,不惜拆毁大臣家的房宅梁柱取材。 此举自然引起一片怨声载道若不是海陵王苦苦支撑,金国朝堂只怕早生乱象。 以上种种,都是大金不宜此时开战的理由。 再者,今日之事,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齐国稍微顾全些金国脸面,也不至于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再就是,昨日刚收了陈景安的好处,今日总要为对方转圜一二。 想清楚这些,李俦撇开了正在讨价还价的许德让和高庆裔,越众而出走到陈初身前一丈的距离,先看了看陈初,又看向了陈景安,道:“金于齐,有造就之恩。两国即为父子,也是友邦。本官实不愿因些许小事坏了两国邦谊。” 眼瞅对方给了台阶,陈景安抢先道:“李制诰有宰相之量!既如此,此事就此作罢吧,我方愿出银万两,赔与天使侍卫作汤药之资.” 不怪陈景安着急抢话,他最担心的便是陈初将李俦递来的台阶给踹碎喽。 他可不清楚目前金国朝廷的动荡, 陈景安还有些不理解陈初为什么会这么早和金国使臣生出冲突,毕竟陈初目前对齐国的消化远未达成。 淮北系最需要的就是猥琐发育的时间。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就成为了陈景安心中的最优解,比起正在按部就班发展的大事,赔点钱这点窝囊气算什么! 陈景安甚至准备替陈初背了‘软弱’这个锅,以免影响后者在淮北、在将士中的英武形象。 这些都是来不及与陈初细说的心理活动,但陈初稍一沉吟,却也理解了老陈的苦心。 那厢,同样不想把事情搞大的李俦用了几息思索,随即点头道:“如此也好,正应了那句化干戈为玉帛嘛” 赔银一万两今日参与打架的金人侍卫也才十人,一人可得千两,勉强说的过去。 闻此,站在陈初身后的折彦文、佟琦、荆鹏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对他们来说,保住了保安州军士的性命,又没将事情闹大,一万两真不算多。 倒是为陈初撑伞的毛蛋有点不舒服,俺们淮北军历来只会让人赔俺们钱,何时赔过别人啊! 即便这钱不用淮北军出,毛蛋也很不爽。 正此时,却忽听半天没说话的陈初笑着补了一句,“银万两,显不出我大齐诚意.不如这样吧,再加金千两,铜千斤。李制诰以为如何?” 李俦怔了一怔,方才甫一见面,正是这年轻枢相自报家门才将此事闹到双方不好下台的局面。 便是凭味道,也能闻出他身上的跋扈之味。 这种人怎会好端端主动加码赔偿? 陈景安也着急了,唯恐陈初说反话来硬的,坏了淮北好不容易拼下的基业。 陈初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侧头朝陈景安笑了笑,后者见他目光深邃,不像是愤怒之下的信口雌黄,这才强忍着没开口。 那李俦思良几息,也猜不透陈初的意思,便笑道:“那便依楚王之意吧。” 陈初点点头,却又道:“但,礼记有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若将金银直接赠与金国勇士,恐贬损了金国勇士的人格.” ‘这帮二十年前还在茹毛饮血的野人算甚君子!’ 若不是李俦身为金臣,只怕当场就将这句甩到陈初脸上了但,否认本国将士不是君子,这话李俦没法说。 不等李俦反应过来,陈初忽然起身,负手而立,环视四周熙攘百姓以及茶楼中的士子官员、使臣外将,高声道:“久闻金国将士悍勇无匹,不如,我们就以此笔金银为彩头,制作金、银、铜牌百面,奖赏冠亚季军” 旁边,金人自有翻译,将陈初的话翻译给了金国军士。 金人短短十几年横扫辽周,自是对本族勇武极为自负,那翻译刚一说话,便有金人起身吵嚷,似乎恨不得当场就要和娇弱汉人比试一番,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勇士。 李俦回头一看,见侍卫兴奋异常,他却皱眉沉思片刻,问道:“不知楚王想比试什么?我金国来使是为了吊唁齐帝,若伱齐国出现了死伤,恐是不妥。” 陈初哈哈一笑,道:“是极。若持刀拿枪比试,那不就成打仗了么,确实不妥。不如,我们比试蹴鞠、三百尺短跑、三百尺乘以四接力跑、二百尺射箭、举石锁、掷标枪” 须臾间,陈初说了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项目。 李俦有些听过,有些却闻所未闻但他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想来,金国军士悍勇,这些比拼蛮力、脚力的游戏,自然金人更占优势! 再者,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不敢答应,倒显得他金国害怕似得。 于是,李俦凭着直觉点头应下,“好!那咱们择日择地比上一比!”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初爽快一笑,忽地转头看向了临街茶楼二层,朝扮作看客得夏使焦景颜、周使陈诚之朗声道:“陈大人、焦大人,敢不敢遣你使团中的军士,与我齐国儿郎比上一比!” “.” “.” 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了。 楼下百姓齐刷刷抬头看了过去 焦、陈二人只得起身,国与国之间,拼的就是个气势,若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退缩,回国后也不免被言官以‘损伤国格’为由参一本。 而历来最喜看热闹的东京百姓已在楼下鼓噪起来。 ‘敢不敢与我齐国儿郎比试’的喊声响彻潘家东街。 被架起来的两国使臣见此,终于先后朝陈初拱手道:“也好,我大周就借此和友邦比试一回。” “算我大夏一个.” 七月十六,申时三刻,东京城潘家东街。 首届四国运动会在一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敲定 只有陈景安若有所思。 当日。 折彦文等人跟随陈初一同回府,待陈初重新布上酒菜,年纪最幼的佟琦不顾旁人在侧,当场单膝跪地,颤抖着声线唤了一声“谢兄长搭救!” 陈初扶他起来时,佟琦已是泪流满面。 年轻人嘛,易动感情.这也是他初次独自外出为家办事,脱离了父辈羽翼的保护,今日眼看从小一起长大的佟克峰九死无生,却是这位和他无亲无故的枢相站出来护他佟家的人,也护住了他佟家脸面。 这种感觉不好形容,有些像家中父兄给他的感觉。 荆鹏见佟琦真情流露,也嬉皮笑脸上前喊了一声‘兄长’,再接着便是邝思良。 但这俩货却比陈初要大上好几岁 折彦文笑看此景,虽他做不到身段如此灵活,却也理解几人的选择不喊楚王、枢相,却喊兄长,这代表着几人脱离大齐这层上下级关系以外的私人关系。 他们这些将门,各自偏安一隅,无逐鹿天下的雄心,无非是寻个良主栖身罢了。 这楚王,既舍得给淮北麦种,遇事又肯为兄弟出头说白了,跟着他既能吃肉又不受屈,不比龙椅旁那名只会说‘依楚王之意即可’的摄政长公主香么? 是夜,几人豪饮至深夜子时方散。 醉醺醺的陈初回到卧房,原本打算装作回屋后再熄灯摸去后宅阿瑜那边,却不想,陈景安竟在他院内书房等着。 陈景安猜到了,今日定下这运动会不是陈初的临时起意,怕是早有盘算,只是借着今次突发事件予以实施了。 陈初倒也没有瞒他,解释道:“汉家儿郎经一遭东京城破,已对金人畏如猛虎,我需一场比赛,给我汉家儿重新按上脊梁骨!” “比比奔跑、举石锁便能让汉人不畏金人?”陈景安却对运动会的效果不太有信心。 陈初却道:“运动会自然比不过真刀真枪的厮杀提振民心士气。但这终归是个开始,我汉儿胜了,至少能让百姓明白,我们体能、技巧一点不比金人、夏人差,金人夏人并非不可战胜!再者,这是人种间的比赛,或许一场运动会下来,他们会对汉家儿的身份多些自豪,多些凝聚力。” 这话,陈景安想了一下才理解,陈初的意思是,汉人对宗族血脉看得极重,同宗的自然要比外姓亲、同村的要比外村亲。 这种观念放到宏观角度去考量,汉人和金人比赛时,他们会不自觉的心向汉儿,期盼汉儿取胜。 陈景安不由一叹,想起今日潘家街上的种种,道:“元章,可是因今日百姓们冷眼旁观、无人肯为保安州那三名军士作证,才想到了此事?” 陈初点点头,却紧接又摇了摇头,叹道:“世人皆以读书做官为荣,暗里贬损军士,长此以往,军士还何来信念保家卫国。百姓们只看到东华门外跨马游街的状元郎春风得意,却看不见沙场上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为了守护家园安宁付出了什么。我想,借运动会稍稍补偿军士们该有的荣耀” 士人历来对提高军汉地位戒备森严,但当今乱世,淮北系起家又多赖武功,便是陈初也是军头出身。 陈景安自然不好说什么,有一点他是清楚的,打天下时若过于压制武人,那一定是取死之道。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醺醺然的陈初忽而一叹,像是劝诫又像是感慨道:“汉家的万代风华需士人记录传承,但汉家的脊梁却要军人以铁血浇筑啊.” 七月十七,东京城内四处张贴了四国运动会的告示。 上头列有比赛项目、比赛规则、比赛时间。 当日晨间,一封招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入京参加六十息急射、二百尺定射比赛,以及招宁江军史小三、史小六参加接力游泳的鸽信寄出。 这便是陈初的底气所在! 齐国这边的队员选拔,有两万淮北军的人才库,以及其他几家将门上千随行护卫军士作后备。 而金、夏、周等国,只有二百到四百不等的护卫军士可选。 这种情况下,若是齐国还不能包揽八成以上的金牌,那就可以去死了! 一时间,淮北军主要驻地御营内,到处是选拔举石锁的、赛跑的、投石球的 举石锁的选拔最无悬念,姚长子以远超第二名的成绩,获得了代表齐国举重队参赛的资格。 而跳高的选拔,白毛鼠竟险胜了大宝剑.后者只能转去了跳远项目。 至于三百尺和一百五十尺游泳代表,则由史小五和史小七领衔。 这边准备的热火朝天,那边金、夏、周也没闲着。 为国出战,许胜不许败! 金国对弓箭、赛马、石锁、赛跑、标枪等项目都挺有信心,金国勇士,天下无敌嘛!还能输给柔弱汉儿? 夏国同样对弓箭、赛马以及各种跑跳等项目信心满满便是比不过金国,也不可能输给齐周汉人,拿个银牌也不错。 而周国却懂扬长避短,他们将重心放在了游泳、蹴鞠等项目上.说起游泳,北人不善水,怎也比不过南人。 但是,蹴鞠.北人也擅长,再者他们能选择的人太多了! 这不公平,周国陈诚之反应过来后,当即拉上金、夏使者向齐国施压,不许齐国大面积选拔蹴鞠人才。 最后,陈诚之想了个坏主意,要求十六日在潘家东街出现过的哪些将门子弟亲自上场比赛。 得知此消息,陈初以为折彦文他们会犹豫推脱,不想几人却兴奋的嗷嗷直叫,连带把陈初感染的也头脑一热,答应一起参加运动会中的这项重头戏。 为公平起见,留出时间给各方练习、熟悉规则,运动会定为七月二十五开幕。 余下的这段日子里,整个东京城都跟着躁动起来。 大小赌坊已开出各类项目的夺冠盘口。 御营外,整日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但凡遇到外出的军士,便有百姓七嘴八舌的喊道:“军爷,要胜啊!” “好汉,我压了咱大齐蹴鞠夺魁,可一定要赢啊!” 东京虽富贵,却也像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迟钝、麻木。 而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却像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躁动的人心里,还藏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期盼和微渺希冀。 至于期盼和希冀什么,很多百姓自己都不知道。 是期盼汉家儿能扬眉吐气一回? 是希冀在外族面前屡战屡败的汉家军能胜一回? 这种期盼和希冀却没人敢说出口,只因自家的将士已让他们失望太多回了。 但是,却止不住人们偷偷这样奢望。 毕竟,这座城里的人都经历过十一年前的丁未之乱,谁家没被劫掠过?谁家没死过人? 他们自然想看着自家将士胜一回。 输了那么多次,就算是在运动场上赢一回也好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1章 你想做康熙? 第331章你想做康熙? 七月二十,酉时。 时已近傍晚,但七月盛夏的毒辣日头却淫威不减。 东京西城校场旁,一排排百年老柳被晒的树叶微卷,却也为酷热人间带来了难得阴凉。 脸蛋热的红扑扑的阿瑜坐在树荫下,用手绢扇着风,一双杏眼却在时刻留意着尘土飞扬的蹴鞠场。 那边,陈初同将门六子再配上几位善于蹴鞠的军中汉子组了一队,正与另一支淮北军队伍进行训练赛。 以往,阿瑜可对这种粗野的武打蹴鞠没甚兴致。 即使如今接连跟着看了几日训练,她也没太搞懂这比赛规则。 其实她也没兴趣了解规则,只要叔叔在,便是看上一天也不觉乏味。 少倾,中场休息。 陈初等人齐齐往树荫这边走来,此时众人的形象可说不上好,烈日下不断奔跑,个个大汗淋漓,再沾了飞扬尘土,人人灰头土脸。 但视线只看向一人的阿瑜,却能清晰感觉到,叔叔此时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有些像是孩子得到了心爱之物时的模样。 确实,近来几日,陈初将公务都推给了陈景安和蔡源,自己却以‘备战蹴鞠比赛’为由光明正大的偷起了懒。 每日睡到自然醒,下午踢踢球,晚上回去时从州桥夜市带些小吃,回府候便是和折彦文这帮人抱着冰镇葡萄酿拼酒到深夜。 踢完球、喝喝酒,恍惚间,如同回到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学时代。 就如此刻,大学时等在球场边的女友角色都有阿瑜代替了。 这种轻松感,已有许多年未曾体会。 众人走至树荫下,阿瑜已起身打开了带来的食盒,内里装有凉茶和西瓜汁。 第一杯自然倒给陈初,第二杯给了折彦文。 近来几人形影不离,折彦文自然能看出阿瑜和陈初关系不一般,但当初陈初介绍阿瑜时,说了这是自家幼弟,折彦文便一直装糊涂,笑着谢道:“谢过兄弟。” 但自从潘家东街一事后,便将陈初奉若兄长的佟琦却认真抱拳,双手接过茶水后,一本正经道:“谢过嫂嫂.” 这一声,登时引得荆鹏、邝思良等人怪叫,跟着起哄‘嫂嫂’个不停。 把阿瑜羞红了脸。 阿瑜瞥一眼笑而不语的陈初,心下既甜蜜又忐忑。 甜蜜是因两人整日出双入对,在旁人眼里早已是一家人。 忐忑则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叔叔之间的事至今未向爹爹禀明,再者,每每想起远在蔡州的楚王妃,阿瑜都有一种偷了旁人东西的心虚。 不过,阿瑜心知,两人的事肯定瞒不下去了,也许回到蔡州那日便是各自摊牌之时。 阿瑜倒不想那么早回到蔡州,回了蔡州,再像如今这般独占叔叔,定是不行了。 在东京蛮好的,近来唯一的遗憾便是叔叔刚结交的这些兄弟们太过亲近了,为了同吃同住,竟都搬去了岁绵街的新楚王府。 这般情况下,陈初自然不好再住在榆林巷尚书府。 他搬走后,身旁整日有这么一群跟班,以至于再也抽不出子时后找阿瑜幽会的时间。 “嫂嫂,再与我一杯西瓜汁吧。” 正胡思乱想的阿瑜,因荆鹏一句话回神。 远处,校场大门内一颗柳树下,同样来为东家送茶饮的白露已在原地站了半晌。 那边的情形自是看的清楚,她尚未说话,旁边一名从蔡州来的小丫鬟不乐意了,小声嘟囔道:“白姐姐,你看!夫人们不在,那陈小娘犹如咱家主母一般!” 白露闻言,扭头先瞪了小丫鬟一眼,道:“主家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小丫鬟嘟了嘟嘴,不再言语,心里却替王妃不忿这陈小娘还没给王妃敬茶呢,整日跟在我家王爷身边,嘁,还大家闺秀呢! 白露似乎猜到了小丫鬟的想法,微微沉吟后,却道:“这些事不该咱们管.不过,蔡夫人过几日便要过来了,呵呵。” 七月二十四,皇城宣和殿。 宣和殿在大庆殿后方,暂为摄政长公主嘉柔的寝宫以及处理政务的书房。 当日散朝后,礼部尚书许德让又一次求见。 近来,许尚书来殿下这里有些勤快,且入殿后,屏退了殿内宫人 内侍殿头黄豆豆站在门外,虽腰身微佝,双目低垂,但那双耳朵却支棱着。 殿内广阔,便是竭力细听,也只隐约听到许德让说什么‘示之以弱.’ 正全神贯注偷听时,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猝不及防的黄豆豆吓得漏了几滴尿。 如今黄公公威严日重,谁敢和他开这种玩笑! 黄豆豆不由大怒,抬头却见,正是楚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一瞬间,黄豆豆脸上表情变换的那叫一个精彩。 “咦,王爷来了!怎不让人知会咱家一声,咱家也好去前殿迎王爷” 说罢,黄豆豆转头朝引陈初过来的太监低骂道:“没眼力的蠢货,王爷来了怎不通禀。” 陈初笑着摆摆手,道:“是我不让他通禀的。” 皇城外的禁卫,皆出自淮北镇淮军,乃陈初嫡系中的嫡系。 皇城内的侍卫,由黄豆豆新认下那几个干儿掌管,他们都随着黄公公见过楚王,知道这是干爹的老板,陈初不让他们通禀,他们自然不敢违抗。 也就是说,这皇城禁中,他可来去自如。 “王爷可是来寻殿下议事?” “嗯,殿内有人?” “礼部许尚书在.” “哦?” 陈初闻言,径直推门入内。 殿内两人也吓了一跳,站在御案前的许德让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听见开门动静,回头看见来人,赶紧住嘴不语。 而嘉柔本来以一种相对放松的姿态坐在椅子上,见陈初进来,赶忙坐端正,像小学生在后窗看到了巡视的班主任。 陈初扫量一眼,迈步上前。 稍稍缓过神的许德让,皱眉不悦道:“楚王觐见,为何不通禀!” 陈初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御案前一礼,问向嘉柔,“殿下,臣日前上本所言之事,殿下准备的如何了?” “此事.” 嘉柔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许德让。 陈初所说的事,便是要求嘉柔亲自出席四国运动会,并且,若齐国将士得奖,还要求她亲自颁奖。 除了她,宰相范恭知、兵部尚书张纯孝都有颁奖任务。 即便嘉柔以前没受过帝王教育,却也知,给与军士如此殊荣并非善事。 军士掌着刀兵,若再有了名望这楚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是以,嘉柔一直未与批复,不想,这楚王竟当面逼问来了。 跋扈! 许德让应该已知晓了此事,眼看嘉柔抵挡不住,忙开口道:“楚王,此事不妥!如今殿下摄政,便代表了大齐,殿下奖惩,皆为国器,岂能因跑的比旁人快些、力气比旁人大些便妄动国器?此举有损国家威严!” 陈初只当许德让在放屁,继续对他熟视无睹,直对嘉柔道:“殿下,明日巳时,请驾临御营校场!” “楚楚王” 嘉柔鼓起勇气,努力要扮出几分威严,却因过于紧张导致脸蛋通红,清丽脸庞倒因此显得娇羞可爱了许多,完全没有任何震慑力。 陈初这边已抬起了头,目光极具侵略性,直视着嘉柔,重复道:“殿下,明日巳时,请驾临御营校场!” 比上一次声音大了些。 嘉柔无助环顾空空荡荡的大殿,随后嘴巴一扁,竟红了眼睛.努力深呼吸几次,终于将恐惧泪水憋了回去,但气势已一泻千里。 挺直的纤细身板像漏气皮球一般,垮了下来,嘉柔低头嗫嚅道:“哦,明日我明日本宫去就是了” “殿下英明!” 欺负软妹子,一点都不爽 陈初出了宣和殿,黄豆豆佝着身子落后半步,亲自相送。 临出宫前,陈初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事,随意道:“对了,你家中老宅我已差人重修了。我为伱父亲谋了个宣节校尉的散阶,你幼弟幼妹都送去了学堂,长弟不愿读书,我便收他进了亲兵营” 宣节校尉这等散阶不授实职,只是有个吃俸禄的名分。 黄老爹瘸腿,本也做不了官,这么安排等于给他黄家一个体面的生活保障。 黄豆豆自然知晓,楚王这般照顾他家,其实也是将家人变作了人质。 但他却不慌,只要跟着楚王好好干,以后弟妹们自然有好出路。便是他自己如今能在皇城内风光,也赖了皇城外的淮北军将士为他撑腰。 完全没理由背叛楚王嘛。 “谢楚王眷顾,小的能得楚王垂青,不知祖上积了甚大德.”黄豆豆挤出几滴眼泪,感激涕零道。 一刻钟后,黄豆豆送陈初去了皇宫,将值守宣和殿的差事交给一名干儿后,晃晃悠悠转去了住处。 以黄公公如今的权势,自然不用再住拥挤破旧的内务监院。 他已有了自己的单门独院,院里还有两名小黄门专职伺候。 进了院子,黄豆豆在树荫下的躺椅上坐了,静静思索着一些事,却被一声轻微的铁链磕碰声打断了思路。 黄豆豆不由皱眉,往墙角看去 墙角搭了间两尺高,四尺长的狗窝,一人型生物匍匐于狗窝前 这人两条腿已断,蓬头垢面,长发结成了一绺一绺,脖子上锁着一条铁链。 似乎是对黄豆豆畏惧至极,前者只皱眉一眼,便将他吓得蜷缩在地,双臂抱着脑袋不住颤抖。 不过,今日黄豆豆心情不错,并未惩罚这人,反而让小黄门拿了颗馒头过来,接着掰下一小块抛了过去。 那人似乎已饿极,见馍块飞来,跪坐在地用双手在空中接了便不管不顾塞进嘴里。 宛如逗弄猫狗的一幕,惹得黄豆豆大笑起来,“孙押班,馒头味道如何.” 这人正是黄豆豆以前的顶头上司、时常欺辱于他、坑骗他钱财的杂役房掌班孙桂。 “好吃好吃.” 孙桂狼吞虎咽后,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句,那脏的看不出本色的脸上却露出了谄媚至极的笑容,看看黄豆豆,又看向了他手中剩下的馒头。 见此,黄豆豆突然失去了兴致,扬手将馒头丢到了泔水桶中 “呜呜呜~”趴在地上的孙桂,喉间猛地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呜咽。 这皇宫大内,便不是人待的地方,长于此间的,没几个正常人! 正此时,又一干儿匆匆进入院内,附耳讲了些什么。 黄豆豆稍稍错愕,便道:“速将此事告知王爷” 可说罢,黄豆豆忽然起身,又道:“算了,咱家亲自去一趟,当面禀告。” 半个时辰后,黄豆豆在御营校场找到了正在训练的陈初。 两人走到树荫下,黄豆豆细细禀报一番。 “进宫这十二名女飐,乃是许尚书直接送到殿下宫中的,并未通过内班院,小人也无权过问。” 女飐,便是女相扑手,或称女跤手。 东京城内,因百姓喜好,相扑蔚然成风,找几名女跤手倒不难。 但嘉柔忽然养几名跤手在宫中的动机,十分耐人寻味啊 陈初不由得想到了满清第一巴图鲁,鳌拜的下场。 难不成这表面看起来听话的嘉柔,想要反抗? 陈初用阿瑜的手绢将汗水擦拭一番,呵呵一笑道:“我知晓了,你就暂且装作不知吧,一切待运动会结束后再做计较。” “是” 黄豆豆离去后,陈初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忽然自言自语道:“你难道不知,越反抗我越兴奋的道理?” 身后三步外,刚刚走近的阿瑜不由一滞,驻足迷茫起来叔叔是在和我说话么? 什么叫‘越反抗我越兴奋?’ 难不成,叔叔嫌我在床笫间太温顺了??? 七月二十五。 御营西校场今日开放,辰时中,临时搭起的看台上,已坐满了达官显贵及各国使臣。 校场外,更是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翘首以盼的东京百姓。 便是左近大树的树杈上,都坐满了人。 巳时整,长公主嘉柔殿下的仪仗出现在场内。 嘉柔身为女子,又在民间缺乏威仪,以至于她的到场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 巳时二刻。 比赛正式开始,第一个比赛项目便是弓矢。 弓矢本就和战场强相关,在场百姓没有机会亲临沙场见证两军对垒,是以对这种由战场中脱胎而来的竞技项目极为关注。 同时,这也是一项参赛选手们都颇为自信的项目。 弓矢比赛分为两种,一种为二百尺定射,一种为六十息急射。 比赛开始后,大伙才发现定射的难度设置的低了。 随行使团的侍卫自然都是本国强军,二百尺的距离还真难不住人。 几轮下来,四国射手箭箭中靶,只有周国射手脱靶一枚。 但到了六十息急射,就要看真本事了。 急射项目的箭靶距离缩短到了一百五十尺,但规则却变为了自由射击,六十息内中靶最多者为胜。 也就是说,这项比试不但有准头有要求,连续不断地拉弓对臂力也是一个巨大考验。 比赛开始二十息,选手之间的差距便迅速显现。 周国和夏国的射手最先跟不上节奏,在淮北有小李广之称的蒋怀熊却依旧气定神闲,一直以一种轻松闲适的状态,拈箭、引弓、松弦。 那金国射手虽然跟的上节奏,但光秃秃的脑门上已渗出了密集汗珠 直到倒计时的最后十息,还想试试对手深浅的蒋怀熊终于没了耐心,只见他五指夹了四箭,架于弓臂之上 成千上万的观众还不及反应过来,四枚羽箭同时离弦。 只听‘咄咄咄咄’四声,颤抖着尾羽的箭矢稳稳钉在了箭靶之上。 西校场内外,登时爆出一片震天欢呼。 酷着一张冷脸的蒋怀熊却对周遭充耳不闻,回手再拎四枚箭矢,又是四箭连珠 接着,他取箭引弓的动作一回比一回快,松弦的‘嗡嗡’声和中靶的‘咄咄’声几乎连成一片。 竟把那周国射手看呆了,忘记了自己还在参赛,傻呆呆站在原地看向蒋怀熊。 周围欢呼声量一浪高过一浪。 便是主观礼台上的荆鹏、邝思良等人也惊叹连连。 “楚王,如此猛将,可否借我麟府路一用训练军士?”折彦文爱才心起,隔着佟琦俯身过来商量道。 佟琦和折彦文相熟,一看就知道折大哥想屙什么屎,赶忙提醒陈初,道:“兄长,小心有借无还!” “哈哈哈,折兄,我这人什么都可以和朋友分享,唯独兄弟和女人不行.” 陈初一句话,逗乐一众将门子弟,那折彦文苦笑着指了指佟琦,笑骂道:“好你个佟小子,我家与你家相交百年,倒不如你和楚王相识几日来的亲近.” 佟琦羞赧一笑,却对陈初叹道:“兄长,近年来多闻淮北军强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就对了,运动会除了其他考量,也未必没有陈初让淮北军亮亮肌肉的意思。 与各地军头的联盟,感情是最不靠谱的方式,唯有拳头硬,才能服人。 下方,六十息计时已到。 不用细数便知蒋怀熊胜了,装了一回大逼的蒋怀熊继续摆着一张酷脸,收弓静立于射位。 旁边的周国射手已经像位小迷弟似得上前攀谈起来。 而另一边的金国射手,却在跳脚大怒.他可以输给汉人,却不肯在万千百姓的注视下承认金人不如汉人! 他怒喝的便是.我大金军中,并非没有可四箭连珠甚至五箭连珠的神射手,你今日能胜,只不过占了他们不在的便宜! 其实吧,他说的也是实情。 淮北军若不是专门招蒋怀熊入京,还真不敢说稳赢这金人射手。 但.金人的话,旁人又听不懂。 在众多百姓看来,这金人叽里呱啦的恼怒模样,就是输不起嘛!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2章 淮北虎豹 第332章淮北虎豹 《淮北神射四箭连珠夺首金,壮我国威!金国勇士遗憾落败只摘银,赛后失态!》 《开赛首日,大齐包揽四金!赢麻了!》 《弓矢冠军蒋怀熊专访——我是一个兵。》 《各国使团盛赞大齐健儿!》 《关于楚王赛后的几点谈话——体育是各行各业的缩影!》 七月二十六,彻夜未免的阿瑜守在大齐七曜刊印刷部,拿起一张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疲惫的脸蛋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得意笑容。 她来东京这些日子,可不是只顾着谈恋爱了。 至少,二叔交待让她慢慢接手七曜刊的工作,她做的比较顺利。 七曜刊常年吃着‘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的补助,想要完全独立自主没有一丝可能。 被人包养了,就没有资格妄谈人格独立。 阿瑜启用了二叔推荐的一位叫做何幸甫的书生,作七曜刊副编。 而今日的报纸,便是两人联手的杰作连篇累牍的报道运动会盛况,且着重描写淮北军、楚王。 初次合作下来,何幸甫吃惊于阿瑜对楚王的吹捧.明明看起来是位知书达理的内敛小娘,稿子中一旦涉及到楚王,那肉麻的溢美之词毫不吝啬,字里行间的充沛感情,便是何幸甫都感受的到。 但阿瑜却不觉着自己是在无脑吹捧,人家本来就认为叔叔是大英雄! 反过来,阿瑜也惊异于何幸甫对民心的洞悉和把握。 特别是《开赛首日,大齐包揽四金!赢麻了!》以及《各国使团盛赞大齐健儿!》两篇何幸甫亲笔的报道中,以通俗易懂的俚语标题和‘友邦震惊,外国人赞叹’的噱头极大满足了齐国百姓的虚荣心。 也是,中原汉人二百年历经周齐两朝,对外征战却鲜有拿的出手的战绩。 但大败亏输的例子却不胜枚举。 日积月累中,迷信外族武力远超汉人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 这次,能在家门口亲眼目睹自家将士在体力、战斗技能上碾压外族勇士,总归能在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上砸开了一道裂纹。 同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思考.以个体论我汉儿不差金、夏,缘何屡战屡败呢? 若战败不怨将士,那问题就只能是出在朝堂上! 而刊载于第二版的《关于楚王赛后的几点谈话——体育是各行各业的缩影!》,似乎回答了读者的疑惑。 这篇阿瑜亲笔的报道中,以大篇幅描述了淮北各行各业的蓬勃发展,再引申至大齐健儿在运动场上的优异表现,得出一个结论.此时的大齐正走在一条中兴之路上,淮北的现在,就是大齐的未来,运动场上的屡屡夺魁,只是这种大势的浅显表现。 这篇报道的逻辑好像不那么严谨,但阿瑜却用花团锦簇的宏大叙事笔法,为广大百姓描述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美好未来。 至于谁是带领大齐走向美好未来、走向新时代的中兴之臣,那还用说么? 除了楚王,不作他想! 阿瑜寅时离开报馆,回到榆林巷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再次赶往西城校场。 路上,去往同一目的地的人群摩肩接踵。 所到之处,尽是关于昨日比赛的议论,因首日成绩不错,大伙脸上都洋溢着雀跃兴奋。 这种蓬勃朝气,东京城已多年不见。 今日比赛的重头戏是四乘三百米接力,相比其他带有技巧性的项目,这种单纯比拼速度的比赛最简单、却也最具视觉冲击力。 在上万人的呐喊声中,齐国选手由起跑落后、追至并驾齐驱、终在终点线前两三丈的距离反超了身前最后一人,率先撞线 陈初在后世见过太多类似场景,情绪阈值自然要比旁人高许多。 但整个西校场已陷入癫狂状态,外场百姓欢呼蹦跳,口中无意义的大喊大叫着,声势犹如山崩。 观礼台上,军门武将笑的脸色涨红,兴奋的像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恍如群魔乱舞。 在外十分内敛的阿瑜,也昏了头一般的在陈初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 相对平静的陈初,环顾众生相。 和他想的差不多,文官们反应相对冷淡了许多以往,只有得中皇榜、东华门外唱名的官员种子,才有接受万民欢呼的资格。 如今,这份荣耀被粗鄙武人分走,他们自然不爽。 倒是位居正中的嘉柔,好像完全沉浸在了当下气氛中,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一双柔荑紧紧攥成了小拳头,双颊因激动妃泛起绯红,为本就脱俗容貌又添几分颜色。 似乎感受到了被人注视,嘉柔侧首,却见陈初正在盯着她看,或许是出于畏惧,嘉柔下意识屈身向陈初行了一礼。 即便稍有慌乱,却依旧仪态万千。 但行礼后,嘉柔不由尴尬起来,就算陈初大权在握,那也是她名义上的臣子,哪有她先向陈初行礼的道理。 见此,陈初飒然一笑,单膝着地,抱拳高声道:“为殿下千岁贺,为我大齐贺!” 观礼台上一众文臣武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荆鹏、佟琦等人看见这一幕,当即有样学样。 台上甲胄甲片摩擦磕碰之声铿锵作响。 其余文官不管情不情愿,也只得依次跪地 “为殿下千岁贺!为我大齐贺!” 一时间,观礼台上满朝文武齐声恭贺,与场外山呼海啸的欢呼连成一片。 这是嘉柔摄政以来最高光的时刻 以前,她名为皇女,实则也只是个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小丫头,何曾有过群臣拜服、万民欢呼的体验。 只觉浑身发麻,身上纤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得颤声道:“楚楚王请起,诸位请起.” 陈初起身,朝嘉柔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前日知晓嘉柔养了十二名女飐在宫中后,陈初便反思了一下,是否对嘉柔打压过甚。 缘自不可调和的立场问题,陈初和嘉柔天生就是敌人。 陈初想要一个听话的布娃娃,嘉柔若不想任他摆布,图谋做些铤而走险的事也有可能。 在她真的实施计划前,两人怎都好说;若她一旦动手,撕掉了君臣之间的遮羞布,陈初只能再换人,到时嘉柔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不到万一,陈初还真不愿那么做。 所以,陈初尝试给嘉柔一些表面体面,期望后者别做傻事。 自从二十七日过后,本来只被要求在比赛前两日露面的嘉柔,却似乎对观赛上了瘾,每日散朝后,都要亲临赛场一回。 而整个东京城也犹如开启了一场盛大狂欢,一直处在一种亢奋莫名的状态中。 不过,再狂热的情绪也终将有落幕的时刻。 八月初五,历时九日的四国运动会闭幕。 东京城内的百姓还有些稍稍不适应,朝廷却已开始紧锣密鼓筹备大行皇帝的葬礼。 天子葬仪,遵古制至少停棺六月,方可入葬。 如此古制,也是有一定依据的。 一来,天子皇陵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可成,若遇皇帝猝死准备不及,停棺六月能挤出修建皇陵的时间。 再者,皇帝驾崩,皇亲国戚也需守制,二十六月内不得嫁娶。 便是臣工百官的家眷一年内也不得嫁娶,三月内不得同房。 但那些本该成婚的子女若因此等上一两年,岂不是要等成老姑娘。 而停棺期间嫁娶不算违制,可将婚期提前,算是一个比较人性化的规定。 当今皇家势弱,只有一个女子主事,‘一切从简’也就成了百官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刘豫停棺两月后,定于八月十八出殡。 八月十三,在陈初、范恭知、张纯孝、许德让等重臣主持下,龙体由冰宫移驾宣德殿,正中宝床上停放梓宫。 接受各方吊唁。 但几日前大伙还在西校场声嘶力竭的为运动会呐喊助威,忽然进入悲戚状态,有些勉为其难。 八月十五夜,毛蛋偷偷将一个小包袱带进了宣德殿。 陈初寻了个背人处打开一看,不由心中一暖。 包袱内,两双袜子、两条内裤,一包草莓 不用问,又是蔡州寄来的。 即便到了今日,陈初早不需担心衣食,但猫儿依旧保持着两人刚刚投奔栖凤岭时的习惯.亲手为他缝制贴身衣物。 不管两人在不在一起,冬时厚衣、夏时单衣、应季果蔬、稀罕食物,猫儿总会寄来。 陈初甚至能想象到某些场景,比如猫儿尝到了某种没吃过的好吃物,她一定会先想到,官人还没吃过,需寄给他尝一尝。 这草莓便是陈初为数不多喜食的水果,这不,头一茬果子采收后,猫儿马上让人带来一些。 想到猫儿,陈初总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陈初让毛蛋将袜、内裤带回去,自己揣着草莓回到了殿内。 皇家葬礼也和百姓差不多,同样需要守灵。 老大人们年岁已高,白日操劳一天后大多回府休息,年轻的将门子身着素缟在殿内一侧的蒲团上跪了一排。 相比于人数众多的臣子,皇家亲眷那边却显得有些冷清。 两月前的动乱中,鲁王和三皇子都将对方妻儿、族亲都杀了个一干二净,能活下来的,多是当时看起来对皇位完全没有威胁的皇女。 其中,以嘉柔为长,底下还有七八位及笄至七八岁不等的小丫头。 此时,殿内灯火幽幽,她们跪坐在宽大的棺梓一侧,颇有些孤苦无依的意味。 几个年纪小点的皇女,将嘉柔视为了主心骨,嘉柔也有些长姐模样,一边一个将两名小丫头笼在怀里 只是嘉柔自己本就不大,此刻稍显呆滞的表情尽显迷茫。 似乎是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站在殿内大柱后方的陈初默默看了一阵,无声一叹。 若非立场相悖,谁有兴致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姑娘,更可恨的是,这小姑娘长的还他娘很漂亮。 可如今的陈初,早已不是那个只需顾着猫儿和虎头吃饱穿暖的桐山都头了。 大郎、彭二等人搏命跟着他,指望博出一个好前程。 几位结义兄弟已压上了全部身家,想要拼一番富贵。 两万多淮北将士跟着他,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只能走下去。不但不能停,甚至不能过多考虑对错 陈初自嘲般的摇摇头,将那些最无用的悲悯情绪甩出脑袋,迈步走到了折彦文几人身旁,将那包草莓拿出来,每人分了几颗。 几人吃的眉飞色舞,嘴唇上沾染了红通通的汁水,看起来有些滑稽,和肃穆灵殿格格不入。 陈初不由低声道:“去帷幔后头吃,小心被言官看见了参你们一本!” 这几位,谁会怕言官? 但陈初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几人起身,挤眉弄眼的走到了白色帷幔后。 随后,陈初又往嘉柔那边看了一眼,抓起剩下的半包草莓走了过去。 因他这番走动,灵殿内其余守灵官员不由看了过来。 陈初不以为意,将草莓在嘉柔面前放下,后者迷茫抬头,不明所以。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一身白纱素缟的嘉柔头簪白绢花,仰着的脸蛋上哀切却又有迷茫,一时竟让陈初看怔了。 嘉柔被这大胆直视看的一阵紧张,赶忙低了头,轻声道:“楚王,你这是.” “哦。家里寄来一些新鲜果子,给几位小殿下尝尝新。” “.” 嘉柔无语这是父皇的灵堂!在这里吃东西是为大不敬! 可方才陈初的神情,好像不是要故意捉弄人.嘉柔不由想起近来偷偷调查陈初底细时得来的信息海外归人。 或许他是真不知中土礼仪吧? 这么一想,嘉柔稍稍释然,只道:“谢楚王。” 陈初点点头,转身欲走,嘉柔稍一犹豫,却主动轻唤一声,“楚王留步。” “殿下还有事?”陈初回头。 嘉柔耷着眼皮,望向地面道:“楚王,父皇在世时便常说,陈帅忠心为国,日后必为我大齐栋梁,楚王也是父皇留给太子的肱骨之臣。” “.” 陈初错愕过后,差点笑场.刘豫生前会将他当根葱? 这嘉柔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她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让陈初感念刘家恩德,继而让陈初对刘齐保持忠心。 但嘉柔毕竟养在深宫,对政治的残酷认识不足对于一个有野心的权臣来说,别说你父兄提拔过他,便是嘉柔以身相许,人家该谋伱家天下也照样不会手软。 果然,见陈初不接茬,嘉柔只得继续道:“如今我大齐正值多事之秋,还望楚王助我稳定时局,中兴大齐.” 陈初稍稍沉吟,却道:“殿下若不负我,我必保殿下周全。” 说罢,陈初再一礼,转身去了将门子弟那边。 他的话里有承诺,却只是承诺保殿下周全 跪坐原地的嘉柔不由失神,年纪最小的嘉禧公主窝在嘉柔怀中,忽闪着大眼睛,望着窗外满似圆盘的月亮,忽然低声道:“阿姐,今夜仲秋呢.” 嘉柔闻言,不由转头看向了窗外 清辉漫洒城垣,阖家团圆的中秋夜呀。 皇城之外的百姓此刻应在绕膝承欢吧 嘉柔收回目光,环顾周遭幼妹,又看了一眼棺梓,忽地鼻子一酸落下两行清泪。 嘉禧见状,连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帮姐姐擦拭一番,急道:“阿姐莫哭,待我长大,帮阿姐打跑淮北虎豹!” “嘘!休得胡言!” 平日对妹妹们和颜悦色的嘉柔吓的赶紧捂住了嘉禧的嘴巴 运动会这节本就是存在于大纲之中的,但老爷们反馈不好,就迅速结束了这段。 本来想着体育是战争之外为数不多能增强凝聚力、增强自豪感的和平手段。 真不是没活硬整活啊 哎,t1一穿三了,心情很沮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3章 天下乌鸦 第333章天下乌鸦 八月二十二,晨间一场骤雨,为东京城带来片刻清凉,也为近日来的喧嚣画上了句点。 万胜门西汴河旁十里亭,陈初与折彦文等人依依惜别。 先皇葬礼已毕,各国使团以及各地前来吊唁的官员纷纷离京。 将门子弟自然也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倒是佟琦之父保安州节度使佟威前日给陈初来了封态度恭敬的亲笔信。 信中除了向陈初维护佟家脸面表示感谢外,还提到了想让陈初为佟琦谋份差事的请求。 以佟家之势,为自家嫡子安排一个好前程的能力还是有的,佟威之所以向陈初开口,只是为了表达佟家向楚王靠拢的意思。 但陈初却着实头疼了一番 淮北军中,派系相对简单,只分为元老派和建制派。 元老派自然是随陈初起于草莽的那帮桐山老兄弟,建制派则是蒋怀熊、江树全等官军。 元老派为保守派,建制派为激进派,双方唯一的区别便是保守派嫌激进派不够激进 总之,淮北军的军队体系非常单纯,不但没有受到其他势力的影响,甚至陈初那四位结义兄弟在军中也没有多少影响力。 这源于建军初期蔡婳的一再提醒.她的枕头风不但吹跑了其他几家染指军队的可能,便是自己的堂弟蔡思也是在她的劝说下,被陈初从军队系统转移到了行政系统。 单凭这点说,蔡婳不但一心对陈初,对娘家甚至有些冷酷了。 佟琦安排进淮北军不妥,但佟家的示好也不能置若罔闻,于是陈初想了个法子,让武卫军副指挥使刘百顺连同佟琦重组禁军 见此,最早表露有意亲近楚王的荆鹏,自是不甘落于人后,也提出了为楚王效力的想法。 陈初干脆又借着蒋怀熊进京,以后者为正、荆鹏为副,重编京城十军厢军 是以,这次离京,两人都会留下来。 “楚王留步吧。” “也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一路顺风。”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陈兄保重。” “保重!若有闲暇,可来淮北一游,陈某扫榻以待!” “定会叨扰.” 武人少矫情,再次拜别后,折彦文、邝思良等人率各家侍卫打马向西 陈初眺望逐渐远去的背影,忽觉有些疲惫。 入京后,一桩桩一件件事纷沓而至,让人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该拉拢的拉拢了,该打压的打压了,该糊弄的暂时糊弄过去了,总算能松口气了。 陈初一行调转马头回城。 午时初进城,佟琦、荆鹏对自己的新工作饱含热情,先后与陈初分别,忙自己的差事去了。 去往岁绵街楚王府的路上,陈初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临时起意转去了榆林巷尚书府。 如今,蔡源在景明坊隔壁巷子购置了一栋四进宅院,已搬了过去。 陈景安则外出办事了,以至于整座宅子里显得冷清许多。 陈初熟门熟路来到了第四进后宅的一座僻静院子外,进院前,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对刚刚担任了亲兵职务的二郎和小乙道:“你俩在此等候,不许任何人进来,记得了么?” “是。”小乙有模有样的抱拳应道。 二郎却贱兮兮的一笑,勾头往院内瞅了一眼,以‘我都懂’的过来人神色道:“陈大哥,放心吧!我和小乙一只蚊子都不会放进去!” 陈初不由失笑,抬手给了这小子一个脑瓜崩,“就你话多!” 两月前,二郎四人生擒了单宁圭,立下大功,却也将陈初吓了一跳。 同时,毛蛋年岁渐长,也该像宝喜那般外放军官了,陈初便将二郎和小乙调到了身边,如此他们相对安全一些,也能学些带兵打仗的经验。 陈初入院后,两人寻了个阴凉处坐了,二郎忽道:“小乙,陈大哥是不是又给咱添位嫂嫂了?”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小乙先肯定了陈大哥偷腥的行为,反正在他们眼里,陈大哥作甚都是对的。 接着,才不小心透露了真实想法,“但在我心里,嫂嫂只有猫儿姐姐一人!” 小乙身为栖凤岭子弟,父母皆早亡,世上只许老汉一位亲人。 他得来的第一件冬衣、第一双棉鞋,都出自猫儿之手。 所以,在小乙心里,猫儿不止是陈大哥的妻子,也是他心目中亦姐亦母的角色。 这一点,二郎倒也认同,不过他却又问道:“那陈先生在你心里便不是嫂嫂了?” “自然也是!”小乙连忙纠正方才的说法,补充道:“在我心里,嫂嫂只猫儿姐姐和陈先生两人.” 陈先生自然是玉侬了,他们的启蒙老师,最好说话、脾气最好、爱给他们带零食吃。 于是,二郎又问道:“那蔡三娘子呢?她不算嫂嫂么?” 这次,小乙犹豫了一下,最终却道:“也算.在我心里,嫂嫂只猫儿姐姐、陈先生、蔡娘子三人” “哈哈哈” 二郎不由乐了起来,随即道:“伱就少操心吧,陈大哥找女子的眼光毒的狠,可比我那糊涂兄长强多了!” 蔡三娘子虽然和他们这帮年轻人打交道不多,但家中兄长叔伯私下喝酒时讲过,蔡娘子虽名声歹毒,却是做事最多的那个便是当年陈大哥起家一战,都赖三娘子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至于何为‘起家一战’,兄长们却言语不详。 那厢,陈初登上二楼,阿瑜正在卧房内整理堆成小山的案牍。 这些都是开封府的田亩资料,陈初需要对生产资料做到心中有数,才好对症下药。 一旁,为阿瑜做副手的篆云见陈初到来,看了眼故作高冷的阿瑜,笑嘻嘻的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叔叔怎舍得来阿瑜这里了呀?不陪你那帮兄弟们了么?” 阿瑜一开口,便稍稍带了些醋意。 自打到了东京后,两人夜夜欢好,时时厮守,享尽了快活.后来,陈初为了尽地主之谊,却带着那帮将门子搬去了岁绵街楚王府 至今,已有半月未曾亲近。 陈初呵呵一笑,道:“他们方才已经离京了” 阿瑜没来由的心儿一颤.他们走了,也就是说两人又能像以前那般双宿双飞咯? 可秀丽面庞上却依旧一片平静,双目继续看向书册,边书写边装作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陈初见阿瑜茶里茶气的清矜模样,不由哈哈一笑,弯腰将人一把抱起,“哦什么哦?拿来吧你.”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自东京城南朱雀门入城,驶进了宽阔御街。 车辕一侧,坐了位一身劲装高挑女子,另一侧,则是位丫鬟打扮的女子。 这丫鬟新奇的四处张望一番,转头向车厢内唤道:“三娘子,到了到了!” 车厢内一阵窸窣,隔着纱帘,隐约看见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刚睡醒一般伸了个懒腰,便是隔着一道纱帘,也可见汹涌峰峦 两息后,一张颠倒众生的妩媚脸蛋从车窗中探出,眯眼打量一番,自言自语道:“好一个锦绣东京,果然名不虚传” 午时一刻。 景明坊栖云巷,门房内的蔡家老仆看见自家三娘子忽然出现在府门外时,惊喜不已。 如今的三娘,可是整个蔡家的骄傲,老仆激动之余便要通禀老爷您最宠的女儿从老家来看您了! 可蔡婳却拦住了老仆,自顾自的去往了内宅。 后宅石榴树下,今日无事的蔡源只穿了一身里衣、手持书卷,躺在一张躺椅上,说不出的惬意。 旁边,还有一位约莫三十岁的丰腴妇人,正在一颗一颗的喂老蔡葡萄,偶有汁水从嘴角溢出,那妇人便温柔的用手绢帮蔡源擦拭一番。 蔡婳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天上掉下来个好女儿,蔡源起初是开心的,顾不上穿鞋子便站了起来,揉了揉老花眼,难以置信道:“婳儿?真是我婳儿?” 旁边那妇人却紧张的站了起来。 蔡婳何等玲珑心窍,一眼便知怎回事了,却见她不疾不徐的踱到父亲对面的石凳上坐了,媚目对那妇人好一番打量。 经历了无数风浪的蔡源竟忐忑了一阵,随后却也反应了过来。 我是你爹!老子为家操劳一生,享受享受怎么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想到这里,蔡源收起了初见女儿时没出息的模样,换了一副威严神情缓缓坐了回去,同时往下压了压手,示意那妇人也坐,然后道:“婳儿,这是周姨娘,快来见礼” 说是这般说的,但周姨娘不知是不是听说过蔡家三娘心狠手辣的名号,明显有些畏惧,迟疑不敢坐。 蔡婳也没向这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喊姨娘,反而看向了爹爹,阴阳怪气的摇头叹道:“哎,娘亲在家还担心您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谁能想到,老爷子也学会金屋藏娇了呀。” “咳咳~” 蔡源以咳嗽掩饰尴尬,解释道:“这件事,为父本来打算这几日就告知你娘亲的。哎,婳儿也知晓,爹爹年纪大了,身边少不了人照应。” “嘻嘻,爹爹说的在理。都怪咱自家养出的下人蠢笨,娘上个月便说让银锁、玉扣来京照顾爹爹,爹爹却死活不肯.看起来,那俩笨丫头确实比不得周娘子知情识趣呀。” 蔡源被女儿当场拆穿,再看看窘迫的周姨娘,老头子也有了几分火气,不由道:“你来东京,不先回自己家,来我这里作甚?” 蔡婳自己家,自然是指隔了两条街的楚王府了。 “哎哟,爹爹您这话说的,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蔡家已不是我的家了?再过几年,爹爹老树开花,与周娘子再诞下一个丫头,怕是要连我这女儿都不认了哎!” 说不过!根本说不过! 其实吧,以如今蔡源的地位,孤身在京的情况下找个姨娘照顾起居,根本算不得什么。 偏偏蔡婳抓了他未将此事提前告知妻子这个纰漏,一再阴阳怪气。 蔡源又气又急,正对这女儿无计可施之时,忽地想起一招祸水东引的计策来 却见,老蔡脸上的怒气满满消散,只听他气定神闲道:“婳儿啊,为父对错,自有你娘与我计较,却没有你斥责长辈的道理。你若闲的无事,不如多管管你那夫君吧” “!” 陈初在东京和阿瑜的事,自然通过白露传回了蔡州,蔡婳进京后直接来找爹爹,本来还想和讨论一番陈家到底对能对陈初有多大助益。 不想却在此处看到爹爹金屋藏娇的一幕,搞的她也没了说正事的心情,并借机将某些情绪发泄到了爹爹身上。 但现在老蔡不讲武德,直接拿女儿女婿的痒处膈应蔡婳,让小蔡险些破防! 话不投机半句多,蔡婳豁然起身,离去前,却对那周姨娘道:“看在你照顾我爹爹的份上,我称你一声姨娘!以后,若你无二心,我保你娘家一世富贵!你若敢对我爹爹不住,我杀你全家!” 杀气四溢的警告,吓的周姨娘面无血色。 但蔡婳如此霸气,却让蔡源的老脸挂不住了,只见老蔡拍着躺椅扶手道:“放肆!没大没小!我是你爹,你便是做了王妃,我也是你爹!” 蔡婳撇撇嘴,转身离去,只是刚走到垂花门旁,却又驻足渺目回看,道:“哼!天下乌鸦一般黑!” “你!孽子,孽子啊!” 老蔡气的捶胸顿足若他没猜错的话,女儿说的这天下乌鸦,便是指他老蔡和陈初这对翁婿。 尚书府四进后宅,日中正午,蝉鸣聒噪。 坐在院外树荫下昏昏欲睡的二郎看见一道红衣身影飘然而至时,还有些恍惚.这女子,怎那么眼熟? “小乙小乙,这两人怎那般像蔡娘子和沈教头啊!” “哪是像啊,本来就是!” 小乙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一脸温柔笑意的蔡婳已走到了两人身前 ‘蔡三娘子何时来了东京?’这是小乙和二郎心中同时升起的疑惑。 可不待两人细想,蔡婳已笑着向两人屈身行了礼 “啊呀,嫂嫂怎能向我们行礼!”二郎忙不迭回礼。 听闻嫂嫂称呼,蔡婳笑容愈盛,却听她道:“两位少年英雄如何当不得嫂嫂一礼?如今,你们生擒单宁圭的消息已经在蔡州传开了!” 少年人,最盼望的就是在家乡父老面前露脸、扬名天下。 听蔡婳这般讲,两人只觉骨头都轻了几两,只顾摸头傻笑。 蔡婳隐蔽的往院内紧闭门窗的二楼瞟了一眼,笑着从头上拔下两根金簪,分别赛到了二郎和小乙手里。 二人还在发愣时,蔡婳敛了笑容,幽幽一叹,道:“我与那单宁圭有仇,此次你们算是为嫂嫂报了大仇,这两只簪子就当是嫂嫂的一点心意.” “那怎成?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小乙连忙推辞。 蔡婳却一皱眉,嗔道:“和嫂嫂客气什么?你们不知,家乡多少小娘等着见你们一面呢。待你们回了蔡州,若遇见中意娘子,可把簪子赠与她。休推辞,快收下!” 从蔡婳开口讲第一句话开始,二郎和小乙就觉脑子不够用了,除了一直傻笑,做不出太多反应。 我们也成了英雄了,家乡果真有许多小娘仰慕我们么? 此时,他们满脑子只剩了关于衣锦还乡的想象 “好了,收下吧,嫂嫂先进去了。” “哦哦,谢过嫂嫂” 蔡婳和铁胆一前一后入院,铁胆以二郎和小乙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朝蔡婳伸出了大拇指,佩服的一脸。 而二郎和小乙已重新坐回了树荫下,端详着簪子,各自傻笑 “小乙,嫂嫂这簪子你想送谁?” “没想好,你呢?” “我想赠与蒋茜.” “蒋茜?蒋都统家的二女么?” “嗯!” “哎呀!那女子可是恶的很,会拳脚功夫!” “嘿,你懂甚!我就喜欢攒劲的丫头,哈哈哈” “哈哈哈” “小乙?” “嗯?” “我怎觉着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也有点这种感觉.” 院内,有铁胆在,放风的篆云根本来不及发出示警信号 蔡婳放轻脚步上了二楼,隔着房门,阿瑜曲折婉转的声音已清晰可闻。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这下,跑不了了。 轻推了一下房门,里面闩着。 蔡婳移步到了窗前轻轻一推.窗子缓缓打开 内里,花梨木大床上,正以‘个’字式欢快驰骋的阿瑜感觉一丝微风吹入室内,下意识往窗口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下一刻,便如同受惊鸵鸟一般,尖叫一声慌忙趴到了陈初身上,胡乱扯了被子便要往身上罩。 起初,不明所以的陈初还傻傻问了一句,“怎了?” 阿瑜浑身抖个不停,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自然顾不得回应陈初。 最终,若有所感的陈初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抬头一看,却见一袭红衣的蔡婳,以手托腮支在窗台上,笑容淡淡,檀口轻启,“怎停了?继续呀” “.”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陈初,几息后便冷静了下来,只见他随手抓了件衣裳盖在阿瑜后背上,认真道:“婳儿,你怎来了?想死我了阿瑜想学骑马,我先带她适应一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4章 乡绅根基 第334章乡绅根基 被媳妇儿捉奸在床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八月二十二,午后,捉奸小能手蔡三娘上线。 以她相对强势的性子,本以为会闹出一番波澜,却不想,当日尚书府后宅一片安详,连一句争吵都没有发生。 卧房后窗,一株攀附于墙壁的紫藤探出了一丛繁茂叶片,在温热夏风里微微摇晃。 这枝蔓挺好,只是叶子太绿了,绿的人发慌.蔡婳悠悠收回了目光。 床上,刚刚躲在薄衾下穿好衣裳的阿瑜,双臂抱膝,脑袋低垂,发髻凌乱,原本白皙的肤色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阿瑜虽骨子里叛逆,但毕竟受了多年礼教教育,与叔叔这不伦之恋被他家人撞破,实在让人羞愧欲死。 但羞耻、忐忑之后,却也有几分莫名轻松 三年前,蔡婳在蔡州洒金巷后宅差点将阿瑜填井灭口,自此后,阿瑜便对这名面若桃花、心如蛇蝎的女子充满了畏惧。 而她与叔叔叔的事,若想通顺,需解决两个难点,一个是父亲的态度,一个是楚王妃的态度。 阿瑜已从二叔的表现中猜到了父亲的态度,而楚王妃性子温柔且能容人,阿瑜觉着她不会抗拒自己。 倒是性格乖张的蔡婳最难搞阿瑜久在蔡州,当然不会将蔡婳当做寻常侧室。 今日反正已被她撞破.我与叔叔已生米煮成熟饭,便是你不乐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吧 脸色宛若熟螃蟹的阿瑜悄悄打量蔡婳一眼,心下暗自道。 这边,陈初整理好衣衫在蔡婳对面坐了,挤出一丝尴尬笑容,“婳儿来东京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啊,我好去接你” 两人中间的圆形桌案上,搭着一条绣了蝶恋花图案的浅粉肚兜,肚兜主人自然是阿瑜,方才两人性急,被胡乱抛到了此处。 蔡婳进来后,便径直坐在了桌旁,故意以手肘压住了肚兜系带.以至于陈初想帮阿瑜收起来都不好下手。 此时,蔡婳却像刚刚发现此物似得,以拇指和食指捏起肚兜看了看,忽而牵起嘴角笑了笑,道:“王爷每日那么忙,奴家怎敢劳驾你来接呀。我呀,想给王爷一个惊喜.” 呵,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咳咳。伱还没回咱在东京城内的新家吧?刚好你来了,我带你去宅子里看看还缺什么,咱们赶紧添置一番.” 陈初想先带蔡婳离开此地,回家后没了外人怎么哄都行,至少先化解了此时难堪。 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不想,蔡婳稍一沉吟便道:“也好.对了,过几日淮北各大商行代表组成的商团响应王爷号召,进京考察投资建厂事宜。王爷若有空,最好接待一下家乡父老.” 蔡婳边说话边往门外走。 这一下,把陈初和阿瑜都搞的不会了 说实话,作为被捉奸在床的当事人,两人都希望蔡婳先离开再说可,蔡婳这走的也太干脆了,实在有异于她的性子。 蔡婳走到门口,回头见陈初还怔在原地,不由奇怪道:“咦,王爷愣在这儿作甚?走呀,你不是说要添置家里的物件么?对了,待会王爷要带奴家去尝尝你常在信中说的那旋煎羊” 依旧抱膝坐在床上的阿瑜抬起头,微微张着小嘴,搞不清状况了。 见此,蔡婳忽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一般从怀中摸出几张淮北大额货票,折身走回,将货票放在了桌子上,似嗔似娇的白了陈初一眼,道:“可是没付人家缠头?” “.” “.” 阿瑜本就羞红未退的脸色霎时又涨红了几分,一双杏目中顿时氤起一层水雾。 缠头就是嫖资,这蔡三娘子将阿瑜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婳儿,我与阿瑜” 陈初刚开口,蔡婳听闻‘阿瑜’两字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猛地上前两步,俯身仔细端详起阿瑜那张秀色可餐的脸蛋来,阿瑜下意识往后一缩 杏眼含泪怯怯看向陈初,抱膝缩在床角,那模样叫一个楚楚可怜。 蔡婳知道,男人最吃这一套.但在她这只千年狐狸面前,阿瑜的道行还是显得浅了些。 “阿瑜?陈知府家的千金陈瑾瑜?” 不待陈初讲完,蔡婳回头,一脸诧异。 可随后,她再次对阿瑜一番端详,马上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嗐!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陈知府家的千金呢,原来只是名字相近陈知府乃颍川名门,陈小娘自幼饱读诗书,知书达礼。整个蔡州城,谁不知人家是位守礼本分的大家闺秀!怎也做不出偷人夫君的腌臜事来” 说罢,蔡婳长处一口气,似乎是真的吓了一跳。 她这话,陈初和阿瑜都没办法接了 阿瑜又羞又气,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想鼓起勇气反击一句‘蔡娘子当初不也是偷了人家王妃的夫君’ 可蔡婳从来就不在乎名声,更和大家闺秀不沾边。 但阿瑜却不敢让颍川陈家因她蒙羞 午后未时。 陈初拉着蔡婳暂时离了尚书府,以免修罗场继续。 卧房内,阿瑜气的将那沓货票撕了个粉碎,随后坐在床边默默掉起了眼泪。 从半个时辰前的极致欢愉、到极度惊吓、再到此时的极度沮丧心情大起大落。 这眼泪有羞耻的原因,有被蔡婳欺负了的委屈成分,也有因蔡婳到来,蜜月戛然而止的失落。 陈初终归做不到老丈人金屋藏娇被发现后那般理直气壮。 当日下午,他陪着蔡婳在东京城内逛了一圈,从家私寝物到小吃玩具买了一大堆。 无论古今,购物似乎都是女人独有的发泄方式。 总之,傍晚回府时,蔡婳仿似没事人一般,且一下午都没提过阿瑜。 陈初知道,蔡婳午间时绝对不至于认不出阿瑜,她就是故意的。 晚饭后,陈初先给猫儿写了封信,坦诚了和阿瑜之间的事 猫儿是当家主母,若想家里进人,获得猫儿首肯才是应有流程,她答应了,陈初才好向陈家提亲。 但除了这两位,蔡婳的态度也很重要,蔡州人都知,蔡婳不是寻常侧室。 她不但对楚王事业助益良多,且蔡家是淮北系的原始股东之一。 当晚,陈初尝试提起阿瑜一事后,蔡婳只笑吟吟道:“初郎是一家之主,你想做的事、你想收的人,谁能拦住?何需再来问奴家.” 话是笑着说的,但那股子不愿意的情绪却根本不掩饰。 人嘛,都有私心.蔡婳初见阿瑜便是因为当年陈初上错床一事,是以,工于心计的蔡婳对同样有心机的阿瑜不太喜欢。 再者,蔡婳肯在猫儿面前伏低,那是因为后者独有的温良性子以及她无可更改的大妇身份。 而阿瑜有些小心机不说,且她陈家和蔡家在淮北系文官系统中各占半壁江山,阿瑜背后代表了正统文人的强势娘家,也让蔡婳生出几分忌惮。 正因如此,她今日进京后才第一时间找到了父亲,想听听父亲的意见不想,却撞破了爹爹偷养外室。 几桩事累积下来,一肚子气的蔡婳亲眼目睹那幕活春宫之后,自然憋不住拿阿瑜撒气。 是夜,不知为了惩罚还是小别胜新婚,陈小哥被反复压榨,直至天光微熹方休 随后几日,陈初一边等待猫儿的回信,一边投入了新的工作。 八月二十三,蔡婳在丰乐楼见了赛貂蝉和梅瑶。 赛貂蝉接手丰乐楼多日,稍加修葺后已重新营业,在店内原有基础上,又增加一些颇具异域风情的项目。 比如波斯舞娘,高丽、东瀛女子 这些人来自鲁王之乱后的犯官家眷。 眼见赛貂蝉将此处打理的井井有条,蔡婳当场将一份蔡州城内的宅院地契赠与了她。 这赛貂蝉自是感激不已,想想数年前,她还是桐山县鸡儿巷一名暗娼,靠着蹭各种热度、不辞辛劳、是客便接才勉强混个温饱。 而有蔡三娘子赏识后,不但得了三进大宅,如今在东京城便是那些富商豪吏见了背景神秘的她,也要尊称一声‘赛娘子’。 人生际遇,委实奇妙啊。 但在蔡婳看来,这风月场终归是小生意,若不是为了方便搜集各方消息,她早弃之不顾了。 在她眼里,刚刚成立的中原农垦才是大事 中原农垦,鹭留圩农垦占股一半,余下一半由大齐国库以前执宰李邦彦、前吏部尚书钱亿年、前户部尚书翟德晟被充公的土地为资占股。 鹭留圩农垦本是猫儿的产业,但她如今怀有身孕,理事不便,这才由蔡婳全盘接手。 七月间,阿瑜已通过查询户部资料,大概整理出一个宏观数据。 以阜昌九年计,齐国掌控的十路之地共有在册耕地一亿两千八百四十三万余亩。 再以开封府为例,共有在册耕地三百五十万亩李科等人摸底后,粗略估计约有五成隐田不在册。 隐田之事,陈初不着急下手,毕竟这是全天下士绅的蛋糕。 但钱、李、翟三家共计六十余万亩的良田,却已被淮北视为了囊中物。 六七两月,东京城乱哄哄的,但几位大员伏法、家产充公的消息已经传扬的到处都是。 在城郊某些士绅眼里,‘充公’就意味着无主 活宰相他们不敢惹,但死宰相的便宜他们却敢占。 趁着淮北系尚未腾出手的时候,已有不少乡绅私自挪动田产界碑,侵吞‘充公’良田。 八月底蔡婳接手时,据统计至少已被周边‘贤邻’们偷占了近万亩。 若是陈景安处理此事,大概会先不理会,待中原农垦消化完所得田地再与他们慢慢计较。 可蔡婳那性子她占旁人便宜行,旁人想占她便宜没门! 这辈子,她做生意就没亏过! 额.和陈初做生意是个意外,赔了采薇阁、赔了玉侬、最后又赔了自己。 肉包子打狗嘛 八月二十五,蔡婳命家仆张三去往开封府治下祥符县,要求本县知县查处乡绅偷占良田。 地方乡里,基层官员历来和乡绅穿同一条裤子,再者乡绅们挪动界碑时,知县早已配合他们将地契图影作了修改。 以至于张三反倒成了不占道理那一方,一番纠缠后,祥符县知县简士斌为双方说和,祥符乡绅大度的‘割’出三百亩旱田,让给了张三。 并言道:我等与朝廷并无田产纠纷,之所以献出三百亩良田,不过是因为敬仰楚王 不擅长口舌的张三将这话带回给蔡婳后,把后者气的不轻。 祥符县最少偷占了三千亩,只还回三百亩,打发要饭的啊! 他们不讲道理,蔡婳更不讲道理。 八月二十六日这天,漕帮东京堂口、朱达等人组建的武装商队护卫,共百余人杀去了祥符县,强行挪动界碑,不止移回原处,甚至反占了王、孙、李三家乡绅数百亩田地。 中间自然发生了些小冲突,但张三带来的这些人要么退役于军伍、要么惯于刀口舔血,那些只会欺负良善的家丁自不是对手。 眼看事情闹大,祥符知县简士斌也私下劝说乡绅咽了这口气,毕竟张三是楚王侧妃家仆的来历并不难打听。 能在京畿地区广有良田的乡绅,自然不是一般乡绅。 就像此次吃亏了的王孙李三家中的王家二子,正是御史台贰官御史中丞。 孙家长房在户部为官,李家族中虽眼下无人为朝官,家主李以仁却也算一地名儒,有多名子弟为太学生 几人私下商议后,决定暂且忍让。 但心中却不服气.以他们的人生经验来说,此事绝对是楚王侧妃的不对! 不管是前朝还是今朝,你家吃肉,别家跟着喝汤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你楚王侧妃一下得了六十多万亩良田,我们几家占你个千八百亩的又能怎样? 国家的便宜大家一起占,才不枉同朝为官的情谊嘛! 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一家若想把天下好处都占了,迟早是取亡之道 几人私下的诅咒不知会不会应验,但由此一回,他们都得出一个共识.这楚王侧妃不太好惹。 可这几家惹了蔡婳,蔡婳也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九月初,中原农垦在祥符县的良田开始对外承包 ‘承包’是个新鲜词,许多人不明白其含义。 但佃租三成、签契二十年的口号却比任何宣传都有吸引力,要知道乡绅们佃出的田地,依例‘早四冬六’,一年平均下来是五成 一下子差出两成田租,导致周边乡绅的佃户中出现了大量退佃行为。 这下,伤到了乡绅的根基,已不是忍一忍便能过得去了。 三成田租在蔡州已是定例,但蔡州乡绅之所以能接受,一来当地最大地主便是陈初自己,他自己不闹事,别的小地主缺了带头人形成不了合力。 二来,蔡州有相当一部分地主挣钱途经已从田租变成了场坊.比如为筑料市场供货的砖窑场、供应板材的林场、为罐头厂供货的瓷罐场。 巨大的下游供应产业链催生了庞大的用工需求,甚至某些原为地主的场坊主也在和没有转型的地主争抢‘佃户’这股劳动力。 待遇相对好些的工人,又在倒逼地主主动减少田租,以免佃户们都跑去工厂做工,无人给他们耕田。 但目前的东京周围,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 强行压低佃租,无疑会招来乡绅们的集体反弹。 可蔡婳除了要恶心一下偷地的乡绅外,也有现实考量马上就要进入九月了,冬小麦播种在即。 若不能快速招揽大批佃户,良田便要荒废一季。 农时不等人。 九月初五,王孙李三家主事人聚在了一起。 “她不给咱们活路么?这般下去,家里佃户便要逃完了!”孙绍明满腔怨气,却又不敢指名道姓。 毕竟硬钢过一回,不但没占到便宜,还蚀了本。 王善舒瞧了一眼风轻云淡的李以仁,以征询口吻道:“李先生,可有妙计?” 李以仁捋须一笑,道:“这佃租如此低廉,还一下签二十年承包长约。莫说是家中佃户,便是老朽我都心动想要佃几亩来种了。” “李先生,都甚时候了,还来说笑。”孙绍明不满嘟囔道。 王善舒却听出了深意,“李先生,还请明示。” 此事,三家利益高度一致,李以仁也不再卖关子,径直道:“她佃租收的再低,也需有人为她耕种。只要种地的是人,咱就有法子” 孙绍明还没听明白,但王善舒已经听懂了,不由拍腿道:“啊呀!咱们只盯着地作甚,只要让她家佃户将‘承包权’转售与我们便是了!她收三成,咱还有两成可得” 孙绍明终于听出一点头绪,不由道:“还用以前那法子,让佃户们将田地输给咱们?” 王善舒呵呵一笑,点头道:“孙员外,明日你让皮三将赌坊在周边村子里开起来,多找些托儿勾人,乡亲们来玩没钱不要紧,以承包权作价” “若有人不玩怎办?” “那就坑蒙骗,皮三那帮人最善此道。让人专门去左近放印子钱,想尽一切法子让他们抵田借钱”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5章 菌王 第335章菌王 九月初八,开封府祥符县董家坝村。 一早,村民董荣贵与董生福扛着锄头走向村南连片良田。 开封左近多权贵,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成为了一个奢望。 董荣贵家早在几十年前,因为一场灾荒借了隔壁村李员外家一担粮,后来利滚利直到抵上了自家祖田才得已偿清,他家也由此变成了佃户。 走在旁边的董生福家道中落过程也大抵如此。 自耕农破产有三大诱因,一为天灾,二为生病,三为子孙不贤,沾染恶习。 以上三样,但凡发生一桩,便是典屋卖田的下场。 董荣贵参不透其中关键,总觉是自家时运不济,才落得这与人做牛马的命。 但上个月,南边七里汪村忽然放出招佃的消息,并有专门的宣传小队来到他们董家坝讲解了细则说是新东家中原农垦只收三成田租,并且要签长契二十年。 仅仅是这两条,董荣贵便动心了。 三成田租,肉眼可见的比常例少了两成。 二十年长契更是诱人,以往佃田来种,不知东家何时会收回去,是以佃农轻易不愿做整治水渠等基础建设,以免弄好了东家再收回去。 但二十年长契就不一样了,值得下番大气力,董荣贵和董生福等人甚至在一起商议,准备农闲时几家人合力打口井用以灌溉。 总之,相对低廉的地租和叫人安心的长契,让董荣贵这等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半辈子的农人,隐约看着一丝希望。 “阿福,你说,咱这新东家钟员外莫不是来做善事的?” 董荣贵站在地头,眺望他数日前刚刚得到二十年承包权的二十亩良田,不由感慨。 董生福怔了一下,才明白董荣贵说的‘钟员外’是新东家中原农垦,两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一直以为‘中原农垦’是位心善的老爷 说起这钟员外,董生福同样满口称赞,只有一样,他觉着钟员外多此一举了,“咱这新东家好是好,就是太爱管闲事了。上月进村那宣传队说要交给咱们新种子来种,还说要教咱们科学种田.嘿,旁的咱不说,种田这种事咱还用旁人来教么?” “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 董荣贵先颂了句农谚,紧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这倒是,咱们土里刨食了半辈子,还能不懂怎样种庄稼?” “呵呵。” 董生福自得一乐,望向广阔田野,一想到来年夏收时漫无边际的金黄麦浪,心中便不由生出几分欢喜,随即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充满干劲的抡起了锄把。 晨阳下,无数像董生福一般的身影散布于辽阔四野,除了他们之外,千里平原上最显著的便是点缀其间的一个个小坟包。 里面埋葬的是一代代勤恳农人 向土地索取,最后再朽烂于大地,听起来似乎很浪漫。 其实,却是一代代农人被束缚于土地的无奈写照 浪漫的男耕女织,只存在于文人笔下。 董荣贵和董生福懵懵懂懂间,走向了一场生产资料再分配的波澜开端。 但,涉及到利益再分配,就不会一帆风顺,既得利益集团定然会反扑。 午时初,田间小道上吵吵嚷嚷行来数人。 打头那几人故意袒着胸膛,内里刺青若隐若现。 当董荣贵被人喊到近前时,发现自己儿子被对方揪着衣领,脸上有斑驳淤青。 董荣贵吓了一跳,忙赔笑道:“皮三爷,小儿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您,还请皮三爷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小老儿给你赔罪了。” 说罢,董荣贵跪下磕头农人的膝盖不值钱,若能消弭一场风波,磕几个头算的了什么。 皮三是左近闻名的泼皮,常带着一伙破落户在周边游荡,本分农人谁又愿惹他们。 那皮三闻言,吐掉叼在口中的草茎,嘿嘿一笑道:“好说,你家三郎前几日与我等关扑,输了五贯七百钱与我。当时他说手头紧,让我们容他几日,以每日三分息签下了借据如今已过五日,应还二十一贯一百六十三钱.我与伱抹个零头,那三文不要了,拿钱吧。” 董荣贵一时瞠目结舌,看了看皮三,又看了看已吓得六神无主了的幼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十一贯,他便是砸锅卖铁也还不起啊。 一旁,董生福看不过去了,当即道:“皮三,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莫要欺人太甚!贵哥儿家的三郎今年刚满十三,他懂个甚关扑?肯定是你设局害人!” “放你娘的屁!”皮三身后一名帮闲当即指着董生福喝骂道。 皮三却笑吟吟的抬手阻止了同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抖了抖,道:“怎了?白纸黑字,上头有他家三郎的手印画押,你们难不成想要抵赖么?子债父偿,便是将官司打到县官老爷哪里,某也不怕!” 董生福一听,不由默然。 不管对方用了甚龌龊法子,但有了贵哥儿家三郎这借据,他们的确不占道理。 就在此时,却听方才斥骂董生福那帮闲又道:“董生福,你还有空管别人家的事?你那儿子昨日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我家三爷,致使三爷抱在怀里的唐时三彩绘瓷打烂了,价值三十贯!他回家后没与你说么?” “.” 董生福不由一惊,马上想到了昨晚儿子回家后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周身凉透。 他隐约听人说过东京城有泼皮会用这‘碰瓷’的法子讹人钱财 不待他细想,只见一老者骑着毛驴带着几名家丁从远处路过。 那人‘凑巧’看到此处聚拢了百姓,不由拐了过来。 走近后,周围农人行礼的行礼,磕头的磕头,纷纷喊道:“见过李员外” 这李员外李以仁家中耕读传家数百年,是开封府有名大儒,众人以前大多为他家做过佃,自是有几分敬畏。 李以仁见董荣贵失魂落魄委顿于地,不由关心道:“咦,这是怎了?” 多少保持了一些冷静的董生福望了李以仁一眼,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开口。 他以前同为李家佃户,这李员外虽面目和善,但催收租子时,他家家丁可从不手软,前年还闹出打死人的惨事,是以董生福对李员外并不太信任。 可一旁的皮三却腆脸上前解释了一番。 不想,李以仁听了竟脸色一黑,斥道:“胡闹!都是乡里乡亲的,怎能如此逼迫?” 那皮三却也一脸委屈道:“李老爷,我知您心善。但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小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不还钱,我和弟兄们就要喝西北风,家里老娘也要跟着饿肚啊.” 李以仁闻言,左右为难的看了看皮三和董荣贵等人,忽地一叹,道:“你话说的不错,但董老汉家中的难处我是知晓的这样吧,你将借据都转与我吧,这钱,我先代他们还了!” 此话一出,周围农人齐刷刷看向了李以仁,眼神中有感激、有羞愧、有疑惑 羞愧的人,是因为以前私下骂过这李以仁。 董荣贵却是感激,感激李员外救他家于倒悬。 董生福是疑惑的那个.这李员外何时改性了? 坐在地上的董荣贵翻身再次跪地,可不待他感谢地话说出口,那皮三却边将怀中厚厚一沓借据递给李以仁边道:“谢过李老爷!但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李老爷吃不吃的住?” 李以仁接过借据一张张看了起来,眉头渐渐锁紧,先自言自语道:“竟然这么多?” 随后看向了董荣贵,和颜悦色道:“我先代你们还了,你把刚刚佃来的二十亩良田转与我家,你继续与我家作长工慢慢偿还,如何?” “.” 京西落雁岗。 上月,此处建起一座占地广阔的农肥场,以至于周边时常弥散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 午时,陈初带着阿瑜来此。 一进大门,阿瑜便下意识的用手绢掩了口鼻,但见陈初与人谈笑风生,未不显骄矜,她也只得将手绢收了起来,小口呼吸。 在此处负责的名叫刘长乐,鹭留圩人,蓝翔学堂首届毕业生,说起来还是陈初的真传弟子。 刘长乐入学时年纪已大,旁的学问已不易学精,却对农艺一道颇有兴趣。 这些年一直在农研所工作,此次农肥场场监一职,算是他首次担当重任。 刘长乐先引着陈初参观了晾晒场、骨粉作坊.这种地方,味道更加浓郁。 呛的阿瑜几欲作呕 可即便这样,阿瑜也不肯去值房等待,跟在陈初身旁寸步不离。 自从蔡婳进京后,阿瑜和陈初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许多今日趁着出城,两人难得相聚,每一刻都很珍贵。 陈初见阿瑜小脸都白了,便带着她去了相对干净的实验室。 实验室内摆满了瓶瓶罐罐,有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虽刺鼻,但比起农肥、骨粉的恶臭已好上许多。 陈初笑着拿起一只小罐子看了看,问道:“长乐,这简易em菌液如何配比?” “嘿嘿,校长考我” 刘长乐腼腆一笑,接着道:“姨爱母菌液可药可肥,基液由牛羊奶、淘米水加红糖水一比一比一混合后,加蒸馏清水,密封后置于阴凉避光处发酵制成。” 陈初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em菌液中有哪些有益菌?” “回校长,姨爱母菌液中有光合菌、酵母菌、乳酸菌以及丰富的氨基酸” 这个问题,刘长乐仅限于记得校长原话,什么是光合菌、酵母菌,他完全不懂。 但是,校长搞出的这姨爱母菌液能大幅度缩短堆肥的发酵时间,传统堆肥法至少半年才能将枯草树叶完全沤烂,但淋上这菌液,一个多月就能完成发酵。 这么一来,农肥生产的效率提高了四五倍,且经过姨爱母菌发酵的废料,不但能增产,且对病虫害有一定抑制作用。 所以才说它可肥可药 除了这姨爱母菌液,最让刘长乐感到神奇的便是枯草芽孢杆菌。 同样是肉眼不可见的东西,他却亲眼看过校长煮过枯草后,将汁水放在培养皿中,一天后,表面便结出一层黄白色皮膜。 再将这层皮膜用蒸馏水稀释后,涂在石花菜熬制的琼脂之上,再稍微添些蔗糖、豆芽汁,两天后,长着一层绒毛的菌落群便生成了 校长说,这种细菌是有益菌之王! 当时,刘长乐还不理解,但经过几年田间实验,农研所的人赫然发现,这劳什子的枯草芽孢杆菌不但可以改良土壤,且能防治稻瘟病、白粉病、赤霉病、纹枯病、根腐病等等一二十种常见作物病害! 增产、治病,对于农人来说,此物不啻于仙界圣药! 唯一的缺点,便是这种药的活性周期比较短,不便于运输,需就近在耕种密集地区既产既用。 如今,刘长乐已能熟练掌握这一生产流程。 但和那姨爱母菌一样,他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于是,趁着这次校长视察,刘长乐再一次问起了枯草芽孢杆菌治病的机理。 陈初思索好一阵,也没想到一个能让他理解、通俗易懂的说法,直到看见乖乖站在身旁的阿瑜,才忽然福至心灵,道:“枯草芽孢杆菌的灭杀害菌的机制,第一靠占领病菌的营养空间,可以理解为吃你家粮食。第二,侵入害菌内部,这是住你家房子。第三,寄生于病原害菌内部,呃.就是强行将病原菌那个了.” “哪个了?”刘长乐莫名其妙。 “将病原菌淫辱了!” “啊?” “第四,枯草芽孢杆菌会在病原菌内部释放抗生素嗯,就是完事后释放小蝌蚪!” “啊?校长,小蝌蚪又是甚?” 至今仍是雏儿的刘长乐好学追问。 陈初却不好再详细解释下去了,无意间,他侧头和阿瑜对视一眼.正听得全神贯注的阿瑜脸色一红,赶忙撇过头,切断了和陈初的视线交触。 刘长乐听懂没听懂不知道,但阿瑜显然是听懂了! “咳咳,总之这菌王灭杀害菌的机制就是抢你粮、住你房、要你身子、再喂你砒霜!那是相当的霸道凶残!” 陈初强行总结道。 刘长乐倒抽一口冷气,嘶声道:“竟比金人还凶残么!” “哈哈哈,好比喻!” 反正左右都是桐山嫡系,陈初爽朗笑道。 午时末。 一袭红衣的蔡婳带着家仆张三、以及鹭留圩农垦一众护卫,直出东京西万胜门。 路过落雁岗时本来打算拐弯,却听说陈瑾瑜也和陈初在里面时,不知怎了,临时改了主意,直接去往了祥符县董家坝村。 “三娘子,不知会王爷一声么?” 张三为蔡家心腹张伯之子,早年间便一直帮蔡家、乃至蔡婳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当年欺负过猫儿母亲的杜万才,便是被他和四弟联手溺死在了桐山东五里的野湖。 是以,他对蔡婳的脾气非常清楚。 担心她因怒行差踏错。 蔡婳却一斜媚目,娇斥道:“怎了?没他我还不做事了?” 说罢,打马扬鞭,小黑疾驰而去,张三也只得率人赶紧跟上。 小半时辰后,众人接近董家坝,驻马于一片林子旁眺望过去。 人数又多了许多,此时在场的不止李以仁,王善舒、孙绍明甚至祥符县衙役都在场。 那皮三占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威风凛凛。 欠他债的农人要么被要求当场还钱,要么就被要求以田地、子女抵债。 县里管土地交易的公人、人口交易的牙婆都来到了现场 一旁,生死两难的农人要么以刚得来的良田抵给王孙李等大户,由他们代偿欠债,要么皮三便要当场带走人家儿女。 任凭农人磕头求情,皮三毫不退让。 衙役们只管维持秩序,偶尔插两句嘴,劝农人将良田抵了 王孙李三人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似是见不得这人间疾苦。 来前,蔡婳已大概知晓了怎回事,她同样出身于地主之家,自是一眼便窥破了王孙李等人的手段。 此时看着那三名乡绅的虚伪模样,让蔡婳一阵恶心,忽听她若有所思道:“张三郎,咱家.以前也是这般嘴脸么?” “.”这话张三没法接啊! 蔡婳似乎也没打算从他哪里得到答案,她自己以前什么样,她自己还不清楚么。 像是自我辩解一般,蔡婳又低声道:“王爷以前说过.这是阶级决定的,和个人修养、良心无关,农耕社会中,想要充实家业,掠夺土地是最直接、也是风险最小的方式” 张三诧异转头,看了蔡三娘子一眼.他能听的出,蔡三娘子似乎有反省和自责之意。 这可不像她的性子啊! 不料,蔡婳忽而悠悠一叹,竟罕见的以满是惆怅的口吻自言自语道:“是呀,比起我,良善的猫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陈家小娘,确实要可爱上许多” 随即自嘲苦笑一声,蔡婳迎着午后的秋风眯起了眼,伸出纤纤细指指向了远处骂骂咧咧趾高气扬的皮三,对张三道:“张三郎,待会将他给我杀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6章 妙计‘清君侧’ 第336章妙计‘清君侧’ 九月初八,午后。 祥符乡绅王善舒、孙绍明、李以仁对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虽稍感意外却也没有惊慌。 来人都操着淮北口音,这女子尽态极妍、生的一副狐媚像,十有八九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楚王侧妃蔡氏。 三人意外,是没想到蔡婳会亲自来此。 毕竟,女子抛头露面在外理事,不合规矩。 三人一番眼神交流,最终由李以仁示意身为太学学子的族侄李季轩上前搭话。 反正此时蔡婳尚未表明身份,由小辈上前接话,李以仁等老狐狸可以暂时藏在后头装作没认出楚王侧妃,进可攻退可守。 “小生太学李季轩,这位娘子来此可是有事?” 李季轩尚不知眼前来人是谁,但凭借对方气场也知非富即贵。 作为一名风月场中的老手,李季轩在初秋醇和阳光下,笑容自信明朗。 坐于马上的蔡婳如丝媚眼,向下微微一瞟,檀口轻启,吐出一字,“滚” 李季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为太学生这般天之骄子,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奉承,何曾遇到过见面就骂人的? 正发愣间,蔡婳忽地一拽缰绳,胯下小黑心有灵犀,当即一声嘶鸣,前蹄腾空,那马蹄将将在李季轩脸前不足一尺的地方虚晃一枪。 吓得李季轩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兔起鹘落,马上蔡婳依旧坐的稳稳当当 “好彩!” 以张三为首的侍卫登时爆出一阵喝彩和大笑。 眼下场景,蔡婳哪儿还有一点王府贵妇的模样,简直是带了一帮土匪的女贼头子嘛! 在场衙役也不由对蔡婳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祥符县的捕头终究知道京城水深,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这才拦着手下衙役没有强作出头鸟。 今日他们前来,是知县简士斌安排的任务。 但那捕头也不傻,知晓知县老爷肯定从王孙李三家得了好处,衙役们屁都没混着,来此为你们维持维持秩序还成,卖命的活计,他们可不干! 众多围观百姓也不知道这帮嚣张外乡人的来历,不由退远了些。 一招镇住了场面后,蔡婳抬眸望向了王孙李三人,不冷不热道:“谁能主事,上前回话。” 事已至此,三人自然再藏不住,只得联袂上前,由王善舒将来龙去脉叙说一遍。 总之就一个意思,那便是百姓游手好闲,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他们这些稍有家资的乡绅不忍眼睁睁看着百姓卖儿卖女还债,这才主动出手相助 蔡婳沉思片刻,忽而翻身下马,道:“他们一共欠下多少债?拿借据给我看看。” 三人再一番眼神交流,最终由孙绍明回身招手,示意下人将借据拿了过来,并双手奉与蔡婳。 蔡婳接了,粗略一看,至少有百十张,且每个借据欠款至少二十贯起步 趁她看借据的时候,孙绍明低着头以口型对王善舒道:她莫不是要替百姓还债? 王善舒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同时以口型回道:静观其变。 钱,自然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要的是佃户和良田。 可这蔡氏若非要当冤大头替百姓偿还,三人也能勉强接受.毕竟白得一笔钱,谁会不愿意? 其实,折腾这么一大遭,他们究极目的还是想要惊动楚王府的管事,好劝后者不要将佃租收的那么低,以免坏了天下规矩。 不料,出面的竟是位妇人,他们便没了谈的兴致。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楚王府,三人也并未太过恐惧,因为他们自认为是在替天下士绅抗争 中原农垦不止损了他们三家的利益,若不管不顾,往后齐周士绅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这么一想,王善舒心中甚至涌现出一股匡扶正义的豪情 正思量间,忽听‘刺啦’一声,抬头看去,却见那蔡氏竟当着众多百姓、衙役、公人、牙婆的面,将那借据一张张撕了 他们终究不了解蔡三娘子的脾性啊!她怎么可能拿自家钱来替百姓偿还这笔明摆着是被坑了的钱! 可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当众撕毁借据,毕竟现场有这么多人。 这不是无赖么! “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可如此,岂可如此!”孙绍明气的跳脚,想要阻止蔡婳,却慑于她身后那帮虎视眈眈的汉子,不敢和蔡婳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这边,蔡婳将借据撕的粉碎,一扬手,无数纸屑像蝴蝶一般,在初秋的辽阔田野中四处飞散 旁边的百姓直看傻了,以他们的视角,这名行事出人意料的妖冶女子明摆着是在欺负三位员外老爷啊! 王孙李三家俱是祥符望族,竟有人敢欺负他们? 这女子到底是谁! 脸色极度阴沉的李以仁环顾四周,知道家族百年积累的威严有可能崩塌,不由低声道:“夫人,你可想好了?要与我天下士绅为敌么?楚王入京不久,夫人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为妙!” 本来尚面带浅笑的蔡婳,听他提起陈初,俏脸忽然冷了下来 接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抬手扬鞭,一鞭子抽到了李以仁的脸上。 鞭痕自左侧眼角起,斜斜向下,跨过鼻梁,至唇边方止 刹那间,血珠沿着热辣伤口滚滚渗出。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妖妇,敢打我叔公!” 最先开骂的,竟是方才被蔡婳大大损了颜面的李季轩。 蔡婳心中有气,这股气,大概从一个时辰前得知陈初和阿瑜在一起时便积了起来。 这一鞭子抽出,才稍稍消解了胸中郁垒。 “舒服了” 蔡婳望着被王善舒、孙绍明搀着快速退走的李以仁,惬意的长出一口气,转头对张三道:“动手吧” 蔡婳说的动手,是指早被她判了死刑的皮三等人,但媚目扫过去时,那站在远处跳脚骂她的李季轩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便加了一句,“让他吃顿打长长记性.” 蔡婳虽乖张,却也知道分寸打这李季轩一顿可以,但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他性命,打死太学生,可不是小事。 早已跃跃欲试的张三桀桀一笑,微微一扬手,众侍卫便如同虎入羊群一般。 最先被揪出来的,正是躲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皮三等人 “大爷!我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善之辈啊!何故捉拿我等.” 皮三想和张三打马虎,后者却添唇一笑,道:“嘿嘿,敢作要敢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这辈子厌了我家三娘,算伱倒霉” 皮三不待问清谁是三娘,那张三已猛地一拳凿在皮三胸腹,皮三吃疼弯腰,后脑便暴露在了张三面前。 张三未作任何停顿,挥起手中铁尺便砸在了皮三后脑上 还保持着弯腰姿势的皮三撅着屁股直挺挺栽在了地上,连抽搐都没有。 这一下,皮三带来的帮闲吓的魂飞魄散,当即四散逃命。 蔡家以及商行侍卫紧追不舍,有一人跑到了衙役身前十余步,却被蔡家侍卫扑倒后,拖了回去。 那帮闲边哭喊求饶,边朝衙役求救,“差爷,救我,救我啊!小的去年孝敬过您啊” 衙役迟疑间看向了捕头,捕头知晓他的意思,连忙摇头低声道:“你不要命了?没看刚才那汉子动手时有多干脆?这种人要么是经年老匪,要么是军中厮杀汉!连李员外都被抽了一鞭子,你敢上前劝阻,定会丢了性命!” 衙役闻言,彻底打消了强出头的念头,只畏惧的望了一眼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低声道:“头儿,这人到底是谁?” 捕头看过去,站在原地的蔡婳用帕子遮了鼻,似乎是受不得田野间混合了血腥气的农家肥味道 明明是一副柔弱女子的模样,行事却这般狠毒。 捕头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却只道:“少打听些,反正是咱惹不起的贵人就是了.” 更远处,因忽然发生冲突而跑远了的董荣贵和董生福驻足回望,横行乡里多年的皮三殒命,那伙帮闲此时被打的哭爹喊娘。 便是在他们眼中高山仰止的王孙李等人也带着家丁狼狈逃往了远处 这红衣女子宛若立地太岁,只短短两刻钟,便将董家坝村民眼中的两座大山敲的稀碎。 皮三碎的是脑袋,李以仁碎的是威严。 这种感觉很微妙.原来员外老爷们,也有怕的人啊! “阿福,咱那账是不是不用还了?”董荣贵最担心的还是家里那笔不可能偿清的欠款。 方才,那女子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将借据撕掉了。 董生福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这时又有同伴问道:“阿福叔,这女子到底是谁啊?好大的派头!” 这次,董生福想了想,不确定道:“兴许,是咱们的新东家?” “新东家?” 董荣贵想起方才这女子的手段,不由畏惧道:“新东家如此狠辣,往后咱可得当心些。” “狠辣?”董生福却抱有不同意见,只见他望着王孙李三家越逃越远的身影,道:“若给咱签长契、减佃租、治泼皮算狠辣,那我倒愿意新东家更狠些!” 当日申时,王孙李三名员外逃回了李以仁的庄子,家中妻妾子女见他脸上伤痕,哭声、咒骂登时响成一片。 他那儿子李季泽闻讯赶来后,非要带人前去捉拿凶手,直到王善舒开口,“殴打你父的是楚王侧妃蔡氏.” 这一句出口,李季泽当即不再吵嚷报仇,只有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还在哭嚎。 脸色铁青,伤口肿胀的李以仁喝退妇人,又让下人带同样被殴打了的族侄李季轩去别处疗伤,这才以阴冷目光看了看王善舒和孙绍明,道:“两位,接下来怎办?” 王善舒和孙绍明对视一眼,前者沉默不语,而后者已萌生惧意,不由道:“哎,胳膊拗不过大腿,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算了?” 李以仁一拍案几,低沉吼道:“这女人视我士绅如猪狗,今次被她当众殴打,将我等的脸皮往泥里踩,若不将脸面挣回,往后你我家中佃户谁还肯服咱们?” 因情绪激动,刚刚涂上药的伤口再次崩裂,血珠滚滚而下,李以仁也不擦拭,十分狰狞。 见此,孙绍明有些畏惧,喃喃不言。 王善舒知道李以仁所言不差乡绅治理乡里,一是靠佃户依附,二便是靠的威严。 今日李以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子鞭笞,已毫无威严可言;再者她低租招佃,也会继续诱发佃户转投她中原农垦! 若任由这女人胡搞下去,用不了几年便会瓦解他们的根基! 可眼下形势,那楚王又岂是他们几家能撼动的? “哎,李兄,朝堂唯楚王马首是瞻,如今没伤到那些大人的利益,谁又愿得罪他啊”王善舒无奈一叹。 李以仁稍一沉吟,却冷森森道:“谁说咱们要针对楚王了?” “啊?” 这下把王善舒搞糊涂了,他们都知道中原农垦背后是淮北势力,不针对楚王,永远解不了目前困局。 李以仁却道:“把今日之事闹大!咱不提楚王,只道是蔡氏欺压百姓,光天化日之下将皮三等良民殴杀!” 这.王善舒稍一思忖便明白了李以仁的意思,类似‘清君侧’呗 让那蔡氏将锅都背了,给楚王一个‘不知情’的体面,这样既报了仇,也能打击一下楚王威信。 想法挺好,但却不怎么现实 “李兄,话虽如此,但楚王一手遮天,谁敢跟着咱们将事闹大啊?若咱们硬出头,只会害了家中栋梁.” 王善舒的二弟王秉贞正是风闻奏事的言台贰官御史中丞,他的意思是说,如今局面,便是强行要求二弟上表揭露楚王家眷行凶,也难以形成倒陈的舆论,反而会将自家兄弟害了。 李以仁却早已有了腹稿,只听慢悠悠道:“蔡氏只杀皮三等人确实难以激起公愤,除非” “除非哪样?”孙绍明着急道。 “除非她打死了不能死的人,比如.太学学子!” 李以仁说罢,面皮微抖,连带那条贯穿全脸的鞭痕也跟着抖动起来,看起来十分恐怖。 王善舒却已愕然抬头.今日在场的,的确有太学生,但那人是李以仁的族侄啊! 是他李家花了大价钱供养出的千里驹! 难道,李以仁想用族侄的一条命在士族间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可以想象到,若一名太学生被蔡氏打死,士林会有何等激烈反应 今年五月,鲁王尚在时,派出的钦差不过是在陈州项城县打死了几名士子,便闹得淮北半壁群情激奋,数千学子汇聚项城,要求朝廷严惩凶手。 当时如日中天的鲁王,也只能在僵持数日后无奈斩杀了鲁王府亲军数十人、属官四人,以平民愤。 士子是国家之本,太学生却又是士子中的翘楚、齐国官员的种子。 若死了太学生,你楚王总归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便是再势大,还能比当初的准储君鲁王更势大? 到时,他若想自清,那就或鸩或缢,杀了蔡氏 他若犯糊涂死保蔡氏,大齐士林必定群起攻之! 以一族侄除国贼,李先生颇有三国谋士之风啊! 几息间,王善舒便想明白了一切关窍,再看向李以仁时,钦佩神色,溢于言表。 李以仁端坐太师椅,捋了捋沾染了献血的胡须,痛惜道:“此为,非为私怨,是为国仇!是为了全天下士绅,到时,你两家莫要做缩头乌龟!” 王善舒起身,一揖到底,郑重道:“李先生,王某自是清楚其中利弊!只要风头一起,必会联络亲朋故旧共襄盛举!” 孙绍明还没太明白两个谜语人到底在说啥,一脸蒙圈。 而李以仁已转头看向一直在坐且沉默不语的儿子,道:“大郎,此事你去做吧,先给季轩吃些好的。手脚干净些.” 李季泽沉默点头,随后转身去往了堂弟的居所。 翌日,九月初九,重阳节。 东京城内城朱雀门外御街东侧的太学院,忽有一士子腰缠白布,恸哭入内。 片刻后,一则炸裂消息迅速在太学院内传开 ‘楚王侧妃蔡氏,昨日于祥符县董家坝南纵奴行凶,当场打死皮三等百姓五人,士绅李以仁怜惜百姓,上前劝阻,被蔡氏以马鞭笞脸,其侄太学生李季轩与之理论,被蔡氏家奴痛打一顿,当场呕血!是夜,李季轩伤重不治,殁于李家庄!’ 短短半日,消息传遍东京。 太学院群情激奋,大齐士林一片哗然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7章 佳婿 第337章佳婿 九月初九,李季轩身死的消息传回东京城。 当日,三百太学学子齐聚皇城宣德门,泣血上书,请摄政长公主惩治凶徒,还大齐士子、百姓以公道。 巳时末,脸上留有一道恐怖鞭痕的祥符乡绅李以仁在其子李季泽的陪伴下,亲往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府尹原为鲁王,鲁王死后,一直未有重新任命。 府衙主事的乃同知梁佐饶,专职刑讼的判官崔颖陪同接待。 天下士绅一家,两人见了模样凄惨的李以仁便自带了几分同情。 失魂落魄的李以仁显然被楚王一家欺负的不轻,他即便是报官,竟也不敢提楚王侧妃蔡氏一句,只道行凶之人乃家奴张三等人 同知梁佐饶心中滋味难言,齐周两朝善待士绅.再看看如今,乡贤被欺负成甚样了! 一旁的崔颖更是共情的落了两滴泪上月,他因处理金国使团侍卫与保安州军士之间的冲突,被楚王当街踹翻。 对极重脸面的士人来说,可算作奇耻大辱。 奈何形势比人强,看到蒙受大冤的李以仁,不由勾起了崔颖自怜自艾。 梁佐饶自然也想帮李以仁主持公道,却深知时机未到,若强行出头,只怕会将自己赔进去,便让崔颖先将此案记录,温言相劝李员外耐心等待几日。 李以仁却是个通情达理的,他知梁同知的难处,也没有催促,朝后者一揖,在儿子搀扶下颤颤巍巍出了开封府衙。 梁佐饶见此,一双手藏在袍袖中攥的关节发白。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李以仁离去后,梁佐饶从牙缝中挤出几字。 而皇城宣德殿内,散朝后嘉柔听闻太学生集体请命,急忙招人议事。 在场的有陈初、范恭知、张纯孝、许德让、蔡源、王秉贞等高官以及一帮言官。 从嘉柔招的这些人便能窥见某些心思.若她想将此事压下去,应该会先招陈初和蔡源、张纯孝这些淮北系核心商议一番。 而许德让是当今朝堂为数不多尚未屈服于楚王淫威的‘正直’官员,身为御史中丞的王秉贞又出身于祥符王家,和今次苦主李以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那些低级别的言官,大概是许德让和王秉贞的嘴替,专门过来吵架的。 果不其然,御史台言官夏祖智率先开火,但他很聪明,并没有将蔡婳与陈初联系起来,反而以‘御家不严’为由死咬着蔡源。 毕竟,昨日在场的以蔡家侍卫张三等人为主。 ‘御家不严’即可理解为蔡源放纵家仆行凶,也可以理解为他女儿蔡婳闯的祸。 “国朝十一载,以士绅为国家根基!太学生身为国家栋梁,便是先皇也对他们期盼甚重、礼遇有加。却不想,京畿首善之地,竟发生家奴殴杀太学生之事,简直骇人听闻!请殿下即刻命有司捉拿凶徒以及幕后主使,还宣德门外的太学学子以公道、还大齐士林以体面、还天下百姓以交代!” 夏祖智声色俱厉,矛头直指蔡婳乃至蔡源。 有他带头后,其余言官纷纷进言说话越来越露骨,直至有人痛哭流涕的说出‘蔡氏为祸’四字,始终未发一言的陈初才冷冷看了过去。 这一眼,比任何话语都有用,几名言官马上闭嘴,下意识看向了御史中丞王秉贞。 王秉贞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开口的意思,礼部尚书许德让却跳了出来,“请殿下下旨,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此案!太学生冤死,必将舆情汹汹,若不能为其逃回公道,或致天下板荡!请殿下速速定夺!” 头戴珠冠,身着冕服的嘉柔为娇艳容貌添了几分威仪,此时她一脸为难的看向了陈初,轻柔道:“楚王,你看此事” “此事和蔡氏无关,也和蔡侍郎无关。” 陈初面容古井无波,却引得一众言官愕然.昨日事发现场目击者不下百数,又有苦主李以仁亲自指认,你竟然说和蔡氏无关? 还要碧莲么! 许德让怒极反笑,道:“难不成楚王昨日在现场?” “我自然不在。” “那楚王凭何断定和蔡氏无关?” “照此说,李季轩死时你在场了?” “老夫今日方知此事,那李季轩死时我自然不在!” “那不得了。伱不在凭甚判定李季轩之死和蔡氏有关?说不定是那李以仁谋害了李季轩,以此攀诬。” “笑话!强词夺理!楚王难道真要为一女子,视朝廷法度、视天下士林无物么!” “别他娘给我扯朝廷法度,没证据就给我闭肛!” “你~你~你.满口污秽,请殿下治楚王殿前不敬之罪!” “煞笔.” 午后未时。 连午饭都没吃的朝廷众臣鱼贯离开宣德殿,理论自然理论不出个结果,若不是张纯孝拦着,楚王差点在大殿之上殴打许德让。 见夫知妾如今谁都不怀疑那侧妃蔡氏昨日纵奴行凶了。 殿前长阶上,陈初、蔡源走了一边,许德让和御史台众人走了一边,双方泾渭分明。 陈初回头看了一眼,张纯孝和范恭知虽然走在自己这边,却前后拉开了五六丈的距离 似乎是在隐晦的表达立场。 嘉柔摄政以来,在旁人眼中,范恭知和张纯孝都是投靠了淮北系的走狗,但今日遇到涉及了士林之事,他们表态时相当谨慎。 张纯孝一直试图和稀泥,范恭知更是一言未发。 也是,士林之望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太学那帮学子,素来擅长清谈,又无官身约束,若恶了他们,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 偏偏这些人还打不得骂不得而蔡婳敢殴杀太学学子,范、张两人都觉此事不会善了。 此时舆论刚起,楚王还未曾体会到天下汹汹的危机感,再过几日,只怕他自己也扛不住 未时中,几人随陈初来到皇城外的枢密院值房。 此时没了许德让那帮人在,淮北系终归要商量出一个应对办法。 只不过几人落座后,气氛有些沉闷.蔡源身为此次闯祸之人的父亲,不便开口。 张纯孝和范恭知能看出陈初不愿舍弃蔡婳的意思,觉着此事棘手,干脆沉默以对。 俄顷,一名身穿六品绿袍的官员入内,亲自为几人奉茶。 此人,陈初记得.乃范恭知举荐的门生,名为杜凤岐,如今在枢密院任校阅司使。 今日一上午,楚王侧妃殴杀太学生一事已在东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杜凤岐自然听说了,眼见几位大佬愁眉不展,他觉着自己在楚王面前显示才干的机会到了! “楚王,大难啊!” 杜凤岐上了茶,忽然一揖到底。 一惊一乍,吓了正在沉思的陈初一跳。 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陈初马上猜到了这人的心思,却不动声色道:“哦?何难之有?” 闻听楚王发闻,杜凤岐心中一喜,挺直腰身,再一拱手道:“楚王可是为太学生之死发愁?” “是又如何?” “楚王,此事非同小可,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必会累及楚王官声,于楚王不利!” “哦?你有何高见?”陈初端杯抿了口茶汤,同时从茶杯上沿冷冷瞄了杜凤岐一眼。 毫无察觉的杜凤岐似乎早等着陈初这句话了,当即道:“下官有上下两策,可为楚王解忧!” “说来听听。”陈初放下茶杯,不喜不悲道。 杜凤岐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屋重臣,认真道:“大丈夫当断则断,此事唯有快刀斩乱麻,方可止住汹涌舆情!” 陈初点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杜凤岐像是得到了鼓励,当即道:“下策,楚王休蔡氏,命其戴罪入庙观修行,可稍平士林怒火。” 陈初没忍住呵呵一笑,道:“那上策呢?” “上策,对外宣称赐死蔡氏,秘送其返回老家。假死数年,待风波平息,令其改名更姓如此一来,楚王既对士林有了交代,也可全了夫妻之情!” 杜凤岐自打知道了此事,便假设了楚王必定会舍弃蔡婳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认识的哪些大佬们,谁家妾室不是一件玩物? 面对群情激奋的万千士子,楚王怎样选根本不难猜测。 但他同时也知道蔡氏是吏部侍郎蔡源之女,考虑到这一点,杜凤岐才出了‘假死’保她一命的妙计 他说罢,陈初以指节有节奏的轻扣茶案,蔡源如同老僧入定,面色如常。 反倒是范恭知和张纯孝看向了陈初他二人觉得,杜凤岐这法子确实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我对士林交代?老子打生打死数年,拉起了几万人的队伍,就为了给别人交代?” 正等待陈初回应的杜凤岐模模糊糊听到陈初嘟囔了几句什么,却没听清,不由道:“楚王?” 陈初没有将话重复一遍的兴趣,却对杜凤岐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前。 杜凤岐前迈两步,躬身作侧耳倾听状,陈初却道:“对了,你姓甚名谁来着?” “下官杜凤岐!枢密院校阅司使”杜凤岐大喜,权倾朝野的楚王主动问自己的名字,以后他也算简在王心了! 不料,陈初抬手将杜凤岐的乌纱帽揪了下来,道:“哦,杜凤岐是吧。你可以走了” “啊?”杜凤岐只觉头上一凉,抬头看见自己的官帽被陈初随意丢在了案上,下意识道:“楚王,下官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别在我眼前晃悠就行。待会我会让吏部与你除名,还你白身.” “.” 杜凤岐目瞪口呆,怔在当场十年寒窗,多年勘磨,好不容易才得来这六品京官,就被楚王这么一句话给摘了乌纱帽? 我明明是来为楚王解忧化难的啊! 怎回事?怎回事 杜凤岐只得将求助目光看向了坐师范恭知,后者也只能无奈一叹,隐蔽向杜凤岐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出去,以后再帮他想办法。 范恭知之所以没有阻拦杜凤岐‘献计’,也是想看看陈初的态度好了,如今试出来了,楚王不但不会舍弃蔡氏,甚至连‘假死’这点委屈都不让她受 都言楚王极重家人,眼下看来所传非假啊家眷简直是楚王逆鳞,别说是伤害到她们了,便是如杜凤岐一般隐晦撩拨到了蔡氏,便因此丢了官帽。 这一下,大齐士林和楚王之间要成死结了。 申时,范恭知和张纯孝一同离去,值房内只剩了陈初、蔡源,陪坐至今未开过口的陈景安也借着方才杜凤岐之事确定了陈初的态度,这才细细说起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情况,以及应对办法。 陈初和他商讨了各种预案。 整个过程,陈初和陈景安说的多,蔡源很少插话。 直到夜里亥时,三人才步出枢密院,却在路过皇城时,远远看见灯火阑珊的宣德门前密密麻麻坐了许多士子。 比起今日上午,三百太学生周围至少又来了近千士子声援 陈初不禁觉着魔幻,几个月前,他们淮北系还用这个法子打击鲁王威严。 不想,眼下他自己便受到了同样的反噬。 学生士子是真容易被鼓动裹挟啊 但必须承认,这种法子非常有效,今日才第一天便闹出如此声势,接下来,只怕更热闹。 蔡源虽然表面镇定,也知士林合力会造就多大的风浪。 于是,在看到宣德门前的场景时,终于没忍住,以极其克制的口吻道:“元元章,日后若事态闹大不可控,你休了婳儿我不怪你。但念在她一心为你,元章千万不可坏她性命,你将她送回来,我.” 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蔡源停顿几息,终于将话讲完,“你将她送回我家,我与你伯母不怪你” 比起千里江山、百世基业.一个女人真的不算什么,蔡源有这样的认知。 同时,也能看出宣德门前静坐的士子、士林间正在酝酿着的风暴,给老蔡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陈初想了想,并没有从儿女情长方面表示自己不会让蔡婳背锅的决心,反而从功利角度道:“伯父,此事哪里是针对婳儿、针对您老,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此次就算舍了婳儿,他们接下来也会再想法子动长子、动彭二哥.若我每回都听之任之,待哪日我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他们便要对我动手了.” 这么一说,蔡源果然放心许多,但他却敏锐抓住了‘他们’二字,不由道:“‘他们’是谁?” 站在阴影中的陈初,远眺宣德门前席地而坐的士子,低声道:“他们是士子中冥顽不灵的反动派,是豪强劣绅,是鲁王余孽,是金国走狗.你看吧,这一回,他们都会跳出来.” 陈景安侧头看了陈初一眼.后者所说的团体中,几乎都能从士人中找到相应人士。 不过,陈初好歹没将士绅一棍子打死完.毕竟加了个‘冥顽不灵的反动派’和‘劣绅’这等前缀 三人沉默间,一阵稍稍带着些凉意的秋风拂过,衣袂翻飞间,陈初忽而自嘲般的笑笑,“原本我打算好好与他们相处,却被他们以为软弱。好吧,不装了,摊牌了,我也会杀人.” 一句平淡说笑,陈景安和蔡源却都笑不出来。 这话里带着血腥味呢。 历来敢对士绅、读书人动刀的人,不管成败,都要背上万世骂名。 身为士人的一份子,陈景安不由一叹,提议道:“随我回尚书府吧?前几日大兄与我寄了几坛淮北美酒,今日重阳,我们畅饮一番。” 忧心忡忡的蔡源点了点头,两人不由看向了陈初,不料,陈初却笑着拒绝了陈景安的邀请,“你们饮吧。我家那头小老虎定然已知晓今日城中发生的事了,她性子傲,便是心里怕了嘴上也不会承认,只怕此时坐立难安。我需回家陪她说说话,以免她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 陈初说罢,朝蔡源、陈景安拱拱手,大步转去岁绵街。 爱意满满的话语,‘家中小老虎’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蔡源望着那道挺拔背影,忽然一松劲,垮了腰、塌了肩,瞬间苍老许多。 察觉有异的陈景安侧头看去,只见夜色中老蔡浑浊的眼睛中水光闪闪陈景安理解蔡源这种感觉,后者之所以忽然松劲,并不是因为失望,反而是因为觉着有人能代他撑起蔡家、有人能代他保护自己的女儿了不用他再硬抗。 陈景安有感而发道:“蔡侍郎,得此佳婿夫复何求啊!恭喜.” 蔡源闻言,本已垮了的腰身像是吹气球一般迅速膨胀、挺直,口中却依旧自谦道:“嗐,我那女儿啊自小被我们夫妇惯坏了,你看,这不就闯祸了。元章虽比我婳儿小几岁,却知容她护她接下来,不知会有多大麻烦哩.” 陈景安闻言微微一笑,道:“蔡侍郎无需担心。我家阿瑜在报业促进发展基金会主事,到时她发动天下报纸,先搅浑了这潭水再说。终归,咱们都是一家人,阿瑜不会袖手旁观、任由旁人欺负三娘.” 陈景安说的倒不差,因陈英俊、陈瑾瑜兄妹先后参与了桐山今日头条、蔡州五日谈的创建发展,陈家在淮北系宣传口影响力颇深。 但他‘一家人’的表述,还是引起了蔡源的侧目,便是听出了陈景安隐藏的深意,蔡源也只当没听懂,笑道:“元章走了,你家那淮北美酒还让不老夫吃?” “哈哈哈,走!回去吃酒.” 陈景安爽朗一笑,与蔡源把臂走向尚书府。 “蔡侍郎,你看我家阿瑜如何?” “不错,容颜秀丽,心思机敏.” “我听说,前几日她和三娘闹出一点不愉快,咱们做长辈的还是要说和说和” “呵呵,小辈的事叫他们小辈自己处理,咱胡乱插手作甚。” “.”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8章 若不流芳千古,那便遗臭万年 第338章若不流芳千古,那便遗臭万年 “茹儿,外间怎样了?” “.” “说呀!” “他他们骂三娘子是鱼肉士绅的妖妃,逼楚王严惩三娘子” 夜,亥时。 岁绵街楚王府后宅,刚刚在外打探了一番的茹儿如实禀报后,蔡婳坐在烛火前,含霜俏脸上刻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无意识间扣手指的动作稍稍暴露了紧张不安的真实心情。 茹儿小心瞟了蔡婳一眼,低声道:“三娘子,怎办呀?要不我们偷偷回蔡州吧.” “我我又没做错事,凭甚偷跑!” 这话像是给自己鼓劲,紧接又道:“谁知那李季轩这般不抗揍,只挨了张三郎几脚便死了,这能怪我么?我不信王爷会为了他惩治我!太学生怎了?他们自以为是在伸张正义,其实不过是一帮被人当枪使了的蠢货!你别怕,王爷回来我自会给他说清楚,我们相知多年,他知晓我是怎样的人” “.” 茹儿不到十岁便跟在蔡婳身边伺候了,她自然清楚自家三娘的性子。 在她印象中,从未见过三娘说话如此啰嗦且逻辑混乱三娘嘴里劝着不让茹儿害怕,但茹儿一个丫鬟有甚好怕的? 明明是,三娘子自己有点怕了 也是,便是楚王,当初惩治寿州怀远乡绅时也要用一个‘资匪通敌’的由头,这李季轩可没什么罪名。 如今朝堂,楚王并非没有政敌,只是慑于楚王势大,暂时潜伏了起来,此次蔡婳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理由,定会联起手来向楚王反扑。 从这个角度说,蔡婳的确给陈初闯了祸。 蔡婳自说自话讲了一堆,茹儿不知怎样接话,卧房内渐渐安静下来蔡婳望着跳跃烛火走了神,直到火苗‘哔啵’一声轻爆,蔡婳才惊了一下,看了眼窗外浓郁夜色,问道:“几时了?王爷还没回来么?” “亥时二刻了,王爷未回.” 茹儿答了,蔡婳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失落迷茫.眼下她最怕的便是陈初不和她沟通,见不到人,便是有千般手段也使不上。 难道他是故意躲着我? 本来有九成把握陈初一定会保自己的蔡婳,也不禁出现了一丝动摇怀疑。 在她原本的世界观中,为成大事,舍弃儿女情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谁都不愿当被舍弃的那个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门外一名丫鬟扣门低喊道:“三娘子,王爷回府了,刚进府门.” 不知为何,蔡婳莫名一慌,但下一刻,她马上对茹儿吩咐道:“茹儿,快,去楼下小灶帮我端杯醋来!” “啊?醋?”茹儿一脸迷惑。 “叫你去你便去!快些” 陈初亥时二刻入府,分别在禁军厢军做事的佟琦和荆鹏已在前宅花厅等了许久。 今日东京风波,两人自有耳闻,此来是为了向陈初表达支持立场,但眼下困局怎么解,他二人却拿不出主意。 与两人分别后,陈初又见到了醉醺醺的长子。 长子身为镇淮军指挥使,入京后和陈初抵足而眠睡了几个月,蔡婳来了东京城他才搬到了军营居住。 陈初一问才知,方才长子和彭二、吴奎、周良等人在一起吃酒,席间有人提起了今日之事,隐晦猜测蔡婳这回会受惩处,长子一听便急了,酒吃了一半便跑来楚王府找陈初。 “初哥儿,按说这是伱的家事,不该俺胡乱说话.” 咦,这姚长子说话也会迂回了,说了不该胡乱说话,却偏偏又道:“但三娘子对你、对你家,兄弟们都看在眼里呢,她做错事,你打骂两句便是了。可不能休了她啊,眼下情势,若她没了楚王侧妃的名头傍身,定会被那帮酸臭文人欺负死” 陈初哑然失笑,“你说甚呢?我怎会休她,你忘了,当初咱们还是逃户时,为保玉侬做过甚事?难不成我如今封了王反倒护不住自家女人?” 听陈初这么一说,长子放心不少,摸头憨笑道:“嘿嘿,我就说俺初哥儿不是那种不念旧情的人。当年,还是三娘替咱们捅的第一刀哩.” “三娘三娘,你喊的倒亲。”陈初笑道。 “嘿,喊弟媳她比我大,喊嫂嫂你又没我大.彭二哥说咱桐山出来的都是一家人,喊什么都不打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初望着眼前憨厚的兄弟,不由苦笑道:“你们在一起吃酒,既然他们心中都有疑惑,为何偏偏让你一个人来我这里质问?” “他们说,咱俩关系亲近。”被当了枪使的长子还挺自豪。 陈初却能想明白几人的心思.桐山兄弟对蔡婳的认识,从厌恶戒备开始,经过冷淡看待,再到逐渐接纳,直至如今当成自家人。 其中少不了蔡婳的付出,同时,陈初身边的派系也日益复杂,淮北系中如今有以蒋怀熊为代表的旧厢军系,有小辛为代表的民团系。 入京后,陈初又迅速与将门媾和,和那帮将门子弟亲如兄弟 男人,也会吃醋。 他们担心陈初结识了高门大户新兄弟,会冷落旧兄弟。 所以,此时蔡婳的处境就具备了某种象征意义.人蔡三娘子陪着你初哥儿一路走来,如今若因犯点小错,便惩处过甚,不合适。 你今日能不念旧情处治她,来日会不会也收拾我们这帮老兄弟啊! 想到这些,陈初故意问了一句,“长子,若我真的惩治婳儿,你又当如何?” 这.本来是一个危险的问题,有些像是君臣之间试探忠诚的问答。 若遇到心思机敏之人,大概会小心思索一番,谨慎回答。 但长子根本没意识到那么多,径直道:“初哥儿不管怎样做,我都依你,谁叫咱们是兄弟但今日之事,我想了想,若是翠鸢闯了祸,谁要杀她,我便杀谁。若是天下人都要杀她,我大不了陪她一起死” 耿直到家的话,让陈初不由慨叹道:“长子,我也一样.” 前宅一番耽误,陈初回到后宅时,已近子时。 进入卧房,陈初不由一怔。 蔡婳一身粗布白衣,一头乌黑青丝打散披于肩,妩媚脸蛋素面朝天,素喜豪奢的她未佩任何首饰。 更令人诧异的是,怼天怼地从不知认错为何物的蔡婳竟然跪在一张蒲团上,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姐儿们,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套啊?”陈初上前,想要搀蔡婳起身。 蔡婳却执拗的拒绝了,哀哀切切道:“奴家知错了” “啊?”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陈初不由下意识问道:“你错哪儿了?” “奴家错不在打死了李季轩,而是错在因此坏了夫君的大事,致使士林舆情汹涌,想来今日夫君因我受了不少攻讦吧” 蔡婳说的哀婉,适时掉了两滴泪,顺着腮畔缓缓滑落至娇俏下巴上。 陈初拉她不起,干脆盘腿坐在了蔡婳对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可不是么!那帮言官指桑骂槐,礼部许德让那个老王八竟骂我国贼!他娘那脚,要不是张纯孝拦着,老子非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陈初气鼓鼓的模样,差点让蔡婳演不下去,强忍着没笑场,赶紧低了头,“那夫君准备怎样处治妾身?” “那我得好好想想” 陈初说笑一句,蔡婳却抬头道:“妾身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不如一死了之,也好让夫君对天下士子有个交代” 今日蔡婳,实在大异于平常,陈初不由抬手在蔡婳额头上试了试,而后自言自语道:“哎呀,也没发烧啊,怎净说胡话?” “奴家是说真的!”蔡婳强调一遍,陈初撇撇嘴,明显不信。 不料,蔡婳忽然伸手从桌案上端起一个杯子,幽幽烛火下,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看起来幽冷诡异 不待陈初反应过来,蔡婳已仰脖灌了一口。 结合她方才语境,霎那间,陈初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他猛地扬手,将那杯子打翻,回头先喊一声,“茹儿,快唤大夫!” 紧接,单膝跪地,搬起蔡婳将她肚腹正经的,接下来怎办?” “凉拌.” “哎呀,说正事呢!你若抵不住,先对外说将我休了也行” “哎哟,我婳儿这般深明大义?” “嘻嘻,我知你心里有我便是了。再者,世人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休了我,再去偷我,岂不刺激” “.”陈初被蔡婳的脑回路整的不会了。 此刻两人如同说情话一般,将‘休妻’这种绝情事说的柔情万种,但陈初明白,即便蔡婳表现的再无所谓,心里也一万个不愿意经历这么一遭,她之所以肯如此牺牲,左右还是为了陈初、为了他的大事考量 想到这些,陈初轻抚蔡婳后背,道:“比起刺激,我还是想让婳儿陪在身边。此事,你不用想了,这几日委屈你少出门,免得被太学生堵了受屈。再等几日,等那些人都忍不住跳出来,我一并收拾了” “嘶”蔡婳到抽一口凉气,抬头问道:“你一并收拾?难不成你想将他们都杀了不成?” 陈初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们傲来有位大贤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以前对这句话理解不深,老想着分润出一些利益,以相对和平的方式将他们汇聚到同一条道路上,如今却发现千难万难既然请客吃饭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掀了桌子吧” 卧房内沉默下来,短短数语,蔡婳却知道所谓‘掀桌子’会让多少人掉脑袋。 届时,齐国内不知会竖起多少反旗。 蔡婳将箍在陈初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似乎这般更有安全感,“哎,这么一来,奴家这妖妃的名号便要坐实了.” 世人在分析某次历史事件时,不爱从晦涩难懂的生产力、阶级入手,因宠信某位女子而导致亡国的说法更为百姓喜闻乐见。 如夏时妹喜、商时妲己、周时褒姒 就如此次,蔡婳觉着后世议起时,一定会将祥符太学生身死事件当成一切祸端的。 到时,她必定会被当成妲己、褒姒那样的祸国女子。 陈初听懂了,笑了笑也抱紧了蔡婳,道:“怕啥?就算臭了史书也是咱俩一起臭,你是以美色上位的乱政妖妃,我是好色偏听的祸国权臣.” “噗嗤~” 这话逗的蔡婳一乐,狭长媚目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只听她轻柔又认真道:“若不能流芳千古,那就遗臭万年.初郎,若你事成,一定要让史官将我写成一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哈哈哈若败了呢?” “若你事败,我亲手为咱一家调制毒酒,婳儿怕苦,到时往毒药里多加些糖.过奈何桥时,若孟婆问我是怎死的,我便说,婳儿是甜死的,因为遇见了初郎”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39章 后果自负 第339章后果自负 九月中旬,在各方或明或暗的推波助澜下,太学生身死一事愈演愈烈。 当初,陈州项城县的士子运动,被东京士绅当做了模版。 九月十二,开封府一城八县汇聚了三千士子于宣德门外,同样,开封府乡绅私下组织了人手为学子提供口粮被褥,以支持对方的行动。 祥符县之事,已不是一人一家之事,那中原农垦与民夺利,会坏了士绅根基,事关天下士绅。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每到夜间,御史台某些低阶言官,也会换上便服混入到士子人群中,在向广大士子表示同情的同时,也会隐晦提起朝廷的难处。 可总结为:殿下和各位正直官员知晓士子苦心,奈何那中原农垦背后的蔡氏仗着楚王威势,我等也没有办法。 几日下来,士子们既觉憋屈,又觉愤恨 当初,楚王入京虽蹊跷,但东京城内百姓未遭大乱,并且快速恢复了秩序,有一些太学士子对陈初抱有一丝好感,可眼下看来,楚王放纵家人与民争利,殴杀太学学子后又装聋作哑 天下军头,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当晚,祥符李家旁支子弟李傕在与一众同窗痛斥楚王为非作歹后,冷冷看向了同窗陆元恪,阴阳怪气道:“陆兄,到了今日,你还有何话可说?” 席地而坐的陆元恪沉默不语他家做布匹生意,和淮北有大量生意往来,斥重金购入了部分四海商行股票,近年没少通过和淮北的合作挣钱。 是以,他多听闻长辈、掌柜说起淮北诸事。 他听来的淮北,工贸发达,百姓乐业,兵将不欺人,官吏能任事。 因此,对来自淮北的淮北军和楚王充满了好感,几个月来,淮北军给他的印象也的确没让人失望。 特别是上月的四国运动会中,淮北将士奋勇争先,样样胜过金夏胡虏让身为汉儿的陆元恪体会到了已有些陌生的自豪感。 前几日,祥符县事起,陆元恪不由失望,但嘴上一直替楚王辩解,言道:定是楚王不知情,同窗们稍等,楚王会给天下一个交代云云 不想,数日过后,楚王不但不主动认错,甚至传闻因此事差点和礼部许大人动手。 看来,他是铁定要包庇蔡氏了。 此时,面对李傕的质问,以前和陆元恪抱了同样态度的学子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低头不语 世道纷乱,好不容易盼来一位有些中兴之相的能臣,却不想是这般结果.偶像崩塌,对陆元恪们打击不小。 九月十三。 阿瑜首次登门拜访了蔡婳。 外间纷纷攘攘,王府后宅却一片安详,阿瑜到来时,这蔡婳竟还有闲趣在汤池内泡浴 建在深宅院内的汤池云雾缭绕,蔡婳被热水烘的周身粉红,额前细汗濡湿刘海阿瑜见她时,忍不住心下嘀咕,只看这张脸蛋,哪里像是二十有六的年纪。 后宅无外男,蔡婳也不避讳阿瑜,接了茹儿递来的里衣便走了出来。 嚯,蜂腰长腿,人间凶器! 这一下,阿瑜见识了蔡婳的资本 便是同为女子,也被晃的眼晕。 片刻后,蔡婳收拾停当,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和阿瑜移步花厅叙话。 阿瑜此来,是听了二叔的劝,前来示好。 不过,她本以为躲在王府的蔡婳此时会茶饭不思、心惊肉跳,不想对方却一派悠然自得。 还不是叔叔给了你底气! 阿瑜吃味归吃味,还是老老实实道:“三娘子”阿瑜顿了一顿,悄悄看蔡婳一眼,见对方没有对这个稍显亲切的称呼表现出不悦,这才接着道:“近来,大齐七曜刊正在全力为三娘子洗脱冤屈,我此来,是想问问事发当日的具体情形.” 蔡婳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抿嘴一笑,反问道:“大齐七曜刊?他们愿帮我开脱?” 此时敢替蔡婳说话,就要站在广大士绅的对立面,所以蔡婳才有此一问。 阿瑜却耷了眼皮,淡淡道:“报馆内部是有些争议,不过,主编汪敬饶已被去职了。眼下,我的立场,便是七曜刊的立场.” 简单一句,便能窥见七曜刊内部的权力倾轧,阿瑜背靠七曜刊大金主‘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在斗争中自然立于不败之地。 蔡婳望着绷着小脸,努力装出一副威严模样的阿瑜,不由捂嘴娇笑起来。 经过前几日和陈初那场敞开心扉的谈话,蔡婳也看开了.他愿意为自己硬钢天下士林,阿瑜的事,就随他去吧 “你笑甚?”阿瑜不自在问道。 “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好了,伱问吧.” 不管七曜刊能起多大作用,也不管阿瑜出于何种动机,总归人家是来帮自己的,蔡婳拿出了配合的态度。 用了半个时辰,阿瑜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而后合上了记录用的本子,垂眸道:“我二叔讲了,在这东京城,咱们淮北人就是一家。此事,我不知能出多大的力气,但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三娘你勿要过于忧心,有我二叔、有蔡侍郎、有有叔叔在,总归保你无事” 说罢,阿瑜一礼,准备告辞。 蔡婳微一失神,却在阿瑜出门前唤住了她,随后素手执壶,亲自帮阿瑜斟了一杯茶,娇笑道:“既然你二叔说了咱们是一家人,怎能来了半天,连口茶都不喝。以后若王妃知晓,要说我待你苛刻了.” 这话说的极有深意 阿瑜不由恍惚,机械的接了茶水抿了一口。 ‘噗~’ 不料,茶水入口酸极,阿瑜转头就吐了出来,而后向蔡婳怒目而视 可蔡婳却只顾掩嘴娇笑,没有任何愧疚。 直到她笑够了,才幽幽一叹,望着阿瑜道:“滋味不好受吧?上月二十二日,我登楼推窗后,见你骑在他身上时,心里也这般酸楚今日你饮了这醋茶,我俩之间的事便当揭过了” 九月十四,三千余士子已在宣德门外坚守六日,要不是有源源不断的官员前来为他们鼓气,只怕他们也撑不住了。 当日,户部度支郎孙启探望士子,这是目前为止到场的最大官员。 晚间,御史中丞王秉贞现身宣德门外言官清流,本就尊贵,他的到场打气更是为已经萎靡的士子打了一剂强心针。 同时,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出现,似乎昭示着士绅们已做好了准备。 果然,翌日早朝,各级京官、乃至周边畿县知县的奏章如雪花一般同一时间递到了嘉柔的御案前。 其中,还有一份京畿八县一百零三位士绅的联名上书 所有奏章有一个共同要求,弹劾吏部侍郎蔡源、惩治祥符惨案凶手蔡氏。 一时间,朝野震动。 往上数百年,能被朝堂、民间联手发难要求惩治的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大庆殿内,作为被弹劾之人,蔡源一言不发。 最早朝楚王靠拢的工部尚书鲁朝季眼瞧势头不对,也缩着脖子装起了透明人。 倒是兵部尚书张纯孝和礼部侍郎杜兆清硬着头皮帮蔡源辩驳两句,却被那帮言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倒蔡一派即便口舌战斗力强横,但奏章落实也需尚书省权判尚书都省事范恭知点头。 爱惜羽毛的范恭知在此事上表现的有些暧昧,却也不敢真的让蔡源父女坐实罪名。 朝堂吵吵嚷嚷,咒骂声不断,犹如菜市场 士绅联名上书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扩散下,迅速被守在外头的士子们得知。 坚守多日没有得到满意答复的士子本就有气。 再者,近日来,淮北军被严令约束在御营内,淮北的克制让他们产生了极其离谱的误判.淮北军懦弱,不敢对我等学子无礼! 于是,在个别有心人的鼓动下,当日午时,意气风发的五百士子杀去了开封府,要求府衙派衙役前往楚王府捉拿蔡氏极其家奴 开封府府尹梁佐饶见民意沸腾不可违,便勉为其难派了数名差役,想要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蔡氏过衙一叙。 他梁佐饶是顺应民意了,但那衙役班头却在心中将姓梁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可那五百学子近在眼前,他们若推脱不去,只怕当场就得被学子暴揍一顿。 午时二刻,学子们簇拥着衙役浩浩荡荡去往了岁绵街 百姓们可不知道开封府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蔡氏前来,只觉衙役捉侧妃这劲爆戏码百世难见,不由都跟了上去,想要看看这大戏到底该如何收场。 不出意外,衙役们连王府的门都进去 热血上头的学子们却顾不得那么多,当即起哄就要硬往里冲。 负责值守王府的白毛鼠,早知这几日东京城内舆情对东家和蔡三娘子不利,同样一肚子火。 眼见这帮背后骂东家的学子主动送上了门,呼号一声便带人冲了上去。 秋风扫落叶 短短数十息,岁绵街上便是一片哀嚎和倒地士子。 此事一出,犹如火上浇油。 地方官员弹劾的奏章瞬间多了起来,且这次矛头直接指向了楚王 国贼和妖妃的称呼,成了士林公认。 九月十五,又有士绅带子弟汇聚于宣德门前,日日恸哭。 甚至某些远在山东路、京西路的士子和乡绅也赶了过来。 各方合力,齐聚京城 九月十五夜。 宣德门前已成人山人海,宽达百丈的御街也被彻底堵死。 保守估计,至少有五千人 再渺小的人身处其中,也会觉着自己拥有了改天换地的能量。 广场一角,身为士子领袖的李傕谈起今日几人痛殴了一名落单的淮北军士时,兴奋神情溢于言表。 坐在他对面的陆元恪却忧心忡忡 自昨日和楚王府亲军发生冲突后,事态已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昨日夜间起,不敢再去楚王府寻事的士子火气无处发泄,竟开始攻击落单军士,到了今日,只要是操着淮北口音的人都成为了攻击目标。 再后来,只要不是东京口音的外乡人,被士子逮到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阵痛打 潘家街那边,同样发生了骚乱。 一些泼皮借士子之名,开始劫掠商铺,其中有淮北商户,也有东京商户。 无意间路过潘家街的陆元恪甚至在那帮泼皮中看到了几个熟人.祥符县王善舒家的家丁侍卫。 陆家和王家有谊,他才能认出那些人。 由此,陆元恪已感觉出,今次京城风浪并不单纯。 一旁,李傕说到激动处,起身挥拳道:“淮北不义,那就别怪咱们无情!明日再遇落单军士,咱们就往死里下手!为同窗李季轩报仇!”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学子兴奋的嗷嗷乱叫。 陆元恪扫视众同窗,只觉有些陌生.这些原本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一个个双目赤红,面目狰狞。 尽管觉着此时劝阻不合时宜,陆元恪还是硬着头皮道:“诸位,请听我一言事到如今,已和咱们初心相去甚远。咱们为求公道,却不该对落单军士、外地口音的普通百姓动手!” “放屁!” “陆元恪,你站哪边?” “淮北人都该死!” 一声声咒骂质问中,反而激起了陆元恪的勇气,只听他又大声道:“今日七曜刊报道,祥符县一事颇多蹊跷,说祥符之事的起因是士绅李家勾连泼皮欺压百姓才导致后来冲突,我们大可前去走访一番亲自询问当地百姓.” 陆元恪话未说完,不知是谁忽然一拳捶在了他的面门上 “文贼!你替那妖妃说话!该打” 无处发泄的躁动化作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陆元恪身上。 此时,便是饱读诗书的太学学子,也失了客观分析的冷静,余下的,只有被情绪左右的立场。 与此同时,岁绵街楚王府前宅书房。 蔡源、陈景安、陈初、长子、彭二等淮北文武高层具在此间。 一张写满了朝廷官员名字的名单在几人手中传了一遍.这上面的人,自九月初九后,逐渐活跃 吴奎有些兴奋,陈景安却一脸慎重的问了一句,“元章,宣德门前的士子怎办?” “我会给他们时间散去” “他们若不散呢?”陈景安追问。 陈初却没回答,反而道:“自出事起,我淮北军为免误伤,上街巡逻时不带刀枪.但今日晨间,潘家街内一名河北路商人因口音问题被人殴打,方才传来消息,此人已过世。午时,一伍淮北巡逻军士被士子围攻,一人断臂,四人受伤。这已是暴乱” 陈景安目无焦距,呆愣半天后才涩声道:“青年热血,易被人蒙蔽,还请元章手下留情.” 陈初沉默,不置可否。 九月十六。 因近日攻击巡逻军士的事件频发,淮北军取消了巡逻,全员留守御营。 如此一来,街面上少了维持秩序的中坚力量,城内突然混乱起来。 鸡鸣狗盗、闲汉泼皮纷纷借着士子之名,在街巷间为非作歹。 本来对士子们报以同情的城中百姓开始不满起来 九月十七,宣德门前忽然贴出两张告示,命士子们即刻散去,言道:九月十九凌晨丑时,全城戒严,若继续滞留,后果自负! 如此强硬的告示,当即惹的士子们将那贴告示的小黄门痛打了一顿。 几日来,除了主动跑去王府那回吃了亏,其余时间里,淮北军巡逻不敢带兵刃,士子打了人,军士们也只能忍着,士子们占尽便宜和风头。 此时许多人觉着,淮北军已犯众怒,只需他们登高一呼,便能将楚王之辈轻易翻覆 再有一众官员和士绅的背后支持,士子们眼中,淮北两万悍勇已成土鸡瓦狗。 倒是那被同窗暴揍过一回的陆元恪,察觉到了某种危险气息的临近。 当日,在他苦口婆心劝说下,部分同窗悄悄离去 九月十八,宣德门前热闹依旧,士子内部却发生了冲突。 太学学子领袖李傕与外地前来声援的士子,因谁来领导目前局面,发生了争执,双方发生斗殴,各有损伤 至于后半夜戒严的告示,没几个人当回事。 各位老爷对不住,拖了四天,终于补上了。 别骂了.哭唧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0章 太阳是否照常升起? 第340章太阳是否照常升起? 九月十八,傍晚。 数千人多日聚集产生了大量粪便,无法得到及时清理,宣德门外臭气熏天。 连日来,风吹日晒,身娇体弱的士子身体和精神都熬到了临界点。 再结合昨日劝离的告示,黄昏时,士子中出现了第一波溃散潮。 入夜后,离去士子渐多。 见此,士子中最强硬的李傕竟带着人围堵怀有去意的同窗,一旦谁说了想离去、或离去时被他们逮到,便是一番殴打羞辱。 这一下,震慑了部分士子,却也加剧了士子内部的分裂。 眼看他们有崩溃的可能,前几日联名上书的一百零三名畿县乡绅终于亲至第一线。 戌时,御史中丞王秉贞率一众言官再次来到士子中间。 乡绅代表了民意,王秉贞代表了官员,有官民两方共同的认同和支持,让摇摇欲坠的士子们重新定下了心神。 “告示言道,命我等丑时离去?呸!同窗们试想,若咱们就这般灰溜溜走了,还有何脸面自诩栋梁!国贼不除,誓不离此!” 在李傕慷慨激昂的大喊中,一帮太学士子跟着嘶吼。 九月初九时,他们的诉求还只是彻查祥符县一事,最多暗戳戳指向蔡氏纵容家奴行凶。 再后来,他们的目标开始明确为蔡氏,紧接便是吏部侍郎蔡源。 到了今日,已毫不掩饰的针对起手握重兵的楚王。 但他们也不怕,一来士子是官员种子、国家栋梁,二来法不责众你楚王再凶,还能将我们都杀了不成? 远处,同出祥符县的王秉贞与户部度支郎孙启默默看着卖力表演的李傕,王秉贞满意的点点头,轻叹道:“民心可用!” 事发至今,淮北系表现的相对懦弱,但到了眼下地步,孙启、王秉贞乃至他们身后的畿县士绅,已彻底暴露了出来,要么此次一鼓作气逼楚王一系妥协,要么就等楚王缓过这口气秋后算账。 孙启不如王秉贞那么乐观,担忧道:“已过了这么多天,士子们快撑不下去了。” 王秉贞自是听出了孙启意志不坚,不由皱眉道:“孙大人,我们并非为你我一家一室抗争!如今天下士绅都盯着东京城呢!你看到的只有眼前数千士子,实则大齐万千士绅都在等着楚王跌倒.” 孙启点点头,却道:“我总觉着有些不踏实,昨日那告示.他不会真的狗急跳墙吧?” “哈哈哈”王秉贞未语先笑,笃定道:“他?敢么!便是一统六国的始皇帝因坑儒一事,也被骂了千年。就算他不怕遗臭万年,他敢乱来,这天下士绅也会群起而攻之!” 听王秉贞这么一说,孙启心中少许不安渐渐消散。 大多数士子也是这般想的,但‘丑时’二字依旧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 直至夜深,宣德门前越来越越安静。 大家渐渐都沉默下来,总是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天,忖摸时辰 便是像李傕这等中坚人物也开始坐立不安,偶尔说两句鼓舞士气的话,身旁同窗大多心不在焉。 只有挤过或坐或躺的人群,来到祥符士绅李以仁、王善舒、孙绍明等人身旁,听他们一番鼓励后,李傕心中才能重新积聚些勇气。 只是他过于频繁的前来寻安慰,让李以仁之子李泽轩微微不快。 待李傕第四次过来叙话后,李泽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皱眉道:“难堪大任!” 一旁,脸上依然留有结痂鞭痕的李以仁却望着四周满坑满谷的士子、乡绅、官员,低声道:“人和人不一样,有人生来便是牛马,有人生来便是被人驱使的小卒,而有的人,生来便是运筹帷幄的帅才” 这话里,有隐藏极深的得意。 李泽轩非常清楚的父亲的意思,不由稍显得意的笑了笑 十日前,蔡氏在祥符县董家坝南羞辱父亲,事后父亲当机立断,以堂弟李季轩的命掀起了这场席卷开封府的波澜。 父亲不过是用了一个小手段,便驱使了这些天之骄子为他李家冲锋陷阵。 那跋扈蔡氏,便是楚王的女人又怎样? 以李泽轩想来,楚王只怕撑不了几天了,到时那蔡氏必定会被丢出来以平天下士人之怒 可惜,无法亲眼看到这妖妃悔恨痛哭的模样,让人生憾。 想到这里,不甘心的李泽轩低声问向父亲,“爹爹,待楚王示弱,咱能不能将那蔡氏讨过来,亲自处治?” 李以仁瞥了二字一眼,低声斥道:“糊涂!便是楚王谁是反贼,那谁就是反贼。夜凉,殿下还是速速回宫歇息吧” 嘉柔无奈,默默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宣德门,转身回宫后,屏退所有人,坐在床榻上没憋住落了几滴泪。 “哭有甚用!” 像是恨自己懦弱,嘉柔狠狠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随后,目光渐渐清冷下来,开始认真盘算起某桩已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计划 而宣德门外,已成修罗场。 只半个时辰,周良的黑旗军与彭二的广捷军已控制了局面。 数千士子双手抱头,沿着城墙根齐刷刷跪了一片。 如此屈辱的姿势,不是没人反抗过 就在半刻钟之前,还有人高喊‘士可杀不可辱’,然后就遂愿了。 而淮北军此时正在人群中按照名单捉人 最早被甄选出来的官员,包括御史中丞王秉贞、户部度支郎孙启以及众多中低级官员,已被提到了牛行街和御街的十字路口。 孙启已被吓得浑身瘫软,被两名甲士架了过来。 可即便到了此时,王秉贞依然不信淮北军敢杀他。 眼瞧一名甲士已提着刀走到了身前,被反绑双手的王秉贞却对那甲士呵道:“本官乃御史中丞,你与楚王说一声,我要见他!” 那甲士却像看神经病一般上下打量一眼,紧接一脚踹到了王秉贞的膝窝,后者吃疼跪倒,甲士毫不犹豫,一刀砍在王秉贞颈后 刀终归比脖子硬。 大好人头滚落在地,那甲士直到此时才回了王秉贞一句,“俺们王爷你说见就见啊?我还想见呢.” 这一幕,就发生在数千士子的面前。 跪的齐齐整整的人群中,再无一丝杂音。 侥幸逃得一命的黄师虔,只觉胯下一热,一股骚臭液体顺腿而下。 接下来,一名名官员或吓得屎尿齐出,或强忍惧意高声怒骂,总之逃不过一刀毙命的结局。 不多时,十字口便血流成河。 齐周两百年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成定例,享受了二百年优渥的他们,何曾见过眼前惨况。 恍惚间,犹如回到了文人命贱如狗的晚唐乱世 几十名官员,用时不过一刻钟。 他们之后,便轮到了联名上书的那一百零三名畿县士绅。 李以仁,首当其冲! 心理防线已被方才那轮杀戮彻底摧毁,李以仁被拖过来时,路过周良身旁,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 “将将军,方才不是说要拿我给蔡氏不,拿我给蔡娘娘交差么.送我见蔡娘娘啊,不能就此杀我,不能啊。杀了我将军还如何交差.” 李以仁边挣扎,边朝周良大喊。 他明知自己落到蔡婳手里恐怕生不如死,但死亡就在眼前时,能多活一日、多活一个时辰、多活一刻钟也行! 就为了这点缥缈希望,李以仁声嘶力竭。 此时模样,哪还有半点儒雅士绅的风姿 因他这番话,拖着他的甲士也停下了脚步,看向周良。 周良却随意的摆摆手,道:“杀了吧,蔡娘娘说了,只需把人头送去让她看一眼便行.” “啊!将军,将军求将军再找蔡娘娘说一回,我愿投献良田” 寅时整,东京城九月间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李以仁,不甘喊声戛然而止。 他的下场,是今夜所有在场士绅的缩影。 人生最后一刻,任凭你喊投献家产也好、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也罢,统统将生命定格在了这个微凉凌晨。 士绅过后,便是士子了 相比一个不留的官员和士绅,淮北军只在士子间甄别出几位领袖。 其中自然包括李以仁远房族侄李傕。 原本以为淮北军不会对士子动手的李傕被点到名时,当场屙尿一裤。 在今夜这种场合下,便溺也不算丢人了,毕竟,便溺的不止他一人。 不过,求生欲望极强的李傕却在甲士拖他出来时,当场指着士子中的另一人喊道:“将爷,小人都是受了李以仁父子蒙蔽!我检举,这人便是李以仁之子李泽轩!” 正因为没寻到李泽轩而生气的周良一听便乐了,迈步走了过来。 不想,刚走李傕身旁,李傕突然双膝跪地,咚咚扣头道:“将爷将爷!我检举,那李季轩并非妖妃呸呸~” 李傕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改口道:“那李季轩并非蔡娘娘所害,他死于李泽轩之手啊!他们父子为了攀诬蔡娘娘,竟对自家子侄下毒手!将爷,小人被他们逼迫,才无奈为他家摇旗呐喊.将爷,小的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此话一出,现场死一般寂静。 几息后,那李泽轩眼看藏不住了,不由得起身怒骂李傕,“狗东西!我家供你吃喝读书,你竟敢反咬我家.” 李傕被骂,也不还嘴,只转头看了一眼李泽轩,急忙膝行两步,指着李泽轩,仰头对周良谄笑道:“将爷,他就是李泽轩!他们父子都是坏种!将爷快将他杀了吧” 周良不禁觉着荒诞,他目前理解不了陈初和士绅们冲突的深层原因,只觉眼前修罗场因李家父子而起,有些可笑。 远处,可俯瞰全城的丰乐楼临街雅间内,烛火通明。 陈景安早在一个时辰前已喝的酩酊大醉 陈初凭窗而立,远眺尸横遍野的宣德门。 蔡源低眉垂目,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只知道,今夜之事,便是在齐周两朝二百载,也称得上酷烈之最! 明日却不知,是太阳照常升起,亦或是大齐烽烟四起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1章 大齐最后一个士人 第341章大齐最后一个士人 寅时末。 黎明前最暗的时辰,各级朝官起床后,战战兢兢出门上朝。 今日凌晨,城内动荡隐约可闻。 半个时辰前,甚至听到了甲士撞开某些大人府邸捉人的动静 自不必说,被捉的一定和楚王不对付。 晨风中血腥仍在,宣德门前被紧急垫了一层细沙。 作为投靠了淮北系的官员代表,范恭知、张纯孝面色凝重 礼部侍郎杜兆清猜测,两位大人应该和自己一样,昨夜之前并没有得到通知,甚至同样没想到楚王会下手如此狠辣。 是啊,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但王侯一怒,却是血流漂橹 今日,朝官比平日少了三成左右,但仍和以往一样,在宣德门前分成了两派。 一边以范、张、蔡源为中心,也是杜兆清要过去的地方,此时三人身边多了些中间派,一个个神情紧张,不少人在凉爽秋风不住擦汗。 显然是被吓坏了。 而另一边,只有一人.今日身板格外硬挺,却也显得格外孤独的礼部尚书许德让。 杜兆清看了一眼这名面目平静、白须迎风拂动的老者,由衷生出两分敬意 卯时整,楚王至。 自有成群官员上前见礼,片刻后,宫门大开,群臣正了正衣冠,鱼贯入内。 大庆殿,御台之上的嘉柔一双丹凤美目布满血丝,昨夜应是没有睡好。 下方,百官无一人发言,他们都在等,等陈初出列奏明昨夜之事,并论出曲直对错,接下来再由嘉柔或情愿、或被迫的表示认同楚王之言。 利于楚王的事件定性,大约就会这么定下来了。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初尚未开口之时,许德让却却一个错身,自群臣队列中站到了大庆殿正中,只见他手持笏板,面朝嘉柔高声道:“殿下!昨夜楚王纵兵杀害乡绅、官员,全然视国家法度于无物,此次若不能将此獠绳之于法,这千里江山便要姓陈了!殿下,请除国贼!” 大庆殿内登时静可闻针。 谁也想不到在如此局面下,许德让竟还敢对楚王贴脸开大.你不想活了么? 便是嘉柔也没想到许德让这么猛,吓得赶紧朝他疯狂眨眼,示意许德让不要再说了。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她担心许德让后者在父皇刚登基时,做过几位皇子皇女的老师,虽说当年他对嘉柔也谈不上多上心,但终归有师徒之名。 再者,如今朝廷满堂朱紫,要么早早投靠了楚王,要么明哲保身,遇事三缄其口。 只有许德让始终站在刘齐的立场上,私下安慰、鼓励过嘉柔,也为嘉柔出谋划策过,嘉柔不禁对这位老师有些心理层面的依赖 此时,楚王身上血腥未消,嘉柔自是担心许德让丢了性命。 一旁的工部尚书鲁朝季瞟了一眼陈初,急忙出班,朝许德让斥道:“许尚书你是老糊涂了吧!楚王素有仁名,怎会屠戮士绅?你莫要听风便是雨!” 说罢,鲁朝季又转向嘉柔,奏道:“殿下!礼部尚书许德让年老昏聩,已不能升任尚书之职!请殿下命其去职告老.” 陈初、蔡源站在臣班之中,没有任何表示。 范恭知、张纯孝,乃至嘉柔都松了口气鲁朝季明着要嘉柔罢了许德让,其实是在保护他。 告老还乡,终归还有起复的机会,便是回不了朝廷中枢,也能安稳过了余生。 总好过被陈初杀了。 不料,许德让却是一阵放肆大笑。 站在嘉柔一侧的黄豆豆当即呵斥,“许大人!殿前失仪,不怕治罪么?” 笑声戛然而止,许德让轻蔑的洒了黄豆豆一眼,双手上举,恭敬摘了官帽放在了地上,边解袍服边大声道:“呵呵,治罪?伱们便是要老夫的命又如何?今日,老夫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语毕,朱红官袍也脱了下来。 内里竟是一身重孝麻服! 整个大庆殿内不由一滞,许德让却环顾殿内诸多同僚,嗤笑道:“诸位都是好身段,先皇简拔尔等于微末,如今国乱主弱,却无一人感念先皇大恩,趋炎附势争做国贼走狗,我羞于与尔等为伍!” 这话,将殿内百官都骂了进去,却无一人敢还嘴 许德让收回蔑视目光,瞅了瞅御台之上因焦急已双目含泪的嘉柔,表情迅速柔和起来,只见他踉跄跪地,郑重三叩首,再抬头时,已老泪纵横,“殿下,下官无能,以后,还请殿下保重,臣,去了.” 再接大笑几声,起身后状如疯汉一般,高喊道:“大齐亡了,士大夫已死.哈哈哈,大齐亡了” 不待维持殿内秩序的内侍近前,疯癫叫嚷的许德让突然一个前冲,在百官和嘉柔的惊叫声中,一头撞在了大殿金柱之上 “.” 嘉柔死命咬着下唇,却依旧没忍住,泪水滚滚而下。 九月二十一。 大齐七曜刊、东京商报等报纸,诡异的沉默了两天后,突然于当天完完整整的报道了东京城十九日凌晨发生的事件始末。 报道的重点,放在了事件起因上。 李傕、李泽轩落在淮北军手中,自有手段让他们言无不尽 那李傕连李以仁扒灰这等香艳辛秘都讲了出来。 根据他们交代的信息,阿瑜又亲自走访了祥符县,采访了事发当日在场的农人,撰写出一篇千字报道。 梳理出完整的事件脉络中原农垦招佃,惹了以李以仁为首的祥符士绅不满,他们随后设计强取豪夺农人承包田,这才引出楚王侧妃蔡氏出手。 事后李以仁怀恨在心,命其子李泽轩杀堂侄李季轩,嫁祸蔡氏。 继而挑动太学学生上街围堵宣德门 报道中,十九日凌晨发生了什么,讳莫如深。 只简单道:因现场混乱,士绅出现了伤亡 但这样的说辞,自然瞒不住事实毕竟,如今京畿八县一百多家士绅家家戴孝,短短几日间,竟使得东京城左近白布脱销。 报纸的读者,本就以士绅阶层为主,阿瑜猜到了这篇歪屁股报道,会引起士绅质疑,特意在第三版将李以仁的某些龌龊生平大书特书了一番。 其中,主要以李傕爆出的李以仁扒灰为素材,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 政敌之间互相攻讦,从对方道德层面下手,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一招。 你做人都有问题,那你做的事自然就不对了。 而扒灰这种违背人伦的刺激信息,最为吸睛 这篇报道,阿瑜署名了一个没人知道的笔名文章内容劲爆至极,某些细节描写看得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简直就是小皇文。 嘿,你别说,懂得了床笫之间的妙处后,写出的东西自带一股销魂蚀骨。 其实吧,阿瑜写这种东西,算不得陌生。 文艺女青年,大多有点特殊癖好阿瑜的癖好,便是每回与叔叔幽会后,都要将当日过程、感受甚至经验用文字记录下来。 当然,这些小作文她是不可能给旁人看的,全数锁在闺房的暗格中,便是陈初都不知道。 不过,促进报业发展基金会能控制东京舆论,却控制不了天下舆论。 总部位于西京洛阳的《儒报》在沉默几日后,于二十二日以《祭许公文》为开端代表天下士林展开了反击。 九月二十四。 一场夹杂了靡靡雪粒的秋雨降临东京城,气温骤降。 巳时,陈初、陈景安、蔡源三人走在东京街头。 多日闭门未出的陈景安颧骨高耸,两颊内陷,犹如大病了一场。 他近日不能理事,只能由蔡源暂时兼着他那份差事。 因此蔡源忙碌异常,不但要从大齐各地选拔才俊进京填充十九日凌晨身死官员的空缺,还要兼顾各地送来的情报汇总分析。 便是此时走在长街上依然忧心着工作,“元章,京西路豪族程壁雍连日来串联乡绅,似有异动” 祥符县一事,伤及士绅根本,陈初以如此强硬酷烈手段镇压,地方豪绅若风平浪静反倒不正常了。 陈初早有预料,点点头,只道:“京西路是冯家地盘,若他们不主动请咱们援手,咱们反而不好插手,以免被各地将门以为咱们想占冯家地盘,此事先静观其变吧。” 蔡源却又道:“淮东路同样不安分,泗州、海州等地乡绅官员近来开始招募民团.淮东路紧邻咱们的寿、宿两州,元章不可不防。” 蔡源的消息从行政系统得来,但陈初却有漕帮和军统两大消息通道。 是以,淮东路发生的事,他心知肚明。 只不过老丈人这口吻如今,宿州境内也不过只一个怀远县被淮北系掌控,可到了蔡源嘴里,已成‘我寿、宿两州’。 蔡侍郎还蛮贪心的。 “嗯,我已去信知会了大郎。”陈初应了一句。 旁边,一直沉默跟随的陈景安自然知道蔡源此时所说内容,原本都是他应负责的事项。 宣德门一事,陈景安心痛难当.毕竟,他也是士人一份子,背叛自己的阶级,确如切肤之痛。 陈景安稍稍敛了心情,低声道:“元章,听说御营中还关押着一千多名士子.近日士子们的家人四处求告,想要请元章念在他们年少无知的份上,释放他们” “哦?柳川先生,你以为该如何处置他们?” 陈初反问道.陈景安只阐述了家长们想要营救自家孩子的迫切心情,却没给出自己的意见,就是不想继续扩大和陈初之间裂痕。 陈景安想让放人,同时他觉着陈初肯定不愿放人。 但眼看陈初问起了自己的意见,陈景安还是没忍住,替士子们委婉求情道:“如今案件真相大白,少年热血,终是受了李家父子的蒙蔽。元章若不准备杀他们,不如放了,也好缓和一下与士林的关系.” 陈景安说的谨慎,以他的眼光,定然能看出陈初和士绅之间的矛盾根本不在李家父子,但真实原因,他也不敢提。 并且,他的话也算中肯即便陈初和士林有矛盾,也不能真把读书人都杀了,缓和关系的必要还是有的。 陈初闻言却笑了起来,如同说笑一般道:“和士林缓和关系的方式有很多种,譬如择某地世家之女联姻.” “.” 陈景彦不由一怔,下意识想到了自家侄女,可不待他反应过来,陈初已敛了笑容,只听他淡淡道:“这些士子自恃朝廷优待,以文范禁,虽罪不至死,却也要惩治一番。” 陈景安的注意力马上从儿女情长上转移到了当前话题,“元章准备如何惩治?” “让他们去淮北乡村.” “去淮北?” “嗯,一群书呆子读书读傻了。他们知道一亩地年景好时能收多少粮食么?知道年景差时能收多少粮食么?知道百姓一年最少需多少口粮才能不饿死么?知道一亩田需多少种子、多少农肥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有脸自称国家栋梁,官员种子?” 陈初一连串的发问,别说是士子了,便是陈景安有些都不知道。 似乎陈初也没打算在陈景安这里得到答案,继续道:“大齐十路,农人占九成以上,做官不懂农事便是不懂国事不与田地打交道、不与农人亲近,何来士子口中的‘爱民如子’!在他们眼中,所谓的‘民’就只有那些挂着‘耕读传家’的士绅,他们何曾低头去看看百姓如何过活? 就像此次,太学学生中但凡有人亲自去祥符县调查一番,问问百姓到底是愿意继续给李家做佃,还是愿意跟随中原农垦营生,是非曲直一目了然!他们却宁愿信士绅一家之言,也懒得俯身细观小民” 陈景安沉默不语,陈初却意犹未尽,“这几日,就将他们全数送去,让他们与百姓同吃同住,让他们看看,咱们蓝翔学堂出来的学生,是如何管理一村的!” 话毕,三人也来到西城一条街巷中。 巷口,一栋宅子的院门上挂着白孝,显然是有丧事。 陈初做了个手势,让帮他打伞的小乙退开,整理了一下衣衫,抬头看向了门楣上的匾额‘许府’。 站在院门处的老仆,眼见五日来,首次有人来家中吊唁,赶忙颤颤巍巍上前,拱手一礼后,道:“敢问贵客尊姓大名,容老奴通报一声主家.” 这老仆老眼昏花,腿脚都不利索了,按说已不能胜任傧相的差事。 奈何五日前,家主当朝喝骂权臣撞死在大殿后,家中只道要被株连九族,丫鬟仆妇一夕之间逃逸散尽,只剩了他自己 陈初拱手回礼,道:“本王陈初,携吏部蔡侍郎、颍川柳川先生前来吊唁老大人,烦请通禀” “是是。”年龄大了,终归反应迟钝了些,老仆已躬身退出两步才意识到‘本王陈初’是哪个 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但或许是想到了已死的家主,那老仆不肯在仇人面前露怯,竭力控制住声线,朝院内大声报道:“楚王、蔡侍郎、陈先生,前来吊唁.” 陈初迈步入内,蔡源、陈景安紧随其后。 院内灵堂,人影稀稀拉拉,除了跪在两侧的孝子贤孙,竟无一位宾客。 这已经不是人走茶凉的程度了,而是京中百官都知道,许尚书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往楚王身上泼了一层永远洗不掉的血污,楚王对他岂不恨极。 此时谁还敢和他家发生关联 陈初感慨万千,与蔡、陈二人祭拜后,看向了家属。 许家两名身披重孝的儿子,跪于原处,既不答谢,也不起身直把陈初等人当成了透明人。 也是,父亲虽不是楚王所杀,却是因楚王而死。 再者,父亲临死恶了楚王,他们一家大概马上就会被治罪下狱,既然如此,还何必与这假惺惺前来祭拜的杀父仇人虚与委蛇。 雨雪淋漓,落地成泥。 堂前一阵难堪安静,陈初招招手,让小乙将带来的厚重礼金赠与许家长子,那许家大郎却没接,反而抬起布满血丝的眸子平静道:“楚王不必再羞辱捉弄我家,我全家二十一口已抱追随父亲成仁之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初沉默片刻,却道:“许大人是我入京以来,遇见的第一个真正‘士人’。我与他虽政见不同,却没有私怨。你们一家好好活着,以后或许会知,我与你父到底谁对谁错待过些年,你再来评判。” 说罢,陈初转身走出了灵堂。 外面的街巷,盯着许家家门的不知有多少。 方才还冷清凄凉的许府外,因陈初的到来,一辆辆车马迅速赶到。 陈初出府时,范恭知、张纯孝、杜兆清以及大批和许德让有交情的官员刚好到了院门外。 双方撞见,官员们皆装出一副偶遇的模样,先由衷夸赞一番楚王度量,随后入内祭拜。 正热闹时,却见许德让年仅十岁的孙子抱着陈初方才赠出的礼金丢了出来,并哭喊道:“奸臣,我许家宁死不使你一分银子.” 院外众官不由一滞,神色紧张在陈初和许家之间睃巡,更有某位已踏上许家门阶的官员,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乙大怒,却碍于陈初不许他妄动,只能恶狠狠盯着那小孩。 本就发憷的许孙,被小乙那模样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转身跑进了院内。 陈景安唯恐陈初动了杀心,赶忙将那礼金捡起来,回身劝陈初回府。 陈初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对众官员道:“同僚一场,大家进去祭拜吧,本王先走了。” 有他发话,犹如被下了定身符的众官才长出一口气,那名僵在台阶上依旧保持着迈步动作的官员终于落下了停在空中的官靴 折回景明坊的路上,三人心思各异,终是陈景安率先一叹,道:“元章心胸豁达.” 这是安抚刚才被小孩骂了的陈初,陈初却摇头道:“我还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其实,我真心佩服许大人” 这是心里话.以前,陈初只在史书看到过这样的人,比如不惜己命,也不惜赔上九族赠一族的方孝孺。 也比如,光耀千古的文天祥陈初在书里读到过,文天祥被俘后,妻女被送进道观供元人淫乐。 彼时,他十四岁的女儿曾给他写过一封信,问父亲该怎办。 文天祥读到来信心如刀绞,却也知这是元人借妻女逼他投降 便回了一首诗给女儿,最后两句是: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傻孩子,不要问这辈子怎办了,只希望来生我们还做父女,了结我对你们的亏欠。 陈初自己有女儿,他觉着若是自己被人拿了妻女做要挟,肯定做不到文天祥这般。 而许德让以命抗争时,岂会猜不到身后子女家眷会遭殃? 陈初不理解这种信念,但不影响他敬佩。 无力补天缺,便以死报君王这大概便是传统士人的风骨吧。 可惜,大齐这样的人太少了。 不对,应该说幸好大齐这样的官员太少了,不然,陈初掣肘之处会更多。 只不过,在这个悲壮苍凉的故事中,陈初是妥妥的反派! 三人行至景明坊,临别前,陈景安将那袋沾了泥水的礼金袋递给了小乙,又道:“元章,许家大郎准备将许大人回乡安葬,你若不放心,我便找人劝说他一家留下.” 陈初不由失笑,抬头看了眼阴沉天色,道:“先生,他们想去哪便去哪,我说了不会害他一家便不会动他们一指。方才,我说的是真的,我想让他们看看,三年亦或五年后,我与许大人到底谁对谁错”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2章 殿下,你在玩火 第342章殿下,你在玩火 作为大齐的政治中心,东京城内发生的一切,终将传导至地方。 中枢范恭知、张纯孝等人,除了和陈初是政治联盟以外,他们在淮北有田产、有场坊、还有四海商行和鹭留圩农垦的股票。 但广大地方士绅,却和淮北没有半毛钱的利益关联。 是以,对于祥符县和宣德门等事件,地方乡绅远比中枢官员们反应的激烈。 九月二十六日,京西路大绅程壁雍召集三十六位乡绅于颍阳汇聚民壮一万五举事,号称五万。 同日广发檄文,号召天下士绅共击国贼,还政于嘉柔殿下。 二十七日,淮东路士绅裹挟三千百姓,欲渡河南逃周国,被宿州留守司都统制于七安率人拦下。 二十八日,河北路永静军阜城县刘鹗自称先皇之侄、刘家正统,在当地招兵买马欲进京接替皇位,几日间便有大批士绅来投。 当地文武态度暧昧,任由其在眼皮子底下坐大。 十月初,永静军统制谢再道向刘鹗称臣 这是风波以来,首次有官军反水。 各地动荡,似有燎原之势。 十月初五夜,陈初同蔡源、陈景安、张纯孝于府中议事。 “上月三十日,京西路节度使冯双元自西南北方向围三阙一兵临程壁雍的老家,颍阳曾婆镇可那程壁雍偏偏不如他意,往西突围窜进八百里伏牛山.” 即便眼下局势不容乐观,兵部尚书张纯孝说起此事时,也没忍住一乐。 冯双元之子冯国邦是八月进京的将门子弟之一,他代表冯家自然也得到了陈初给予的种种实惠,譬如麦种。 所以,当枢密院命他出兵剿灭程壁雍时,冯双元明面上倒也遵从了朝廷命令。 只不过,他贼的很,京西路东边便是京畿路,冯双元自西南北方向围三阙一,是要将程壁雍赶向京畿路。 但程壁雍也清楚,以他此时手中训练不足的民壮进攻京畿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之所以这么急的跳出来,一则京西路紧邻京畿路,他若不反抗,担心祥符县乡绅的下场落在他们自己头上。 二来,程壁雍认为,陈初伤了士绅根基,大齐抱有反抗心思的绝不止他一人,他登高一呼,必有一呼百应。 日后,他作为最先举起义旗之人,可获得雄厚政治资本。 但目前时机不成熟,说啥也不能东进! 可这么一来,把冯双元恶心到了你他娘不是要清君侧么?你倒是往东边去啊,调头跑进位于京西路心腹位置的伏牛山作卵? 冯双元的地盘,夹在陈初和西军之间,他既不算西军派系,也并非陈初嫡系。 站在他的角度,最怕的便是内部生乱,消耗了他的家底,被西军或陈初捡了便宜。 冯双元想送神,程壁雍不愿走.原本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却在双方你追我赶闹了几日后,渐渐打出了真火气。 见张纯孝发笑,陈景安却提醒道:“那程壁雍虽近,但短时间内却威胁不到京师,倒是淮东路和河北路需赶快安稳下来,两地分别位于周、金边境特别是阜城刘鹗,自称先帝皇侄,最是蛊惑人心,若不速速镇压,必成大患。” 陈初点点头,却道:“刘咳咳,先帝不是山东路人么?怎阜城冒出个侄子?” 对刘豫家世更清楚些的张纯孝却道:“阜城乃先帝祖籍,六十年前,先帝一脉迁至山东路” “原来如此。” 刘豫一家原本人丁不旺,三月间刘螭刘麟两兄弟反目后,更是无有子嗣可传帝位。 但实际情况,负责寻找刘家旁支男丁的礼部杜兆清根本没用心思,若认真找,肯定能找到刘家后人。 杜兆清并非不用心,实则是不敢用心。 他看得出,楚王对目前嘉柔摄政的局面很满意,体察上意的杜兆清才故意拖延时间。 如今不同了,有人打出了刘家苗裔的旗帜,便占了大义,若陈初不能快速平叛,接下来那些对陈初不满的士绅极有可能汇聚于刘鹗麾下。 陈初想了想,道:“明日让殿下先将那刘鹗定性为冒充帝嗣的逆贼,我亲自带兵配合河北路王彦平叛。” 心理层面,不管是淮北系的蔡源、陈景安,还是后来投靠他的张纯孝,都不想陈初在此时离京。 但想到刘鹗可能造成的恶劣后果,便点头同意下来。 戌时末,几人在府中吃了顿便饭,各自离去。 因家眷多在蔡州,岁绵街楚王府后宅稍显冷清安静。 陈初走进内宅后耳听几声娇笑和低声交谈,便循声走了过去。 以假山怪石为屏的汤池内,云雾蒸腾,阴冷深秋在此犹如变幻了温暖仲春。 “伱倒是个会享受的.”陈初走近后笑道。 却见蔡婳躺于温汤内的石床上,面前飘着一只小托盘,盘中置有温酒和柿子、山楂等秋果。 热水再加上温酒,一外一内两种驱寒好物,将蔡婳浑身蒸的红嫩娇艳.对于畏寒的她来说,这府内温汤委实舒服。 身在内宅,蔡婳大胆的很,浑身不着丝缕,见陈初忽至也不害羞,却往汤池深处瞟了一眼,再看向陈初,娇笑招手道:“来呀,爱郎下来玩耍.” 作为王府年龄最长的女眷,蔡婳偏偏就有这种魔力,她只要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万种,摄人心弦。 陈初呵呵一笑,脱靴准备入坑。 汤池深处一块石头后,却漾出一圈细微波纹 可最终陈初也未能入愿,白露匆匆赶来,言道:有位公公登门求见。 “公公?爱郎何时和他们搞在一起了?” 蔡婳诧异道,陈初却遗憾的重新穿上了靴子,朝蔡婳笑笑,并未作答。 待陈初离去后,蔡婳拈起酒杯放在唇边却忘了喝,似乎在思索‘深夜到访的公公’到底是怎回事。 片刻后,汤池深处的石头后,露出一张同样被热汤泡红的娃娃脸 披着纱衣的铁胆见陈初已不在了,不由长出一口气,随后磨磨蹭蹭走到蔡婳身旁坐下,小声嘀咕道:“姐姐真是的,明知我在,还邀请陈兄弟下池。” 被打断思路的蔡婳,干脆将‘公公’暂时抛到了一旁,撇嘴看了铁胆一眼,道:“你呀,枉叫了铁胆!胆子那般小” 说罢,蔡婳从石床上坐起,原本没在颈肩的水线降到了细柳蛮腰的位置。 蔡婳浑然未觉,双臂后伸,反手将披在后背上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根头绳挽了。 本就傲人的资本因反手挺胸的动作,愈加惊心动魄。 原本只是女儿家最平常的动作,可蔡婳做出来,永远那么有女人味 反观铁胆,虽贴身纱衣曲线玲珑,却总是忍不住缩着肩膀、夹着脖子,双手也死命护在胸前,不时偷瞄蔡婳两眼,傻里傻气的。 似乎知道铁胆在偷看自己,蔡婳反而傲娇的挺了挺胸,边系头发边道:“看你那模样,做贼一般。你们不是兄弟么?既然是兄弟,给他看几眼又能怎样?江湖儿女,却没有一丝豪迈气概,还不如那陈家小绿茶有胆气!” 前宅偏厅。 黄豆豆的干儿吕桂见了陈初便行了叩拜大礼,陈初喊他起来后,让他坐下,这吕桂却恭敬站于厅中,说甚不坐。 据他讲,黄公公让他来告知王爷,嘉柔殿下将当初寻来那十二名女飐秘密调进了后宫福元殿,不知意欲何为。 八月间,嘉柔将女飐们充作宫女,一直留在宣德殿侍用。 宣德殿为前殿,也是嘉柔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殿内除了黄豆豆的人,殿外还有淮北军警戒。 比起淮北将士,十余名女跤手不值一提。 但福元殿却是后宫,也是嘉柔的寝宫后宫之中,自然不便于淮北军将士出入。 是以,十二名女飐在后宫中倒也能勉强算作一股势力了。 陈初想了想,道:“明日,史队将带两什军士悄悄入宫,你让黄公公准备好内侍衣裳.不要惊动殿下。” 陈初想看看,嘉柔到底想干啥。 翌日,十月初六。 朝会上,嘉柔按陈初的意思,将河北路阜城县刘鹗定性为冒名谋逆的反贼。 并任命陈初为河北路招讨大元帅,于五日后率三军前往河北路,配合王彦部平贼。 战时招讨元帅,可任意征集战区粮草、任免当地官员,可擅专生杀之权。 若以往,这任命必定会引起一番扯皮,但如今的大齐朝廷历经两轮清洗后,可谓楚王一言堂,自是没人反对。 便是嘉柔也非常配合,甚至罕见的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 自这日起,淮北军厉兵秣马。 却在谁跟随陈初出战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 长子说,他的镇淮军为淮北第一,没有不带的道理也不知是谁教的他,往常嘴笨、好说话的长子,却在此事上异常坚决。 周良说,黑旗军有全军唯一一面由王妃亲手缝制的军旗,堪比初哥儿亲军!初哥儿在哪儿,他们黑旗军就在哪儿! 彭二说,他的广捷军整编后,只参与了六月间鲁王谋逆之战,没打过瘾。这次怎也该轮到广捷军了。 项敬说,武卫军班底虽非出自于桐山,但都是王爷的兵,王爷不能只照顾老兄弟,厚此薄彼! 这货拿这个由头很是装了一回委屈,生生挤吧出两滴泪来。 就连负责重新整训东京禁军的刘百顺也跟着瞎叽霸凑热闹,竟想带着东京禁军去见见血 却被一众袍泽联手骂的不敢再说话。 吴奎说 总之,谁都想去,谁都有各自的理由。 最终,陈初下令,带了镇淮、武威、广捷三军。 镇淮是起家班底,且超编一倍,足有五千将士,一军可挡两军,被陈初视为平贼主力。 武威战力同样不弱,同时陈初的确存了照顾厢军系心理的想法。 广捷为扩编新军,可借这种烈度不算太强的战斗获得成长。 本来觉着初哥儿怎都会带自己的周良,在兄弟们面前牛皮都吹过了,得知自己要留守东京,可怜巴巴的嚷嚷道:初哥儿不爱我了 说笑归说笑,临了陈初却不忘交代几人,“如今局势微妙,东京更是重中之重,我离去后,切切小心,不可使城内生乱。” 蒋怀熊、周良、吴奎等一众淮北将领严肃应下。 十月初九。 傍晚,已从王府搬出去的佟琦和荆鹏联袂来访,两人目的很明确,想跟着陈初去河北讨贼。 “你俩?战阵凶险,万一你俩有个好歹,我如何向两位伯父交代?” 陈初笑着拒绝,却也没将话说死。 “陈大哥!咱将门子还怕战阵凶险?你将我想的太没用了吧。” 荆鹏笑嘻嘻继续争取,而近来和陈初愈发亲近的佟琦,则以近乎向兄长撒娇一般的口吻道:“大哥,虽弟未及弱冠,但十四岁便跟着父亲上阵厮杀了!兄长便带上我俩吧,求求兄长了” 陈初哈哈一笑,思忖片刻便同意下来。 祥符事件后,虽齐国各地异动,但西军的地盘上风平浪静。 陈初猜想,两位将门少年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有,但他们的随从中定然也有各家眼线,借此河北之机近距离观察淮北军真实战力到底如何。 淮北军若干净利落的收拾了河北乱贼,未来他们会更服帖、更乐于配合。 若淮北军表现不佳,那便不好说了。 称兄道弟不过是为双方关系锦上添花,以后谁主谁臣,还是要看谁在战场上的拳头硬。 陈初有自信为他们表演一场秋风扫落叶的酣畅大胜。 淮北的秘密武器已到,就让天下见识见识什么叫火力压制吧! 荆鹏和佟琦达偿所愿,但来都来了,不蹭陈初一顿酒太过可惜。 开宴前,两人特地让陈初请了蔡婳一见,两人执弟礼,甚是恭敬。 九月间祥符事件,再引发宣德门一事,楚王侧妃蔡氏之名早已传遍东京、甚至大齐。 坊间对这名女子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大家都能看出来,蔡氏对楚王影响很大,大到足以使楚王和天下士绅为敌。 酉时末,蔡婳与两人见礼后已退去后宅,三人正吃酒间,二郎去来报,“宫中来人,嘉柔殿下有事相招” 陈初离去时,让荆鹏和佟琦继续吃酒,但两人看了看窗外已暗下去的天色,不免觉着奇怪.这么晚了,那殿下有甚急事,这般着急? 陈初戌时初入宫,皇城亥时落锁,距离闭城还有一个时辰。 这也是他首次夜晚入宫,但宫内景象却和他的想象有些出入。 没有灯火通明、宫灯连绵。 入夜后,这齐国中枢,空旷寂静,黑漆漆的竟有些瘆人。 大庆殿以及旁的殿宇一片漆黑,只有嘉柔办公的宣德殿还亮着灯火。 亲自陪着陈初走向宣德殿的镇淮军虞候周宗发,似乎看出了陈初疑惑,不由低声解释道:“东家,殿下摄政以来,为避免国帑空耗,大幅缩减了皇城开支。不燃大烛、不挂宫灯,便是殿下节省灯油的举措。只不过,这么一来,却难为了巡逻的弟兄们,黑灯瞎火的.” 周宗发苦笑,既无奈又有些感慨。 无奈,是因这么一来,会增加皇城安全隐患。 感慨,是因这嘉柔公主虽是傀儡,却也在自己有限的权力范围内想着节省开支,以为国用给人一种小孩子想用幼稚法子做大事的感觉。 却又因对方一片拳拳之心,不忍取笑 陈初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却问了一句,“发哥的腿,天冷阴雨时还疼么?” 周宗发不由心头一暖,这条腿,是他在鹭留圩隔壁的周家庄作佃户时,被员外老爷打断的。 后虽经东家请大夫医治,却落了个坡脚的毛病,且阴雨时会腿疼。 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东家还记得。 “谢东家关心,早好利索了。” “过年回防蔡州后,你去我家里一趟,夫人的太奶有腿疼病,被夫人请大夫治好了。我让夫人写张药方给你.” 两人宛如当年在鹭留圩时一般聊着些家常,直到陈初靠近宣德殿外十丈时,周宗发才忽然驻足,抬头看了眼宣德殿,低声道:“东家,前头是内侍负责的区域。我不便过去,东家若有事只需喊一声,外头有咱的暗哨.” 陈初展颜一笑,“嗯”了一声,迈步跨上了殿前长阶。 守在殿外的黄豆豆见陈初到了,躬身推开殿门。 陈初入内 却觉殿内比外边还要冷些,家中因蔡婳畏冷早已烧起了地龙,嘉柔常待的宣德殿却还没有取暖。 陈初暗道,这齐国风雨飘摇,岂是你省些灯油、省些炭火便能救回来的? 齐国已病入膏肓,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死亡的过程中,努力吸取养分,在齐国尸体上建立新秩序。 不破不立。 但嘉柔是不是这般想的,陈初就不知道了。 往殿内再行几步,只见嘉柔正俯于宽大的御案前,书写着什么。 龙椅、大案、宽阔空荡的大殿,将嘉柔衬托的异常渺小。 “咳咳,臣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急招有何紧要事?” 突然响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嘉柔似乎直到此时才发现陈初到了。 一瞬间的紧张过来,嘉柔急忙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轻移莲步,款款走来。 与平日大红冕服不同,今晚的嘉柔,穿了身嫩黄襦裙,通体一色,衬得胸前红色抹胸愈加鲜艳。 未戴沉重珠冠,却盘了个未嫁随云髻,脸上略施粉黛 此时的嘉柔再无半点摄政长公主的派头,一如邻家小妹。 嘉柔一直走到陈初身前不足一丈方才止步,随后袅袅一礼,以忧心口吻低低道:“楚王后日为国出征,我却心绪不宁,特招楚王来说说话.” 这理由? 陈初哑然失笑,认真打量起眼前的齐国贵女,后者自是察觉到了陈初大胆的目光,竟破天荒的抬眸和陈初对视起来 人脱胎于兽,所以保留了某些野兽特质。 比如对视对视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同性之间的对视,大多是互相挑衅。 另一种便是异性之间的对视,世人多用眉目传情或含情脉脉来形容。 当然了,也有更通俗的说法,叫做王八看绿豆 此时的嘉柔,大概就是想演出那种含情脉脉的感觉,可她从未体会过男女之爱,不懂此情,如何演来? 于是,嘉柔对含情脉脉的理解变成了肤浅的眨眼睛却因频率过快,直如眼皮抽筋一般。 陈初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嘉柔看了半天。 眼瞅陈初没有预想中的反应,嘉柔心虚的移开了视线,结束对视后,幽幽一叹,道:“朝堂能有楚王,是大齐之幸,也是本宫之幸犹记得在蔡州初见楚王时的模样” 陈初依旧不接话。 “.” 这.和计划不一样呀!就在嘉柔即将演不下去的时候,陈初终于开口了,“殿下,你不冷么?” “.” 嘉柔身上这套襦裙不厚,且因大殿内寒冷,脸蛋和双手都冻的发红。 正不知如何回应时,却听陈初又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寝宫吧,吃上两杯温酒暖暖身子,莫要生病了。” 这句话,像是突然打开了嘉柔的思路,只听她脱口而出道:“楚王陪我回宫吃几杯吧.” 说罢,嘉柔便后悔了.她觉着自己这样说,显得太过于露骨了,只怕这狡猾国贼不会上当! 不料,陈初思索片刻后,却道:“也好,我送殿下回福元宫。” 嘉柔闻言,心跳陡然加速.竟这般顺利? 心情激荡间,嘉柔下意识的跟上了陈初去往殿外的脚步。 因过于紧张,竟也忘记了主臣规矩.于法于理,都没有她跟在陈初身后的道理。 出殿后,便是黄豆豆看见嘉柔跟着陈初,也大为惊愕。 黄豆豆不由看向了陈初,后者面色平静,站在殿外的台阶上,负手看向一弯残月,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嘉柔,你喜欢玩火么?” “呃?” 心思纷乱的嘉柔被问的一愣,随后才注意到自己走在陈初身后,赶忙前迈一步,走到陈初身前。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嘉柔才意识到,方才陈初喊了自己嘉柔! 连殿下都不喊了! 先是走在自己身前,又直呼自己名讳,连表面的君臣礼仪都不顾了! 哼,容你再嚣张片刻,晚些看本宫如何收拾你 “楚王在想何事?”为防陈初起疑,嘉柔故意搭话。 陈初却笑了笑,道:“和殿下想的一样.” 容你再嚣张片刻,晚些看本王如何收拾你! 月底了,腆脸求求月票行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3章 又见摔杯为号 第343章又见摔杯为号 戌时三刻。 深宫之中的灯火如前殿一般,不甚明亮。 黄豆豆亲自掌着灯笼在前方引路,偶有走动宫人,看见黄公公为人挑灯,便如同见了鬼一般。 出身低微的黄公公如今为内侍殿头,掌管宫禁、内侍,是宫内一起来,她有如此离谱的印象,一来因信息源受限,二,她从来不曾接受过刘齐皇室的君主教育,自然接触不到真实的信息。 在这种信息茧房内,陈初杀士绅、逼死嘉柔尊敬的老师,这不妥妥是要坏了齐国善政、坏了齐国百姓美好生活的国贼么! 陈初忽然没有了辩论的兴趣想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很难,再者,以嘉柔眼下对世道的理解,即便陈初将当年鹭留圩饥寒佃户遭遇、寿州之乱中的百姓惨况说出来,嘉柔大概也会认为他在危言耸听。 只有让她自己亲眼去看看,才有可能知晓刘齐以及刘齐代表的士绅真面目。 但此时的陈初却赖的这么做,只见他拱了拱,道:“殿下,即将亥时了,亥时宫门落锁。微臣先告退了.” “.” 嘉柔方才见陈初不语,正沉浸在‘辩胜’了的小兴奋中,忽听陈初要走,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陈初的衣袖,“楚王稍等!” 笑话!嘉柔费尽心机将人诳进来,就是为了耗到亥时落锁落锁后,便是前殿淮北军也无法进入后宫了! 那时,才是动手的好时机。 已经起身的陈初回头,眼睛不由自主眯了起来。 夫妻在一起久了,某些习惯会传染的吧.蔡婳动坏心思时爱眯眼看人,陈初不知何时也有了这个习惯。 “殿下,何意?”陈初居高临下看着嘉柔扯着自己衣袖的手。 嘉柔缓缓起身,却唯恐陈初逃了一般依旧不松手,紧急时刻再不顾旁的,直接大着胆子道:“楚王,今夜,留在福元宫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 陈初闻言,眯眼一笑,一把攥住嘉柔的手腕,将人拉进了怀里,趴在后者耳畔道:“殿下有请,微臣怎敢不从” 灼热气息吹在圆润耳垂上,嘉柔没忍住抖了抖,可不待她反应过来,陈初已伸臂抄在了嘉柔腿弯处,将人打横抱起。 嘉柔大骇,急忙道:“楚王莫急,再.再,你我再吃几杯酒。” 陈初从善如流,呵呵一笑,坐回了原位,却不肯将嘉柔放下这么一来,嘉柔变成了侧坐于陈初大腿上。 嘉柔挣了几挣,环在腰间的手臂却像铁铸一般,掰不开分毫。 陈初低头,望着在怀里惊慌挣扎的嘉柔,从桌上拈来一杯酒,递到嘉柔唇边,笑道:“殿下不是要微臣留下吃酒么?” “.” 嘉柔侧头,躲过陈初往她嘴里倒酒的手,腾出另一只手将酒杯夺了,扬手欲要将被子摔向地面 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摔杯为号 但此刻尚不到亥时! 小不忍则乱大谋.嘉柔你要忍着呀!被冤杀的乡绅、老师的大仇、黎民百姓的福祉,都等着你来拯救哩! 这么一想,急速起伏的胸脯渐渐平复下来。 嘉柔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甚至还在陈初怀里蜷了蜷身子,随后笨拙的用双臂环了陈初的腰,脸蛋贴着胸膛低声呢喃道:“楚王莫急,先与本宫说说话,好吗?” “也好,边吃酒边说话” 陈初笑着再拿一杯酒,自己饮了半杯,剩下半杯凑到了嘉柔嘴边,后者抬眸瞄了陈初一眼,见他目光深邃,只得配合的张嘴饮下了残酒。 陈初再倒酒,两人照此又分饮了几杯,怀中嘉柔的脸蛋已艳若桃花,那双丹凤眼也不受控制一般,时不时往侧殿看上一眼。 见此,陈初忽然问道:“殿下,若有朝一日,微臣问罪下狱,你会怎样处置?” 醉醺醺的嘉柔明显一怔,但仅剩的清明还是让她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道:“楚王,你只要尽心国事,护我大齐国祚、护我姐妹周全,我怎会治罪于你?本宫终归是女子,日后寻到了合适的刘家苗裔继承大统,我便随楚王隐居山林,如此可好?” 陈初低头,看着这张红嫩嫩的精致脸蛋,哈哈一笑道:“那我便当殿下说的是真的了。” 窝在陈初怀里的嘉柔还在努力拖时间,有些不敢与陈初直视,侧头盯着陈初胸前的衣裳纹理发呆半天,忽而低声道:“其实.你不惜与天下为敌,也要护蔡氏无碍,嘉柔心里是极敬佩的。嘉柔幼时,便时常幻想有这么一个人帮我,帮我讨回被克扣的月钱,帮我打死一直欺负我的王嫲嫲哎,不知不觉便长大了。” 嘉柔这话里,有浓浓醉意,陈初竟一时不辨真假,只道:“王嫲嫲?当初在万胜门前打死的那个?” “嗯哎,本宫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说不得会为楚王此举拍手称好。但,此为国事.” 嘉柔话未讲完,忽听殿外袅袅传来内侍的喊声:“亥时夜深,宫禁下钥亥时夜深” 闻声,嘉柔睁着那双因醉酒比平日水嫩了许多的丹凤眼,看向了陈初,不想,后者也正在笑吟吟看着她,“殿下,夜深,咱们歇息吧。” “楚王稍等,我们再饮最后一杯!” 嘉柔挣扎着从陈初身上坐直,抬手斟了两杯,一杯给了陈初,一杯留给自己。 两人互相举了举杯子,各自饮尽。 随后,陈初将杯子在桌上放了,再次把胳膊抄进了嘉柔腿弯,抱起人施施然走向了那张挂着明黄帷幔的大床。 最终也没能把这牲口灌醉呀! 以酒量论,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嘉柔眼神稍有迷离,但那只酒杯依旧紧紧攥在她的手中。 直到陈初抱着她走到了床边,嘉柔才猛地将酒杯掷向地砖之上。 ‘咔嚓~’ 空旷寝殿,酒杯落地的声音清晰无比。 嘉柔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她刚掷出杯子,人已被陈初抛到了床上。 床榻虽软,摔不伤,但陈初却像扔麻袋一样的动作,还是将嘉柔摔了个七荤八素。 再加饮了满肚子酒,这么一颠,酒劲立时上涌。 嘉柔只觉腾云驾雾一般,整个人都是晕的。 躺在床上,天生威仪的丹凤眼中尽是迷茫,迷茫的看着身旁的男人.似乎搞不清眼前状况了。 “唔我在哪儿” “你在家。” “你你是谁?” “方才殿下还说要与我双宿双飞,归隐泉林,这么快就忘了?” 寝殿左右的侧殿内,一名名身穿太监衣服的孔武汉子,将一条条似装有重物的麻包扛了出来。 “嘶,这些娘们怎这般重?” “废话!没听史队将说么,她们都是跤手,怎会不重!” 福元宫宫墙下的阴影里,两名汉子小声嘀咕着往外走去。 侧殿内,一片寂静。 史小五结束任务后,发现自家老幺不见了,当即回转侧殿,果然在殿内的窗户边看到了正全神贯注贴耳偷听的史小七。 史小五上前就是两脚,随后拧着史小七的耳朵将人拎了出去,直到离寝殿远了些,才低声呵斥道:“王爷的墙角你也敢听!果真以为禁闭室不是给你开的是吧?” 史小七揉着通红的耳朵,嘿嘿直笑,低声回道:“哥,殿下这回算是赔了身子又折兵。” “你乐个屁?休要将此事外传!” “我知晓。哥,你说殿下成了楚王的人,以大齐作嫁妆,不算过分吧?” “很合理,一点也不过分!” 翌日,九月初十。 摄政以来,从未有过辍朝先例的长公主,今日竟罕见的没有上朝。 直至日上三竿,群臣也没等来嘉柔现身。 按说,明日楚王便要率军征讨河北刘鹗,殿下怎也要露面鼓励一番吧 哦,对了,楚王也没上朝。 委实奇怪。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4章 衣服破了 第344章衣服破了 辰时初,福元宫寝殿。 晨曦透过窗棂上繁复的双交四椀菱花图案,在地面上斜映出一朵朵落花。 刚刚睡醒的嘉柔望着正上方的黄色帐幔,有些迷茫 她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件大事,却因宿醉后的混沌大脑,记忆混乱不连贯。 零碎梦境里,有撕裂一般的痛楚,也有如同一叶扁舟在巨浪中的颠簸,还有温暖怀抱的安眠。 侧头看了眼天色,嘉柔撑着疲惫的身子起床,寝被滑落,这才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随后身下传来的微微不适,让她下意识掀开了被子。 却见床单上一片凌乱,点点桃斑,触目惊心。 嘉柔一怔,昨晚记忆瞬间霎那间涌入了脑海 足足在床上呆坐了几十息,嘉柔才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似的,一件一件寻回自己的肚兜、抹胸、里衣、外裳、襦裙.再缓慢的一件件穿上去。 原本颇为平静的脸色,却在发现自己那件好看的鹅黄外裳破了一个洞之后,嘉柔忽地鼻子一酸,丹凤眼内的泪水便如同溃坝洪水一般滚滚而下。 不用说,这衣裳定是那讨厌国贼昨晚扯破的! 刚开始,嘉柔咬着嘴唇硬憋着不发出哭声,但不久,便发出了压抑哭声。 随后,压抑哭声变作哽咽呜咽,再变成呜呜大哭,直至最后变成哇哇嚎啕。 黄豆豆去了前殿支应,今早刚喊过来当值的两名小宫女,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 闻听殿内公主哭声,急忙走了进来,却见.衣裳穿了一半的殿下,抱膝坐在床榻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名宫女大着胆子上前着急问了道:“殿下.这是怎了?可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御医前来看诊?” 一听这个,嘉柔登时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她对男女之事的了解,仅限知晓自己失了身。 她担心请御医来,会被把脉诊断出这桩事实。 可那宫女见状,更奇怪了,不由道:“殿下到底是怎了呀?” 是呀,大早上的,好端端谁坐在被窝里哭鼻子呀! 嘉柔既不敢对人说昨晚之事,又不敢乱说昨夜布置的女跤手全然没有一点动静,此时想来,计谋定然是被识破了。 那些女跤手是嘉柔在宫中唯一的班底,此刻眼前这两名宫女,她可不敢信任。 想到这些,嘉柔抽抽噎噎拎起了那件鹅黄外裳,指着上头的破洞哭道:“我本宫的衣裳破了,我最最喜欢这件了。” “.” “.” 两名小宫女无声对视一眼,心中忍不住对嘉柔腹诽道:老天爷,至于么!一件衣裳而已殿下坐拥天下,坏了一件衣裳便哭成这般模样,皇家女儿,竟这般娇气! 外间,晨阳初升,万里无云的天空湛蓝如洗。 看来,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前殿大庆殿内,久候殿下不至,百官已在黄豆豆‘殿下微恙,今日罢朝’的吆喝声中,退出了皇城。 彻夜未归的陈初回到楚王府,在蔡婳狐疑的目光中,他没在家中多待,便找了个借口去了城外牟驼岗马营。 牟驼岗为禁军马军养马之所,面积格外广阔。 几日前,一支行事颇为隐秘的队伍进驻马营后,此地便时常在晴空万里的情况下发出隆隆响雷,十分稀奇。 陈初到来时,天雷营营正武同、副营正林承福正在指挥全营封裹军械,以备明日出征。 天雷营在淮北军中的正式番号为淮北节帅府直属炮营,但本营兄弟都觉着‘炮营’听起来不够气派威武,私下自称为天雷营,时日久了,淮北高层便也跟着喊起了天雷营。 营正武同,陈初亲军出身;副营正林承福刚满十九,其父林丰,当年桐山之乱时血洒小石岭,林承福又是蓝翔学堂首批毕业生。 毕业后,跟随烟火局黄恢宏学艺一年,这才与武同一起建起了天雷营。 林承福可算作淮北系最根正苗红的嫡系。 从他和武同的出身不难看出,陈初多重视这天雷营。 天雷营有两种主武器,一种为三寸炮,发射九斤弹,铜铸炮身重一千八百斤,全营配备二十六门。 另一种为五寸炮,重三千余斤,全营配备十六门。 因辎重运输要求,标准五百人一营的编制在天雷营变成了千人,其中一半人员负责驽马饲喂、驭车、装运等等后勤工作。 自从数年前,黄恢宏在无限制预算下研制出威力远胜以往的火药后,铸炮一事便提到了日程。 冶铁所成立后,更是加快了进程。 本来陈初希望冶铁所能做出铁炮,但至今铁炮因材质问题始终承受不了射程千米以上的膛压,试验中出现了数次炸膛事件,有研究人员死伤。 为了快速形成战斗力,不得已回归到了铜这种更贵、更重,但延展性更好的材质。 毕竟,这种金属有货币属性,一门门铜炮便是一堆堆的钱 若不是淮北民间已适应了货票交易,只怕淮北军大肆采买铜器的行为会在当地造成货币紧缩。 明日出征,是天雷营首次登场,武同、林承福自然知道陈初在天雷营上砸了多少钱,纷纷憋着劲想要来场一鸣惊人的表演。 是以,当陈初要求他们现场演练一番的时候,副营正兼技术骨干林承福当即主动请缨,带着军士为陈初演示了从行军状态到战斗状态的全套操作。 行军状态的铜炮安放在特别加固的大车上,车上有契合铜炮的木模,以纺织运输过程中,炮身颠簸。 两名军士跳上大车,麻利拆卸油布制成的炮衣。 另有一队军士迅速在地上挖出三个两尺多深的竖坑,随后抬来三根大腿粗的木材,一头埋入竖坑内压紧,另一头于空中相交固定。 再挂上滑落组,便形成了一个简易吊车 吊运炮身,将炮身装在炮架上,填药、装弹,最后林承福伸直右臂,竖起大拇指,以跳眼测距法瞄准。 最后开炮 一直默默数着数的陈初,粗略测算出,从遇敌到开炮,至少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如果是野战,移速甚慢的天雷营基本发挥不出多大作用.也就能在敌人不知道这玩意儿时啥、未作防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让天雷营从容完成阵地布置。 不过,作为城防,提前将炮位固定于一处,倒更有用。 这边,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后,随着黑烟散去,两里多外的一块巨石上出现了一个明显豁口。 林承福一脸兴奋,走到陈初身前,抱拳道:“校长,幸不辱命,一发击中!” 就算陈初不算太满意,也没泼冷水,笑道:“不错!待日后上了战场,不可惊慌!不要给咱淮北军丢人,不要辱没了你爹爹的威名!” 林丰的灵位,至今供奉在蔡州西的英烈堂内的显眼位置,日日受袍泽、百姓香火。 午后,陈初离了牟驼岗,又在城内见了邝思良、冯国邦。 两人八月刚离京,此次来京都带了几十到上百不等的马军,用他们的话说,是来为陈大哥助战的。 陈初却清楚,两人目的怕是和死皮赖脸要跟着去前线的荆鹏、佟琦一样,想要亲眼看看淮北军战力。 好为日后家族决策提供第一手的资料。 若不是折家所在的麟府路实在太远来不及,他家应该也会来人。 说白了,就是战地观摩团呗。 反正已答应了荆鹏和佟琦,再多带两家,值当个甚。 和邝思良见过面后,天色已昏,陈初却依旧没有回府,又接见了淮北来的商人 淮北系起家以来,当初紧跟步伐的商人家产至少翻了数倍。 比如这次准备随军的颍州商人、楚王老友常德昌,便同临安苗奎、蔡州朱家,联合组织了一个财团,只待淮北军攻城略地后,帮军队处理不便携带的战利品 比如罪官、反贼的宅院,家中牛马,古玩字画等等。 这些缴获要么是不动产,要么是活物,要么当下无法变现。 淮北军自然无暇花费大量时间一件件兜售,大多会以一个打包价格就地处理,商人们竞价,价高者得宅院可以等待当地平静后慢慢出售,其他的,可以转运至别地售卖。 特别是以蔡州为核心的淮北,近年富足后,民间收藏瓷玉字画蔚然成风。 除了财团,有些资产规模不大的商户,同样有机会跟着喝汤。 比如蔡州筑料市场的某些商户,他们多善于营建.每战过后,战区城墙、屋舍损伤总要修葺吧。 某些人便盯上了这块豪商看不上的利益,提前组织起了施工队跟随大军转进,待淮北军拿下城池后,他们从军方手中承包修复工作,总也能挣来一笔丰厚的辛苦钱。 总之,淮北军一旦有所行动,淮北左近的商人比过年还高兴,甚至近年来,通过苗奎担保参与随军的周国商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对淮北军战无不胜的迷信,以及军方良好的信誉。 这一天,陈初直忙碌到子时方才回府。 回府后,陈初去了书房休息。 可刚躺下没多久,蔡婳裹着被子便追了过来。 “快,给我暖暖手脚.”蔡婳不由分说挤进被窝,熟练的将双手塞进陈初的咯吱窝、将双脚蹬在陈初小腹下方两处最暖和的位置。 不待陈初说话,蔡婳又风情万种的白了陈初一眼,娇声道:“王爷心里,奴家是泼妇么?” “呵呵,这话怎讲”陈初伸手进被窝,将蔡婳逐渐下移的脚丫子往上提了提。 蔡婳撇撇嘴,道:“这么晚回来,还不肯回房睡.在外躲了一天,是怕我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果然一切都逃不过蔡婳的心思,被拆穿了的陈初装傻道:“呵呵,不是躲,是事情有点多” “嘻嘻,爱郎说是便是吧。” 蔡婳若想知道的事,总有法子打听到,见此也就不再追根问底,却道:“明日陈小娘也随你去河北路?” “不是随我,她是跟着后方商队去的。”陈初纠正道。 蔡婳仿似无意一般,将脚丫子又往下移了数寸,故作伤感道:“哎,果然新人胜旧人,奴家人在东京伱都不带,却要带她,爱郎好狠的心。” “说的哪跟哪啊.”陈初被蔡婳那双不安分的脚丫子弄的心猿意马,却还不忘解释道:“阿瑜此行,带着报馆的人、刘灵童的戏班.嘶,老实些.说正事呢。” 正用脚趾逗小陈初的蔡婳闻言,翘起嘴角唧唧一笑,暂时停了下来。 陈初这才继续道:“前方得来的情报,那刘鹗汇聚了阜城周边大小百余士绅,士绅又四处造谣,说咱们淮北军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男奴女倡.百姓被蒙蔽,恐慌之余聚在刘鹗麾下已四万多人,这些人多是士绅家的佃户农人,战后让他们归心才是重中之重。” “又要用唱大戏的法子?” “嗯。” “还唱那白毛女?” “嗯。” “那白毛女有甚好听的,苦兮兮惨唧唧.对了,前几日我刚学了首小曲唱与你听罢?” 蔡婳将暖热的双手枕在头下,侧脸朝陈初笑的浪里浪气。 妖怪要吃小孩啦! “婳姐.又学了什么不正经的小曲?”以陈初对她了解,能让这疯批美人有兴趣的曲子,绝不是什么正经曲子。 “去!”蔡婳却轻啐一口,翻着白眼道:“这回的曲子正经的很,诺,你听.” 说罢,蔡婳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轻轻哼唱道:“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 床儿侧,枕儿偏.一阵昏迷一阵酸。 等待奴儿同过关。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 这曲还真正经! 一曲唱罢,蔡婳翻身上马。 九月十一。 嘉柔再次辍朝,按礼仪,陈初出征怎也要拜别一番,但嘉柔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接见。 当日巳时,陈初率三军万余将士出征河北路。 两日后,陈初与河北路汉安军指挥使王彦会师共城。 翌日,两军合为一军,向河北路阜城进发。 阜城位于河北路最北,一河之隔便是金国河间府。 九月十五,大军刚刚进抵距离阜城尚有二百余里的故城县,便收到了金国河间府守将王文宝的来信,质问齐国楚王在金齐边境用兵,意欲何为。 信中以上国口吻居高临下,语气不善。 陈初已读不回。 九月十八日午后,淮北军先头部队庞胜义部抵达阜昌南三十里观津镇。 已效忠刘鹗的原齐国永静军统制谢再道率马步军四千、乡绅民团五千、民壮三万在此据敌,连营数十里。 九月十九日,陈初率中军大部迎敌 周六或者周日,一定加更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5章 秋风肃杀 第345章秋风肃杀 秋风萧瑟,草色枯黄。 自十八日陈初大军进入河北路永静军地界后,斥候前出三十里,竟没见到一个活人。 入眼的,尽是一座又一座空无一人的村庄。 是夜,亲兵斥候营营正白毛鼠和数名藏在山里的漕帮兄弟取得联络,听他们讲才得知.近日来,当地乡绅、官军不断恐吓百姓,乡绅言道楚王大军暴虐无度,每过一地,动辄屠村,男子虐杀,女子淫辱后充作军粮烹食。 在他们一再恐吓下,阜城县百姓统统被裹挟、驱赶至阜城县城。 但有不舍家产、不愿离开故土的人家,往往一两日后便会被人屠尽满门。 事后,乡绅们便一口咬定是楚王大军先锋细作所为.如此下来,当地百姓早已对素未谋面的淮北军畏若猛虎。 当今百姓,生活半径普遍不超过五十里,人生一世见过最大的人物也不过本村员外。 若再不识字,面对垄断了信息权的乡绅,根本不可能做出所谓独立思考,自然,乡绅让他们怕谁,他们便怕谁。 这么一来,客观上造就了河北路北部坚壁清野的局面。 十九日晨间,担任了前锋的镇淮军庞胜义马军营,进抵观津镇外。 观津镇位于阜城南三十里,紧邻官道,扼北上咽喉,与阜城县互为犄角。 永静军统制谢再道亲率主力在此迎敌。 午时前后,一杆‘楚’字王旗自南往北靠近观津镇后,于四里外列阵。 本想趁楚王军立足未稳骚扰一二的谢再道,见对方阵容肃整,有条不紊,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久在边地,他对麾下四千马步军格外有信心。 说起来,楚王虽闻名已久,但细纠其起家历史,并不算太有说服力。 当初,他以吃掉蔡州厢军神锐军起家,后经历淮北平乱坐大,再经东京内乱权倾朝野。 可在谢再道看来,不管是厢军,还是淮北流贼,亦或鲁王太子之争中楚王渔翁得利,都不算硬仗。 他并非是指厢军是垃圾,而是觉着以上诸军,都是垃圾 那楚王能在短短几年入主中枢,他谢再道凭甚不能? 有刘鹗这名不知真假的皇室后人为王牌,只要能击溃楚王大军,谢再道便能复制楚王之路! 南下进京,拥立新帝,我也当回太上皇! 午时初,谢再道率军出战 秋日醇和日光之下,间隔两里的双方阵线旌旗招展。 天地之间,充斥肃杀之气。 谢再道正是想用这般正面对垒的堂皇战法,一战扬名。 自上月宣德门之变后,大齐多地反楚义绅此起彼伏,只怕抱有和谢再道同样心思的野心家不在少数。 只有这一仗将楚王大军打疼、打死,各地士绅才会服他! 驻马阵前,谢再道渺目眺望对方军容,一旁的阜城士子关进贤回头看了看本方一眼望不到边的人马,兴奋的涨红了面皮,“谢将军,我方义军足有四万,那国贼却只有一万多人!优势在我,待将军杀了此獠,大齐士绅必将归心,此一战可定乾坤矣!” 这关进贤乃阜城大绅关笠之子,他关家在此次举事中,献出大笔钱粮充作饷粮,且组织起了近千人的民团随军听用。 目前可算作刘鹗手下除谢再道以外最大的股东,关进贤籍此成为了谢再道的随军参赞。 谢再道闻言,却暂时未作回应,他被对方军中正在吊装的数十根、看起来颇为沉重却又知是作何用的大管子吸引了注意力。 见此,意气风发的关进贤也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将军,容我去阵前痛斥国贼一番,乱他军心!” 说罢,也不管谢再道同意不同意,径直驱马前出。 奔驰在两军中间空旷的地带,风声呼啸,衣带翻飞,关进贤既紧张又极度兴奋。 幼时看话本,故事中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吓退敌将、匡扶国本的儒士,是他至今未绝的英雄梦 这不,机会终于来了。 不过,就算到了此时,关进贤也非常机警的在楚王大军三百步外勒马驻足。 再往前跑,就到了弓矢的射程范围。 关进贤只是想过把英雄瘾,不是想将命丢在这个萧索秋日。 胯下骏马似乎稍稍有些不安,在原地转了几圈,那关进贤看了眼淮北军阵,先狂笑几声,吸引大伙目光。 待楚王中军数名将领莫名其妙看过来时,关进贤这才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尔等听我一言!小儿陈初,名为楚王,实乃国贼!草莽村夫,幸进小人!不思报效国恩,反而屠戮士绅、挟持长公主,祸乱朝纲,天下之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幸,天不亡我大齐。先帝之侄刘讳鹗公,不忍国朝板荡,生民涂炭,于危难之际愿进京克承大任!今,我河北路百家士绅与永静军都统将军谢,奉鹗公之命,在此迎贼! 尔等将士被奸臣蒙蔽,若阵前归正,我军既往不咎。若有义士擒拿国贼,待鹗公入京,不日即可封候拜将! 若一再执迷不悟,诛灭九族大祸,即在眼前!” 关进贤慷慨激昂的喊话,袅袅传入阵中。 “诛你娘的下水!” 彭二闻声,不由大骂。 副将王彦、武卫军指挥使项敬则反应的更为激烈,差点纵马前出,去杀了这鼓噪之人。 也是,王彦刚刚归顺不久,项敬出自厢军系,他俩若不对关进贤痛骂楚王且明显带有挑拨离间意味的话语做出强烈反应,万一被楚王怀疑真有二心怎办? 毕竟,对方有个皇嗣,多少也能代表刘齐。 陈初却摆摆手,阻止了激动的二人。 远处,畅快淋漓的关进贤见楚王军一片肃穆,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意大笑一番,调转马头往本方阵线疾驰而去。 秋风、劲马,儒衫青年于阵线怡然不惧,痛斥敌军! 这一幕,无比贴合士人心目中自己的形象 民团前方,十余位阜城士绅与有荣焉,抚掌大笑! 其中最自豪的,自然属他关家侍卫,在他们带领下,近千民团乱糟糟喊起‘公子威武!’ 片刻后,喊声渐渐齐整,接着,其余几家民团也跟着喊了起来。 最后,后方扛锄举棍的三万民壮也开了口。 但他们距离前线远,只闻其声,未见其景,因为什么而喊、甚至喊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别人喊,自己也跟着瞎几把喊就是了.但这口号落在每人耳中,总会有些走样,于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百姓叫喊就变成了‘公子废物’ 数万人的吼叫,似乎在天地间都引起了一圈涟漪。 身处其中,没有人不热血沸腾。 谢再道最冷静,亦觉军心可用。 众多乡绅,头皮发麻,只觉自己手中已掌控了可瞬息倾覆天下的力量! 繁华东京、从龙之功、封王拜相.已近在眼前。 就连那些被裹挟、驱赶来的百姓,也有不少人激动的直打摆子。 为啥激动?谁他娘知道! 身为炮灰,亦止不住为这浩大声势而自豪 这边的反应,落在楚王军将领眼中,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直抿嘴绷着脸的铁胆,第n次看向陈初后,终于忍不住了,“让我去!” 陈初却拍了拍烦躁刨蹄的小红脖颈,看向了阵线中正在指挥固定炮身的武同,回头对铁胆道:“不急.” 他话音刚落,天雷营副营正林承福便小跑了过来。 方才关进贤骂东家的话,他自是听的清楚,此时憋的脸色通红,开口便带着极大的气性,“东家!天雷营准备已毕,轰他娘的吧!” “呵呵,好!” 陈初一招手,二郎当即对马军各头领喊道:“封马耳!” 这个流程,淮北军各部马军都训练过,却不知为了什么 但不影响各位骑士熟练的掏出制式马用耳塞,将坐骑双耳堵上。 两里之隔,关进贤刚刚回到本军军阵。 本来对他无令擅自前出而不满的谢再道,耳听数万人的山呼海啸,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关进贤大声称赞道:“关公子,厉害!阵前如此胆气,颇有古之儒将风范!” 关进贤耳畔尽是‘公子威武’,听不真切谢再道之言,总之从后者表情上也能看出,是在夸自己。 极致兴奋的关进贤笑红了脸,坐在马背上朝一众将领和乡绅作了团揖,正待开口讲几句客套话,却发现大伙同时看向了远处。 关进贤不由好奇,下意识扭身看去 只见两里外楚王军阵线中,数十根铜管内迸出一丛火星,紧接便是浓烟。 几息后,才遥遥传来接二连三的雷鸣。 却因本方‘公子威武’的喊声过大,隐约才能听见。 下一息,关进贤好像听到了一声由远及近的沉闷呼啸,随即,一丈多外的一名乡绅猛然间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一般,那乡绅胯下马匹原地腾空 紧接,不远处另一名将领,胸口以上的身子凭空消失.血雾飘洒。 这次,关进贤看仔细了,这名将领好像是被一枚黑球击中,上半身被直接砸碎。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那枚黑球击中将领后,去势不止,直直向后方犁出一道血肉糜烂的通道。 黑球甚至在地上弹了两弹后,依然能将后方民壮的小腿直接砸断。 坐在马背上的关进贤居高临下,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一丈外,最先被击中的那名士绅尚未死去,但他膝盖以下、连同整个马身竟被直接贯穿 马儿腹中肠肚流了一地,血水夹杂未消化的褐绿色草料,糊的到处都是。 整个军阵中,被犁出的血肉通道足有几十条。 有些反应慢的,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竟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了过去,以为忽然出现的黑球是天外陨石。 但关进贤联想到方才对面铜管中喷出的烟雾,赶紧转头看了过去。 恰好,对面又是一轮火光、烟雾。 “谢将军,楚王有妖术,我们暂退,从长.” 关进贤话未讲完,整个天地忽然倒转过来,视角也陡然变高,甚至看到了远处后方的民壮,还在声嘶力竭的高喊‘公子威武’的场景。 直到重重坠地后,他才意识到方才自己飞了起来。 此时,周边马军已开始惊慌起来,马蹄在前后左右不住乱踩,关进贤唯恐丧于本方马蹄之下,赶忙想要爬起来。 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了。 关进贤回头一看.腿呢?我腿呢? 腰腹以下,竟空空如也。 像刚才那匹马儿一般,肠子拖了一地,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露在外头的一截森森椎骨。 两丈外,一匹无主马儿驮着一个屁股两条腿,迷茫的在已现溃乱之象的阵中乱转。 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救我,救我” 关进贤如同进了巨人国,用双手撑着地面,努力抬起头朝四周乱糟糟的马军高呼。 却没有一人顾得上理会。 短短几息,从极度兴奋转入极度恐惧的关进贤回头看了一眼拖在身后、不断被马蹄践踏的肠子,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肠子,莫要踩我的肠子.爹爹,救我啊” 原来,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三轮齐射后,列阵于前方的永静军大溃,而后方尚不知情的民壮还在呼喊。 战场另一边,观摩团中的邝思良、冯国邦、荆鹏等人目瞪口呆! 将门世家,自是关注各类兵器.数十年前,周国便有人以火药催发子窠,名为突火枪。 这种玩意,声大烟大,但射程近、杀伤差,十步外连皮甲都打不穿。 且非常难于保养、造价昂贵、易伤本方 总之,毛病一大堆,优点却挑不出几个。 所以,几人根本没有将突火枪和眼前这雷神一般的东西联想到一起。 别说他们,便是淮北军许多高层,也是头一次见这大杀器运用于实战。 副将王彦,眼看对方阵型已现溃败之象,不由的大失所望。 他原本,还想在楚王面前展示一下新编河北汉安军的军容战力呢,这还没动一刀一枪,对方便溃了? “哎,楚王这大炮仗虽好,却杀不了太多乱军!今日要打成一场击溃战了!” 未能得到满足的王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陈初却道:“击溃就好,后方三万百姓,难不成咱将他们都杀了?” 说罢,陈初一挥手,早已按捺不住的铁胆一提马缰,如离弦之箭,直冲而去。 刚刚就任亲兵不久的二郎,不熟练的拿起唢呐,吹响了冲锋号 千里平原,一道由马军组成的黑线如同潮水一般,朝永静军席卷而来。 十月十九日,楚王军与刘鹗军主力于观津镇外接战。 开战不足百息,刘鹗军溃。 楚王率部追击二十里,斩叛将谢再道以下将校一十七人,俘乡绅二十。 当日,关于此战的战报迅速由战场秘密传送大齐各地。 无论战报出自谁手,他们统统着重提到了楚王的大炮仗。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6章 北岸故土,汉家将军 第346章北岸故土,汉家将军 杀鸡焉用牛刀? 十月十九日午后,永静军没撑过百息便溃散的表现,让淮北军内不少将领都产生了类似疑惑。 今天这仗打的没意思 尚未交手,胜负已分。 但陈初很满意,如今齐国内部蠢蠢欲动的何止阜城县? 他正是要借西军将门把今日摧枯拉朽的一幕,广宣天下。 让别处野心家明白双方之间难以逾越的差距,他们才会老实起来,陈初才好争取来时间慢慢消化东京内乱后得来的势力。 午时中,淮北军留下步卒打扫战场、追捕溃军,陈初率各军马军疾驰向阜城县城。 路途中,遭遇谢再道及亲军残部。 此时的永静军比惊弓之鸟还要不堪,见了追兵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勇气。 摧毁他们意志的,并不是淮北有多强的战力,而是对‘未知’的恐惧那会喷火冒烟的铜管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两里外可糜碎人马的恐怖物件,怕不是天上雷公电母的法器! 为何楚王能驱使这等仙器? 莫非他真是天命之子? 民间从不乏此类传闻,最出名的,便是延续了汉朝二百年国祚的汉光武皇帝刘秀,于昆阳之战中得天降陨石助益,大败十倍于己的王莽军。 再者,近来楚王声名鹊起,当地漕帮、左近商行,时常将印有楚王故事的连环画免费赠与稚童。 那连环画有字又有画,便是不识字的军汉、农人也看得懂。 其中最为大伙喜闻乐见的便是带有神秘主义的《栖凤岭斩白牛》 永静军中的军士多少有所耳闻,原本,他们对这些是不信的。 但今日,亲眼见证楚王借雷电之力,千步外取人首级的一幕后,军心瞬间崩了。 人力岂可与神力相抗! 于是,当楚王马军等人追上来时,护卫谢再道的亲兵抛弃了最后一丝职业操守,四散于阔野中各自奔逃。 这么一来,谢再道更加显眼。 终在距离阜城县南六里处,被武卫军队将苏茅头扑下马来。 稍稍落后的陈初赶到时,苏茅头等人已将谢再道捆了起来。 这谢再道毕竟是一军统制,即便被缚,依然昂首立于路边,渺目望向逐渐靠近的青年将领。 成王败寇,败了便要认输! 谢再道有信心陈初不会杀他,或者说不会当下杀他,最坏的结果,也要等到押送京城后问斩。 但谢再道想来,自己对楚王是有价值的,今日永静军大溃,至少需要他帮楚王收拢下属吧? 再者,他谢再道熟悉当地形势,哪些乡绅参与了起义呃,反叛!对,哪些乡绅参与了反叛,哪些乡绅明面顺从朝廷,却私下和刘鹗暗通款曲 谢再道最清楚不过! 楚王籍此抄家、勒索乡绅时,谁还比他更适合出谋划策? 这么一想,谢再道心里有了底,已开始想象楚王延揽时,自己推脱几次才显得既有军人骨气,又不至于惹楚王不快 心思转念间,陈初已骑马近前。 谢再道以稍显孤傲的姿态仰头望天,做足了不惜此命的忠贞模样。 陈初却只微微提缰,让小红稍稍降速后,问了一句,“此人便是谢再道?” “回王爷!正是此人,已验明正身!”茅头双手抱拳,难掩兴奋。 陈初点点头,双脚一夹马腹,干脆道:“杀了。你们速速跟上大军,攻击阜城县城” “是!” 茅头回话时,得了提速信号的小红已奋蹄向前,转瞬间,陈初便带着亲军马军远去,独留下一路烟尘。 “.” 谢再道微张着嘴巴,有点反应不过来眼瞅那擒了自己的小校果真拔刀朝自己走来,谢再道惊愕之下忙道:“小兄弟!错了,错了啊!方才楚王一定是没听见你说的话,本官是永静军统制谢再道!王爷一定没听清,你快追上去再禀报一番.” 官道上,一队武卫军将士快速朝北跑步前进,领头那人正是茅头在军中的老哥哥秦大川,秦大川见了熟人也不停顿,边往前跑边喊道:“茅头,在此处耽搁个甚?快追击,杀入阜城,捉刘鹗!” “好嘞!” 茅头答应一声,转身一刀攮进谢再道胸口.茅头年纪不大,却也算战阵老手了,朴刀入胸时为避免胸口卡住刀身,特意用了横刀式,准确的从两根胸骨之间刺入心脏。 直至此时,谢再道还在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茅头。 茅头随即拔刀,嘟囔道:“伱一个统制很大么?李邦彦知道不?上任宰相,便是小爷我送走的.嘿嘿。” 午时末,日头中天。 辽阔沃野,到处是狼奔豕突的溃兵。 但官道之上,一支约莫两千人的马军,却目标明确,直奔阜城县城而来。 马军后方数里,缀着一队队百人至千人不等的步卒,两条腿的人竟没被四条腿的马甩开太远 他们的目标同样是阜城县。 阜城刘鹗,方是此战必擒之人。 阜城距离齐金边境的界河,不足十里,若让他跑到金国,那便麻烦了。 可观津镇一战,永静军败的过于凄惨、过于快了,以至于溃军还是先陈初一步窜回了阜城县城。 这么一来,惊到了城中的刘鹗 陈初未时初抵达阜城下,县城城门洞开,内里有百姓如无头苍蝇一般争相出城逃命,却也有溃兵欲要进城借城池之利,做困兽之斗。 双方拥堵于城门内,最终溃兵向百姓举起了刀枪。 一时间,城门内外乱作一团,哭喊连天。 陈初大约一瞧,便猜测刘鹗已弃城,当即命铁胆、广捷军马军营迅速入城占据城门,等待后方步卒赶到。 他则带着白毛鼠、庞胜义部往北追击。 简单吩咐过后,众将皆抱拳应喏,唯有铁胆道:“离京时,蔡姐姐有交代,要铁胆寸步不离陈兄弟左右,以防不测.” “.” 战场抗命可大可小,还好,沈再兴的结拜兄弟庞胜义忙道:“也好!我功夫不如铁胆,有铁胆在,可护王爷周全!我率本部随广捷马军入城!” 有他圆场,此事暂时揭过。 铁胆、白毛鼠各领本部随陈初继续往北追击。 果不其然,一刻钟,陈初在界河边追上了刘鹗等人。 此时,刘鹗同数十名乡绅、百余护卫已乘船到了河北岸,南岸尚留有数百妇孺家眷。 家眷见追兵至,有人慌乱间跳河逃生,却不舍丢弃怀中沉重细软,扑腾几下便沉入了河底。 更多人,则干脆跪地求饶。 陈初顾不上管这些人,左右一看,不见渡船,当即开始褪甲。 其他将士,马上明白过来。 马儿因生理构造,天生有涉水本事,但在水中自不可再载重物,一身几十斤重的甲,怕是承受不住。 他们倒是脱的痛快,可甲内只着单薄里衣,待会再一下水,俺铁胆还不被你们看个干净! 犹豫一番,始终记着要保护陈兄弟的铁胆最终也没当着千余弟兄的面脱甲,反而趴在卷毛青鬃马耳旁嘀咕几句什么。 像是在和马兄商量,让它待会辛苦一番,驮她过河 说来话长,其实一切只发生在几十息间。 陈初褪了甲胄后,轻轻拍了拍小红,后者扭头一个响鼻,喷了陈初一脸唾沫,似乎是嫌主人事逼.天冷了,还让马爷我下水! 骂归骂,但小红事上可从不差。 还是它,一马当先踏入河中。 有它带头,其余战马纷纷下海 片刻后,流速缓慢的平静河面上,尽是保持着仰头呼吸姿态的马头。 对岸的刘鹗等人本以为已逃出生天,眼前情景,不由吓得脸色大变,当即撒开脚丫子往北逃去。 潜意识里,他们觉着,越是深入金国腹地越安全。 陈初担心的就是刘鹗落入金国之手.一名号称有皇家血脉、有皇位继承权的野心家若得金国扶持,极易造成齐国内部分裂。 还好,十来丈宽的河面,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上岸后,顾不得等大部,陈初便聚拢起百余人的队伍追了过去。 刘鹗等人靠脚程,即便先跑出一段距离,陈初也没费多少时间便追了上去。 侍卫无心恋战,象征性抵抗几下,便四散逃了。 陈初也不追,只团团围住刘鹗及乡绅 至此,刘鹗等人再不抵抗,纷纷投降。 来不及清点对方人数,忽见远处一片尘土飞扬。 一看,便知是大队马军正往此处杀来。 那刘鹗似乎也知是金国救兵来了,顿时瘫软在地,拖延时间。 他起事后,便和金国河间府守将王文宝秘密取得了联络,后者对他所行之事不置可否,却做出了保他性命的承诺。 只是,谁也想不到刘鹗号称十万的大军,竟连半日都没撑到便兵败如山。 王文宝准备不及,来的晚了些。 但旁边的白毛鼠却不惯刘鹗,上前一刀鞘戳在刘鹗腹部,趁他疼着蜷起身子时,让二郎和小乙将人绑在了马背上。 随后,众人押着士绅往界河边疾退。 到了岸边,方才那条船一次只能装十几人,众士绅心知回到齐国没好果子吃,开始以不会游水、年纪大了等理由坐在岸边不走。 陈初皱眉回头,见烟尘距离此处只余四五里远,容不得再耽搁了,便对白毛鼠道:“既然诸位想留在金国,就让他们留下吧。记得把脑袋带回齐国故土” 这一句,吓得众乡绅连忙起身,也不说不会游水、年纪大了。 可白毛鼠却没给他们后悔的机会,只一招手,数十名斥候营的弟兄便冲了上去,二话不说,皆是一刀毙命。 随后将人头砍下,系在腰间,上马浮渡南岸。 一阵秋风吹过,岸边青黄斑驳的芦苇簌簌作响,下方,是一具具横七竖八倒毙于地的尸体。 汩汩鲜血,汇入界河,随着河水的流向蜿蜒向东 南岸,王彦、彭二等人率步卒已赶到,在他们控制下的乡绅家眷眼睁睁看着对岸那场屠杀,顿时哭声连天。 铁胆很郁闷,她穿着甲,青鬃马费尽力气才将她驮到北岸,但也几乎是全军最后一个靠岸的。 可是,不等她参与战斗,陈初那边已麻利结束返回了岸边。 于是白跑了一趟的铁胆,刚刚上岸便不得不原路返回。 但比她更郁闷的,是累的直喷白沫的青鬃马 回程途中,差点出了大事。 铁胆一身甲胄五十斤,遇水后更重,青鬃马好不容撑到北岸,还没喘口气,再返南岸 它撑不住了。 铁胆眼瞅着小青不住往下沉,水已没到了马耳,马鼻子竭力仰起,虽河水暂时还未淹没马鼻,但这么下去肯定游不到对岸了。 铁胆心疼战友,大急之下,干脆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这下,小青是轻松了。 但身披几十斤重甲的铁胆,扑腾了两下,发现根本阻止不了身体下沉 恐慌之下,余光瞟见不远处的陈初,只来及用哭腔喊出一句,“陈兄弟,救我,救救咕噜噜,咕嘟” “二郎小乙,随我救铁胆.” 水面下,铁胆隐隐听到这么一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未时二刻。 界河南岸,王彦、彭二目瞪口呆,红着眼睛的庞胜义也忘了哭。 二郎、小乙尴尬的直扣脚指头.却还不忘,将某些踮脚勾头往这边看的兄弟赶远些。 只因堂堂大齐枢相、楚王,竟做出了趁人之危、占兄弟便宜的事。 你看他! 一双魔抓在铁胆兄弟的胸口摁呀摁的,时不时还要和人家亲亲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对自家兄弟也下手,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 就在二郎腹诽陈大哥之时,却听‘嗝’的一声,铁胆口中喷出一道水箭,悠悠醒转。 入眼的,正是如释重负的陈初 “陈兄弟,我死了么?” “没死!我差点被你吓死!你不逞强能死么?” 陈初牢骚两句,揉了揉跪疼的膝盖,站了起来。 一河之隔的对岸,一名将领刚刚下马,面色阴沉的朝南岸看了过来。 这人身披柳叶罗圈甲,外罩盘领、窄袖战袍,典型的金国汉军制式打扮。 “对岸,领兵的齐国将领是哪位?” 金将粗略扫了一眼,不见对岸有高级将领装扮的人,便高声问道。 陈初越众而出,笑答道:“本官乃大齐第一勇士白玉堂,人送诨号白毛鼠,你是何人?” 白毛鼠:??? 东家,你人还怪好哩 “本官大金河间府统领王文宝!白玉堂,我且问你,何故越我国境?你可知,擅起边衅,惹怒我大金,便是你们那公主殿下也吃罪不起!” 王文宝隔河喝问,陈初却道:“王将军休要乱说,我们兄弟只是下河摸了两尾鱼,从未游过河心,哪来的越境之说?” “好胆!”王文宝大怒,指着芦苇丛中凌乱的尸首,斥道:“白玉堂!这些人是怎死的?” 陈初尚未回答,本就话多的‘真.白玉堂’没憋住,当即驳道:“这位大人,你金国地界上死了人,问我齐国作甚?难不成想让我等帮你金国查案?” “好一个油嘴滑舌之辈!你又是谁?” 王文宝皱眉再问,白毛鼠扯了扯湿漉漉的裤裆,以欠揍口吻道:“呵呵,在下不才,乃齐国猛将姚长子!” “呵呵,好一个姚长子,我记住你与白玉堂了!” “.” 大哥,只记住猛将兄一人不成么? 隔河吵架,吵不出个眉眼。 便是王文宝自恃上国武将,也不敢无令擅自越境渡河,此事,最终还是要禀报上官,让他们处理。 未时三刻,王文宝命人收敛了无头尸身,悻悻离去。 铁胆坐在地上,庞胜义正在低声向她说着些什么,那双宛若孩童般纯真的眼睛,不时朝陈初这边瞄上两眼,右手总是不自觉的搭在胸口上。 一旁,二郎小心翼翼的向铁胆解释道:“我方才替铁胆哥哥问了,陈大哥摸你、亲你,都是为了救你” 往常,若有人敢这般跟铁胆说话,怕是当场要挨两计沈家铁拳,可这回,铁胆却低头吭哧道:“江湖儿女,我不生气还有,二郎往后莫要喊我哥哥了,我我明明是女儿家.” “咦?小时候你来栖凤岭玩耍,我喊你姐姐,被你打过一回,非逼着我喊哥哥,如今怎变了?” “.反正,反正不许再喊我哥哥了!” “哦哦.长子哥说的果然没错,女人心,海底针!一会这样,一会又要那样.” 二郎感慨道,小乙却撇嘴道:“长子哥?他懂个屁的女人啊!” 远处,陈初临风站在界河南岸,眺望北岸大好江山,无限感慨。 少倾,王彦也走了过来,和陈初并肩而立,看向同一处。 良久,王彦忽然展颜一笑,道:“楚王可知,界河北以前属辽,如今属金。但楚王却是周齐两朝百年来,第一位率将士踏上北岸的汉家将军.” 加更送到哈 再提醒一遍,前一章已用新文覆盖,昨天付过钱的读者老爷可以刷新后重新看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7章 田改 第347章田改 十月二十日。 河北路阜城郊外,昨日被俘乡绅、永静军中高级军官共二百余人,于午时问斩。 一时间,阜城及周边数县为数不多未明面参与此次谋逆的乡绅噤若寒蝉。 物理消灭,确实比道理说服来的更有力量、更有效果。 当日下午,阜城大小官员连同刘鹗被押送往东京。 未时,陈初拜访了阜城东沙涡镇最大的地主姚宗江。 说是拜访,但一整队披甲执枪的亲兵抵达姚家大院时,可把姚员外一家吓的不轻。 昨日界河旁、今日阜城外的杀戮,他又不是不知道。 战战兢兢将陈初迎入家中,小心奉承几句,却听陈初道:“近有劣绅勾连逆贼在阜城作乱,昨日朝廷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乱军,众贼或伏法、或押解进京此番动荡,万民惊慌,本王特来慰问一二.” 姚宗江一听这话,登时放心一半.楚王说了,杀的都是劣绅,又专门前来慰问,岂不是说他姚家是良绅? “朝廷大军来此,我阜城百姓如久旱盼甘霖,望眼欲穿啊!幸得楚王庇护,在下愿出银三千两、猪百口、羊十头慰军,聊表寸心.” 姚宗江说着说着,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来,因为他看到陈初似笑非笑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那信皮,他认得.正是前些日子与刘鹗往来的信件。 清冷深秋,姚宗江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唇哆嗦道:“楚王爷” 却再说不出话来。 刘鹗在阜城坐大,当地官员要么直接支持,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边乡绅,同样如此。 要么直接投了刘鹗,要么暗中有些联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不看好刘鹗起事,但近一个月来,阜城尽在刘鹗等人的掌控之中,姚宗江也避免不了私下示好、献些金银以求全家安全。 可这样的话没法说啊! 谋逆大罪,谁管你是不是被形势所迫? 即便只资助一两银子,也是诛灭九族! 姚宗江冷汗岑岑而下 陈初却像是没发现他跪了下来似得,侧头看着窗外道:“为表彰阜城之乱中坚守道义、不曾与刘鹗勾连的义士,朝廷特意制了几面‘忠良之家’的匾额,乃长公主殿下亲手所书,其中便有姚员外一面,过几日,姚员外记得打扫宅院,迎接天使啊。” “.” 呃.姚宗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瞄了眼桌案上的那封信。 他虽未组织家丁加入叛军,但屁股绝不干净啊! 没被惩处已算天恩,怎还得了表彰? “谢殿下恩典,谢楚王”心乱如麻的姚宗江忙以额触地。 不料,陈初又幽幽一叹,道:“阜城之乱虽平,但昨今两日,收容盲从百姓已有四五万人。可叛军已将各家各村粮食搜刮一空,这几万口人每日吃嚼便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姚员外久在乡梓,此事还需你等想想办法啊。” “鄙人家中有储粮两千担,愿献与楚王,以解百姓困顿!” “好!姚员外为国分忧、解民倒悬!堪称天下士绅楷模,无愧‘忠良之家’四字!” “楚王谬赞!此乃士绅本分” 依旧跪在地上的姚宗江以衣袖擦了擦额头汗水,可不待他缓口气,却听陈初又道:“哎!献粮可解一时之忧,却无法解一世之忧啊!那数万百姓,九成以上无有田产,无产则不安,若不给他们田地栖身,日后但有风吹草动,不免又起波澜.姚员外可有法子教我?” 肉戏来了! 从陈初张口问粮开始,姚宗江便知道楚王是来敲诈自己了.殿下亲书的牌匾既是体面,也是保命符,但那‘忠良’二字怕是需要大‘诚意’来换。 姚宗江心知,两千担粮食不值得楚王亲自登门,听他提起田产时已快速盘算起来.家中有良田八千余亩,孝敬一半应该足够有诚意了吧! 四千亩良田,想起来便肉疼的心肝直颤,但比起一家满门的性命,却又算不得什么。 姚宗江咬了咬牙,道:“楚王,我家愿献良田四千亩,用于安置乡亲!” “哦?”陈初收回看向窗子的视线,瞄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姚宗江,再次“哦”了一声。 接连两声‘哦’,却有不同含义。 第一声似乎是对姚宗江愿意主动献田意外,第二声更为平淡的‘哦’是表示他知道了也仅限于知道了。 但,并不满意。 姚宗江刚刚消去的汗又冒了出来,忙改口道:“楚王,我家愿献田六千亩!” 陈初耷着眼皮,以指关节轻扣桌案上的信封,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献献七千亩!” “笃笃笃” “八八千” 扣桌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陈初像是刚刚发现姚宗江跪在面前似得,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人搀了起来,“啊呀!姚员外为何下跪啊!快快请起” “谢楚王。”姚宗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八千亩良田一去,家中就只剩下五百亩田地了这已经不是抽骨吸髓了,而是吃干抹净,只给你留了点脚上的死皮! 但比起全家性命,该舍弃还是得舍! 重新落座后,陈初终于给了姚宗江一个相对好些的消息,“姚员外一心为国解忧,自不能让伱凭白蚀了本。你家这地啊,算朝廷买的但如今国朝困顿,暂以五年期国库债券的形式支付,年息百三,五年后本息兑付。姚员外以为如何” “谢楚王体恤,这国库债券自然是.极好的。” 他能说不行么? 若一开始,陈初便这么说,姚宗江一定觉着对方是在赤裸裸的讹诈。 但原本以为要白给了,却又得知这国库债券,心里却好受了一些。 即便五年后不能兑付,也不过和刚才一样,白给。 可万一真能兑付呢? 总归有了点盼头 申时初,陈初离开姚家,姚宗江相送,分别时,陈初笑着给了一个真诚的建议,“姚员外,若想充实家产,没必要一直盯着田地嘛。这两日,你可到阜城逛逛,打听打听随军来此的淮北商户是如何挣钱的.” 陈初打算将姚宗江树立为标杆。 宣德门一事,再加这次阜城之乱,陈初怕是要坐实士绅屠夫的名号了。 但一个健康社会,士农工商哪个也少不了,陈初既不打算、也不可能将士人杀干净。 便是后世革命,也要从士绅中区分出‘劣绅’和‘开明士绅’呢。 自然,被杀的便是劣绅,愿意跟随楚王脚步的便是开明士绅。 十月二十三,嘉柔亲书的‘忠良之家’匾额送到了阜城沙涡镇,陈初亲自参加了授匾仪式,河北路经略安抚使、转运司使等地方大员,在他的要求下尽数来到了现场。 除此外,当地幸存士绅都收到了邀请。 这么大的牌面,姚宗江自是满意极了,近几日因损失大笔家产的郁郁心情,稍稍得到些纾解。 当日宴席,陈初让姚宗江陪同,与本地乡绅饮了几杯酒,席间仿似说笑一般道:“诸位需努力啊,这忠良牌匾还有几面,莫要等到最后甚也落不着” 听着像鼓励,落在各人耳中却更像威胁。 得了牌匾便是得了体面,你们若是再不向姚员外学习,最后不但得不到体面,便是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眼前这不就是实例么? 姚宗江得了名声,其母被封为孺人,其子也得了文林郎的散官。 而阜城县原来最大的地主关笠却因从贼,其子关进贤死于乱军之中,家产全数充公,他自己.脑袋已在城外挂了几天。 两厢对比,还是体面更体面些 十月二十四,阜城、武邑两县秦、李、刘、钟等共一十七家开明乡绅,为安抚战乱流民,为国分忧,主动献出良田合计八万单六百亩。 消息一出,各地反应不一。 打着为天下士绅抗争旗号的京西路叛军程壁雍部,马上显得尴尬起来。 但朝廷的反应却非常热烈,不但为各位士绅颁了匾、封妻荫子给了些虚名,且出资三百贯在阜城、武邑两县交界为共计十八位良绅建了座牌坊。 坊下竖碑,勒石铭功,被左近百姓称为十八善人碑。 同时,蔡州五日谈、大齐七曜刊以及众多‘报促会’扶持的报纸开始连篇累牍报道起十八善人的种种事迹。 据说,某些报道,连当事人看了都脸红。 士人无不爱名,整个社会从朝堂到民间的吹捧,让这些刚刚出了大血的士绅得了极大慰藉。 反正家产是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们开始在公开场合不约而同强调起自己是‘主动献地、为国解忧’ 至于楚王逼迫恐吓的传闻?不存在的,楚王啊,那可是个大好人! 至此,各地乡绅暂时安稳下来。 这么一来,程壁雍便有些显眼了,十一月初,京西路洛阳城内的《儒报》刊文唱起了反调。 他们暗戳戳将阜城士绅定义为屈服于楚王淫威的士林叛徒,并揭露了楚王又在当地屠戮士绅的残暴行为。 是夜,《儒报》报馆大火 十一月初二,彻底肃清周边溃军并顺手捎带着解决了左近盘踞的土匪后,武卫军南下回返蔡州,和刘四两的靖安军换防,后者移驻东京。 镇淮军和广捷军则暂时留了下来。 阜城紧邻齐金边境,在永静军重建以前,陈初打算让彭二哥带着广捷军驻留当地。 当日送走项敬等人后,陈初身着便装只带了大宝剑、铁胆和二郎小乙四人,去了阜城东北方向的北湾村。 午时,陈初抵达距离界河只六里远的北湾村。 出征前特意从蔡州调来的蔡思,前日刚刚上任了阜城田改总领,此刻他正在用一支形似超大号圆规的步弓丈量着田亩。 当年在桐山时,这位也是个不省心、爱惹事的小太岁。 可如今却戴着斗笠,大冷天穿着短褐、裤子卷到了膝盖下方,脚上的草鞋沾满了泥巴。 或许是他这身装束过于亲民,身旁那位死死盯着他量地的青年农人不住道:“莫偏了,莫要偏了.蔡小哥,楚王那告示里写的可是每丁二十亩,你若给我量少了,我可不依!定要去楚王面前告你状.” “文三,你晓得楚王长甚样么,就去告我?再逼逼赖赖,老子将你的地多量给隔壁魏寡妇两分!” 蔡思笑骂道。 惹得旁边一众等待分地的百姓哄笑,那魏寡妇却眉眼一挑,乐道:“哟,蔡小哥,那可说好了啊。晚些,待你忙完,奴家请你回家吃酒.” 这下,起哄笑声更大了。 蔡思十四岁就不是雏儿了,甚场面没见过,当即嘿嘿一笑,道:“你家那淡酒有甚吃头,姐姐不如喂我吃些别的。” 热闹笑骂声中,蔡思将分与文三的田地丈量完毕,擦了擦手上泥巴,喊来同组工作人员,当场在地头将那三成田租、二十年长契的佃书签了。 文三拿着那契书左看看右看看,咧嘴直笑。 “文三,你识得字么?能看明白个屁” 同村村民先嘲讽一句,转头便对蔡思道:“蔡小哥,该轮到我家了吧?” “该我家了!”魏寡妇却抢先一步,一把住了蔡思的胳膊,便要往旁边扯。 “魏家姐姐,急甚?这地又不会长脚走咯!” 说罢,蔡思挣脱魏寡妇的胳膊,反倒朝远处招了招手,道:“张家嫂嫂,你们过来吧,先给你家量了,你们好早些回去,外头冷,小娃娃们吃不住风.” 话音一落,众村民齐刷刷转头看了过去。 却见十多丈外,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夫人,穿着单薄粗衣,左右各牵了两名年岁不大的孩童,身旁还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娘。 十一二岁,已经不算小了,但这丫头的裤子只到膝盖,露着一截冻的发白的小腿。 以当下来说,这么大的女孩还裸露肢体,相当不雅。 一母带三子,皆是破衣烂衫,一看便是穷苦人家,但村民们看向她们的目光却算不得和善。 那文三不由嘀咕道:“她家也能分地?” 声音不大,却引来旁边村民的点头附和,显然对这‘张家嫂嫂’能分到田地既意外又不满。 张家嫂嫂迟疑片刻,还是牵着孩子走了过来,低声道:“蔡大官人,我家也能分到田地么?” “自然是能的,宣传队没来讲么?只要家中有男丁、有耕作能力,都可分得田地。” 蔡思解释一句,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文三却道:“蔡小哥,你难道不知?她家男人在永静军当差!王爷没来前,永静军把俺们的粮食都抢走了,恼人的很!他们惯会欺人,还和王爷的大军打仗!这样的人,分她田地作甚?” 一句话,将张家嫂嫂的面皮说的涨红。 左边五岁的小女儿,见周围不善目光聚焦在自己一家身上,畏惧的拽了拽娘亲的衣角,带着哭腔小声道:“娘,娘咱们回家吧,妞妞怕.” 张家嫂嫂却踌躇起来,但凡有点法子,谁愿受人白眼.但二十亩良田意味着什么,她无比清楚。 见此,蔡思瞪了文三一眼,道:“告示上说了,有男丁就有田!” “他家男人至今被王爷关着,给了地也无人来种.”文三又道。 去年冬,文三家给员外老爷纳过粮后,又被永静军以‘平贼钱’搜刮过一回,一家人差点饿死,是以对永静军怨念极大。 而张家嫂嫂是外地落户在北湾村的军户,以前永静军强横时他不敢吭声,但如今永静军已灰飞烟灭,是以文三将这股怨气发泄到了张家。 虽偶有笑骂,但始终笑嘻嘻的蔡思直到此时才终于皱起了眉头,指着张家嫂嫂对众人道:“你们以前被欺负,是她家欺负你么?” “那倒不是,但他家男人在永静军当差.” “你怎知张家大哥愿意投永静军?抓壮丁的事还少了?你看看这一家,若张家大哥是那善于盘剥之人,她家会过成这般?” “.” 文三答不上来了,蔡思却意犹未尽,继续道:“欺你们的是那谢再道,是贪官、是劣绅!那时你不敢吭声,现今拿人家妇孺撒什么气?文三哥,若我再听说你欺负她们,便将此事报与除恶队!” “不敢不敢,那可不敢!” 文三登时吓的缩起了脖子.刘鹗之乱后,阜城文武几乎被一扫而空,维持秩序的基本力量都没有了,那除恶队便是镇淮军抽调人员维持秩序的组织。 他们短短几日,不但扫清了方圆百里内的土匪强人,便是村中爱欺压良善的泼皮都被一并收拾了。 文三唯恐自己也被当成黑恶势力拉到野外砍头,再不敢吭声。 蔡思这才罢休,重新拿起步弓准备给张家量地,回头却看见一道熟悉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蔡思一愣,不由惊喜道:“校长?” 说罢,抬腿跑了过去。 “校长怎来了此处?”随军以来,两人所处位置天差地别,难有交集,这倒是近几个月头一次见面。 陈初上下打量蔡思一番,笑道:“冷不冷?” “嘿,不冷。校长来视察田改工作么?” “嗯,这里又没外人,喊姐夫便是。” “嘿嘿,姐夫。” “走,带我过去看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8章 莫道前路无知己 第348章莫道前路无知己 “阜城农人,贫苦尤胜当初桐山百姓。桐山地处淮北,西有桐柏山、南有淮水,河网纵横,虽偶有灾荒,但下河摸鱼、上山采果,总不至于饿死太多人。但这界河南的数县,千里平原虽让人心喜,可一遇旱涝,便是颗粒无收的下场,年年不乏全家饿死的传闻.” 北湾村外,陈初和蔡思坐在一个小土丘之上,后者娓娓道来。 方才,陈初原本打算深入百姓,亲自和乡亲们聊聊,可他衣着不凡、又带着随从,他一出现,方才大伙和蔡思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亲近景象立马消失不见。 百姓们一个个习惯性的微微躬身,人人低头,别说是说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般情况下,自然听不到他们的真实想法,陈初这才退而求其次询问起蔡思。 听他说的详细,陈初点点头,道:“以怀绪看,此地困局何解?” “嘿嘿,姐夫考我?”蔡思嘴上这般说,但一点不怯场,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姐夫为百姓争来良田,他们自是欢喜的很。但此地百姓积贫已久,手中极度缺乏生产工具,若无官府扶持,这二十亩他们未必种的明白.” “哦?继续说下去。” “姐夫,若照当地农人以前那种粗放式耕种,随便洒洒种子,收成凭天,每丁二十亩自然种的过来。但这样的话,作物产量上不去,农人依旧困顿,官府也收不上税。” “怀绪觉着应该如何?” “以淮北之法推广细耕!细耕重中之重便是灌溉,前几日我已在周边调研过了。以武邑、阜城、东光三县为例.域内并不缺河流,据当地老人将,三县内的北流河、永流河、四臧河,在一甲子前皆是水流充沛的大河。但后来历经战乱、官府无为,河道慢慢淤积阻塞、乃至接近断流 便如这北湾村,距界河仅六里,若能趁今冬组织民夫以工代赈,引界河水入农渠,北湾左近数十村不出三年,必成北地江南!” “还有甚想法一并讲出来。” 陈初鼓励道。 颇有些青年独有锋芒的蔡思还不到习惯‘藏拙’的年纪,心中想法不吐不快,当即道:“万事开头难,方才我也说了农人缺乏生产工具。若想不耽误明年春耕,今冬垦田对各家来说是项大工程。像北湾村张家嫂嫂、魏寡妇等,若无外人帮忙,完成二十亩垦田的任务非常难。” 蔡思和前些日子闹事的太学生年岁差不多,但陈初相信,已有过一年基层为吏经验的蔡思既然提出了问题,便是准备了解决方案。 “依怀绪看,该怎样解决?” 蔡思就等着陈初这句话了,马上回道:“阜城地处齐金交界,北地牛马价格仅蔡州三成,姐夫不如趁此采买一批适龄驽马,将军中老弱牲口淘汰下来,留在此地作耕田之用。” 淮北不产牛马,大型牲口多从北地贩运而来,阜城地处两国交界,在此处采买自然便宜许多,届时新牲口随军回转,也省了运费。 借此更新、优化一下牲口,的确不错。 陈初想了想,却笑道:“军中便是淘汰部分驽马,至多不过几百匹,也不够这几县用啊?” 早有谋划的蔡思却又道:“仗打完了,咱们淮北来的随军财团,总要回去的吧,空跑一趟不如也贩些牛马回淮北卖阜城、武邑等县可出一笔钱,趁他们回返淮北以前,以购买服务的方式,借他们的牛马完成几县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农事中最累的就是翻地工作,若无牛马,便需壮丁如拉纤一般将犁套在肩上.这活累极,且效率极慢。 但有了牲口便不一样了。 陈初算是听明白了,蔡思这小子先是算计了军中驽马,又算计了淮北财团,总之是要用最低的成本完成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陈初不由哈哈大笑,指着蔡思道:“你小子,谁的便宜都占!和你姐一个模样.” 蔡思咧嘴一笑,却道:“还不是怪阜城几县县衙穷的叮当响,姐夫既然将田改的差事交与了我,我总要想法子将差事做好吧。” “嗯,军中淘汰驽马的事我答应你了,租借淮北财团牛马的钱我也可以拨给伱。” 陈初话未说完,蔡思已露出了灿烂笑容,不料,陈初却接着道:“先别笑,但淮北财团返程前到底买不买牛马,我可不帮你找他们说。此事,需你自己去和他们沟通.” 本以为蔡思会央告一番,毕竟陈初开口的话,淮北财团不管看不看的上这点贩卖牛马的钱都要采买一批。 不想,蔡思只稍一思索,便道:“好!我自己找他们说!” 见他对阜城田改之事如此上心,陈初拍了拍蔡思的肩膀,鼓励道:“怀绪,有这般劲头,不错!” “嘿嘿。姐夫委以重任,我怎也要做好,不能给我姐丢人。” “好!不枉你姐姐推荐你。做事既有提前调研,又能亲自深入第一线.” “姐夫,你难道忘了么?这都是你教的啊!” “我何时教了?” “当年,我和西门冲、陈英俊他们还在鹭留圩蓝翔学堂任代课老师时,玉侬姐.呃,陈嫂嫂曾将一份《鹭留圩调查报告》拿到了学堂。小小一个鹭留圩,姐夫却用了近万字记录了人口、气候、历年旱涝、收成、水文.当时,我们几个看了震惊不已,却也觉得没此必要。 直到近年来开始做事,才越发觉着姐夫的法子方为大工不巧!仅靠圣贤书治理不了地方,姐夫那句话说的极对: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陈初闻言,不由微微失神.蔡思、西门冲、陈英俊这些人同是士子出身,但他们都亲眼见证了淮北一步步的发展。 这种摆在眼前的成果,胜过任何雄辩。 于是,‘务实’几乎成为了他们共有的品质.简单来说,便是,别给我说他娘的大道理,让百姓们富足起来,才是真的! 虽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但九月东京城的风波,陈初确实有一股因不被理解生出的失落。 但眼前尚显稚嫩的蔡思,又让陈初生出了‘莫道前路无知己’的感慨。 此道不孤! 申时,陈初起身,环顾沃野上聚成一堆一堆等待分田的农人,忽对蔡思道:“怀绪,令堂可舍得你远行?” “啊?” “我是说,若将你留在阜城为一县知县,伯母会不会不舍你留在这边寒之地?” “啊!姐夫,我?做知县?”蔡思闻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却还是言不由衷的谦虚道:“小弟年幼,唯恐误了姐夫大事啊!” 一县主官,虽品阶不高,意义却大。 眼下,淮北二代中,只有蔡家长孙蔡赟任过一县主官。 其余,便是最有才干的陈英俊,也只是作了一县佐官,西门冲、徐志远同样如此。 无非是因为他们太年轻了,上头有主官,便有了约束,以免做错事。 蔡思刚满二十岁,只是想想若自己做了知县,再遇见西门冲、徐志远他们时能有多爽。 但该谦虚还是要谦虚一下嘛 陈初却朝他笑了笑,道:“怕甚?只管大胆做,姐夫给你撑腰。” “哈哈,姐夫若这样说,那这知县我可真做了啊!” 当日,返回阜城时,已酉时黄昏。 城东开阔地,搭着一座大戏台。 大戏尚未开演,戏台前已坐满了抱着蒲团、提着马扎的百姓。 当初刘鹗等人对楚王军的抹黑太过恐怖,楚王军刚拿下阜城时,满城百姓惊恐不已。 当时,百姓们只闻城东整日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却没人敢出门查看。 直到两日后,眼见大军对百姓秋毫无犯,才有人大着胆子出门,循声去了城东。 竟发现此处正在唱大戏,只是百姓不敢出门,观众少的可怜。 据说,头一位来此看戏的老婆婆遇见了一位娇俏小娘,那小娘见终于有了观众,激动的眼里直嗑起了泪花,又是亲自搀老婆婆,又是为老婆婆讲解大戏唱的是甚 随后,消息渐渐传开,大伙们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城东戏台下,由最开始只有一位老婆婆变作了每逢开唱前,便挤得水泄不通。 说来稀罕,上月阜城周边还是一片风声鹤唳,此时已变作热闹非凡。 百姓们对楚王军的恐惧日益消减,戏台下因人员聚集甚众,自有军士巡逻维持秩序。 虽然每遇军士从身旁路过,百姓们总会不由自主降低说话声音,但再不像刚开始那般,见了军士便四散逃开。 今日上演的,是白毛女。 淮北来的戏班,在阜城主要演三台戏,《白毛女》《半夜鸡叫》《淮北平乱》 前两台戏经常导致底下低声呜咽一片,只因戏中的桩桩件件,他们大多亲身经历过。 倒是那《淮北平乱》最为热血! 故事取自当年楚王淮北平贼,扮演楚王的那名演员生得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刚来阜城没几日,便与几位小娘子传出了绯闻。 这台戏的唱词,出自阿瑜和玉侬,这演员更是阿瑜亲自选的。 当初戏班班主刘灵童一连推荐了十余位徒弟,却没一人能过的了阿瑜的面试。 直到与阿瑜同在蔡州五日谈共事的柳长卿给刘灵童出了个主意,“选个长相接近东家的!” 这下,果然过了。 陈初路过戏台时,驻足稍微看了一会,随后打马入城。 平日,他多住在城外军营,阿瑜却随着宣传人员住在城内。 两人各忙各的,即便近在咫尺也少有相见。 陈初来到阿瑜临时住处时,在院内遇见了篆云。 篆云一喜,随即上前行礼,低声道:“王爷,小娘正在屋里发脾气呢。” “哦?” 陈初稍感意外,站在院内听了片刻。 屋内。 阿瑜冷着脸坐在椅子上,身前,刘家戏班班主刘灵童和《淮北平乱》中扮演楚王的姜由美恭敬而立。 淡淡打量两人一眼,阿瑜低声斥道:“刘班主,你莫非以为你出自蔡妃家中,我便不敢惩治你么?” “哎呀!陈娘子哪里的话!小人万不敢有此想法啊!回去我一定管教好劣徒!” 个子不高的刘灵童说罢,一脚踢在了姜由美的腿窝,骂道:“快给陈娘子磕头赔罪!” 那姜由美急忙伏地,阿瑜却道:“给我赔甚罪!你坏的是王爷的名声!戏里你扮的是王爷,便是下了戏也不能胡来!刚来阜城几日便与那些风尘女子勾勾搭搭,以后,如何还敢用你扮王爷!” 阿瑜越说越生气,微微涨红了脸。 姜由美连口称错,心里却觉着有些委屈俺一个戏子,不过就是扮演了王爷,这陈娘子便管东管西,和窑姐儿耍耍都不许 屋外,知晓了阿瑜生气原因的陈初不由汗颜。 你看,原主本就有好色名声,演员耍耍姐儿算不算体验生活,更好融入角色呢? “咳咳~” 陈初咳嗽一声,走了进去。 阿瑜只听咳嗽便知是谁来了,或许不想被陈初看见自己不可爱的一面,一脸冷厉瞬间换回了温柔神色 刘灵童师徒籍此少挨了半顿臭骂。 待两人离去,阿瑜起身相迎,陈初却发现她右脚微坡。 不由道:“阿瑜,脚怎了?” “不碍事”阿瑜随口应了一句。 但篆云却忙道:“王爷,我家小娘近日来一直带着宣传队到处奔波,宣扬王爷新政。昨日,我们一直去到了东光县的弓高镇!走路多了,我家小娘磨了一脚血泡!却仍不舍得歇息,今日又跑了一天,刚刚回来!” “休要多嘴!” 阿瑜斥了篆云一句,但她开口这时机选的篆云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邀的功也邀完了。 主仆配合默契。 陈初能看出这等女儿小心机也不由一惊,此去弓高镇一来一回一百六十里! 当日来回,想来是天不亮便出门,天黑才能赶回来。 再细看一眼,阿瑜脸上带有明显疲惫神色,襦裙下摆也沾了些泥斑草梗 与她以往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大相径庭。 “篆云,去打盆热水来” 陈初吩咐一声,随后让阿瑜去床边坐下,阿瑜已猜出叔叔要作甚,却只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见此,陈初也不啰嗦,将人抱回床上,一手捉了脚踝,一手褪了鞋袜。 果然,白莹莹小脚的大拇指、前脚掌都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烂,破口还在不时渗血。 片刻后,篆云端来热水。 陈初将阿瑜双脚浸入热水,或许是感觉疼了,阿瑜哆嗦了一下,却咬着嘴唇没吭声,以免显得娇气。 洗净后,陈初将阿瑜的双脚放在膝盖上,边敷上药粉边道:“负责宣传新政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脚破了,不知道休息么?傻子似的.” 明明是训斥的话,阿瑜却听出了浓浓的心疼,不由失神片刻,随后却答非所问道:“叔叔,以前玉侬姐姐给我讲,你帮她洗过脚” “.” 陈初抬头,见阿瑜双手撑着床沿,眸子低垂,便又低下头,边帮阿瑜包扎边道:“嗯。待过年时,我们一同返回蔡州,我去你家提亲” 说罢,陈初半天没等来回应,下方沐足的水盆中却忽然被砸出一圈圈涟漪,陈初愕然抬头,只见阿瑜在笑,脸颊两侧对称的小酒窝是明证。 可那双杏眼中却又断线珠一般往下掉眼泪。 那眼泪颗颗分明,顺着秀丽脸庞一路下淌,在醉人酒窝里打了个旋,最后汇集于娇俏下巴上,摇摇欲坠。 城东有戏可听,城南同样有大戏唱。 十一月初五。 阜城南临时建起的战俘营地内,关押着永静军三千多人的战俘。 上月十九那一战,双方未接战永静军便被天雷吓的当场溃散,是以损伤并不大。 这些人刚被抓起来时,很是担惊受怕了一段日子。 据说,谢再道以下等将校全数被诛,他们这些大头兵还能活命么? 不想,十几日来,他们除了好吃好喝便是看大戏,竟过起了近年来少有的闲适日子。 当然了,好吃好喝只是他们自认为,负责把守战俘营的镇淮军兵士却对他们吃的掺了粗粮的馍馍不屑一顾。 除此外,那大戏看着也有意思,比如今日上演的《半夜鸡叫》。 戏里名叫周扒皮的地主老爷,为了让长工们多作工,天不亮便钻进鸡窝里模仿鸡叫。 扮演周扒皮那演员画着滑稽妆容,尖酸刻薄的摸样,观众并不陌生。 从军前,佃户出身的人不少,土地依附的关系注定了他们都被老爷们免费支使过。 便是从军后,这种现象在军中也很常见。 中上层军官家里盖屋、夏秋收粮、为丈人种地、为小舅出气都要用到他们。 坐在下边看戏的张五栾不知想到了什么,正走神间,身旁的同袍鲁寿却用胳膊肘捣了捣他,低声道:“张伍长,看见戏台底下那位走路坡脚的虞候了没?” 张五栾回神,抬眼看去,却道:“咱如今都做了俘虏,往后莫在喊伍长了.” “嘿,那以后兄弟喊你老大。” 鲁寿换了个称呼后,指了指那名坡脚汉子,又低声道:“老大看见了吧。据说,半夜鸡叫这戏便是根据他的真实故事改编的。” “哦?”张五栾有了些兴趣,下意识道:“他便是那周扒皮?” 鲁寿神秘的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戏里的佃户。他那条腿便是被周扒皮打断的!” “佃户?你莫非是在说笑?佃户能做到一营虞候?” “我诳老大作甚?我亲耳听镇淮军的人所说.对了,这周虞候腿断了后,新东家帮他医好了腿,还将那周扒皮儿子的腿也打断了,为周虞候出了口恶气!” “咦?腿断了还有新东家要他?还给他报仇.这东家倒是仁义!” “嘿嘿,老大你猜,周虞候的新东家是谁?” 鲁寿卖弄道,张五栾却没心情猜,径直摇头道:“不知道。” “嘿嘿,老大猜也猜不到!周虞候的新东家,正是如今的楚王!” “哦?还有这等事” “老大,我与你说啊,楚王原是桐山小吏.” 鲁寿低声讲起了自己听来的楚王来历,这次张五栾听的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低声赞叹。 草根,最爱听的便是草根逆袭崛起的故事。 便是明知这种概率万中无一,却依旧如痴如醉,励志故事是困顿众生的麻醉品,也是许多人心里仅剩的最后一道光 夜,戌时末。 大戏散场,鲁寿、张五栾等人在镇淮军军士的引领下,列好整齐队列回临时营房休息。 进入营房,便是自有时间了。 一帮前永静军军士和底层军官讨论起方才的大戏,说着说着,有人骂起了当年欺压自己的军官、士绅。 对此,大家分外共情,一时间,各自讲起了近年来受到的欺压不公。 张五栾则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细月,不由想起了家里的婆娘和三个娃娃。 他本就是外乡人,在北湾村不受待见。 如今自己又身陷囹圄,家里没了,若春耕咱没钱买粮种,王爷会给咱们发粮种.有了种、有了马,来年咱就有口粮了,我不会叫孩儿们受饿 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来大道理,反正楚王来了,不是来害咱哩,是来救咱哩你在里头好好改造,一定要听王爷的话,不能再跟他作对了 五哥常说,做人需知恩图报,如今我也不知咋报答王爷,便在家里供了个长生位。 五哥,孩儿们都想你了,我也想你了,等你出来,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信毕,营房内久久无声。 鲁寿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便学着信里的口吻,喊了声,“五哥,我也想你了.” 却没有换来想象中的哄堂大笑,只见那张五栾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扯着头发,呜呜哭了起来。 年近三旬的老爷们,哭的如同未断奶的小娃娃 鲁寿本来还想劝,自己却不知为何也跟着哭了起来。 随后,整座营房内哭作一团 6600大章,今日算作两更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49章 汉家可再兴矣! 第349章汉家可再兴矣! 十一月十一日。 东京大庆殿朝会。 数日前,阜城大捷的消息已传回东京,昨日,刘鹗及其党羽押送进京。 是以,早朝氛围相当轻松。 只有新任礼部尚书杜兆清心事重重 明日,他便要带领使团出使金国,依定例,三年一寻芳,今年理应献三百美女与上国。 可方才,他小心翼翼提及此事时,新任吏部尚书蔡源却淡淡道:“赠女之事,断无可能。我大齐无一位多余女子可供人享乐。哪位大人若果真心忧国事,可自献妻女”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并且百官都知道,虽楚王远在河北,但蔡尚书的话便是楚王意志的表现 甚至,就连在朝堂上很少发表意见的嘉柔,也罕见的开口支持了蔡尚书。 能理解,殿下本就是女子,想来对这种拿女子结上国欢心的做法天生厌恶。 但杜兆清也觉着很委屈.此事他又不是为了自己,今年国朝朝局动荡,正是需要稳定之时,可此次出使,不但应献的美女没了,便是布帛、金银也比往年少了许多。 万一大金皇帝迁怒,他杜兆清的脑袋事小,金国兴兵进犯大齐怎办? 不过,阜城大捷已是齐国近年来少有的大胜,满朝朱紫都在恭贺殿下得楚王这位护国砥柱,谁还有心思搭理杜兆清这个扫兴的家伙。 翌日,十一月十二日,杜兆清忧心忡忡的离京北上。 此次使团规模相比往年小了许多,但又多了一些奇怪的人,譬如户部茶酒司主事李禾斗、淮北商事代表蔡坤 途中,在经过大名府以后,杜兆清忽然取道往东北方向的阜城而去。 他终归还是觉着不妥,想要亲自见楚王一面。 十一月十六午后,使团抵达阜城左近。 杜兆清不由大吃一惊,此地上月刚经历战火,在他想来,周边村落该是残垣断壁、十室九空、百里无鸡鸣才对。 可眼前场景 南北向的北流河两岸,人如蚁附、旌旗招展,这些旗帜中有‘镇淮军先锋马军营’、‘广捷军先登营’之类的官军旗号。 也有诸如‘北湾村民壮第一队’、‘交河村民壮’等稍显简陋的旗帜。 还有些‘沙涡镇姚家’、‘落市集秦家’等明显属于乡绅家的旗帜 旗帜下的河道护坡上、干涸河床上,到处是喊着号子,或清理积淤、或夯实河底的民壮,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河道两旁,则是一群群卷着袖子在临时灶台旁忙活的妇人,灶间烟火缭绕、蒸汽氤氲。 便是那些半大小子,也在阔野树林间忙前跑后,帮灶上寻找柴火。 对外称作李禾斗的李科,和蔡坤出身于桐山,眼前这冬季大会战的景象虽震撼,但以前总算见识过。 但杜兆清却坐在马上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好好一派.” “杜尚书可是想说,好一派勃勃生机之景?” 蔡坤笑问道,杜兆清一拍大腿,“啊呀!正是如此!本官走遍大齐,也只在蔡州见过这般景象!观之令人心潮澎湃!” “哈哈哈”蔡坤和李科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那种自豪感,毫不掩饰叫你们见识见识我们淮北的基层组织能力! “劳动号子嘛吼嘿,整天动地嘛吼嘿,盘古开天嘛吼嘿,唱到今天嘛吼嘿,不怕风儿嘛吼嘿,不怕雨儿嘛吼嘿,寓公移山嘛吼嘿” 一里外的河床上,陈初身穿短褐,正与周宗发、范广汉等十来个镇淮军弟兄夯实河道。 每唱一句,众人便合力拉拽麻绳,捆在中间的大磨盘被扯的离地一两尺高,再重重砸下,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豆大汗滴从厚实肩膀上滑过肌肉虬结的大臂,配合着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自有股说不出的阳刚美感。 “东家,您去河坡上的草庵下歇着吧,有我和兄弟们就行了。” 借着调整磨盘的空闲,周宗发第n次提议道。 陈初哈哈一笑,将系在脖子上的面巾解了,随意在脸上擦了把汗,道:“无碍。近来歇的骨头都酥了,干这么一会,浑身通透,爽利!” 当年还在桐山时,陈初日常生活中做农活的比例不算低,今日得闲,来此出一身爽利大汗,竟有些舒坦。 眼瞅周宗发还想劝说,陈初反而道:“发哥,倒是你这腿脚经不经得住这般重活?若不舒服,早早歇着” “东家哪里话!我以前便是与人做佃的,还能叫这点活累到?”周宗发抬起微坡右腿使劲在地上跺了跺,以证明自己身板硬朗,自是引来一阵袍泽们善意的笑声。 几丈外,北湾村民壮第一队负责的河段内,正在往人力车上装运泥土的鲁寿闻听笑声,不由拄着木掀往那边看了两眼,随即低声向拉车的张五栾道:“老大,那年轻人不会就是楚王吧!” 张五栾往那边瞄了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随后才道:“打听恁多作甚,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才是正经!莫让那流动红旗丢了,孩儿们都等着吃肉哩!” “哈哈,好!明日保准还让我那侄儿侄女有香喷喷的大肉片吃!” 他两人因表现良好,于六日前成为了第一批释放的俘营。 一出来,便遇见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冬季疏浚大会战’! 和以往那些官老爷强征壮丁不同,这大会战虽不发工钱,但提供一日两餐,管饱! 并且,男工每人每日另发粮食三斤、女工两斤 冬季本就没什么农活,一听管吃又给粮食,周边几县的农人瞬间蜂拥而来。 镇淮军为方便管理,将他们按村别组织成一个个单位,每村负责一段河道,若哪村能超额保质完成任务,第二天便会得到一面流动红旗。 谁得这面红旗,便意味着隔日他们村的灶上能得半扇猪肉! 刚开始,北湾村因人口没有旁的人村多,接连两日都和这流动红旗无缘。 灶上的米麦饭虽香甜,但娃娃们看见隔壁慈家井村大快朵颐、满嘴油汪汪吃肥肉时,馋的口水流了一尺。 见此,张五栾动了心思.释放的头批永静军俘虏中,有许多兄弟都不是阜城人,便是得了自有,却失了糊口的差事,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张五栾便将他们都带到了北湾村民壮队伍。 随后,又以军伍习惯,将大伙编成了四队第一队壮劳力作掘土、拉车、夯土这等重活,第二队中劳动能力差的老人负责为大家修理易损工具,比如木掀、车轴,第三队妇人为大伙煮饭缝衣,第四队都是些孩童,负责捡柴 这么一来,北湾村的劳动效率登时超了其他村一大截。 自从十一月十四日,他们得来流动红旗后,再没丢过。 这一下,张五栾不但得了同村人的敬重,也被广捷军的某些军官注意到了如今,关于他的种种表现的报告,已送到了广捷军指挥使彭二的案头。 彭二哥已从陈初那里得到了消息,广捷军日后会驻扎阜城左近,同时彭二哥还要负责重建永静军,他自然想要寻些熟知本地情形的军官苗子。 午时末,张五栾的婆娘春妮站在河坡上在满坑满谷的人群中一番睃巡,终于看见了自家男人的身影,便唤来儿子指了指,嘱咐了几句。 随后,他家七岁的孩儿便顺着河坡一路小跑了下来,边跑边喊道:“爹爹,爹爹,吃饭啦,娘让爹爹喊叔伯们吃饭哩哎呦” 河坡有倾斜角度,张小郎跑下来刹不住脚步,一个大马趴扑倒在了张五栾身上。 村里的孩子皮实,既不哭也不闹,趴在地上仰起头便对爹爹又道:“爹爹,和叔伯们吃饭啦,有肥旺旺的大肉片!” 孩童这可爱模样,引得周边百姓齐齐笑出了声,便是陈初笑着也看了过去。 张五栾哈哈一笑,抱起儿子,扭头对乡亲和袍泽喊道:“兄弟们,吃饭了” 随着北湾村春妮的吆喝,远远近近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妇人喊同村吃饭的声音。 一时间,北流河河道两侧更加喧闹。 北湾村灶前,围了足有上百口人,却也不显混乱。 负责打饭的妇人,为老人装两片一扎长、一指厚的肥肉,再加两个顶大的馒头.这是敬老。 孩童们的碗里同样是两块肉,加一个大馒头他们正在长身体,这是爱幼。 青壮们则是每人三块肉,三个大馒头男人出了牛马力,需多吃些油水补一补。 但轮到她们自己时,锅中已没了几块肉.她们便围在锅灶旁,将肉块夹碎,掰了馒头随便蘸着些肉汤吃。 却没一人提意见或表露不满。 民族特性中的坚韧品质,或可从妇人品性中窥见一斑。 村民文三前后左右瞧了瞧望不到边的吃饭人群,感慨道:“这北流河边,少说有一两万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啊!” “是啊!”另一名同村村民一口吃进一块肥肉,边嚼边乌拉道:“我听蔡小哥说,北流河整治完,就要轮到咱们村旁的界河了。他说,王爷要将北流、永流、四臧三河全部疏通,各村再自修水渠,春耕前要完成左近二百一十七村的田地灌溉工程” “嚯!好大的手笔!” “那感情好啊,咱村若能用水浇地,往后整年都能吃上白面馍馍了!” 村民纷纷感慨道。 坐在一旁的张五栾只听不语,却向不远处的两女一儿招了招手,待孩儿们上前,将碗中肉片分别夹给了三人。 大女儿却又将肉夹回给了父亲,低头转身走向了远处。 幺儿幺女年纪小,端着刚刚从父亲碗里得来的肉便跑到娘亲身旁,举碗炫耀道:“娘,娘,爹爹又给了我一块肉!” 却换回娘亲一句呵斥,“你爹掏牛马力给伱们挣吃食,你们却不知道心疼爹爹!” 一对儿女挨了骂,磕着泪花转头看向了爹爹。 张五栾不由心疼喊道:“给他们吃,我不饿.” 一段小插曲打断了村民之间的谈话,众人呵呵一笑,又有村民接上了刚才的话题道:“王爷整日供这么多人吃喝,不会轮到疏浚咱们村河渠时将粮食吃光吧?” 村民文三却神秘一笑,卖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爷这次来阜城,打杀一二百乡绅、文武,从这些人家里不知得来多少钱粮!咱们才能吃多少?论起来,还是楚王挣的大头!” 本不欲插嘴的张五栾闻此,忽然皱起了眉头,看向了文三,道:“文三哥,那乡绅文武家中米粮再多,可给你吃过一粒?” “自自然是没有的。” “那不就得了。做人需知恩图报,别管王爷从哪得来的米粮,给你吃一口,你就需记这一口的恩情!” 张五栾说罢,指了指同村的老人、锅灶旁的妇人、还有吃饱了饭在远处追逐玩闹的孩童,道:“文三哥你看看,王爷若真的只是需要做工之人,会容许这么多妇人、孩童在这儿混饭?人家只是找个由头,喂饱咱们,叫咱们挣些口粮,以免今冬饿死!” 端碗斜倚在树上的魏寡妇留意到了男人间的谈话,当即高声插话道:“五哥说的在理!就像我,带着两个娃娃,给人做工谁肯要?王爷就是想着法叫咱们有口饭吃” “男人说话女人插甚嘴?”文三回头斥了魏寡妇一句,再回头看向张五栾时,不自在道:“我没说王爷不好,他的恩情,我都记着哩.” 不远处,陈初刚端上饭碗,两位老农打扮的乡绅便联袂来访。 来人是沙涡乡绅姚宗江、落市集乡绅秦甫。 十日前,楚王号召全民参与冬季大会战时,两家便给予了积极响应,当日便让子侄带领家丁、亲族来到了北流河施工现场。 他们几家自然不缺这口吃的和每日那几斤粮食,但这是一个态度! 也是,田产虽说被讹.虽说‘主动’献与了朝廷,但好歹搭上了楚王这条线。 再纠结已经丢过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尝试利用新关系为家族谋取新利益才是一个成熟的家主该思量的事。 果然,前几日,在楚王牵头下,‘十八善人’和淮北财团有了第一次接触。 初步谈到,由双方共同出资,在本地建起一座罐头厂和铁器农具厂的打算。 是以,今日留在工地上的子侄看见楚王亲至,急忙通知了家主。 姚、秦两人离的近,才能第一时间赶来。 来前,两人特意换上了农人衣裳因为传话的子侄说了,楚王就是这副打扮。 陈初热情的请两人落座其实就是坐在地上,但两人却一丁点嫌弃、不适的表情没都没有,反而乐泱泱的在陈初左右坐了下来。 随后便滔滔不绝的夸赞起,若这河渠疏通,会造福多少百姓,会遗泽多少代之类的。 陈初也回道:全赖姚、秦这等乡贤深明大义,支持朝廷配合本王工作云云 无比融洽。 正在此时,南边再行来一队旗帜鲜亮、仪仗规整的队伍。 少倾,毛蛋骑马驶近后翻身下马,一路跑到陈初身前,抱拳道:“大哥,礼部尚书杜兆清到了。” “哦?” 陈初还未起身,姚宗江和秦甫一骨碌便爬了起来,那动作简直比正值青壮的陈初还要麻利。 六部主官的礼部尚书啊! 片刻后,杜兆清的使团队伍走近,杜兆清早早便下了马,步行而来。 在这片满是军汉、农人装束的河岸旁,他身后代表了齐国的仪仗、身上的朱紫官袍格外显眼。 直让方圆一里内的百姓都起身看了过来 杜兆清快步走来,陈初终于站起了身。 两人之间尚有一丈距离,那杜兆清便忽然驻足,抬手正了正官帽,随后一揖到底,恭声道:“下官杜兆清,见过楚王!” “.” 周围瞬时一静。 远处的,听不真切只是见一位大官向一位身穿粗布衣的年轻人行大礼,倍觉惊异。 而近处的,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十余丈外,鲁寿激动的直打摆子,扯着张五栾的衣袖强自压抑着低声道:“老大,老大!你看,我就说,他可能是楚王!你看,我猜对了” 张五栾一脸惊愕,久久反应不过来。 这便是王爷?我跟王爷共同疏浚一条河道? 倒是他家幼子,站在娘亲身旁,童言无忌道:“娘,娘,这不是前些日子来咱村里和蔡叔叔叙话那人么.” “嘶~”春妮吓的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王爷是啥大齐除了殿下就数他大了!儿子称他为‘那人’,万一恼了他怎办! 而陈初,同样有些惊讶,惊讶杜兆清过于恭敬的态度。 不是说他以前不恭敬,而是说此时表现的极端了些 陈初不得不上前,虚托至今仍躬身行礼的杜兆清,笑道:“杜尚书,今日这是怎了?无端行此大礼.” 杜兆清这才抬起头,竟红了眼睛,只见他环顾四野,道:“王爷.眼前这景象,有官、有绅、有兵、有民,却不分彼此为同一桩事抛洒汗水!若神州各地皆能如此,我汉家必可再兴矣!”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0章 十里相送 第350章十里相送 夜,酉时末。 往年十一月中旬这个时节,河北北路早已进入严冬。 可今年至今连河面结冰的情况下都没出现,孩童们不用受严寒之苦,自是开心,但个别有经验的老农却隐隐忧虑 若是暖冬,人的确会舒坦些,可依照往年经验看,暖冬也意味着明春病虫害爆发的几率大幅上涨。 比起冬日遭些罪,他们更希望天气冷一些。 北流河沿岸,热闹依旧。 为了挣这口吃食,许多民夫来自数十里外,这么远的距离,每日往返上工不现实。 于是,许多村庄都在工地外围搭起了连片的草庵暂且栖身。 入夜后,连绵星点火堆以北流河流向往南北蜿蜒,犹如一条匍匐于大地的火龙,蔚为壮观。 杜兆清和陈初坐在一处缓坡上,极目远望,只见星火蜿蜒的尽头却是一片沉寂夜色,那浓到化不开的夜色深处,便是杜兆清明日要去往的前方。 原本对此行颇为忐忑的杜兆清,此时心中沉静如水,甚至生出了十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坚定。 只听他低声道:“王爷,下官原本有许多牢骚,不过眼下已烟消云散。下官此去,一定拼尽全力为我朝再争取来三五年平静.” 这话说的诚恳,同时也隐隐表达了极大的期望,所谓‘争取三五年’平静,是希望楚王能将河北路全数打造成眼前情景。 毕竟是精英官员,杜兆清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民间以村庄为单位的基层组织能力,便代表了强大的动员能力。 以往,每逢边患,一盘散沙的百姓只会被官军视为累赘。 譬如当年周国丁未之乱,便是东京城有百姓百万余又能怎样,城破后还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如果像北流河疏浚这般,将数万百姓组织起来,村村为堡、人人为兵,区区蛮夷又有几人可与人口基数庞大的汉人打消耗战? 但想动员百姓,一则需要组织,二则需要让民与利.往小里说,就是疏浚工程期间提供吃食、分发粮食。 往大里说,动员百姓守土,需先让他们有土可守! 若一辈子为乡绅做牛马,身无片瓦遮身、脚无立锥之地,异族来了,谁还肯舍命相抗,反正良田是地主家。 只有百姓有了田地,‘守土有责’这四个字才和他们有关系。 杜兆清大概理解了近来楚王和乡绅斗得你死我活的原因 这边,陈初笑了笑,忽道:“别说的像是要英勇就义一般,此去金国虽无美女可给,但本王给你备好了三千坛淮北烈酒,金国苦寒,贵族酗酒成风。有了这好酒,兴许他们便不会为难你甚过.” “哎,但愿吧” 杜兆清叹道。 见他对此次出使态度悲观,陈初稍稍透露了一些讯息,“杜尚书不必过于忧心,金国那边,本王早有布置,若遇难题,可多与茶酒司李主事多商议” “哦?”杜兆清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茶酒司主事李禾斗正与淮北商事代表蔡坤坐在火堆旁交谈,两人若有所感,抬头看来,笑着拱了拱手。 杜兆清拱手回礼,转头看向陈初道:“下官知晓了。” 使团中就他两人最奇怪,蔡坤那商事代表不知何谓,但他是大名鼎鼎的楚王侧妃蔡氏的兄长,旁人自不好打听太多。 那李禾斗来历更神秘,出任户部茶酒司主事前的履历竟是一片空白,甚至出身籍贯都言语不详。 自带的政治敏感让杜兆清意识到,此人或许是楚王的深藏已久的暗子,不可将他等闲视之。 眼下得了楚王变相承认,杜兆清不由放心许多,随后拱了拱手,起身道:“楚王安坐,我下去四处走走。” “杜尚书自便” 杜兆清猜测,楚王或许有话要和李禾斗、蔡坤讲,特意离开避嫌。 果然,杜兆清刚离去不久,李科和蔡坤便坐了过来。 陈初先端详蔡坤一番,笑道:“二哥首次去往金国,可否紧张?” 蔡坤马上起身,恭敬道:“回楚王” “嗐,自家人,什么王不王的,二哥坐下说话。” 陈初摆摆手,如此亲近的态度,让蔡坤不由露出了笑容,重新坐下后,道:“没甚好紧张的。我一个商事代表,就是去谈生意的嘛” 上月,在蔡州任局务官的蔡坤初收到朝廷调令,命他加入使团之时,的确一头雾水。 应调入京后,陈初已去了河北路,是妹妹蔡婳向他解释了原因.此次蔡坤有两个任务,一则,在金国寻找中下层汉、契丹军官合作,建立羊毛收购商行。 初听此事,蔡坤不解道:“蛮夷虽有用羊毛制衣的习惯,但衣物毛糙扎人,且有异味,咱汉人素来不喜,收购羊毛作甚?” 对于羊毛如何利用,蔡婳也是一知半解,只得将陈初的话重复了一遍,“咱蔡州科学院的皮匠常贵等人已研究出了软化羊毛、祛除异味的法子,已小批量产出了可织衣的毛线、和一种叫做呢子的保暖轻便布料。伱那妹夫不知怎地,对那呢子喜欢的紧,说以后要为全军军官配备呢子大衣、给军士配备行军随行的呢绒毯” “全军?这得多少钱啊!”蔡坤当时相当惊愕。 说起这个,蔡婳的理解便深刻了许多,不由嘻嘻一笑道:“他就是要让那些组织收购羊毛的中下层汉辽军官挣钱!” “哦?婳儿说明白些.”如今蔡坤算不得陈初身边最核心的人员,但也知道自己这妹夫从未打算给金国做狗,明知早晚会撕破脸,还要和对方贸易、让军官挣钱蔡坤不理解。 蔡婳却道:“羊毛在他们金国几乎一文不值。咱们收购羊毛,便是给了中下层军官一份收入.且全天下只有咱家掌握着羊毛软化的技艺,他们也只能跟着咱们挣钱” 蔡坤大概听明白了,又问道:“近些年金国国势强横,单是灭辽吞周,便得来不菲财货,他们的军官还差这点钱?”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如今金国贵族穷侈极奢、奴隶成群,但中下军官的日子并不好过,特别是汉军,军饷只有金人两成,且每次作战后劫掠来的财货也只能得些金人挑剩下的.” “婳儿,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你别管,总之,这是一桩大事,二哥需认真应对。另一则事,便是在当地寻找合作伙伴,代理咱们产出的香皂、砂糖、烈酒等商品,代理商同样只在汉辽中下层军官中寻找。但代理一事,需大量金钱周转,二哥可让他们十几、甚至几十家联合拿下这代理之权。” “一帮中下层军官怎守得住这富贵!” 蔡坤脱口而出,随后猛然反应了过来。 淮北产出的几样拳头产品,让周齐各地代理商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些人都是当地一顶一的大族子弟。 毕竟,普通人也守不住这般富贵。 可蔡婳却明确交待,要扶植中下层军官联合作代理商.普通人自然不敢觊觎他们的财富,但金国上层呢? 一旦金国上层对这条贸易线动了心,那帮军官会甘心情愿的交出来? “妙啊!”不等蔡婳言明,蔡坤便一拍大腿道:“若有金国贵族争抢,必定与中下层汉辽军官生出龃龉!金人若憋着不抢,那帮军官既需要将羊毛卖与咱们,又需从咱们手里拿淮北商品挣钱,为了保住这条财路,以后便是金齐生祸,他们也未必与金人一心.” “嘻嘻,王爷说了,这是培植买办.” 蔡坤思绪回转,一旁陈初与李科已说起了别的事。 半月前与妹妹的那场谈话历历在目,蔡坤还听蔡婳讲过,金国如今拥兵四十万,真正的女真人却不足五万,剩下的都是北地汉儿、契丹人、渤海人 军队人员构成的信息属于机密,蔡婳却如数家珍,蔡坤猜测金国内部,一定有妹夫的密谍,且密谍能接触到的金国官员品级不低。 正思量间,却听李科低低道:“东家,我此去要不要通过‘峨眉峰’接触一下囚禁于五国城的周国道君皇帝?” 或许本就没打算背着蔡坤,陈初想了一下,回道:“视情况而动吧,一切以安全为先。若有机会便见一见,没机会就算了,反正不急.” 蔡坤听了却又是一惊.囚禁于五国城、周国道君皇帝,说的不正是丁未之难中被金国掳走的那位么!如今南朝皇帝柴崇的父亲! 此人对周国机具象征意义.柴崇无嗣,若妹夫能将那道君皇帝带到齐国,周国便尴尬了。 我这妹夫,刚刚稳定齐国,就已开始谋划金国了,甚至还有顺带有图谋周国的意思.好大的野心啊! 同时,蔡坤也有股隐隐兴奋! 妹夫不背着他讲这些事,是不是意味着他有进入核心圈子的资格了? 起初,得知是蔡婳推荐自己加入使团,随着他进京的妻子尤氏还私下抹泪抱怨过,“婳儿将大哥安排去了唐州任推官,你只作了一名不入阶的局务官,如今倒好还让你出使金国,那金人都是些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蛮子,若夫君有个好歹,我与儿女们还怎活呀?” 可此时,蔡坤却明白了,此行虽小有危险,却是妹妹递给他的登天梯。 若这回任务做的漂亮,日后必为元章心腹! 自家妹子,还是向着他哩 三人低声交谈起来,不久后,却见一道婀娜身影带着一名丫鬟从坡下缓缓走来。 在坡下负责警戒的亲军见了来人也不阻拦,坡上三人先后停止了交谈。 少倾,只见陈景彦家里的小娘抱着一条大氅款款走近。 陈初笑着起身前迎 “叔叔怎这般不知爱惜身体,如今已入冬了,还穿这般单薄,冻病可怎办?日后王妃知晓,该说我没照顾好叔叔了” “哈哈,没事。便是冻病了,我也不告诉她.” 夜风里,邈邈传来两人的低声对话。 李科意味深长的和蔡坤对视了一眼。 两句平常对话,蕴含的信息量却极大先不说两人如同夫妻般的亲昵口吻,便是陈小娘那句‘日后王妃知晓,该说我没照顾好叔叔’,似乎代表着两人之间的事,已得了王妃首肯 楚王无亲长,王妃为后宅之主,若她同意了,两陈之间,怕是好事将近。 身在军统的李科对楚王忠心自不必多言,但他出身于蔡婳提拔的跟脚,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蔡坤忽又想起近来妹妹先是推荐堂弟蔡思随军来阜城,又推荐自己进了使团顿时有所明悟。 陈景彦家为正统名门,家中才俊多不胜数,待陈小娘进了王府,双陈联姻后颍川陈家必定会在淮北系中占据重要地位。 婳儿这是为了避免他颍川陈一家独大,在提前谋划布局啊! 十一月下旬,汇聚三万民夫、历时二十余日,淤塞多年的北流河贯通。 即便多年后,参与过此次会战的民夫回想起此事,首先感觉的便是‘暖’,暖冬、吃的暖、心也暖。 工程并没有就此停下,腊月初一,民夫们转战永流河,并开始疏浚连接村镇、用以灌溉的沟渠。 腊月初二,文三带着同村乡亲赶着大车去阜城外领取他们作工得来的粮食。 进城时,却在城门外见到了新任知县蔡老爷命人贴出的告示。 听识字的人说,上头只写了两条,一则田地不得转卖,二则不得涨租,两项犯其一便处斩刑。 文三对第一条不太理解,对第二条举双手双脚同意! 但有些怀有心思的富户,看了第一条后不由失望不管怎样把田地分到百姓手里,他们都有法子将田地重新聚拢到自己手中。 无非还是那几招,诱赌、讹诈、放印 可这第一条中却写明了,若有吏员为人作典卖田地的手续,斩立决! 这一下便堵死了兼并的道路,富户收田,少不了官吏配合,只有在公人见证、在官府备案后,完成田籍易名,这块田在法理上才算易手。 这个过程中,自然需要官吏署名。 可眼前条令一出,谁还敢帮富户买田,谁还敢在买田契书上署名? 这楚王不处罚买卖双方,却将屠刀架在了配合的官吏脖子上.这一招委实毒辣,官吏再贪,也不敢明着送脑袋啊! 申时,文三装满粮食,同乡亲们欢天喜地的出了城。 一来,该得粮食不短分毫,二来,不准涨租的条令也让人心喜。 只是,当他们路过城东军营时,却见不少百姓围着军营大门,有些老者还在悄悄抹眼泪。 如今和楚王军中的将士们并肩劳作了近一个月,文三早已对军士没了惧意,甚至隐隐觉着亲切。 那淮北军将士身上时常装着些稀罕零嘴,什么水果糖、米花糕,小孩子若嘴甜,总能从这些将士口袋里哄来些吃食。 文三奇怪之余,上前打听一番,却得来一个让他心情落至谷底的消息。 “淮北军要南归了他们一走,咱们好不容易见着些盼头的日子怕是又要没了” 文三一听这个,当即不淡定了,带着粮车急急赶去了北流河工地。 近来同村的张五栾表现突出,不知不觉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文三明知,这种大事便是张五哥也没法子,还是止不住想让对方想想主意。 因为文三和军营外抹泪的老者抱有同样的想法淮北军一走,俺们是不是还得过回以前的日子啊! 当过一回人,没人愿意再做回牛马 紧赶慢赶,文三于酉时傍晚赶回了工地,他将此事一说,工地顿时炸了锅。 倒是张五栾已提前得了些消息.前几日,已有广捷军军官与他见了几面,邀请他充任本地新军队将一职,无意间说过镇淮军即将南返、广捷军驻留的消息。 有他和鲁寿,以及邻村那些同样接收到广捷军邀请的预备军官安抚,大伙才渐渐安稳下来。 但,吃昏饭时,整个永流河工地再不复往日热闹、欢声笑语的场面。 听说镇淮军要走,大伙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有些许对未来的忐忑迷茫,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不舍 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晚饭后,村民们下意识聚集在了张五栾的草庵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村里的长者文恩大伯低声叹了一句,“老汉我活了六十年,也没见过、听过有楚王这样的兵哎,明日人家要走了,咱当面道谢的机会都没有.” 爱凑热闹的魏寡妇,不敢距离男人们太近,以免被长者呵斥,便远远的倚着一棵树听他们说话。 听了文恩大伯的话,魏寡妇当即喊道:“文伯!怎没机会,王爷明日才走,我们连夜过去,明日还能送上一送.” “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 文三回头斥了一句,却又转头看向了文大伯,“伯啊,魏寡妇说的也不错,要不咱今夜过去,明早送一送?” 文大伯稍一沉吟,看向了张五栾,道:“五栾啊,你从过军,咱若过去送一送,没甚不合规矩的吧?” “那倒没有。文伯年纪大了,此去阜城二三十里,你不如在此歇着吧。今夜我和鲁寿、文三过去.” 张五栾话音刚落,文伯便摇起了头,可不待他说话,又是那魏寡妇嚷道:“那怎行!你们是你们,我家也想当面谢过王爷呢!” 她说话时,张五栾的婆娘,春妮也站在远处眼巴巴望着丈夫,那意思是,她也想亲自去一趟。 张五栾想了想,干脆道:“也好!咱们抓紧歇息吧!子时起床,想去的都去送一送!” “好咧!” 魏寡妇哈哈一笑,回头要招呼一双儿女,却见春妮默默走向锅灶处,开始生火。 “张家的,大伙都吃过饭了,又生火作甚?”魏寡妇奇怪道。 春妮却抬起稍显粗糙的脸庞,不好意思道:“大军南返,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那楚王,看起来还不如我娘家弟弟年岁大,我想起便心疼,准备蒸上一锅花枣馍,给他们路上做干粮.” “好主意!算我一个,我给他们烙大饼吃!” 魏寡妇因这个能报答一二的主意而兴奋的朝女儿喊道:“丫头,来帮娘和面!咱给大军烙饼当干粮!” 她这一声,瞬间喊醒了沉闷夜色。 从北湾村的灶膛起,左右邻村的灶膛逐渐都亮了起来,再继续往远处蔓延。 一时间,隆冬夜晚充满了各式面香 腊月初三。 卯时,漫天繁星。 为免繁琐,陈初不许蔡思.现在的阜城蔡知县行迎送礼节。 并特意挑了这个天不亮的时辰拔营启程。 卯时二刻,全军集结后,营门大开。 陈初和长子并骑而出。 却见清幽星光下,道路两旁竟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一眼望不到边。 即便暖冬,清晨仍显冷冽。 有些衣衫单薄的人,发梢眉角挂满了晨霜露水,冻的脸色发青却也不肯离去。 一看,便是半夜赶路过来的。 一个个手里捧着馒头饼子鸡卵,眼巴巴望着率先出营的陈初和长子。 “有有劳乡亲相送.”陈初一开口,没忍住声音颤了一颤。 “王爷,诸位兄弟,这是俺村连夜蒸的馍馍,王爷让大伙带着路上充饥吧.此去千里,望王爷有空再来” 一老者端着一碗鸡卵,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有他起头,两旁百姓一窝蜂的拥了上来,宽敞官道登时水泄不通。 “这是俺婆娘蒸的枣花馍,兄弟一定要尝尝!” “将爷将爷,奴家熬了一宿,烙的饼子,说甚也要带上.” “哎呀!王爷,快让兄弟收下吧!别推让了” 队列后方,尚未出营的阿瑜站在车辕上,盯着最前方被百姓围在中间寸步不得进的陈初,激动的双腿打颤,裙下微濡 陈初回头,却见镇淮军已没了行军队形,双方你推我让间,军民混作一团,再难分彼此。 黯淡星光下,自营门往南的官道上,百姓绵延十里不绝 长子骑在马上,前后左右一番打量,待回过头时,一脸憨笑,泪水却糊了满脸,只见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转头对陈初道,:“初哥儿,咱这辈子,值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1章 归家 第351章归家 腊月十三,镇淮军班师回朝,范恭知率百官出迎。 进城交令后,陈初一边让蔡婳收拾行礼准备回返蔡州,一边等待嘉柔召见 招讨元帅讨贼大胜,于情于理嘉柔都要见上一面。 不料,陈初回京翌日,嘉柔却以‘微恙’之由辍朝 众官只道奇怪,楚王出征前,殿下病了两日没上朝;楚王班师,近一个多月每日上朝的殿下就又病了 感情殿下得了不能与楚王见面的病? 他们猜测,殿下或出于畏惧、或出于不满总之生病这个由头没人信。 但真正原因,只有楚王和殿下两位当事人知晓。 腊月十五,嘉柔再次辍朝,陈初便单独上表,请求觐见他觉得吧,两个月前那晚,不能都怪他一个人。 陈小哥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让人失望的人,既然嘉柔你自己说着空虚寂寞冷,他怎能不帮忙呢? 这事啊,嘉柔你得反思! 不过,陈初上表后,当日便得来了黄豆豆亲自送来的嘉柔回复:楚王可自便,不必见本宫。 这谕旨全然没有一点公文样式,寥寥几字,却能品出一丝隐藏极深的怨念。 不见便不见吧,陈初回蔡州还有正事,没时间在东京耗下去,便于当晚见了蔡源、陈景安、吴奎、周良、刘四两,作了些安排。 此次返蔡,最重要的便是迎娶阿瑜。 这件事,双方家人早已在私下沟通好了,回去只需走完流程。 即便阿瑜嫁进王府后,陈初可为她再行请封侧妃,但说到底,终归是侧室,不宜大操大办。 可双陈联姻却又极具政治意义.颍川正统世家和陈初的绑定,有利于陈初稳定眼下局面、安抚各地战战兢兢的士人。 届时,王府这边喜宴的规模不会太大,但陈景彦那边,重量级的家族成员、亲朋故交都会出席。 是以,陈景安明日需随陈初一同返蔡支应,留京的淮北系核心人员暂时只剩了蔡源。 为防止意外,陈初特意交代了吴奎和刚刚换防过来的刘四两,一切以蔡尚书意见为重。 如今陈初可调之兵约四万余,刨除河北路王彦汉安军八千将士、山东路归义军五千将士,淮北嫡系十军不满三万。 兵力已显捉襟见肘。 十军指挥使中,长子常伴陈初左右,江树全的宁江军沿江布防,轻易不得调动。 彭二哥驻留阜城,项敬的武卫军换防回蔡州。 辛弃疾飞虎军协同郭滔儿驻守颍州。 刘二虎平淮军同寿州都统制杨大郎新编一军驻守寿州。 偌大东京城,只剩了吴奎、刘四两、周良三军不足万人 还好,刘百顺同蒋怀熊新编的东京禁军、厢军已拥有了站岗巡逻、把守城池的基本能力,可勉强维持东京秩序。 只要不是敌军围城,暂时够用。 腊月十六,上午巳时,全军南返。 皇城宣德殿,嘉柔正在批阅奏折近两个月来,为免她再生事,陈初特意交代了范恭知,有些无关紧要的奏折便让殿下过过手,权当哄小孩玩了。 巳时二刻,黄豆豆来禀,言道楚王已离京。 正认真在折子上以朱批给出回复意见的嘉柔闻言,笔锋不由一顿,在奏折上拉出斜斜一道赤红印迹。 片刻后,嘉柔打发了黄豆豆,坐在大椅上发了好一阵呆,却不知因何忽然动了气,秀丽脸庞鼓成了包子模样,抓起御笔在奏折上撒起了气,一阵胡乱涂抹 好端端的奏折被涂成了黑红一团。 腊月二十二,午后。 蔡州城已遥遥在望。 今日无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雾霾和煤炭燃烧后的硫味,远处高高竖起的烟囱中,往外喷吐着黑灰色的烟雾。 见惯了碧空如洗,家乡这明显带了些工业污染的空气,竟让陈初倍感亲切。 城北十里,陈景彦携全城文武等候在十里长亭内。 另一边,则是翘首以盼的将领家眷,其中,自然以楚王妃为尊。 猫儿身形娇小,已怀有七月身孕的肚子却显得格外大,以至于刚刚站在了没多大会,便忍不住手臂后曲托着后腰,好减轻些辛苦。 旁边,玉侬将小元宝脑袋上的貂绒小帽往下拉了拉,以免女儿受寒,随后将小丫头递给了奶妈,腾出手来托了猫儿另一臂,道:“姐姐,先去车里待着吧,一会公子到了,我再喊你” 有过经验的玉侬知道此时的辛苦,猫儿却以素手遮在额头往北眺望一眼,道:“方才小乙已提前来报,说了夫君大约午时末到,应是快了” 说话间,北方地平线上升起一片烟尘。 这一看便知是大军行进的痕迹,坐在十里亭内喝茶叙话的陈景彦、徐榜等人忙站了起来,开始整理衣冠。 见此,西门冲哈哈一笑,道:“三哥,伱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吧。往后,你和元章嘿嘿” 双陈联姻这事,在蔡州高层间已不算秘密。 老五虽说无亲长,但自上月起,楚王妃不顾身子笨重,亲自往陈景彦家跑了几趟,与陈夫人谭氏沟通阿瑜进门之事。 谭氏早在数年前便知晓女儿心事,并且以眼下陈初之势,让阿瑜做侧室也不算太委屈了。 眼瞅熬了多年,女儿终于得偿所愿,谭氏自无不允。 可当晚,谭氏向丈夫说起此事时,后者却黑着脸,罗唣什么陈氏女不可为人作妾、阿瑜与元章辈分有别之类的。 谭氏不由大急,心知若丈夫推了这门亲事,女儿得恨他一辈子,便书信一封招了儿子回来相商。 知父莫若子,陈英俊一眼就窥破了父亲的心思.老爹不是相不中这门亲事,只是怕人背后议他攀附权贵。 但谁叫这是他爹呢,并且陈英俊可是亲耳听过吴逸繁说阿瑜和陈初在道观媾和,身子都给了,妹妹不嫁陈初还能嫁谁? 介于以上原因,陈英俊只得捏着鼻子配合矜持老爹,他先给二叔写信,让二叔劝爹爹,又从颍川老家喊来亲朋说服爹爹 最终,在众多‘为女儿计’、‘为家族计’的劝说中,陈景彦长叹一声,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所以,当西门恭意味深长说出‘你与元章’之后,陈景彦想了想,又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 可他终究没有当年的蔡源沉得住气,安坐片刻后,还是起身走到了路边。 在西门恭、徐榜等人奇怪的注视中,陈景彦捋须解释道:“咳咳,元章为国立功,本官该迎还是要迎的,此时不论私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镇淮军打头的‘楚’字王旗已清晰可见。 最前方那戴甲将军似乎也看到了迎接人群,突然催马加速冲了过来,身后亲军骑士如影随形。 一时间,百余骑疾驰而来,在官道上卷起一阵尘烟。 不多时,马儿近前,为首那将军不是陈初还能是谁。 只见他距离人群尚有十几丈,便飞身下了马,朝这边快跑过来。 陈景彦不由露出了矜持笑容,等待这位兄弟女婿先和自己叙话。 不想,陈初却一阵风似得从众官面前一掠而过,直直奔向了后方女眷。 “.”陈景彦笑容不由一滞。 西门恭忙打圆场道:“哈哈,元章伉俪情深,此一别半年有余,定是思念的紧。待会咱们再和他叙话” 调整极其迅速的陈景彦已含笑看向了陈初的背影,捋须赞叹道:“对对,元章乃性情中人!” 而女眷那边,熟知公子套路的玉侬眼瞅他来势甚疾,吓了一跳,连忙一个错步,张开双臂挡在了猫儿身前,“公子公子!不能抱姐姐!小心伤着未出世的孩儿!” 陈初一个急刹车,捏了捏玉侬肉嘟嘟的脸蛋,随后便是和猫儿一个长久的对视 两人眼神中包含的感情太多太多,用言语说未必能够说清,但俩人却都懂彼此想表达什么。 在一众嫂嫂的起哄声中,两人异口同声道:“娘子(官人),辛苦了.” 当日申时末,镇淮军于城南校场内接收了此次出征的额外赏赐、交卸了兵刃甲胄后,全军休假。 有了这帮怀揣赏钱、且在军中憋了近一年的出笼虎,蔡州城内大小商户又迎来一波消费高峰。 酒肆茶馆,勾栏楚馆尽皆爆满,戏院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龙。 黄昏时分,城内万家灯火、千栋楼宇,热闹非凡。 沿河坊,脚力士街一处拐角背光角落 “杨二郎!手老实些!” “哦,嘿嘿.” “唔~” “嘶!蒋茜,你属狗的么!咬我作甚!” “谁允你亲我了?” “亲亲嘴又能怎样?反正你以后要做老子的女人!” “呸,无赖!我可没答应你” “诺,送你这个。” “这是甚?” “这是勇武勋章!这是老子活捉了逆贼单宁圭搏命换来的!” “就你?”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二女蒋茜本想习惯性的嘲讽几句,却不小心流露出一丝真实情绪,“你没受伤吧?” “哎”杨二郎慨叹一声,张臂揽住了蒋茜的纤腰,接着道:“何止受伤啊,差点就死了。面临生死之际,我旁的倒没想,毕竟爹娘还有我大哥能指望却唯独挂牵茜儿,那时我还想,若我死了,不知茜儿会不会伤心” “.” 蒋茜能清晰的感受到杨二郎的魔抓从腰间缓缓下移,停在了屁股上,可听他说的恳切,竟忍着羞意随他了,口中却言不由衷道:“你一个无赖死了,我才不会伤心。” “我便是死了,只要你能开心活下去,我也是极愿意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杨二郎跟在陈大哥身旁,别的没学,泡妞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当即吟了一句从陈大哥那里听来的词。 可这一句却像是一记重锤砸了情窦初开的蒋茜心儿上,沉默片刻,蒋茜才喃喃道:“这句是你写的?” “嗯!是我思念茜儿时有感所发,写给你的” 杨二郎你要点碧莲吧! 但蒋茜听在耳中,只觉身子都软了几分,同时又感觉到杨二郎的手越发放肆,终于回手在杨二郎的手背上不疼不痒的拍了一下,随后走出了阴影,回头轻轻叮嘱了一句,“你你若有心,该你爹娘来我家提亲” 这话由女儿家说出来,终归羞人,蒋茜说罢,红着脸攥着那枚勇武勋章往家的方向走去。 少倾,杨二郎也走了出来,径直寻上了几丈外站在黑暗中等他的小乙。 “小乙,走,去蕴绣阁!秦胜武和康石头应该已到了.”二郎没事人一般。 小乙勾头看了眼蒋家家门,不由担忧道:“二郎,她可是蒋都统的闺女啊!你无端招惹她作甚?不怕她爹打死你啊?” “为甚打死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子哪点配不上她了?” “啊?你玩真的啊?你果真要娶她?” “废话,不娶她我废这么大功夫作甚?难道是看蒋都统好脾气么?” 杨二郎天经地义的回答,让小乙好一阵呆愣。 其实吧,以他们十六七岁的年纪议亲没有任何问题,但一直以来,小乙觉着这种事该是长辈给他指认某家小娘,然后他将人娶回家就行了。 从没想过自己挑媳妇儿 二郎或许猜出了小乙的心思,忽而笑嘻嘻问道:“小乙,你觉着你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小乙茫然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想过。 二郎却背起双手,做出一副老成模样道:“你也知道,陈大哥孤零零一人,没有兄弟姊妹,却把咱们当成了亲兄弟,所以有些事,你要多想想,帮他分忧啊!” “啥意思?”小乙一头雾水。 见此,二郎也不再卖关子了,径直道:“还记得在东京时,威胜军那荆鹏对陈大哥提过一嘴,说家中有个妹子想说与我做娘子” “他不是在说笑么?” “嗐!他们那些人,最爱将正事当成说笑说出来,以免被拒绝后伤了双方脸面。” “那和蒋茜有甚关系?” “怎没关系?反正早晚要娶媳妇,不如找个我看得顺眼的,毕竟,我与她同窗,互相熟悉,我也喜欢她那爽快性子。还能帮到陈大哥” “帮到陈大哥?你娶媳妇怎就帮到陈大哥了?” “笨!蒋都统是咱淮北军中厢军派系领头羊!我与他闺女成亲了,桐山派系和厢军派系才更好变作一系啊!” 杨二郎说的随意,但许小乙却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二郎,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是为了这些才决意娶蒋家二娘的么?” 没有过感情经历的小乙还是位纯爱战士,容不得感情夹杂功利交易 二郎却斜了小乙一眼,道:“小乙,咱们如今沾了兄长的福,就要为兄长考虑些!上次荆鹏说的妹子,不如说给你吧!你想吧,娶个娘子,便能帮陈大哥解决一个大问题,这买卖值啊!” “我我还没想过这些事。”小乙有些慌乱,随后却狐疑的盯着二郎看了起来,“二郎,这些事是你自己想的?” “呵呵,也不尽然。有些是在和柳川先生交谈时悟出来的.” “怪不得你整日往他屋里跑!”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不疾不徐走向了蕴绣阁所在的百花巷。 如今小乙跟在陈初身边久了,眼界逐渐开阔,细细想来二郎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 像他自己、二郎、嫂嫂的表弟秦胜武,甚至年纪还小的吴宴祖彭于言,以后若没有自己中意的小娘,陈大哥的确有可能出面帮他们和各家将门说亲。 这么一想,小乙又从陈景安联想到了年后就要嫁进王府的陈小娘,不由小心问道:“二郎,你说,陈大哥娶陈小娘也是因为你说的原因么?” “我不清楚。”二郎摇摇头。 小乙却掰着指头默默算了一阵,最后却担忧道:“哎,天下这么大,地盘这么多。若以后都归了咱陈大哥,他得娶多少女人啊他身子骨受得住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2章 十万火急? 第352章十万火急? 蔡州洒金巷,楚王府后宅。 猫儿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托着肚子坐在床沿,陈初单膝跪在身前,侧耳贴着猫儿肚皮,内里任何细微动静都能让他笑的一脸痴傻。 猫儿宠溺的摩挲着陈初的头发,后者拉过猫儿的手心轻轻一吻,仰头道:“娘子辛苦了。” 猫儿抿嘴浅笑,温顺道:“不辛苦呢。” 陈初嘿嘿直笑,用手在猫儿的肚子上丈量一番,奇怪道:“当初玉侬七个月身孕时没有娘子这般大吧?” 已将某个好消息在心中憋了半月的猫儿,早等着夫君问这么一句了。 只见她微微耷了眼皮,忍着不露出得意表情,极力装作平静道:“王女医讲,我左右脉象俱急,腹中有可能是是双生。” 后宅涵春堂安静几息,忽而爆出一阵大笑。 片刻后,二楼主人卧房朝院内的窗户猛地被人推开。 只见楚王从内探出头来,向楼下路过的下人喊道:“李嫂嫂,哈哈哈,我娘子怀了双生,哈哈,翠莲嫂子,你听说了么?我娘子怀了双生.哈哈哈.全家都有,每人赏银十两,哈哈哈.” 陈初声音之大,以至于刚走出青朴园的蔡婳都听的一清二楚。 本来打算来涵春堂看望猫儿的蔡婳,临时改变了主意,远远瞄了眼窗内手舞足蹈的陈初,撇了撇嘴,道:“嗤~没出息.” 说罢,转去了玉侬的望乡园。 跟在身后的茹儿听的真切.自家三娘,口吻好酸呀! 望乡园内,因陈初方才那一嗓子,喜气洋洋的各处管事正排在屋外等待领赏。 后宅总管事白露人在东京,猫儿体笨不便理事,如今后宅的财政大权归玉侬把持。 望乡园管事秦妈妈,帮玉侬抱来存放货票的宝匣,笑着讲了一句,“王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嗓子便要喊出去近千两银子” 后宅的丫鬟婆子有赏,前宅的家丁侍卫自然也不能少。 王府自然不是待下人刻薄,但后宅也讲究个奖惩有度.以往猫儿当家时,奖赏甚呢!东京城内出了那么大的事,谁不知此时阿瑜进咱家家门对夫君有利?以前,我时常自愧不如,佩服蔡姐姐是位胸有沟壑,可助夫君成就大事的奇女子!不料,却是位只知惦记后宅算计的女子!” “.” 猫儿的话,可算作蔡婳正式进入王府后说的最重一回,但蔡婳还不好反驳。 抛开别人算计不说,东京城那事还真能算是她搞出来的。 蔡婳自有许多委屈,这些年,她为这个家、为陈初做了多少事,但她从不是一个爱解释的人。 只见蔡婳坐在马扎行了一礼,淡淡道:“王妃教训的是。” 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去。 见此,猫儿赶忙起身,一把扯住了蔡婳的衣袖.因动作幅度过大,惊得代替了白露在猫儿身旁伺候的寒露,乃至茹儿都急忙上前欲要搀扶。 蔡婳也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以免带倒猫儿.如今她肚子可怀着宝呢,万一跌倒,搞不好便是一尸两命,不,是一尸三命! “蔡姐姐生气了呀?”猫儿忽然又切回的温软口音,让蔡婳有点无所适从,只得低低埋怨一句,“你还以为自己是闺中小娘呀?如今你肚子里怀着双生胎,万一跌倒了,我可吃罪不起!” 嘴里说着不客气的话,却不妨碍蔡婳小心将猫儿扶着坐回了榻上。 猫儿不由浅浅笑了起来,道:“蔡姐姐永远都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 对于猫儿的夸奖,蔡婳却不认,摇头指向王府外的长街,道:“我可是刀子嘴刀子心,死在府外的怀远士绅和鲁王亲兵可以作证。” 今年六月初八凌晨,蔡婳在府外长街上监斩百人,为猫儿腹中胎儿祈福 此事,淮北高层家眷人人皆知。 “是是,蔡姐姐是美女蛇,是位没心肝的歹毒妇人好了吧。” 猫儿顺着蔡婳的话说到,同时扯着蔡婳的手不松,后者半推半就的在猫儿身旁坐了下来。 却道:“你才没心肝,枉我处处想着这个家,你却说我只知后宅算计?” 嗯,有怨气,但只要能说出来,怨气就不算怨气了。 寒露和茹儿同时松了口气。 寒露自然听过蔡三娘恶毒大名,唯恐两人生出嫌隙,自家夫人斗不过她。 茹儿却是担心自家三娘彻底得罪了夫人,以后后宅再无宁日。 猫儿和蔡婳坐在一起低声说了会话,前者忽道:“蔡姐姐一身酒气.以后少吃些酒吧,王女医说过,酒为寒凉之物,对女子不好。你身子内本就寒气大,长此以往,何时能得来孩儿?” 说起这个,蔡婳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道:“少吃几杯,多吃几杯又有何干?怕是我命里无后吧” 言语落寞,眉眼间有真切的伤感。 家中数她年纪大,并且,多年来也数她和陈初来的勤快,却依然没动静。 眼睁睁瞧着家中姐妹都有了孩子,且更年轻的陈瑾瑜即将进府,蔡婳心里自然着急。 猫儿也早有感觉.近年来,蔡婳的精力开始越来越多往政事方面转移,且手段越发毒辣。 兴许就是为了分散苦恼,顺带发泄无法言说的苦闷。 “蔡姐姐莫忧,去年咱们去青云观求签,那道长不是说你命中有后么。”猫儿安慰道。 蔡婳却撇撇嘴,“他们都是哄钱的,如何做的准?” 说罢,又补充一句,“哼!若算得不准,我早晚将那牛鼻子的毛拔干净,送去做和尚!再一把火烧了他那破观!” 无心之语可窥见,蔡婳还是不甘心呀! 猫儿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做某种重大的决定,一旁的蔡婳却已换回了洒脱口吻,“嗐,命里有便有,没有就这么松快的过一辈子也不错。你没见玉侬那小憨包带娃娃多累么?刚有小元宝时,一夜得起床四五回奶娃娃 娃娃又爱哭闹,最是烦人。还老是到处屙尿,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好玩.” 正在诉说养娃各种坏处的蔡婳,见猫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由笑嘻嘻道:“怎了?吓到你了呀?不过,话说回来,看着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肉团一点点长大,也挺好玩的吧?” 一旁的猫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抬头道:“蔡姐姐,我腹中若是双生,恐一个人带不过来呢。你能不能.帮我养一个?” “.” 蔡婳瞬间石化了一般,盯着猫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王妃带不了两个孩子? 不存在的府里还能请不起奶妈? 将孩子养在蔡婳身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让心急的蔡婳体验为人母的欢愉,若万一她无所出,以后也有子女傍身。 从来都是一副万事不絮于怀模样的蔡婳,大为失态之后,嘴里嘟囔道:“那多不好,猫儿怀胎十月,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能夺了” “是我的孩儿,也是你的孩儿。这世上多一个娘,疼他爱他,有何不可” “这不好吧.” 蔡婳语无伦次的客气着,却不觉红了眼睛。 俗谚有云,腊月不定亲、正月不成婚。 是以,和阿瑜定亲流程要等到过年后才可进行。 婚期定在来年二月。 年前余下这几天,陈初随徐榜巡视了蔡州界内的灌溉系统。 今年入冬以来,不但气候远比往年温暖,且一场雪都没有降下,若年后还不降下雨雪,明春必然大旱。 淮北好歹河网密布,只要通往各村的灌溉支渠通畅,总归能保住大部良田。 年后正月,猫儿和阿瑜母亲谭氏进行了最后流程。 只等二月阿瑜过门。 王府这边自然不会大操大办,只有些亲近至交,预计开个五八台席面便可。 但陈景彦那边,自正月下旬开始,老家陆续来人,其中不乏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名士。 其中便包括了陈景彦的姐夫陆钦哉,此人在十多年前,便担任过周国京西路转运使,齐代周后,回乡隐居泉林办学授课,号鹿泉翁。 在士林间颇有声望。 正月二十七,在陈景安、陈景彦作陪下,陈初与陆钦哉首次会面。 席间谈笑风声,气氛融洽。 陈初借机提出请他出仕,陆钦哉只道需思量一番。 ‘需思量’几乎就是答应了下来。 齐代周后,那些辞官隐居的读书人,一来不认刘齐正统,二来,大多也不愿奉异族为父国。 但如今的大齐,明眼人都看的出,变天在即。 同时,实际掌控朝政的楚王对金国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如此这般,才有以陆钦哉为代表的名士,愿意出仕尝试一番。 而陈初这边,也需要开明士绅为他背书.以免齐周两国士绅形成合力,对他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有没有能力除掉陈初另说,但整日四处烽火的话,也没精力、时间搞发展啊! 颍川陈家全族来投,就算不能彻底消除士族顾虑,至少也能起到分化作用。 正月二十八,一场雨雪不期而至。 这场雨雪顿时缓解了已初现苗头的旱情,淮北上下都松了口气。 同日,一道来自嘉柔的谕旨也随着雨雪来到了蔡州.急招楚王进京议事。 陈初一头雾水,京中有蔡源坐镇,若果真有急事,肯定会报与蔡州,而不是通过嘉柔相招。 陈初只当她没事找事,置之不理。 不料,二月初一,又是一道谕旨。 阿瑜进门在即,陈初继续不理。 三日后,又一道谕旨,上有嘉柔亲笔四字:十万火急! 内无灾祸,外无战事,有个屁的十万火急 到底是啥事,这么着急? 剧透一下,蔡婳会有自己的孩子哈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3章 粮食危机? 第353章粮食危机? 二月初十,东京皇城内发生一桩奇事,当朝摄政长公主嘉柔殿下,竟穿了宫女衣服想要偷溜出宫。 ‘出逃公主’的计谋自是被火眼金睛的黄公公识破.但怎么处置却十分棘手。 她毕竟是为了安抚各方扶植起来的泥菩萨,京西路豪族程壁雍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被围困在伏牛山中,各地士绅刚刚有了服帖迹象,若此时嘉柔出点什么事,不但程壁雍之流更显道义,只怕各地也会动荡再生。 二月十四,黄豆豆向陈初请示怎办的密信送至蔡州。 信中言道,嘉柔出逃失败后,给出的理由是想到大齐各地看看 这话,八成是假的。 不过,想到两人以前关于大齐各地真实民生状况的分歧,陈初干脆去信,让黄豆豆率侍卫将她送来蔡州。 陈初准备内忙完眼前事务,带她去淮北以外的地方,让嘉柔亲眼看看各地百姓如何过活,戳破她心中国泰民安的幻象。 省得嘉柔再搞豢养女跤手那般幺蛾子。 反正东京城那边,有蔡源和范恭知、张纯孝等人坐镇,嘉柔在不在都无所谓。 二月十五,陈初分别写与蔡源、范恭知、黄豆豆的密信寄出。 二月十六,距离阿瑜出嫁只剩两日。 虽近来阴雨连绵,但陈景彦在蔡州城内的府邸早已洒扫一新,五进大宅前后院客房住满了家乡来人,又在镇淮军招待所包下了几十间客房,才将将全部安置下来。 这两日,老陈的脸总不时痉挛抽搐两下.都是累的! 可不是么,明明很开心,偏偏还要装出一副矜持模样,控制着脸部肌肉不让自己笑出来、或是笑的时候不显得过于浮浪。 只不过,当天午后,一行人的到访坏了陈景彦的好心情。 来人正是周国枢密院机速房胡佺以及一位年约四旬的儒士。 人家大喜临门,你一个敌国负责情报的密谍登门,晦气! 陈景彦、陈景安两兄弟将人带进僻静书房,连奉茶的客套都省了,一副有事说事,没事快滚的架势。 近年来和陈景安一直保持了联络的胡佺见此,呵呵一笑道:“陈知府,令爱大喜,我与田先生特受陈经略之命,前来道贺。陈知府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陪坐一旁的陈景安出门唤人上茶,待下人离去后,朝胡佺拱手道:“邦衡亦知,鄙府近来有事,忙乱不堪,实在无暇顾及他事。邦衡不如在城中暂且住下,待日后再说?” 陈景安虽不像兄长那般将不耐烦写在了脸上,但其实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我家办喜事,你但凡有点逼数也不该此时上门。 原本,双方还保持着礼貌的浅浅接触,但自从去年胡佺的座师、前周国兵部尚书陈伯康以楚王侧室身世一事恶心了淮北系一回后,双方再见面时的气氛就不如以往那般友好了。 说起来,陈伯康那手引淮北系和齐国朝廷生嫌的计谋,到底在陈初下定决心铲除刘麟刘螭两兄弟一事中起了多大作用不好说。 但催化双方矛盾公开化的效果,绝对是有的。 只是,陈伯康没料到,齐国内部竟没生出太大动荡便平稳了下来。 眼看陈氏兄弟都没给好脸色,胡佺厚着脸皮呵呵笑了一声,“守谦兄,愚弟此来,真的只为道贺。这位.” 胡佺指向了同来的青年儒士道:“这位是田先生,特意带了陈大人的贺礼。” 那田先生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支尺余长的匣子,双方放在了案几之上,再向陈氏兄弟拱手后,道:“陈公言道:荆湖陈、颍川陈本是一家,得悉陈知府之女嫁贵国楚王在即,闻之欣喜,特送金玉如意一柄,遥祝新人情比金坚” 伸手不打笑脸人,耳听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景彦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那田先生顿了顿,又道:“年前陈公履新,由兵部侍郎转任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如今淮北淮南一江之隔却为两国,同为颍川陈家苗裔却各为其主,殊为遗憾” 说到此处,田先生顿了顿,有点不自在道:“陈公还说,吾家小女与陈知府千金同入一门,时也命也。以后,沿江两岸还需多多亲近” “.”陈景彦一张脸登时憋成了猪肝色,到底没忍住拍了桌子,“闭嘴!” 依族谱说,这陈伯康还是陈景彦的祖父辈呢!他怎能这般不要脸? 颍川陈虽不如隋唐时强盛了,但好歹也是清贵世家,照陈伯康的话说,岂不是他陈家两女共事一夫了? 关键还差着辈份! 这话他陈伯康也能说的出口? 陈景安以眼神示意兄长休要动怒.以他了解的情况,王府那位侧妃是陈伯康女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陈伯康之所以死咬着这个谎言不放,一来就是为了恶心淮北系,二来,或许也有希望陈景彦羞愧难当,叫停这次联姻的可能。 若陈景彦自觉脸面过不去,婚事告吹,陈伯康便不费吹灰之力破坏了淮北系吸纳开明士绅的计划。 若不起作用,他也没甚损伤纯属有枣没枣搂一杆子。 老陈自然不会那么幼稚的上了当,但好心情确实被坏了个干净,当日自己待在屋里生了一下午闷气。 迎来送往的差事都交给了陈英俊、陈英朗兄弟支应。 是夜,陈景安去了洒金巷一趟,将今日之事说与了陈初。 陈初与陈伯康素未谋面,这货却屡次三番撩拨自己,属实烦人。 且此人的行事风格简直像街头无赖,仅仅因为玉侬身世不明,便能捏造出一大堆有的没的,让人对陈初和周国的关系浮想联翩。 今日这事,全然不顾及一点世家脸面,硬拉着陈景彦往‘攀附权贵,不惜使自家两女共事一夫’的污水坑里跳 对这种人,陈初反倒生出几分警惕.士人若不要脸,那才真难搞。 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最后,陈初却道:“当初,他能拿玉侬身世做文章,让朝廷对咱们抱有戒心,咱们也能因此事让他与周国生出嫌隙,不着急,慢慢来.” 二月十八,阿瑜嫁入王府。 王府虽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但陈家为了给女儿壮声势,嫁妆委实添了不少。 阿瑜生于大族,非常看重后宅规矩。 翌日,不到辰时,便穿戴整齐等在了涵春堂楼下。 近来因身重贪睡了些的猫儿知晓后,赶紧起床梳洗不怪猫儿没经验,玉侬进家时,陈初还只是桐山县一个小小马快,家中自然没什么规矩。 而蔡婳进家当晚,因达旦纵欢,第二天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者,陈初也不喜欢家中太过拘束,是以猫儿基本上没立过规矩。 但阿瑜却记得,新人入府翌日要给大妇敬茶的规矩 一杯茶,代表了阿瑜认同猫儿这个王府大家姐。 因数年前初次进府闹的不甚愉快,阿瑜觉着自己的态度很重要,分外恭敬。 猫儿也不是一个爱为难人、爱耍威风的人,两人捡了些没营养的话题聊了会,阿瑜告辞。 离开涵春堂,阿瑜穿过后宅花园走向自己的柔芷园。 今日虽天气阴沉,但时节毕竟已进入春季,院内尽是一片清新翠绿。 池塘边的粉白桃花沾染了几滴晨露,娇艳欲滴。 远处一株垂丝海棠,竟开出了粉、白、红、紫四种颜色的花朵,令人称奇。 阿瑜知道,这种一树多色的花树,是叔叔领着农研所那帮人通过嫁接搞出来的。 几年培育,今年刚有成树可售,但极其稀少珍贵.整个蔡州,除了蔡尚书府上有一株,便只有王府能看见这世间奇景了。 据说,商人苗奎贩运了一株多色海棠去临安,售出了一万八千贯的天价 阿瑜下意识想到,爹爹已迁了新居,待明日可向叔叔讨来一株,种在院内。 只是灵光一闪的念头,阿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其中多少有些和蔡婳竞争的意思。 蔡尚书家里有,爹爹的宅院也应该有。 穿过花园,心情不错的阿瑜一路上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回到柔芷园,一群丫鬟婆子已等在了院内。 昨日喜事,人多口杂,此时没了外人,下人们正式向阿瑜道喜。 陈景彦为显廉洁,一家在官舍住了多年,今年才舍得购置院子,但女儿出嫁,却舍了大手笔。 陪嫁中不算金银财货,仅丫鬟婆子就陪送了八人。 其中有阿瑜幼时的奶妈张嫲嫲,老成持重;有阿瑜的贴身丫鬟篆云,常伴左右。 除了她两人,还有粗使婆子两人,丫鬟四人,一共八人。 都是从颍川老宅中选出的家生子这柔芷园里外都是阿瑜的娘家人,不但不会受委屈,遇事也有人相商、有帮手可用。 仅此一项,便能窥见这等世家对外嫁女儿的顾应有多严密。 阿瑜笑着赏了钱,抬头往二楼望了一眼,问道:“王爷还没起床么?” 张嫲嫲却回道:“大娘子,方才前院传话,似是有甚急事,王爷起床后没吃早食便匆匆出府了。” 待字闺中时是‘小娘’,出嫁后,张嫲嫲便改了称呼为‘大娘子’。 “.” 阿瑜却不由一阵失望.刚刚成婚,叔叔昨晚还说会匀出几日空闲好好陪自己呢,怎一大早就出去了? 想是这般想的,但阿瑜即便当着自家人也没露出任何怨怼之情,反而提醒道:“张嫲嫲,以后唤我娘子便是了,切不可唤我大娘子。这王府里,只有王妃一人是大娘子,记得了么?” “是”张嫲嫲赶紧道。 阿瑜又看向了其余丫鬟,再认真嘱咐一遍,“你们也需仔细记着,不可喊错。不然,我将伱们送回颍川老宅” 篆云小心瞄了自家娘子一眼,总觉得,娘子一夜之间好像有了些变化。 具体是什么变化,篆云一时说不清,硬要说的话便是以前的陈家小娘,忽然变成了王府侧妃的感觉。 那厢,陈初今早一走,答应阿瑜陪她几日的话食言了。 当日,寿州路安县县丞徐志远命人送来的几株麦秧到了,陈初见了,马上紧张起来。 小麦刚刚抽穗,送来这几株的麦穗和颖片上遍布水渍状的淡褐、铁锈色病斑,原本应是青绿色的麦穗已呈枯黄。 “赤霉病啊!” 赤霉病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流行性病害,常生于小麦抽穗至扬花期初期这段时间。 今冬暖春,年后入春又连绵阴雨,正好满足此等病害发生的条件。 且染了此病的小麦中病粒超过百分之四,便整株不得食,若人畜食之,都会中毒。 这种极凶的病菌,一旦传播开来,最理想的状况也会导致一到两成的减产,若控制不当减产一半乃至绝收也不稀奇。 要知道,当今世道粮食减产可不是一桩小事,减产10%,并不是天下百姓都少吃10%就能扛过去。 实际情况必然是高门富户该怎么吃怎么吃,该怎么浪费怎么浪费。 粮食欠收后,引起粮价波动,会引发粮商高价囤粮不售,继而市场更加恐慌,粮价会以非理性的方式蹿升。 最终,只饿死10%的百姓已算理想结果。 饿殍遍地,流民四起也属正常。 到了那时,各地手中有粮的士绅想招多少人都能招到,陈初好不容易稳定下的局面,有瞬间崩塌的可能。 几息之间,陈初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当日辰时中,陈初一边急令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暂停向外地贩粮,一边让人通知商行北地分店,在气候干燥、不易染病的北方采购粮食回运。 安排完以后,陈初第一时间赶去了寿州路安县。 二月二十二。 陈初冒雨来到路安县。 已提前得知了消息的蔡坤岳丈、刚刚从寿州同知升任知府的尤世光以及寿州都统制杨大郎已等在了县衙。 陈初顾不上寒暄,在县衙内披了蓑衣、戴上斗笠,便去了乡间。 多日阴雨,乡间道路泥泞不堪,陈初等人只得下马步行。 还好,路安县北部庄稼尚未染病。 但越往南,染病的庄稼越多 直至到了淮水畔的民和新村即使在绵绵雨幕中,远远也可看见成片成片的枯黄麦穗,有些已发黑发乌。 当年淮北之乱,寿州几经肆虐,人口十存一二。 为了充实地方,迁来不少无地的桐山、蔡州百姓。 这民和新村,便以桐山人为主 陈初还真遇见了老熟人.当年差点嫁给长子的丁娇与其父丁老汉。 这对父女既是当年转迁的积极分子,又是军属,其子丁鹏在镇淮军效命。 陈初披蓑戴笠走近时,丁老汉颓然坐在泥地里,任凭淫雨浇身,神情麻木,却还不住以嘶哑嗓音往远处的庄稼地里喊道:“娇儿,别瞎忙活了,救不过来了.” 十几丈外,那丁娇却倔强的担着沉重木桶,用水瓢盛了桶中淡石灰水,往麦穗上浇淋 这是民间的总结出来的野法子,用淡石灰水浇淋可抑制病害。 可眼前这片庄稼早已病入膏肓,此法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丁娇并非不知,但她本就是个倔强性子! 再者,当年她在界碑店差点被郑家人所辱,幸而长子哥救了她,返回鹭留圩的路上,她和长子哥共乘一骑,长子哥当时给她说过一句话 长子说,这世上恶人太多,你越温顺,他们就越凶!所以遇到恶人欺你,便是拼死也得咬下他一块肉,需反抗! 就像如今,欺负她们父女的变成了这病害、变成了淫雨连绵的贼老天! 丁娇记得长子哥的话,便是这病害、这老天欺她,她也要斗上一斗 只是当丁娇抬头看向远处大片枯黄的庄稼,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不禁鼻子一酸。 地头旁,陈初已走到了丁老汉身旁,开口唤了一声,“丁大伯” 丁老汉茫然抬头,一时没认出戴着斗笠的陈初,此时他心如死灰,也没甚说话兴趣,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庄稼地里的女儿,“儿啊,别犟了.救不回来了。” 悲怆喊声,在绵密春雨里回荡 陈初身后的尤世光见这老头如此托大,不由斥道:“你这老汉,怎不识一点礼数?楚王和你说话,没听见么?” 丁老汉闻言,迷惑的转过头,嘀咕道:“楚王?” “丁大伯,是我,不认识了?”陈初摘下斗笠,笑道。 丁老汉忽腾一下站了起来,“啊呀!还真是王爷啊!您怎来了这里,快,快随我回家吃口热茶!莫淋坏了身子大娘子,嗐,如今该称呼王妃了!王妃来了没?老汉听说王爷前年得了一女,一直想去蔡州看看王爷和陈姨娘来着” 丁老汉激动的语无伦次,忽然想起女儿还在庄稼地里,赶忙扯着嗓子喊道:“娇儿,娇儿,你快来,看看谁来了?哈哈,王爷来了,快来见礼啊” 丁娇听得喊声,不由踩着泥巴快步跑了过来。 待得近前,一看果真是陈初,不由大喜,忙在沟渠积聚的雨水中涮了涮手脚,上前不熟练的行了一礼,开心道:“王爷来啦!快回家避避雨” 陈初却在丁娇身上打量一番,衣裳湿透,雨水顺着辫子尾梢不住往下趟。 微黑透红的脸上被淋的微微发青。 陈初不由微微一叹,看向成片枯黄的庄稼,低声问了一句,“庄稼都染病了吧?” 原本还是一脸喜意的丁娇不由一滞,心中登时涌起一股巨大酸楚。 哥哥从军,爹爹年迈.家中大小事务都要由她一个女子扛在肩上。 方才还觉着没甚,可陈初这么一问,让丁娇再也忍不住了。 说句不恰当的,那感觉有点像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后,娘家兄长舅舅来到了面前 “王王爷,都没了我和爹爹辛苦种了一季的庄稼,都没了” 天空雨丝飘零,丁娇一时分不清脸上肆意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今日周末,加更。 不过,可能要到凌晨了。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4章 淮北淮南 第354章淮北淮南 宣庆元年,二月二十二,酉时。 路安县南淮水畔的民和新村丁家小院。 前年的阜昌十年,丁娇一家搬到此处,彼时淮北军将大量乱军俘虏押送至此参与战后重建。 一个冬天的时间,疏浚了河渠,翻垦了农田,便是眼前丁家三间正堂屋、左右各两间厢房的院子,也是当年俘虏们统一所建。 再加村民多为桐山迁户,对淮北军自有些特殊情感。 天色黑下来时,雨势止歇,楚王来了村里且住在丁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丁家外头便围了许多百姓。 守在院外的白毛鼠好说歹说,才将前来与楚王叙话的百姓劝走。 不是陈初不见大伙,只是方才小乙特意从院内传来消息说,王爷睡着了 是啊,一路从蔡州赶来寿州六百里,路上大家几乎未作休息。 到了路安县后,亲兵侍卫还能轮流睡上一会,但王爷又召集寿州军政高层在丁家开了场小型会议,一刻钟前方才散会。 几日夜不合眼,便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院内,暂时被陈初用来当做指挥部的堂屋内,亮着数只小儿臂粗的大烛,将屋内照的一片通明。 此时大伙各自领了命令已四散离去,陈初斜倚在一张椅子里仰面朝天,双腿支在桌案上,已发出了鼾声。 门外,坐在门墩上的杨二郎,双眼熬得通红,脑袋不受控制一般一点点垂了下去。 直到耳边忽然响起了轻微脚步声,二郎猛地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下意识便摸向了腰后手弩,同时低喝一声,“谁?” “.二郎,是我。”抱着一床被子和一件厚衣的丁娇吓了一跳,赶紧在原地站定。 看清眼前来人,大脑逐渐清醒的二郎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战场,不由松了手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唤道:“娇姐.” 当年,眼前这人差点成了姚家媳妇,二郎自是熟识。 “我见王爷睡着了,夜里寒,这条被子你拿进去吧。” “嗯,好哩。” 二郎拿了被子进屋,帮陈初搭在身上,再出来后,依旧站在门口的丁娇又递给二郎一件厚衣,“给,这个你披上。” 二郎也不和丁娇客气,接过便裹在了身上,眼瞅丁娇转身要回厢房,二郎忽然又唤了一声,“娇姐。” “怎了?”丁娇回头。 “娇姐,你莫害怕,陈大哥一定有法子的。” “噗嗤~”丁娇嫣然一笑,像宠溺自家弟弟一般道:“姐甚时候害怕了?说句心里话,伱们能来家里,我心里便踏实许多。有你们在,姐不害怕.” 说罢,丁娇走进了厢房。 二郎重新在门墩上坐下,片刻后,小乙在外巡视一圈回来坐在了另一侧的门墩上,见二郎仰头望着漆黑夜空,不由奇怪道:“二郎,想甚呢?” 却听二郎惆怅一叹,道:“哎,娇姐是个好女人啊!长子哥怎就不能学学陈大哥那般豁达,将娇姐也娶了” “.这也能叫豁达么?” 当晚子时,杨震带着宁江军驻寿州水营营正史大郎穿过浓浓夜色,回到了丁家小院。 陈初睡了一觉后,精神焕发,史大郎远比自家那小五、小七两位兄弟稳重,见面后当即从鱼皮袋中掏出一把把扎好的麦穗,道:“照王爷的吩咐,我带了手下兄弟夜渡至淮河南,从东到西分别取了寿春、安丰、霍邱等地的麦样,这是寿春的” 寿春和路安县仅一江之隔,史大郎上岸偷来这麦样果然也得了赤霉病,并且比丁家麦田里的麦穗还要病的重! 陈初所料不差.今日他从路安县城从北往南一路走来,已发现越靠近淮水畔的庄稼得病越厉害,如今寿春的麦穗证明,爆发赤霉病的地方果然在周国! 想要遏制病害继续扩散,有两项当务之急,一为抓紧时间销毁已染病的麦田,二则是要控制污染源。 淮水两岸,水道狭窄处不足百丈,对可以借风传播的赤霉病根本形成不了屏障。 淮水两岸因灌溉条件良好,齐周两国都有大量良田集中于此。 此时春季,正值南来风,若任由淮南病害发展,淮北良田必然同样不保。 但麻烦就麻烦在,对岸是周国!并非是听从陈初号令的地盘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史大郎采来的麦样中,越往西去,病害越轻。 几份麦样中,取自寿春西九十里霍邱那份,麦穗健康.说明病害还没有到完全失控的地步。 想来,这也是寿州西侧的颍州、蔡州境内没有发现病害的原因。 特别是蔡州西部的朗山县,那里集中了鹭留圩农垦大量农田,可谓淮北粮仓! 万不可使病害蔓延过去。 细细思量一番后,陈初将借住在村内各家的官员召集了过来,待人齐后,陈初拿来一张淮北舆图铺展在了桌子上,以炭笔在寿州沿淮水一侧斜斜划了一道线,凝声道:“明日起,府县两级组织人手将线内所有庄稼收割,统一焚毁” “.”尤世光一脸错愕,却也没出口质疑。 但徐志远一听便急了,忙道:“校长!您这一笔,少说将淮水以北十里范围都划了进去,这得毁掉多少良田啊!乡亲们辛苦半年,眼瞅着再有一个多月便可收获.” “将病害庄稼焚毁是为了保住更多良田!”陈初打断道。 在寿州府衙任职的西门冲疯狂给徐志远使眼色,让他不要到这个份上了,陈景彦也不再劝,反而道:“你回去一趟也好,你家里.” “我家!”陈初不由一惊,转头却见陈景安一脸难以描述的古怪表情,猜想家中应无大事,口气不由平缓下来,“先生,我家怎了?” “咳咳,我也不知怎说”历来言语条理清晰的陈景安搔了搔头,组织了一番才道:“我出发寿州前两日,殿下来了蔡州” “这我知道啊。有何不妥么?” “不是.殿下来了蔡州后,住在驿馆,但到了白日就会去你府上,一等就是一整天,说是要见你王妃问她何事,她又不说。” “.”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362.单章感谢首位盟主 单章感谢首位盟主 刚码完加更,就在后台看见了‘青丝几何’大大成了本书第一位盟主的消息。 感恩感谢感激伟大、高大、巨大、庞大的读者老爷! 今天刚加更完,三天内盟主加更一定送上哈.来,青宝儿,让我抱着亲几口!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5章 造孽啊! 第355章造孽啊! 三月初一,蔡州洒金巷王府。 辰时中,阿瑜和玉侬陪着猫儿说了会话,离开时却在楼下遇见一脸踌躇的寒露。 阿瑜自然知晓近来家中有哪些麻烦,不由道:“又来了?” “嗯,在四进花厅,同来的还有黄公公和曹督监.”寒露无奈点头,随后又看向了涵春堂二楼主人卧房。 比起玉侬,阿瑜也是个敢拿主意的,当即道:“姐姐临盆在即,让她好好歇息吧,不用上去通禀了。” 寒露赶忙认同的点了点头.如今王妃肚子大身子重,可京里的贵人偏偏每日要来家里,王妃每次行礼都让人提心吊胆。 但想起来人的身份,寒露还是道:“可,总不能一直把人晾着吧?” “我们去会会她.”阿瑜莞尔一笑,拉上了玉侬。 前段时日,阿瑜在东京待过,对齐国局势自比一直待在后宅的玉侬要了解的清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嘉柔殿下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一个布娃娃,却不知她近来忽然抽什么风,每日都要穿着大红绣金凤宫衣来王府 这身宫衣代表了皇室贵胄的身份和威仪,王府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自不能怠慢。 每次接待都要搞的分外隆重,全家出动。 可自从嘉柔殿下上月二十二抵达蔡州后,接连七八日都这样这谁能受得了啊! 不但折腾猫儿,就连蔡婳也不胜其烦,前几日干脆借‘巡视商行各地粮库’的名义溜去了朗山县。 “这公主怎这般不懂事哩!姐姐大着肚子,待客不便,她却每日往咱家跑,她自己没有家的么?” 去往前头的路上,玉侬侧头在阿瑜耳边嘀咕。 阿瑜扁扁嘴,也道:“谁说不是呢。有甚急事不能以公文告知叔叔,偏偏要每日上门来堵!不知道呢,还以为叔叔欠她钱了呢!” “就是就是!”玉侬深以为意。 四进花厅。 地龙蒸腾,室内温暖如春,长脚花几上的花囊中插有一枝怒放桃花。 嘉柔居中坐在大椅上,宽大宫衣衬出几分威严,但室内温度再配上厚重布料,使挺翘鼻翼两侧微微渗出些细汗。 坐在下首的蔡州留守司兵马督监曹小健似乎察觉到嘉柔微有不适,忙恭声道:“殿下可是热了?老奴带殿下出去走吧,出了王府,东街上有家张记糖葫芦.” 曹小健使出哄小孩子的手段习惯使然,当年他还在宫中时,嘉柔还是个小丫头。 他却忽视了,嘉柔早不是当年那个受了委屈,吃几样零嘴心情就能好起来的小孩了。 嘉柔小幅度摇了摇头,那双丹凤眼像是目无焦距,又像是在盯着花囊中的那枝桃花。 曹小健无声叹了一回,他能察觉嘉柔心里藏了事,但就算是他私下相问,嘉柔也不肯说。 目前看来,嘉柔每日来王府等楚王,此事怕是和楚王有关。 这让曹小健更加紧张.去年一年,齐国朝堂内外发生的事,他非常清楚,自然也清楚嘉柔面临的局面。 形势比人强,曹小健久在蔡州,可太清楚楚王在淮北的声望,以及淮北军的强横了。 嘉柔安全与否,全在楚王一念之间.可她这次来蔡州,执拗的每天来王府,以至于外界传言纷纷,说甚的都有。 曹小健唯恐嘉柔惹恼了楚王,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才每天陪着嘉柔,并试图劝导她不要再每天登门。 相比起他的良苦用心,不断在厅内踱步的黄豆豆说话就直白多了,“殿下,王爷不在家,王妃身怀六甲,每次迎送辛苦非常.无端劳累楚王家眷。要咱家说啊,殿下若真找楚王有事,不如在驿馆等着。若没甚急事,便四处处转转,看看春景。莫要折腾啦”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但嘉柔自小生长环境便算不得友好,闻言也只是耷下了眼皮,没有吭声。 但黄豆豆的话却惹了曹小健的不快,只见他抬眼打量前者一番,忽道:“黄公公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皇城之主呢。” “哎哟!曹督监这话可是要吓煞咱家了!咱家草芥一般的人物,怎敢跟殿下相比.但,楚王” 提起‘楚王’二字,黄豆豆恭敬的朝东边拱了拱手,这才皮笑肉不笑道:“蒙楚王不弃,提拔咱家做了殿侍班头,咱家就要护得殿下周全。倒是曹督监身为蔡州兵马督监,不去巡视兵甲营房,反而日日跟在殿下身旁.呵呵,知道的,说曹都监出自殿下宫中,感念旧恩;不知道的,还以为曹都监对蔡州将士不满,有密告要诉与殿下哩.” 这话说的险恶! 督监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监视地方兵马,向朝廷密报。 蔡州是楚王的根据地,曹小健若对蔡州将士不满,那不就是对楚王不满么 已如今局势,对楚王不满就是对朝廷不满。 并且,这种事还没法辩解,近几年在蔡州顺风顺水的曹小健压下心中怒意,道:“以前在宫中,倒没发现你这般人才!” 曹小健的确有资格在黄豆豆面前摆资历,话里也有‘若当年知道有你这种玩意儿,早就收拾伱了’的意思。 不料,黄豆豆却尖笑起来,随后才道:“说起来,咱家和曹都监一样,没遇见王爷以前,在宫中都是那被人打死也没人知晓的小人物。幸而遇见了王爷,曹公公才从小黄门升作了一府督监,如今在蔡州田产也置得,大屋也住得” 你装什么玩意儿!以前在宫里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若非因祸得福攀上了楚王这颗大树,你能有今日? 这是黄豆豆的潜台词,曹小健自然听的明白,心里火起,却也无从反驳,只得冷哼一声,不再去看黄豆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气氛正尴尬间,却听门外有报,楚王两位侧妃前来拜见殿下。 曹小健和黄豆豆连忙起身 待阿瑜和玉侬向嘉柔见过礼后,阿瑜信口解释道:“王妃晨起小有不适,无法亲见殿下,特来请罪.” “无妨。请王妃好好歇息吧。” 嘉柔低声应了一句,目光再次看向花囊那模样似乎是在告诉阿瑜和玉侬,你们自便即可,我自己在这儿待着。 可即使能理解她的意思,阿瑜也头疼啊! 家里有这么一个公主,谁能将她当做不存在? 正斟酌如何开口时,前头忽有人来报,王爷回来了,已到了府门 玉侬和阿瑜不由一喜,玉侬是单纯的开心,但阿瑜却留意到.已等了陈初十来日的嘉柔竟紧张的攥紧了椅子扶手。 你日日来堵人,怎得知人回来后,又有点害怕了呢? 片刻后,出迎的玉侬、阿瑜以及曹小健、黄豆豆在三进垂花门旁遇见了陈初。 还穿着一身脏衣的陈初二话不说,问清了嘉柔所在,便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一来,他心里是有点火气,家中甚情况他非常清楚.猫儿挺着个大肚子,这嘉柔却没眼色的整日来,多折腾人啊! 二来,他要赶紧打发了嘉柔,打算当晚便带人跟随商队去往淮南。 曹小健看出陈初脸色不对劲,急忙追了上去,在一旁小声求告道:“王爷,王爷,殿下或许是真遇到了难处,并非纯心折腾王妃.你给咱家几天时间,咱家一定将殿下劝走,千万莫要动怒啊!” 陈初脚步不停,不多时便跨入了花厅。 初见陈初,嘉柔不由错愕.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楚王、枢相,竟穿着草鞋短褐,小腿肚上还有未来及洗净的泥巴,一件事么?” 站在陈初侧后的玉侬还没反应过来。 阿瑜却已经微微蹙了眉头。 这嘉柔是要将她和玉侬也赶出去啊! 见两女杵在原地不挪步,嘉柔已带了些哀求的口吻道:“楚王,本宫真的有要事.” 陈初这才回头朝阿瑜使了眼色,尽管阿瑜好奇不已,却还是挽着玉侬走了出去。 这下,花厅只剩了陈初和嘉柔两人。 陈初等待着嘉柔说‘要事’,可嘉柔却反倒踌躇了起来,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就在陈初即将不耐之时,嘉柔瞄了陈初一眼,又赶忙耷下眸子,这才道:“你你这是去作甚了?怎穿成了这般模样?” “.” 憋着火的陈初当即道:“殿下以为,治国治民,坐在庙堂、坐在这温暖花厅便成了?如今淮北庄稼出现了病害,沿江数府万顷良田危在旦夕!殿下有兴致在我家耍威风,不如多去左近村庄看看农人是如何过活的!” “我本宫何时来你家耍威风了?” 嘉柔忽然也有些生气,不由站了起来。 陈初却伸手一指,道:“那殿下这般是为何?看着我那身怀六甲的妻子向你行礼,很开心么?” 嘉柔顺着陈初的手低头一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这身大红宫衣 绣金凤宫衣算是公主正装,一般隆重场合才会穿着,若嘉柔穿常服来王府,或许还能省掉些许繁琐礼节,但穿了这身衣裳,猫儿每次见她都要辛苦的屈膝、弯腰完成一整套礼节。 若平日也就算,关键猫儿身孕已九月,随时都可能生产,陈初如何不气! 对于陈初的指责,嘉柔气恼之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你只知你那夫人辛苦,可有想过我!” 啊? 陈初一时没反应过来。 嘉柔说出这句后,似乎将自己也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呆立片刻后,忽然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因为戴着冠,便是哭,也不敢低头,就那么仰着脸蛋,任凭泪水糊了妆容 正应了那句,别低头,王冠会掉。 紧接,嘉柔像是赌气一般,边哭边脱宫衣外套,“你看这身衣裳厌恶,你道我愿意穿么!” 腰间镶玉绦带一解,宽大宫衣左右分开却见,素白里衣的腰间裹了一条尺余宽的布带。 嘉柔不停手,反手解开了系在腰后的系带,越哭越委屈,“你见面就凶我.呜呜呜,我若有法子,怎会来找你!我待在宫里怕被人看出来,夜里睡觉都不敢解下呜呜呜,来找你,你又骂我呜呜呜,你杀了我吧!” 嘉柔说话间,腰间布带松开却见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像是有了四五个月身孕一般。 陈初头皮一麻,僵在原地,下意识道:“殿下有了?十月那回?” 耳听陈初开口便认下了那事,嘉柔急忙点头,唯恐陈初不认账一般,随后边抹眼泪边期期艾艾道:“我穿宫衣是为了遮掩,不是要折腾你家人.呜呜呜.”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嘉柔缓了口气,又抽噎道:“我父皇尚在热孝,若被人知晓了,我.呜呜呜,我要被天下人骂作不知廉耻了妹妹们也会被我拖累,呜呜呜,我害怕.你,你莫要凶我了好不好.” “.” 造孽啊!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6章 计之深远 第356章计之深远 “反正.总之,就有了” 王府四进某间厢房内,陈初刚刚向玉侬和阿瑜讲完一件事。 两女都处于极度错愕中,但反应却大相径庭。 玉侬忽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隔了两息才脱口道:“公子是说,当朝长公主怀了咱家娃娃?” “.” 如同鞭尸一般的问题,让陈初不知该怎样作答。 “.”阿瑜无语的看了玉侬一眼.叔叔已坦诚了十月间,有晚醉酒夜宿宫禁。 再看看那嘉柔不依不饶从东京追来蔡州,答案这不是明摆着么! 陈初和阿瑜的反应,让玉侬确认了此事后,竟以惊喜自豪口吻道:“公子!你真厉害!” “.”陈初尴尬的搔了搔头皮。 阿瑜虽有些吃味,却没有任何表露,反而道:“叔叔准备怎办?需我与玉侬姐姐帮忙安置殿下么?” 她猜,陈初第一时间找上两人坦白,便是想让她帮忙。 虽说阿瑜偶尔会有些茶里茶气,但这样的女子往往最善解人意。 陈初的确是想请阿瑜帮忙,“如今庄稼病害十分紧急,今日我便要带人外出一阵。阿瑜可否在城中寻座院子” 陈初说的隐晦,但阿瑜理解的却通透,只见她点头道:“驿馆人多口杂,确实不是久待之地。待会我同玉侬姐姐寻座僻静院子,将公主暂时安置过去。叔叔给我留一队亲兵负责拱卫,我让张嫲嫲带丫鬟过去伺候.都是家生子,嘴严的很。不会让半点消息传出去.” 此事重中之重便是严守秘密一国摄政公主,未曾出嫁,却已珠胎暗结。 若消息传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大连锁反应。 巳时,四进花厅,嘉柔独自坐在大椅中。 因方才哭泣,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视线望向某处,却没有焦距,人显得有些呆。 厅外响起脚步声,嘉柔稍显紧张的抬起头,见来人是去而复返的陈初,下意识道:“怎.怎办?” 近几个月来,嘉柔一直处于巨大焦虑和六神无主的状态中。 如今见到了此事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陈初开口前,特意平抑了一下因近日庄稼病害而淤积的焦躁情绪,轻缓道:“殿下莫忧,我已做了安排,明后两日,阿瑜便会接殿下搬出驿馆暂居别处。” 听出搬家这事交给了王府女眷,嘉柔又紧张起来,“楚王不在么?” “回殿下。如今淮北发现了庄稼病害,治病如救火,不可耽搁,我需外出十余日.” 陈初解释一句,转头将等在门外的阿瑜和玉侬唤了进来。 虽然半个时辰前刚刚见过,但阿瑜和玉侬这次进来向嘉柔见礼后,都没忍住将后者又打量了一遍。 玉侬那眼神,有些小得意.似乎陈初拿下嘉柔,是一件值得全家光荣的事。 我家公子,棒棒哒! 而阿瑜的眼神却复杂多了.谁能想到,若空谷幽兰一般的长公主,竟和叔叔还有这么一段隐秘? 当初,蔡婳和阿瑜都在东京,前者对阿瑜日防夜防,两人都没料到,竟被冷冰冰的嘉柔偷了家! 嘉柔避开二人的视线,不和她们对视,心里好一番纠结。 她在宫中生活那么多年,听过太多后宫互相戕害的故事了,单单她知道的,当年钱皇后缢死、填井的宫娥,就不下十数 只因这些宫娥或主动或被动得到过父皇的宠幸。 并且,刘豫入主东京十年,宫内竟再未有新诞皇子能平安活过三岁 由此可见,或为争宠、或为夺嫡时,妇人的手段能有多歹毒。 所以,当她听说陈初要离去,将她交给王府女眷安置后,吓得不轻。 此时她并无心思与陈初怎样,却害怕因此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嘉柔身边没有任何可信赖、依仗之人,唯有朴素的亲情观让她觉着,此时肚里有陈初子嗣,陈初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会害她! 但他家女眷可不好说 待在他身边才安全! 这么一想,嘉柔着急起来,磕磕巴巴道:“楚楚王,你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去行不行?你以前说过,要带我看看大齐各地的” “.” 陈初此行是要去淮南,他以楚王、枢相之身潜入敌国,若被东京众官知晓,怕也说他孟浪了。 再带着摄政公主同去,这不是开玩笑么! “.”玉侬也瞄了嘉柔一眼,心道:公主就是娇气,奴奴入陈家这么多年,公子要做正事时都知道不能跟着拖后腿! 哼,她还没奴奴懂事哩 只有同样生在世家的阿瑜,一眼窥破了嘉柔的心思,心里不由带了两分气。 但她却不会向嘉柔解释什么,反而朝陈初屈膝一礼,淡淡道:“叔叔不在这段时间,若殿下和腹中孩儿有任何问题,叔叔只管唯我是问。” 嘉柔脸上不由一红,她听的懂,阿瑜这话明面是说给楚王听的,实则却是说给她听的人家阿瑜自担了责任,讥讽嘉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早听闻楚王妃贤惠温柔,那蔡氏却是个女魔头,今日这陈瑾瑜瑜小露锋芒,便觉不一般。 这王府女眷没一个简单的呀,哦,就那位玉侬,看起来傻兮兮的,很好交朋友的样子 六进后宅。 铁胆帮虎头和小美扎好了两只风筝,两人扯着风筝线,在院内奔跑嬉笑。 叽叽喳喳 涵春堂,二楼卧房。 猫儿靠着软枕斜倚在床上,和前来看望她的太奶奶低声说着悄悄话。 “.如此说来,猫儿和蔡娘子是说定了?” “嗯。” “哎”太奶奶叹了一声,浑浊眼内尽是慈爱无奈,“都怪咱家底子薄、叔伯子弟没本事,给猫儿撑不起场面,才迫得猫儿出此下策.” 太奶奶说的是,猫儿打算将一名孩儿交给蔡婳来养这件事。 猫儿显然是早经深思熟虑了,只见轻抚着肚子,低低道:“太奶奶不要这样说。蔡姐姐无嗣,便是抱给她,她一定会疼爱有加。有我和蔡姐姐两人为未出世的孩儿做左右助臂,以后他必定一世通达” 这话倒不假,若此次能诞下男孩,未来再得猫儿和蔡婳两人扶持,这世子的地位可谓稳如泰山。 亲眼见识过杨大郎家的后宅凶险、又听闻去年刘麟刘螭两兄弟拔刀相向之后,猫儿自有一番触动。 倒不是说官人不敬她、护她.但男人的精力大多放在世间大事上,后宅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要他来盯着。 再者,猫儿虽为正妻大妇,却有一个致命短板.娘家无人可用。 试想,若十几二十年后,满朝大臣皆出于桐山蔡、颍川陈,猫儿这边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对于她的孩儿那是何等恐怖。 且这种事还急不得,即便表弟秦胜武参了军,待他有影响力时,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农家小户的底蕴,根本不足以撑起一个派系。 若强行提拔无才之人,当年勾结不良商人往军中贩卖假药的小美之父赵开元,便是例子 思来想去,无嗣的蔡家姐姐,就成了猫儿最好的政治盟友。 两人相识于微末,虽早期磕磕绊绊,但如今却已将彼此视作了家人。 猫儿坚信人心是肉长的,蔡姐姐若将孩儿养上几年,定会视若己出。 到时猫儿自己的正妻身份,再加上蔡家一族支持,任谁也动不了这孩子的世子、甚至更尊贵的位置。 所谓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腹中孩儿尚未出世,猫儿已在提前谋划布局。 说起来,猫儿能做出这般决定,多少有些原因是因为阿瑜家世带来的压力。 猫儿已不是政治小白,明知阿瑜进门对官人大事有助益,所以她在此事上非常配合。 可随着官人的权势上升,家中女眷的身世也越发清贵起来若猫儿的娘家是人才济济的强盛大族,她自然不需再如此辛苦谋划。 但她只是农女出身,蔡姐姐家是桐山土豪,阿瑜家是名门世家,以后万一再来个公主之类的也说不准! 祖孙俩聊了一会,太奶奶眼瞅赵家这只金凤已拿定了主意,便笑着道:“既然我乖孙已有主意,我这老婆子只有回家多督促族中小辈好好读书,争取培养出几位人才为孙婿效命。” 猫儿抿嘴笑了笑,想了一下却道:“太奶奶,在咱淮北做事未必需要穷经皓首。官人更看重实践,您看,桐山来的小辈中可没几个人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像蔡姐姐的堂弟蔡思,便是读了几年书后,先做了村官,又去地方县衙做了小吏。这次河北生乱后,已留在当地任了一县父母.” “哦?猫儿给咱家里子弟指条明路吧” 老太太拍了拍猫儿的手背,笑吟吟道。 猫儿说这些话,不算走后门,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极为重要。 淮北选官的标准,便是陈初选官的标准.如今这标准,只有淮北核心的蔡、陈、徐、西门几家大概摸索了出来。 说起来也简单.年轻人必须从基层做起,管好一村,才可能升吏、升吏之后才可能为官。 但实际操作中,治理一村的麻烦可不少,谁家多占邻居一笼地、谁家小孩不小心把同村百姓家的草料点着了、光棍汉偷看寡妇洗澡了、闲汉偷了别家鸡蛋 这些小错大多到不了报官挨板子的程度,可又不能不管。 如何化解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不但需要高情商,同时也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沟通能力。 除此外,冬闲时如何将百姓集中起来修理水渠,清扫村中积聚垃圾,整修村中道路这又需要高明的组织能力。 基本上,能在村官任上出彩的,管理一县就没有太大问题。 猫儿作为陈初的枕边人,又管着一大摊子事的猫儿,自是能窥见其中关键。 在不坏官人规矩的情况下,她当然也想自家族人能多出头,于是思索一番后,道:“太奶奶,上月,有东京城两千多士子送到了蔡州,您知晓么?” “太奶听人提起过。那帮士子都是吃饱了撑得,和孙婿作对。”太奶奶一句话表明了坚定立场。 这些人正是去年在宣德门闹事的那帮人。 猫儿不由浅浅笑了起来,继续道:“官人是想去去他们身上的清矜气,让他们沾些土气。官人如今正在淮北招募当地士子,让每位本地士子带二三名不等的东京士子,尝试管理一村.咱家眼下有不少子弟在蓝翔学堂读书。这是个好机会,太奶奶回去可命他们报名.” 村官的意义,有些人能看明白,有些人却看不懂。 再者,士子中多是年轻人,正处于‘谈笑间,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的潇洒幻想中。 对管理脏兮兮的村庄积极性不高,是以当地士子报名的不多。 但猫儿既然对太奶奶提了这事,老太太肯定会执行 说完了正事,心情不错的老太太道:“王府这后宅,乖孙打理的不错哟。如今伱行动不便,也无需太过操心。小玉侬能帮你分担一些,陈家那丫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每日晨间都过来问安。” 猫儿笑道:“是的呀。方才那嘉柔殿下又来了,她俩兴许是怕我辛苦,径直替我应付去了。” “这殿下怎回事?整日往家里跑.” “说来奇怪。我问她” 话未说完,寒露扣门入内,禀道:“夫人,王爷回府了?” “哦?”猫儿侧头看了眼天色,马上吩咐道:“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想来又是为了赶路没吃饭,吩咐灶上给官人预备吃食。” 说罢,似乎还是不放心,猫儿笨拙的扶着后腰,想要翻身下床。 寒露急忙上前搀了,又道:“夫人,王爷没往后头来,他去花厅见了殿下方才殿下出来时,好像是哭过一场,眼睛红红的。” “哭过一场?”猫儿狐疑的看向了窗外前宅的方向。 三月初二。 凌晨。 周国淮南西路,霍丘县淮水畔来远水寨。 万籁俱寂的丑时一刻,三艘五百料平底商船挂着白灯笼横渡向南。 仅仅一刻钟不到,便靠近了南岸。 来远水寨地处周齐对峙前沿,水寨中的将士多少还保有戒备,箭楼上的军士见有船靠近,先是一警,随后看见桅杆上的白灯笼,又马上放松下来。 但还是依照惯例喊了一声,“来船何人,速速驻锚!再敢靠近,杀无可赦!” 那船依旧慢悠悠靠近,只是有一名身穿绸缎长衫作商人打扮的男子站在船头回了一句,“家中送亲,迷了航路,军爷手下留情。” 明明挂着白灯笼,却说‘家中送亲’,再配着浓重夜色、水声潺潺,说不出的诡异。 可那军士听了,却转头对箭楼下的兄弟低声道:“暗号对着哩。叫张营正起床吧,北边商行又从咱军寨走货了,嘿嘿” 听起来,这军士对商队的到来还蛮期待。 不多时,周国淮西水军营正张多福率领两什军士出寨。 双方尚距离四五丈,张多福瞧见船头那人便热情的远远招呼道:“曹掌柜,多日不见啊!听说,前几日你们从上游步家湾水寨走了几趟货!怎了?兄弟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哪里哪里.哈哈哈,张老兄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交道多年,怎会轻易更改走货路线!定是商行里的其他管事走了步家湾!” 那曹掌柜跳下船,上前几步后,将拎在手中的钱袋塞了过去。 张多福揣了揣,颇为沉重,差不多有百余两,不由笑裂了嘴,却道:“曹掌柜,和你们上头的大管事说说呗,让你们商行的船队都从咱来远水寨上岸,我张多福保你安全!” 张多福信誓旦旦道,曹掌柜却哈哈一笑,并不接话,反而指着商行伙计往下搬的木箱道:“上次张老兄说泰山大人爱吃我淮北蜜桃罐头,这次特意装了整箱过来。还带了五十坛淮北美酒,给兄弟们解乏。” 这话一说,张多福身后的军士们也笑嘻嘻的添了添嘴唇。 只有张多福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句,“哎呀,这得多少钱?曹掌柜与我算一算,我拿钱给你。” 说着拿钱,但那手在胸口掏摸半天也没见拿出一枚大钱,明明刚交给他的百两银子就在另一只手里拎着。 曹掌柜哈哈一笑,道:“张老兄与我客气个甚!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 “哈哈,那多不好老哥我便却之不恭了。” 来远水寨,处于周齐危险的第一线,原本是一个谁都不愿驻守的地方。 但自从数年前,淮北兴起,那走私漏舶的商行将此处选为了一个登岸点,水寨便成了一个香饽饽。 商行每次走货,孝敬少则五十,多则百两,还时常赠送些名贵淮北产出,有些物件在周国便是买都买不到。 短短几年,此处营正张多福便攒下了几千两身家,手下兄弟跟着喝汤,都混了个小康生活。 这曹掌柜,在他们眼里,不是什么不法走私客,而是正儿八经的财神爷。 沿江几处水寨,甚至因为争抢走私商队,还形成了竞争。 上游的步家湾,特意在军寨中为商队修建了舒服的住处,以供临时落脚,甚至还偷偷建起了仓库,为商队提供仓储服务。 张多福没有步家湾营正那般的商业头脑,却也热情的邀请大伙入寨,同时要灶房连夜准备酒肉招待。 只是,等待商队成员下船的过程中,张多福忽然警惕了起来只因,对方这次来的人有点多。 比往常足足多了二三百人,且都是精壮汉子。 张多福赶忙一个眼色,命身后兄弟戒备,口吻也严肃了起来,“曹掌柜,这回怎带了这么多人来?” 曹掌柜一愣,随后拍了拍脑门,却道:“嗐!忘记和张营正讲了,近来听闻淮南庄稼生了病害,我家东主有套治病之法,特组织了人手前来淮南准备挣些小钱” “哦?那治病法子管用么?”张多福下意识问道。 如今淮南东北部庄稼染病已成燎原之势,正有往当地蔓延的趋势,张多福家中也有几十亩田地,自然关心此事。 “当然管用了!治不好不要钱.”曹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们治一亩地收多少钱?” “一亩地十文” “.”张多福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曹掌柜,你们家大业大,连这点小钱也看得上啊?你们东家真是个财迷!” “呃呵呵” 曹掌柜以余光在青壮中瞄了一眼,只赔笑却不肯接话。 但东家说的话,他却认同.救淮南就是救淮北,若免费,淮南百姓定然以为是坑人的,收了钱才好打消官民疑虑。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7章 大江剑,何幻锋! 第357章大江剑,何幻锋! 三月初三,淮南霍丘县江畔。 三百余喷药手散布于一块东西横约十五里、南北纵约四十里的狭长地带中。 为尚未染病的庄稼喷施菌液,以期形成一条隔离带,阻止病害继续西延、继而影响一江之隔的淮北。 不过,菌液只能起到大幅降低染病的几率,想要彻底隔绝病害传染的可能,最好再开辟出一条十里左右宽的隔离带,将此范围内的麦子全数收割焚烧。 但此提议,显然不会被淮南乡绅轻易接受。 他们能相信陈初这帮人,全赖了霍丘县内做蔡货生意的汪员外作保。 蔡货,是近两年流行起来的称呼,单指产于淮北蔡州左近各类精巧稀奇物件。 这汪员外家里以前便是做越江走私漏舶的生意,近年来因代理了蔡货,一跃为城内排名前几的人家。 走私起家的人,手都黑着呢,说是兼职水匪也不算冤枉。 是以,本地士绅大多都会给他几分薄面,但想让他们毁田,以汪员外的名望显然还不够。 霍丘县真正的话事人,是县里罗家店的罗金义罗员外,而罗员外的仪仗,来头就大了。 其婿,正是皇上肱骨、秦相至交,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万俟卨万俟大人! 莫说一个霍丘县,便是整个淮南西路,谁人上任不得先来拜拜万俟大人的岳父罗员外? 就如那数月前刚刚转任淮南西路经略使的陈伯康,到任第二日,便巴巴赶来看望了老员外 午时初,一身农人打扮的陈初坐在树荫下,望着正笨拙稀释菌液的薛丁山,不由想起昨晚了解的一些情况。 这薛丁山是旁边老鹅池村的农人,陈初昨晚借宿的人家。 喷药小队人手不够,特意在当地招了些农人帮忙,他便是其中之一。 来淮南以前,陈初只从军统和漕帮传来的情报里了解淮南百姓困苦,民不聊生。 但陈初当时想,淮南虽不是江浙那般的鱼米之乡,但后世此地也一直是粮食重要产区。 再困苦能困苦到哪儿去,就算有年景不好,粮食欠收,不还有遍布河网么? 捕鱼捉虾,总能混个肚饱。 可昨晚却听这薛丁山讲到,霍丘境内山川河流,尽属以罗老爷为首的几家大族! 莫说是下河捕鱼,便是上山捡根柴火,被他家家丁见了就是一顿毒打。 陈初原以为当年桐山七成田地集中在士绅之手已算极端,但了解了霍丘情况,才知道什么叫土地兼并之烈。 霍丘县内,九成九田产归士绅,其中罗家一家占五成。 又因淮南西路紧邻齐国,前些年齐国未定,每年都有大量百姓南逃至此,为避免这等流民侵入江南,污了贵人们的花花世界,流民入境后几乎全部被就地安置在淮南西路。 淮南本就是人口稠密之地,再加上不断涌入的流民,资源愈加匮乏。 用薛丁山的话说,春荒时连野菜都不够大伙抢,谁家若有颗榆树,每到二三月份没吃食的春季,便要全家轮流盯着,以防有人将树皮偷偷剥走吃掉。 榆树皮自然不好吃,但它无毒,磨成粉、蒸成馒头,好歹能糊弄一下肚皮。 人多资源少不说,又因此地位于前线,劳役繁重可谓大周之最! 修城池、建军寨、伐木造船、铺路架桥 年年有累死的。 壮劳力死在工地上,便意味着一个小家庭的消亡.没了男人,妇孺要么悄无声息的饿死在家里,要么自卖奴仆,由民籍转贱籍。 本已困苦的生活,老天也凑热闹。 前年,一场洪水席卷淮水南北,大灾之后,霍丘县最后一批勉力支撑的自耕农彻底破产,全县百姓除了吏人、商人、乐倡外,几乎全数沦为佃农和士绅奴仆。 不知怎地,陈初突然想起只见过几面的苦命岳母,听猫儿讲,岳母临死前几日,还心心念着要逃往大周 可这大周,就真的是一片乐土么? 于此同时,霍丘县衙后堂。 丝竹之音靡靡,婉转歌喉颂一首盛世华章 “临东皇,万物昌。君陶唐,宣重光物无夭札人无伤。人无伤,繄元良。锡以景福滋瀼瀼,吾君欣欣臻乐康.” 本县勾栏当红娘子,半抱琵琶,坐居中央。 模仿魏晋风流名士的霍丘乡贤分席而坐,或频频抚掌赞叹,或如狂士一般斜倚梁柱。 上首,并坐两人,鸡皮白首那老者捋须含笑,正是霍丘大佬罗金义。 面容清矍那中年,闭着眼睛,随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这位却是新任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陈伯康。 一曲罢了,似乎已沉醉其中的陈伯康还在前后摆动着身体,一旁的罗金义不由低声唤了一声,“陈大人?陈大人” “哦?奏完啦?妙哉妙哉.” 陈伯康猛然惊醒,见罗员外正在看着自己,赶忙抬手行礼,却一不小心衣袖带倒酒杯.陈伯康忙去扶酒杯,大袖却又浸在了菜汤中。 一时间,手忙脚乱,好不滑稽。 就连与他隔了两级的霍丘知县娄喻兴也看的直皱眉头。 下方士绅更是低低发出几声窃笑。 即便这陈伯康是一路安抚使,众人也有些瞧不上他,不止因为他此时的蠢笨表现,同时也因近些天来他过于频繁的来往霍丘 不就是因为罗员外在这儿么,你好歹是名四品地方大员,如此巴结这罗员外,太不体面了。 即便他是大理寺卿的岳丈,也未免太过。 陈伯康却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各种意味难明的眼神,先拍了一通远在临安的圣明天子马屁,又一阵肉麻恭维大理寺万俟大人 在罗员外面前夸他贵婿,就是夸罗员外。 直到罗员外被添的露出了羞赧笑容,陈伯康才终于转入正题,提起了去年霍丘县欠下的粮税 自前年大周绍兴九年淮南水患之后,淮南西路沿江数县就再没上缴过粮税。 并且,陈伯康到任后,同样上表朝廷请求免去去年粮税。 你都请求朝廷免除粮税了,却还向士绅提起此事,不明摆着想从他们这里捞一笔么? 大伙不动声色,都看向了罗金义。 罗金义也就是看在这姓陈的知情识趣,才没给他甩脸色,思索了片刻后,却道:“陈大人也知,前年那场大水后,霍丘受灾严重,至今未能恢复元气。粮税属实难筹啊但我罗家念在大人辛苦奔波,愿缩衣节食省出百两纹银” 有了罗金义的表态,下方各家也纷纷开口道:“哎,我家小女即将出嫁,那我便从嫁妆里抠出五十两交与大人吧。” “我家有几件字画可当纹银三十两,愿一并交与大人.” 场面怪热闹,可这么多人加一起,也没凑出五百两。 也就是给罗员外面子了你陈伯康就算官大,空口白牙一张嘴便得来四五百两银子,还不行么? 可陈伯康却苦着一张脸,似乎是嫌这点钱不解渴,只见他思索一阵,忽然朝罗金义腆脸笑道:“罗员外,寿春县有县丞出缺,本官有举荐之责,却新来宝地,对淮南才俊知之甚少,员外可有合适人选推荐否?” “.” “.” 此话一出,堂内登时一静。 霍丘知县娄喻兴错愕的端着酒杯忘了喝.我的经略大人,伱该是有多缺钱啊!竟将卖官鬻爵放在了明面上! 大周各地主官,需朝廷亲自任命,但县丞、主簿、典史等佐官,可由各路举荐。 这种低级职位被上官当做人情送给各地大绅的情况也不稀奇,但少有这么赤裸裸说出来的啊! 官员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罗金义看了看陈伯康,又看了看下首众多错愕乡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陈伯康也跟着笑,底下各位不由也笑了起来。 各县佐官虽品阶不高,但这些乡绅谁家族中没有几名士子,花些钱能去一地就任,这买卖不亏。 毕竟在大周做官,还是有些门槛的,不像淮北陈初在自己地盘上想提拔谁提拔谁。 便是罗金义也动了心.女婿虽贵,但人情这种东西需慎用! 大事能找他,像安排族中一两名子弟入仕这种小事,能用钱解决最好。 本地士子不能在本地做官,那寿春正好就在隔壁县,罗家影响力也能顾及一二.不得不说,陈大人很贴心啊! “方才,陈大人说粮税是吧?”罗金义主动提起了这茬,笑道:“这样吧,既然陈大人张口,我便是卖田卖屋,也给大人凑两千两,如何?” “罗员外深明大义啊!” 陈伯康连忙拱手致谢.有了罗员外的带头,其他人纷纷道:“哎,女儿不嫁了!先解大人之忧,我家能凑千两!” “我家夫人还有千两纹银压箱底,都给大人了!” 这买卖值得,罗家用两千两买一个县丞,他们出一千两,落个主簿、县尉总成吧! 闹哄哄声中,陈伯康却又难为情道:“诸位,能不能将银子折成粮食啊.” 众人稍一思忖,马上明白过来.近来淮南西路东北的寿春、长丰、定远几县爆发了病害。 粮食眼见有起价的趋势,众乡绅家中早已囤积了大量粮食,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大赚一笔 此时看来,这陈大人也想跟着分一杯羹啊! “哈哈哈,陈大人好算计!粮食就粮食.”罗金义爽利答应下来。 相比那种明廉实贪或想贪却无胆的上官,陈伯康这种想要什么就直说的官员,更显可爱。 以后,说不定还能做些别的一起发财,这次就带上他吧。 “呵呵,陈大人,三日后,三千石新粮与你交割,大人还请提前安排好人手。但何时出货,还要大人等我们消息,一起行动。莫要乱了行情.” “好说好说。”陈伯康喜笑颜开。 众乡绅同样挺开心,只有霍丘知县娄喻兴心底生出一股厌恶.他能在霍丘安稳做官,自然没少和乡绅勾结。 娄喻兴不是厌恶上司的贪婪,他厌恶的是陈伯康怎能做到如此赤裸裸的不要脸! 他娄喻兴怎么就做不到呢! 哎,都怪入仕前读多了圣贤书,老是顾及脸面今日见了陈经略行事,方知,大丈夫该行事由心,管那些世俗看法作甚! 合该人家陈经略做大官你看看,这效率多高,一顿饭的功夫,便得来近六千石粮食! 便是他娄喻兴,数次在罗员外面前暗示过,想要加入他们这囤粮团伙,罗员外却一直不带他玩 事议毕,众人欢饮,直至午后未时,豪饮的陈伯康当众吐了身旁倒酒的姐儿一身,这才在他的学生搀扶下,离开了县衙。 众乡绅象征性的送了送,回堂继续 未时末。 横伏于毛驴背上的陈伯康已离城十余里,突然幽幽醒转,麻利的在驴背上翻了身,变趴为坐。 前头牵驴的学生田轻候对此见怪不怪,只回头对跟在驴后的两名侍卫道:“将老师的水杯拿来.” 侍卫也挺熟练,从身上取下竹筒水壶,打开盖子递给了陈伯康。 “呼噜噜tui”陈伯康先仰头漱口,一口喷出后,再猛灌了几口,问道:“到哪了?” “前头便是老鹅池了。” 今日全程陪在陈伯康身旁的田轻候情绪不高,说罢这句,不由嘟囔道:“老师,您今日所做,不怕传出去污了名声么?” “名声?为师有没有讨来六千石粮食!”陈伯康朝田轻候挤眉弄眼,全然没有一丝地方大员或为人师表的稳重模样。 “难道,非要用这种自污的法子么?”田轻候牵着驴,有点难过。 “痴儿.这世上做官难,做好官更难。想做事,你需比贪官更油滑,更狡诈才斗的过他们。谦谦君子,只可去教书,不宜在朝堂。” 陈伯康说话时,用指甲捏起一块黏在前胸的肉糜,原本打算填进嘴里,却忽然想起,这可能是自己方才呕吐的秽物,才恋恋不舍的曲指弹飞 跟在驴后那名叫做马超的侍卫忍不住一阵恶寒,不由道:“老爷!你没吃饱么?” “可不是么!一肚子好东西,都吐在了那姐儿的身上,可惜啊可惜” 陈伯康感叹一番,回头对马超道:“三日后,你带人来此接了粮,马上运去寿春县。当地庄稼病害严重,春粮若接不上,必然要饿死人。” “是。” “老师,那万俟大人的岳父说不许您单独出售粮食,你如此一来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岂肯与老师罢休?” 田轻候担忧道,陈伯康却转身擤了擤鼻子,抬腿将手指上的鼻涕在靴底上蹭干净,这才道:“粮食到手了,老子还怕他?你老师我可是四品的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 “嗯,几个月前还是从三品的侍郎,如今贬成了四品‘大员’.” “你懂个甚!为师是故意来淮南西路的!” 闲来无事,和学生逗了两句嘴,陈伯康忽然考校起了田轻候,“痴儿,你随胡佺去过蔡州几回,你说说,蔡州短短几年忽然崛起,是为何故?” 田轻候打起精神,用了几息组织一下语言,这才道:“蔡州富庶,无非工商二字!” “哦?继续说。” “大周与伪齐无官营榷场,历年来南北易货全凭漏舶。他蔡州却将漏舶易货摆在了明面上,不但为周齐客商提供保护,且税率极低。再加当地工坊云集,产出各种稀罕好物.如此两项,才吸引了天下逐利客商云集但学生以为,他们能做的,咱淮南也能做!” “哦?如何做?” “一来,老师可上表请求朝廷在淮南开阜,建立官方榷场,税率不高过他们,必然能吸引一部分客商转来我淮南交易。至于那工坊,可以重金从淮北工坊中挖人!不出几年,咱淮南繁华定能超过淮北!” 田轻候说罢,直勾勾望向陈伯康,似乎是在等待老师的惊叹或者夸奖。 可陈伯康却笑着道:“没说到问题根源。” “老师,问题根源何在?”田轻候有些不服气。 坐在驴背上的陈伯康一颠一颠道:“我且问你,即便朝廷答应在淮南开阜、同意低税,那么建起像淮北那般的筑料市场、各种工坊的地从何来?为方便商旅往来,新建道路占用的土地何来?工坊招工的工人何来?” “土地自然从” 田轻候话说一半却卡了壳,原本他觉着最容易解决的问题,认真想过才发现很难。 就如这霍丘县,土地都是这些乡绅的,他们谁家背后没跟脚? 老师想要为寿春征些粮都这般大费周章,若想征用他们的地他们得和老师拼命! 土地不解决,捆在土地上的佃农便释放不了,工坊招工便无从谈起。 陈伯康接着又道:“想学淮北,需有两桩事要解决。一来,需得他们那高产麦种,节省出部分人力。二来,便是这地啊.” 说最后一句时,陈伯康带着明显的感叹,似乎也知道‘土地’这事,在淮南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那伪楚王是如何做的?”田轻候说完,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陈伯康果然被气笑了,“他在蔡州、淮北杀的人头滚滚,自然没人敢跟他争田了!这事,为师可做不来!” 师徒说话间,看见一群人在麦田中忙碌,却又看不明白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陈伯康好奇之余,凑了过去。 远远的,先看到地头树荫下,一人以斗笠遮脸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似乎是在小憩。 旁边,一名衣着邋遢的消瘦汉子,则坐在树桩上,正在用一柄小刀全神贯注的雕刻着什么。 再走近些,侍卫马超却猛地拽住了陈伯康的驴缰。 陈伯康奇怪回头,马超却死死盯着那名消瘦汉子,认真看了好一会,忽然低声道:“老爷,此人.这身形摸样,像极了阜昌七年大闹临安的大江剑何幻锋!” “当年抗金的二十八路绿林义军首领之一的何幻锋?” 田轻候低呼一声。 盟主加更送到! 凌晨两点半起床! 兄弟们,看我屌不!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8章 你吹,我也吹 第358章你吹,我也吹 ‘何幻锋’这三个字,让陈伯康一阵恍惚。 这个名字,是许多周国重臣不愿提起、想起便心情复杂的一个人。 十二年前,令周国蒙羞至今的丁未之乱发生。 当年,伪齐占领淮水以北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自伪齐阜昌元年始,淮北、中原、山东路先后爆发抗齐起义。 刚刚建立的伪齐险些弹压不住,转年,刘豫请求金国出兵。 彼时,金国短短十几年内先灭辽国,又克东京,正值武力巅峰。 阜昌二年秋,金国两路大军挟灭国之威再度南下,东路军以完颜宗弼为主将、银术可为副将,领金军一万,伪齐单宁圭、郦琼率汉军扈从两万,两月转进千里,横推至淮河北岸。 淮北忠义社义军联合周国官军抵抗月余后,不敌。 周国官军南退,忠义社大部随官军撤往淮南,余部溃散于桐柏山野。 西路军由粘罕为主将,娄室为副将,战事初期相当顺利,先于山东路收服周国官军归义军,随后却在泗州吃了亏。 阜昌二年十一月,金将完颜绪伽率领小股部队于泗州南五十里度梁山脚龟河镇劫掠,忽被一伙江湖人士打扮的汉子围攻。 猝不及防之下,完颜绪伽被斩杀,尸体摆成面东京而跪的姿势。 完颜绪伽身为皇族,同时也是丁未之乱中将周国一妃一公主折辱致死的凶手,他的死讯自是让周国上下欢欣不已。 有此,袭击完颜绪伽的淮东绿林声名鹊起,短短数月,便聚拢起了三千余溃兵、好汉。 何幻锋便是当年的首领之一 皇族身死,西路军主将粘罕自是大怒。 全力围剿之下,淮东绿林虽偶被打溃,却借助熟悉地势的优势,时聚时散,时而退守山林,时而出山袭扰。 双方纠缠了一年有余,直到伪齐阜昌四年,大周绍兴三年,淮东绿林在金军、伪齐联手绞杀下已举步维艰,这才无奈退往淮南,接收了周国朝廷的改编。 消息传回金国,本已和周国签署了和议的金国马上派使臣前往周朝,使臣当面呵斥周国皇帝,骂周帝容留弑杀上国皇族凶手,是为不信不义。 要求周国交出淮东绿林义军首领,并威胁道:若敢包庇凶手,天兵即刻可至,是战是和,全在尔等一念之间。 朝中主战派自是不愿交人.如此一来,中原故土谁还敢奉周朝为天下正统,岂不是让江北义士寒心? 但以秦会之为首的主和派却坚定认为不该为些许草莽,惹上国发兵。 当年狼狈南逃时,周帝早已被金国军威吓破了胆,心中极不愿再与金国交战,却也不敢说出将淮东绿林义士交由金国处置的话。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时,善于揣摩上意的秦会之却密令江南东路广德军军监万俟卨率军捕杀淮东绿林二十八位首领 彼时,绿林义军归正大周后,军权已被朝廷借整编之名褫夺,二十八家尽数养在归安府内。 以至于官兵来临时,这帮还想着为国尽忠的汉子根本做不出任何抵抗。 二十七位首领连同家眷共一百八十余人,不管是无法行动的耄耋老者,还是尚在襁褓的呱呱婴儿,一夜之间被尽数斩杀。 仅有诨号大江剑的何幻锋只身逃走,其妻、连同六岁幼女丧命。 事后,朝廷中的主战派大臣纷纷上表,要求严惩万俟卨私调军队,按律可斩! 万俟卨上表自辩,说是发现了淮东绿林暗中勾连伪齐欲要煽动军队投齐,情急之下来不及奏明朝廷,才有了擅调军队一事.并拿出了一封不辨真假的信件当做证据。 这话漏洞百出,却也无从调查,毕竟,人都死完了。 周帝的态度便成了关键.为平息主战派怒火,周帝将万俟卨贬去了广南东路 如此大罪,却惩处如此之轻! 主战派不满,但秦会之却借此彻底确定了周帝的态度。 确认过眼神,你我一路人。 好了,接下来秦会之亲自出使金国,将淮东绿林首领的首级送去黄龙府,平息上国怒火。 随后,这对君臣配合默契,用了两年时间将朝中主战派贬的贬、退的退只留了一个主动向秦相靠拢的陈伯康。 接着,再将万俟卨从广南东路调回,担任正三品大理寺卿。 这算是周帝给他的补偿,毕竟万俟卨替周帝做了他想做却不好开口的事。 但马超和田轻候能如此准确的说出‘大江剑何幻锋’的名字,却是因为另一桩事 淮东义士丧命后,周国上下似乎也觉着此事办的不地道,从此再无人在朝廷提起过这些人。 便是当年他们归正大周的存档公文,都被拿出修改了一番,将这些人的名字隐去。 一帮怀有朴素家国情怀的汉子,生平事迹被删了个干净,说来令人扼腕。 如此下去,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些人大概率会被人遗忘。 直到伪齐阜昌七年、大周绍兴六年春周帝出宫,竟在临安城中遇到了刺客! 刺客只一人,正是何幻锋 皇帝,身为社稷中枢,护卫森严,何幻锋一人自然难以得手。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却是何幻锋负伤后,竟又逃出了侍卫的追击。 一时间,皇帝震怒,临安城罕见的闭城十日,全城搜捕。 因这番大动静,何幻锋的身世故事自然被好事者扒了出来,许多人便是那时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人遭遇,闻者慨叹唏嘘者居多,但他行刺了皇帝.便是何幻锋再值得同情,也无人敢表露分毫。 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便是君大! 便是君有错,臣子也不能行刺杀忤逆之事啊! 传统士子,大多这般想 因此,可以想见陈伯康和田轻候初听‘何幻锋’这个名字时,心情有多震惊、多复杂。 这边,陈伯康几人迟疑踌躇的景象,终于引起了树荫下大宝剑的注意,只见他抬起头往这边看了过去。 明明隔着十几丈远,那锐利目光却犹如凝结实体,让同为武人的马超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伯康却笑吟吟的朝大宝剑拱了拱手,同时低声问了一句,“马校尉,你识得他,他识得你么?” “当年卑职尚在军中时,站在路旁围观过淮东绿林归正入城。他应该不认识我” 马超低声回道。 陈伯康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说罢,便迈步往那边走去,马超连忙跟上,想要提醒陈伯康不要靠近.若对方果真是何幻锋,当年能在临安全身而退,可见功夫了得。 他怕万一对方暴起,自己护不住陈经略。 陈伯康却回头笑道:“伱们在原地等我便是。” “那怎成!”如此凶狠的人物,身旁没侍卫岂不是更危险。 陈伯康却道:“无妨,你也是武人,惊疑之下,必然会不自觉戒备。他若是何幻锋,定能察觉到。我与轻候手无缚鸡之力,他反倒不会起疑.” 陈伯康将驴缰递给马超,不疾不徐走了过去,那份淡定气度,令马超等人佩服不已。 大宝剑眼见一老一少两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径直上前,不由低声唤了陈初一声,陈初取下盖在脸上的斗笠,坐起后,自下而上看着陈伯康,疑惑道:“这位先生,你有事?” “敢问小哥,你们这是在作甚?” 陈伯康一开口,却不是平日常讲的江南官话,反而是一口地道的淮北颍川口音。 陈初也不觉着奇怪,毕竟淮北商帮跑的哪都是,在淮南遇见淮北老乡,不稀奇。 “俺们东家叫俺们来这儿给庄稼治病害挣些钱”陈初大概解释了一番。 陈伯康一听治疗庄稼病害,马上有了兴趣,但当务之急却是要搞清一旁沉默不语这人到底是不是何幻锋 他胆大,却不莽撞,自然不能对大宝剑表露出过多兴趣,于是,他将突破口选在了这个面貌俊朗的老实年轻人身上。 “小哥也是淮北人?” “你也是?” “呵呵,鄙人老家颍川”这倒不算说谎,他陈伯康祖籍的确是颍川的,但说到此处,陈伯康灵机一动.这伙人既然来自淮北,必然知晓蔡州知府陈景彦,便想着诱导这小哥往颍川陈家联想,好获得信任。 “鄙人姓陈.”陈伯康又点了一句。 “姓陈?俺们知府老爷也姓陈,也是颍川人,你们不会是亲戚吧?”陈初惊讶道。 “呵呵,那是鄙人胞兄如今我来淮南,做些事情。小哥休要声张.” 陈伯康在陈初身旁坐下来神秘兮兮道,确实把陈初惊的瞪大了眼睛,不由也压低了声音,像地下党接头一般,低声道:“先生竟是俺们知府老爷的胞弟?敢问尊姓大名!” “呵呵,鄙人不才,名景安,号柳川小哥姓甚名谁?” 陈伯康将脑袋和陈初凑近了一些.神秘、紧张气氛营造的十足。 陈初明知不该,却实在没忍住,回道:“我,便是陈景彦啊!兄弟你不认识我了么?哈哈哈.” “.”陈伯康一滞,这才明白眼前这农家小哥是在拿自己打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哥休要胡说,你若是陈景彦,老夫便将这淮河水喝干!” “哈哈哈,那你若是陈景安,我便将这淮河尿满!”陈初笑的躺在地上直揉肚子。 “你这小郎,怎胡乱说话.” “你这老头,是你先胡说的。” 旁边的田轻候眼见这青年农家郎对老师不敬,皱起了眉头,陈伯康屡次三番被这小郎搞的下不来台,不由拉了脸,半真半假吓唬道:“实话与你说吧,老夫乃淮南经略安抚使” “哈哈哈,老头,你若是淮南经略安抚使,那小爷我便是淮北楚王” “少年郎,我劝你少说大话。” “老先生,我劝你少吹牛逼.”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59章 云卷云舒尽入眼,非痴非傻静听 第359章云卷云舒尽入眼,非痴非傻静听声 “我见过来去如风的仙人!” “呸~我还坐过会飞的铁鸟呢,你见我到处给人说了么?” 抬杠这件事,只要开了头,就不需讲什么逻辑了,一切以压倒对方为第一要义 但陈初和陈伯康在抬杠的同时,又在暗中揣摩对方的身份。 以陈初看来,陈伯康有读书人身上那股淡然自信的气度,却言语轻佻、满嘴跑火车这和陈初以往见识过的官员大相径庭,所以这人应该不是官,更像是恃才傲物,不喜拘束的林泉隐士。 而陈伯康同样觉着陈初身上隐隐有股特意敛起的气度,这年轻人虽作农人打扮,但一口整齐洁白牙齿却骗不了人。 一口好牙,代表了饮食精细。 能做到牙齿洁净,更非易事.农人家可使不起洁齿的昂贵青盐。 陈伯康猜测,眼前这年轻人,大概率是淮北某位富户家的公子。 至于两人方才所说,‘我是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我是淮北楚王.’,彼此都只当对方在放屁。 觉着猜到陈初身份后,陈伯康稍微侧了侧身,将大宝剑纳入眼角余光的可视范围内,继续以老学究教训后辈的口吻道:“会飞的铁鸟?哈哈哈,我说你这个小郎,老夫劝你出门在外,还是少逞口舌之快!以免恼了惹不起的贵人,便如当朝大理寺卿万俟卨万俟大人~” 陈伯康特意顿了一顿,果然那冷脸汉子突然停下了雕刻的动作,抬头看了过来。陈伯康恍若未觉,接着道:“的亲眷就在霍丘县罗家店,小郎伱若惹了人家,可不如老夫这般好说话!哈哈哈,走了” 这陈伯康来的突然,走的麻利,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便往大路上走去。 依旧坐在原地的陈初,笑着朝背影喊道:“老先生,这就走啦?见面既是缘分,不留下尊姓大名么?” 已走出几步的陈伯康转身飒然一笑,认真道:“鄙人陆任稼,在泸州教书,小友你呢?” “哈哈哈”到了这时候,这老头还藏头露尾,陈初不由笑道:“说来凑巧,鄙人也姓陆,与先生之名仅一字之差,唤作陆仁义.” 你叫路人甲,我叫路人乙,算公平吧? 陈伯康自是能听出内里机锋,跟着笑了笑,拱手道:“若有机缘,必可再见。告辞.” “好走.” 待陈伯康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陈初才自言自语道:“这老头,有意思.” 转头却见,大宝剑正坐在树桩上发怔,不由打趣道:“大宝剑,想媳妇儿了啊?” 这‘媳妇儿’说的是在鹭留圩农垦任后勤部管事的刘兰芝自阜昌七年,刘兰芝在十字坡大槐树下救了大宝剑后,她便成了大宝剑为数不多可算亲近之人。 近几年,大宝剑得来的饷银、赏赐不但全部交给刘兰芝保管,且这浑身透着股冰冷气息的汉子,对刘兰芝的独女大丫亲的不行! 每回休假,甚事都不做,全部时间拿来陪大丫,宠溺至极。 万年不笑的黑脸,也只有和大丫待在一起时,才会偶尔挤出一丝难看笑容。 大丫幼年丧父,几年相处下来,对大宝剑甚是依赖,已俨然一家人。 所以陈初才会说笑他想媳妇儿了,大宝剑往常听到这等说笑,总会以更冷酷的表情遮掩羞涩,可这次,他却沉默良久后,继续以小刀雕刻一只女娃娃木偶。 对于大宝剑的惜字如金,陈初早已习惯,可随意一瞥,却见大宝剑不知怎地划破了手指,艳红血水染在了木偶身上,大宝剑浑然未觉。 陈初不由惊讶军中男儿,受些小伤不值一提,他惊讶的是,以大宝剑对刀刃的精准控制,竟也能犯划破手这种低级失误? “大宝剑,手艺生疏了啊。” 陈初道,大宝剑未作回应,隔了好半晌,却突然道:“东家,我这女娃娃叫珠儿” 珠儿? 给木偶起名字?大宝剑何时有了小女孩的浪漫情怀陈初不由多看了大宝剑两眼,虽后者声调依旧是一贯的古井无波,但陈初却隐隐听出一股极其克制内敛的悲怆之感 认识大宝剑已多年,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对于过往一直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陈初稍一沉吟,拍了拍大宝剑的肩膀,只道:“兄弟,若有心事,不如讲出来” 大宝剑以指肚摩挲着手中木偶,沉默几息之后,却道:“东家,我无事。” 正此时,商队曹掌柜带着一名作农人打扮的青年走上前来。 陈初暂时将大宝剑的事放到一旁.农人青年也是此次喷药队的一员,名为苏晟业,原为淮南自耕农户,前年水患后,天灾外加大家族欺压,没了活路,便连同村内十余名青壮,靠着猪尿泡泅渡到了蔡州。 后经李骡子甄别,加入了军统。 以前,都是北人南逃,近两年,却出现了形势倒转。 淮北宁江军,每月至少收容百余北逃难民.但这点难民仅仅是有据可查的,淮水绵延两千里,想要将沿江布防成为飞鸟不得过的铜墙铁壁不现实。 无论齐周,都只能派遣水军占据一些可容大船靠岸的渡口,至于那些野渡浅湾,根本守不过来。 这便造就了许多官方无法统计的偷渡难民。 其中,自是少不了细作。 淮北有周国细作,淮南自然也有齐国细作。 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的事,但这些细作因身份户籍问题,根本接触不到双方高层,只能混迹于村镇 但比起淮南,细作在淮北的活动十分艰难。 拿已基本完成基层重构的蔡州为例,工坊中有工人卫队,村庄里有农人联防队,细作莫说想搞破坏,便是靠近村厂多打听几句就会被人盯上。 无合法身份,几乎寸步难行。 有些集镇草市,还组织了一批老头老太,臂缠袖箍,或守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或游街串巷瞎晃荡,负责些阻止百姓乱丢垃圾、随地吐痰的繁琐事务。 若遇可疑情况,便会上报官府。 去年腊月,蔡州滨淮县县城一名老太,发现一户人家每日从街面上购买的吃食远超正常人家,便第一时间上报,后由军统接手此事。 经过数日盯梢后,一举将隐藏在该户的周国十三名细作以及接头人捕获。 审讯后得知,周国枢密院机速房不知从何处听说淮北军数月前在河北路使用了一种叫做天雷炮的杀器,特遣人北来,想要打探一番。 滨淮在蔡州最东南,紧邻周国淮南西路,此地距蔡州尚有一百多里,不想,刚上岸几日,便被连窝端了。 而陈初这次来淮南,队伍中同样有十几名细作,分散于各处喷药队中,负责记忆道路、关卡、兵营等信息,同时兼作鼓动百姓北逃的工作。 如今淮北劳动力已越来越紧张,特别是寿州,在经历了当年大乱之后,尤世光和大郎想尽了办法,至今仍未能将全府良田开发。 原因无他,只因缺人。 但军统在淮南的活动,就方便多了.经过四海商行多年深耕,淮南靠商行吃饭的商人、中下级军官不知凡几,这些人自然对商行人士颇多照顾。 上月,一名明为账房,实为军统的商行人员在霍丘县城活动时,被衙役以形迹可疑拘捕,当日,霍丘走私大亨、现今已洗白的汪员外便带人找上了衙门。 该使钱使钱,该打压打压,总之,那名账房当晚便全须全影的回到了商队。 事后,汪员外还赠银十两,为账房压惊,以期不影响双方良好的合作 比起办事花出去的些许银两,汪员外秘密持有的四海商行一千三百股股票才是大头,小涨一下,便是以前冒死走私一趟的利润。 这边,苏晟业已讲起了此来的原因,“吕各庄那吕大眼两年前投了淮北,去年又潜回了淮南本村,在他整日讲述下,村内百十口人都有心北投!但其中多有妇孺,无法照以往抱着猪尿泡的法子浮渡若可行,能否趁夜派艘舟楫将人接过去?” 说罢,苏晟业又低声补充一句,“整村来投,对咱淮北来说,政治意义巨大。” 军统人员除了必备的战斗技能训练外,还有各地方言培训、情报分析、思想教育以及政局分析。 有时,陈景安得空还会在军统夜校讲上几节课,苏晟业本就是成绩拔尖的学生,这才能一下抓住了重点。 淮南逃去淮北百十口人,没甚值得大惊小怪,但携妻带子的整村来淮北便意义重大了。 若淮北以此宣传,可以鼓动更多沿江百姓北上,并且,极具象征意义以前,齐国百姓南逃周国,这代表了民心所向、代表了周国在汉人心中的正统地位。 如今却南人北投,岂不是代表民心逐渐转向了齐国、或是说民心转向了淮北? 这对至今仍将周国奉为正统的天下百姓来说,绝对是一次心理冲击。 陈初想了想,做出了安排。 申时初,苏晟业领命离去,陈初转头却不见了大宝剑,抬眼望去,却见他孤零零站在一处小丘之上,面南而望。 日头微西,春风和畅,大宝剑身上却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之感。 陈初看了一会,忽然叫来白毛鼠,低声密语几句 申时三刻。 陈伯康骑着小毛驴,继续朝寿春县进发,时不时吟两句颂春的诗词,悠然自得。 自从方才近距离观察了那疑似何幻锋之后,他就是这般模样。 侍卫马超憋了半路,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大人,方才那人到底是不是何幻锋啊?” “啊?”似乎已将此事抛之脑后的陈伯康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轻松道:“非也非也,马大郎你认错了,我试探几回,断定那人并非何幻锋.” “呃,属下眼拙了。”马超回话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一名敢刺杀皇帝,且能在重兵之中逃出临安城的高手,相当有压迫感。 可前头牵驴的田轻候却诧异的回头看了老师一眼.他方才全程一句话没讲,反倒可以站在旁边用上帝视角观察众人。 那位吹牛逼、说自己是淮北楚王的年轻人,没甚好忌惮.想来是位还没遭受过世道毒打的公子哥,但那疑似何幻锋,却不该洗脱嫌疑啊! 他亲眼看到,老师说起大理寺卿万俟卨时,那人本来平稳冷静的雕刻小匕明显顿了一下,甚至刺破了手指都没察觉。 据田轻候观察,这人别说不该洗脱嫌疑,甚至八成就是那何幻锋。 毕竟,淮东绿林及其家眷正是万俟卨亲自带军士捕杀的,何幻锋与他有死仇! 田轻候不信老师看不出 在他疑惑注视中,陈伯康却忽地捋须一叹,望着天边云彩,笑眯眯诵出半首诗来,“云卷云舒尽入眼,非痴非傻静听音” “大人,好诗啊,为何只有半阙?”马超恭维道。 “老夫只想到半阙.哈哈哈。” 陈伯康爽朗笑道,但田轻候却忽然品出些味道.‘尽入眼、静听声’,老师这诗里,怎有点装聋作傻,等着看戏的意思? 三月初四,子时末。 月黑风高 大宝剑悄然出村,按照傍晚打听来的方位朝罗家店摸去。 习武之人,脚程快,二十余里,用时不到半个时辰便至 站在罗家店村外一处疏林中,大宝剑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罗家店村,范围不小,登高可见居中那座占地广阔的深宅,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万俟卨岳丈罗金义的家了。 但令他意外的却是两里外,竟还有座军营,看规模,至少驻有一营兵士。 深宅大院中,想要找到那罗金义的居所并非易事,且军营距离如此之近,一旦入宅后惊动了家丁护院,营中军士须臾间可至。 单人闯进去,是难办了些。 正踌躇间,大宝剑忽地心中一警,微微偏头往侧后瞄了一眼 十几丈外,镇淮军中脚程、轻功最好的白毛鼠紧贴树干。 一路尾随至此的他,方才借着微弱天光看到大宝剑回头,赶忙将身形藏匿在了树后。 几息后,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观察.却见,方才大宝剑所站的位置已空无一人,白毛鼠想起东家的嘱咐,不由着急,想要走出来。 下一刻,却觉颈间一凉,白毛鼠瞬间头皮发麻,即便不敢转身,也知道是谁有这悄无声息摸到自己身后的本事。 “大先生,莫动手!我是白毛鼠,老白!王爷的斥候营营正!” 白毛鼠连忙低声道。 他和大宝剑算不得亲近不是不愿亲近,只是这大先生太不好接近,像块捂不化的坚冰。 整个淮北,除了东家以及长子、吴奎等老兄弟,大先生和旁人讲话的次数都不多。 所以他赶紧搬出了‘王爷的营正’这个身份,因为他觉着白毛鼠这个身份都不足以让大宝剑收起杀心。 和他猜的差不多,大宝剑虽未当场要了他的性命,却也未将利刃从白毛鼠颈间移开,只平静的问了一句,“为何跟我?” 白毛鼠小心调整着呼吸,以免任何细微动作惹大宝剑动手,“是东家要我跟着你的!” 说了这句,又连忙补充道:“东家见你今日情绪不对,担心有甚意外,特意嘱咐了我几句.” “东家还说甚?” “大先生,能不能先将刀子移走啊。” 白毛鼠举着手,僵着身子片刻后,冰凉刀刃离开颈间,白毛鼠长出一口气,魂魄归位 转过身来,大宝剑面沉如水,目光深邃,静静等待白毛鼠的解释。 白毛鼠却隔着疏林往夜幕下的罗家店看了一眼,抱拳一礼,低声道:“大先生,白日东家对小的讲.当年,东家遭难,是大先生陪着东家做下了灭族的大买卖。是以,东家一再交代,若是大先生遇到了难处,不要怕连累兄弟们 东家原话是这般说的,大宝剑敢随我捅破齐国的天,我就不怕为他再捅一回周国的天.”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0章 罗老爷,享年五十九 第360章罗老爷,享年五十九 三月初八,陈伯康在寿春知县陶春来的陪同下,出城巡视庄稼病害情况。 一行人自县城出发往北十里,直走到了淮水畔,入目所及,本应苍绿的麦田已提早一月尽数变作枯黄。 这颜色并非代表自然成熟的金黄,而是染病不治后的枯萎。 陶春来原为中枢言官,后主战一派在朝廷被秦相等人清洗,陶春来贬谪至边地任一县知县。 即便仕途蹉跎,依旧改不了火爆脾气 他与陈伯康本就是旧识,后者在秦相得势后,迅速改换门庭,令人不齿。 此时也不管两人官阶悬殊,开口便不客气道:“陈大人昨日运来粮食六千石,却又不肯平价发售,莫非也要跟着万俟大人的岳丈吃些残羹冷炙?” 陶春来自然知晓沿江几县的乡绅联手控粮的情况.春荒二三月,本是一年中粮价最高的时候,偏偏江畔寿春、长丰、定远三县又在此时爆发了严重病害, 以罗金义为首的乡绅一边大肆搜刮市面上仅存不多的粮食,一边动用各自关系封锁粮道,不允外地粮食往几县贩运。 如此情况下,恐慌情绪迅速在市面上蔓延,不管缺不缺粮食的人家,都展开了疯狂抢购。 耳听陶春来言语间讥讽甚浓,陈伯康也不动气,只问道:“如今你县粮价几何?” “往年春季,一斤最贵不过十二三文,昨日傍晚,粮价已升至二十七文!且许多粮铺已无粮可售!误国蠹虫,想要沿江四县百姓都卖身与他们作奴作婢么!” 陶春来越说越急 也是,早在二月间,他已上表朝廷,提及当地病害,想要朝廷划拨粮食赈灾。 朝堂议起此事时,却有人说,淮南安定,既无流民、又无贼寇,可来‘灾’赈? 陶春来气的不轻.他要求赈灾是为了肉眼可见的未来数月作准备,二三月虽粮价飙升,但借助去年存粮,总还不至于大面积饿死人。 可这茬病害已将当地庄稼毁坏殆尽,眼下是没流民,但再过一个多月没有新粮可食,到时不乱才怪! 上头大人那意思却是,没乱的时候别逼逼,乱了以后才有资格说赈灾平乱 陶春来不忍眼睁睁看着治下酿出动乱,前些日子自己出资一部分,又发动当地乡绅商人捐资,准备从外地购粮。 可钱还没凑齐,便有乡绅联名上书,说他邀买人心、盘剥士绅 此事无果而终,陶春来得来朝廷训斥的旨意。 是以,近来窝了一肚子火气,借机喷到了陈伯康脸上。 陈伯康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定力,被下属阴阳怪气也不恼.反倒是一旁的学生田轻候替老师不值! 这陶春来骂的爽快,却不知恩师为了讨来这六千石粮食,在人前扮猴! 且罗金义那帮乡绅岂是好糊弄的? 他们本就是想让江畔几县缺粮,好等到五六月份收网,将几县搜刮干净。 前日,恩师派马超接收了卖官鬻爵换来的六千石粮食,运来了寿春县。 可昨日下午,粮食刚在寿春入库,罗金义家的管家便找上了门,询问将这批粮食运来寿春意欲何为? 并一再交代不可提前售粮,需等江畔四县乡绅一起行动。 那咄咄逼人的架势,简直没将老师放在眼里! 田轻候很是替两头不落好的陈伯康憋屈 这边,陈伯康极目眺望毫无生机的连绵麦田,突然问了一句,“季盛,百姓能熬到五月么?” 陶春来耳听陈伯康唤了自己表字,小有感慨,当年他们同为主战派,在朝堂也有过并肩战斗的经历啊 感慨归感慨,但陶春来表态却一点不含糊,斩钉截铁道:“熬不到!近几日,乡间已偶有饿死人的事件上报,若无官府赈济,本月便会有大量老弱妇孺成为饿殍!” 每有灾荒,老弱必定是最先饿死的那一批,接着便是妇孺。 乡绅们之所以笃定百姓能撑到五月,那是指青壮能撑到五月.届时他们已饿的奄奄一息,只要赶在他们拼死一搏之前放粮,不但可以收获声望、还可籍此收容许多卖身换粮的青壮,几顿饭喂过去,这些人便是壮劳力 至于那些老弱,自然属于被淘汰了的残次品。 没有劳动能力,地主老爷养他们作甚? 关于如何驯民,这些乡绅千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可谓炉火纯青。 也有偶尔玩脱的,后果便是席卷天下动乱。 陈伯康沉吟许久,似乎是在心里做了一番计较谋划,就在陶春来等的有些着急之时,忽道:“明日,季盛安排人手,在寿春东西南北四门外,开设粥棚赈济妇孺老弱!青壮则组织起来,将染病庄稼收割销毁,补种其他庄稼” “善!下官先替全县百姓谢过大人!”近来五内俱焚的陶春来终于看到些希望,不由激动的眼眶泛红,可随后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疑惑道:“大人,时节已三月,补种甚庄稼也来不及了啊!” 陈伯康却转头看向了一江之隔的淮北,“据闻淮北有种亩产一两千斤的黄金豆,可煮可蒸,食之令人饱腹,正是三四月可种.” “啊?淮北是那伪齐楚王之地,他如何肯给我种子!”陶春来讶异道。 “事在人为.哎。” 口中说着事在人为,最后却没忍住一叹,这一叹证明他陈伯康也知此事的难度。 相识多年,陶春来却有些失礼的盯着陈伯康看了半天,似乎是要重新认识这名老伙计一般,此时身在野外,无隔墙之耳,陶春来终于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陈大人,您投靠秦相与万俟大人,莫非是与他们虚与委蛇?” “呃哈哈哈,季盛啊季盛,一如当年年少赤诚。哈哈哈” 陈伯康笑的是陶春来当了大半辈子官,说话却还这般幼稚、直来直去,怪不得蹉跎半辈子。 随后却突兀的补充了一句,“想做事,需有权,总要先保住这乌纱帽.” 三月初九,寿春城外开设四间粥棚,同时开始组织民壮。 当日,陈伯康待在驿馆中寸步未出.他在等罗家的人上门。 三月初二那日,他故意在高度疑似何幻锋面前提及罗金义家就在霍丘县,的确是藏了相当阴损的心思。 他预想,连皇帝都敢刺杀的何幻锋必定会寻罗金义的麻烦 陈伯康虽不认为何幻锋能得手,但只要能在乡绅头子罗家引发慌乱,便会转移罗金义的注意力。 自己这边刚好借此机会,赶紧完成赈灾工作。 却不料,这么多天过去,罗家竟一片风平浪静 陈伯康外表圆滑,实则内心相当自负,至今也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可若是判断的不错,那何幻锋怎不出手哩? 难道是忌惮罗家左近那一营厢军? 此事尚未想清楚头绪,放粮当日下午,罗家管事果真寻上了门.三月十三,是罗金义五十九岁寿辰,江畔数县乡绅都会亲自赴宴。 罗管家借着送请帖的机会,询问起寿春县知县陶春来从何处得来的粮食开设粥棚。 陈伯康只道,自己也不清楚反正粮食已到了他手里,罗金义再不满,也没法要回去。 ‘不知道’的理由,肯定糊弄不了乡绅们。 但世上总有些必为之事,即便何幻锋没能按设想中搅动霍丘局势,他陈伯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弱妇孺饿死。 罗管家见陈伯康不承认,只笑笑道:“十三日酉时开宴,还请经略大人勿忘赴宴,数县乡贤都想与大人亲近亲近” ‘数县乡绅’,陈伯康此举坏的就是他们的发财大计,虽然罗金义奈何不了他,但陈伯康也动不了罗金义。 总之,十三日的寿宴,宴无好宴 当晚,陈伯康于驿馆中辗转反侧,细思接下来的应对之法。 直到子时才将将睡去,可仅仅半个时辰后,便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 披衣起床,门外却是惊慌失措的田轻候。 一开门,不待陈伯康发问,田轻候便结巴道:“老.老师,大事不好!城外粮仓起火了!” 陈伯康眼前一黑,扶着田轻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下一刻便光脚冲出了驿馆。 寿春地处边境,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可夜半开城。 一路跑到南城墙之上,却见三里外的粮仓火光冲天,在黑色大地上形成了一束巨型火把。 间隔三里,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粮啊!我全县百姓的粮啊!” 同样衣冠不整的陶春来,捶胸顿足,死命拍打着城垛,手掌被锋利砖沿划破,恍若未觉。 陈伯康的脸庞被远处大火映的忽明忽暗 田轻候边抹泪边道:“马校尉还守在粮仓呢。” 翌日,辰时。 城南粮仓已成一片白地,残垣断壁,青烟袅袅,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粮食燃烧后的糊味。 昨日刚开始赈济,今日百姓们携家带口赶来后却发现粮食一夕之间烧没了刚看到一点希望又迅速幻灭的心理落差,让他们既恐慌又愤怒。 陶春来带着衙役安抚百姓,效果却不大人群中不知谁投来一块狗屎,正中陶春来面门。 衙役们装模作样呵斥一番,只有极个别人上前欲要抓捕那人投粪之人,却被一帮混在百姓中的乡绅家丁挡住了去路。 更多的衙役则躲在一旁看热闹,不时窃笑几声。 流水的县老爷,铁打的乡绅有些聪明人,已看出此事是县老爷和员外老爷们在斗法。 县老爷任期一满便要转迁,他们这些差人却还要留在当地,谁会为了县老爷去得罪乡绅们啊。 一时间,陶春来狼狈不堪。 粮仓旧址,陈伯康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一片焦黑,默默无语。 辰时中,几名随从在瓦砾堆中刨出七八具焦黑尸首,田轻候强忍不适,在一具尸首手中所持朴刀刀身上发现了‘伏波’二字,顿时泪如雨下。 老师的侍卫马超,自诩为汉时伏波将军马援后人,这马超的名字名字便是他成年后改的。 刀身‘伏波’二字也是他亲手刻上去的,既是这名小校尉对自己的鞭策,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原本一百多斤的雄伟汉子,被烧的变成了只剩四五十斤的焦炭。 田轻候用布将人裹了,抱到了老师身前,啜泣道:“老师,马校尉找到了.” 陈伯康定定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粮食运来寿春后,他正是因为担心粮仓安全,特意让侍卫马超带了七名随从住进了粮仓,连同寿春差役一同把守。 田轻候见老师不说话,不由着急道:“老师,昨夜守仓差役没甚损伤,死的都是咱们的人,马校尉死前持着刀!此事绝不是这帮差役说的‘半夜起火,扑救不及’那般简单.” 陈伯康依旧不讲话,田轻候心中苦闷难言只觉做官为何这般难哩,恩师他老人家、寿春知县陶春来,明明只是顾惜百姓,不愿生民活活饿死。 可乡绅们处处使绊子,差役公人不配合,便是那些百姓,此时见粮仓被毁,竟也将怨气发泄到了陶知县身上! 正难过时,低头却见老师依旧光着脚,一夜折腾,脚上尽是泥巴和黑灰 田轻候不由心疼,当即脱下了自己的鞋子给老师穿上。 直到田轻候将鞋子套在陈伯康脚上时,后者这才回魂,低头一看,却又将鞋子脱了下来,“轻候,鞋子你穿着。” “老师,你穿吧。学生年纪轻” “不是。伱穿上好赶路。” “赶路?” “嗯,为师交与你一桩事,你能跑一趟么?” “老师请讲!” “你去霍丘一趟,找知县娄喻兴” “老师,找他作甚?” 田轻候抹了抹眼泪,在脸上留下一道黑灰,陈伯康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是在下最后决心,“你便说,我从淮北贩了五千石粮食来此。问他想不想随我挣一笔.” “老师何时有了五千石粮食?”田轻候诧异道。 “你只管这样说便是了。若他有意,便让他组织人手于十三日夜间去彭家渡接货。” “哦” 田轻候依旧没明白老师想做什么,却依言起身,重新穿上鞋子,朝老师和马超尸首分别一礼,转身离去。 陈伯康仰头望着悠悠蓝天枯坐半天,最终视线落回到了枯焦尸体上,低低道:“罗家店旁那健字营营正,正是娄喻兴的妻兄。娄喻兴若想偷偷接粮,只能动用他们.十三日罗员外寿宴,健字营离营,接下来,就要看那何幻锋有没有胆子了” 三月十一夜。 淮南江畔无名野渡,几艘小舢板靠岸后,史家兄弟中大郎、五郎、七郎带着三十多名精赤汉子跳上了岸。 负责在此接应的白毛鼠迎上前后,史七郎按捺不住兴奋道:“老白!王爷又有甚大事交给我们兄弟来做啊!” “老白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叫我白玉堂大哥!” 白毛鼠笑骂一句,又转向相对稳重的史大郎道:“这次有桩大买卖,东家特意将你们喊了过来。” “王爷在哪儿?何时动手?”史大郎言简意赅。 史五郎却嘿嘿直笑王爷有事专门召他们兄弟几人前来,这是多大的认可啊! 自然是自豪极了。 当晚,众人在漕帮一处据点碰了面。 “动手时间选在十五日夜里。武同,你带五什兄弟放火,务必将染病庄稼烧出一条隔离带。苏晟业,给你三什兄弟,趁夜将吕各庄百姓带去渡口。幺儿,你水性好,负责两岸联络,别让接应船只误了时辰其余人,随我去罗家店” 此事一听,便知罗家店是主战场,武同、范广汉当即抱拳领命,只有史七郎腆脸讨价还价道:“王爷,换我五哥负责联络吧!我随王爷去罗家店杀人!” 史五郎一巴掌扇在了小弟的后脑勺上,骂道:“叫你干甚你便干甚!恁些屁话” 众人不由一乐,同时内心小有澎湃! 王爷这计划,一夜之间便要烧庄稼、带百姓、再去罗家店一套流程下来,岂不是把淮南搅了个天翻地覆! 三月初二那晚,大宝剑被白毛鼠劝回来后,将过往如实说与了陈初。 数年来,这名木讷汉子首次打开心扉,陈初陪着他痛醉一场。 万俟卨先对大宝剑的妻女下手,那便是将自家亲眷也放在了厮杀场中。 没有只能你杀我家人,我不能动你家人的道理。 初四那晚,陈初便陪着大宝剑去罗家店外围看了一回,但两里外那厢军军营的确让陈初谨慎了一些。 身处敌国,若被厢军纠缠上,却是麻烦一桩。 为此,陈初用了几日时间,安排人手,特意召了淮北军中身手不错、且擅作黑活的属下分批前来。 以确保万无一失。 是以,陈初最后交代道:“总之,入了罗家,除了不许奸淫,其他百无禁忌!” 话说的平淡,实则杀意腾腾.若时间充裕,这罗家恐有灭门之祸。 有人不知道事情起因,还在奇怪这罗家到底是怎么惹了王爷;有些人知道原因,不由看向了抱剑立在墙角的大宝剑。 随后两日,陈初亲自将撤退路线走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只待十五月圆。 却不料,十三日刚入夜,负责在罗家店外围盯梢的白毛鼠忽然来报.罗家店旁的健字营趁夜出营,往西北而去! 陈初只用了几息便做下了决定.相请不如偶遇! 既然健字营离营,还等什么十五月圆! 当即让史七郎连夜渡河,命对岸接应船只提前过来等待。 各有任务的武同、范广汉同样提前行动。 当晚亥时,分作三队的淮北军分别从西南北三个方向潜伏在了罗家店外围。 自昨日起,罗家大宅便开始张灯结彩,白毛鼠已打听出这罗金义今夜要过寿。 可当陈初靠近后,依然没想到寿宴这么大的规模。 只见罗家深宅内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宴饮已开席两个时辰,宅门外的来宾却依旧络绎不绝,车马轿子绵延一里有余 这场面,将白毛鼠也吓到了,不由低声道:“东家!要不要改日?” 陈初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道:“武同、范广汉那边说好了子时行动!再更改时间来不及,就在今日了!待会老白先带人摸掉外围壮丁,子时动手” 听陈初这么一说,白毛鼠再不做他想,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这罗老爷,享年五十九,过不了六十大寿啦!”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1章 鱼目混珠,杀人留名 第361章鱼目混珠,杀人留名 亥时中,罗家店罗老爷祖宅,二进大厅正中一副硕大描金‘夀’字。 能容纳百余人的厅内济济一堂,沿江数县有些头面的人物几乎全聚于此。 各县数得着的士绅、知县,乃至霍丘、寿春所在的安丰军州知州,以及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尽数出席。 可谓给足了罗金义面子,或是说给足了万俟卨的面子。 按说,今日寿宴除了主角便属陈伯康尊贵,可开宴后,罗老爷只象征性与陈伯康搭了两句话,后头竟没怎么搭理他。 倒是霍丘、寿春两县的乡绅,特意上前和陈经略叙了话。 谈及数日前寿春城外那场大火时,几人扼腕叹息,痛心疾首。 陪坐下首的安丰军州知州裴蔚舒却差点笑出来他可太清楚沿江士绅的能量了,虽无证据,他也断定寿春粮仓那场大火和这帮人脱不了干系。 偏偏这些人做了以后还要假惺惺来安慰陈伯康,当真嚣张至极。 看那陈伯康傻乎乎与众乡绅叙话的模样,裴蔚舒一时竟辨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没察觉出来自己被人玩了。 但装傻也好,真傻也罢他也只能忍着。 陈伯康身为主战派叛徒,在朝堂已没了根基,全靠秦相和万俟大人罩着。 说白了,这就是条万俟大人的狗! 罗金义身为万俟卨岳丈,他只要在,沿江乡绅就只知罗家,不知你陈大人。 做官做到这份上,也挺没意思的。 裴蔚舒忽然因感同身受生出些许意兴阑珊。 陈伯康这边,打发了一众乡绅后,望了眼窗外缺了一痕的圆月,粗略估摸了下时辰。 健字营被霍丘知县娄喻兴带走,一来一回至少要到寅时末才能回来。 眼下罗家祖宅灯火通明,人员众多,陈伯康判断,即便何幻锋今晚要来,也要等到夜寂人定的后半夜了。 原本,他对罗金义尚无杀心,如今,却巴不得何幻锋摘了这老狗的脑袋! 陈伯康不动声色,仿似无意的瞄了瞄外间 内间就坐的,是他这种拥有官身之人,以及部分耆老。 外间,身份便低了一些,多为商贾 其中,霍丘万源商行的彭掌柜身旁最为热闹,敬酒的、搭话的,络绎不绝。 所谓万源商行,其实是淮北四海商行为方便在淮南行事而改的名号。 在座的,半数人心知肚明。 却因这商行能为各家提供可转销各地的商品,是许多家族共同的摇钱树。 没有人会自断财路,在他们的庇护下,便是官府明知万源商行来自淮北,也没办法动它分毫。 陈伯康倒不是在打这商行的主意,他心心念念想从淮北获得黄金豆补种,以弥补夏粮欠收可能造成的动荡.但他和淮北的联系,仅有枢密院机速房的胡佺一条线。 胡佺毕竟有着官方身份,许多事并不方便出面,倒是这彭掌柜能否通过他,作为一条民间线路从淮北弄一批黄金豆种苗? 眼角余光一直落在彭掌柜身上的陈伯康,正思索间,却见一名随从打扮的年轻人走到彭掌柜身旁耳语几句。 那彭掌柜明显露出了惊讶表情,随后从那名随从手中接过一些什么东西。 厅内言笑晏晏,轻歌曼舞,倒没人留意这些小动作,除了视线越过人群的陈伯康。 几息后,那彭掌柜离席,来到另一桌的汪员外身后,两人低声交谈几句,那汪员外的神情远比彭掌柜还要震惊。 甚至再三确认了什么。 陈伯康越看越觉有趣.这彭掌柜的淮北背景自不用多说,这汪员外同样和淮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俩人鬼鬼祟祟要作甚? 最后,彭掌柜也塞给汪员外一个从随从那里得来的物件。 这次,陈伯康看清楚了,彭掌柜给汪员外的竟是.一朵大红绢花。 男人簪花之风,当年周国颇为盛行。 但丁未之后,有人反思,男子如此造作,损了阳刚气,是导致周国丢掉半壁江山的原因。 是以,近年来少有男子簪花。 陈伯康疑惑不已.这俩大男人偷偷摸摸的,就为赠与绢花? 这.这也太抽象了,难不成两人是断袖之交? “陈大人,陈大人?” 陪坐的裴蔚舒见陈伯康故意被罗金义冷落,准备和他随便聊几句,以化解后者难堪,却发现陈大人一直盯着外间,不由也转头看了过去,没看出任何异常 “陈大人在看甚?” “呃没甚,忽然想起一位故交,走了神,呵呵” 陈伯康遮掩一句,心中想到:若是捉了这彭、汪二人,不知能不能由此要挟淮北提供黄金豆? 但此事也不好办.一来,沿江乡绅必保他们,二来能被派遣到淮南的人员,必然不是淮北的重要人物 对了,能不能通过那位名叫玉侬的侧妃,直接和楚王搭上关系呢? 可此事也是柄双刃剑,当年以此宣传恶心齐国和陈初是一回事,若真认下这门亲大周朝廷会怎么想? 若瞒着朝廷,等于将自己的把柄交给了那伪齐楚王.难办啊! 正思索间,忽听前头一阵叫嚷,间杂几声凄厉喊声 外间客人最先听见,纷纷停止了交谈,扭头往前宅看去。 罗家是规矩森严的大户,今晚又是罗金义大喜,谁敢在外头发出这等嘈杂之音。 外间的突然安静,迅速传导至内间 正与陈伯康对饮的裴蔚舒端着酒杯的手顿在空中,一脸疑惑。 转瞬之间,其乐融融的内外厅同时安静了下来,百余淮南精英都保持了扭身望向前宅的姿势。 恰好此时,抚琴的姑娘一曲弹毕,落下了最后一个尾声。 厅内愈静 琴音毕,‘叮叮当当’铁刃交击的声音已清晰可闻。 下一息,忽听前头一声愤怒大喝,“来者何人!此处是当朝大理寺卿万俟大人的岳.啊!” 话未说完,以一声痛苦‘啊’声结束。 高坐正中的罗金义不由大怒,拍案而起,“谁在前宅喧哗!速速捉去!” 老板发话,厅外两名庄丁当即大步往前宅走去。 可两人尚未出门,一名健壮汉子却率先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庄丁定睛一瞧,哟,这不是咱家护院头领吕宝印么! 吕宝印号称打遍淮南无敌手,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便是五六名汉子也讨不来便宜。 可此时.吕宝印右臂已被齐肩斩断,即便有左手捂着,那血水依旧如小泉一般喷涌而下。 只见他跑进院子后,凄声高喊,“老爷!有贼人袭庄” 说罢,便因失血过多扑倒在地。 厅内一众贵人目瞪口呆,有点反应不过来.这罗家,少说有侍卫七八十人、庄丁百余,再有左近健字营军士,贼人怎敢来此捋虎须? 再说了,这可是当朝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万俟大人的岳丈府邸! 贼人敢骚扰此处,事后你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万俟大人也不会放过尔等! 这买卖怎算也不值当啊! 只有站在人群中的陈伯康心里一惊.他察觉,自己可能误判了! 因为多年前有过单枪匹马刺杀皇帝的举动,陈伯康一直将何幻锋认定为一个独狼式的刺客。 在他设想中,何幻锋报仇,也只会孤身一人、趁夜潜行 可目前看来,何幻锋能悄无声息摸进庄子,杀到前宅才被察觉,必然有一帮纪律严明且极其凶悍的帮手! 陈伯康心思一动,急忙在前方人群寻找彭掌柜和汪员外的身影.却见两人已将那大红绢花插在了头上! 联想二人和淮北关联,陈伯康瞬间明白过来! 今夜,恐有大祸! 下意识抬手指向了彭掌柜和汪员外,可那句‘此二人与淮北勾连,欲将我等一网打尽’的话却最终没喊出来。 只一息之间,想清楚了当下局势,陈伯康马上收回了手指,两个错步,走到一名歌姬身旁,抬手将对方头上的绯红绢花拔了下来反手簪在了自己头上。 这绢花是标识,也就意味着,来人中并非全都认识彭、汪二人,但对方肯定都得了‘簪花男子’是自己人的交代。 陈伯康情急之下,用了一招鱼目混珠 可大多数人,乃至罗金义尚未明白眼下的凶险,只听罗老爷以满含怒气的声音喊道:“些许蟊贼,怕什么!罗廷、罗敬,速速带人去前头围堵贼人!罗钊,从后门出去通知健字营!” 罗廷、罗敬两名罗家子,同样一腔怒火敢在老爷子寿宴生事,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当即点齐院内二三十名侍卫庄丁,便朝院门走去。 却不料,那贼人竟已杀到了三进院门。 一伙人要出去,一伙人要进来,双方兜头撞上 甫一接触,罗廷便觉不对劲这帮人给的压力太大了! 冲在前头的罗敬只一个照面,便吃了一弩,弩箭直贯入眼窝.倒地不知生死。 只几息间,侍卫庄丁便折损大半,余下之下哪见过这般干净利落的厮杀手段,登时崩溃,折身跑回院内。 院内乡绅、官员见此,不由大惧,开始慌乱起来。 罗金义眼看势头不对,急忙转身想要逃去后宅,一转身却看见脸色发白的罗钊站在通往后宅的隔扇门内。 “蠢货!不是让你去健字营么!”罗金义急道。 可那罗钊却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指向了罗金义,结巴道:“好汉爷爷,这.这位便是是我家老爷。” 话毕,寒影一闪,一颗大好人头凭空飞起 “啊!” 歌姬侍女的尖叫,响彻屋宇。 待无头尸首直挺挺到底,才露出后方几人来.一面容冷酷的消瘦汉子,一五官俊朗的青年农人 “伱你们是谁。” 罗金义结结巴巴道,那青年却扭头看了消瘦汉子一眼,拍拍后者肩膀道:“你的仇,自己动手吧” 一听这个,罗金义全速运转大脑,回忆和谁结过仇.却发现,经他手破家灭门的不计其数,肯本确定不了仇家是谁 大宝剑从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只一剑,那锈迹斑斑看似钝口的阔剑,便将罗金义拦腰斩断。 这手法讲究的很,致命伤,却又一时死不了 但白毛鼠看了只觉解气,前些日子,大宝剑首次向陈初诉及过往时,说起自己的娘子,便是被万俟卨带去的官兵一刀砍成了两半。 大先生,心里有恨。 前门,罗家侍卫庄丁已全数解决,史老大带人涌入院内。 后门,陈初这边也堵住了退路。 一众官员士绅被压缩在前厅之内,一个个面无人色。 最终,由一名寿春乡绅壮着胆子,强作镇定道:“诸位,你们与罗家有仇,我等不管。但我们只是他家客人以后兄弟们在江湖上行走,免不了遇见山高水低之时,大家不如交个朋友” “对对,好汉若那日路过我霍丘薛家庄,我薛某必会好好招待.” “是啊。我寿春林家和八公山刘大王相交莫逆,不知诸位来自哪个山头” 有了那寿春乡绅的带头,众人也顾不上人多耳杂了,纷纷说了自己在道上的关系。 先保命再说,至于如何捉拿这帮胆大包天的贼人,明日再说! 陈初扫视一番后,却摆了摆手 这动作,犹如号令,史家兄弟、大宝剑等人若离弦之箭一般,冲了上去。 百余士绅官员,已成待宰羔羊。 富丽堂皇的罗家花厅内,顿作修罗场 凄厉惨嚎求饶声不绝于耳,有人欲做困兽之斗,有人跪地求饶,却统统是无用功。 也有些人,慌乱中躲进茅房、藏在了柜中 不足百息,厅内惨叫哀嚎渐渐平息。 史五郎手持滴血利刃,在内外三间的花厅内搜索漏网之鱼。 掀开一处帷幔,却见两人紧贴着躲在墙角史五郎一眼看见两人头上的大红绢花,随手再一扯,将帷幔拉回原处,遮住了二人身形。 史小七,在搜索一处盛放酒具的柜子时,发现一名面目俊逸的中年人蜷着身子抱着膝盖藏在里头 那人吓得一脸煞白,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自己人” 史小七有点犯迷糊今日,王爷给他们看了那绢花模样,这人头上的花,却不是大红色,而是绯红色 应是褪色了! 史小七得了一个合理解释,对那人低声道:“看你吓得.王爷早已交代了,藏好吧,没事!” 说罢,七郎重新关上了柜子。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陈伯康,只觉自己心跳犹如擂鼓却也终于确定了一事。 ‘王爷!’ 子时初。 陈初叫停了搜索.今日参宴的自己人不止彭、汪二人,但也不能只留下他们,那样为免太过招眼,需留些和淮北无关的人士才更好掩饰。 这边,暂时无人理会的罗金义竟然还没断气,拖着半截身子,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脏污血迹,看那行进路线,是想爬到不远处的胡榻下,以此藏匿身形 要么说祸害遗千年呢,这货生命力还真顽强! 陈初往旁边挪了两步,好让开罗金义前进的道路 快速打扫好战场,史老大上前抱拳道:“可撤了。” 陈初点点头,旁边正用破布擦拭衣襟的大宝剑却忽道:“请东家帮我留几字!” 陈初看了看大宝剑,马上猜到了对方想写什么 血海深仇,大宝剑不但要报,还要让仇人知道,自己回来了! 这等场合,陈初也懒得研墨,直接抓上一支专写大字的斗笔,蘸了蘸罗金义身下的血水,跳上案几,在那副长约丈余的描金大‘夀’字上,唰唰唰写下一行大字。 虽经多年练习,陈初的字迹也绝谈不上漂亮。 可这手连笔字体狷狂无矩,佐以鲜血写就一股彪悍血腥气,扑面而来。 观之令人胆寒 ‘斩尽天下恶绅贪吏!杀人者,大江剑何幻锋!’ 三月十三午夜,霍丘大火,焚毁庄稼七千余亩。 同夜,前淮东二十八路绿林首领何幻锋血洗罗家大宅。 罗家满门男丁无一活口。 适逢罗员外大寿,贺寿乡绅、官员身死九十七人 一夜之间,沿江士绅几乎一扫而空。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2章 忠奸难辨 第362章忠奸难辨 三月十四,凌晨,约莫丑时中。 罗家祖宅火光冲天。 十余里外,同样在熊熊燃烧的麦田连绵数里,在如墨深夜刻出一道橙红地平线。 两处火点,交相辉映 罗家店外围,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陈伯康坐在一截树桩上,模样狼狈,却面沉似水。 大意了啊! 本以为窥破了何幻锋的身份,便是抓住了猫咪的尾巴,不料,惹到的却是一头噬人大虫! 他陈伯康自己,也险些丧命于这些人之手。 此时方知,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吹牛年轻人,极有可能便是伪齐楚王! 身居高位,却轻易踏足他国险地,孟浪! 心下暗自贬损陈初的同时,也禁不住有些佩服这名年轻对手的胆量,同时,今夜一事也让内心自负的陈伯康生出一股挫败感。 大周国土,本官治下,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闹出如此大动静,真当我淮南西路是那开门迎客的窑姐儿么!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乡绅家属哭天抢地,要求安丰军州知州裴蔚舒给个说法 裴蔚舒也逃过一劫.方才此人见势不对,第一时间翻窗逃进院内茅房,跳进粪池内才躲过了‘贼人’后来的搜捕。 同样保住一命的幸运儿,还有十几人,其中,自然有彭掌柜和汪员外.两人和其余幸存乡绅站在一起,哆哆嗦嗦、脸色发白,那惊吓过度的模样如同被贼人剥光了衣裳的小娘。 陈伯康往他们身上淡淡瞄了一眼,暗骂一声,演的还他娘真像! 如今,在场所有人,只有他陈伯康一人看破了今夜惨事的原由。 只要他想,天亮后马上可以将彭、汪二人收监审讯 但作为一名合格官僚,陈伯康迅速摒弃了最无用的情绪,譬如挫败、恼怒等等。 适逢大变,冷静思考后权衡善后,才是他该做的。 虽说今晚差点被噶,但此刻想来,却也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那陈初确实帮他扫清了真正掌控淮南西路的障碍 死了这么多士绅,陈伯康总要做点什么。 罗金义身份特殊,满门死绝,万俟卨必然震怒.陈伯康作为名义上的淮南西路主官,自然要负些责任。 接下来,他不但要想办法安抚万俟卨,保住这乌纱帽,还要趁机争取来最大利益 丑时末,距离罗家店最近的来远水寨营正张多福、步家湾水寨营正徐鹭终于带着援兵匆匆赶来。 得知罗家男丁被灭门,两人不由吓得冷汗岑岑而下 虽然此事和他们关系不大,但万俟大人是秦相的臂膀、皇上的肱骨,他雷霆一怒,即便那怒火只溅到两人头上一星半点,对两名中下级军官也是滔天大祸! 二人先联袂走向安丰军州知州裴蔚舒身旁,却闻一股恶臭,不由屏住呼吸问道:“裴大人,如今之际,我等一损俱损,还需大人赶紧想个法子啊!” 这意思是说,若不给万俟卨个交代,别说他们两个,便是裴蔚舒也没好果子吃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裴蔚舒被乡绅家眷一再纠缠,正觉烦闷,闻言愈加燥郁你们问我法子?我问谁去! 谁不知万俟大人的怒火不好接,但能有甚办法? 那帮凶悍贼人来去如风,此时霍丘大乱,他们早不知跑哪儿去了!若趁机渡河北逃,便是天兵天将也捉不回他们啊! 裴蔚舒只觉自己这官是当到头了,不由心头萧索.无意间看到远处皱眉沉思的陈伯康,稍一思索便对二人道:“走,咱们找陈大人!” 你俩找上官,我也找上官。 三人默默对视一眼,一齐走上前去。 陈伯康尚未转头,先闻见一股臭味.裴蔚舒近前拱手一礼,急切道:“大人,塌天大祸近在眼前,还需大人速速拿个主意啊!” 陈伯康心中早已有了计策,却故意沉吟不语,就在三人等的心焦之时,忽道:“据悉,那杀人留名的何幻锋自淮北而来,难道张营正、徐营正毫无察觉?” “.” 张、徐二人哑口无言他们为淮北商帮走私漏舶提供保护、便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商帮中若混入一些刺客,实在不算什么稀奇。 陈大人此时提起此事,莫不是要让他两人背锅? 脾气暴躁的张多福,当场便忍不住了,低声道:“陈大人,这口锅太大,我与徐营正兄弟二人怕是背不住!” 让商帮过境是一回事,与杀害万俟卨岳丈的凶手勾连是另一回事! 若坐实后一个罪名,抄家灭族板上钉钉! 原本徐鹭和张多福因为争抢淮北商帮过境,形成竞争关系,两人并不算和睦,可此时徐鹭也知要和张多福抱团,接腔道:“陈大人,我们兄弟二人严防死守,从未与淮北有任何交道!大人若想将此事赖在我们头上,我与张兄可不蒙这不白之冤!” 此时徐鹭也顾不得双方身份差距了,话里隐有威胁大不了老子投淮北,也不能束手就擒! 陈伯康却摆了摆手,温言道:“两位误会本官的意思了。伱二人为国戍边多年,赤肝忠胆.这一点,本官是知晓的。” “.”张、徐二人不由一愣。 方才陈大人还暗指淮南有贼人内应,现在又给予了两人极高评价这鸟官,到底想说啥? 陈伯康没让两人久等,招招手示意三人靠近些,这才压低声音道:“贼人在霍丘来去自如,必有内应!” 三人皆是一惊,纷纷猜测陈大人所指的内应是谁。 接着陈伯康以疑惑声音道:“说来奇怪,罗家店旁本有那健字营常驻,可今晚霍丘知县娄喻兴却将健字营擅自带离,随后便有了眼前惨案!” “大人是说,娄知县通敌,故意将健字营带走!”张多福惊呼一声。 “定然是他!往年罗员外寿辰,娄知县必然到场,今夜他却没来,想来是怕被贼人误杀”徐鹭忙补充道,一脸笃定。 唯有裴蔚舒觉着有些奇怪.那娄喻兴就任知县以来,为了抱上万俟卨的大腿,对罗员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怎会忽然动了杀心? 再者,裴蔚舒也不太相信娄喻兴有将沿江乡绅一网打尽的魄力。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说,如今罗家店惨案需要一人背锅,给万俟大人交代。 他若敢质疑,好不容易洗脱了嫌疑的张、徐二人定然不依,同时,有人背锅,对裴蔚舒自己也百利无一害。 “如此说来,娄知县今夜所为,确实蹊跷!”裴蔚舒表了态。 “大人,下令吧!天亮后,我与徐兄将人捉了,交由大人亲自审问!” 张多福着急道。 陈伯康却摇了摇头今夜忽悠娄喻兴带离健字营,本就是他的算计,只不过是玩脱了。 若将娄喻兴收押,本就担负审讯大周官员职责的大理寺必定会将人要走,到时说不得就会节外生枝。 “暂且不要轻举妄动。二位,叫手下将士整队吧,咱们去追那伙贼人!” 陈伯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吩咐道。 张多福却一怔,嘟囔道:“大人,事发已两个时辰,那贼人早逃的无影无踪了,哪里还追的来” 这话不算错,同时,张多福也有些畏惧那帮凶悍贼人,这才不愿追击。 徐鹭却低声骂了张多福一句,“蠢材!咱们追上一追,日后陈大人才好为咱们说话啊!” 张多福恍然大悟.怪不得陈大人和他们在此耽误了半天才说追贼,追不上有甚打紧,咱追了就好说些。 试想一路经略不顾己身安危,亲自率领两营将士漏液追击贼人! 奏表这样写,一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却又尽职尽责的官员形象,跃然纸上 “这帮文官,心眼子真多!”张多福嘀咕道。 徐鹭却又提醒道:“老张,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陈大人说怎办就怎办,不可意气用事!” “我知道。” 寅时初,陈伯康、裴蔚舒率两营军士,手持火把朝淮水畔进发。 寅时末,抵达江边,张、徐两人率部装模作样搜寻一番 约莫一刻钟后,又一营军士从西边急匆匆赶来。 前头骑马那人,正是霍丘知县娄喻兴。 娄知县一肚子憋屈昨夜,他依陈伯康学生田轻候之言,带人去西边的彭家渡接粮,可苦等一夜,连根毛都没见着。 回程途中,又听闻罗家店被袭,直接将娄喻兴吓麻爪了。 这才半道折回江畔,想要赶紧找到陈伯康商议对策 可当他骑马近前时,张、徐两人却带有戒备意味,让娄喻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并且,他的顶头上司裴蔚舒也站在五六丈外,一脸严肃的问道:“娄知县,你趁夜调离健字营,去做了何事?” “.” 娄喻兴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来。 虽然没能接到粮食,但大周官员从伪齐走私粮食这种事,能干却不能说啊! 稍一思忖,娄喻兴下马朝裴蔚舒一礼,道:“裴大人,我有事要与陈大人禀报!” 张多福欲要阻拦,站在远处江堤上的陈伯康却忽然回头道:“让娄知县过来吧” 有许多疑问的娄喻兴当即上前爬上江堤,落后陈伯康半个身位,躬身一礼,低声道:“陈大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呃我有甚好谋划?今夜不巧,方才我也是刚刚得信,北边运粮的舟楫渡江时被淮北水军查获!哎,劳娄知县白等一夜。” 陈伯康惋惜一叹,娄喻兴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沉默片刻,却忽道:“大人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数日前,大人遣人与我约定今夜运粮,罗家店便在今夜遭了贼!天下有这等凑巧之事?” “我让你带人运粮不假,却没让你调动健字营吧!”陈伯康回头,盯着娄喻兴淡淡道。 娄喻兴不由大愤,抬头看了陈伯康一眼,晦暗天色下,这位上官大员,忠奸难辨! 再侧头看看堤下的裴蔚舒、张多福、徐鹭,娄喻兴顿时明悟,不禁咬牙道:“大人莫非与他们商议好了,要将今夜之事都推到下官身上?” “娄知县多虑了。” “呵呵.” 时至此刻,娄喻兴连猜测带推敲,已拼凑出一个模糊脉络,眼看自己即将成为陈伯康掌控淮南的祭品,自是没了顾虑,冷笑一声后道:“大人果真好算计啊!借我手调离健字营,贼人趁罗员外过寿,将江畔四县官绅一网打尽!接下来,大人是不是就要安插亲信了?” 娄喻兴往堤下一指,愤恨道:“大人再借张多福、徐鹭惊慌之际,将他们绑到大人的船上,以后大人手中也有了可依仗的武人!士绅死伤惨重,想来,大人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些刚刚死了家主的大族。我猜,大人会搜刮部分士绅的家产,浮财贿与秦相和万俟大人,以平息后者怒火。田产留给大人自己.” “.”陈伯康盯着娄喻兴看了半天,忽而霁颜一笑,由衷道:“娄知县,是个人才。” 确实,罗家店大乱之后,短短一个时辰,陈伯康已做出趁势掌控淮南的谋划。 甚至娄喻兴说准了七七八八,安插亲信担任空缺官员,以勾连淮北的罪名搜刮乡绅,浮财贿赂,田产用来安置百姓 得了田地,淮北之法,未必不能在淮南施展! 眼见话已说开,娄喻兴也笑了起来,道:“如今我已窥破大人谋划,大人还敢将我治罪么?早年,临安商报曾报大人与伪齐楚王侧妃有父女嫌疑,此次罗家惨案,手段干净利落,绝非一般贼寇可为,或许,只有淮北才能组织起这般精锐 呵呵,若下官获罪进了大理寺,向万俟大人说起大人‘凑巧’于今夜哄我前去接粮大人猜,万俟大人会不会生疑?” 说罢,娄喻兴以胜利者的姿态望着陈伯康,后者尬笑两声,一脸颓然。 “哎!那都是缪传,本官和伪齐楚王绝无半点干系!”陈伯康连忙辩解一声,又转头看向了堤下的裴蔚舒,以近似哀求的口吻道:“娄知县,不如,咱们让裴大人将这口锅背了?” 这是认输了! 娄喻兴呵呵一笑,乘胜追击道:“若裴大人获罪,空出的知州位谁来坐?” “自然是娄知县你了!” 陈伯康不由自主微微塌了腰身.眼见一路大员在自己面前这般谄媚,娄喻兴心中快意难言,趁机又提出了条件,“下官内子病故,家里缺个填房,大人家中可有合适女子?” 抱不上万俟卨的大腿,能与陈伯康结盟也不错虽说这老儿心思深沉,但有他在淮南西路罩着,升官却也简单了许多。 “本官.明日,本官便书信一封,为娄知县再觅一良配”陈伯康无奈道。 娄喻兴好好欣赏了一番陈伯康此时的表情,几乎要忍不住仰天大笑,随后,却见陈伯康望着江面一怔,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表情。 “贼贼人又来了!” 娄喻兴闻言,不禁大骇,下意识回头,却见黑漆漆的江面上,哪有什么贼人。 不待回身,后腰一股大力袭来,猝不及防之下,娄喻兴一个前翻,滚入江中 春季衣裳尚厚,吸水后坠着人往下沉,本就不会水的娄喻兴在强烈求生欲下,扑腾几下,露出了脑袋,却听江堤上的陈伯康大喊道:“快来人!娄喻兴勾连淮北败露,欲要泅渡过江投敌!” “我” 我投你娘的敌娄喻兴的怒骂被江水灌了回去。 江堤上,将娄喻兴一脚踹下的陈伯康朝下方不住大喊 堤上没火把,下方的人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人影,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早已将娄喻兴视作叛贼了的张多福听见陈经略呼喊,当即带了两什弓手冲上了江堤。 娄喻兴带来的健字营将士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那营正却是娄喻兴妾室的兄长,闻声就要冲过去救人。 可徐鹭却沧啷一声抽出朴刀,带着手下弟兄堵住了去路,大喝道:“娄喻兴勾连淮北杀罗员外满门!你们也要谋逆么!” 谋逆!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健字营军士瞬间停住了脚步。 便是娄喻兴的妾兄,也不敢再硬冲 那边,张多福带人跑上江堤,先查看陈经略是否无碍,后者却气急败坏的指着江面道:“此贼枉吃国家俸禄!本官好心劝说他投案自首,他却一意孤行,欲要渡江潜逃!绝不可放他去敌国!否则我大周颜面何存!射杀此贼者,升三级,赐银百两!” 话音落,拼命挣扎的娄喻兴再次从水中冒头,“陈伯康,我肏你” 悲愤骂声只吐半阙,张多福带来的弓手已引弓齐发 光线不佳,瞄不真切,但人多了总有运气好的。 月光下,一枚箭羽正中娄喻兴咽喉后者勉力扑腾几下,最终缓缓沉底,一圈圈涟漪中,淡淡血色渐渐氲开。 “我射中的,我射中啦”一名年轻步弓手,为即将得来的升官、赏银兴奋大叫。 陈伯康却已敛起了愤怒模样,淡淡吩咐道:“张营正,找几名水性好的,将尸首打捞上来吧。明日我等联名上表,奏明霍丘知县娄喻兴勾连淮北贼人,屠戮乡绅一事.”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3章 和煦春夜,人心火热 第363章和煦春夜,人心火热 三月十四凌晨,陈初等人过江,平安归淮北。 队伍中的吕各村村民陆续下船后,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既忐忑又满怀憧憬。 军统苏晟业说的不错,首次出现的淮南整村来投,对淮北政治意义重大。 接下来,如何安置、如何借此事来一波关于‘民心所向’的宣传便成为了淮北文宣部门的重点工作。 在蔡州滨淮登岸后,陈初原本打算借机巡视一番东京士子在蔡州乡村的改造工作,不料,家中的李招娣却专门在滨淮等着他。 一见面便说,前日王妃娘娘少量见红,蔡娘娘交待她来此等着王爷,告知此事。 这是催他回家呢。 见红是分娩之兆.虽李招娣的话中,王妃娘娘一切正常,王府有蔡娘娘、太奶奶、王女医等人照顾。 但这毕竟是陪陈初住过地窝棚的发妻,再者,猫儿身形娇小,却怀有双生.分娩这道鬼门关,自是令人紧张。 于是陈初将安置工作交与苏晟业,带大宝剑、白毛鼠等少数几人连夜赶回蔡州。 说回蔡州这边。 三月十二夜间,猫儿见红后,卧房便第一时间布置成了产房,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涵春堂。 后宅小灶上,预防难产的开骨汤,助产的益母草当归汤,紧急情况下用到的老参汤,一天十二时辰的煨在小炉上。 专门有几位丫鬟盯着,以备随取随用。 若熬久失了药效,便将药汤倒掉,重新熬煮 此事是蔡娘娘亲自安排的,即便浪费也没人敢说一句。 依照王女医所言,王妃大约十二时辰至二十四时辰内便会分娩,一家人严阵以待。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十四日.猫儿虽亲口对王女医讲,腹中坠感明显、宫缩一阵强过一阵,可临产前的剧痛却始终未至。 王女医以‘贵人步缓’来安抚猫儿,怀胎十月,事到临头,猫儿自己反倒没那么紧张,却把蔡婳等着急了。 十三日晨间,蔡婳安排李招娣去江畔等待陈初。 夜里,不顾猫儿劝阻,睡在了猫儿隔壁的丫鬟房内,以便有事时能第一时间赶来现场。 见蔡婳对猫儿如此上心关切,专门来陪猫儿的太奶奶也感慨不已。 十四日一早,阿瑜和玉侬陪猫儿说了一会话,于巳时离府。 蔡婳在猫儿房间内没发作,可出了房间,脸色却冷了下来。 午时初,阿瑜和玉侬拉着手一道回家,却在后院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坐在亭子里的蔡婳。 亭内石桌上放着一壶茶,三只茶盏.好似在专门等她两人似得。 不知怎地,玉侬见了蔡婳这架势,下意识松开了拉着阿瑜的手主动上前赔笑行礼,“蔡姐姐是在等我们么?” 蔡婳以纤纤素指拈了薄胎茶杯,抿了口茶汤,点点头,道:“坐吧。” 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阿瑜,阿瑜无奈,只得上前行礼后,和玉侬坐在了蔡婳对面。 王府内,猫儿的王妃之位,自然最是尊贵。 按说玉侬、蔡婳、阿瑜并没有尊卑之分,但方才玉侬见了蔡婳,习惯性的行礼,蔡婳坦然受之.似乎这个家里,除了陈初和猫儿,她就是老大一般。 玉侬出自采薇阁,前些年也和蔡姐姐无伤大雅的斗过几回,却根本不是对手.至今早已服帖,安安心心做起了乖巧听话却被一家子宠爱的福宝。 新入家门的阿瑜,虽心里不那么服气,但以前就被蔡婳整治过,骨子里多少还有些发憷,也不敢轻易尝试改变后宅生态。 “蔡姐姐,姐姐没事吧?肚子还没动静么?” 三人坐下后,玉侬率先问了一句.作为三人中唯一有经验的人,产子如过‘鬼门关’这句话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当初她只是下楼时颠了一下,先破了羊水,半个时辰后小元宝就降生在了王府内。 虽然疼了一点,但也没旁人说的那么难嘛。 “还没动静。”蔡婳答了一句,却瞄向了阿瑜,丝毫没有遮掩不满情绪,道:“方才你们又去殿下那里了?” “呃蔡姐姐.”玉侬听出蔡婳有情绪,想要解释两句,蔡婳却斜乜玉侬一眼,打断道:“我又没问你!” “.”这么明显的针对,阿瑜自然不能再装哑巴了,回道:“嗯,殿下初来蔡州,人生地不熟,我和玉侬过去陪她说了说话。” “呵呵,阿瑜好体贴!既知晓殿下孤单,难不知自家姐姐临盆在即?”或许是觉着阿瑜带坏了玉侬,对玉侬尚能做到正常说话的蔡婳,继续对阿瑜阴阳道:“难不成,在妹妹眼里,那殿下比自家姐姐这王妃要尊贵?” 哦,这是嫌阿瑜明知猫儿快要临盆了,却整日往嘉柔那边去,暗指阿瑜不顾自家姐姐,也要巴结皇女 确实,最近阿瑜先是带着玉侬帮嘉柔寻了处院子,甚至从王府里搬了些新褥寝被送过去,每日还要过去看望一番。 前几日,蔡婳尚且忍着没吭声,可眼见当家大妇分娩就在近几日了,这阿瑜还是雷打不动每日去一趟,蔡婳忍不了了。 这才专门等在此处,要为陈小娘立立规矩! 阿瑜张了张小嘴,却没发出声音,蔡婳也不啰嗦,径直安排道:“即日起,王妃分娩以前,不许再随意出府!有那到处跑的空闲,不如多陪陪王妃说话!分不清个亲疏了!” 说罢,蔡婳利落起身,即将走出亭子时,又回头瞪了玉侬一眼,“还有你!整日跟着她跑个甚?自己的娃娃都不管了?方才小元宝学走路,摔了一跤.” “啊!碍事么!”玉侬吓得噌一下站了起来。 “破了点油皮,不碍事。我已将那照顾小元宝的奶妈打了手心,换掉了。小元宝被我接到了青朴园,我先带她几日.” 一听这个,玉侬便知自己的小棉袄又要被蔡姐姐霸占几日了,刚想开口讨价还价,却听蔡婳又道:“小元宝上辈子不知造了甚孽,摊上伱这么个娘!自己孩子顾不上管,都要学人家去攀附权贵!要知晓,你眼下一切,拜王爷和王妃所赐,而不是那个劳什子的嘉柔殿下!” 蔡婳爽了,摇曳着珠圆玉润的绰约身姿飘然离去。 玉侬却差点被骂哭谁学人去攀附权贵了!暂且照顾嘉柔,那是公子的嘱托呀! 蔡姐姐只知姐姐临盆在即,却不知那嘉柔也怀了咱家的种啦! 相反,被指桑骂槐了一番的阿瑜无奈苦笑,只低低道:“蔡姐姐这脾气.也不知王妃当年用了甚法子,才和她处成眼下亲如姐妹一般的关系。” 玉侬嘟着肉嘟嘟的嘴巴道:“你都不知呢,当年,姐姐也被蔡姐姐当街气哭过。哎,阿瑜,要不然咱们实话实说吧,嘉柔一个人孤零零的,既没姐妹陪伴,又没父母安慰她怪可怜的” 阿瑜想了想却摇头道:“姐姐即便再大度,也终究是女子,眼下即将分娩,不可拿此事扰她烦心叔叔当日走的急,没来及和姐姐和蔡姐姐说起。此事,还是由他亲口讲最好.” 当日下午,猫儿忽然腹痛加剧,王女医诊断一番后,确定这对娃娃在腹中多赖了两天后终于要出来了,急忙将提前到位的产婆唤进了屋内。 王府后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产房内待不了太多人,蔡婳、玉侬、阿瑜三人等在楼下,待到傍晚时,始终忍着一声未吭的猫儿想来是受不住了,疼的叫了几声。 至戌时,猫儿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响,其中间杂几声哭音,偶尔哭着喊上两声官人 进进出出的丫鬟端进去一盆盆热水,提出一桶桶被鲜血染成淡红的污水。 “娘娘再使把力.” 楼上产婆的呼喊,隐隐传到楼下。 玉侬坐在椅子上,闻声不自觉的使劲夹紧了屁屁,仿佛是她在分娩似的.憋的鹅蛋脸通红。 这算是她给姐姐加油的独特方式。 头次经历这种阵仗的阿瑜,除了担忧,也有因身为女子早晚有这一遭的害怕,不多时,杏目中便瞌起了泪花。 蔡婳焦躁的在厅内走来走去,每有丫鬟进出产房,便是问一句,“王妃怎样了?” 戌时中,蔡婳有些受不住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干脆走出了涵春堂。 不管后宅女眷对她观感如何,但敢拿主意、做事雷厉风行的蔡婳确实是后宅的主心骨。 她一走,玉侬和阿瑜也坐不住了,两人手牵着手走进了园子寻找蔡婳。 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心情焦虑之下,陈初不在,并不算可爱的蔡婳反而成了大家的心理依靠。 进园子后不久,两人在一处假山阴影下寻见蔡婳。 令两人惊讶的却是素有跋扈之名的蔡婳,此时却双手合十面西而跪,妙目紧闭,双唇翕张 阿瑜不由顿住了脚步,也扯住了想要上前的玉侬。 光影在蔡婳的红衣上洒下一片斑斓,阿瑜从未在这位恶名在外的女人身上见过此时这般的虔诚表情。 驻足细听,夜色中的祈祷隐约可闻 “.诸天神佛护我陈家子嗣康健、护我猫儿妹妹平安过此关若我猫儿母子平安,信女为道君佛祖重修金身余生茹素信女多有杀业,诸班报应,信女一力承担,万勿加之信女家人之身” “.” 本来六神无主的阿瑜,不知怎地,心情瞬间平静许多,拉着玉侬折回了涵春堂。 “我们不找蔡姐姐了么?”出了园子,玉侬追问道。 阿瑜却揩了眼角泪水,答非所问道:“做蔡姐姐的敌人,结局定然不美。可若能被蔡姐姐当做姐妹,却是极好的” 戌时末。 独自躲在假山下一遍遍祈祷的蔡婳,耳畔邈邈听得几声婴儿啼哭,不由睁眼看向了涵春堂。 又过几息,二楼卧房内又是一道婴儿哭声。 这次,蔡婳听的清清楚楚 蔡婳急忙起身,却因跪的太久双腿麻木,起了一半又重重跪了下来。 蔡婳疼的龇牙咧嘴,却依旧坚持扶着假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往涵春堂跑去。 跑至堂前时,玉侬和阿瑜已噔噔噔上了楼,蔡婳想跟上去,却因腿疼的不行,只能扶着柱子休息片刻。 恰好,一直待在产房的寒露跑了下来。 “怎样了?”蔡婳一把拽住了寒露的胳膊。 “蔡娘娘!龙凤胎,一男一女!哈哈哈,夫人为王府诞下了小世子!” 寒露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满脸喜气,却又泪流满面。 楼上‘哇哇’的婴儿啼哭,分外响亮.已证明了婴儿的康健。 可蔡婳的关注点却在另一面,只见她继续抓着寒露不放,着急道:“我是问猫儿怎样了!” “啊!王妃无事,只是有些虚弱,王女医让我去小灶给王妃端来阿胶汤进补.” 寒露忙道,蔡婳一听这个,当即呵斥道:“那你还不快去!站在这儿与我说闲话!” “呃哦.” 寒露慌忙一礼,跑向了小厨房心里却小有抱怨,明明是你蔡娘娘拉着我问话,却又反过来怪我耽误时间 待寒露离去,蔡婳只觉浑身力气被突然掏空,比起与陈初大战十八场还要累 不由靠着柱子缓缓坐在了门廊下的台阶上。 天上,一轮即将圆满的明月高挂中天 还没缓过来劲,又见李招娣大步流星冲进了院内,呼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啦” “嗤~大呼小叫,没规矩!” 靠柱而坐的蔡婳低低嘟囔一句,脸上挂着笑,眼角却不知为何涌出了两行泪.蔡婳用帕子擦了泪水,耳旁是二楼婴儿有力的啼哭,和玉侬咯咯咯的笑声,头顶是那象征着阖家团圆的当空明月。 “这小世子.来的还真是时候。他爹爹前脚进门,他便出来了长大后,定然是个会讨爹爹欢心的小机灵鬼儿哎。” 喜气洋洋的表述,却以一声叹息结尾.些许落寞,不足与外人道。 三月十四,戌时末,陈初回府。 不足一刻钟,蔡州楚王府门外,燃起一挂火爆长鞭 不年不节,这鞭炮来的突兀。 但蔡州高层都知晓,王妃临盆就在这几日,鞭炮声,无疑证明了人丁稀薄的楚王府再添子嗣。 不多时,陈景彦兄弟、西门恭、徐榜、曹小健等等一众蔡州文武,乘轿骑马纷纷向王府而来。 半个时辰后,楚王世子诞生的消息已传遍蔡州城。 刚好在蔡州的杨有田、许老伯、姚三鞭等桐山老人,迅速集中于长子家中,姚三鞭翻出了儿子珍藏的好酒,招呼老伙计们。 那咧嘴憨笑的模样,比自己得了孙子还开心。 已有了身孕的翠鸢和长子夫妇连夜去了王府 亥时,城中不少商铺纷纷自发点响了鞭炮。 亥时二刻,消息蔓延至城外。 城外百姓的反应比城内更热烈.他们中有许多人是曾经被乱贼屠戮、驱赶至蔡州的流民,其中有多少人是被楚王大军救下的? 有多少人吃过王妃组织妇人给他们烙下的大饼? 如今,又有多少人在王妃名下的场坊中得了一份能养活全家的差事 世子出生,他们不止为王府贺,也为王妃贺。 夜深本已安静下来的蔡东、蔡南工业区,因这个消息瞬间骚动起来。 亥时中,当年为感念王妃救助灾民而建起的娘娘庙前,短短半个时辰便汇聚了大量上香百姓。 夜色深沉,人群绵延三四里,却还有更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和煦春夜,人心火热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4章 产业转移 第364章产业转移 三月十八,涵春堂。 一大早,王府女眷便都集中在了卧房内。 小脸发白的猫儿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喂孩子,稍稍往里侧了身子。 被她抱在怀里、正努着嘴小嘴全力吸吮的是王府嫡女,乳名阿宠。 而那位让淮北系上下一夕之间安心了的小世子,起名陈稷,此时正被陈初抱在怀里,哇哇大哭。 玉侬和阿瑜围在陈初身旁看了看又看,最终玉侬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道:“公子,稷儿是不是尿湿了不舒服才一直哭呀?” 陈初摸了摸襁褓外层,未察觉有洇湿迹象可蔡婳却径直上前解开了襁褓,拎着小家伙的双脚轻轻上提,另一只手伸入襁褓内摸了摸才道:“没尿呀!大早上的哭甚?莫非是没吃饱?” 说话间,蔡婳故意作怪,拨弄几下小陈的小小鸟 你礼貌么? 小陈稷哭的声音更大了玉侬觉着,蔡姐姐这般简直是为老不尊!却也不敢吭声。 陈初却笑道:“稷儿霸占他娘亲一刻钟了,该给妹妹留口吃的了。” 蔡婳麻利的帮小家伙重新系好襁褓,转身坐在了床沿上,边盯着猫儿喂奶,边道:“怎回事?吃了恁多鲫鱼汤,怎就不出奶水哩?” “.” 几人中,猫儿身子骨最弱,偏偏两个小家伙又特别能吃,以至于猫儿不算太大的粮仓有些满足不了小家伙的胃口。 常常将小世子饿的哇哇哭。 如今,便是用乳母也是有讲究的婴儿刚刚脱离母体,刚出生这七八日需喂食母乳最佳。 过几日,才可交由奶妈喂养。 可一旁的玉侬听了,却道:“依我说,该让姐姐多吃罐头!当年,便是公子每晚给我带” “咳咳.”陈初赶忙咳嗽一声,打断了玉侬,后者这才意识到此事是她和公子之间的小秘密,赶忙闭嘴尬笑掩饰。 玉侬刚生下小元宝那阵子,不喜荤腥,不管是鲫鱼汤、排骨汤、乌鸡汤,还是猪脚汤统统喝不下。 反倒是贪嘴那蜜桃罐头,王女医和猫儿不许她吃那么多,她便私底下缠着陈初央求。 陈初对家人历来好说话,便瞒着猫儿她们,每晚偷偷给玉侬送罐头等零嘴 不过,当初两人自觉做的隐秘,其实猫儿和蔡婳都知晓,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此时见玉侬得了便宜还卖乖,蔡婳不由回头在她胸脯扫量一眼,阴阳怪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天赋异禀么?小元宝和王爷轮流吃都吃不完.” “.”即便已为人妇为人母,玉侬依旧噌一下红了脸。 “诶~诶!伱们说你们的,扯我作甚.”躺枪的陈初开了口。 心虚的玉侬下意识挽了陈初的胳膊,嘀咕道:“就是就是,公子没吃过.” 一家人一番笑闹,逗得猫儿也忍俊不禁。 辰时中,前宅递来一份公文,蔡婳主动上前,从陈初手里接过了小陈稷。 陈初转去前宅时,却唤了阿瑜一声,后者一丝不苟的向几位姐姐行礼后,随着陈初下了楼。 蔡婳抱着小家伙边轻轻摇晃边走到了窗边,隔着窗缝往下看去,却见两人并肩去往前头的路上,阿瑜一直低声向陈初讲着什么事。 蔡婳小有走神,停止了摇晃的动作,怀里的小家伙马上哭了起来。 “噢~噢~”蔡婳马上又开始了摇晃,伸出一指在小家伙嘴唇上拨了两拨,笑骂道:“缠人鬼,老娘歇息片刻都不行。” 可没吃饱的稷儿感觉唇上有接触,却以为是口粮送到了嘴边,小嘴一噙,便吸吮起蔡婳的指肚来。 嘴巴高高撅起,五官都在用力,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嘴巴上。 蔡婳不由哈哈一笑,指尖感受到婴儿蓬勃的生命力,让人心儿都化了 方才阿瑜和陈初说悄悄话的一幕,随即抛之脑后。 “哎哟,我的小心尖,让娘亲一口.” 蔡婳低头在稷儿额头印了红唇,又开始乱认亲了。 楼下。 陈初边往前宅去,边交代道:“吕各庄的村民,都安置在寿州。阿瑜安排几个人去采访一番,整村北投,却是头一遭。” 这件事,阿瑜已有所耳闻,也明白此事隐有齐周正统之争,意义重大,便道:“我亲自带人过去吧。” “哦?”陈初有些意外,不由道:“淮北之乱后,寿州恢复情况远不如蔡州,条件要差上许多” 吕各庄村民自然是要安置在乡间,这种采访任务一去便要好几天,乡间泥泞、蛇虫鼠蚁也少不了,陈初担心阿瑜到了地方会觉着辛苦,才有提醒。 阿瑜却抿嘴笑了笑,道:“当年淮北水患,姐姐能留在灾民营地中长达整月安抚民心,阿瑜自不敢与姐姐比,但寿州再苦还能苦过水患么?叔叔放心吧,阿瑜已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陈初闻言,不由转头看向了阿瑜比起当年,进了农家坐不敢坐、水不敢喝,如今的阿瑜褪去了些许青涩,却多了几分千帆阅尽后的知性。 想起这些年阿瑜经历的桩桩件件,陈初不禁感叹道:“若阿瑜不遇见我,兴许能一直做个不为俗事烦心的小仙女.这些年,却是让阿瑜受苦了。” 阿瑜蓦地鼻子一酸,却道:“叔叔说的哪里话。我遇见叔叔,才见识了大河奔涌、见识了山峦奇崛阿瑜遇见叔叔,一点也不后悔呢。” 两人边聊边往前宅走去,临别前,阿瑜忽然低声提醒道:“叔叔,殿下那边要不要去看看?” 嘉柔这件事,陈初挺头疼。 这种事,总要负责的吧若嘉柔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有了身孕怎也要抬进王府。 可她偏偏是万众瞩目的摄政长公主,短期留在蔡州还好说,时间长了,不定有怎样的传言四起。 当日上午,陈初换了便装去了嘉柔的住处。 不得不说,阿瑜办事还是相当靠谱的这处宅子比驿馆舒适的多,面积不小但足够隐蔽。 黄豆豆似乎已察觉到了某些异样,迎陈初入内后,便屏退所有人,只留了陈初的随行护卫在嘉柔居住的院内。 两人见面后,也蛮尴尬,不知说些啥。 嘉柔从发现身子不对劲,到找着陈初亲口说出此事时,腹中胎儿四月有余,已超过了堕胎的安全期。 是以,当时她绝口不提打掉孩子这件事。 对于一个未嫁女子来说,堕胎的可怕,和男人听说自己即将被阉差不多恐怖。 见面后,陈初没有逼她堕胎、甚至没有提起此事,让嘉柔不由放心许多。 但那时,她还只是单纯的害怕,潜意识里想要找到罪魁祸首让他负责可这些日子下来,嘉柔却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变化。 比如那黄豆豆,应是猜到了什么,虽从未说透,可态度却明显恭敬起来。 其中关节,并不难猜.以前,嘉柔对楚王来说,是一件用的着、又需防着点的工具;但她若成了楚王的女人,也就成了黄豆豆的半个主子,黄豆豆若将她欺负的很了,万一哪天楚王被吹了枕头风,收拾他怎办? 除此外,王府那陈娘子对她也颇为照顾,不但亲自布置了眼下暂居的这宅子,天晴无风时,也会带着换了便装的嘉柔,随意在宅子左近的街道上走走。 这对嘉柔来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感受到‘身孕’带来的好处后,嘉柔胆子稍微大了些,趁着今日陈初来访,提了一个小要求,“本本宫身边宫女都不如意,我我想重新找位女官” 像是担心陈初不同意,端坐正中的嘉柔偷偷瞄了陈初一眼,连忙又补充道:“往往后,我身子越来越藏不住,需要信得过的人在旁伺候,才好瞒下去。” 这是又想扶植自己人了? 陈初不置可否,却笑道:“殿下需要什么样的女官?不会又找些女跤手吧?” “不会了,不会了”嘉柔连忙摇着双手,表示自己已改过自新。 嗯,嘉柔妙计除权臣,赔了身子又折兵! 陈初想了想,道:“那好吧,过几日我从家里带人过来照应你。” “我,我能自己找么?”嘉柔谈起了条件。 陈初笑容温暖,摇头的动作却异常坚定。 嘉柔不由失望,却又道:“那你多带几个人,我想要挑个顺眼的。” “好吧。” 这次陈初答应了下来.留在东京的白露,家里的寒露、茹儿、篆云,随便你挑,若是嘉柔想策反她们几位中的某人,看看会不会白费功夫。 不想,嘉柔还没完,借机又道:“黄公公不许我出城,如今春日渐暖,我想出城走走,好不好?” 黄公公不许她出城,那不就是陈初不许她出城么。 陈初正想着用什么委婉说法拒绝嘉柔这个要求,却听她幽幽一叹道:“上次那女医都说了,胎儿大了以后,要适当走动,不然容易胎位不正.哎,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城外玩,都是为了他呀” 嘉柔一本正经的指着微微鼓起的肚子说道,表情相当严肃,像是要以此来证明,真的不是她自己想出城玩耍。 “哈哈.”陈初不由一乐,临时改变了主意,“这几日,挑个风和日丽的晴日,我让人接你出来。” 三月二十,寿州路安县。 江畔民和新村。 唐州士子宋元松、颍州都统制郭滔儿之子郭林、前靖安军指挥使之子朱春接受了首批分配到此处的东京士子。 这帮士子的形象,此时不算太美,一个个衣衫脏污、消瘦邋遢。 也是,去年宣德门之乱后,他们被关了几个月,年后,又徒步数百里到淮北改造。 短短数月,吃了小半辈子从未体验过的苦。 有人因此磨去了锐气,却也有人因此对楚王更恨。 不过,即便是最恨楚王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淮北富庶 那商贸繁盛,道路、水渠四通八达的蔡州,与一路南来见到的凋敝景象简直云泥之别。 如此大的差别,让不少人升起了探究淮北繁华原因的好奇。 一路走来,进入相对没有那么繁荣的寿州地界,也让某些人暗自松了一口气你看,那楚王也不是神仙,这寿州就很一般嘛! 敢对士人动刀的官,绝对是奸臣! 若淮北处处都如蔡州一般,岂不是证明楚王是位造福一方的能臣? 这样的话,有些士子心理上接受不了 而接待他们郭林、朱春,则是淮北第三批驻村士子,如今淮北高层人人皆知,若想在淮北体系内为官,下放村镇,管理一村或数村的履历必不可少。 仅靠读圣贤书一步登天的道路,在淮北不通。 唐州士子宋元松,则是因为去年参加声援项城士子的运动中,结识了蔡州学联副会长陈英朗,由他推荐进入了这个体系。 刚开始,宋元松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来寿州游历,对士子作村官一事嗤之以鼻,但两个月下来,他渐渐知道了其中有多少学问。 但刚刚抵达此地的东京士子,却和宋元松当初的心态很像,甚至觉着楚王此举是在故意羞辱他们。 午时初,宋、郭、朱三人坐在地头,讨论起眼下的难题。 三人管辖的村子相连,前段日子沿江赤霉病爆发,几个村子的庄稼都被收割焚毁了,虽然有口粮补贴,但接下来需要做的工作依然繁琐。 “王爷讲了,虽说染病庄稼已销毁,但土壤里还残存着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病菌,补种新粮前,需深翻暴晒” 年纪最大的宋元松是唐州人,常常以楚王老乡自居,也是第三批村官中,对楚王最迷信的那几个。 他身后,是三名东京士子,也是上头指派给他们的徒弟但这三名徒弟明显看不上这几位老师 一来,东京士子久在繁华东京生活,面对这些小地方的士子本就怀有几分优越感。 再者,这宋郭朱三人全然没有一点士子风流的模样,穿着那农家短褐、在田间地头席地而坐,和那愚氓村夫有甚区别! 简直丢咱读书人的脸面。 朱春将东京士子黄师虔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却也懒得搭理他.东京士子瞧不上他们,他们何尝看得起这帮五谷不分、只会束手清谈的白痴。 若不是楚王要求他们每人手把手带一位东京士子,他们才没空鸟这帮眼高于顶的家伙。 一旁的郭林道:“农研所分给咱县的菌粉已经到县里了,明日去找徐县丞讨来咱们三村的分量,将菌粉和草木灰掺了,撒进地里,可根除那赤霉病的残余。” “如此最好!” 宋元松精神一阵,抬头眺望一番光秃秃的庄稼地,道:“需得抓紧了。整治好田地,你们准备让乡亲们种甚?” “我想让村里种黄金豆!你们知道么,咱蔡州出产、行销南朝的赛鱼翅,便是黄金豆洗出的豆粉所作!不如咱们都种它吧,待秋收,咱们三个村联合,弄个赛鱼翅作坊,保准不比英俊哥正筹划的那面筋罐头场坊差!” 村官都有自己的kpi,涉及民生的指标是重中之重。 淮北士子界的风云人物陈英朗也是第三批村官,且几人都知晓,在寿州田山县一处村子任职的他,正在筹划一座面筋场坊,生产一种叫做‘鸡汁素肠’的罐头。 这可是大手笔,即便是首批村官中最出名的蔡思,在任内也没做过这么大的事! 若此事成,陈英朗妥妥预定此届村官状元! 站在这个角度上说,陈英朗既是他们的同窗,也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一听能和陈英朗掰掰手腕,朱春也来了兴致,不由道:“大林说那赛鱼翅,可是鹭留圩农垦三厂产的那种?与猪肉炖了,又香又劲道” “正是此物。” 郭林连忙点头,可宋元松听了却心中一紧,忙道:“那鹭留圩农垦是王妃的产业吧!大林敢打王府的主意,不怕王爷动怒么!” “哈哈哈宋兄太小看我恩师了!”当年郭滔儿投效,郭林可是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的,算起来,他和柳长卿、朱春还是师兄弟。 “难不成有甚内幕消息?”宋元松见郭林如此笃定,不由好奇道。 郭、朱二人的父亲和楚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人又是楚王的正式学生,若有些他们知晓,宋元松却不知晓的信息,实属正常。 可这次就连朱春好像也没听来什么消息,他与宋元松都不解的看向了郭林。 郭林神秘兮兮一笑,低声道:“过年时,我去恩师家拜年,恩师亲口对我讲,蔡州外围场坊已过于密集,空气和濡河出现了污染,当地承载能力已饱和。需要将部分技术含量不高的产业进行产业转移这可是寿州的好机会!” 今天有点忙,到现在只吃了顿早饭,脑袋晕乎乎的。 可能写的有点乱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5章 不速之客 第365章不速之客 “.如今金帝已嫌神会三清果不够攒劲,那太虚也是个人才,又特意为其炼制一批添加了雄黄、白矾的仙果,神效更胜以往,金帝赞不绝口。不过,近来因金帝与太虚来往过于密切,已引起了不少重臣的不满,黄龙府坊间对道长亦有‘妖道’之称.” 三月二十一,陈初归家后忙完手头当紧事,召见了出使金国回返的李科。 李科说起已化名为‘通玄’的太虚道人,一脸古怪笑容.以太虚所作所为,若是楚王身边有位这等人物,绝对是祸非福,但他获得金帝宠信,却令人心生舒坦啊。 陈初却对太虚这大忽悠此般行事并不意外,反而问道:“去年不是说金帝正在造舰欲往扶桑请驾两位九天玄女么?还没出发?” “呃造舰非一朝一夕可成,且金人不善水,造船工匠稀缺,想来还需些时日。但属下打探到,此次船队计划打造五桅宝船三艘、马船九艘、粮船十二艘规模颇为庞大。” 李科有点奇怪,金帝造舰虽可空耗国力,但终归是件小事,楚王为何对此念念不忘? 陈初点点头,又道:“蔡先生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蔡先生’是指此次与李科同行的商事代表蔡坤,李科回道:“蔡先生此行成果颇丰,先后与萧仲显、郭安、韩尝等人达成了代理淮货、并为咱们收购羊皮羊毛的合作意向。” “这些人,都是什么背景?” 陈初问道,李科早已有了准备,从袖中抽出一沓记录几人详细身份背景的笺纸放在了陈初的案上,同时简明扼要的介绍道:“萧仲显原为辽国后族,金灭辽后入海陵王府为属官,去年,升任了金国鸿胪寺少卿.此次咱们以烈酒代替美女进献,多亏了他在其中斡旋.” 说罢,李科等待陈初稍稍消化一下,接着道:“郭安,渤海国人,现任金国驻南京防城军万户长,那韩尝为汉人,任千户长” 为免陈初听不明白,李科又详细解释道:“郭安所统全为渤海人,口约九千,兵约三千余。韩尝所统全为汉人,口约三千,兵约千人。与咱们汉地不同,他们之属下连同家眷如同部曲,除了最低限度的粮饷,其余用度需由将士家眷屯田经营才可勉强满足日常所需。” 说起这个,李科又想到从太虚处得来的另一桩消息,“当年金国进占中原时,郭安之父立有大功,曾被封世袭猛安.但去年时,金国海陵王以各族风俗不同,取消了金军中辽、汉、渤海人的世袭猛安、谋克之职,改任万户、千户。彼时,众多辽汉渤中下层将领多有不满,但碍于金国如日中天,皆敢怒不敢言” 获取情报,为上官分析情报都属军统职责,李科继续为陈初讲解道:“这猛安、谋克之职类似于西军将门可传续子孙,并且不单是职位,也是一种类似贵族称谓。郭安等人因此少了一笔进项,刚好蔡先生找上门,送了他们一条发财路子,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陈初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片刻后道:“这海陵王.怕是感觉到了金人骁勇野蛮之气有被富贵温柔乡侵蚀的迹象,才将金人与辽汉渤等区别开来。” 对于苦寒北地的少数民族来说,中原、江南既是繁华迷眼的天堂,也是销魂蚀骨的陷阱。 不管是当下看起来天下无敌的金人,还是后世横扫欧亚的蒙古,只要入主中原,都会以极其惊人的速度腐化、战斗力断崖式衰减。 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胡运不过百年’的谶言。 李科倒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那海陵王取消汉辽渤世袭猛安的动机,不由细细思索起来。 陈初却又道:“文举,依你说,这军国大事都是那海陵王在主持,金帝呢?” “呵呵,金帝白日拉着太虚道长坐而论道修仙之法,夜里和女子行双修之事,哪里有空处理这等俗务?” 李科笑道,陈初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此说来,那海陵王也是金国权臣了?” 李科稍一想,肯定道:“可算权臣!” “与我比之,何如?”陈初突兀道。 “.” 这话问的,把反应机敏的李科都搞不会了,‘权臣’又不是什么好名声! 说实话,在李科眼里,那海陵王自然还比不上楚王毕竟自己的老板已扶持了傀儡,近似废立之举,又将朝中不与淮北一心的官员杀了个七七八八。 海陵王可没这般嚣张.若李科知晓,老板还有‘秽乱宫闱’的罪状,只怕连比的兴趣都没了。 见李科吭吭哧哧憋红了脸,陈初也不为难他,哈哈一笑,拐了话题,“此行,可还有旁的事?” 李科松了口气,忙道:“萧、郭、韩三人收购来的皮毛已与蔡先生交割。蔡先生依照王爷的嘱咐,途经河北路阜城左近时留了下来,预备在当地筹建制甲、毛纺场坊,为我军生产新式军靴、军装、毛毯.” “嗯。” 在阜城建厂,早有计划此地紧邻金国,可减少运输成本。 二来,工厂除了创造效益,还有一个隐藏功能.大量培养预备兵员。 农人从军,最大的障碍便是纪律性的培养,而需要准时准点上工、需服从工作安排的工厂便有这等作用。 后世戚继光从矿工中挑选军人,除了矿工吃苦耐劳、个性凶狠外,懂得团队配合、有一定服从性也是优点之一。 如今,蔡州正在逐步将某些场坊外迁转移,便有这般考量。 “东家,除了皮毛外,蔡先生还发现一物,顺便小批量采购了一些。” “何物?” “辽人喜食的酪蛋子.此物不易腐坏,随行大夫说,此物温补、长食可壮骨生肌,尤益于孩童,蔡先生打算往酪蛋子里加些糖或盐,可为将士行军食物,也可供给学堂孩童.” “哦?你说的是奶酪吧” 这种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的确是将士行军时补充能量、孩童长身体时佐餐的好东西。 两人这番交谈,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最后,李科忽然低声提起了另一桩事,“东家,此次去往金国,太虚道长带我见了周帝柴吉一面.” 能在金国见的周帝,自然不是那个坐驾临安的柴崇,而是丁未之难中被金人掳走的那位。 陈初当即来了兴趣,笑问道:“现今他怎样了?” “嗐!被金人当猪养在五国城,身在异国这些年,又生下了七女五子十二位子嗣.” “.”陈初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最终失笑道:“他倒是想的开。” “那也未必.”李科却摇了摇头,道:“他得知我乃齐国楚王属下后,抓着属下的手痛哭流涕,直道:若楚王肯搭救他回归中原,愿封楚王为皇弟,以长江以北半壁国土献之.” 李科似乎对这个提议很动心,说话时瞄了好几眼陈初的表情变化。 陈初却晒然一笑道:“这周帝是不是当阶下囚当傻了?即便能把他捞出来,他一个几乎亡国的君主,南边怎还肯听他的?还以半壁江山赠我.” “东家,柴吉毕竟是柴崇之父,若能接周吉来齐,即便柴崇不尊周吉之命,咱也能占个大义名分、顺势分化周国朝廷.” 李科有些不甘心,陈初想了想却道:“先不说金国不会轻易将周吉给咱,即使给了,我们也还没做好准备啊!以后,咱们与金国之间,只怕关系会越来越紧张。在此之前,暂时不要与周国闹翻.若柴吉来齐,那是明摆要夺周国正统。那柴崇必然忍不了。” 这话里已隐隐透露出淮北系的战略考量先金后周! 可李科吃惊之余,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东家!周国羸弱,金国强横!先难后易不如先易后难啊!” 这次陈初坚定的摇摇头,道:“不管怎样,齐周两国将士俱是汉家儿,若金国趁齐周打生打死之时,挥师南下,这千万百姓、大好江山岂不沦于异族铁蹄之下?相反,若咱们能和金人打几场漂亮仗,那周国反倒可能畏惧淮北强势,不敢轻易进犯” 不与周国彻底闹僵是战略,但也不可能完全不斗,斗而不破应该是未来一段时期的主旋律。 不知淮南有没有类似的想法,反正率先给对方添堵的事,却是南边最先做出来的。 三月二十三,淮南西路诞生一份新报纸名为《淮报》。 淮水南北,分属周齐,这报纸名却一下涵盖了沿江两岸,仅这名字就惹淮北系反感。 且这淮报精准模仿了当年桐山《今日头条》的成功模式以志怪小说为吸引人的噱头。 淮报上刊载的小说精彩程度自然比不上西游释厄传,但它尺度却足够大 几篇小说,有赶考书生夜宿古寺遇见美艳狐狸精的故事。 也有放牛郎与仙女喜结连理的传说。 这不,代入感就来了.识字的书生看那狐狸精的故事津津有味,不识字的农夫听那放牛郎和仙女的故事魂不守舍。 不知是不是从淮北刊印的连环画中找到了灵感,淮报再配以插图,十分吸引人。 吸人眼球的小故事后,第二版简单提了提霍丘知县犯恶勾连匪人谋害罗金义等乡绅的案件,随后的报道却是招商引资、招募流民的公文。 大体上照抄了淮北的作业 如果仅仅是抄袭淮北的某些施政方针,还不让人生气。 但第四版的报道,就有点膈应人了! 嘉柔二月来蔡的事,虽未宣传,却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淮报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消息,竟造谣‘楚王羁押女帝,权臣不日登基’。 嗯,淮报中的确将嘉柔称之为了‘女帝’。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也不难猜当下毕竟是男权社会,淮报是想籍此讽刺齐国奉女子为君。 弱主强臣、残酷政斗、宫闱辛密,好嘛!卖点拉满啊! 售价本就极低的淮报,借着种种骚操作,创刊即卖爆。 短短两日,这报纸就传的淮水南北两岸到处都是。 这件事,本来不难处理陈初判断,淮报并不知晓嘉柔和他那点事,之所以这么报道,就是要借嘉柔在蔡州这种比较少见的事,来扰乱齐国内部。 正常情况下,陈初将嘉柔大张旗鼓的送回东京便是了.可偏偏,这淮报胡扯的报道,还真就有那么一点点接近事实。 如今,万众瞩目,便是想要偷偷送嘉柔回京也难办了。 并且,流传到淮北的淮报还不好处理,若严禁民间阅读,岂不是告诉大家,楚王心虚了? “恁娘那脚.这小作文的作者别被老子逮到!” 三月二十五,阿瑜连夜赶出的稿子在蔡州五日谈刊出.重点文章,便是报道淮南霍丘县吕各庄整村北投的事迹。 阿瑜想借此打击淮南声望,同时也想以此转移读者的注意力,压下‘羁押嘉柔’的热度。 却不想,这文章的吸引力实在太大,结合上月确实有人见过驿馆内有贵人入住的信息,一时间议论纷纷。 淮北百姓倒不觉的有甚 但齐国境内并非都如同淮北百姓这般无脑支持楚王若再发酵一段时间,朝廷诸公也不能任由齐国的摄政公主被楚王圈禁啊! 这是整个齐国的脸面! 陈初和阿瑜同时察觉,好像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当日巳时。 蔡州滨淮县码头,一艘客船靠岸.一群群行商、士子打扮的乘客接连下船。 不远处,军统暗哨的目光一一扫过。 漕帮往来南北案的客船,运载的多为商人,近年来因为淮北声名鹊起,也有个别胆大的淮南士子前来游历。 暗哨留意的都是年轻人,是以,那对约莫五旬的布衣夫妇和老仆,并没有吸引太多目光。 这对夫妇下船后,坐上了四通客运滨淮码头至蔡州城南的专线马车。 那布衣老者和赶车小哥攀谈了一路,询问后者家里几口人、有几分地、这赶车的营生如何 淮北地界,赶车小哥和码头船夫,都受过最基础的反奸细培训但这说话和善的老头,一口颍川话,且聊的都是些家常,所以并未引起小哥怀疑,反而乐呵呵的回答了所有问题。 “俺家六口人,大哥和爹爹在家打理那三十亩庄稼,二哥从了军,大嫂在王妃娘娘的场坊工作.” “哟,人人有活计,一家人收入不少吧。” “呵呵,托王爷的福,俺家一年能挣个五六十贯吧。”这小哥许是个实诚人,许是想显摆一下,知无不言。 “我滴乖乖~恁多” 布衣老者吓了一跳,同乘一辆车的周国士子也露出了惊讶表情,低声向同伴道:“你看!我就说吧,淮北富庶甲天下!伱还不信.” 老者看了同车士子一眼,悠悠叹了口气。 那赶车小哥谈兴正浓,听见这老头叹气,不由回头安慰道:“我说大伯,别叹气!我听你口音是颍川人吧?如今,像你这般从南边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俺们王爷有句话叫来了蔡州就是蔡州人!我看大伯应是个有学识的,俺们州城的蓝翔学堂正在招教授,大伯不如去试一试.总之,来了俺们蔡州,只要勤快就不会受冻受饿!不比在南朝被那官绅当牛马使唤好么?” “小哥说的是”老者脸上尴尬表情一闪即逝。 傍晚时分,马车到达城南终点站。 老者主仆三人又被那下工人群和连绵成片的大排档惊了一回。 老者愈发沉默。 酉时,三人进城 老者和夫人分别前,见妻子紧张忐忑,不由宽慰道:“莫怕,只当是走回亲戚。” 妇人稍稍沉默片刻,却幽怨道:“你为国做事,却偏要搭上妾身,如今我一把年纪了,又要来此丢人现眼,一会若被人赶出去可怎办?” 老者讨好赔笑,低声道:“夫人把她当成真的,她便是真的。说起来,咱那孩儿若不是与咱们走散,也和这位楚王侧妃差不多的年纪了.” “那怎能一样!咱女儿是在丁未之乱那年南撤时走丢的,和这侧妃对不上.”想起伤心事,妇人抹了抹眼泪。 老者黯然片刻,却一拱手,朝妇人深深一揖,“夫人,拜托了。” “你我夫妻多年,何至行此大礼,妾身去便是了.若是不可为,你我夫妇丧命于此,也算妾身对得住夫君了。” 妇人敛衽回了一礼,擦掉眼泪,转去楚王府 老者静立片刻,无声一叹,朝着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再行一礼,随后转去了衙前街。 酉时一刻,楚王府。 玉侬抱着小元宝待在猫儿的卧房内和姐姐叙话,却有丫鬟来报,“前头有一妇人,说是陈娘娘的亲人,想要求见” 一屋女眷,个个惊愕玉侬的身世,她们都知晓,哪里蹦出的亲人? 酉时二刻,衙前街官衙。 处理完公文,陈初伸了个懒腰,小乙却扣门入内,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禀道:“陈大哥,外边有一个老头求见,说自己是周国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陈伯康.” “谁???” “周国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陈伯康”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6章 南北密约 第366章南北密约 酉时二刻,晚阳余晖斜映进衙堂,满堂金黄。 高坐正中的陈初恰好处在光线不及的阴影中,他能看清外间来人,但来人却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原本,这是一个极其适合观察对方的角度,可陈伯康步入堂内时,陈初却没忍住上身前倾,诧异道:“是你?” “外臣陈伯康,见过齐国楚王.” 此时陈初全身隐在阴影中,因身体前探,只露出一颗脑袋,光线反差强烈,在陈伯康的视角中,好似只看到一张脸浮在空中,说不出的诡异。 二十多天前,在霍丘县的田野上,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会儿陈初‘吹’自己是淮北楚王,陈伯康‘吹’自己是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 回归淮北之后,陈初曾细想过此人身份.最初,正是他好像无心的一句话,勾起了大宝剑的旧恨,三月十三那晚,罗家店旁的健字营又莫名其妙的离开了营房,在事实上为陈初等人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若他果真是陈伯康,倒是有这能力可他借刀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尽管来人是陈伯康的可能性已非常大,但陈初还是招来小乙,耳语几句后者领命离去。 随后,陈初往椅背上一靠,玩味道:“陈大人你不怕死的么?” 两国虽有使者往来,却也只在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这种大事才互遣使者,这陈伯康一身布衣,无有随从,一看此行便是他的个人意志,而非国家意志。 陈初将他杀了,也就杀了 陈伯康逐渐适应了堂内明暗交错的光线,抬眼朝陈初瞄了一眼,慨然一叹道:“楚王鱼服去我淮南,老夫没有为难您吧?” “当时你便知我身份?”即便已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陈初也不禁一惊。 两人初见时,陈伯康自然还不知道陈初是谁,但他带有暗示性的话,似乎是说当时他什么都知道这么一来,陈初去淮南,陈伯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陈伯康来了淮北,若伱陈初喊打喊杀,会显得很不讲道义。 但这种误导人心的话题不能深聊,不然容易露馅,陈伯康果断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楚王可知,那罗家店惨事,老夫费了多大心思才替楚王遮掩了下来?” 陈初皱眉沉思间,陈伯康已接着道:“那罗金义罗员外乃我朝大理寺卿万俟卨岳丈,若非老夫居中谋划,将罪嫌统统按在了霍丘知县娄喻兴身上,周齐两国必生战端!” 这话不假,若齐国朝堂确认此事为淮北所为,便是为了平息万俟卨的怒火、为了顾及周国朝堂的脸面,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小规模冲突、甚至发展到两岸战云密布,都是可以预想的结果。 陈伯康如此分析一番,陈初好像欠了他天大情份一般,陈初自是不想承他这份情,不由呵呵一笑道:“要战便战,我淮北还怕你不成?” 陈伯康却一叹,道:“哎!楚王兵精粮足自是不怕,但如此一来,岂不成了我汉家空耗?于楚王欲要驱除鞑虏的大计不符啊.” “.” 某一瞬间,陈初还以为自己身边出现了南朝细作。 ‘先金后周’的战略只有淮北系极其核心的几人知晓,如今齐周皆奉金国为上国,陈伯康却一语说透‘驱除鞑虏’,实属大胆。 陈初盯着陈伯康看了几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陈大人,金国为大齐上国,你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怕我将你押去金国处置么?” 陈伯康不见丝毫慌乱.他能有此判断,却来源于许多公开信息,譬如陈初去年为保西军军士,在东京城弄出那四国运动会。 譬如,阜城动乱时,闯金齐界河追杀乡绅。 还有,楚王掌控齐国朝廷后,取消了上供‘女子’这一执行了多年的政策。 比起天下大势,这些都是小事,但综合起来看,却能窥出这位年轻权臣极其看重汉家尊严,且对金国缺乏畏惧胆敢越金齐界河追杀一事,便是佐证。 陈伯康有五成把握陈初日后必和金国反目,表面上却做出了十分笃定的淡然,却听他平静道:“老夫今日既来淮北,是生是死全凭楚王发落。但我有一句,请楚王细思.老夫若死,这淮南西路换任何一名经略,都没有老夫在此位可令淮北安心。” “哦?此话怎讲?”陈初来了点兴趣。 “老夫可与楚王立下密约,有我陈伯康在淮南西路一日,绝不会与淮北刀兵相见!若来日齐国与金国不睦,我淮南可为齐国后方!” “呵呵,陈经略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会不会食言,只说你周国有皇帝、有秦会之,这淮南西路怎会任你经营成一言堂?” “说起此事,还要谢过楚王。” 陈伯康抬手作揖,进堂后首次露出了笑容,“楚王淮南一行,将沿江乡绅、官员一扫而空。老夫刚好可借此掌握淮南” 陈初眯起眼睛,顿了顿却道:“如此说来,陈经略借我之手行了那铲除异己之事,就不怕我将此事公之于众么?” “楚王,外臣还是方才那句话,淮南有我,与淮北有利无害。” 陈伯康说罢,陈初陷入了沉思 此时看来,陈伯康非常清楚罗家店一事的真正凶手,却又费心帮陈初遮掩,确实避免了齐周交恶。 陈伯康或许是知晓淮北强横,不可轻启战事,但万俟卨和朝廷的脸面要顾,才无奈之下让娄喻兴背了锅;也或许,就像他方才所言,不忍‘汉家儿空耗’。 不管是何动机,几年内齐周需谨慎避战,是他和陈初的共识。 若陈伯康接下来果真这么做,可避免将来淮北主力北上作战时,背后被人捅刀子 但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仅凭他主动讲出借陈初之手铲除淮南乡绅这种把柄,远远不够。 日光西沉,堂内光线你逐渐黯淡,陈初吐出几字,“若你我密盟,这还不够.” 陈伯康似乎已有准备,点了点头,却答非所问道:“今次来淮北,老妻同行,想来此刻正在楚王府上.” “哦?”陈初意外的看向了陈伯康。 陈伯康自从入堂至今,陈初也没请座,五十多岁的老头了,站到现在早已腿脚酸麻,干脆弯腰揉了揉小腿,道:“虽各为其主,老夫也已年过五旬,楚王就这么一直让人站着,合适么?” “呵呵,我又没说不让你坐。” “呵呵,一见面楚王便喊打喊杀,老夫哪里敢坐?” 说着不敢坐,陈伯康却拖着麻木右腿,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随后费力的将右腿搬到左膝上,揉着小腿叹了一声,道:“我家小女,幼年走失,老妻多年郁郁不乐,这是她一块心病.” “陈经略,你莫非入戏太深了?”陈初失笑道。 当年临安商报拿玉侬的身世做文章恶心人,明眼人都知此事九成九是假的。 好不容易酝酿出哀伤情绪的陈伯康被陈初打断,不由一脸尴尬,却还是道:“总之,老妻不知怎地就认定楚王这陈侧妃是我家小女,若楚王应允,老夫便作契书认下女儿” 绕了半天,陈伯康这是回答了方才陈初‘这还不够’的问题。 对于军国之事,感情牌这种只可锦上添花的东西最没有用,陈伯康话中也只有‘作契认女’才是重点。 有了签字、摁手印的契书,陈伯康才算真正有把柄交到了陈初手中。 周国若不傻,怎也不会任由一位女儿嫁给了敌国权臣的官员任封疆大吏以前的报道真假无从考证,但有了契书,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以后,若陈伯康食言,陈初大可将契书交与周国朝廷,届时只怕这齐周两国都容不下陈伯康。 不料,陈初思索了一会,仍旧道:“还不够” “.”陈伯康几乎将命都押给陈初了,后者还嫌不够? 到底要纳多少投名状? “你还想要甚?” “我淮北蓝翔学堂正在招募教授,早闻陈经略两子个个惊才绝艳,不知我淮北能否请来一人教导学童?” “.” 这是要质子呢! 天下这盘大棋,陈伯康自从命人在临安商报上发表那篇暗示与玉侬存在血缘关系的小作文时,他已‘以身入局’了,只要能成就大事,日后便是被齐周两方大磨盘碾的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儿子.以他对儿子的了解,只要他说出口,儿子定然义无反顾,可老妻那边怎么交代? 就像今日老妻说的话,‘你为国做事,难道要搭上全家么?’ 正踌躇间,却听外头一声惊呼,“师公,你怎来了此地!” 烛火下,却见一儒雅中年和一名年轻人联袂到来,那年轻人受惊不小,快步上前后,急忙挡在了陈伯康身前 年轻人正是司俊卿当年随胡佺秘访蔡州后,便留在了当地,作为双方联络纽带。 司俊卿是胡佺的学生,而陈伯康是胡佺的座师,依此而论,司俊卿喊陈伯康为师公名正言顺。 稍稍落后的儒雅中年见此景,和上首陈初对视一眼,随后笑笑上前朝陈伯康见礼,“晚辈景安,见过陈公。” 方才陈初让小乙外出,便是找陈景安去了,为的是辨别陈伯康身份真假。 陈景安没见过陈伯康,特意带上了司俊卿,并且没有告知后者来官衙的原因.此时,猝不及防之下,司俊卿一眼认出来人,且万分紧张的模样做不得假。 简单一件小事,便彻底确认了对方身份。 在场的都是人精,陈伯康也看出了陈景安的意图,先拍拍司俊卿以示安抚,接着转头看向陈景安,笑道:“你便是号柳川的景安?我陈家千里驹,果然一表人才,哈哈哈。” “.” 两人根出同源,论辈份,陈伯康还大了陈景安两辈,是以他直接喊陈景安的名字很合情。 可这幅长辈口吻,却让陈景安憋闷.还他娘‘我陈家千里驹’! 人家柳川先生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他当成小孩一般 这边,司俊卿紧张兮兮的护在陈伯康身前,似乎是担心师公会被楚王拿下。 陈伯康看向这道挺拔坚毅的背影,心生触动.胡佺、司俊卿早年间都是奉他之名来往淮北,这司俊卿二十多岁,和自家二郎年龄相仿,人家父母若知爱子驻留敌国,难道就不担心? 凭甚人家儿子在蔡州留得,自家二郎便留不得? 想到这些,陈伯康缓缓起身,朝陈初拱手道:“楚王所说的条件,老夫依了。” 司俊卿惊愕回头,不知师公和楚王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陈初也有些惊讶.熙攘世人,有人爱财、有人爱名、有人爱权,但都比不过对子女的爱来的纯粹厚重。 本以为陈伯康不会让儿子轻涉险地,没想到他竟真的答应了。 不过,人家交出的投名状越重,想要的东西也就越多 并且,若淮南淮北若真的能达成某种默契,陈初相当乐见其成。 即便做不了盟友,能暂时不做敌人,也是极好的。 “陈经略,说吧,你想要什么?” 陈伯康用两息思索,笑道:“老夫需十株淮北四色海棠树,用以贿赂上官,保稳我这淮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之位。罗家店一事,朝廷舆情汹涌,仅仅一个娄喻兴平息不了怒火,那言官如同苍蝇一般烦人,要求朝廷治我失职之罪。” 这老头此时罕见的诚恳起来,陈初听了却摇摇头,“十株没有!最多可给你四株” “也好。”本就抱着狮子大张口、讨价还价打算的陈伯康也不纠缠,又道:“为保淮南安定,需那黄金豆补种一季,好不使淮南出现饥荒动荡。楚王需提供种苗、熟识如何耕作此物的农夫来淮南指导” 这次,陈初想了想,却道:“陈经略,那黄金豆有甚好种?你们淮南不如种木绵吧!” “木绵?” “对,我蔡州纺场每年都要从广南东路,荆湖南路大量购买木绵绒。我们农研所培育的耐寒木绵种交与你们淮南西路种植,此物可远比那黄金豆值钱的多!三四月间,正是播种木绵的时节。以后,淮南种木绵,淮北收购,如何?” 酉时中,双方基本议定密约内容。 陈景安初见陈伯康便被他倚老卖老压了一头,此时眼见他精神松弛了下来,忽道:“陈公,双方既然要合作,总要创造些良好氛围!你淮南那淮报,无事生非,造谣污蔑楚王羁押长公主之事,该如何算?” “待老夫回去便封了他那报馆!将那撰文之人收押治罪!” 陈伯康信誓旦旦,陈景安却淡淡冷笑道:“那文章难道不是出自陈公指示么?” “啊呀!景安说的甚话!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岂会做出如此无耻造谣之事?若此事是老夫所为,天打雷劈” 陈伯康话音刚落,却听外头一记闷闷春雷炸响.三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方才还晴空万里,不知何时竟已乌云密布。 这一声雷来的太过凑巧,将陈伯康吓的一个机灵。 陈景安不禁哈哈大笑,随后戏谑道:“陈公啊,举头三尺有神明!一会出衙,可小心些” 酉时末,天色黑透。 衙堂内只剩了陈景安和陈初,陈初细细将先前和陈伯康的对话内容讲与了陈景安,陈景安咋舌不已,佩服陈伯康的大胆 此事若外泄,陈伯康老命不保。 同时,陈景安也对陈初将木绵种交与淮南耕种一事有所顾虑,“元章,依你说,这木绵亩产经济价值远超麦稻,为何还要交给淮南来种?” “经济作物再好,若遇动乱,也成虚幻。咱们淮北场坊占了大量劳力,耕作农人已显不足,那木绵需精细打理,耗费人力超过麦稻。且此物耕作收益高,若在淮北推广,必定抢占粮食耕种面积。粮,才是本钱.” “那为何不将木绵在中原推广?” “气候问题。眼下木绵种最北也只能到淮水左近了” “可如此一来,淮南若因木绵富庶,于争夺民心不利。”陈景安还是有点担忧。 陈初却笑笑道:“不怕产业链往下延伸,淮南依附在这条产业链上生存的人越多,咱们对淮南能施加的影响力就越大。再说了,以后若木绵产量上来,咱们也可以压价嘛.” 另一边,陈伯康和司俊卿走出官衙后,冒着迷蒙雨丝,漫无目的的在蔡州街头逛了片刻。 眼见人人体态匀称、衣着规整,不见淮南街头常见的消瘦如柴、衣衫褴褛之人,陈伯康不由叹道:“早闻蔡州富庶,却不想,淮南淮北竟差距如此之大.” 司俊卿还未从师公亲临蔡州的震惊中解脱出来,精神恍惚道:“师公.您密访蔡州、结下密约,若被朝廷知晓,可是必死之罪啊。” 陈伯康闻言,望着万家灯火,却一脸平静道:“人生在世,总有必为之事。师公我啊,还能好活几年?做了这些该做之事,便是师公死了亦可瞑目。” “可可师公与楚王密约,不啻于与虎谋皮。这般做,果真对我大周有利么?” 今日,司俊卿崇敬的师公秘密到访蔡州,对他的心理冲击不小.此事非同小可,往重里说,说陈伯康叛国通敌也不算过分。 一时间,司俊卿有点偶像崩塌的感觉,说着说着竟落了泪。 见此,陈伯康忽然当街驻足,摊开手掌感受了片刻凉沁沁的雨点,却道:“师公也不敢说此行对大周百利无害,但师公却敢说,此事对我淮水南北百姓有利。” 陈伯康顿了顿,拍拍司俊卿的肩膀道:“师公老了,没了你们年轻人的锐气。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琐事,以后啊,这天下是你们的。但俊卿需记得,我汉家之争,终归是一家一姓的争斗。而与异族之争,却事关千万百姓黎民生死” “师公.”司俊卿喃喃唤了一声。 陈伯康摆摆手,疲惫道:“汉家内争,可妥协、可交易。但与异族,且且不可退让半步,蛮夷鞑虏,畏威而不怀德!师公见过丁未之难,那般惨相,师公再不想经历了,也不想俊卿、不想你们的孩儿子孙再经历了” 上一章写完,没想到大家对陈伯康这个人物那么大的意见。 毕竟他现在与主角立场不同,斗争是难免的。 本来想把他写的立体些,却引起了大家的反感哭死。 不过这个人是周国剧情中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没办法删改了 别骂了,哭唧唧。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7章 天下之中 第367章天下之中 当晚,陈初与陈景安夜谈至亥时方归家。 不料,府中女眷竟都聚在涵春堂猫儿的卧房内。 见陈初回来,几人表情各异。 倒是小元宝挣扎着从奶妈怀中下了地,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朝陈初跑来,离着尚有一丈远,小人儿已张开了双臂,奶声奶气喊道:“爹爹,爹爹,抱” 陈初哈哈一乐,前迎两步,一个俯身单臂将女儿抱起,随后用另一只手捉着小元宝肉嘟嘟的小手放在自己下巴上摩挲两下。 “咯咯咯,爹爹,疼.咯咯咯.” 坚硬胡茬刮过娇嫩手心,又痒又疼,小元宝嘴里喊着疼,却咯咯直笑。 那笑声和她娘亲如出一辙。 父女间欢快的互动,让屋内异样气氛一扫而空,猫儿见状,恬淡一笑,柔声道:“时辰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有赶人的意思.今日玉侬遇见些事,这是要赶陈初去望乡园。 阿瑜先后向陈初和猫儿一礼,率先离去。 蔡婳撇撇嘴.都是一家人,每日还这般繁文缛节,这小金鱼累不累? 却见她拿起一方不大的百纳被将王府小世子裹严实,嘻嘻一笑,对猫儿道:“稷儿夜里爱哭闹,猫儿劳累一天,夜里好好睡一觉,我带稷儿回青朴园睡.” 说罢,也不管猫儿同意与否,像得手小贼似得,抱着娃娃便跑了出去。 “诶~诶!蔡姐姐带上奶妈呀!稷儿夜里饿了你又没奶!” 猫儿在后头嚷了几声。 阿瑜和蔡婳先后离去,陈初坐在床边和猫儿说了会话,不久后猫儿用下巴指了指一直低头没说话的玉侬。 这是让陈初回去陪玉侬说说话呢夫妻多年,自是不缺这份默契。 亥时一刻,陈初抱着小元宝,带着玉侬离了涵春堂。 出门时,玉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门口发起了呆,如婴儿一般的纯真大眼睛稍稍泛红,兴许是陈初回来之前哭过一场。 陈初察觉玉侬没跟上,回头一看,不由伸出了手,道:“臭宝,想甚呢?走了,回去睡觉。” 这个称呼、这个动作,瞬间让玉侬回魂.当年在桐山时,公子便爱这样喊她,夜里带她逛十字坡市场时,也总是不顾旁人目光,紧紧牵着她的手。 像是怕她会走丢似得。 玉侬鼻子一酸,却咯咯笑出了声,轻盈追赶两步,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陈初的手掌中。 一家三口,陈初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玉侬,往望乡园走去。 玉侬走路也不看道,就那么微微仰着头,盯着陈初一瞬不瞬,只把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了,“看甚呢?” “公子好看,奴奴看不够,咯咯” “臭宝啊,虽说你这么说,为夫很爽。但这种行为在我们傲来,叫花痴.” “花痴便花痴呗,如今奴奴可是王府侧妃呢,谁敢笑话我,公子将他捉了打板子!” “哈哈哈,不难受了?” “.”陈初问的突然,玉侬却知晓他问的是什么,习惯性的嘟了嘟肉乎乎的嘴巴,随后叹道:“难受谈不上呢,只是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奴奴有些被吓到了。” 回到望乡园,陈初也不管小元宝能听懂几分,抱着小丫头讲了一则《三只小猪》的故事,故事刚讲一半,小元宝便沉沉睡去。 秦妈妈很有眼色的唤来奶妈,将小元宝抱去睡觉,随后退了出去,为夫妇二人留下了独处空间。 玉侬亲自打来温水,要帮陈初沐足,后者却将她一把拉过来,两人肩并肩在床沿坐了。 像当初那般,一大一小两双脚浸在同一只木盆内。 玉侬偶有童心起,便调皮的用脚趾挠陈初的脚心,每回都会迎来陈初的反击,她却依旧乐此不疲。 不多时,半盆洗脚水都因为夫妻间的脚丫大战,溅的地板上都是。 眼见玉侬心情彻底好转,陈初才适时问道:“今日那陈夫人都说了些甚?”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的玉侬,边用白皙脚丫轻轻拍打水面边道:“说起了她女儿哪年走失,还说了她女儿身上有哪些印记.” “哦?印记?” “嗯呐,陈夫人说,她女儿乳下二指处,有颗豆子大小的圆形胎记。” “.” 陈初不由一顿,心想这陈伯康准备的还真充分啊!玉侬乳下确实有一胎记,陈夫人以此说事,肯定能将玉侬忽悠住。 但陈初目前还不知玉侬是怎想的.像她这种自小颠沛的经历,是否渴望有父母相认? 再者,世家女的出身,是否对玉侬有吸引力 陈初正想着如何和玉侬解释此事时,却听玉侬继续道:“公子,奴奴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哪次换地方,不被鸨子检查身子?便是当初采薇阁那些姐妹,也不止一人见过奴奴身上这印记若陈夫人有心,这事不难打听的。” “哦?”陈初相当意外的看了玉侬一眼,他没想到玉侬自己能想到这茬,“玉侬是怎样想的?” “奴奴没甚想法.这陈夫人肯冒险跑来蔡州,还不是因为公子么。公子若需我与她们夫妇亲近,奴奴便与他们亲近;公子若不要奴奴与他们见面,奴奴自然有数不清的理由让她不好意思再登门” 玉侬双臂撑着床沿,说话时一双脚丫还在不住划拉水,再加她五官本就生的卡通味十足这幅模样哪儿像有了孩子的王府贵妇,反倒像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她今晚这话,却说的十分通透! 不但能看穿某些政治交易中的小把戏,且立场清晰坚定。 让陈初刮目相看。 盯着玉侬看了许久,陈初突然一笑,抬手揉了揉玉侬的脑袋,宠溺道:“不觉间,我家臭宝也长大了,竟懂得了这么多事” “咯咯.” 玉侬娇憨一笑,歪头靠在了陈初的肩膀上沉默片刻,以甜糯嗓音低低道:“当年,公子把奴奴接回去,把我当做家人,而不是随意赠人的猫狗奴奴这‘陈’姓,是公子的陈,我才不稀罕他们甚么颍川陈、荆湖陈 奴奴的心儿不大,装不下太多人。有公子、姐姐、蔡姐姐、阿瑜咱们一家人便够了.” 这番话,说的陈初既感动又温暖,不由感慨道:“往后谁在说玉侬痴拙,绝对是瞎了眼。” “咯咯.公子,姐姐们聪慧无比,若一家都是聪明人,那多累呀!笨笨的就蛮好,公子疼我,姐姐们也宠我,咯咯咯.” 王府女眷,没有一个是真傻的.只不过由于性格原因,有人锋芒毕露,有人善于藏巧。 亥时末,陈初吹熄红烛,放下帷帐。 玉侬正帮他宽衣之时,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怎了?”陈初奇怪道。 “公子,奴奴方才说错了一句话!” “啊?哪句?” “方才奴奴说,心里装不下太多人,有公子、姐姐、蔡姐姐和阿瑜便够了。” “这句哪错了?” “奴奴好像少说了长公主!” “.” 三月底,淮北依约运去淮南大批木绵种以及熟悉此物耕作的技术人员。 同时,为了平息因淮报‘淮北羁押摄政公主’的舆论,陈初打算护送嘉柔回京逛一圈,以示磊落。 以往陈初离蔡,最爱跟着他的蔡婳,这次却在出发前犹豫了一日后,选择留在了蔡州帮猫儿照顾小世子 其实吧,以王府配置,哪里需要她亲自帮忙照顾,明明是蔡婳自己不舍与小小陈分开。 自从王府有了小世子,玉侬的小元宝不香了,稷儿的双生妹妹阿宠在蔡婳面前也远远不如他的分量重。 这女人,简直把重男轻女写在了脸上。 三月三十,陈初送嘉柔乘船返京,阿瑜陪同。 一路上,不疾不徐,至四月初八方才赶到东京。 休息一日后,嘉柔穿着宽大宫衣上了一次朝 月余不见,长公主丰腴了些许,被蔡州养的珠圆玉润,一看就没受委屈嘛! 外界谣言,不攻自破。 但此次上朝后,嘉柔再次以身体不适为由,于后宫中深居简出。 反正她是齐国的吉祥物,只需知道她在就行,上不上朝有甚打紧。 借此机会,阿瑜将嘉柔寝宫内的宫女旧侍统统换了一遍,以免后者愈发明显的身子露馅。 同时,陈初也趁着回朝这段时间,对淮北官场做出了部分调整.河南路治所由归德府转迁至蔡州,河南路经略安抚使的位子不出意外落在了陈景彦的头上。 原河南路经略安抚使张纯孝,自从去年升任兵部尚书后,这安抚使一职便空缺至今。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这是楚王特意留给自己人的。 去年淮北系提拔过多,若河南路官场同时调动,未免显得太过任人唯亲。 今年,多熬了一年资历的陈景彦终于名正言顺接任此职。 淮北、乃至河南路,是楚王大本营,人家用自己信得过的人,百官心理已有预期,是以该项任命异常顺利。 随着陈景彦高升,他腾出来的位置,自然又迎来一波淮北系的接替升迁。 四月间,蔡州文学院一年一度的‘年度风云’奖项开启评选。 报业从业人员的奖项颁给了《大齐七曜刊》的邹正道,此人原为七曜刊的副编,去年宣德门之乱时,原主编汪敬饶态度暧昧,事后赋闲。 邹正道接替主编一职后,立场坚定,和蔡州五日谈一北一南引导了齐国舆论场,表现亮眼。 数千贯的奖金、蔡州独栋别院、蔡州文学院终身名誉教授,都是此奖的附加奖励。 除了他,今年蔡州文学院还设置了一个‘四为奖’,此奖注语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注语一出,便在天下士人间引起了轰动。 顺带吸引了一波关注,便是觉着事不关己的周国士人也开始默默留意此奖.只待公布后,便要拿仔细在获奖人身上寻找缺点,然后将他喷死! 非是文人相轻,只是这‘蔡州四句’口气实在太大.你们伪齐一帮屈膝文人,也敢号称‘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 呸!一群不要脸的 四月中旬,负责‘四为奖’推荐的文学院评审们争吵了几日,也没能争出一个结果来。 主要是这‘蔡州四句’太过响亮,众人都有预感,首届四为奖获奖人大概率会伴随这蔡州四句名扬天下,甚至流传千古。 如今,文学院已吸收了齐国各地大儒六七人,他们都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想要此奖,却不会让对方轻易获得。 与获奖可能带来的巨大名望相比,那奖金、别院、终身津贴就不算什么了。 眼看争执不下,评审机构总领陈景安终于出面.但他的推荐人选,让各位评审面面相觑。 周国名儒,陆延重 此人名头不小,却并非因为著书立传出名,而是因为他是个大喷子。 早年此人曾为周国谏议大夫,但因为怼天怼地的性子,不但为皇帝不喜,且惹同僚厌恶。 数年前因妄议囚禁于金国的太上皇而被罢官赋闲,可即便丢了官,依然未曾收敛。 在老家开书院,广收门徒,串联在野文人,落了好大一个名声。 便是周国当权秦会之也对此人头疼不已 但他不止针砭朝政,批评秦会之,骂起齐国时同样不留情啊! 借着这一点,评审韩昉反对道:“陈先生,我大齐奖项,颁于南朝之人,这合适么?” “韩公所言不差!”评审董习附和道。 “再者,此人对我朝、乃至楚王,屡屡出言不逊,颁奖与他,岂不是资敌?”韩昉又道。 “韩公所言是极!”董习再附和。 陈景彦却道:“如此,才显得我蔡州文学院这奖项权威、公正。” 掌握舆论评判标准,不是一锤子买卖。 若在没有建立公信力的情况下,就将该奖颁与自家豢养的鹰犬、吹鼓手,以后这奖也就废了。 非得找这种极具争议性、话题性的人物,才显得公正,并且能引起最大的讨论热度和关注。 用陈初亲口对陈景彦说过话讲便是,圈地自萌没意义,争议出圈才可取。 出圈之后,才能扩大影响;扩大影响,才能引导舆论;引导舆论,才好夹带私货 陈景安向评审解释一番,同时隐晦保证,以后会让在座诸位、曾为淮北、为楚王鼓吹的贤达们轮流品尝一番这四为奖的滋味。 总之,不管评审们接受也好,心中泛酸也罢,这获奖人就此定了下来评选过程极其公正公平! 会议最后,陈景彦总结道:“诸位,此事并非一桩奖项那么简单。蔡州不止要做南北贸易集散之地的经济中心,也要做英才汇聚的文化中心。如此,方可与南朝一争天下正统!” 四月二十五,大齐七曜刊、蔡州五日谈等齐国大报,在同日以头版头条共刊蔡州四句,公布获奖人姓名周国,陆讳延重公。 并邀请陆公北上领奖视察,淮北士林联名共保来人安全。 消息一出,齐周两国士林哗然。 齐国士人觉着,泱泱中原竟选不出一人能配的上那震古烁今的蔡州四句么? 他们不服气.纷纷朝蔡州赶来,想要亲眼看看这天下第一人能否名副其实! 而周国那边的士人,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骂词,憋在了腹中。 获奖的是周国人,咱们骂还是不骂啊? 同时,不管嘴上承认不承认,心里却暗暗佩服起淮北格局陆公近年来骂齐国、批楚王的言论可不算少。 淮北,大气!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少淮南士子,也悄悄渡江赶来了蔡州,欲要共攘盛事。 南北士人齐聚,自然会产生大量交流,继而因立场不同,产生辩论。 四月底,由陈英朗等人创建的‘士子无国界组织’悄然成立,为双方士子提供辩论场地等便利。 因齐国得国不正,天生带了短板,每每辩论时,周国士子只要以此说事,齐国士子便哑口无言。 后来,陈英朗从堂兄陈英俊处讨来一个主意,瞬时扭转了不利局面.好,我们说不过伱们,那咱们就以眼见为实! 此后,陈英朗便将辩论场所选到乡村之中不是说为生民立命么!来,带你们看看我蔡州普通农人的生活水平! 呵呵,见过顿顿吃白米饭、白面馍馍的农户没?见过农户家住两层小楼没?见过农夫农闲时聚在村中大树下吹拉弹唱、自娱自乐没? 这番基层考察,让南来士子震惊的说不出话。 原本世人都以为周国百姓比齐国百姓生活好的多,可眼前所见,便是周国小地主也比不过啊! 一定是那里出错了! 我大周为天下汉人正统,怎会比不上这伪齐? 可眼前事实又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反驳,思来想去,周国士子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学识不够! 于是,为了辩倒伪齐士子,他们开始书信南寄、呼朋唤友,将最有见识、有学问的同窗,甚至老师请来淮北助战! 呦呵!齐国士子眼瞧对方辩不过开始请救兵,岂肯坐以待毙,好像谁没同窗、老师似得! 你们请得,我们也请得! 于是,原定于五月底的四为奖颁奖尚未开始,周齐两地士子已汇聚蔡州。 好不热闹。 玉侬、蔡婳见此,怎会凭白放过这热度,当即决定,将原定秋季召开的新款手包发布会、工业品博览会、食品展销会统统提前至五月初召开。 各地商行听风而动。 官、商、士、农云集蔡州,操着各地口音的御夫赶着驼队、马队、车队在城内城外进进出出。 煌煌之相,竟有三分盛唐时‘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势。 一时间,蔡州犹如天下之中。 天下之中,是为中国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8章 与众不同 第368章与众不同 五月初,齐周两国关于四为奖获奖人的议论甚嚣尘上。 但凡大喷子,一般都爱出风头当外界议论纷纷之时,周国江宁府人陆延重特意闭门谢客数日,既不对自己获奖一事明确表态,也不说自己到底是否领奖。 吊足了天下人的胃口。 过了一把世人聚焦于此的瘾,五月初三,陆延重忽然携弟子数十人北上。 出发前,特意言明:陆某此行非为名、亦非为那数千贯的奖金和别院,而是为了去淮北广宣教化,劝导楚王以天下苍生为重,施行仁政,休要再行残暴屠戮之举。 一路上,沿途名士夹道欢迎,陆延重风光无限 可到了五月初十日,一行人距离淮北不足百里时,却被当地官员拦下。 官员态度倒是恭谦有礼,但说甚也不许陆延重去往淮北。 这官员硬着头皮招惹臭又硬的陆延重,自然是收到了朝廷旨意不管怎说,陆延重都是周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去领一个齐国的奖,象征意义终归对周国不那么有利。 可这么一来,就显得周国很没有格局了。 人家齐国敢颁奖给周国人,你周国却不敢让人去领 得知陆延重赴齐受阻,蔡州五日谈于五月中旬刊文《周廷,你要自信!》 文章中痛斥周国为两地士人交流设置人为障碍,此举不得人心。 许是周国心知本方不占理,沉默数日后,才由临安《周报》刊文,说淮北此次评选,居心叵测、包藏祸心。 眼瞅有周国官方背景的周报终于接招,蔡州五日谈像打了鸡血一般,马上驳斥了周国论调,且着重强调:两地士子皆为华夏苗裔,正常交流、道理越辩越明,周国朝堂有何惧之? 随着五日谈开火,东京的大齐七曜刊、大火后完成改组的洛阳儒报、淮北民间报纸《淮北民报》等等齐国报纸纷纷发声,立场一致。 总之就一个主要原则:谁阻碍交流,便是谁心里有鬼! 见齐国舆论攻势凶猛,周国不得已也发动国内报馆制造利于本国的舆情。 可周国却缺乏一个协调各家报馆的民间组织‘报促会’,各家报馆为彰显自家客观公正之立场,并未全盘按照朝廷的意思报道此事。 有些报馆就算持着支持周国的态度,言辞也没那么激烈。 更多的报馆则态度暧昧,甚至有报馆以低级红、高级黑的隐晦笔触,暗讽了本朝心胸不够豁达,疑神疑鬼的扭捏作态。 文人嘛,逆反心理最重,越不让干啥,他越要干。 而停刊一月后又偷偷复刊了的淮报,则是一副标准和稀泥姿态,‘两地交流无可厚非,但要在合法合理合情的基础上进行.’ 都是他娘正确的废话! 五月间这场席卷齐周的、共计有两地十几家报馆参与的舆论大战,最终也没吵出个子卯寅丑。 但带来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至少,周国士人都知道了淮北有个十分‘客观公正’的奖项,甚至许多百姓也籍由此事听说了富庶淮北。 周国不知不觉中,配合着淮北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 所谓‘不怕黑不怕红,就怕没热度’的后世网络炒作之法,在当下依然有用。 由此带来的影响,却是更多周国士子对高居热搜榜首位近月的‘淮北’,充满了好奇。 而淮北在周国的风评,褒贬不一,且天差地别。 有人说此地礼乐崩坏、乱俗伤风,也有人说淮北富庶甲天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信息的混乱,催生了更多人的好奇,自五月中旬开始,大量士子设法北渡,想要亲眼瞧一瞧这淮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北游士人中,亦不乏某些成名已久的人物 五月二十二,一位约莫四十许的清瘦妇人,在仆妇陪伴下,登上了北渡客船。 她们登船的野渡,位于淮南西路来远水寨管辖范围内.本来两国边防重地,普通人想要渡河只能趁夜偷渡。 但张多福、徐鹭等水寨将领得了淮北商行好处,又得了经略陈伯康默许,不但不阻拦士子北去,甚至做起了摆渡的垄断生意。 欲要过河,每人百文,童叟无欺。 但船上不止有想要去淮北游历的士子,也有不少扛着铺盖卷、担着行李的百姓。 一名农人装束的瘦弱汉子带着妻女,摸便了全身,也只抠搜处二百六十文钱,眼见对方凑不够渡河之资,在此处负责的来远水寨便衣小校骂骂咧咧上前,先将钱夺了,又在对方行李中一阵翻找,胡乱捡了两件补丁少的旧衣塞进了怀里,充当船资。 这一家人不敢露出任何不满表情,夫妇俩蹲在甲板上小心翼翼的重新捆扎好被拆散的行李。 年岁不大的女儿吓得紧紧攥住爹爹的衣角,小嘴绷紧,眼窝窝里续着泪,怯怯望了一眼那小校,却不敢哭出声。 瘦弱汉子低声安抚道:“妞妞莫怕,过了河,便好了.” 那收钱小校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明眼一看便是逃去对岸讨生活的人家,他声色俱厉,但对那些士子打扮的,却要客气上很多。 士子难缠,且惹到一个,便会带出一窝同窗、老师,没事谁愿触他们的霉头。 客客气气收完士子的钱,小校走到最后登船的那妇人身前,只粗略一眼,态度就变的更恭敬起来。 眼前这妇人,虽一身布衣,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清瘦身形自带了一股清若幽兰的矜贵气质,一看便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女眷。 且此人身旁只带了一老一少两名仆妇.敢于出门不带男子陪同的妇人,一般都有些跟脚。 那名年纪大些的仆妇拿出一角约莫三钱的碎银子,小校收了,赔笑道:“夫人坐安稳些,船小待会过江心时会小有颠簸。” 待小校离去,那妇人依旧站在船舷边,视线越过邈邈江面,盯着对岸缓缓道:“上次行经淮北,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躬身站在一旁的仆妇也抬头看了过去,片刻后略带愁苦道:“李娘子莫要抱太大期望,那批书画金石已丢了十二年,便是能幸运找到,也不知换了几手主人,恐讨不回来了.” 李娘子黯然不语。 当年丁未之乱后,李娘子夫妇将其收藏的大量金石书画运往江南,却在经过淮北时,路遇剪径强人,多年收藏被劫掠一空。 经此,其夫郁郁不乐,后亡故于临安。 此事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江面阔不过百余丈,不多时便抵近北岸。 却见渡口处,有百余名身穿军衣的伪齐军士 源于齐周两国多年来对彼此的妖魔化宣传,周国士子和那李娘子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倒是那立于船头的便衣小校远远的便抱拳赔笑道:“秦队将、康队将,今日亲自来渡口接人啊。” 站在北岸的秦、康二队将,正是因去年活捉单宁圭积功升迁的原火头军秦胜武、康石头。 渡船靠岸后,周国小校率先跳下船,拉着秦胜武走到了背人处,悄声道:“秦队将,我家张指挥使有一事相烦.” 他口中的张指挥使正是原来远水寨营正张多福。 两个多月前,霍丘罗家店惨案,陈伯康不止除了知县娄喻兴,同时借机将一批中层军官去职背锅,腾出位置提拔了当晚和他共进退的张多福、徐鹭 算是在淮南军政两界都扶植了自己人。 一套操作下来,他反而成了罗家店惨案中得利最厚的那个。 不过,这也是冒了风险才换回来的。 罗家店当晚,若不是他反应快,‘借’了歌姬头上簪花一用,此刻也早已成为一具枯骨。 “何事?”秦胜武回头看了眼,见副手康石头井井有条的安排着淮南来人,这才放心问道。 “呃”小校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踌躇片刻才难为情道:“那个,我朝都巡检使八月间要来淮南巡视检阅,我军中.那个那个缺额有些大.张指挥使想,呵呵,想从贵军借点人穿上我军军衣参加校阅.” “.” 秦胜武一句‘恁娘’卡在喉咙中不知当讲不当讲.亏他们想的出这主意! 齐周两国虽已多年未曾交战,但怎说也是半敌对状态啊! 为了糊弄上官,不被那都巡检使发觉缺额,竟从对岸借兵 “此事我做不了主,需请示上峰!但”秦胜武瞅着比自己低了半头的小校,呵呵一笑道:“但兄弟可没有白出力的道理,若要我们去人,总得表示表示吧.” 说话间,秦胜武抬手,以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那表情那模样十分市侩。 小校却懂这是淮北数货票的意思,忙道:“自然不会让兄弟们白帮忙,近来我们为人摆渡,正是为了挣些辛苦钱,补偿北岸兄弟们啊!” “呵呵,别哭穷,谁不知你们这摆渡生意挣的不少,一条船一天少说能挣万余钱吧?” “嘿嘿,甚事都瞒不过秦队将。那借人这事” “不是说了么,需请示上峰。三日后,我给伱准信。” 这边两人窃窃私语,那边的康石头带着军士组织人员下船。 那一家三口的农人,行李颇多,男人挑着担,女人一手扯着女儿,后背上还背了小山一般的包袱。 康石头见此,稍一挥手,便有一名军士上前,二话不说从女人身上取下包袱扛在了自己肩头。 “诶”女人下意识伸手,丈夫却赶紧低声阻拦,“娘子休抢!不要了,不就几件旧衣和一床破被么,咱不要了,莫恼了军爷.” 一听这个,女人当即缩手心里却不由难过起来。 一家人便是听了同村人讲淮北有活路,这才将能卖的都卖了换了二百多文钱逃来淮北。 方才那点钱已被那帮船夫收走,眼下这衣裳和被褥也要被淮北军士抢走了若不能在淮北找个营生,等到冬天便是不被饿死也要冻死了。 正难受时,却见方才拿走她包袱的军士,将包袱放在了一张桌案旁,回头道:“大哥大嫂,来此登记,留下姓名籍贯,先去旁边吃顿饱饭,持了文书开的路引,可免费坐牛车去往蔡州城南。那边会为你们做统一安排” “呃哦哦,谢过军爷。” 当家的男人没有完全听懂,但见军士将自家包袱放下,才明白对方刚才只是替娘子扛了一段路,并非要强占。 但走在后方的那李娘子闻言却左右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架着锅灶,蒸屉中冒着热气的是杂粮米饭,另一口铁锅中翻滚着奶白浓汤,似乎是鱼汤。 掌厨的军士瞟见了登记处的人群中有名脏兮兮怯生生的小丫头,不由心底一软,盛了晚杂粮饭、再浇上一勺鱼汤,端了过去。 小丫头眼巴巴看着盯着那碗冒着香气的杂粮饭,口水流下来都没有察觉,可当军士蹲下来将饭碗递给她时,却吓的赶紧躲在了爹爹身后。 “先生,我叫薛来寿,淮南霍丘老鹅池村人,我娘子叫” 正在桌案前登记的农人薛来寿感觉衣襟被拉扯,低头一看,却是女儿女儿身前一尺,有名军士正端着碗往前递,或许是不会和小孩打交道,那军士笨拙的挤出一丝朴实讨好的笑容。 “咦,可不敢,可不敢吃军爷的饭食” 薛来寿连忙推让,那本就不善言辞的军士更尴尬了,端着个碗僵在原地。 见此,桌案后负责登记的文士却道:“薛薛来寿是吧,快让你女儿吃吧。那锅饭是专门为你们煮的,你们一家赶快吃饭,两刻钟后去往蔡州的牛车发车,莫误了时辰.” “专门煮给我们的?”薛来寿惊愕道。 那文士却对他的反应早已见怪不怪,慢悠悠道:“王爷担心北来百姓一路奔波,无物果腹,特意安排军士在沿江各个渡口支灶造饭,先让大伙饱食一餐再赶路。别愣着了,快去吃饭吧,到了蔡州还有官府公人接应” “.” 当今百姓可没人懂纳税人的权利义务之类,更不敢有‘官府服务百姓’的非分之想。 只觉刚一踏上淮北土地,便感受到了平生未曾经历过的风貌如此细致妥帖的安排,唯有感恩戴德的念头。 薛来寿替女儿接了饭碗,小丫头不敢从军士手中接,却敢从爹爹手里接,下一刻便抱着大碗狼吞虎咽起来。 这碗掺着白米的杂粮饭,便是安稳在家时也不常吃,更别说是逃荒路上了。 薛来寿喃喃说不出话来,他婆娘却一边抹泪一边温柔嘱咐女儿道:“慢些吃,慢些吃,别噎着” 同船士子刚刚踏足北岸,方才还在忐忑且兴奋的低声交谈,可见到眼前一幕,渐渐沉默下来。 有些事,只怕对比.淮南淮北,亦是如此。 那李娘子收回目光,幽幽一叹,回头看了一眼江对岸的周国之地,仿似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淮北,确实与众不同.” ‘老陈’同学的盟主加更大概凌晨送到。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69章 老陈的白月光 第369章老陈的白月光 五月二十二傍晚,陈英朗推着淮北冶铁所最新上市的自行马快步走出大伯府门,却没看到同来的陆元恪,不由驻足找寻。 却见十几丈外,一家门面不大的铺面外,挑了一面新幡,上书‘刘记汉堡一十一店’,门前排着长队,陆元恪正在其中。 “元恪!走了,我拿到建厂批文了!哈哈,快走!”陈英朗兴奋大叫。 那陆元恪眼看就要排到自己了,高声回应道:“莫慌莫慌,待我买上两个汉堡” 陈英朗无奈,只得推着车子上前。 店铺内,一角修了两座拱形面包窑,有麻利妇人不断将发好的面团涂上油、洒上芝麻,放入烤窑。 再从另一座烤窑中快速取出黄灿灿的松软面包,熟练从中间切开。 店铺另一角,则是两口油锅,内里翻滚着裹了淀粉的大块鸡肉 这店铺的东家,正是原鹭留圩村民刘邋遢。 听这名字便知,此人应是个不修边幅之人,可此时站在店内的刘邋遢头上裹着英雄巾,身上穿着素色衣裳,面庞双手都洗的干干净净。 陈英朗当年也在鹭留圩待过,主动招呼了一声,“哟,刘大叔好生意啊,已经开到第十一家店了?” 正在忙活的刘邋遢抬头,见是陈英朗,咧嘴一笑道:“啊呀,原来是陈二公子!呵呵,托王爷和娘娘的福,如今已开了十三家店,蔡南工业区新开了两家.” 话里话外那股子想要炫耀的劲头藏也藏不住。 也是,当年谁能想到,一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刘邋遢,短短几年竟也能摇身一变成为一家连锁餐饮行业的老板啊! 刘邋遢在感叹人生际遇奇妙的同时,自然也凭空生出几分‘我也不是一般人物’的自信。 但他那句‘托王爷和王妃娘娘的福’,也并非纯粹拍马屁。 早年在鹭留圩,刘邋遢的女儿在农垦集团灶房帮厨,那时东家就爱搞些稀奇古怪的吃物,像什么擀面皮、蒸肠粉、肉夹馍、汉堡包 而肉夹馍和汉堡这种有面有肉的高热量食物,不但么?” 陈英朗先摇摇头,随后却又点点头,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只得含糊道:“我正在研究,好像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法子,总之很高级!” “英朗,让我手抄一本吧!”陆元恪期待道。 陈英朗却稍一犹豫,那本杂集里的内容太过丰富,甚至有几篇的抬头是‘民族认同之二三要义’、‘发动百姓的基础条件’、‘解放思想和物质条件的关联’ 标题相当惊悚,就连陈英朗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倒是阿瑜对这些东西钻研颇深,私底下曾玩笑一般说过一句,‘此乃屠龙之术’。 至今,这杂集也只在陈英朗、蔡思、徐志远等淮北故人来访” “.”陈英朗当场愣住。 可旁边的陆元恪已跳了起来,惊呼道:“前辈莫非是那天下第一女词的易安居士!” 酉时三刻,日头偏西。 经略府后宅花厅,近来官运亨通的陈景彦一脸严肃的坐在主位上,捋须道:“待家从父,出嫁从夫,在王府里需得收收你那小性子,元章日理万机,阿瑜需多多辅助于他” “是,爹爹,女儿晓得啦.” 阿瑜和娘亲对视一眼,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谭氏忍俊不禁。 离蔡近两个月,好不容易回家来看看爹娘,爹爹偏偏要做出一副严父姿态,回回都要将这几句已说了无数遍的话翻出来再讲一回。 谭氏笑吟吟替阿瑜解围道:“阿瑜自小聪慧,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你没见贤婿此次进京就带了阿瑜一人么,贤婿疼爱家人是出了名的,官人少操些心吧。” “元章值得托付,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陈景彦这句刚出口,阿瑜便悄悄背过脸用只有娘亲能看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当年要不是爹爹不许她为‘都统制’妾室,阿瑜至少能早进门一年.如今还好意思说自己看人准? 谭氏被女儿搞怪的模样逗得一乐。 对母女互动完全没有察觉的陈景彦继续道:“但王府后宅并非如咱家一般简单,上头有王妃,蔡家三娘性子又强,阿瑜需学会相处之道” 都是些老调重弹的话题,阿瑜既听得腻了,又知爹爹这边给不了什么主意,便主动岔开话题道:“爹爹,说起来,像爹爹这般专情的男子可不多哟。一辈子只我娘一个女人.” 这话说到了老陈的心坎上,保养得当的面庞上些许细纹被笑容挤压的深刻了许多,只见他捋须自得道:“你要说爹爹没元章有魄力,爹爹认下。但论起专情,莫说是元章,便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和为父相比?” “.”谭氏见夫君那得意嘴脸,张口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却听院内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大伯!大伯!易安居士到访!您甚时候和她认识了?” 话音未落,陈英朗已经冲进了厅内。 面色涨红,显然是激动极了 陈景彦一怔,脱口而出道:“照儿来了蔡州?” 尚处于极度亢奋中的陈英朗没听出这称呼的猫腻,径直道:“大伯,易安居士找您!您真牛” 好嘛,半辈子没被侄子当面夸奖过的陈景彦,因为认识易安居士,便得了一句‘真牛’的夸奖。 陈景彦却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装,抬步就要出迎。 “咳咳!” 却猛听身后两声夹杂着极度不悦的咳嗽声这才想起,发妻还在此处。 “呵呵.”陈景彦回身,尬笑一声,强行解释道:“少年故友来访,一时忘形了些.夫人可要与她见面么?” 谭氏冷着脸起身,不假思索道:“既然是少年故友,妾身自然要陪官人见客。” 说罢,便前迈了一步,可随后,像是不自信一般,转身又拉上了女儿,“阿瑜,走,陪娘去见见你爹爹的少年故友!” “啊?” 阿瑜明显看出有问题了,特别是娘亲那句‘陪娘去见见’,而不是‘陪爹娘去见见’。 娘亲这是不自信了呀,才要带上她这位楚王侧妃来撑场面。 难道爹爹和天下闻名的‘第一女词’有甚故事? 阿瑜狐疑的瞄了一眼故作镇定的、世上少找的专情爹爹。 是夜,王府柔芷园。 “.爹爹慌张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哈哈哈,叔叔没见娘亲如临大敌的模样。却不料,人家只是来求爹爹帮忙寻回当年在淮北丢失的金石字画,哈哈哈.” 春风一度后,阿瑜窝在陈初怀里说起今日傍晚那一幕,笑的没心没肺。 “难不成,这位当世才女是你爹爹的白月光?” 陈初笑道,阿瑜聪慧,马上从语境中理解了白月光的含义,也跟着笑道:“这事我怎好开口问爹娘,但我猜测,爹爹少年时许是仰慕过李居士.” 说到此处,阿瑜忽然叹了一回,感怀道:“我虽未见过李居士青春时,但听说过她当年是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如今,却也老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陈初随着阿瑜的感怀,随口吟道。 “咦!好词,全文呢?” “呃只这一句。” “一句也需记下!” 成婚至今,阿瑜也没褪去对陈初的小崇拜,偶听这一佳句,便披衣起床,研磨铺纸,誊写下来。 阿瑜早有计划,准备将陈初隔三差五蹦出的佳句好词都记录下来,以后夫妻一起补全,帮陈初出本诗集之类的。 好让天下人看看.我家叔叔可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他的长处,多着哩,只不过不爱像那沽名钓誉之辈人前显摆而已。 不多时,十余字书写完毕,阿瑜又看了几遍,文艺少女最易和文字共情,竟因这句词惆怅起来,“说起来,李居士命运多舛当年随夫君南撤时,费了半生心血收藏的书画金石被贼寇所劫,一年后,其夫在临安郁郁而终。 李居士寡居数年后再嫁小吏张汝舟,却所托非人,那张汝舟骗光了李居士的余财后,得知她多年收藏早已遗失,竟日日对其拳脚相向李居士一怒之下告官揭发张汝舟收受贿赂。 但周律有载:妻告夫,须刑徒两年.李居士仍不惜鱼死网破。若非家人搭救,只怕已死在了狱中.” 阿瑜幼时便素有才女之名,可能这位天下第一才女的遭遇,引起了阿瑜的感慨;也可能,是觉着世道律法对女子不公。 总之,随着讲述李居士的遭遇,阿瑜情绪低落下来。 “她如今怎样了?”陈初忽问道。 阿瑜又是一叹,道:“如今李居士身无余财,当年丢失的书画金石只怕早已洗白,便是她找到爹爹,也是难办。总不能以十几年前的劫案为名,强行从别人家中将字画金石拿走吧。想要寻回来,只能花钱购买了” 陈初枕着胳膊望着床帐思索片刻,却道:“阿瑜,你可以给李居士带个话,我可以出钱帮她将那批金石字画买回来,但她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甚条件?”阿瑜奇怪道。 “让她帮我在蔡州建起一座博物馆,由她来做馆长。” “叔叔,这博物馆是.” “祖宗珍宝,该属于华夏全族,而今却散落于豪商大户之中,为一家一人所有,等闲民众不得见。我想将各地贵重古物搜罗过来,建一馆阁,妥善保存,凡我华夏子孙皆可瞻仰,领略先祖之神奇造化” 这件事听起来蛮雄壮,但阿瑜却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不由歪着头看向了陈初,像是等待解答的乖巧学童。 那副可爱模样,很容易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陈初接着解释道:“民族认同的由来,一则源自先祖横扫八方的强盛武功,一则源于先祖创造的璀璨文化.无形文化如诸子百家之思想,有形文化便是叹为观止的精奇古物” 阿瑜从书桌旁缓缓走回床边坐下,道:“叔叔要建这博物馆,是想让大家看过以后觉着,做我华夏苗裔是件值得自豪之事如此这般,后世子孙才会不齿为异族驱使?”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盟主加更送达!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列表 第370章 大争之世 第370章大争之世 五月底,首届四为奖得主陆延重被周国阻拦二十余日,最终未能成行。 五月三十日,蔡州文学院在获奖人缺席的情况下,依然将该奖颁给了陆延重。 同日,蔡州文学院以及该奖项联合举办机构‘报促会’‘蔡州学联’‘士子无国界’等有关组织在蔡州五日谈发表联合声明,对周国阻挠两地交流的行为表示了愤慨和遗憾。 虽陆延重这名主角未到,但经过一两个月的舆论造势,淮北聚集了大量士人。 趁着此番热度,六月初,淮北突然宣布有天下第一女词之称的当世大家李清照担任了华夏博物院院长一职。 此消息一出,周国哗然。 自丁未后,只有名士大儒自齐逃往周,周去齐者,此乃首例! 周国舆论被动,极力想要降低此事的影响,可紧接,新立博物院马上举办了首次展览,再次搅动了天下士林。 此次展览只有一物,名为‘中方鼎’。 说起来,这中方鼎和周国渊源颇深.丁未前十余年,周国安州出土六件西周铜器。 被称作安州六器,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那尊有铭方格鼎,铭文中,有一组西周早期易卦。 后被上任周帝柴吉收入宫中,视若珍宝。 丁未时,此鼎因笨重不易携带,被宫人深埋于地下,齐代周后才得已重见天日。 ‘鼎’历来意义非凡,一言九鼎、定鼎天下.自大禹铸九鼎分镇天下九州而始,这种器物就具有了皇权象征。 普通人哪有机会亲眼目睹? 于是,中方鼎公开展览的消息一出,登时在金石博古界引发了躁动,无数爱好者赶往蔡州,想要一睹古物真颜。 而金石收藏大家,和名士大儒高度重合。 趁此机会,淮北又宣布,华夏博物院征集天下古物,若能被选入博物院珍藏,赠钱千贯起,上不封不参军就是不想保家卫国,陈初相信,若是华夏再遇扶桑犯境,一亿青年一亿军,朝夕可成。 毕竟,一九三七年深冬,金陵城内先辈的遭遇,犹在眼前。 若身后站着的是年迈父母、惊恐妻儿,没几个男人会退缩,即便是面对刀枪。 在如今蔡州亦是如此.若再遇金兵南侵,场坊里的工人、田间的农夫、商行的伙计,并不缺乏保护家人的勇气。 前提是需要有组织力将千万百姓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否则,一盘散沙的反抗和送命没什么区别。 但这般战争动员,非到灭国之战时不可轻动,因为这是以牺牲了经济、温饱甚至秩序为代价而爆发出的亡命一搏。 至少眼前的淮北还远不到那种地步。 寿州募兵,属于未雨绸缪。 “大郎,你寿州紧邻的宿、亳二州相对穷困,募兵可从此二州着手。再者,寿州距离山东路不远,鲁地健卒高大忠勇,同是上佳兵源.” 陈初的话,大郎早已想过,闻言只道:“初哥儿你直接说吧,需要招募多少将士?” “至少两万,三万最佳。”陈初不假思索道。 大郎却吓了一跳,“这么多?蔡州吃得住么.” 他毕竟带兵多年,所谓‘蔡州吃得住’,是问一下招募这么多人,军饷粮草带来的压力瞬间翻倍,担心将淮北经济拖垮。 陈初却道:“此事大郎无须操心,只需将新兵操练好便是。” 如今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两大现金奶牛的营收,早已超过齐国税赋但一下再增加两三万军队的负担,依然有不小压力。 不过,淮北尚有一座金山没有发掘.那便是股票交易所。 淮北高层之间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交易所的资金占天下财富二成。 交易所的整个交易流程、律法制定,都在淮北掌控之中,若陈初想,自然可以从中抽出天量资金用以建军。 但这种事毕竟有风险,若淮北军未来若干年对外征战屡战屡胜,继续给淮北填充战争红利,自然没问题。 可一旦打了败仗,造成股价暴跌,商户抛售股票的情况挪用资金的窟窿必然露馅,导致的后果便是淮北系全线信用破产。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遇惨败,淮北都有可能不复存在了,信用崩不崩又有个鸟关系 大郎默默注视陈初片刻,多年兄弟,自是察觉出某些异样来,不由问道:“初哥儿,我怎觉着你.有些着急哩?依柳川先生之定计,我们仍需蛰伏个五六年,以待天时为妙.” 陈初却道:“自去年掌控东京后,我便觉着我们快藏不住了.眼下咱们又掌着河北路,和金国仅一河之隔,但凡两地生出摩擦,便有可能酿出大战。”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大郎似乎听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陈初沉默片刻,道:“金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今年三月间,金国海陵王曾上表,欲请金帝邀我亲去黄龙府受封” “万万不可去!”大郎大惊失色。 “我自然不会去.”陈初失笑,接着道:“已有人游说金帝暂时帮我挡下了。但谁也说不准,那海陵王会不会再行上表,总之,以咱们淮北如今之势恐怕藏不住喽。” 说罢,陈初豁达一笑,又道:“不过,至此大争之世,能容咱们兄弟从无到有,发展这许多年,已是难得.若真到藏不住那日,便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