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陵传》 章节目录 前序 众位看官,清人俞万春这厮著有一书,名唤《荡寇志》,又名《结水浒全传》,乃是按金圣叹篡改腰斩的七十回水浒传而续写,其优其劣,今人看法不一。我只恨其谄媚清廷,一味贬低污蔑那梁山一百单八将,以至全书结尾处,宋江等三十六人被俘,押往东京吃剐。俞万春这厮倒也不看着,那甚么三十六雷将,一十八散仙,任你怎么手段通天,位极人臣,在我等眼里,不过是些用心污秽,行事卑劣的猪狗。且只晓得以多胜少,如诛董平、战呼延;冷言暗箭伤人,如王进、张叔夜;做事手段歹毒,如栾廷玉、祝永清。 再看忽来老道言:既是忠义,必不做强盗,既是强盗,必不算忠义。既出此言,何必又写那陈希真父女等人落草猿臂又受招安?既是你雷部神将如此骁勇善战、声震海隅,徽钦二帝又如何会蒙尘北上,最后落了个坐井观天而亡?莫不是这伙男女都叛主投敌去了?况《结传》之时间早于原著六年,若将其还原看之,真真是细思极恐。再言“天下太平”,北宋未灭何来南宋,南宋不灭何有元明清,尔是北宋遗民么?且就真个永享太平,又为何有张叔夜绝吭自尽一节?笑之。 想往年,我读《结传》一书,怒时曾有言: 若能寻得俞贼墓,一火烧了万春坟。 后得知,这厮的墓不是殁于兵燹就是毁于文革,以致祠堂与祖坟都寻不见了。又有高士剖析,现今所存《结传》回本,乃是其子俞龙光校之增之,故书中许些处也与他定脱不得干系。就这以上二事,且不语。 前些年我为泄心中之愤,并感激许多年的同窗挚友之情,写下一部《马陵传》,只惜文笔不佳,落得些笑话与骂名。前文虽曾说道不在意,但如今我却也愿重修之,则称癸巳年之六十回前作为“简本”,丙申年之一百回今作为“繁本”。然在繁本完书后,又有一“善本”,或曰“壬生本”,是于戊戌年起,二校繁本,只为再度弥补不足之处。所谓“壬生”二字,则取自幕末时新选组称号“壬生狼”,笔者只为其与梁山、马陵有种种妙缘,且“壬生”二字又有水边之意,故而如此。然我诠才末学,全不能令众位看官满意,万望包涵,尤是人名绰号之处,非我不愿,万是不可改动,更有内情,还请见谅。 临风有诗曰: 忽来道人俞万春,续貂水浒世留名。 敢言奸佞人不分,一开笔墨见输赢。 既说前因与后文,且看结传有诗吟: 只有朝廷除巨寇,那堪盗贼统官军。 可知凌云程咬金,绿林响马尽闻名。 若非奸佞乱朝政,水泊那得聚英明! 只许仲华灭罡煞,临风不可诛雷霆? 口舌之辩暂至此,今朝且看吾马陵! 章节目录 引首 造前因真人游司吾 报恩情道仙入凡尘 诗曰: 开天辟地成宇宙,铁马倥偬渡川流。 江山百代转头尽,风华一壁回眼秋。 高士沦落酒浇垒,志客困居无为楼。 看尽月明衣褴褛,草泽半是丈夫愁。 却说殷商时期,天地素怀精气,乾坤多蕴其中,故八方多有散仙、神人等得道修为之士。而四方万物,亦含神力,或有神兽,道行持久,修为仙人;或有神株、神石之类,怀天地精神已久,若逢高人提点,亦可得修为造化,即《石头记》所载之石,亦出此理。 那东方之处有座仙山,唤作司吾山。有道是:人天小果因,争得入佛位。适逢一位得道散仙云游途经司吾山,名唤玉光真人。真人午眠于一古树下,身旁草丛忽然霍霍作响,真人低首端看,只见丛内窜出一只灵狐来。但见此狐:身被雪白皮毛,朱唇碧眼,三尾摆动,若非妖精,定是神兽。真人慧眼一观,知此狐名曰三尾灵通瑶藻狐,乃上古灵狐,多匿于仙山神岛。此狐感天地之精华素久,有千年道行,久欲得道,奈终因慧根浅薄,苦修无果,终得三尾而不成九尾。是日适逢得道散仙玉光真人云游司吾山,灵狐遂跟随其后,求以指引。真人笑道:“我今要去赴万仙阵,有一番杀戮,今恰逢汝,可为我功业。”乃将手指伸出,灵狐缓缓挨靠其下。真人将手轻轻一点,但见灵光闪处,灵狐浑身金黄,片刻后化为一阵烟雾。须臾烟雾又散尽,真人面前现出一位美人,乃是玉狐所化,但见: 身着靛青缁色珠裙,有金线点缀,腰上束条花贼结子玄采金丝绦带,上有宝珠。青丝发上戴顶金凤冠,两边各插三只金钗,钗挂流苏,流苏下悬金铃,上系金花。生得面如白玉,气似幽兰,红唇桃腮,黛眉杏眼。又见目含秋水,眼带柔情,端的只有涂山歌吟,姮娥舞袖,可争美也。 那美人作个万福,道:“多谢真人指引。”真人笑道:“无妨,正为我的一番杀戮洗尘。”美人道:“斗胆请教真人名号,他日定当酬报。”真人大笑不已,随即道:“我乃是东夷玉光真人,应金灵圣母相邀,前往相助截教,守万仙阵,难为久留,就此别过。”言毕,将袖一拂,化作云烟而去。美人多有不舍,望空拜谢。后那瑶藻狐亦得道,前往寻玉光真人为酬恩情,时逢姜子牙封神,见封神榜上万仙一战阵亡者无真人名号,又将其他都一一看了,也无真人名号,欢喜异常。然瑶藻狐虽四海云游,终难觅玉光真人行迹,直至后来听闻得万仙阵有无数散仙真人受劫,只有些许人封神榜上有名,其他都作游魂,玉光真人也折在里面,不曾受封。瑶藻狐知真人受劫,垂泪不已,就此闭关苦修,盼得升仙,待真人转世再寻会面。至隋朝年间,修为渐深,一日饮露之际精华聚久,遂修成仙身,自号瑶藻仙。有诗为证: 空谷幽兰似心身,灵精通慧修炼成。 他世寻觅惶失时,可忆司吾狐鸣声? 且言这日,瑶藻仙一时心血来潮,用慧眼一观,知那真人转世为反王,乃六十四路烟尘之一,欲前往庇护,却又听得其在四明山一战中被李元霸杀死,再度成游魂。瑶藻仙嗟叹不已,暗思道:“莫非我与他真切无缘?看来恩情是报不得了。”就此闭关隐修,一晃数百年匆匆而过。时值一日,瑶藻仙忽地念及此事,也是天数当然,便占卜一卦,口念成诗:“ 一水起东山,天雷定山东; 有草开河淮,迎金已难同。 识此诸般过,是得归云宫。” 瑶藻仙又掐指算了半晌,忽有慧光闪现,顿解其意,乃微笑不已,喃喃道:“恩情当得以相报。”见其身化成灵狐,纵身腾入浩渺云海,飞下凡间去,从此不见踪影。有道是:此去茫茫,天星得佑护;他日迢迢,玉狐报恩情。 后大宋嘉祐四年,九天玄女受天机临凡,又指点出一件大事,之后百年,此事终成佳话。不是此事,如何教: 九天星辰降人间,扰动乾坤,擒奸抗贼,生出瓦舍名话;四方豪杰会中原,乱战阴阳,除仙折莽,留下江湖奇闻。 有诗为证,诗曰: 分合扰乱起兵燹,悬门裹马为家国。 戎刀何意付莽莽,书影有心写濯濯。 云霓垂紫分天地,火轮悬金照星河。 半是禅机难点破,青山流水落花多。 章节目录 第一回 玄女天庭受玉旨 押狱茅山走星君 诗曰: 江山百代只等闲,霎时沧海覆桑田。 幽草深埋前朝殿,新雨轻打露花年。 破旧老巷多志士,金玉琳阙少良贤。 侠骨岂止旧人辈,风云此时看书帘。 大宋仁宗嘉祐三年三月,洪信于江西龙虎山伏魔殿放出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星。这日,玉帝于天庭与众神议事,但见这天庭怎生气象?正是: 祥云弥天宫,虹光拥紫府。三十六天上,玄猿献果;七十二宫前,白麋衔芝。仙娥与凤鸾齐舞,金甲共龙兽镇卫。八景舆,九华盖,散宝琉璃花,喷真四贤香。声奏妙乐,咏吟神章;群仙万神,玄歌逍遥。宝幡素素系彩绦,龙华同悟证大道! 去那凌霄宝殿上,只听玉帝说道:“当初那天罡地煞众星,只因魔性未除,前番扰了蟠桃会,故罚其下界,教那唐洞玄国师镇压在伏魔殿内。如今下土众生作业太重,众星君既已放出,且教他等去作为一番,再归位听用。”言讫,方欲宣九天玄女上前听旨,只见武曲星君,急忙忙的来报:“雷府中走了三十六位将军,闯过天门,众天兵与他们争持不得,吃他们一路打下界去了。”又听雷部差人来禀:“普化天尊座下荡魔霹雳真君与青雷、石雷二位将军下界去了。”玉帝闻报大怒,便欲拿问众将。 左一班仙官中早有雷声普化天尊出列禀道:“万岁息怒,此番众将下界为乱,一则天数使然,昔日赵光义烛影斧声,夺了兄长帝位,合当有此一乱,还位与乃兄子孙。二则,昔日西方极乐世界斗战胜佛未成正果之际,曾有大闹天宫一事,当日三十六员雷将以众击寡,围攻胜佛,深为众星官所不齿,故彼此原有嫌隙。前番两边相争,不想众将一时失利,一发失和,此番正是众雷将知罡煞出世,便要下界寻仇了。” 玉帝闻言,复又思量一番,道:“女真当兴,众星官前时虽得便宜,此番却必然吃亏。朕且别遣一伙罡煞重收雷将,并存赵宋半壁江山。”普化天尊不解其意,问道:“不知万岁所言却是那一伙罡煞?”但见那斗姆正神笑道:“天尊却是不知。那是我等前身商周封神之战时,截教为灭阐教,摆下万仙阵,我云游四海央得一百单八处洞府的修道散仙前来助阵,却是天数已定,皆应劫亡于万仙阵中。封神榜上原无他们的姓名,这伙孤魂又不肯转世,怨气冲上这三十三重天来。” 玉帝就道:“却也奇怪,这伙怨气竟不能消散,朕便好言劝说,先教他等至冥府等候,待紫微星三转世时,投胎辅佐,那时功成名就,自来接引封神,便是后来隋末唐初那六十四路烟尘,受天命先反隋再保唐。岂料四明山一战被那李元霸尽皆杀死,朕念其可怜,就另外敕封副一百单八天罡地煞星,亦归斗部管辖。后见这伙罡煞戾气太重,故将其封于下界茅山中,以待磨尽戾气。如今却好教他们收服众将立功,重回天庭。就教九天玄女下去走一遭,先放出这伙男女来。”玉帝说罢,两列仙班中走出玄女娘娘,领了玉旨下界去了。 再说人间已是仁宗嘉祐四年,那江南东路上有个去处,乃是江宁府治下句容县,县中有个押狱,姓葛,双名攀登,年已过四旬,生的身长近七尺,长的却是粗壮有力,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周围人都爱称他作葛大郎。这葛押狱为人朴善,狱中但有含冤受屈之人,都得他照看,县中家贫的百姓,亦常得他接济,故县中又都唤他作再世孟尝。 却说九月重阳这日鸡鸣时分,葛攀登正伏案而卧,睡梦中只听得:“葛押狱尚不出来迎接玄女娘娘,更待何时?”葛攀登猛然惊醒,心道:“此番必有异事。”方走出牢门,但见红光满天,周遭异香飘而不散,那九天玄女娘娘已飘然而至。攀登看时,那娘娘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着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圭璋,身傍两个青衣女童。 攀登忙伏地拜道:“小人不知天女娘娘驾到,失礼之处,万望上仙宽恕。”玄女娘娘道:“押狱勿惊,可记得那日汝修葺吾之庙宇一事?念汝忠厚勤勉,今特将一番大因果托汝。”攀登再拜道:“小人有幸得遇娘娘,娘娘所托,虽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玄女娘娘道:“吾奉玉帝旨意,要将茅山中所镇的那一百单八罡煞星放出,今番将此事付与汝,汝切要谨记吾之言语。汝至茅山深处,但见老君像,只须大呼三声‘斗姆助吾’,自有分晓。汝平素积德行善,已有升仙之望,此事若成,汝不日即得列位仙班矣。”言讫,但见狂风吹过,空中巨石砸来,攀登大叫一声,从榻上跌下,猛然醒来,方知是南柯一梦,再看周遭时,案上残灯尚明。攀登得此一梦,翻来覆去,再不能寐,复将那梦中之事细细思量一番,眼见已是五更天气,复往床上略眬一眬,更觉事不宜迟。好容易捱到天明,攀登自往县中告假,问乡邻借匹快马,风也似赶往茅山。 比及攀登驰来山下,已近日中,望那茅山时,果然峰峦叠嶂,云雾缭绕,山上奇岩怪石,林立密集,绿树蔽山,青竹繁茂,正是修道好去处。如何说?有道是: 青山迷烟,碧树凝翠,叠叠怪石垒险峰,层层奇松夹曲径。清泉鸣环,尚比瑶琴更堪听。倦鸟归巢,应知云端不胜寒。不见经天纬地人,合为参禅修道场。 攀登不知路途,却见道旁有茶棚,遂将马拴了,摸出二钱来银子,置于柜上,问那店家道:“主人家,可知何处可以上山?”那店家见攀登风尘仆仆,自捧碗茶付与攀登,附耳遥指山东面道:“客官有所不知,彼处自可上山,只是路远山险,马不能行。”攀登道:“无妨,马匹留此,烦请丈丈与我看顾一二。”说罢,攀登顾不得鞍马劳顿,一路奔上东山,方至山腰,天色将晚,周遭树木丛生,已失道路,攀登暗叹道:“是我心急求成,未能问清路途,迟些下山无妨,只恐误了玄女娘娘法旨。”正没理会处,却见一老翁荷锄下山,急问道:“老丈,可知此山何处有老君道场?”那老翁道:“循风自至。”不待攀登再问,那老翁已不见了,再四下看时,夜幕已临,凉风吹拂,却有星星点点火光,影影绰绰,攀登道:“此定是神人为我指路也。”遂循着火光,拨开林木,方行数十步,有石碑拦路,火光已是不见了。藉星光看时,那碑文曰: “老君体自然而然,生乎太无之先,起乎无因,经历天地,终始不可称载,穷手无穷,极乎无极也,与大道而轮化,为天地而立根,布气于十方,抱道德之至纯,浩浩荡荡,不可名也。” 葛攀登念罢,顿悟老君像之意,遂大叫三声:“斗姆助吾!”忽的一道惊雷劈下,把这葛押狱吓的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半晌爬起,眼前现出一个山洞,但见: 非为地就,实乃天成,黑洞洞似幽冥不见底,混沌沌如洪荒待揭秘。点点鬼火,九头恶虫恐探首;缕缕青烟,五爪神龙难寻踪。饶是周处须拱手,直教卞庄亦胆寒。 攀登壮胆走进去,洞中竟有光,复行数十步,只见一块石碣碑伫立,碑上写道: 梦觉玄女去,路尽群星来。 事艰未可弃,精诚金石开。 葛攀登看罢,往石碣碑前拜了三拜,心中默祷道:“天可怜见,教我成功。”少顷,只觉得山摇地动,攀登慌忙奔出洞去,却见黑云压山,狂风大作。忽的一声巨响,好似二郎劈山,又如石猴出世。一道浊气冲破山头,直飞上半天里,又是一声巨响,但见那团黑气散作百十道金光,向四面八方去了。正是: 惊雷碧血破幽关,凡土从今再不凡。 人间长留罡煞在,何惧奸佞与凶顽? 究竟葛攀登放走这百八星君后又有何作为,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回 女诸葛智算伏群豪 及时雨全义托遗孤 诗曰: 草莽烽烟锄不净,罡煞雷霆两难存。 万年永清空饶舌,太平何来不平人? 话说葛攀登于茅山走了那一百单八罡煞星,虽寻思此番必立大功,却也战战惶惶,只恐官府查问,不敢久留。捱到天明,便寻路下山,不想此时耳聪目明,脚步轻捷,一路竟畅通无阻,不过一个时辰,便下山来,寻得那茶棚。店家见他面色惊喜参半,拱手施礼道:“恭喜贵官,大功告成。”攀登饥肠辘辘,略略逊谢,便在茶棚中用了茶饭,上马起程。行不到百十步,又欲称谢,再回头看时,那茶棚已是不见了。攀登不惊反喜,心道:“此行尽得神明相助,可见半生行善,并非迂阔哩。”比及回到县中,攀登诸事不提,先辞了押狱差事,却往杭州贩卖丝绸去了。只因百姓爱他良善,商贾知他信义,不过数载,竟为当时富豪,儿孙满堂,甚是自在快活,寿至百岁,方大笑三声,道:“玄女娘娘诚不欺我也。”言讫,离家而去,自是不知所踪,此乃后话。 且说大宋徽宗皇帝宣和三年七月上旬,朝廷派遣张叔夜统带三十八员大将、二十万大军攻克水泊梁山,并擒获宋江等三十六名头领。众位看官,这燕国公张叔夜等三十九员征讨梁山的将领,正是私自下界的雷部神将。张叔夜及其二子张伯奋、张仲熊,就是雷祖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座下弟子、侍者。而云天彪、陈希真、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庞毅、刘广、苟桓、毕应元、祝永清、陈丽卿、云龙、刘慧娘、风会、傅玉、盖天锡、金成英、哈兰生、刘麒、孔厚、真祥麟、栾廷玉、康捷、范成龙、杨腾蛟、祝万年、刘麟、欧阳寿通、韦扬隐、李宗汤、唐猛、闻达、栾廷芳、王进、贺太平这三十六人乃是雷府中神将。因他等有保驾之功,故在天庭时便已盛气凌人,众仙官不愿置身因果之中,免受重堕轮回之苦,故都让他们三分。独有龙虎山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魔性未除,故平素看不得众雷将,两下便生龃龉。众雷将怀恨在心,见罡煞从伏魔殿放出,遂求得荡魔霹雳真君与青雷、石雷二将,追下凡来,复请得一十八位散仙助力,便有了张叔夜等征讨梁山一事。宋江一伙却是上帝所遣,只因道君皇帝原不负太祖誓约,故往助赵宋拒辽破腊,再续五岁国运。不想那伙雷将只因旧日仇隙,撺掇道君皇帝违了太祖誓约,亦教宋江等人报国无门,卒使赵宋兵疲将寡,为女真所破。 江山易主,固是世之常理,以怨报怨,亦是人之常情。只叹中原百姓,自两晋之后,又要再受一番欺辱了。然则塞翁失马,尚焉知非福,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所有元凶首恶,亦必伏诛,以正其罪。至于我为何大费口舌道出这些人来,只是为与那不曾看过《荡寇志》的看官知晓。所谓是: 得饶人处且饶人,怎奈刀下不留人。 雷霆若知因果报,安惹罡煞闹凡尘? 再说九月初六这日,是道君皇帝下令处决宋江等三十六人之日。只见那张叔夜带同二子并贺太平、盖天锡、毕应元等随从天子銮驾,亲临观刑。祝永清、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苟桓、真祥麟、范成龙等人,领着五千御林军,七十二个刀斧手,两个伺候一个,押解着宋江三十六人来到法场。法场上下,人头攒动,都来看梁山好汉受刑。 此时却见西边挤过来几个使枪棒卖药的,南边挤过来一伙行乞叫化,北面又挤过来些客商,纷纷攘攘。这光景:好似江州劫法场,又如群雄闹大名。范成龙平素迂重,持矛勒马喝道:“你这伙鸟人休要吵闹,敢不是要劫法场么!”那伙乞者内中有胆大的,回言道:“俺们自来看杀人,干甚鸟紧?你见俺们带着家伙么!”有真祥麟挺枪赶来,喝道:“刁民休得胡言,再敢冲撞官兵,定斩不饶!”那伙乞者听罢,不复近前,只是嘴上叱骂不休。 那玉山郎祝永清见了这般光景,谓祝万年道:“想那梁山全盛之日,聚得贼众四五十万,原未能尽行剿除。目下虽拿得宋江,贼中如张魁、范天喜等贼目,尚多有未获,便一时瞒过天子,诈称天下太平,却恐这般不曾剿尽的梁山残贼,来劫法场。”祝万年大笑道:“贤弟有甚可惧,汴京城乃天子脚下,重门叠户,纵救得宋江,贼人亦插翅难逃。便是有不生眼的贼党来了,法场四面又有重兵守把,管教他有来无回,与那梁山贼寇同赴黄泉!”永清闻言,亦觉己多心,却有苟桓称贺道:“宋江、吴用、李逵皆拿在此,二位将军家门血仇,今日已销!”三人正说间,只听得一声:“午时三刻!”张叔夜大喝道:“行刑!”便要掷那令箭,那梁山三十六人,虽到此绝境,犹然神态自若,大义凛然,内中有黑旋风李逵,破口大骂不绝。又听得宋江叫道:“今生不称意,来世还做兄弟!”余下三十五人,皆喊道:“愿与公明哥哥同死,来生再随兄长身傍!” 看官听说,但有解京施刑之人,若非元凶,即是大恶。那七十二个刀斧手虽是见过场面的,此刻见了梁山群雄如此情状,亦都惊在一旁,不敢妄动。道君皇帝见他们如此义气,不觉长叹一声。众官更似痴呆一般,手指法场,不能言语。梁山众人亦大笑不止。 张叔夜见此景,忙喝道:“速速行刑!”一众刀斧手闻言,面面相觑,未敢下手。叔夜又连呼三声,复道:“迟者与贼人同罪!”刀斧手尽换短刀,正欲开剐,只听得一声:“梁山好汉全伙在此!众兄弟随我杀了那狗皇帝!”却见那伙乞丐中跳出一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手仗利刃,砍翻数名围守官兵,将引众乞丐冲上法场,杀退群刀手,似切瓜剁菜一般。一众客商亦飞标射箭,手执明刀,护定群雄,法场上下登时乱做一团。 那为首的丐者至宋江面前,将钢刀砍断枷锁,拱手拜道:“公明哥哥,小弟来迟,此番定要救出诸位兄长!”宋江闻声急道:“却是我那路家的新宇兄弟!你怎敢来此?众寡难敌,你速速离去,休要枉送性命!”路新宇道:“众位兄长各有手段,何惧之有?”再看张叔夜等人,听路新宇这一声喊,又见百姓骚动,恐贼人尚有后手,张叔夜并二子都忙去道君皇帝周遭护驾。独有一人,身不满六尺,脚踏风火二轮,飞也似奔离法场,却是康捷得张叔夜言语,往四门传令去讫。路新宇得这一缓,尽释群雄之缚,指望合力杀出重围。不想梁山众人自卢俊义而下,尽无气力,如患重病一般。新宇大惊,那伙客商见此情状,为首一人上前道:“官军中有孔厚深明药理,定是此人暗算,教众头领不能动武。我与众人先护定诸位头领在后,贤弟在前开路!”宋江看那人时,正是招贤堂的头领范天喜。路新宇略略颔首,舞刀当先,不想祝氏兄弟两枝戟已到面前,背后真祥麟、范成龙两条枪左右不离,四将死命战定路新宇。范天喜急要助战,又被苟桓邀住。不说七人混战,栾廷玉、栾廷芳却教法场周遭的御林军将长枪手让过,捧出数百弓弩手来,皆带新式连弩,一臂三弓,一弓三矢,一时间箭如骤雨。路、范二人部下,都是轻捷装扮,怎生避得?无一时,尽被药箭射倒。止有路、范二人,正与祝永清等人交锋,故未受乱箭之祸。 原来官军中有女诸葛刘慧娘,素知梁山上宋江、柴进等人最有名望,深恐有人来劫法场,故先教孔厚于途下手,废去梁山三十六头领膂力,复又在法场周遭连夜伏下弓弩手,四角屋宇上,又都藏飞天神雷,汴京四门亦各差精兵良将把守。东门是韦扬隐、李宗汤、金成英、杨腾蛟,南门是陈希真、陈丽卿、王进、欧阳寿通,西门是云天彪、闻达、傅玉、云龙,北门是庞毅、风会、唐猛、哈兰生。又有邓、辛、陶、张四大名将为游骑巡城,可谓是万无一失。 路新宇与祝永清、祝万年、真祥麟、范成龙已战到二十余合,新宇虽武艺高强,毕竟众寡不敌,更兼单衣便服,短刀难支。范天喜武艺,亦只是寻常,见部下受缚,不觉心慌,吃苟桓顺削一刀,砍为两段。路新宇见事不谐,卖个破绽,避过真、范二人长枪,右手提刀,左手掣剑,架住永清、万年双戟,荡开阵脚,复夺宋江,正要负宋江离去,宋江却使尽平生气力,撞开路新宇道:“贤弟,我与众兄弟有金兰之誓,绝不苟且偷生。只是众兄弟子嗣,都在石碣村‘烈火雷’处,今番便托付于你了!” 新宇闻言,知他心坚。这边栾廷玉、栾廷芳赶上,三人交手,战无数合,新宇叫声:“着!”栾廷芳已是见过他的利害,忙跳出圈外,却见那路新宇已拔步离去。栾廷玉闻路新宇言语,忽得一顿,心下胆寒。祝万年等人各执枪戟,方欲上前,只听一声:“玉山郎且看身后何人!”四将慌忙转身,何来半个人影?神机军师朱武见状大笑,四人方知上当,急去看路新宇时,早已夺马而逃。 且说路新宇一路奔到东门,城门已闭,城头守将不是别人,正是韦扬隐、李宗汤、金成英、杨腾蛟这一伙。背后喊杀声处,追兵已至,四马当先,前面二将,一人手执霜刃雌雄剑,一人舞丈八蛇矛;后面二将,一人抡赤铜刘,一人使双卧瓜锤。乃是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得康捷走报消息,率兵追赶。正是: 仗义英雄,难避诡计谲谋;孤胆好汉,怎逃天罗地网? 直教: 闹翻京师开新路,轰动宋朝辟乾坤。 究竟这路新宇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回 赛孟尝庄内留客 奸李二官府卖主 诗曰: 莫把行藏怨老天,星陨星聚皆是缘。 开路重辟新天地,怎教雷霆献中原。 却说路新宇东京劫法场不成,前有韦扬隐、李宗汤、金成英、杨腾蛟拒阻,后有邓辛张陶四将领兵追蹑。只因康捷走报消息,故四将知他往东门逃去,比及追至东门,仍不见路新宇踪影。金成英道:“我等在此守把,不见贼人到来。”四将便教众军四下搜寻,无一时,有军士来报:“东门城墙角处寻得一地洞,可通城外。”四将来看时,果有一洞,却已被塞定,孔厚引兵来迎,谓四将道:“云夫人闻康中侯传令时,深恐贼人从地道脱身,故教我与刘总管父子三人领兵四门搜看,果在此处搜出地穴,然并未见贼人来,下官亦甚是惊疑,未知贼人所图。”张应雷大怒,就令填埋,又往西、南、北三门问寻,皆不曾见。邓宗弼怒道:“这厮岂是背上生翅飞去了不成!”正要下令全城搜捕,却有康捷传张叔夜将令,教诸将权回经略府议事,四将遂都忍了气,与康捷同回经略府。 比及五将到府,自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而下,征讨梁山众将已然到齐。四人才落了座,天彪、希真、风会都一一报称未见贼人踪迹,独有刘慧娘禀道:“我在飞楼上望时,见那贼往东门去了,邓、金二将军与孔厚却皆不曾见得贼人,内中必有缘故,只恐贼人行持妖法,然贼人若有法术在身,亦必救宋江同回,故此心疑。左营陈将军何不用乾元镜勘探究竟?”张叔夜闻言,亦略略颔首,希真遂取乾元镜照看,无何,希真长叹一声,道:“是了。”复禀叔夜道:“此贼人在东门内有一同党接应,却以土遁法遁出城外。”天彪道:“道子兄何不追查二贼行迹?”希真摇首道:“那从贼奸猾得紧,遁出城外,便收了法术,想是换马潜逃,若彼不用法术取事,吾虽有乾元镜,亦是无济。” 众将初时闻希真觅得贼人踪迹,都摩拳擦掌,满拟此番捉贼手到擒来,不想希真亦是无策,都齐叫可惜。天彪、希真、风会、成英并监临法场之祝永清亦伏地请罪,叔夜道:“非干诸位将军之事,如此严防,尚教贼人走脱,殊非人力不济,想是天不绝他。本帅此刻便治列位之罪,亦是无用,未知云夫人有何良策?”慧娘放下玉如意,起身施礼道:“一则前番上报天子,云群盗非戮即擒,天下无贼,此番被逆党惊扰圣驾,吾等已有欺君之嫌,合当上书请罪。二则贼人入京,盖为宋江等三十六贼首而已,若宋江一日尚在人世,贼人营救之心一日不死,我等一日不得安枕,且敌暗我明,终难保万无一失;若再惊动圣驾,我等定然难辞其咎,故宋江等人实不可再留,权免凌迟之刑,速速斩首号令为妙。三则须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贼人若潜身山林,自于我等无害,然贼人若效宋江,目下群盗已灭,料他亦不能成事,但教一上将起兵擒拿即可。”叔夜道:“汝所言正合吾意,权依汝所见。”遂教贺太平、高鉴起草告罪奏章,毕应元、张鸣珂将路新宇身形画出,令各州各府悬赏捉拿,另差盖天锡带同众将赴天牢处斩宋江等三十六人。可叹梁山大业,就此化作一场春梦。有诗叹道: 忠义双全贯斗牛,罡雷难共丧寇仇。 欲剪龟蒙恨无果,几戮高俅叹未酬。 喋血山东百单八,携手泉下三十六。 金沙滩头余落日,芦花荡里空泛舟。 单说这劫法场的路新宇,表字光玉,乃是淮阳军下邳人氏,北岳恒山宗师胡百元的高足,只因生平最讲义气,爱打抱不平,更兼快人快语似风一般,故世人皆唤他做圣凌风。曾有诗单道“圣凌风”这三个字的好处: 重义如山称圣贤,只拜关公不拜仙。 跃马逐鹿何人阻,重生凌风问苍天。 昔日梁山鼎盛之际,呼保义招揽天下英雄,闻病尉迟孙立言胡百元门下有两个弟子,故发书请新宇二人上山聚义。路新宇本欲往投,胡百元阻之。时新宇有一师兄,姓庄名浩,劝道:“师弟本领虽强,如今梁山兴旺,似你我这般本事的,想亦不少。若此时去投,彼处亦必以我们为趋炎附势之徒,未肯重用也。”新宇闻言,遂暂缓投奔梁山之念,只借游历之机,潜地相会而已。然则英雄相惜,如此往来数载,路新宇非止与宋公明情投意合,更与众头领义气相投,只因师命难违,故未敢留山听用,宋江亦不肯相迫。此后徐虎林出世,导龙冈一战而斩秦明,夺泊抢关,威震天下,官军趁势进剿,陈希真濮州逐林冲,云天彪嘉祥破呼延灼,梁山大势就衰。 路新宇闻知,谓庄浩道:“是此时也。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此番誓要助宋公明兄长扫平云陈,为阵亡众头领了却血仇,也教天下人知我手段。”遂整点盔甲,并取军器,便欲去救梁山。不想早为胡百元算得,几番拦阻,终未成行。而后梁山覆灭,宋江就擒,范天喜诈死脱身,来恒山报信。新宇闻知,不胜悲惶,乃带剑泣拜于胡百元座前,叩首出血道:“吾师以小徒性命、前程为重,小徒素已知晓。然宋公明至孝、至忠、至义、至诚,小徒早已深深折服,甘为驱驰,只因未能尽孝吾师,故不能轻身随侍。更兼梁山上众头领,个个凛凛烈烈,义气深重,与小徒彼此敬爱。今若坐视,于宋公明是为不忠,为众头领是为不义,且即为不忠不义之人,辱没师门名声,枉顾吾师教诲,亦为不孝也。量小徒一命而已,其值几何?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小徒纵自刎于此,亦不为也!”百元闻之,老泪纵横,只一言不发,默然摆手而已,不复拦阻。 路新宇方得脱身,便集结梁山旧部,同往救人,更有范天喜预挖地道。然毕竟势力天壤,此番救人尽成虚话,更枉送了范天喜性命。且说路新宇得出法场,端的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却喜事前已差人掘成暗道,正欲往彼处逃生时,早有一人拦在马前,顺手将那马一带,却将路新宇连人带马拖入斜刺里了。 此人施展手段之际,饶是那路新宇武艺高强,亦只觉眼前一花而已。新宇看那人时,正是旧日朋友吴角,道号元魁的便是。新宇见是此人,不觉悲喜参半:喜得是此人乃茅山练气士,道法高明,更兼智谋过人;悲得是此公若早来一时三刻,必能救得宋江。吴元魁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那暗道已是去不得了。”言讫,便将新宇连人带马遁出,方遁出东门,元魁便收符法,上马与新宇并马而行。新宇忙问缘故,元魁道:“你与宋公明相交数载,怎不知那陈道子与女诸葛的利害?那刘慧娘便在黑夜,尚能明辨锱铢,你的行藏,断断瞒这妇人不过,适才若去那地道,定吃韦扬隐拿住了。更有那陈道子与他师父张真人,亦不是好欺的。”新宇闻言猛省,复问元魁道:“老魁往日亦常说宋公明有仁有义,今番如何见死不救?”元魁心道:“宋公明虽含恨屈亡,天理循环,自有人寻那陈希真了却这段因果,且他正果已成,更不必呕心沥血,再为赵宋江山出力。然此话原不可泄露与他,却难免受他些责难了。”遂谓新宇道:“我与张真人旧有约定,不涉梁山之事,且宋公明气数已终,救也无益。你此去好生行事,他日报得大仇,切要以社稷百姓为重,方不负宋公明平生夙愿也……” 说犹未了,只听遥空中有人呼道:“老魁何在?”其声如霹雳,直震得新宇两耳嗡嗡,眼前发黑。新宇立住马再看那老魁时,已是不见了,不觉心中暗骂道:“可叹这些道士,苦心修炼数十载,便终成正果,不肯申明大义,不愿惩恶扬善,便修得长生不老,更于世人何益?”新宇逃出汴京城后,却惮刘慧娘机谋,未敢前往石碣村,先一路向东,再而南下,昼行夜息的行了四五日,赶到淮阳军下邳县,只待风头过后,便往石碣村搬取一众子侄。 话说这下邳县内,有一“仁义庄”,乃是淮阳军境内有名豪富之家。庄上有庄主二人,大庄主姓田,双名雅珠,继承祖上家业。此女待人有礼,宽仁慷慨,乐善好施,气概不亚于男子,常以孔孟之理教人,县内皆称其为小孔孟。二庄主姓季,双名晓宇,乃是二庄主结拜姐妹,性格刚烈,最爱结交天下好汉,义气深重,乡人但有难处往庄中求助,此人必尽全力,故县中都唤她作赛孟尝。 路新宇寻思道:“素闻仁义庄二位庄主慷慨好义,不妨在此处借住一晚,亦借些盘缠在身,先回恒山暂避。待官府追捕略松些,便往石碣村寻侄儿们不迟。”想到此处,新宇便纵马在庄前叫门,且把眼去看那仁义庄时,但见: 青砖绿瓦,朱门红墙。僮仆济楚,个个喜迎宾客;食客轩昂,均为振臂豪杰。急人所须,主人家慷慨高洁;救人所急,却不分高低贵贱。江湖闻名,万姓传口,大恩难报,肝胆相照。恰似百川汇东海,犹如千峰拜泰山。那有害民剥皮户,却是富贵仁义人。 无多时,一庄客探出头道:“你是甚人?”路新宇拱手道:“敢问贵处大庄主在否?”这庄客见路新宇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十分鄙夷,就道:“那里来的叫化,快走快走。”新宇怒道:“你这鸟庄客好生无礼,何曾听闻仁义庄有驱好汉的?速与我通报!”庄客不肯,回头进庄去了,新宇大怒,心道:“不如此怎生见得庄主?”便上坐骑,拔刀在手,就庄前叫骂道:“田雅珠听着,青天白日,赖人钱财,若不好好还我银两,看我烧了你这鸟庄!” 无何,庄内大门洞开,两列庄客各执刀枪,中间捧出一人来,喝道:“何事在此吵闹?”路新宇抬眼望去,但见一女子: 眼如丹凤,眉似柳叶,面若桃花,齿犹编贝。蕞尔朱唇,娇柔柳腰。乌云叠鬓,杏脸玉肌。娇娆身材,真似海棠醉日;轻盈体态,宛如出水芙蓉。分明是月里姮娥离蟾宫,九天织女下凡尘。 新宇见了暗道:“不想我这下邳县内竟有如此佳人。”听方才探头那庄客道:“尹主管,这叫化来庄前生事。”新宇便道:“尹主管容禀,实是在下有要事求见二位庄主,却被这厮拦阻,故出此下策,叨扰之处,多望海涵。” 只听这尹主管道:“壮士不必动怒,大庄主已往邻县省亲,不在庄中,故此人力匮乏。这厮新到庄中听用,怪道他不知规矩。壮士可先在庄上沐浴更衣,待我与二庄主通报。”路新宇又想:“却喜这尹主管是通理之人。”新宇遂彼此通礼,报了个假名字,随庄客引了去。 未几,路新宇沐浴更衣已罢,随尹主管至前厅,后堂中转出一人来。尹主管道:“这便是季庄主。”路新宇望去,这季晓宇怎生模样?却是: 齐肩乌黑短发,杏眼一字横眉,两湾秋水藏明星,一抹娇红透英气。穿着一身湛蓝云肩袍,腰系玉绦环,银线皂色靴,更是横剑一把,高歌慨慷,义气逼人。本事不让强健汉,那知竟是女儿身。 又有诗单赞这季晓宇的好处: 不带妆佩素女郎,交际从来正堂堂。 千金一掷如挥土,淮阳军内济泽忙。 英雄何较出身短,恩德同待名常扬。 侠肝义胆季晓宇,到处人称赛孟尝。 季晓宇看那路新宇时,端的是个好男子,如何见得?有诗为证: 净面皓齿片唇红,墨眉冽目双眸棕。 天生泪痣眼边住,览尽世间人不公。 一身武艺姜公胆,那惧雷霆与兵戎。 淮阳军中路新宇,疾恶人称圣凌风。 二庄主见新宇身长七尺五六,相貌堂堂,有弱冠之龄,拱手行礼道:“庄中愚夫不知礼数,怠慢之处,还望义士见谅。敢问足下那里人氏?”路新宇连忙还礼道:“小可原是东京人氏,前时到此做些营生。只因前时染病,消折了本钱,流落在此。听闻贵庄平素急他人所难,故求贵处贷些盘缠。”季晓宇道:“吾曾得人指点,稍懂得相面,吾观义士面相,非常人也,决非寻常商贾可比。”言讫,就请路新宇上座,新宇再三推让,只坐了客席。 无何,数个庄客奉上酒肉,二人饮过七八杯,又听季晓宇道:“足下既自东京来,必知那梁山好汉被俘进京一事。”路新宇暗惊道:“莫不是露了马脚?”遂随口应道:“岂会不知。”季晓宇长叹一声道:“素闻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忠义双全,个个英雄豪杰,不想尽为张叔夜所灭。又有那劫法场的好汉,亦被张榜捉拿。当今天下,杀人放火者多,心存仁义之人少。此人义气深重,我若寻得他,定设法相护。”新宇又寻思道:“莫不是欲诈我言语?”便应道:“二庄主必是醉了,却如此说笑,此话若被他人听去,却要惹祸上身了。”季晓宇忽得拍案道:“我季晓宇若有半句虚言,教我死于乱箭之下!”新宇大惊,猛然思得一计,乃佯笑道:“非是小可夸口,此人已被小可拿住,正要解官请赏。”季晓宇闻言大怒,掷杯于地,喝道:“吾姊妹二人素以仁义为本,汝既信我,吐露言语,杀汝不仁,留汝不义!”遂谓尹主管道:“送客!”尹主管闻言,亦不知怎生是好。 却见路新宇起身下拜道:“常闻二庄主为人,今日方信坊间之言。那劫法场之人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季晓宇惊道:“莫不是足下?”新宇道:“确是小可。只因尚负宋公明重托,故适才未敢吐露实情,还望庄主休怪。”季晓宇闻言大喜,忙起身来再扶入座,谈及东京劫法场之事,二人又吃了数杯,季晓宇啧啧称奇,又听路新宇说道:“我自幼在师门习武,后闻梁山大名,便有上山之意,怎奈师父不允,只是常往山上与众家兄长小聚,后多有书信来往。我那师父胡百元,却是与卢俊义、林冲二位哥哥的师父铁臂膀周侗同出一门。闻官军征剿梁山,我与山上书信不通,当时便要下山前去助力,却遭师父阻拦。直至听闻梁山被破,众兄长被押往东京,方得下山搭救。只可惜势单力薄,倒受公明哥哥嘱托,势必要去寻回侄儿们,再回恒山。” 季晓宇道:“好汉如若不弃,寻得之后,尽可带至此处,由我姊妹二人照看,必管教衣食无缺。”路新宇起身再拜道:“二庄主好意,小可心领,本是朝廷缉捕之人,怎敢多扰,连累庄上?但蒙二庄主借与盘缠足矣。”季晓宇再三挽留不住,权令庄客撤去酒席,引路新宇往客房暂住,暗发书与田雅珠,只待她归来,别做商议。 有道是:“忠良怎共奸邪住,时动溃发必受殃。”新到庄客之中,有个名唤李二的,只因在外奉酒,席中言语便吃他听了去。比及撤去筵席,李二私谓季晓宇言:“如今朝廷出一万贯赏钱捉拿此贼,二庄主不将他解送官府,反留在庄中,如若事发,必为所累。”只见季晓宇闻言,两眼圆睁,呵斥道:“你这不成器的小厮,省得甚么?吾岂是贪生负义之人?莫不是要敎我为江湖上的好汉们所耻笑,葬身于乱箭之下么!”就将李二斥退。 这李二忍气吞声,自寻思道:“这二庄主好不晓事,私匿贼寇,倘若事发,定然全庄不免。她既不肯,我便自去首告,彼时不仅落得这一万贯赏钱,届时这仁义庄亦与那尹主管也定归我所有,真个财色双收!”想到此处,李二一发鬼迷心窍罢,便顾左右无人,离庄往县衙去了,正是:祸由萧墙起,恶从心里生。却也是天罡星合当相会,要使仁义庄生出这场是非来。有分教: 仗义救人,不防时逢乖舛;怀诈谋主,怎知命在顷刻。 直使: 尽扫人间不平事,再举梁山大义旗。 究竟季晓宇与路新宇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回 陈明远私走仁义庄 田雅珠议避窑湾村 诗曰: 庄主枉称斩将勇,都头空负济世怀。 若非小人趋利去,怎得群英尽其才。 且说庄客李二,趁鸡鸣时分往县衙而去,将此事告发,公人慌忙去禀报知县。待升了堂,李二便将季晓宇如何接待路新宇、二人席间如何勾结一一供出。这下邳县知县姓张,来此地任知县也亦不过一二年,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只听这张知县道:“李二,你所言可句句属实?切不可诬陷良民。”李二忙磕头道:“小人愿以人头担保,断不敢有半句虚言。”知县忖道:“此贼在东京劫法场,竟能全身而退,武艺定然高强。”想到此,却记起一个人来,遂与左右道:“速唤陈都头前来。”当时左右公人便领命往这陈都头家去,到屋前叫开了门,那陈都头走出。看这陈都头时,怎生模样?但见: 鼻玄颧方,口阔齿正。目如朗月,睁开即普照良人;眉横双剑,皱起便斩杀丑类。性本正直,分毫不肯苟且,力求剪除豺狢;心怀忠义,一意只要布施,立志滋养元黎。嫉恶如仇,直慑五蠹奸邪胆;逢难必救,不负七尺英雄躯。江湖称雅号,环海扬姓名!锄强扶弱真英雄,乐善好施再星魁。 众位看官,你可知这陈都头是何许人也?此人双名明远,祖贯下邳县窑湾村人氏。年过二旬,七尺长短身材,阔肩长臂,容貌端厚,右面上却有道刀疤。因他好本事,有十八般武艺,更兼忠纯耿直,与人为善,故知县平素爱他,参他做个都头。此公幼年时便学做生意,因而颇有家资,平生又最爱结识江湖上的好汉,如有来投奔他的,无论贫贱,一应接纳;乡人如有难处,纵非亲故,亦皆倾囊相助。尝有书生失了钱物,百般回不得乡,又患疾难行,明远听闻,亲去接到家去,替他寻医,看觑半年有余,待到病愈,又赠银钱,不求分文。以此甚得人心,从而闻名京东两路,江湖中人皆称他作义巨子、小宋江。有一首诗单道着陈明远的好处: 狼腰钢背躯形健,虎目浓眉额颅沉。 气定尘寰冲天斗,财资黎首济世人。 好汉明远众皆誉,下邳巨子义交闻。 惟奉墨门存侠义,锦绣河山一忠魂。 又有一首诗单题“义巨子”这三个字的妙处: 虽无墨术定烟尘,匡世经纶岂知深。 义伏群豪凌霮起,得名巨子照昆仑。 再说这陈明远右颊上那疤,却是做都头后,有一伙强人来下邳县借粮,陈明远领本县人马抗贼。那贼首姓任,名辉,甚是惯战,陈明远面受刀伤,犹然恶战。却亏仁义庄赛孟尝季晓宇领援兵赶到,贼人大败,退回山寨去,遂不敢再犯下邳。由是明远与仁义庄二位庄主旧有交情。 且说公人至陈明远家中,陈明远问是何事,那公人道:“仁义庄庄主私通那东京劫法场的贼人,被庄客李二告发,知县相公遣都头前去议事。”陈明远听罢,吃了一惊,寻思道:“二位庄主与我交情甚厚,如今生出祸端来,定然遭难。我若不救她两个,如何对得住昔日助阵之谊?”遂谓那公人道:“你且先回衙门去覆命,陈某披挂便来。”打发了公人,已是近五更时分,明远快马加鞭,飞也似奔到仁义庄,庄客见是陈明远,忙入去庄通禀。不消片刻,庄中走出一人,陈明远看那人时,但见: 桃李年华,生得身高六尺,面白颊圆,笑眯杏眼。发上扣着紫缀儿双螭斗璃环,项颈挂着块二寸蓝田欢喜佛,身着一袭碧青鸾凤褂,腰中束着条四宝如意黄绦带,别插把香木根扇子,足踏双鎏金鹿皮靴。叉手施礼,气度不凡。 这人是谁?有诗为证: 交友殷勤无萧疏,济难倾囊何锱铢。 心存礼信小孔孟,仁义庄主田雅珠。 田雅珠施礼问道:“都头此时前来,必有要事。”陈明远忙道:“贤妹,火已上眉也!庄上收留那东京劫法场的好汉,已被李二告发,知县招我回县衙议事,我只教公人先回,这便来报信。正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二人速速离去,迟则速祸!”田雅珠听罢,吃了一惊,拜谢道:“昨夜在邻庄,我便觉心神不宁,自接二庄主书信,便倍道兼程回庄。今若非都头哥哥报信,庄上必遭横祸,如此大恩,小妹不知如何相报!”陈明远道:“贤妹不必多言,我这便回覆知县,只恐去得迟了,知县生疑。”言罢,拱手回了礼,复投县衙而去。 且说田雅珠知此凶信,忙与季晓宇商议,又教庄客唤起路新宇,一干人在厅前会着,田雅珠道:“若非都头哥哥前来报信,我等性命,只怕休了!”路新宇道:“莫不是江湖上人称义巨子的陈明远陈都头?眼见他近在咫尺,只恨无缘相会。”季晓宇怒道:“不想我仁义庄竟有李二这般猪狗!日后拿得此贼,定要鱼鳞细剐,方泄我心头之恨。妹妹见来,我等却投何处为妙?”田雅珠道:“我已寻思了,权收拾细软,投窑湾村暂避,那里百姓多得庄上襄助,人心可用。我便留于庄中,一则待县中兵到时,可阻挡片刻;二则我等若尽数走脱,彼处必疑明远兄长走漏消息;三则李二只知季姐设宴,彼时我却不在庄中,便到了县衙,也可诈称不知。纵然加罪,我等素有旧功,又有明远兄长在彼,定不至吃亏。至不济,也不过在牢中安身。”新宇道:“不妥,原是小可招来的祸端,怎教大庄主代小可受过?”只见一位主管模样的走上前道:“大庄主所言却非无理。若好汉留此,一发坐实了庄上罪过。且那窑湾村中有个唤作‘女诸葛’的,是我与尹主管的故友,足智多谋,尽可讨教一二。还望二位庄主速速决断。”路新宇道:“我见二位主管亦非凡女,尚不知名讳,还望赐教。”季晓宇道:“我庄中只这两位主管,方才这位妹妹名唤刘楚,因她精通细算,从不出差错,都称她作‘铁算盘’。另一位便是尹主管尹柔雨,又名艺潼,因她生的貌美,平日里少言寡语,看似不近人一般,都称她作‘凌飞雪’。我们四人皆以姐妹相称。”有诗单赞这刘楚道: 积千累万论专精,面圆体满眼如杏。 淮阳军中铁算盘,下邳刘楚有声名。 季晓宇思索一番道:“既如此,只得委屈贤妹了。”众人议定,拾掇些金银细软,季晓宇自往兵器架上掇条莲花枪,辞了田雅珠,带同路新宇并刘、尹二主管急急投窑湾村去了。彼时天色方明,城门未开。四人至城下,有那守门的军士见了,认得是季晓宇,便道:“田庄主却才归来,季庄主又急于出城,敢是有甚紧要事?”季晓宇笑道:“家中亲眷得了急症,故特带亲信、随从代他往临州理事,还望行个方便。”军士忙道:“无妨无妨,我等兄弟平日多受二位庄主恩惠,二位庄主有急事,我等岂敢阻拦。”便开城门,季晓宇谢过军士,从怀中摸出五两来银子道:“权与弟兄们做酒钱罢。”众军士称谢,四人急急忙忙出城去了。 却说陈明远赶到县衙,见过知县,知县复将此事始末又说了一遍,陈明远道:“仁义庄的二位庄主素有声名,前番又助县中拒敌盗贼,岂会做出私匿贼人的勾当?窃以为庄客李二之言不足为信。”那李二急道:“陈都头须信小人言语,小人愿以性命担保。”张知县道:“如此,我与你便先往仁义庄搜问,且看有无贼人踪迹,若李二之言不实,再加罪不迟。只是那季晓宇武艺精熟,都头多点人马同去。”陈明远领命,往慰司点起土兵一二百人,明远寻思道:“想必他们已然离去,至不济已送走反贼。”便与县令都骑快马,径奔仁义庄而去。若不是李二这一番,陈明远等此一去,有分教: 事非不密,密的却有泄密人;计实万全,全然办得周全事。 直使: 窑湾村中出良计,下邳县内动干戈。 究竟田雅珠安危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回 下邳县小孔孟入狱 窑湾村女诸葛定计 诗曰: 从来忠良最服人,直教诸葛再降尘。 义士顾义不顾身,莫笑村醪辣且浑。 且说陈明远与县令领队径奔仁义庄。待至庄前,却见庄门大敞,众人不知何故。只见田雅珠走出,望县令施礼道:“未知官长来仁义庄所为何事?”陈明远不觉叫苦,道:“你等做得好事!怎还这般言语?不是知县相公要为难你,走上县衙便罢。”田雅珠也是个乖觉之人,知陈明远这话头藏字,笑道:“无妨无妨,先请诸位至庄上吃口热茶。”县令忙道:“陈都头且住,田大庄主深明事理,且有功于本县,切不可动粗。”复谓田雅珠道:“田大庄主,这茶便不吃了,敢问季二庄主何在?”田雅珠道:“她却不在庄内,大人若是不信,可进庄中细细搜查。” 陈明远见状,就令土兵进庄搜查。不多时,一众土兵回禀道:“确不在庄中。”县令闻报,大怒道:“左右,速与我将田雅珠拿下!”田雅珠惊道:“草民无罪。”县令道:“我前日闻你在邻县省亲,庄中诸事全仗季晓宇打理,如何今日季晓宇涉案,便不在此,反是你在此地?”田雅珠道:“委实是临州亲眷得了急症,故二庄主前往打点诸事。”知县谓县尉道:“料那季晓宇不曾走远,你速去各门打探。”无何,县尉回禀道:“季晓宇已出城,箱笼甚重,随行三人,把门军士认得是刘、尹二主管,另有随从一名,无人认得。”知县怒道:“既是情急,何消带许多物件?那随从定是东京劫法场的贼子,显是畏罪潜逃。且先拿下这厮,严加讯问!”众土兵领命,陈明远亦无可如何,便押解田雅珠同回县衙。 张知县换过袍服,升堂讯问道:“田庄主,你原是县中良民,往日强人来犯,也亏仁义庄出力。今日缘何颠倒勾结贼人?”田雅珠拜道:“知县大人在上,听草民一言。只因邻县受灾,有姑表兄弟发书告急,故民女带一众庄客前去救济,顺道省亲,至丑时方归,并不曾见过甚么贼人。”知县又问李二道:“庄主所言可是实情?”这李二是奸邪之人,那里由得田雅珠分说?便道:“那贼人到庄上时,大庄主亦在。”只见田雅珠摇头叹道:“李二李二,我庄上不曾亏待你半分,缘何要陷害于我。你所言若真,便赌个誓罢。”李二未有顾虑,忙道:“我若有半句谎话,便教我开膛破肚而死。”知县又道:“你便不知情,然季晓宇涉案无疑,且先拿你在此,不愁她不回来分剖。” 陈明远见此光景,与知县附耳道:“田雅珠有功有过,且东京一事,兹事体大,干系甚多,断不宜草草结案。不妨先将田大庄主与李二收押,季晓宇最有义气,早晚到案,那时再议不迟。”知县点头道:“只好如此。”分付县尉道:“将这二人打入死牢,再发放文书,捉拿季晓宇。”县尉领命,便把田雅珠、李二收监。 再说季晓宇、路新宇、刘楚、尹柔雨四个,赶往窑湾村,将至村口时,已是快日出时分,又遇着一人,那人见是季晓宇,忙招呼道:“二庄主那里去?”季晓宇就道:“却是毛武师,如何迟来?”毛武师道:“大庄主只觉心神不宁,见了二庄主书信,便教我在后打点,她火速赶回,因此迟了些时辰。却不知二庄主与二位主管到此何事,身旁那人亦甚是眼生。”季晓宇便将上项事都说了一遍,又与路新宇道:“此人姓毛名振宇,祖贯徐州人氏。他一身武艺,平日里百十人近他不得;若是拒住路口,纵有千百军兵,也不得过去,因此江湖人称他作拦路虎。”毛振宇与路新宇厮见了,笑道:“因起先来投奔陈都头,不想恁地无缘,都头外出公干不在家中,只得到庄上借宿,却蒙二庄主错爱,留下做了名武师。”有首诗赞这毛振宇道: 声雄气刚展威武,力健技高谁挡阻。 毛姓武师仁义客,振宇人称拦路虎。 毛振宇又道:“既是二庄主不能安心,我且回城去探听大庄主消息,但得实信,便回村中相会。”季晓宇道:“如此最好。”遂辞了毛振宇,四人复又上路。 却得刘、尹二主管引路,四骑马径奔那女诸葛家叩门,吱呀声响,但见迎面一女子: 面如傅粉,眼似桃花,身着素色鹤丝罗氅,手执淡绿双绣绸扇。闲日默观太公书,思时帷幄五铢算。微微蹙眉,便可施千般计策;颦颦一笑,腹中生万道玄机。钟灵毓秀娄小雨,馨香蕙芳女诸葛。 只此人不是女诸葛,更是谁?曾有一首诗单道着她的好处: 自古巾帼少豫兵,孰料雨菲惯行营。 操练能得孙武法,恤抚不亚吴起名。 更兼百计胸中贮,直道武侯重显灵。 窑湾村里女诸葛,忠义队中智多星。 只听刘、尹二人与季晓宇道:“这便是我二人的姊妹,人称女诸葛娄小雨,号雨菲。”季晓宇即施礼道:“女诸葛大名,二位贤妹在仁义庄中多曾提及,今日幸得相会。”娄小雨还礼道:“久闻庄主大名,今日光临寒舍,小妹不胜荣幸。小妹见二庄主身傍这位英雄,必有来历。诸位面有愁色,想是为此,且请屋中一叙。”四人闻言,又惊又喜,就进屋分宾主落座了,将上项事等一一告之。娄小雨听罢,叹道:“二位庄主虽是义气,却失于计较了。李二何人,岂可与二位庄主共论?想那李二,既无实据,县中亦无他的助力,若知县拿不得路义士时,我等买上告下,任那李二如何妖言,也是无用。如今舍庄逃遁,反将大庄主落下,实乃‘不打自招’之举。”季晓宇等人闻言,都懊悔不已。路新宇道:“雨菲女士可有良策?”娄小雨道:“我料有陈明远在彼,李二又无实据,大庄主断不至吃亏,只恐张知县以大庄主为质,诱二庄主到案。眼下且待毛武师探听消息归来,别作商议。”众人闻言,如坐针毡,约过了两个时辰,只听得扣门声响,刘、尹二人各自都防备,路新宇、季晓宇伏在院门,各仗刀枪,娄小雨笑道:“无妨,定是毛武师探听消息归来。”便开院门,刘、尹二人看时,果是毛振宇,都暗叫侥幸。 毛振宇与众人都见了礼,大众进屋坐地,毛振宇道:“大庄主与李二现都被收在牢中,全县尽知此事。仁义庄周遭都有土兵把守,我未敢进去。县中盘查得紧,却亏陈都头告知于我,教我先回来报与二庄主知道。”众人忙问娄小雨道:“妹妹可有良策救大庄主?”内中季晓宇忽得下拜道:“若是贤妹救得我妹妹,季晓宇此生愿结草衔环,报贤妹恩情。”慌的娄小雨忙去扶起,答道:“二庄主莫要如此,小妹已有良计,且听我细细道来。”众人方才安下心来。 只听那娄小雨说道:“眼下欲救田庄主,惟有劫狱一法。陈都头素有义气,亦定会暗中相帮。只是敌众我寡,若要事成,尚须着人帮衬。小妹意中,此事可请我村中三筹好汉一同相助。”季晓宇道:“不知是那三人?”娄小雨答道:“这三人皆是我村中好汉,一个姓徐名硕,绰号避水狮。另两个却是结义兄弟,一个唤做搅海龙刘涛,一个唤做逆海蛟陈星。三人都好水性,如能请得此三人相帮,劫狱之事,探囊取物而已。”刘楚闻言,忽得笑道:“我道是何人,那刘涛正是内侄,我自当亲去说他前来相助。”路新宇起身拜道:“劫牢原是死罪,此事由在下而起,却平白累了仁义庄,但有用得在下之处,自当效犬马之劳。只是不知劫牢之后,我等有何去处?”娄小雨道:“惟有上山落草一路而已。”毛振宇道:“愿闻其详。”娄小雨遂道:“这窑湾村有一骆马湖,乃是受沂蒙诸上之水,汇为巨浸。溯湖而行,向南可至宿迁县,向东便通一马陵泊,却是一脉之水。马陵泊方圆六百里,多汊港,中间马陵山,地势险要,正是用武之地。去岁一月初,一伙强人来此处落草,又在山上建了宛子城,连同那蓼儿洼,正似当年梁山形势,故又号小梁山。”路新宇闻她如是说,不禁暗叹道:“好个‘小梁山’。” 季晓宇问道:“马陵山上贼子,莫不是那人称‘食金狼’任辉,‘娇郎儿’江伟两个鸟贼?”娄小雨点头道:“正是。那任辉本是明州城首富,只因暗地杀人越货、夺人家产事发,他便伙同家丁,杀了官长,与手下连夜逃生,就此落草。后见这马陵泊地势,便占山为王。这骆马湖、马陵泊中本多鱼虾蟹,村中人时常撑船前往打捞贩去村外,马陵泊自任辉占住后,便不容接近,村民又不敢与他争斗,以此只倚靠骆马湖为生。那江伟乃是杭州阉人,性子与寻常妇人一般,那日途经山下,正遇任辉剪径,任辉见他生的白嫩干净,甚是喜欢,便留他在山中,两个自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那年任辉攻下邳兵败,未敢再犯,近日便常来村中打家劫舍,欺男霸女。” 季晓宇闻言骂道:“我道是何人,不过这两个鸟贼。那年来县中借粮,吃我与都头哥哥杀得落花流水,如今却来搅扰村坊,着实可恨!”娄小雨道:“小妹意下,亦待劫牢之后,便从二贼手中夺了马陵泊,招兵买马,拒敌官兵,正如往日梁山那般替天行道。”说犹未了,只见路新宇拍案而起,叫道:“好一个‘替天行道’!”刘楚却面露忧色道:“贤妹可知张叔夜等人征剿梁山之事?听闻那张叔夜擒江破腊,天下无敌。倘若朝廷教他领兵来讨,又当如何?”娄小雨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当今大宋朝有四大贼寇。江南方腊、山东宋江虽灭,尚有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更有金、辽、西夏为患,我料张叔夜目下定分身不得,必先领兵进剿田虎、王庆,不日便要行。我等大可趁此良机,广纳贤才,招兵买马,待我等羽翼丰满,何惧张叔夜来此?且我时常梦见星曜飞往山头,恁地时,却不是征兆?”众人闻言,无不赞叹。众位看官,若不是娄雨菲这一番计议,有分教: 马陵泊上,风云际会;钟吾寨中,人马纵横。 直使: 三十六员英雄聚,七十二位豪杰临。 究竟众英雄怎生劫狱,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六回 众友大闹下邳县 群雄义夺马陵泊 诗曰: 霸据马陵差可耻,害命谋财几时休。 便待神算良谋断,挥刀奸人性命丢。 且说娄小雨定下这条计策,众人无不称赞,只因田雅珠身陷囹圄,更觉事不宜迟。娄小雨又道:“夺泊一事尚须村中渔人相帮,借些船只载我们上山。村中百姓多受庄主恩惠,人心可用,不必担忧。”季晓宇道:“可使艺潼妹妹去寻本村保正,此人名唤晁梦,正是我的至交。我与刘楚两个,则自去走一遭,去请那三位好汉相助。”路新宇道:“却劳烦二庄主了。”言讫,各去行事。 却说季晓宇寻至徐硕家,却见那徐硕宅第破败不堪,不觉感叹道:“谁想此等好汉,竟不得发达,反落得如此贫寒。”说犹未了,迎面走出一人,见他七尺以上身材,生的凤眼白净,面上无须。有诗单道此人的好处: 逢潭临渊何惶失,那惧些许膏和脂。 苇丛闲钓捕鹈鹕,芦蒿荡擒网魅魑。 风雨何妨渡江海,波澜无畏显英姿。 浪中腾挪如白地,且看徐硕避水狮。 徐硕见是季晓宇,拱手下拜道:“却是季庄主,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季晓宇连忙扶起道:“徐贤弟不必如此,今番前来,原是有事相求,还望借一步说话。”徐硕忙请季晓宇在草棚下坐定,又将出些茶水管待。季晓宇便将怎的出事,娄小雨怎生用计和盘托出。徐硕便道:“二位庄主与陈都头都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更是我村中的恩主。既有用得到小可之处,定然万死不辞。”季晓宇闻言欢喜不已,便与徐硕同回。 再说刘楚独自一个来寻刘涛、陈星,方至二人宅第,叩门三声,不见有人来应。却攀上院墙望时,内中并无人影。刘楚心道:“不想如此无缘,然大庄主命在旦夕,若不得此二人助力,误了大事怎好?”正没理会处,却见有人喝道:“刘主管何来?”刘楚闻言,不惊反喜,回头看时,却见两筹好汉,各提着数篓小鱼,拖着鱼网,不是刘涛、陈星二人又是何人?曾有诗赞这刘涛道: 江湖余烟恋几朝?翻躯搅浪金戈鏖。 龙魄雄渊图海略,青山鼓角隐刘涛。 亦有诗赞这陈星道: 飞芒逐争海鲨迹,拨流转域逢青萍。 漫天宿斗遮帷幕,地没英雄称陈星。 刘涛见刘楚在彼,倍感亲切,道:“甚么风把姑娘吹来,多时不见,想杀小侄。”刘楚笑道:“且莫贫嘴。今番有大事要请贤侄兄弟两个相助。”刘涛忙请刘楚入内。这二刘虽为姑侄,却是年纪相仿,故彼此并不拘礼。进得屋中,刘楚便将来意坦然相告,陈星将那篓小鱼都撒在地上,怪叫道:“当今世道却容不得好人!也罢,休说去劫大牢,上山落草,便是夺了那赵头儿的金銮殿自在快活,有甚不可?”刘楚闻陈星如是说,不觉愕然失惊。刘涛道:“姑娘有所不知,前时那马陵泊上寨主任辉曾遣心腹喽啰将着重金来招我兄弟二人,我兄弟二人虽乏用度,却念着陈都头与二位庄主的情分,且那厮又不是甚么好人,没来由亦不愿与那官兵对阵,故未肯应他。由是那任辉差人巡泊,连鱼也打不得许多了。不想连大庄主这等好人,官府也容她不得,既是如此昏聩的朝廷,我等还念他甚鸟?”刘楚闻言,心中暗喜,遂道:“二位且暂息怒,待见了女诸葛,别有商议。”二人称是,三人仍回娄小雨家中。 众人聚在娄小雨家中,只待女诸葛调遣。先听尹柔雨道:“晁保正已召集村民,个个皆愿为二位庄主出力,单等劫牢成功。”娄小雨道:“如此甚好。”分付徐硕、刘涛、陈星三人道:“眼下时近未时一刻,三位即刻动身潜入城中,只待打了四更鼓,便杀上城头,举火为号,打开东门,放二庄主五人入城,就行把住城门。”三人领命。娄小雨又分付季晓宇、路新宇、毛振宇并刘、尹二主管道:“五位就伏在城外。待见火起处,便入城中,季庄主与路义士、毛武师往牢中救出田庄主,并诛杀奸人李二。刘、尹二姊姊往庄中收拾家私归来,便会同二位庄主、毛武师、路义士并徐硕三人,一同出城。小妹自与众村民一同接应,待大伙到来,便将家私箱笼将船载了,搬上山去,仍由刘涛、陈星二位出头,假称献贡投奔,趁二贼不备,先除贼首,夺了马陵泊。”季晓宇叹道:“此番动兵,原只为救我妹妹,且县中土兵又多与我交好,列位动手之际,休要多加杀戮,休伤百姓。”众人都道:“二庄主仁义。”当下调拨已定,各去行动。 翌日子时方过,徐硕三人伏在城中,见打了四更鼓,徐硕便道:“已是四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三人提起朴刀,拣不致命处砍翻守门军卒,正似虎入羊群。刘涛、陈星二人冲上城楼,又砍翻多人,放起火来。徐硕望见火起,便开城门。那季晓宇、路新宇、毛振宇,早已等候多时,见城门开,一齐杀将进来。那来救火的土兵见是季晓宇,谁肯阻拦?都一哄散了。季晓宇谓刘、尹二人道:“速回庄中装载家私!”二人望仁义庄飞驰而去。季晓宇自与路新宇、毛振宇奔牢城去救田雅珠,于路先抢到马厩、牛棚放火,赶牲口去街上乱跑。知县、县尉等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马,如何敢出头迎敌?城中百姓都紧闭门户。 却说三人方至牢城外,只有那陈明远领兵前来,正遇着路新宇等,两下交手,新宇暗道:“都头哥哥可行个方便,我等此行只为救出田雅珠大庄主,绝不累及无辜。”陈明远亦道:“你得便处虚晃一刀,我诈作伤损落马,不教军兵去追你等。”两个斗无数合,路新宇便将手中朴刀顺削入来,陈明远将朴刀略略招架,诈作力乏,翻身落马,大叫一声:“好个利害的贼人!”军兵见陈明远落马,急救回去,又见主将已伤,都不敢上前,任由三人直杀进牢中。路新宇当先释出田雅珠,季晓宇自将李二提出,怒目圆睁,骂道:“你这畜生,我不曾亏待于你,你却卖主求荣,今番饶你不得!”便要下手细剐,毛振宇道:“此人原有开膛破肚之誓,便遂他愿。”季晓宇遂将李二割腹剖心。正是: 忘恩背主闹公堂,妄言誓约苦自尝。 今见心肝何模样?只为区区一孔方。 路新宇见杀了李二,谓众人道:“此处不宜久留,速去接应徐硕三人为妙。”季晓宇等人都上了马,直奔东门而来,正逢刘、尹二主管与三五十庄客收拾家私赶来。众好汉会着徐硕三人并力冲出下邳县,比及赶至窑湾村骆马湖旁,已是破晓。那张知县见走了众人,查点伤损,折去土兵十一人,伤者无数,都头陈明远落马负伤,府库、仓廪却是分毫不损,只少牢城中案犯田雅珠一人,另有首告李二被杀死在牢中。张知县便知是季晓宇这一伙人来劫牢救人,然料这伙人无从捉,便写了公文,道是马陵泊贼人攻城不克,教公人报往淮阳军了。 却说娄小雨引众村民接应,会同仁义庄庄客,将一应箱笼都装载上船,一行十筹英雄,并三四十庄客,一二十村民,都从水道投马陵泊上来。 行不多时,至金沙滩水寨边,守寨头目望见,喊话道:“你等是甚人?来此何干?”刘涛喝道:“我乃是窑湾村搅海龙刘涛,往日幸得任大王相招,苦无进身之道,故未敢相投。昨日被我带同乡邻会着仁义庄中刘主管,里应外合,打破仁义庄,非止为任大王出了往日恶气,更掠得金珠财宝多般。我见他那里尹主管甚是貌美,便一同掳来孝敬大王,以表我与陈星归顺之意。”内中有认得刘、陈二人的小头目问道:“陈星何在?”陈星亦在船头应道:“逆水蛟陈星在此。”岸上头目见了,都满心欢喜,就上山去报与任辉、江伟。二贼听了大喜,任辉道:“前番攻打下邳,眼见得活捉陈明远,却吃那个甚么赛孟尝季晓宇领人马解救,吾亦吃那贼婆娘坏了左臂,好生气闷。今番刘涛、陈星破了仁义庄,方稍泄吾恨,只不知季晓宇那贼何在,待我问他一问。”便要令一众头目带刘涛、陈星等人上山来。江伟道:“且慢。”复问那守寨的头目道:“二人带了多少兵马同来?”那头目道:“小船十余支,望去不过五七十人。”江伟道:“那仁义庄多曾赈济窑湾村,想来不失人望。刘涛、陈星前番不来,言辞亦甚是无礼,今番前倨后恭,只恐有诈,待某前去察看一番。”任辉道:“小郎所言及是。” 江伟遂着便服,下了三关,就金沙滩前望了一望,复上宛子城,回禀任辉道:“此番料无甚么变故。”任辉道:“小郎何出此言?”江伟道:“一则彼舟多船沉,箱笼车仗极多,又只得寻常百姓家的渔船,厮杀不便,若开刀兵,除之极易;二则彼处不过五十余人,手中器械亦不过杆棒、锄头之类,定是临时起事,必无远谋。我寨中有八百精兵,刀枪尽有,何惧他这些少人马?”任辉笑道:“小郎果然精细。”便传令众头目放刘涛、陈星登岸入关,却将那五十名随从并粗重家火都留在二关之外,只教陈星、刘涛等十人卸去刀剑,将细软金银并尹柔雨另换车辆载了,送入宛子城中。 不说众人沿途见三关雄壮,各处硬弓强弩、擂木炮石无不齐备,单只题这马陵山上景象: 骷髅若岭,阵阵回响婴儿啼;骸骨如林,荡荡哀传妇人叫。恶豺犬埋头嚼死尸,毒虺蛇扭身钻九窍。滩上泼贼,取蠢客放血酿酒;山上大盗,捉村民活剐鲜肉。岩石殷红,怕是烂心肝涂抹;树枝焦亮,定有干人筋缠绕。猖狂群魔舞,马陵聚凶兽。不是罡煞临凡尘,安得挥刃净腥污! 众人方过了三关,径入聚义厅中。两把虎皮交椅上,坐着山大王任辉、江伟。陈星道:“此番尽赖二位大王洪福,掳得金银、美女,都献在此,还望二位大王不嫌我二人本事低微,留山听用。”任辉问道:“既来献纳,缘何不早通消息?本大王也好点兵接应你二人。”刘涛答道:“以二位大王之勇,若是点兵下山,只怕连那下邳城都已打破了,内中却只一样不好,便是不见了我二人功劳。”二贼闻言甚喜。任辉看那尹柔雨时,立时惊为天人,便下阶来,正要一亲芳泽。 那时节,只见路新宇在尹柔雨身后,睁圆双眼,大喝一声:“贼撮鸟休得无礼!”就尹柔雨腰带间拔出匕首,望着任辉,只一刀,搠翻在地,便夺腰刀在手。江伟见不是头,待要逃命时,早被季晓宇上前,一把掀翻,踏倒在地,骂道:“贼子认得季晓宇么!”就拔出江伟腰刀来,一刀挥做两段。毛振宇、徐硕、刘涛、陈星四个一齐发作,各夺兵刃,手起处,将厅中贼人砍翻十余名,剩下的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走了。厅外数百名小喽啰四下围住聚义厅,却是不敢上前。路新宇提着任辉、江伟血淋淋两颗首级,高叫道:“好教尔等知道,便是开封汴京城里的御林军,也吃老爷杀了一个来回,量你等有何本事,敢来撩老爷虎须?若不降者,任辉、江伟二贼为样!”有诗为证: 马陵山泊势威威,二贼占据恣非为。 天降罡煞临宝地,斩草除根候雄归。 究竟季晓宇等人夺得马陵泊与否,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七回 诸杰马陵分座次 刘涛水面擒朱然 诗曰: 豪杰相聚会英才,恩义袍泽共开怀。 仙山岂容奸宄据,除尽为待明主来。 且说季晓宇等人杀了任辉、江伟二贼,又叱众喽啰来降,众喽啰见贼首已死,都来归顺。田雅珠先教从者将这二贼尸首扛抬出去烧化了,再分付刘主管核点人马,全山计有七百余人,又令尹主管觅得任辉往日掳来的女子,都赠与盘缠,教小喽啰送下山去了,复请毛振宇盘点物件,整顿房屋。 娄小雨见诸事已定,便谓田雅珠、季晓宇道:“山寨人马众多,诸事冗杂,不可一日无主,日后若要抗敌官兵,亦须得一都头领主持军务。”田雅珠、季晓宇都道:“贤妹所言极是。”就请众英雄一齐坐地,共议座次。季晓宇道:“新宇兄弟乃胡百元高足,武艺高强,东京劫法场之义举,天下共知,若为寨主,官军何敢正视吾等?”路新宇道:“路某一勇之夫,怎敢僭居尊位,二位庄主仁义双全,当为寨主。”田雅珠素来恬淡谦退,如何肯应?三个互相推让,又都道陈明远义气,却未曾落草,终无定见。娄小雨道:“三位不必如此。既是公议陈都头为寨主,不妨先虚设其位,待日后赚他上山,再请他坐第一把交椅。目下仍请田、季二位庄主执掌诸事,路义士总领人马。”众人称是,遂请田雅珠坐了第二位,季晓宇坐了第三位,代行寨主之职。娄小雨坐了第四位,为大寨军师。路新宇坐了第五位,毛振宇坐了第六位,管领马步军兵。毛振宇之下,徐硕坐了第七位,刘楚坐了第八位,尹柔雨坐了第九位,刘涛坐了第十位,陈星坐了第十一位。头领之下仍设大小头目,各司其职,守备寨栅滩头。季晓宇又分付众喽啰道:“日后休要下山扰乱村中百姓。如有违者,毋论何人,定斩不饶!”众喽啰见她声色俱厉,都有七分惧怯。田雅珠亦教刘涛摆下筵席,庆贺聚义。有诗为证: 雄据马陵发轫初,各依序位人心服。 号令重修因忠义,比得朝廷更腥污。 却说时至十月初一日,众头领正于聚义厅上商议进取,闻得伏路军校回山禀道:“淮阳军差拨军官,带领一千人马,乘大小船只四五百,见在骆马湖里屯驻。”徐硕、刘涛、陈星三人闻言笑道:“诸位不必担忧,有我三个在此,管教他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娄小雨笑道:“你三人应得口便最好。未知彼处是何人领兵?”小喽啰禀道:“据探乃是淮阳军团练使,人称病嫪毐的朱然。”季晓宇谓娄小雨道:“这朱然未曾闻名,想是手段寻常。只不知何为病嫪毐?”娄小雨闻言无应,田雅珠羞道:“季姐怎生问起这等事来?”周遭路新宇等头领,无不偷笑。季晓宇又道:“你们笑个鸟,我自幼不喜读诗书,怎知这许多门道?”陈星私问毛振宇道:“俺也不知何意。”毛振宇回道:“嫪毐者,战国时大阴人也,有转轮之术,常与赵姬私通。此人唤作病嫪毐,多半亦是个好淫欲之人。”徐硕道:“休要说笑了。众头领在此稍待片刻,我三个这便带领水军,将这甚么病嫪毐捉拿回来。”说罢,徐硕引着刘涛、陈星大踏步走出聚义厅。 且说团练使朱然带领军兵上船,从骆马湖杀奔马陵泊而来。大船行不远处,见芦苇丛中划出三只小船来,头船上为首一人,头包青巾,身穿绿袄,手提龙吟剑。官兵内有人认得的,便对朱然道:“这便是窑湾村避水狮徐硕。”朱然道:“速与我擒拿此贼。”就令全队杀去。徐硕见了,将剑朝天一指,三只小船便都调转船头,往来路退回。朱然大船在后,一一赶入芦苇深处。 官军赶不过一二里,徐硕等小船三穿两转,甚是灵便,早不见了人影。朱然正纳闷,只听得随行军兵叫道:“后船不见了!”朱然大惊,登将台望时,早不见了后队水军,急令收兵,却只在芦苇荡中打转,一时寻不得来路。 却说官军后队船只无人主持,故船上官兵原不甚卖力,一时失却前船,又不知马陵泊的水径,只得撤回。方出得芦苇荡,只见两边各有二三十只小船,船上弩箭如雨点般射来,官军措手不及,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有那会水的官军,就弃船下水逃命,方才下水,便吃水中埋伏的喽啰拿住。那不会水的官军,就在船上高呼投降。这小船为首的头领,正是逆海蛟陈星,就引船只上前,将大船上官军都悉数捉了,带同这许多船只并船中器械一并回山。 再说这朱然,被困在芦苇荡中,正在进退维谷,听得一声炮响,四下里红旗招展,徐硕领队而出,高叫:“朱然不投降更待何时,再要顽抗,便使你这‘病嫪毐’做成‘病赵高’!”朱然大怒道:“水洼草寇怎敢辱我!”就令撑船上前,徐硕亦迎上,二人交手,斗有十数合,朱然回头看去,那些官兵会水的都跳下水去,不会水的被连人带船拖去,折去大半。朱然便撇徐硕,驾船飞逃。正行之间,前边水面上忽的冒出个人影,觑着朱然,一挠钩搭住,倒拖下水来,上前提住,喝道:“要命的乖乖受缚,不然老爷割了你这鸟头!”这捉朱然的好汉不是别人,正是马陵泊水军头领搅海龙刘涛。有诗为证: 新遣罡煞初显威,略施手段强虏摧。 蓼枪荷盾翻飞处,而今且擎得胜杯。 朱然被刘涛扯上船,划回岸边,陈星早去通报,季晓宇、路新宇骑马挺枪,引马步军兵赶来接应。三个水军头领共生擒得官军四五百人,逃得性命的官兵不过数十人,都弃船回城去报信,余者尽死在水中。路新宇教小喽啰将夺来的船只尽数收在水寨中,所缴器械也一并入库。大小头领齐到山寨,都上聚义厅坐定。 娄小雨见捉得的官军甚多,便令左右带过朱然,请尹柔雨好言劝说。朱然见状,自思欲归无路,不降必死,只得降了。季晓宇见朱然归顺,甚是欣喜,就教朱然去陈星下首坐了,并令其劝降部下官兵。田雅珠复教刘楚取出金银,赏与有功的喽啰。山寨杀猪宰牛,大摆宴席,众头领纷纷来与水军三头领庆功,再贺朱然入伙。季晓宇闻得那活捉到的官兵都已愿降,大喜道:“我等众人新到山寨,不出一月,便得如此大胜,照这般,便是那甚么云天彪、陈希真、刘广、金成英来了,也不惧他!”众头领闻言皆笑。 比及散席后,娄小雨私谓田雅珠、季晓宇道:“我闻朱然此人在军中掌兵时,便不以军务为重,出入娼妓之家,亦常奸淫良家妇女,复又瞒上欺下,护住官位。若留此人于寨中,必然生乱。”季晓宇闻言怒道:“此贼安敢如此,这便将他斩讫报来!”田雅珠道:“季姐此言差矣,既上山入伙,原不当追究往事,但求他为山寨尽力,安守本分便是了。若斩此人,必使降者心惊,亦显得我山寨无有包容之心。”娄小雨闻言道:“大庄主所言却是正理,小妹如此说来,亦不过教二位庄主小心提防此人。”田雅珠、季晓宇都道:“军师所言极是。”娄小雨仍请众头领修葺器械,以备抗敌官军。 且言此仗之后,又过一月,正是冬月初二日,季晓宇于聚义厅上谓众人道:“有道是知恩不报,非人也。众位头领且听我一言。”若不是季晓宇这一番话语,有分教: 下邳县中起出一场是非,好汉额上多出一道金印。 直使: 奸邪丧命青锋下,豪杰栖身草莽中。 毕竟季晓宇要说出何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八回 圣凌风独走下邳县 陈明远怒杀泼皮三 诗曰: 不谋尊位襟似海,不贪财帛义如山。 尽聚马陵英雄汉,尽取宵小坏心肝。 且言季晓宇于聚义厅上道:“我等自打到了这山寨,杀了任、江二贼,又赢得官军一阵,皆是众兄弟的功劳。只一件事,教我寝食难安,若非陈都头当日仗义相助,我等何来今日?”众人皆道:“季姐说的是,我等亦盼都头哥哥早日上山来坐这第一把交椅。”田雅珠道:“姊姊之言甚合我意。不如差人往下邳县走一遭,请他上山同聚?”娄小雨道:“不可,陈都头义烈,未必肯落草,不妨将些金银酬谢他,探他口风。”只听路新宇道:“此事尽可交与小可。路某自坐此位,寸功未立,更有石碣村侄儿们安危未知,甚是记挂。此番便下山走上一遭,一则拜谢陈都头,二则往石碣村寻那烈火雷。”田雅珠、季晓宇都喜道:“路贤弟愿往甚好。只是此行福祸难料,新宇兄弟断不可独往,尚须一名伴当照应。”路新宇回道:“小头目史柏德可与我下山同去。”众人称是,路新宇便辞别众头领,次日清早带同伴当下山去了。 众位看官,这史柏德是何人?正是那日受吴用之命与宋江一同逃生的梁山小头目史应德。原来那日史应德同宋江至夜明渡乘船,史应德立于船舷上小便,遭那渔人贾忠将篙子打在他背上,这史应德立足不定,被打下水去,又被河水冲走。却也是这史应德命大不死,被冲至岸边,被乡民救得,于十月中旬投到马陵泊来,留在山上任个小头目。刘楚道他这名不好,便将“应”字改为“柏”字,就是史柏德了。 再言淮阳军知军,姓姬名追远,自那日朱然兵败,有手下逃回的军人,报知战事,又说马陵泊贼首如何了得,地形如何难辨。知军听了接连叫苦,料难抵敌,只得申呈中书省,又商议着补缉人马,只顾御守本境。 且说那义巨子陈明远,自众人闹了下邳县后,又闻众英雄于马陵泊落草,抗敌官兵,不觉暗暗吃惊。这日无事,便往城外宗善禅寺上香礼佛,心中暗暗祷道:“素闻此处神明灵验,香火鼎盛,我陈明远一生积德行善,无有负心之事,本无所求。今日来此,但求神明佑护故友田雅珠、季晓宇等人。”明远在金身前拜了三拜,厚赠香资。住持闻是义巨子来,便教弟子请入别院,奉上香茶。二人落座,陈明远道:“却叨扰贵寺,明远何德何能,劳动住持亲迎?”住持道:“陈都头仗义疏财,乐善好施,乃是‘菩萨’心肠,老衲怎敢怠慢。都头往日来时,纵要拒敌强人,亦未见都头面有忧色,今日却见都头愁眉未展,定是心系他人安危之故。”明远闻言,问住持道:“明远有位故交,平素刚直,今为无妄相逼,失却正道,前途未卜,故此忧心。”住持道:“都头岂不闻殊途同归之理。正道、歪道不过俗人所重,昔日玄奘法师,私往天竺,亦成正果。况奸邪之人,纵居庙堂,无有向善之心,亦必堕阿鼻地狱;正义之士,纵身临不测之境,不失本心,亦必得正果。都头言及之人,老衲已知,然此二人目下并无灾祸,都头却须小心牢狱之灾。”明远闻言惊道:“住持可有妙法化解?”住持摇头,将一封书信付与明远道:“过眼云烟,何足道哉,都头此去必得正果。”住持见明远收了书信,即令寺中僧人送客。明远一头雾水,却喜田雅珠、季晓宇无事,便将书信收在袖中,回城寻个酒肆解闷,正是: 正邪不以出身排,自古祸福旦夕改。 纵有一时浮云蔽,不变金乌济世怀。 陈明远方回城中,忽的背后有人一拍,回首望去,只见那人戴着白范阳笠子,身穿茶褐绸衫,腰系销金搭膊,脚踏一双土皮鞋。陈明远暗想:“此人有些面熟。”正欲开口问时,那人却先低声道:“都头哥哥,我乃马陵泊头领圣凌风路新宇是也,前番救田庄主时我二人曾交过手。”陈明远大惊,忙四处张望了一回,谓路新宇道:“快随我来。”二人登上酒楼,酒保见是陈明远,唱个喏道:“都头今日又请客?”陈明远笑道:“远亲来投,你且打二角酒上来。”酒保就引二人到雅间落座。待酒保退去,陈明远低声谓新宇道:“贤弟,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被那做公的认出,必然惹出事来!”路新宇道:“那日多亏都头往庄上报信,又暗助我等劫牢破城。小弟此来,乃是代众头领相谢都头。”陈明远道:“山上近日如何?”路新宇道:“自闹了下邳,我等便上山灭了任、江二贼。推择寨主,又互相谦让,都有意请哥哥上山来坐这第一把交椅,因此让田、季二庄主暂代寨主之职。女诸葛娄小雨任了军师,刘、尹二主管总管钱粮,我与毛振宇,还有那新入伙的朱然统马、步二军,徐硕、刘涛、陈星三人领水军,严守水寨。目下也聚有一千余人,内中多是流浪落难的百姓。众头领商议,只杀贪官污吏,替天行道,要与朝廷做个对头。” 陈明远道:“却亏众头领有心。贤弟且听我言,目下朝廷又未曾负我,所谓知恩图报,我怎可反叛朝廷?上山入伙一事却再休提,你等行事切要当心,莫要似梁山泊一般。”路新宇又道:“众头领只想着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使我带来书信一封,并以黄金百两相谢。”说罢便取出书信、黄金,放在桌上。陈明远取过书信看罢,收在袖中,又道:“贤弟,非是我嫌这礼轻,实是我家中钱财尽有,目下山寨人多,招新买马,皆须使钱,你且带回,便告知田、季二庄主,说是陈明远已领众头领心意。”路新宇苦求陈明远收下,陈明远只是不肯,只得作罢。明远随即向酒家借了笔墨纸砚,写了封回书,交与路新宇道:“贤弟,非是我不留你,只怕人多眼杂,弄出奇祸,你且收了书信小心离去。”路新宇道:“小弟也正欲去石碣村寻我梁山众兄长的遗孤,今有伴当史柏德,仍在城外等候,便与哥哥就此别过,哥哥好生保重。”路新宇又拜了几拜,独自下楼离去了。 再说陈明远自饮了几杯酒,算还了酒钱,正欲回家,又想起梁山故事来,便在心中暗笑那及时雨做事不密,遂就袖中取出那封书信,又听得外面嘈杂,便匆忙将那封书付之一炬。走出酒楼,又听见喊叫:“捉贼!”就见一人从远处冲撞而来。陈明远急忙上前,迎着那人,把身子一侧,右脚伸出,就将那贼人勾倒在地。贼人却有些身手,随即翻身而起。明远见不曾放倒他,大步上前,那贼人见他过来,提拳便打。明远眼疾,左手拽住贼人右臂,贼人急挥左臂时,明远左脚急起,正中贼人腰上,贼人立足不稳,明远双臂齐用力,把这贼子撂倒在地,四周围睹的人见了纷纷喝彩。 明远看那贼时,乃是当地一刁钻泼皮,姓王,在家排行第三,县中都称他做地头蛇王三,又叫泼皮三。这王三往日行窃时,常被陈明远拿住,每每解往县衙,却因他是淮阳军姬知军内侄,知县只恐误了自己仕途,未敢奈何他。陈明远平素以孔孟之道修身,不肯由王三胡作,故王三深恨陈明远。那失主来拜谢陈明远道:“深谢都头。家中老父病重,故卖柴换钱,不想被他摸去。”明远看这人时,却是城西的孝子郑小乙。明远见他衣裳破烂不堪,便道:“我与你些银两,你且好生奉养令尊。”就从怀里摸出十两来纹银递上,又道:“日后若有所求,可来县衙中寻我。”郑小乙听了,忙再拜明远道:“都头大恩大德,此生难报!”郑小乙谢过明远,自去买药,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正有县衙做公的赶来,谢过了明远,又见那贼是王三,只得训斥几句,仍将王三放了。陈明远不欲再见王三,自走巷道离开,行不到百十步,却见一人倚着墙,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自语道:“都头想必是丢了甚么要紧物事。”陈明远听了,不知就里。你道为何?原来陈明远难星已到,方才出手,书信却好从袖中掉落,被此人伏地之际拾得。明远看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三。 只听王三道:“陈都头,你休看俺是个泼皮,俺倒也识得几个大字,你身为县吏,私通马陵泊贼人,却是该当何罪?”陈明远闻言大吃一惊,忆起住持之言,料想必是自己粗疏,以至焚错书信,没奈何,只得道:“王三,你且将书信还我,万事好商量。”王三奸笑道:“想要俺还你倒也不难,你只须将这信中所说的二百两黄金与我,我便还你。”陈明远叫苦道:“金子都不曾要,那有钱与你。”王三又道:“陈都头休要欺人,俺可顾不得这许多,若不得这二百两金子时,便与都头官府相见。”陈明远心慌,道:“且休去县衙,容我一日,明日正午,我与你黄金。”王三道:“都头莫要欺人,俺知你相识甚多,若饶你去,俺明日焉有命在?明人不说暗话,目下都头便取将这二百两黄金与我,不然都头就等着人头落地罢。”明远听罢大怒,心道:“此贼无礼。以此辈行径,便凑得二百两与他,料他亦未必肯还我书信。况我陈明远堂堂男儿,岂能受此等鼠辈挟持?”明远又想起此贼往日恶行,愈加怒不可遏,只听他大叫一声:“且住!”王三正欲张口问他,早吃一把匕首飞也似地插进咽喉,登时毙命。陈明远急从王三身上取回书信。正在此时,听得有人叫道:“陈都头杀人了!”正是: 欲揽横财饱私囊,怎奈人财两相丧。 若非狭路窘英雄,怎得远途会草莽。 却不知这一声喊,陈明远命途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九回 陈明远刺配苏州道 杨乙尧除虎紫金山 诗曰: 拼将性命偿宵小,可知明远真英豪。 谁人敢当杨腾蛟,手中巨斧不轻饶。 话说陈明远杀了王三,却听人叫嚷,自知势头不好,忙奔回家中,先焚去书信,又转去张知县府上。知县正要出门公干,正逢着陈明远。陈明远迎着知县便跪拜道:“蒙知县相公抬爱,做了本县都头,如今失手伤了他人性命,未敢远逃,故自来请死。”张知县闻言大惊,忙扶起明远道:“都头素来和善忠直,岂会轻易伤人性命?其间必有缘故,且速速道来。”陈明远便道:“今日自宗善寺礼佛归来,吃了几杯酒,正欲回家,却遇着那泼皮王三盗人财物,被小人拿住。小人知他素来横行乡里,本不欲理会,那知这厮竟死死纠缠,小人一时不忿,失手误伤了他性命。” 张知县闻言道:“原来是这个泼皮三,你斗杀了他原是为民除害,本当设法为你开脱免罪。只因他是淮阳军姬知军的内侄,杀了此人,若被姬知军知了,便轻饶你不得。”陈明远闻言默然。张知县思量片刻,谓陈明远道:“陈都头声名远扬,此时脱身,尚不为迟。”明远道:“我陈明远堂堂男儿,敢作敢当,便是偿他性命,也断不会畏罪潜逃,连累他人。”张知县听了,心中暗暗赞叹,便谓明远道:“目下只有一个法儿可保你,只是要受些苦。本县这便去县衙升堂,你可速来自首,休教他人首告,我再教车贴书将文案做的轻些,将你收在牢中,只推追拷实情。那姬知军因剿马陵泊不利,近日便要左迁到临江军。待他去后,我再将你解上淮阳军,淮阳军监使与本县颇有些交情,你自可在彼处买上告下。”陈明远再拜谢道:“相公大恩,小人牢记心头,小人但有命在,他年再回县中报答!”知县笑道:“非是本县徇私保你,你平素行善积德,周济他人,便是这全县百姓知你遭难,亦必来为你开脱求情。” 当下陈明远击鼓自首,知县升堂,明远述了来龙去脉,知县教免枷散禁在牢里,又教车贴书做了文案,写了封书信,先教将王三尸首寻来焚化。明远在牢中待到第八日,知县探得姬知军已往临江军赴任,又见王三并无苦主来告,便着两个公人解陈明远去淮阳军。全县百姓知陈明远杀了王三自首,今日要去淮阳军,都来送行,又凑银钱与那两个押解公人使用,公人道:“众位父老乡邻休要如此,陈都头乃忠厚君子,便无钱财打点,我二人于路上亦会好生看觑。”陈明远又一一拜谢乡邻。当日便到淮阳军,监使看了书信、文案,亦念陈明远是条好汉,就拟定罪名,轻杖二十,刺配苏州牢城。当厅带上行枷,押了牒文,差两个公人解二、杨四。三人上路,陈明远道:“若那马陵泊上的好汉知我获罪,必下山来夺我,那时必枉送了你二人性命,我们可寻小路出淮阳军境内。”两个公人连声道是。 却说陈明远三人往苏州前去,行不二三日,已到江宁府管下紫金山。时天色已晚,陈明远与二人道:“我有一故交在江宁府任兵马统制,人称‘金刀’沈冉,有万夫不当之勇。今到此处,待明日入城,便与他相见,亦请二位一同吃酒。”两个公人道:“都头所言极是,我二人怎敢阻拦。只是天色已晚,忙于赶路,却错过了宿头,且正值仲冬,若在这林中露宿,委实难熬。”话未完,忽的刮起一阵狂风,陈明远道:“都说云生从龙,风生从虎。”公人又道:“都头真会说笑,那得如此凑巧。”那时间,只听得声声虎啸,就见两只吊睛白额大虫从林中跳出。这两个公人惊得呆了,登时被大虫扑倒在地,话还未叫出,便被饿虎咬断喉咙。陈明远身负重枷,不能动武,待要逃时,未敢轻动。那两只大虫咬死公人,咆哮不止,就欲扑向陈明远。 说时迟那时快,林中跳出一条汉子,暴喝一声,惊动两只大虫,那汉子急急把出臂膊,揪住一条虎尾。那大虫吃痛,伸颈咆哮,另一只性狡,抛下陈明远,掉头便奔那汉子。那汉子见大虫转扑来,慌得撒手,闪在一边。原来扑来的是只公的,腹内饥渴,只要嚼人,那母的被揪了尾,才回首见了,亦要来扑,双虎势猛,纵你通天本事,如何能躲!好汉子,心知自家也是凶险,胆由危生,恰好被这两只大虫背对着夹在中间。两只大虫吼上一声,将铁棒一般的尾巴剪来,汉子觑的亲切,腾空跳起,侧抱住公虎,两个滚在地上,那大虫那知好汉手段,吃他抱着,气得爪牙乱舞,却伤不得半分。虎身大沉,汉子于地上只怕被压住,必丧了性命,那雌虎欲要咬他,却被公虎碍着,畜生憨愚,反倒停下。 汉子发起狠来,坐骑在虎背上,双腿用力夹住,疼的大虫伏在地上,将爪子乱扒。汉子趁势提起拳头,往虎面上乱打。那母大虫见状,反是欢喜,从后扑来。汉子早早防备,伏身擦过去,胯下公虎毛滑,又支棱起来,惊得汉子险些坠下来。双虎共吼,震得山林抖动。那陈明远看得分明,叫道:“莫教它起身!”一语点醒汉子,一手抓住顶花皮,一手发力,肘击在公虎脖骨儿处——此乃周身要紧地方,便是大虫,也挡不得汉子神力一击。脊髓伤损,登时瘫在地上。母大虫见此,反欲逃生,被汉子从后赶来,抓起后腿,巧劲绊倒了。汉子忙扑在母虎背上,一条臂膀勒住脖项,使出浑身力气,大虫挣扎,爪足乱蹬。陈明远待要来助他,却是枷锁在身,终是不便。汉子咬牙发力,勒得母虎似蛇般扭,复又起身,压在虎上,那饿虎虽有万千斤力气,怎得使出?无一时,母虎力道渐弱,汉子大喝一声,扭断母虎脖项,方才杀了,力尽神竭,也倘倒在地。曾有一首诗单题这汉子紫金山下杀二虎: 山东好汉今何在?冀北英雄掳袖来。 怒杀五蠹虹贯日,智伏双虎卞庄才。 陈明远都看得呆了,抽公人身上腰刀,捱过去看时,先前那公虎也死了多时,不禁大喜,又见汉子倒地,急忙扶起,又听得脚步声响,从山上下来十数名彪形大汉。为首的望见二人,又瞥见那大虫尸首,遂谓二人道:“你两个莫非李存孝再世,武行者复生?不然怎生杀死这两条大虫?”陈明远道:“这两条大虫皆是这壮汉杀死。”那汉子道:“这两只大虫甚是凶猛,若非为救人,俺也未敢如此弄险。”山上那人道:“但请二位往敝寨少坐。”令人牵过马与二人相乘,又命将大虫、公人尸首抬回山上。 山寨中,那人又唤出三人来,望陈明远二人施礼道:“敢问两位好汉尊姓大名。”汉子道:“俺姓杨,名乙尧,年纪二十有二,河北冀州人氏。因我两臂力气大,当地人都称俺作‘赛存孝’。只因本地狗官欺压百姓,被俺一怒之下打死在路边,逃亡路过此地。”陈明远看他把脏衣服脱了,取了干净的,披在身上,尚掩不住那猛狮子般的雄躯,果真是一条好汉!生的臂长腰健,体壮力强,胆如忽律,气似虹发,神魄乃是罡煞精,刚猛远非俗子及。有诗赞这杨乙尧道: 八尺身躯含精膘,千斤鼎负蓄雄豪。 曾为乡民斩狐党,又助好汉除凶虓。 托身紫金盼金紫,心中孝存赛存孝。 冀土滋养凌云客,江湖交称杨乙尧。 陈明远也道:“小可陈明远,淮阳军下邳县人氏。”杨乙尧与那四人惊问道:“莫不是人称义巨子的陈都头?”明远答道:“正是小可。”五人闻言都对视一眼,起身纳头便拜,慌得陈明远起身还礼,扶起五人道:“想我不过下邳小吏,何德何能,受得起五位好汉这般大礼。”只见那个为首的,忙去公人尸首上摸出钥匙,与陈明远开了枷,扶上座位道:“俺这一生便只服四个人,第一个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第二个是沧州小旋风柴进大官人,第三个便是都头,第四个是江陵府逍遥子陈然坤大官人。小弟名唤王凯,人称酆都阎罗,这三位都是俺兄弟,阴曹无常石粮诚,斑斓虎徐宝,花斑彪李杰。俺这徐宝、李杰二位兄弟,背上都纹的好刺青。我等四人皆是京东西路曹州人氏,庄农出身,那年梁山双枪将董平在曹州抵御官军时,正在管下。后因逢着大旱,禾稼无收,城内官员差人前来催逼租米,打伤百姓多人,俺们四个忍不住,带头杀了差官,聚集二三百饥民穷汉,来此间落草,专杀官吏、大户。这朝廷官员却放狗屁称甚么天下太平,着实可笑!近日不知何处来了两只大虫,孩儿们都不敢下山,我四个自来寻它们时,正巧遇着二位兄长。”曾有绝句四首赞这四人,其一曰: 凛然七尺坐酆都,王凯名号称阎罗。 敢蹈忘川攀强弩,马踏九州爱风波。 其二曰: 禾田滋育躯健壮,绿林修就气浩然。 无常阴曹惟嫉恶,粮诚虎伏紫金山。 其三曰: 江湖交称斑斓虎,擒妖荡鬼性何慨。 丹心安宇名唤宝,徐门子弟推英才。 其四曰: 紫金英豪属李杰,狼躯虎体纹花斑。 男儿欲作安邦士,何须博带与峨冠。 陈明远听罢,就将私放仁义庄二位庄主,杀王三之事说与五人听,杨乙尧五人听罢,都叫可惜。石粮诚道:“公人已死,兄长便是去了苏州也说不清,不如就留在山上,我等推兄长为山寨之主如何?”陈明远回道:“你等兄弟好意我已心领,虽公人已死,但张知县待我甚厚,我实不敢有落草之念,还望众兄弟见谅。”徐宝道:“既是兄长不愿,俺们也不便强留。”陈明远又道:“为兄有一言,还请众兄弟细听。”正是陈明远这番话,有分教: 草泽之远,讲不尽豪杰壮语;庙堂之高,使不绝邪祟奸谋。 直使: 投契罡煞尽归诚,仗义英雄齐下山。 不知陈明远要说出甚么话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回 江宁府都头逢友 青莲楼巨子训恶 诗曰: 飘蓬四海喜逢旧,无边愁海滚滚休。 不平事起难袖手,忠肝复照青莲楼。 话说陈明远于紫金山上,结识了王凯等人,当下只听陈明远说道:“众位兄弟且听我言,目下张叔夜北征田虎,各处官军捕盗,亦十分严密。几位兄弟在此落草,决非长久之计。若要投顺官府,亦必不见容。淮阳军地界有个马陵泊,如今那也十分兴旺,山上头领都是人中龙凤,本寨不如与其并作一处,共据六百里水泊,一同替天行道,他日盼得朝廷大赦,便复为良民,如何?”王凯道:“马陵泊名声近日也有耳闻,既是兄长这般说,我们便依了兄长。”李杰、杨乙尧等四人亦愿同去。陈明远又谓王凯道:“可惜两位公人枉死,我于路上多蒙他二人照拂,不想他们却葬身虎口,还望贤弟与我好生安葬二人。”王凯称是,众人都赞陈明远仁义。陈明远就与杨乙尧留宿山上。次日天明,陈明远便要辞去,争奈众人苦留,未得起程。王凯又使人去知会紫金山临近庄上百姓,道杨乙尧已将两只大虫杀死,可安心行路。 到得第五日,山寨上下收拾妥当,陈明远与杨乙尧五人作别道:“五位贤弟,今番就此别过,我这有书信一封,你等可带往马陵泊,权为进身之道。路上小心行事,万不可扰动百姓。”王凯接着书信,又拜了两拜道:“兄长此去多多珍重,日后有缘再见。”言罢,陈明远自往江宁府治所江宁县而去,王凯五人亦烧了山寨,投奔马陵泊去了。 且说陈明远当日来到江宁城中,寻到沈冉府上。这沈冉乃是江宁府治下上元县人氏,又任江宁府兵马统制,年纪二十有二,善使一把金背砍山刀,勇猛无比,人都称他作金刀沈冉。恰逢这沈冉练兵归来,怎生模样?粗眉豹眼虎鼻,下颌乌青短髯,一团精神,有诗为证: 江宁府中产豪英,学成武艺惯胸心。 猿臂施展身躯健,雪骢驰骋根性灵。 连环铁铠寒月影,对襟战袍红日形。 正气浑身逼牛斗,金刀沈冉显宸宁。 沈冉见是陈明远,脸上欢喜,拜道:“与兄长多时不见,想杀兄弟了。”复见陈明远额上金印,惊道:“哥哥额上如何便添了金印?”陈明远叹道:“说来话长。”沈冉就请陈明远入厅上坐,陈明远遂将前因后果说与沈冉知晓。沈冉道:“既是押送公人尸首已然安葬,又无人知觉,且紫金山又是强人地界,兄长便到苏州亦无从分剖,不如权宽心在我府上住几日,有事尽可分付下人。张叔夜北征田虎,尽得上风,待将贼首正法后,天子必要大赦,那时兄长方能重归故里。未知意下如何?”陈明远谢道:“贤弟见得是,所谓恭敬不如从命,便叨扰贤弟了。”正说话间,下人来报:“沈大人公干归来。”陈明远正欲问何人,只见走进一汉,怎生见得?有诗为证: 曾逢贵人传奇术,风驰电掣履世途。 身躯长大似熊虎,面貌端方胜相如。 双脚踏遍天涯路,千里过经神行符。 他年十绝分席位,沈涛名号疾风步。 沈冉指着沈涛与陈明远道:“此人名唤沈涛,绰号疾风步,乃是旧时睦州人氏。沈兄弟幼时曾在淮西遇一道士,那道士见他两脚有力,健步如飞,便传他神行法,可日行千里。时值方腊造反,逃至此处,我见他如此妙术,就留下在府衙中当差。”沈涛问道:“统制身旁何人?”沈冉答道:“此人便是我时常向你提起的义巨子陈明远。”沈涛听是陈明远,忙纳头就拜,道:“久闻哥哥大名,今日有幸一见。”陈明远扶起沈涛道:“贤弟快快请起。便是那梁山上神行太保戴宗,也只得日行八百里,贤弟这神行法却更在他之上,真个是无人能及。”沈涛道:“哥哥说笑了,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朝廷游骑将军康捷,举步有风火相助,能日行一千二百里。小弟与此人相较,却是大为不如也。”沈冉亦道:“我亦曾听闻,太尉张叔夜此次领兵征讨河北田虎,军中全仗这康捷走报消息。”陈明远笑道:“不想这世上奇人甚多。” 当下三人便在沈冉府中开怀畅饮,席间陈明远又问道:“这紫金山亦在江宁府管下,不知贤弟可曾与王凯等人交过手?”沈冉长笑道:“哥哥有所不知,紫金山这一伙人,我亦知其来历。我道他等俱是为民除害,不过是被逼落草的好汉,且他们又不曾打劫百姓,故只将好言劝谕。只待张叔夜扫北得胜,天下大赦,便要收伏他们。”陈明远闻言甚喜,自此便在沈冉府上住下。 且说陈明远与沈冉情笃,在江宁府一住便是五七日。这日,沈冉去操练军兵,沈涛外出公干,陈明远独自一个在府中,倒也无趣,转念寻思道:“来此地多日,不却曾好生赏玩过此地,不如四处探看一番,再寻个酒楼,自酌解闷。”想到此,也不带随从,出了府,便在集市闲走,正逢着有酒家新开张,周遭甚是热闹。又听得路人说道:“听闻这店家却是两名女子,均个桃李年华。尤数是那姓余的娘子,最有姿色,人都称她作‘病西施’哩。”明远听罢,心中暗笑道:“西施败越灭吴,未尝不是祸根。且闻这西子颦美,生就三分病容,未知这‘病西施’却作何解?” 想到此处,陈明远走近酒楼,只见那牌额上书写着“青莲楼”三字,甚是欢喜,心道:“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甚好甚好。”就进去寻桌坐下,问店家讨了壶热酒,自饮起来。不多时,只听得周遭的酒客交头接耳,都道:“主人家来了!”陈明远抬头一望,只见两个女子从楼上走下来,对众位酒客施礼道:“我姐妹二人皆是临府镇江府人氏,至贵处开一酒楼。舍妹吴忱诺诨号‘出泥莲’,故将此楼唤作青莲楼。今日饭钱减半,酒钱亦少三分,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那说话女子生的甚么模样?但见: 杏脸桃腮,柳眉星眼。耳垂碧璃点金珰,斜插青玉凤头钗。乌云发绾着,梳扎成麻姑髻,戴一束东珠缀的绸抹额。更有一番好处:体似轻燕穿新柳,声如黄莺啭乔林。素面容颜倒也好,恰如西子病三分。 此女便是病西施余媛,身后是她那异姓姐妹,出泥莲吴忱诺,人如其名,冰肌玉骨,蕙兰心性。有诗赞此二女道,一曰: 先施挽袖推玉盏,便邀金杯饮青莲。 浓淡西湖总输却,绮媚更无媲余媛。 一曰: 白鹿便伏雪色新,婕妤性纯月照林。 暗蕴冰肌青莲质,出泥亭亭忱诺心。 这时节,门口好事的人都闹将起来,只见一后生,带着十余名随从,闹将进来,众酒客见状,都不敢再留,纷纷夺路而走。陈明远见了,心中好生纳闷。只听那后生叫道:“都说此处来了个甚么病西施,却是那个!”余媛走上前去,虽有些惧怕,仍道个万福,笑迎道:“便是奴家。”后生见她貌美大方,乐呵呵的说道:“果然好姿色。”伸手便要去摸脸儿,却被余媛闪开,羞红了脸,回言道:“这位官人还请自重。”那后生笑吟吟道:“娘子,开这酒楼,能得几文薄礼?何不随我回去做我的妾侍,本衙内包你珠翠满身,衣食无忧。”说罢便去扑余媛。余媛急忙躲开,转身就要走,却遭那后生拉扯住,满面通红,却甩不开。酒保急去陪笑脸,待要拆解二人,吃那后生腾出手来,一巴掌打在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吴忱诺慌忙去向邻人求助,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陈明远看到此际,义愤难忍,大步上前,一把揪开这后生,只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怒道:“光天化日,竟做出如此禽兽之行,真当苍天无眼么!”后生由身边几个随从扶起,招手教随从上前。陈明远全然不惧,只一顿太祖长拳,指东打西,将那伙随从打得四纷五落。那后生叫道:“你这贼配军,倒也不打听打听老爷是甚么人!”话未完,又被陈明远一脚踹在心口,直蹬出店门外,疼的这后生哭爹喊娘,领着随从捂头盖脸逃去。 殊不知陈明远做出这等事来,一则因他为人刚正,二则乃是天数注定,不然怎地又引出一场祸事来?若不是这场祸事,有分教: 江宁府狱中二人深陷,钟吾寨厅上首位坐定。 直使: 草泽好汉归马陵,总练豪杰聚水泊 却不知陈明远究竟又引起甚么祸事,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一回 慑奸邪明远入囹圄 救忠义沈涛赴山寨 诗曰: 总有奸邪欺良善,天涯何处不梁山? 翻将义士牢中困,惊起群雄发冲冠。 自此坐定第一位,宵小从今心难安。 且说陈明远将那后生教训了一番,后生领着随从逃出酒楼去。余媛与吴忱诺齐来谢道:“幸得义士出手相助,愿求义士高姓大名。”陈明远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自姓陈,双名明远,淮阳军下邳县人氏。”余媛惊道:“却是江湖上人称义巨子的陈都头,我姐妹二人倾仰已久,今日幸得相见。”吴忱诺道:“好教都头得知,方才都头所教训的后生,乃是本府周文远知府的衙内,时常欺男霸女,人人怕他,故此方才无人敢拦他。都头虽武艺了得,却终是外乡人,恐遭他陷害。”明远听罢,心中暗忖道:“那周衙内并不知我名姓,自此姐妹二人外,此间又无人识得我,我只在沈冉府上落脚,他纵要寻仇,料他无处寻。”遂谓余媛、吴忱诺二人道:“此间并无别个认得陈某,只恐他再来此处寻衅,却苦二位先‘关门避祸’,料想那厮寻不得人时,纵有势力,亦是无用。”余媛、吴忱诺二人称是,陈明远遂辞二人,急忙忙回沈冉府邸去了。 再说那周衙内,吃陈明远这一顿痛打,怀恨在心,又听得陈明远是外乡口音,便多留三分心机,就随从人中挑一个精细能干的,分付道:“这厮是个文面的外乡人,料他只在客店歇脚,便多带仆从捉他时,一时也寻他不着。你且在此间暂候,待那厮出来,便提心跟在他身后,探得这厮安身之处,便来回禀。”随从领命。这人待得陈明远出来,便暗中跟随,却见陈明远进了沈冉府上,忙回来禀道:“那贼配军去了沈统制府里。”周衙内吃了一惊,心道:“沈冉素与我父水火不容,此事如何做得?”转念又想道:“沈冉那厮毕竟一勇之夫,我父设计拿他何难?”适逢周知府回府,周衙内便在他老子面前哭诉。周文远虽怪他不安守本分,亦恨沈冉、陈明远不识相,折了他的威风,寻思道:“此人必与那沈冉有交情。前番我令沈冉那厮去收剿紫金山贼人,他却百般推辞,说甚么免罪留用,好生可恶。今番他的手下如此猖獗,我也不必顾他的脸面,只待明日沈冉出城去收紫金山,便差人去他府中捉拿伤我儿之人,也教他知道我的利害。”计较已定,周知府唤过左右,密密分付下去。 再言陈明远回府,将日间事由都说与沈冉听了,沈冉道:“哥哥有所不知,那周文远平日便假公济私,逼勒赤子从贼,复又杀良冒功。他儿子也仗他的势胡作非为,小弟亦看不得他父子二人。料他父子不识得哥哥,便是他阖城搜捕,亦谅他不敢来我府上拿人。”陈明远道:“深谢贤弟保全。”沈冉道:“哥哥与我莫逆至交,何必如此见外。”当晚无话。 翌日,沈冉仍出城点兵,周衙内却领着数百名公人至沈冉府前,撞开大门,不由分说,四下搜捉陈明远。适逢陈明远深恐马陵泊上人记挂,正在房中写书信,以安众头领之心,却被捉个正着。那伙公人就明远身上搜出金银、书信,周衙内见信上有马陵泊的字样,大喜道:“这贼配军与沈冉合该死在我父手中,这厮私通马陵泊的贼人,正是天助我也。”就令先将陈明远四马攒蹄捆翻,并书信一同解回府衙请功,又深恐沈冉府中家仆走漏消息,便将沈府上下都绳索捆缚,解入大牢。 当时周文远得报大喜,就去坐厅,左右将陈明远押至厅上,周知府便大喝道:“贼配军胆敢会同沈冉私通马陵泊贼人,还不快从实招来!”陈明远就道:“小人实不知何罪。”知府大怒道:“物证在此,还敢狡辩,量你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遂分付左右只顾加力夹打,陈明远熬刑不过,望天而泣道:“苍天无眼,直教好人受屈。”只得招做:“淮阳军远流配军陈明远,路过紫金山,杀死押送公人,勾连军官沈冉,欲接连马陵泊强人,前来江宁府作乱。”知府就教取一百斤重枷钉了,将陈明远押下死囚牢,又分付左右设伏捉拿沈冉。只听见埋伏在沈冉府邸的公人来报:“沈统制听闻拿了他沈府上下,引数十亲兵赶来。”周知府冷笑一声道:“本府早有准备,正要他自投罗网。”依旧正坐于厅上。不出片刻,只见沈冉手按腰刀,大步走进,怒眼圆睁道:“周文远,我沈府中人何罪?”话音刚落,两侧埋伏的官差铙钩齐发,一拥而上,沈冉猝不及防,吃众官差拿下。沈冉高叫道:“周文远,我沈冉乃朝廷命官,军班领袖,你敢设谋伤我,莫不是要造反不成!”周文远斥道:“正要拿汝这反贼!汝身为江宁府兵马统制,收容逃窜犯人在先,纵凶伤人在中,私通马陵泊贼人卖主求荣在后,本府此时不拿你,莫非要待你里应外合来赚我这城池!”沈冉骂道:“贼匹夫焉敢陷害大将!你若吃我拿住,定将你碎尸万段!”知府恼怒,就令用刑,沈冉仍是叫骂不停。周知府先拷打了一回,也教用枷钉了下在死囚牢。有诗为证: 放刁虐民镜高悬,纵子横行纯血缘。 公器私用坑高士,果然堪比盖青天。 却说适逢沈涛公干归来,闻得此事,叫苦不迭。周知府又唤其厅前听用,分付道:“本府知你有神行法,欲使你携公文往东京地面走上一遭。”沈涛道:“知府相公差遣,岂敢违令。”就去收拾了行装,带了公文,先暗自至牢中上下打点一番,又分付相熟的牢头密谓陈明远二人道:“待小弟见机行事,定要周全二位哥哥性命。”就取出两道神行符,两条腿各绑上一道,口中念起咒语,作起法来,飞也似地往东京而去。日行到晚,见客店便安歇,又不敢多担阁,只少待两三个时辰,次日便起来吃了饭食赶路,一直行到傍晚才到达东京,歇了一晚就往大理寺去递交了公文,候了些许时辰,方拿到回文。沈涛正欲赶回江宁府,却因记挂沈冉二人性命,便壮胆拆开回文看读,一看之下,却是心惊肉跳:原来大理寺已认下陈明远、沈冉二人死罪,亦由刑部确认无误,就令在江宁本府将二人正法,不必解京。 沈涛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的想起陈明远曾言与马陵泊的诸位头领颇有交情,有过救助之恩,寻思道:“事已至此,除了马陵泊,哪个能救得?”又作起神行法,行了个把时辰,次日清早便到马陵泊下,只见道口处一酒店,走了进去,有酒保来问道:“看客人来的甚急,且先吃碗酒歇息。”沈涛就道:“不吃酒,前来问路,此间离马陵泊还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间离马陵泊虽只数里,却都是水路,若要去时,还须用船。”沈涛道:“那就与我准备船只,我多与你些银子。”忽听得有人说道:“那里都是强人的山寨,你去做甚?”沈涛闻声望去,见了那人,有分教: 帷幄之中,再定妙计奇谋;草莽之间,只待高士仁主。 直使: 江宁府中除奸佞,马陵泊上聚英雄。 毕竟沈涛望见的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二回 会群英沈涛客马陵 定良谋雨菲筹钟吾 诗曰: 千里疾行岂仗奇,江宁马陵顾无及。 喜得诸葛锦囊计,风尘满袖亦不提。 且说沈涛往马陵泊去寻救陈明远、沈冉二人的良法,在道口酒店处问路时,却听人问话,循声望去,说话的乃是一名女子,定睛看时,那女子仪静体闲,颇有姿色,恰似雪狮子投火盆里。沈涛心知此女决非常人,便道:“且寻隐秘处说话。”那女子道:“你且随我来。”就引沈涛到后面水亭上,两个人施礼,对面坐下。 那女子问道:“适才见你问马陵泊路头,又要寻船过去。世人皆知那里是强人的所在,你去那里做甚?”沈涛道:“实不相瞒,只因我两位兄长在江宁府遭难,故来此地求众头领相助。”女子又问道:“不知尊兄乃是何人?”沈涛答道:“一个是下邳县义巨子陈明远陈都头,一个是江宁兵马统制金刀沈冉。”那女子闻言失惊道:“实不相瞒,奴家名唤何雅宁,乃是宿迁县人氏,只因平生喜静,故也得个水幽兰的雅号。马陵泊上圣凌风路新宇头领是我的表叔,故而到此投奔。奴家今与一姐妹在这西山开个酒店与山寨做眼,亦为迎纳四海豪杰。” 说未了,又走来一名女子问道:“姐姐,这汉子是何人,何故邀他来此?”何雅宁道:“他是义巨子陈明远的友人,如今都头哥哥遭人陷害,故他来山寨求救。”那女子听罢作色道:“甚么狗官,敢害都头哥哥?”又向沈涛施礼道:“奴家名唤王子怡,乃是密州人氏,只因奴家性刚,故四邻都唤我作雌罗刹。只因听闻马陵泊广纳良才,不问男女老少,便领着同村女子投奔山寨,在此安身。”有诗赞这二女的好处,一曰: 宿迁生就倾城美,掠月梳云束青丝。 婉如蕙兰栖澈水,雅宁分得洛神姿。 一曰: 星火何妨寄子怡,愿把龙泉斩仇雠。 但称罗刹搅山海,识尽花中第一流。 王子怡又道:“本欲留兄长吃酒叙话,只是陈都头性命攸关,事不宜迟。”言讫,便把水亭上窗子开了,取过弓,搭上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射去,无多时,只见三四个小喽啰摇着一只快船来到水亭下。何雅宁便道:“你们速上山禀报众头领,我留在这里司职。”王子怡就引着沈涛下船,小喽啰把船摇开,划进泊子里去。沈涛望这六百里水泊,虽无梁山之大,却也是个难得的广阔去处,怎生见得?有道是: 四方方旌旗高卷,周回回芦滩泼岈。隐隐青山,茫茫烟水。翠竹老松映霞,鷿鷈孤鸥嘹呀。山峰回峦,坡前多港汊;龙虎吟哮,岸旁弄旋风。钟灵毓秀满亭台,群星豪杰来相会。 比及船只傍岸,二人同上山寨而去,小喽啰把船又摇回小巷子里了。路上只见断金亭后遍插着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四边擂木炮石。过了二关,又见四面高山,关城雄壮。此番马陵泊景象,与那任、江二贼在时大不相同,有道是: 天外山棱耸翠,泊上碧水翻银。碎玉轻掩村落,牧童横笛;凉风徐拂水面,锦鲤踊跃。隐隐沙汀飞鸥鹭,悠悠小蒲荡渔舟。聚义堂前婆娑摇柳影,断金亭旁锁细舞松声。不是天上极乐处,定是人间自在国。 二人来到聚义厅,只见厅上中间空着一把交椅,两旁坐着两女,正是赛孟尝季晓宇与小孔孟田雅珠。两侧坐着众头领,都是那些?左边一带,是娄小雨、路新宇、毛振宇、徐硕、刘楚、尹柔雨、刘涛、陈星、朱然;右边一带,是杨乙尧、王凯、石粮诚、徐宝、李杰,又有那个烈火雷,并五个新到头领。算上何雅宁、王子怡,计有二十四名头领。 彼时路新宇往石碣村去寻烈火雷,方知烈火雷并非甚物件器械,乃是一女中豪杰。此女乃是轰天雷凌振的姨妹,姓闫名言,全学得她姨兄凌振本事,火炮到处,飞砂走石,迷烟遮天,烈焰飞腾,因此绿林中都称她做烈火雷。有诗为证: 地霹雳撼动世间,飞砂石遮护时贤。 燎天宇能明本志,烈火雷当数闫言。 路新宇便请她同带梁山遗孤回山。原来自那日路新宇辞别陈明远,赶至石碣村,四下小心打听。那闫言自随凌振家眷一同被取上山后,路新宇时常到山寨来与梁山相会,故认得路新宇,便带着梁山众头领家眷和路新宇同回马陵泊。 内中又有一名唤叶清的小头目,乃是没羽箭张清妻子仇琼英娘家的主管。前番徐槐攻打梁山,二关失陷,琼英彼时已有身孕,张清便使叶清夫妇送往石碣村,与闫言并作一处。后来琼英产下一子,又听闻丈夫身亡,梁山覆灭,就将子取名张节,痛哭染病,就此亡故。余下梁山子嗣乃是:大刀关胜之子关铃,双鞭呼延灼一子一女:呼延钰、呼延玉英,小李广花荣之子花逢春,双枪将董平之子董芳,金枪手徐宁之子徐晟,混江龙李俊之子李登,立地太岁阮小二之子阮良,圣手书生萧让之女萧氏,铁扇子宋清之子宋安平。内中李登、宋安平、张节都在襁褓之中,全仗叶清夫妇照拂。至于柴进、李应、朱仝、穆弘、孙立、韩滔、彭玘、凌振、皇甫端、金大坚、朱富、蔡福这十二人的眷属,俱已失散,生死不知。 却说前番马陵泊众好汉在山上,思量官军早晚必然再来,日日操练军马,较量武艺,又差遣细作,安排伏路小军,打探消息,以备不虞。那日里正在寨中坐地,忽听喽啰报来:“祸事了!”众英雄大惊,急教小喽啰报来,那喽啰道:“今日山下细作来报说,下邳县中陈都头,不合杀死了泼皮王三,前去县衙自首,被下在牢里。”田雅珠听罢大惊,季晓宇霍地起身,便要点兵,娄小雨急止住道:“且慢!”季晓宇道:“且休慢了,再慢恐休了!”田雅珠亦拦住季晓宇道:“季姐急糊涂了,想往日里那张知县深爱都头哥哥为人,且杀了泼皮王三,又是为民除害,罪不至死。眼下当多派细作打听知县动止,我们再做打算。”季晓宇道:“贤妹言之有理,是我着急了。”就令小喽啰依旧下山探听消息。后得知陈明远被解上淮阳军,当堂发落刺配苏州,季晓宇便要下山前去路上拦截。娄小雨料定陈明远为人,目下断不肯上山入伙,必然走小路出境,特分付众人于大路拦截,故而与陈明远错开。 此番众头领听闻陈明远被打入死牢,纷纷请命,都要领兵去攻打江宁府。季晓宇道:“若无明远哥哥相助,何来山寨今日事业?他今日蒙难,我们不去救,又盼何人去救?”娄小雨道:“众头领休要焦躁,此事尚须从长计议。”杨乙尧忙道:“军师,大哥就要身首异处,还计议甚鸟!”王凯四人亦道:“俺们这便起兵去拿下江宁府,砍了那狗官的鸟头,救出大哥!”娄小雨又道:“江宁府非轻易打得,且容我定计。”便取过大理寺的回文,细细读罢,笑道:“有这回文在,便有解救之法。”沈涛急道:“还请军师明示。”娄小雨就道:“信中所言,是令那江宁知府于本府将两位哥哥处决,我们可仿造一篇回文,教他将两位兄长解京,我等便于路劫去。”沈涛又道:“那周文远也是个心细之人,若吃他看出破绽怎好?”娄小雨轻笑道:“沈兄有所不知,如今我寨中新得臧好、薛许越二位头领,管教这封假回文天衣无缝。” 众位看官,你道这二人是何来历?臧好乃是徐州人氏,绰号神笔手,善摹他人字迹,毫无破绽,却与拦路虎毛振宇是同乡。毛振宇素知其才,料山寨若得此人,必有用处,便下山请他入伙。有诗赞这臧好道: 一表堂堂称英豪,善走龙蛇仗狼毫。 天衣无缝称高妙,临摹圣手是臧好。 薛许越乃是兖州人氏,绰号玉金匠,祖上以雕刻玉石印记为生,至他这一代,已是名声远扬。兖州况知府要他刻碑文,以表陈希真三打兖州之功。薛许越恶他趋炎附势,不肯勒石,吃况知府差人乱棍赶出兖州,一激之下,便至马陵泊入了伙。亦有诗赞这薛许越道: 祖传手段称一绝,刺枪使棒亦无缺。 凤篆龙章精细刻,玉金巧匠薛许越。 季晓宇道:“军师此计最妙!”臧好、薛许越二人亦一同起身道:“此事包在我二人身上,文字图书绝无一丝差错。”田雅珠便令二人即刻动手。臧好斟酌文意,另写了一篇回文,娄小雨与沈涛看了,都无差错,便令薛许越仿刻篆章盖上。众头领将那假回文都过了目,个个赞不绝口。季晓宇便将回文依原样封好,交与沈涛。只因事情紧急,沈涛即谢过众头领,下山火急回江宁府去了,正是: 移花接木,妙计定出还倚诸葛;攻城破府,兵马攒齐为救巨子。 直教: 奸邪丧命彰大义,英雄脱身话别情。 究竟娄小雨此计成与不成,且看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三回 设毒计夏木儿害妹 遇不平千丈坑救人 诗曰: 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长流。 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变忧。 庭前背后言长短,恩来无义反为仇。 都说桃园三结义,哪个相交到白头。 话说这首诗乃是出自今世单田芳老先生《隋唐演义》评书中的,单说那瓦岗贾柳楼四十六友大结义一事。看官且休恼他瓦岗异姓兄弟寡义,便是同宗姊妹薄情的,亦不在少哩。 且说沈涛将着假造的回文往江宁府复命,马陵泊众头领又议如何当道劫下囚车。军师女诸葛娄小雨道:“若由江宁府地界出来,必从真州过,既到真州,却有两条路可走。小路从滁州出,大路从扬州出。滁州小路,路近道险;扬州大路,来去方便,却多二十里脚程。官府解巨盗上京,却与刺配寻常犯人不同,须多发人马,差点得力军官起解,必走大路。昔日沈冉在江宁府掌兵,他却智勇双全,不在云天彪之下,又深得两道人心,堪为山寨强敌。今番幸得朝廷重文轻武,自断臂膀,要断送他性命,我料江宁府自沈冉而下,皆无足惧。惟有兵马都监蔡聪,武艺了得,弓马谙熟,只是有勇无谋。然周文远既拿了沈冉,尽失军心,料无别个可用了。”田雅珠道:“军师所言,甚合我意。滁州地界强人又多,往日周文远送人事上京,也须借沈冉部下强兵弹压。今番沈冉失了兵权,蔡聪之辈,何足惧哉。陈都头与我等有再造之恩,又因我等被祸,今番我当亲领兵马,前往解救。”杨乙尧道:“小弟新附贵寨,未有寸功,愿乞精兵数百,代寨主往扬州道一行。”众头领中又有一人道:“小弟亦无寸功,愿与杨兄同去。”众人看此人时,但见:弯眉大眼,虎鼻鹿唇,面似烟熏太岁;头尖身长,腰大十围,浑如火燎金刚。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此人乃是绿林有名豪杰,姓朱,讳一个成字,乃是单州人氏,善使一口五十斤重三尖两刃青锋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义气深重。昔日朱成闻得那颜树德举千斤铁鼓,亦深为不服,便往开州寻得铁鼓。不想朱成虽能,擎起铁鼓,亦走不得几步,遂弃鼓于地,长叹而去。不想那鼓坠地,早砸出丈余深坑,惊动乡邻,由是绿林中豪杰都爱他神力,呼其为千丈坑,深深敬服。上回瞒其名姓,盖为本回细叙其事也。 且说那京东西路单州,本是安宁去处。这单州城内有一对本家姊妹,长的叫夏木儿,小的叫夏梦迪。单说这夏梦迪,端的色艺俱佳。正是:包脸露娇羞,柳眉搭杏眼,纤腰袅娜,素体馨香,笑靥如花,声如黄莺,音到处便酥软人心。满城人都称其为秋海棠,更兼弹琴唱曲,无不出色,州中富家子弟无不垂涎。姐妹二人用度,全仗夏梦迪弹唱缝补维持而已。有诗为证: 张弦三转能代语,回眸一笑赛甘饴。 秋棠美色天下少,弹唱双绝夏梦迪。 再说这夏木儿,虽是梦迪同宗,却少丧双亲。夏梦迪怜她孤苦,邀她为伴,认作亲姐。这夏木儿家道中落,数载辛苦,平素爱财,每有官宦子弟来请夏梦迪弹唱,必教其前去。梦迪不好推辞,只得前往,所得银钱,皆任夏木儿使用。夏木儿每得钱财,便穿戴挥霍,更有一件水性的事,便是夏木儿爱俏,但见那俊朗男子,必眉来眼去,装作万般风情,全不识羞。 这单州城内有一铁匠,姓李名磊,生的面貌峥嵘,身长不足六尺,却打得一手好铁,更有一身武艺,枪棒拳脚,三五十人近他不得。乡人爱他仗义,给他起了个诨号,唤作锻铁郎君。这李磊却是爱这夏木儿的,由是每有登徒浪子、市井之徒来扰夏家姊妹,皆吃他好拳脚打发了。偏这夏木儿贪财爱俏,二人每每相遇,夏木儿必讽道:“你这三寸丁倒也不瞧瞧自己是个甚么模样,真个是癞虾蟆欲食天鹅肉。”羞的李磊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有诗道: 炉中取剑称独魁,干将莫邪亦难追。 璞石何必金玉外,锻铁郎君是李磊。 城中街坊邻居闻得此事,都为李磊可惜。闲言碎语传到夏梦迪耳中,便谓夏木儿道:“姐姐,我姊妹只是寻常人家,比不得那富家千金,能挑肥拣瘦,原该安守本分。更有那李铁匠,我姊妹能得太平日子,全仗他出力相帮,他又勤恳本分,如论品行,城中官宦子弟又有何人及得上他。姐姐便是不愿嫁,也不该以貌取人,当街羞辱他。”夏木儿听罢怒道:“妹妹何必多事,你若爱那三寸钉,自嫁他便是,何必逼我。”梦迪见状,只好作罢。那夏木儿一如既往,丝毫不见收敛,梦迪见了,恐是取祸之道,便关门闭户,只与邻舍缝补浆洗,任夏木儿百般请求,都无济于事。 夏木儿见夏梦迪不依,便生歹计,寻着她相熟的王大嫂,具以事告。这王大嫂平日常卖穿戴与夏木儿,因此二人熟络。王大嫂道:“你欲怎地治这秋海棠?”夏木儿冷笑道:“我便毁她名节,折了这花儿,教她知些利害,那时再不依我,我另有妙法儿教她慢慢受用。”就将毒计说与王大嫂听,王大嫂笑道:“姑娘若做得成时,必得那李大郎相助。他却是个直性人,只恐他不肯。”夏木儿道:“如他不肯,我自寻别个,无非多寻几人,便只有你和我时,也定将这事儿做成。”王大嫂见她心坚,亦恨夏梦迪断了她财路,遂从其言。夏木儿又往铁匠铺寻得李磊,将计策说了,又道:“待事成后,我便舍脸陪你几日。”李磊却苦道:“虽是我对你有意,这毁人名节之事,怎是丈夫所为。”夏木儿骂道:“你这又丑又矮的鸟人,真个是无福消受!”言罢离去,又自思道:“此人不成,且换别个便是了,只是他人气力恐及不得这三寸钉,却须多费手脚了。”有诗为证: 姊妹金兰本相亲,由财生妒起祸因。 须知百般砒霜类,最毒不过妇人心。 亦有一首诗单赞李磊为人: 岂甘助纣作坏人,锻铁亦则锻心身。 为人切莫见其表,石火光中有乾坤。 且言这日,夏木儿与夏梦迪道:“妹妹,王大嫂做寿,在家摆宴,邀我姊妹同去。”夏梦迪道:“未闻大嫂生辰是今日。”夏木儿又道:“这却不知,她既诚心相邀,我们去便是了。”二人同出,往王大嫂家走去。那李磊本忧她陷害姊妹,又恐她是一时负气,故未敢告知梦迪,只在周遭伏着,却在街上望见夏木儿神色有异,情知不妙,又不好自己出手,伤了夏木儿情分,忙去寻本城内第一条好汉朱成相帮。 夏木儿与夏梦迪同至王大嫂家,上了楼,梦迪先走进屋内,那夏木儿在后,把梦迪一推,却把屋门关上。梦迪不解,正欲推门时,只听身后有人道:“小娘子,欲往何处。快来与本大爷戏耍一番。”梦迪转身看去,却是当地有名的无赖,唤做吴四。梦迪惊吓,急去推门,又被吴四一把抱住。幸得梦迪虽是女流,亦有些膂力,吴四一时竟奈何她不得。此时朱成已得李磊通报,早已赶来,听得屋中喊叫,朱成忙纵身跃起,踏着槛框翻身破窗而入。待进来时,见那吴四与梦迪拆解不开,便大吼一声:“淫贼休得无礼!”上前一把拽过,一脚踢翻在地。有诗赞朱成道: 虎躯身凌立,肝胆鉴海盟。 烟面声雄厚,罡气心明诚。 遇敌难袖手,匡危知计衡。 奸邪坑千丈,豪杰勇朱成。 那吴四待要挣扎,吃朱成又一脚踢中心窝,当时吐出血来。朱成左手提住肩胛,右手拎住腰胯,只一举,就扔出窗外,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跌死在街里。也是赶巧,时值路新宇与史柏德二人驶着两辆马车,从济州回山,途经这里,路新宇见那吴四从楼上摔将下来,忙停车下马,与史柏德道:“且在这等候。”亦纵身翻上楼去,见朱成便道:“何事大闹?”朱成彼时已拿住夏木儿,瞅他一眼道:“我自杀淫贼,干你甚事。”又见屋门打开,李磊倒拖王大嫂进来,道:“犯人在此。”朱成便指着夏木儿骂道:“你这贼妇,水性杨花,奸狡歹毒,今番连你妹妹都要毒害,我岂能饶你!”夏木儿忙与李磊道:“李郎君救我则个。”李磊帮住朱成,待要求情,不防一旁路新宇手起刀入将夏木儿搠死,朱成便把王大嫂也杀了。李磊发作道:“你这厮是何人,她纵有过,交与官府便罢,你杀她干甚!”夏梦迪亦只是哭啼。朱成便道:“李铁匠,此等毒妇,你为她求情做甚?这单州城内谁人不知我朱成的性子,他便不杀,我亦要杀了。此女心术不正,纵留她性命,早晚亦必害你。”李磊不语。 路新宇见杀了二女,就道:“好汉如今杀了人,必要吃官司。”朱成道:“这等毒妇,我岂会偿她性命。”路新宇又道:“实不相瞒,我乃马陵泊上的圣凌风路新宇,今从济州返山,路过此处,幸遇好汉,就请一同上马陵泊,替天行道。”朱成就道:“我也闻得那里是个好去处,如此便先应了你,如彼处不合我意,我自投别处,你却不得阻拦。”又与李磊、夏梦迪道:“你二人亦与我同往。”这两个也是罡煞之数,且夏梦迪没了伴当,李磊又惧吃官司,俱都应承,便一同下楼,上了马车,逃出城去。 由是朱成等人得上马陵泊为将,此番出兵,便要先争头功,有分教: 大桐山上,遇着四筹好汉;江宁狱中,多出一个英雄。 直使: 囹圄之内添冤业,草泽之中建奇功。 却不知朱、杨二人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四回 猛先锋劫车救明远 王阎罗下山走江宁 第十四回猛先锋劫车救明远 王阎罗下山走江宁 诗曰: 多行仁义必得帮,德行兼备亦达昌。 皆因忠信获妙计,天颜相助脱危邦。 且说回朱成要与杨乙尧同去救陈明远,谓田雅珠道:“小弟不才,愿领孩儿们同去走一遭。”娄小雨道:“既如此,此去便由杨兄弟为头,朱成、王凯、石粮诚、徐宝、李杰、朱然六位头领同行,领五百精干喽啰下山救人,余下众头领俱留守山寨。”一旁季晓宇急道:“军师,你是最知我性子的,都头哥哥与情笃,此番我怎可不去?”娄小雨听罢,沉吟道:“便依季姐,此番动兵,仍由季姐为头。”七人领命,往毛振宇处点起五百步兵,星夜下山奔往扬州道上。 再言沈涛自马陵泊返程,不消半日便达江宁府,递交了回文。周知府细细看罢,丝毫不疑,又寻思道:“沈冉这厮素得人心,只恐随行军士有他心腹人,半途救了。我且寻个由头,亲斩这厮,只将首级解京。”次日分付节级,教将陈明远从牢中取出,下了囚车,仍由都监蔡聪亲领五百官兵解去东京,又写书与大理寺道:“沈冉于牢中暴病,未便解京。” 却说蔡聪领兵押着陈明远起程,只为行事安全,尽拣大路而行,行不两日,将近扬州大桐山地界。眼下正是季冬之初,天气严寒,众军冻得打颤,遥见一山,怎见得: 天寒地冷,玉屑吞踝;昏盲晕染,灰霾收目。稀烂雪洼,冻尸俩仨丫叉;枯枝劈礡,呱噪数点鸣鸦。人熊跌撞老松里,鸱鸟幽啾乱石畦。禺强降,青女煞,黑山嶙峋巨兽脊,白骨矗綀凶恶林。 众人见此处凶险,都在心里默念:“神明保佑,幸得未至强人地界,只愿能全身走到东京去。”怎奈事与愿违,只听得一声锣鼓响,从那道旁左右冲出两队强人。只见为首一个,生的眉粗眼大,体长身壮,手持一把双耳亮银戟,将戟指着蔡聪道:“留下买路钱来!”蔡聪道:“出差公干,哪有买路财与你?”那人笑道:“若无买路钱,便将器械马匹留下。”蔡聪听罢大怒道:“红头子欺人太甚!”拍马舞刀,直取那汉,那汉亦舞戟来迎。两个交锋未定,大桐山上强人不知多少,四面八方从山上涌下,往此处而来。这伙官军本无战心,望见强人众多,都四散而逃。蔡聪见麾下官军逃散,急待回马,不想斜刺里转过一将,手提五股托天叉,只一叉,将蔡聪刺下马来。 陈明远见强人杀了蔡聪,暗叹道:“不想未至京师,我命就要丧于此处。”为首使戟之人,打马近前,谓陈明远道:“尔是何人,因犯何罪?”陈明远不语。那使叉的豪杰怒道:“兀那汉子,怎地不说话,莫不是哑巴么?若再不言语,便取你心肝做醒酒汤吃!”陈明远只得道:“小可是淮阳军人氏,名唤陈明远……”说犹未了,二人大惊,那使戟的好汉便道:“你是甚人?”明远答道:“小人下邳县陈明远。”那使叉的闻言,便上前仔细观望,回头道:“却有疤痕!”二人对视一眼,慌忙劈开囚车,滚鞍下马,扶出陈明远,二人纳头就拜:“不知哥哥在此遭罪,小弟等多有怠慢,还望哥哥宽恕。”陈明远忙扶起二人,道:“小可何德何能,二位好汉休要如此。此番却亏二位好汉,救我性命,尚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使戟的那人道:“小弟王宇琪,滁州人氏,因生的健壮,又好斗,凡有战事,必冲头阵,不曾让人,因此都称我作猛先锋。今得探子报称江宁府要解沈冉上京,小弟素闻此人义烈,便与这位同乡兄弟一同下山拦截,料定官军不敢来此,便往大路埋伏,只待押囚车要经过,便杀出截下。不想未曾救得沈冉,却遇着哥哥。”有诗赞这王宇琪: 声若隆钟力雄奇,临阵从来争第一。 鬼神须怕亮银戟,先锋勇猛王宇琪。 使叉的那人也道:“小弟名唤钱仓政,亦是滁州人氏,猎户出身。因本地财主,霸人家私妻子,被我兄弟二人杀了。不想他母舅是本地知州,要拿我二人与他外甥报仇,我二人便聚集当地百姓,杀了知州一家老小,夺了赃官家私,欲寻山头落草,幸于此间遇着大桐山的两位寨主,留我二人当个头领。因俺遇着赃官便要将这些鸟人的心肝做醒酒汤,全山寨人都称俺作山夜叉。”亦有诗赞这钱仓政: 七尺狼躯心胆大,惩恶除奸自任侠。 天遣煞星钱仓政,满寨都唤山夜叉。 话音刚落,去路尘土飞扬,又来一队人马。王宇琪谓陈明远道:“哥哥休慌,待小弟迎敌。”便教小喽啰护定陈明远,自与钱仓政一同上马迎敌。来军为首一将,手提三尖两刃刀,高喝道:“留下人来!”王宇琪性急,也不答话,便举银戟,抵住那将。钱仓政见那将刀光挥霍,力量纵横,不觉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这厮好生了得。”便提叉夹攻,三将各奋武艺鏖战。看官,你道这使三尖刀的好汉是谁?此公不是别个,正是来救陈明远的朱成。杨乙尧在后面望见陈明远,便大喊道:“休伤我兄长!”陈明远见得朱成,本不认得,幸有杨乙尧在旁,又望见季晓宇等人,忙大呼道:“都是自家兄弟,切勿动手!”三将闻言,各自回马。两边各将人马约退,只由众头领坐地。朱成望陈明远拜道:“久闻都头哥哥大名,今日终有幸相会。小弟乃是千丈坑朱成,奉田寨主与娄军师将令来此解救兄长。”明远回了礼,杨乙尧道:“人马本已埋伏好,只探得前面厮杀,怕是哥哥有难,特来相救。万幸哥哥已脱大难。”季晓宇亦道:“自打下邳一别,甚是想念哥哥。前番闻哥哥吃了官司,本已点起人马要劫哥哥上山,怎奈未曾遇着。天可怜见,今番又与哥哥重逢。”陈明远还礼道:“深感妹妹挂念,此番亦多亏了这二位好汉,救我于危难之中。” 王宇琪再道:“还请哥哥与众英雄上山一聚。”众人上山,到寨前,早有喽啰通报两位大头领,连忙出寨迎接。王宇琪与陈明远等人道:“我这二位兄长,为头一个,姓咸名纬广,人称噬恶虎,祖贯江陵府人氏,善使一条分水狼牙棒,为人嫉恶如仇,但有不平之事,必要相帮,厮杀亦是勇猛。”咸纬广行礼道:“因在乡恶了官长,无处容身,蒙本府一位陈大官人资助,来此落草。”王凯便问道:“莫不是江陵府的逍遥子陈然坤大官人?”答道:“正是此人助我逃至此处,遇着本寨宋头领剪径。两下交锋,他却爱我武艺,情愿让位,我感他义气,便留此落草。”众人见这咸纬广,果然一条好汉,怎生见得?有诗为证: 生来勇猛体粗胖,雄躯健如九炼钢。 金刚愤忿长怒目,奸宄寒颤遇天王。 分水铁棒钉狼牙,飒沓银甲带冰霜。 噬恶虎名传江海,好汉当是咸纬广。 钱仓政道:“俺这山寨的二头领,姓宋名凯强,也是一身好本领,人称镇山柱,年纪二十有一,祖贯广南雷州人氏,善使一条乌龙枪。”宋凯强就道:“因少时不爱读书史,只爱耍枪弄棒,斥坏了教书先生,飘荡在江湖,投奔至此。这里寨主祸害百姓,吃我杀了,便占了他山头。”众人又望这宋凯强,也是一条好汉,有诗为证: 祖在广南雷州府,胸襟志气百越无。 面如傅粉身似玉,齿若镌银双睛突。 喜时恩仇归一笑,怒起拳棒令众服。 豪杰寨主原姓宋,凯强人称镇山柱。 当下山寨大摆宴席,席间李杰道:“俺马陵泊的众头领早盼着大哥上山坐头把交椅,如今大哥身负不白之冤,尚能到何处去?还望哥哥休再推辞。”咸纬广道:“哥哥若要去那马陵泊,我大桐山的众兄弟皆愿烧了山寨,誓死相随!”陈明远叹道:“我知你众人心意,非是我不愿上山,只是我那沈冉兄弟仍困在江宁府,危在旦夕,若不救得沈冉,我心怎安。”朱成道:“哥哥放心,我等可速回山寨,请军师计议,点起大队人马攻打江宁府,救出沈统制。”宋凯强道:“我大桐山也有二三千人马,足与官军对阵。”陈明远忙道:“众头领不可卤莽行事,这江宁府也是个大去处,不可硬拼,还应智取。今天色已晚,不若先调养气力,教细作往江宁府探听消息,待细作回,再做计议。”众人答道:“谨奉哥哥之言。” 待散席后,众人差点心腹喽啰,快马飞奔江宁府,便各去歇息,惟有这酆都阎罗王凯寻思道:“大哥也是忒把细了,若再迟些,只恐那沈统制命已休矣。不如俺即刻动身奔至江宁府,杀了那知府,救沈统制出来,也教众头领吃一惊。”想罢,就趁夜下山,单枪匹马奔往江宁府而去。正是王凯这一去,有分教: 大闹江宁府,迫困州城狱。 直使: 信传远近,巨子兴师;话流古今,后人赞节。 不知王凯能否得手,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五回 闯江宁王凯陷牢狱 劫法场众虎归马陵 诗曰: 知府自觉巧谋乖,只将忠义坑陷排。 奸计未成身先死,难免全家老少灾。 话说这酆都阎罗王凯,趁着三更天下山去,直至日中才到江宁城中。王凯又不识这江宁城中道路,好容易捱到府衙对街,又吃巡城的官差撞见,官差们见他手持器械,面目凶恶,急禀知府。周知府闻报笑道:“贼子无谋,我道沈冉素有人望,故早做准备,不怕贼来,只怕贼不来。这贼匹夫无谋,必为我所擒。”便教左右依计行事。 这边王凯直闯府衙,门吏阻挡盘问,王凯那里肯回话,一路冲撞,砍得手顺,直杀到后衙。但见那周文远端坐堂上,喝道:“你是何人,敢在本府眼下行凶!”王凯正愁寻不得他,嘿嘿一笑,也不答话,挺朴刀便奔周知府。不曾想才踏入厅中,两边早扯起绊马索,将王凯颠个四脚朝天,待要挣扎,两边挠钩齐发,将王凯搭住,一索捆翻。周文远见拿了王凯,捻须笑道:“尔等匹夫,好生无谋,前番用此法拿了沈冉,今番又捉了个悍贼,全不费力。”便在厅上喝道:“你这厮是甚人,何故来行刺本官,还不从实招来!”王凯怒骂道:“直娘贼,老爷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陵泊上的好汉,酆都阎罗王凯便是!你若识趣,趁早放了俺与沈统制,不然俺们兄弟打入城来时,砍了你的狗头,老爷入你亲娘!”周文远听罢大怒,猛省道:“这厮是紫金山上的贼首,原与沈冉有私,怪道往日教沈冉出兵时,他却累累不肯!”便令左右将王凯加力拷打了一回,取面五十斤大枷钉了,押在死囚牢去。 此事哄动了江宁一府,传到沈涛耳中,沈涛叫苦不迭,暗使心腹人买通狱卒,私入监牢探望,趁空与王凯私语道:“你好大的胆,怎敢只身一人来闯这江宁府。可知陈都头性命如何?”王凯道:“明远哥哥如今在扬州大桐山,早晚起兵来此,此间之事还望你代我禀明众头领。”沈涛道:“这个自然。”便离监牢,发书到上官处告假,自作起神行法,飞奔到大桐山。 且说大桐山众头领不见了王凯踪影,吃惊不小,内中石粮诚道:“以他的性子,定是去闯江宁府了。”众人惶急,就要起兵前往,陈明远拦道:“休乱,他既连夜下山,此时点兵去接应,已是不及。周知府生性多疑,诡计极多,细作又未回,不知江宁府中虚实,断不可冒然起兵。但有缓急,我那日行千里的沈涛兄弟尚在江宁府,他必来相告。”众人计议停当,便收拾器械战马,只待报来。 方过日中,伏路小喽啰来禀道:“江宁府疾风步沈涛已在山下。”众人慌迎上山。沈涛见了众头领,便诉说王凯失陷一事,并谓陈明远道:“周文远本欲了结沈总管性命,又恐总管手下人来复仇,故将总管下在狱中,却在府衙与监牢都设伏兵,只待捉尽救应之人,便将总管在狱中处斩。”众人大惊,徐宝道:“俺们不可担搁了,须早些发兵去救取沈统制与王凯兄长。”陈明远道:“诸位兄弟休慌,江宁府兵多城坚,若大张旗鼓起兵攻打,便将此处兵马尽数拨去,也不济事。周知府既然要捉救兵,为兄便有一计在此,定然救得沈、王二兄弟。”众人乃止,陈明远谓沈涛道:“此计成与不成,全在贤弟身上。” 沈涛大惊,下拜于地道:“但能救得沈统制,小弟万死不辞。”陈明远道:“贤弟你此去可撺掇周知府,教他将沈统制与王兄弟速速处斩。”众人听罢,个个失色。明远又道:“想那周知府诱捉沈冉部下的法子,却是个钝法。贤弟此去,便告知他:‘夜长梦多,不如放出消息,在闹市处决从犯,却将沈冉、王凯在狱中处斩。贼人闻得消息必来劫狱,便可在大牢周遭埋伏重兵,一网打尽。’到此,计便有四分了。” 沈涛道:“兄长,那周知府若在大牢埋伏重兵,你们如何救得沈统制?”陈明远笑道:“贤弟可再告知周知府,言:‘为保万无一失,可将沈冉、王凯扮做寻常死囚,绑到市曹。若贼人果来劫狱,便将二人斩首,以绝后患;若贼人不来,便先剐王凯,将沈冉押回府衙细割。’周文远若信你言,此计便成;若不听你言,我等自可潜地入城,徐图之。”沈涛道:“哥哥此计虽妙,然处决当日,必闭城门,大队人马如何进得江宁城中?便预先埋伏兵马,也无落脚之地。”陈明远道:“贤弟有所不知,那青莲楼的两位店家曾受周衙内欺凌,被我出手救了。她二人虽是女流,却深有义气,你将事说与她们知晓,她二人看我面上必不负义。我等再领一百精干儿郎,扮作商客、樵夫、乞者,分批进入城中,就在青莲楼中落脚。待事成后,便带她二人一同上马陵泊入伙。”咸纬广道:“哥哥果真好计策,我等即刻收拾准备。” 商议已定,沈涛返往江宁府,至青莲楼时,却只得吴忱诺一个。待说明了来意,吴忱诺哭道:“今早那衙内又来闹事,将姐姐强掳去府中,至今不知消息。”沈涛惊道:“待我先回府去打听打听,你且细细准备,休要走漏消息,专待陈都头兵马到来。”吴忱诺便收拾停当,等候大桐山人马。沈涛去府中打听,知那余媛不肯从周衙内,亦不肯进食,只被关在屋中,周衙内已在饭菜中下了药,只待她饿坏了下口。陈明远一干人,亦已乔装打扮,星夜下山,次日就到江宁府,分批入城,俱藏在青莲楼内。 周文远本一心要置沈冉于死地,又怕马陵泊人马前来解救,思前想后,不得良法,一得沈涛献策,如梦初醒,连称妙计。只因沈冉下狱,蔡聪阵亡,江宁城中,能武之将只有沈涛一人,便教沈涛统领兵马依计行事。沈涛诺诺从命,暗使心腹去青莲楼知会众好汉,宋凯强道:“这狗官虽奸似鬼,却也吃了我们的洗脚水。”众人大笑。陈明远便与吴忱诺道:“贤妹先起身去往大桐山,待我们劫了法场,再救出余贤妹便回。”吴忱诺道:“诸位兄长多加小心。”就先行一步离开,众人便去埋伏。 周文远早已使人去十字路口打扫好法场,点起些少官兵和刀仗刽子虚作声势,亲自监斩,只待众头领劫狱。巳牌一过,从牢中取出沈冉与王凯,押到市曹,众人看他二人时,俱披头散发,蓬头垢面,没个人形。沈冉平日,最得军心,随行多有与沈冉交好的军士,闻得沈冉要在狱中处斩,知道救他不得,都暗暗叫苦。 方到午时三刻,监斩官便道:“开剐!”刀棒刽子就去开枷,执定法刀在手。那时节,只听得叫喊:“马陵泊全体好汉在此!”只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跳下两个莽汉,手起处,斧落杵下,早吓走了周遭的军兵。行刑的刽子见势不好,各撇了法刀,往百姓中躲藏。人群中又钻出一众好汉,各执刀枪杀来,先救了沈冉与王凯。原来跳楼的那两个,便是徐宝、李杰。余下的便是陈明远、季晓宇、朱然、杨乙尧、石粮诚、朱成、咸纬广、宋凯强、钱仓政、王宇琪几个,这一行带领一百小喽啰,四下里杀将起来。沈冉两个身上疮痕未愈,便教小喽啰背了。又听沈冉捋开头发,高喝道:“我乃金刀沈冉,汝等军民若还记着沈某好处,便不要与那周文远出力!”军兵们听着这一声喊,俱都撇了军器,立在原地。周文远唬得呆了,正欲逃走时,早被咸纬广连人带椅一棒打翻。陈明远手执尖刀,上前踏住道:“奸贼!今番饶你不得!”就将周知府剖腹剜心,割下首级。沈涛已领心腹人杀至周文远府上,将周知府一门良贱尽数诛戮,救出余媛,教人背了,会着陈明远一众,并力冲出城去。守城的官兵听闻又反了沈涛,那敢拦阻?有诗为证: 早知今日入鬼门,何必当初作奸人。 半生名利弄权梦,化作龙泉剑血痕。 众人返回大桐山,吴忱诺与余媛见了,抱头大哭,又深感众头领大恩。待安定下,先教徐宝、李杰回马陵泊去报知,次后众头领将山寨钱粮装载上车子,共是一十五个头领,一把火烧了山寨,带领一众小喽啰,投马陵泊而去。 且说田雅珠与守山众头领,已得徐宝、李杰报知,待陈明远大队人马到了,齐至金沙滩相迎上寨。众人到了聚义厅上,焚起香炉,田雅珠、季晓宇、娄小雨便请陈明远为山寨之主,陈明远那里肯坐?季晓宇劝道:“当初若非哥哥仗义相救,不然那有山寨今日之势。哥哥又因我等受了刑罚,险些送了性命,莫说这第一把交椅,便是奉上我等身家性命,也都难报哥哥大恩。众头领又只服哥哥义气,这山寨之主却非哥哥莫属。”众头领俱道:“若是哥哥再推辞时,我们便散了伙罢!”正是: 枪刀林里已逃生,水泊寨中待建功。 南北几番多征战,千古依旧播清风。 毕竟不知陈明远能否愿坐这第一把交椅,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六回 噬恶虎山下拦配军 三女子应天陷监牢 诗曰: 事起下邳扰心志,身陷江宁束行谈。 上天遣任多磨苦,日后悉知应星官。 且说众人从江宁府救得沈冉、王凯二人归山,重议座次,众头领只要陈明远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陈明远再三推辞不过,只得坐了第一位,季晓宇坐了第二位,娄小雨坐了第三位,田雅珠坐了第四位。众头领各自欢喜,又依着陈明远分付,去两边主客位上依次排开。左边一带,是原来旧头领,路新宇,毛振宇,徐硕,刘楚,尹柔雨,刘涛,陈星,朱然;右边一带上,新上山头领,论年甲次序,互相推让,沈冉,钱仓政,王凯,杨乙尧,咸纬广,宋凯强,沈涛,薛许越,闫言,余媛,吴忱诺,李磊,何雅宁,王宇琪,李杰,臧好,王子怡,夏梦迪,徐宝,石粮诚,朱成,共是三十三位头领坐定。陈明远又令人制造两面大旗,上书八个大字,道是:“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再立替天行道杏黄大旗一面。沈冉、宋凯强、王宇琪做了马军头领,咸纬广、钱仓政做了步军头领,沈涛专为山寨内外探听声息,余媛、吴忱诺二人于东山处开起作眼酒店。泊号马陵,寨名钟吾。此正处马陵泊兴旺之际。 却说自打陈明远上山后,众头领各司其职,招兵买马,不觉已是小年。这日,众头领在聚义厅吃酒快活,又议购买各色物件,以备新春。忽有小喽啰上山来报:“探得两个做公的,押解一犯人,将过山下。”朱然道:“官府刺配犯人,最是寻常,这等事何须报知,却扰了我等吃酒的雅兴。”咸纬广却道:“朱团练此言差矣,官差押解犯人虽是常事,然良善之辈吃贪官污吏构陷,亦非异事。且待我下山去走一遭。”闫言问道:“哥哥此举何意?”宋凯强接口道:“贤妹有所不知,那日在大桐山,便是我二人教钱仓政、王宇琪二位兄弟下山拦劫囚车,机缘巧合,救得大哥。当今朝廷病入膏肓,贪官污吏横行,赵头儿虽治了为首几个奸臣,却也无济于事。这配军或遭陷害,兄长便下山去问个缘由,若合情理,放他过去,自到牢城服役;如遭陷害,即刻救下,看是何方狗官害人,若得机会,便起兵讨伐,为民除害!”众头领皆欢喜道:“此言有理。”朱然无应。 咸纬广就抄条朴刀,领着七八个小喽啰下山,迎着那三个人厉声喝道:“且慢!”两个官差唬做一堆儿跪在地下,磕头捣蒜般求道:“万望头领饶小的一命,小的身上并无多少钱财。”咸纬广骂道:“呸!你这两个呆鸟,老爷只要问这犯人来路,谁稀罕你那钱物!”二人只得道:“小人不敢欺瞒。我三人自应天府来,这犯人乃是本府孔目,因恶了知府,被寻事发配。”咸纬广见那配军闭目不语,冷笑道:“你这两个撮鸟,若求活路,便将他枷锁打开,如有半个不字。”说到此,咸纬广见路边有株松树,二人合抱粗细,便手起一刀,将那树拦腰斩断,又道:“便如此树!”唬的两个公人,哭爹喊娘的将那枷锁开了。咸纬广心满意足,教小喽啰驮着那配军上山去了,只留下两个公人在原地叫苦。 一干人至聚义厅,仍与众头领见了,咸纬广便将那犯人来历说了,众头领听了,又知好人遭罪,都暗自叹息。季晓宇问道:“那孔目,你因何事恶了知府,且与我说来,我山寨兵强马壮,定为你做主。”那孔目拜道:“小人谢德伟谢过众头领救命之恩。只因知府要我将文案作死,小人不肯,之后便被那知府寻罪过刺配宣州。”众位看官,这谢孔目之事且听我细细道来: 原来那南京应天府,贵为四京之一,本是个富庶去处,偏此间男子贪赌嗜酒成性,便少不得有借酒闹事之举。应天府府尹杨志豪,见这等情况不知怎生禁治。忽一日,应天城内来了一名妖道,叫做林悬河,为人奸猾,最会察言观色,瞒上欺下。到了此间,便扬言能用五雷法驱小鬼,教此地赌徒、酒徒回心转意。知府闻得甚是欣喜,从府库拨银与他修建道观,又向百姓每月征收“安境银”,供他使用。妖道将一半安境银打点了知府,便在道观内院置办“戒治坊”,声称但凡送往此间的赌徒酒鬼,定可叫他从此戒赌戒酒。于是那父母送儿,妻子送夫,眼巴巴指望能能戒赌戒酒。然百姓只要进了这戒治坊,便如入地府一般,为何?且看这戒治坊是个甚么模样: 粪臭弥天,污秽狼藉。阴惨惨新鬼呼号,血淋淋刁仆劈拷。恶煞皱眉,呆牛子浑似猪猡,三魂离了七魄;吊客掩面,凶恶人尽拿鞭撲,牛鬼常伴蛇神。口中呼喊,呵骂中哪是人声;手里攫银,入囊的均是膏血。四德廉耻均作践,五道阎罗尚避趋,真是人间酆都地,哪有重建明日天? 原来林悬河这厮哪懂得甚么戒赌戒酒之法,无非是将这些人充作苦役使用,但有不听使唤的,便教道童痛打一回,皮鞭棍棒不知打折了多少,每日又只与两餐淡粥。如此之法,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有那熬不起的,吃他折腾死了,便教将尸首扛抬出去,丢在深山之中。但有百姓首告时,自有知府撑腰,任你如何喊冤叫屈,无济于事;也真有那好了的,一见赌坊酒坛,就想起这般日子,吓得神志不清;又有那逃得性命出来的,林妖道便教道童与官差将其搜捉回来,自少不得一顿拷打。 偏这一事,却引出三个巾帼英雄,哪三个?乃是南京富户许滇府中下人,一个姓许双名欣敏,沂州人氏,生的杏眼娥眉点缀,樱唇衬托玉容,纤腰楚楚,碧玉好年华,养蚕织布无有不能,更兼针线活儿十分精细,若绣蝴蝶,栩栩如生,浑如破茧而出,故此南京人都称她作彩翼蝶。有诗为证: 农桑技艺非等闲,玉衣也仗布帛全。 能将蚕丝化锦绣,许氏欣敏善剥茧。 又有两个,一个叫做马玥,其厨艺了得,蒸煮炸炖,令人赞不绝口,都比她作小膳祖;一个名叫张玉一,调制得好汤料,酿得好酒,每开瓶时,其香可飘数里,人尽称她作女易牙。这两个皆是凤翔府人氏,各有天仙之貌。亦有诗赞这二女的好处,一曰: 锅碗瓢盆鸣瓦釜,窈窕淑女近庖厨。 香阵如名越千里,传称马玥小膳祖。 一曰: 沽酒何须望杏花,垆边似月女易牙。 琼浆玉液谁堪比,醇酿自有玉一佳。 三女自打进了许府,便义气相投,如亲姐妹一般。许府的公子许江,亦爱她们才貌,未曾亏待。偏这许滇霸了亡兄家当,又面善心恶,明面上处处接济僧道,暗地里却干些买凶杀人、倾轧同行的勾当。那许江乃是许滇亡兄之子,又最是心善直爽,看不得他叔父的行径,常常出手拦阻,坏许滇的机谋。许滇无可如何,探得林道人最能害人,便将侄儿解去。想那许江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何熬的过这般刑罚?自是生人去,死人回。许滇没了侄儿,却喜落得行事顺畅,怎会追究。 不想这小膳祖马玥心胆最大,见许江枉死,又多曾闻得这林道人如此奸险,自是气愤不过,便起杀心,又恐独木难支,就私下与许、张二女议道:“我欲为应天府百姓除去林道人这一祸害,亦为小官人报仇,不知二位妹妹意下如何。”许欣敏道:“姐姐三思,这是干系人命之事,不如往官府首告。”张玉一道:“妹妹怎地这般糊涂,那戒治坊内不知断送了多少条人命,你见谁人告倒了他。不如就与玥姐姐告假,潜入坊中,于这妖道茶饭中掺些毒药,结果了他。”马玥喜道:“妹妹此言正合我意。”许欣敏又道:“二位姐姐既是要做,小妹必跟随。只是一旦事发,我们往何处去?”马玥便道:“杀了这厮后,我们寻个机会,便去投马陵泊入伙,听闻那里都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寨中又有许多女将,必是我们的好去处。” 商议既定,张玉一便去药铺买些砒霜。那药铺有个火家叫张小三,见张玉一要买砒霜,问道:“姐姐府上要用砒霜做甚?”玉一笑道:“上面分付,做下人的哪敢多问。”张小三与她要好,便卖了些与她。当晚马、张二女潜入观中,马玥寻得茶饭,便将那砒霜掺了,自守在门外,只待林道人纳命。偏那林道人却不戒荤腥,饮酒食肉,止药倒了林道人身傍随侍的道童,那道童药性发作,叫嚷起来。林道人见道童模样,知有人下毒,便佯作中毒,一同叫唤。不多时道童肠胃迸断,一命呜呼。马玥在外听得屋内没声了,只道成功,暗笑道:“大事已成。我且进去取这妖道心肝回去祭拜小官人。”进去看时,却见林道人安然无恙,厉声喝道:“贱人怎敢加害于我,来人与我拿下!”马玥情知中计,急忙逃遁。林道人待要调集火工道人拿她时,不想戒治坊内火起,却是张玉一放火接应,众道人急去救火,哪顾捉人。 二女会着,待回许府时,早见府中家丁、差役手持火把,一字排开。许滇教家丁将二女拿住,又差人知会林道人,二女方知许滇与林道人原来是一路人,只得暗自叫苦。许滇又思道:“许欣敏那丫头平日与她二人交情最好,此事难逃干系,便无干系时,宁教错杀,不可放过!”亦使人去拿许欣敏,不想许欣敏闻得风声,早已逃遁。许滇本欲与林道人各分一女使用,不想翌日天明,许欣敏便去府衙击鼓叫冤,告许滇杀害兄子,独占家产。比及知府升堂,又供称马、张二人都知备系,却被许滇羁押。谢孔目便点起衙役往许府取马、张二女,至府衙回话。 当日杨知府坐厅,马玥道:“许滇夺兄家私,谋害亲侄,有名有实。”知府喝道:“汝主不善,自有官府管之,干你等何事?汝食主禄,反欲谋主,可见其心之险恶。”张玉一骂道:“呸!你枉为地方父母官,不为百姓做主,反受人行贿,如何担得起这应天府府尹之职!”许欣敏也道:“官府若能管,何须我三个弱女子出手,何至于戒治坊内害了许多性命。”杨知府大怒,便迫三人画了押,下在死囚牢。其间,林道人又使人去说,只要三女肯从他,便可平安无事,马玥道:“这等害民淫贼,我等宁死不从!”张玉一怒道:“我们便是死了也必不坏了名节!”正是: 红颜豪胆是英雄,蕙质兰心婉凤身。 敢同霸主争高下,不比男儿输寸分。 却不知三人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七回 谢孔目怒斥知府 马陵泊兵发应天 诗曰: 日月常悬忠烈胆,铁面如镜映奸邪。 岂肯同流青天下,曲直明照独为杰。 话说马玥、张玉一、许欣敏三人,因欲为应天城的百姓除去林妖道,不想官商匪勾结,反把她三人陷在监牢。林道人、许滇累累欲使三女从他,三人誓死不肯屈服,二人只得作罢,都请知府早些了结,杨知府就令孔目将文案做了。这当案孔目便是谢德伟,他却为人正直,最讲公理,又不贪图钱财,因此甚得人心,满城百姓都称他作铁判官,有诗为证: 平生毫发最无私,敢斥奸咎欲不妖。 铁面判官谢德伟,堪比幽冥有公道。 谢孔目看罢诉状,便与知府道:“恩相,此案做不得。”知府道:“怎地做不得?”谢孔目答道:“眼见得这林道人妖言惑众,害了无数百姓,许滇这厮害故兄亲儿,夺人家私,昔日他倾轧同行,手里又不知道送了多少条人命。此二人皆恶贯满盈,罪不容诛,若不处置,他日必激起民变。便不处置这二人时,又如此了结此案,只恐天理不容。”知府忙道:“这三人身为奴仆,食主禄,却心生歹意,蓄意杀人,牵连家主,此为天理可容耶?”谢德伟下拜道:“恩相为朝廷命官,做了这应天府府尹,理应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便收些打点,原不打紧。然若恩相仍偏护这二贼,任由他两个陷害良善,欺压百姓,必致百姓流离,难符前数,却如何与户部交差?”知府不答。谢德伟又道:“如今恩相既受人托,不便出手,然这林道人已激起公愤,恼犯有识之士,她三个挺身而出,虽系私仇,亦可稍解恩相之忧,固不成,却其志可嘉也。且她三个又是女流,恩相纵判她三个流刑,亦必难保。今番若要就此了结她三人的性命,却是过犹不及,倘激起民变,更是因小失大了。” 知府听他言语,好生犹疑,未能决断。偏那许滇恐他阴私败露,便出五百金子重贿知府,只要结果三女性命。亏得谢孔目亦尽舍家资,买上告下,与知府周旋,要留三女性命。许滇闻得此事,亦深恨谢孔目,偏又摆布不得他,好生纳闷,却想出一条驱虎吞狼计来,便令府中下人暗暗将这消息传到林道人耳中。林道人满拟自己与知府勾结,必能高枕无忧,万料不得这案悬而未决,细细想来,愈发恐惧,只怕知府有舍他自保之心,便教心腹人送金宝、书信与知府,催结此案,书中辞色颇有怨怅之意,更有一句“若不顾唇亡齿寒之危,必有玉石俱焚之险”,唬得那知府汗流浃背,捱到次日天明,便要处决三人。 谢孔目闻言,吃惊不小,再三劝阻,也是无用,眼看保三人不得,孔目厉声道:“相公大人受朝廷恩重,做了这父母官,理应忠于天子,爱护子民,如今却收受金银,偏护奸人,以致戒治坊中,双亲无儿送终,妻子无夫依靠,此可为天理所容耶?”知府羞愧不答。谢德伟又道:“官府无能,以招民怨,激起有志之士,三女为大义而欲除恶,虽未成,然其志可彰也。今番却徇私枉法,要送了她三人性命,此天理可容耶?那时更激起百姓暴动,社稷不宁,你上愧国家,下愧黎民,必然身败名裂,若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你杨家列祖!”知府被他说得勃然大怒,道:“狂徒无礼!”谢德伟亦怒:“杨志豪!你如何做得这应天府府尹!怕你的,便不是铁判官!”杨志豪叫道:“左右,与我拿下,用力夹打!”可叹这谢德伟,被打的皮开肉绽,却不告饶一声。杨知府见谢德伟不中他意,便寻个买凶杀人的罪过,遍告全城,教将谢德伟下在牢中,用枷钉了,择日刺配去宣州,以警众人。三女依旧关在牢中,只待先处置了谢德伟,便行处置。有诗曰: 古来忠耿多蒙陷,直如铮弦死道边。 明镜徒悬难澄宇,一官何能挽青天。 再说谢德伟下狱,告示一出,满府沸腾,都道苍天无眼,尽教好人受屈。更有无数百姓,得知谢德伟与三女所为,都义愤填膺,围住府衙,击鼓鸣冤。杨知府闻得,吓得魂不附体,哪敢出来,忙差人礼请本府兵马总管前来镇压。一众百姓围住府衙多时,不见本府命官出来,都叫嚷起来,那些官差少不得赶打斥骂。却恼犯了一个英雄,手仗朴刀,将那做公的连砍翻了十数个,大叫道:“朝廷不公,连谢孔目这样的好人都落得如此地步,我擎天龙辛佳伦今日便要替天行道!”说罢,一人一刀,便要杀进府衙。那时,只听得人喊马嘶,本府兵马总管已领兵到。这辛佳伦望见来将,大吼一声,连身和刀扑入,却在马后扑个空,急回身时,却被马尾扫了眼,只听得一声:“强徒休狂!”辛佳伦已吃这将一锏打翻在地,当时便被捉了,押入牢中。众百姓见本府总管亲来,哪敢造次,只得怏怏而退。谢德伟仍被刺配,辛佳伦与三女皆下在死牢中,只待开刀问斩。 那时听完这一桩事情,惹得聚义厅上一干头领性起,内中钱仓政道:“俺即刻下山,取这伙奸贼的心肝与众头领做醒酒汤吃!”杨乙尧亦道:“若要起兵,俺也同去,莫非这应天府的官兵还能胜过那紫金山下的两只大虫?”朱成道:“二位兄长休要急躁,这应天府不比江宁府。听闻那应天府兵马总管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是要去,还须从长计议。”季晓宇也道:“朱成兄弟所言极是,还是听大哥与军师的分付。”沈冉便问道:“谢孔目所言兵马总管,便是人称金锏的徐韬?”谢德伟道:“正是此人,莫说一个应天府,便是京东路十八军镇,无人不畏他。”陈明远道:“贤弟莫非识得此人?”沈冉笑道:“哥哥有所不知,这徐韬乃是颍昌府人氏,善使一对金装锏,武艺了得,又有绝技撒手锏,最是利害。我与他原是结义兄弟,因长他一岁,故认我为兄。我二人皆是武举出身,当年随泾国公童贯征讨有功,朝廷本参我做这应天府兵马总管,我因念乡情,就让与徐韬,去做了江宁府兵马统制。”陈明远道:“如此虎将,若为我马陵泊所用,必定如虎添翼。”路新宇道:“那被擒的擎天龙辛佳伦,乃是我母舅家的表兄,与雅宁俱是宿迁县人氏,游走江湖,最好打抱不平。我也曾想邀他入伙,只是不知行踪,今番须救他出来,教他同来山寨聚义。只是听谢孔目如此说,只恐他性命难保,还请大哥与军师早早定夺。” 陈明远道:“如此,谢孔目不如就留在寨中当个军政司,赏功罚罪,一起聚义。”谢德伟拜道:“蒙头领救我上山,愿为山寨效力。”陈明远又问娄小雨道:“如今我马陵泊日益壮大,也该是让周遭的贪官污吏见识下我马陵泊的威风。今应天府知府与那许滇心术不正,残害百姓,屠戮良善,我等正当发兵攻打,为百姓除害!只是此番若要救他四人,当如何用兵?”娄小雨道:“兄长,此乃我马陵泊初次发兵下山攻打城池,不可不慎重行事。可分拨两队人马,第一拨人马,兄长亲领,并请路新宇、朱然、沈冉、杨乙尧、王宇琪、朱成六个头领同去,带领五百马军,一千五百步兵,下山先行;第二拨,由小妹统领,教毛振宇、钱仓政、宋凯强、咸纬广、李杰、徐宝,带领二千步军,押运辎重,随后接应。季姐留下辅佐大庄主,镇守山寨。除出征人员外,原拨定职事人员,俱各不动。再着金沙滩、鸭嘴滩二处小寨,教王凯、石粮诚把守,接应粮草,沈涛专司各处联络。”陈明远道:“军师所见得是,就依军师言语。”分拨已定,众头领各领将令,休整一晚。次日清早,出征众将,都披挂上马,仁义庄二位庄主与留守头领都送至山下,自回山寨。陈明远、娄小雨督率人马,望应天府而去,但见: 新军出关,初兵临阵。寒刀烈戟,肃杀渴饮腥血;霜剑银钩,砉鸣欲餐虏肉。神哭鬼惧,尽是下凡星曜;狼行鹰旋,均为济世栋梁。胯下嘶吼灰鬃马,风中摇曳卷兽旗。冰原十万貔貅将,雪中百里熊虎兵。 正道是: 壮哉马陵泊,专要除奸凶。 初次攻州府,势在必成功。 且说陈明远并众头领于路不扰州民,杀奔应天城下,离城四十里,先下了寨栅,并差人往城中下了战书。杨知府听闻马陵泊前来打城,惊慌不已,急遣兵马总管徐韬,并两名团练使领兵迎战。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徐韬与那两员副将,立马阵前。这徐韬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嵌宝头盔稳戴,戗黄战甲重披。 花枝赭袍密绣,狮蛮宝带腰系。 金装双锏紧拿,干草骏驹长嘶。 应天兵马总管,虎将徐韬便是。 徐韬左侧一员大将,姓朱名珂令,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坐地虎”。有八句诗,单题朱珂令: 双目绽光芒,声雄志昂扬。 画戟映玄兔,盔甲耀寒霜。 上马荡征尘,入阵扫剑芒。 人称朱珂令,虎坐堪高强。 徐韬右侧一员大将,姓袁名梓鹏,后面亦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啸天犼”。也有八句诗,单道袁梓鹏: 头巾红映血,云靴靛流青。 锦袍笼狴犴,宝甲嵌狰狞。 成对囚龙棒,无双骏马鸣。 上将袁梓鹏,犼啸致天惊。 朱珂令与袁梓鹏于马上高叫道:“你这伙不知死的贼,怎敢来犯这南京城池!”沈冉与陈明远道:“哥哥,这为首的便是徐韬,那二人是他的副将朱珂令、袁梓鹏,这二人皆是应天府治下人氏。”陈明远望着徐韬三人,果然个个英雄气概,心中十分喜爱。只见沈冉提刀纵马出阵,高叫道:“请徐总管上前答话!”徐韬亦出阵,见是沈冉,厉声喝道:“沈冉!汝身为江宁府兵马统制,竟昧心从贼,负了国家大恩,今番相遇,绝不轻饶!”沈冉回道:“贤弟!想我二人一别,多时不见,你莫不知我的苦处。那江宁知府周文远,多时与我不和,又陷害于我,要置我于死地。多亏马陵泊众兄弟,救我于绝境之中,故一同上山,共聚大义。我那马陵泊有义巨子陈大哥为头,义气深重。想你这应天府府尹,贪财害民,排挤忠良,为兄只恐你一心报国,却反沦为贪官鹰犬,不若你与我共赴山寨,替天行道如何?”沈冉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把后路也说尽,有分教: 刀锏相逢,罡星自烁斗飞光;计策对应,机宜相授破城池。 直使: 南京城里去奸佞,钟吾寨中添虎将。 却不知徐韬怎样答话,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八回 沈冉雪天斗徐韬 雨菲暮冬取应天 诗曰: 不爱兵将徒民穷,眼内只识孔方兄。 枉使金刀费身力,阵前百般斗英雄。 且说沈冉在阵前对徐韬好言相劝,徐韬听罢大怒,叫道:“汝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国家,却落草为寇,尚不知悔,还巧言令色,来招降于某!汝且休要避让,待某将汝拿住,押去东京,看你有何面目,再见天颜!”朱珂令与袁梓鹏同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此等冥顽不灵之徒,总管何须多言,看我二人擒他。”二将正待同往,捉拿沈冉,却听鸾铃响处,对阵前军早飞出猛先锋王宇琪,手持双耳亮银戟叫道:“徐韬休走!”陈明远与众人道:“好个猛先锋,果真性急。我曾闻梁山有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性情与他一般,武艺亦颇不弱,却不知这猛先锋本事比他二人如何。” 徐韬阵中坐地虎朱珂令,持双翅玲珑戟迎上王宇琪,二将马荡马,戟对戟,你来我往,交战良久,不分胜败。病嫪毐朱然在阵上见了,自思道:“山寨中众头领,偏俺一个是受擒归降的,今若不展些手段,恐吃他们笑话。”想罢,亦奔出阵去。官军那边啸天犼袁梓鹏早已按纳不住,只不肯夺了朱珂令功劳而已,望见朱然赶出,欢天喜地,便把马一拍迎着便斗。 先说王宇琪战朱珂令,斗到后来,渐折便宜,只是舍命苦斗,不肯退让。朱珂令暗道:“好个莽汉,杀之可惜,正好如此这般擒他。”想及此,朱珂令诈作不敌,便只出七八分力,任王宇琪银戟扫刺,只是招架躲闪而已。马陵泊众人见王宇琪尽得上风,都喝彩不已,止有赛存孝杨乙尧看的最细,见朱珂令虽是力怯,却门户齐整,章法不乱,疑心大起。二人又斗过数十合,王宇琪气力已大不如初,一搠一拨,不过虚有其形。朱珂令早有准备,便将十成气力使出,一戟横扫过去,王宇琪招架不住,急忙躲闪。朱珂令见他身法已乱,便将戟鑚往王宇琪下三路搠来,大喝喊,将王宇琪连人带马挑翻在地。两边齐吃一惊,独有杨乙尧觑得亲切,一马奔出。朱珂令正待将王宇琪拖过马来,不防杨乙尧飞马赶上,将枪把那玲珑戟直压到马腹之下。朱珂令不曾防得他这般神力,不觉大吃一惊,待要将戟抬起,偏杨乙尧手中那杆阴风虎头矛拖住戟头,左右不离。徐韬见对阵添人,急把马一拍,来救朱珂令,沈冉亦提刀助战,截住徐韬。朱珂令收戟不得,仓皇之中,急待去拔腰刀时,早被杨乙尧将马腿劈断,朱珂令颠下马来。杨乙尧拽住朱珂令勒甲绦,一面护着王宇琪,一面倒拖着朱珂令一同归阵,马陵军中高声喝彩。 再说朱然战袁梓鹏,这朱然虽是淮阳军团练使出身,怎奈平日里贪图女色,身虚气浮,难以支撑,与袁梓鹏战不多时,就已力怯。袁梓鹏见他气力不加,先将右手囚龙棒挂了,左手一棒压住朱然军器,右手猿臂一伸,就把朱然从马上提将过来,夹着回阵。陈明远见救了王宇琪,捉了朱珂令,正在欢喜,不想朱然被擒,忙道:“哪个去救朱兄弟!”早有千丈坑朱成提了三尖两刃青锋刀冲出阵来。袁梓鹏见对阵来人,便掷朱然于地,交与压阵军官捆缚,笑道:“贼子不知高低,又来送死。”舞着双囚龙棒迎上。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朱成心中暗道:“虽是朱然无用,这员敌将倒也了得。” 这边沈冉徐韬二人皆展神威,酣呼厮杀,来来往往,杀气旋绕。那时节雪天未晴,沈冉金刀舞动,将银粟尽绕刀柄成一环。徐韬将双锏如旋风一般使去,全不惧沈冉刀入怀来。沈冉无心要伤徐韬,止将刀背拍去,徐韬将左手锏隔住,右手锏就望沈冉天灵盖打去。沈冉不慌不忙,将大刀上下翻转,将刀鑚当住金锏,徐韬复将左手锏往沈冉腰胯打去,沈冉再以刀柄敌住,引得两军齐声喝彩。怎见得: 杀气弥空,愁云盖日,天蓬灵官两相斗。一个睚眦欲裂,双锏未曾逢敌手;一个心怀嗔怒,单刀江湖为先声。这一个,冲撞好似下山虎;那一个,张扬浑如滚海龙。锏声轰轰,嗡鸣中百兽匿迹;刀光艳艳,流光里鲸鲵丧胆。真个是门神逢太岁,狴犴遇狻猊,手段俱高强,难分有雄雌。 二人翻翻复复,斗到百合,难见高低,沈冉虚晃一刀,调转马头便回本阵。徐韬暗笑一声,纵马赶上,沈冉觑得亲切,将马一带,那马早已意领神会,便将前蹄跪地,沈冉举刀转身削去。徐韬早有防备,见沈冉刀来,叉起双锏,架住大刀,叫道:“沈冉!你这拖刀计只瞒得过别个,如何瞒得过我!”沈冉叹道:“兄弟锏法不曾生疏,今日一战甚是痛快,只愿他日再会,切磋武艺,却不必以命相搏!”言讫,便收刀归阵。 不说沈冉、徐韬高下未分,这边袁梓鹏战朱成不过,败下阵去。朱成草莽出身,未得对阵要领,也不追赶,只在阵前耀武扬威。徐韬看时,那朱成面如黑炭,身着皂罗袍,体挂乌油甲,骑一匹乌云踏雪骓,使一把三尖两刃青锋刀,不觉叫道:“哪里来的黑鬼!”朱成叫道:“你千丈坑朱成爷爷便是!”两个又在阵前左右盘旋,搅做一团。徐韬暗道:“不想贼人军中自沈冉而外,尚有如此猛将,我此时战他,又马力难济。罢罢,无毒不丈夫,且待我结果了他!”便也诈败佯输,拍马往本阵跑,叫道:“你等以多欺少,不是好汉!”朱成见状,也追了上去,大叫道:“你我对阵,各自单人独马,何来以多欺少?来来,再与我战一百合!”沈冉见朱成赶去,忙喊道:“朱兄弟,当心撒手锏!”话音刚落,徐韬在马上扭身转回,飕地一锏飞出。朱成听到沈冉言语,急将身子一偏,吃徐韬一锏打中左肩,撇了三尖两刃刀,急回本阵。当下陈明远见天色已晚,便令沈冉接应朱成,收军回营。徐韬见马陵泊勇将甚多,亦收兵回城。 且说徐韬回城,谓众将道:“虽打伤贼将一名,生擒得一名贼目,却是折了朱珂令,深为可忧。”袁梓鹏道:“总管不必担忧,贼人新到,必无防备,待我今夜领兵去袭他营寨,定将朱珂令救回。”徐韬道:“我日间与贼人鏖战,此刻正乏的紧,你愿领兵去最好,只是多加小心,须哨探仔细,方可进兵。”袁梓鹏诺诺领命,只是不以为然,心道:“一伙无谋草寇,便是斗将得胜,都不知赶过阵,何必提防他这许多?”是夜二更,袁梓鹏领一千军兵,口衔枚,马摘铃,出城直到陈明远中军寨内。四下去搜捉时,却只是空营,情知中计,急待回城时,左手下撞出拦路虎毛振宇,右手下撞出山夜叉钱仓政,后面便是噬恶虎咸纬广,三筹好汉各领军兵,并力恶战,将袁梓鹏生擒活捉,千余官兵非死即降,止剩得一二十个,由他回城报信了。 待收了军,陈明远于中军帐中坐定,三将交了令,都笑道:“军师果然妙算,知这官军必来劫营。”明远好言慰劳,小喽啰又将袁梓鹏并朱珂令一齐拥过来,陈明远望见,起身喝退部下,亲解二人之缚,并邀坐下。陈明远便拜,二将连忙答礼拜道:“我二人是被擒之人,本该就死,头领何故以礼相待?”陈明远道:“我等山寨众头领本不欲来此,只因那知府不善,诬陷好人,残害百姓,我等故起兵而来,欲为民除害。我与二位将军无冤无仇,怎敢有相害之心?只是我等误犯虎威,还请二位将军恕罪!”二将答道:“素闻义巨子陈明远行侠仗义,扶危济贫,不想果然义气。既存留微命,我二人愿捐躯陪伴。只是我二人故主徐韬,尚在执迷,我二人但得机会,便请他同来。”陈明远大喜。有诗为证: 多有雨菲杨乙尧,智谋武勇不可当。 拿得副将虎犼至,马陵水泊愈添光。 娄小雨见得了二将,便与陈明远道:“哥哥可如此这般,管能拿下应天城。”陈明远暗叫好计,就唤过朱珂令、袁梓鹏,各与言语,教回城去。二将回城,谓徐韬道:“陈明远虽已落草,义气不减,不肯伤我们性命,说只欲为百姓除害,并不愿与总管为敌,便放我二人回来示信。”徐韬不疑。 天明,马陵军再至城下叫阵,徐韬仍领朱、袁二人出战。马陵泊阵中镇山柱宋凯强出阵,徐韬舞双锏迎上,二人斗了数合,宋凯强便败走,徐韬大疑,不想朱珂令已引大队官兵追杀过去。徐韬待要差人去追朱珂令时,袁梓鹏道:“大军已动,总管不趁此机会剿灭贼人,更待何时?”徐韬只恐朱珂令有失,只得与袁梓鹏领兵同去接应。陈明远见徐韬来,甚是欢喜,亦令部下人马一并迎敌。 混战之中,徐韬望着陈明远,飞马便来捉拿,陈明远就拍马向东奔走。徐韬追不过片刻,却追不上,待要使撒手锏时,却听得一声喊:“哥哥莫慌,圣凌风来也!”只见那白花花的树林丛中,转出那马军头领路新宇,销金红罗抹额,六星打钉赤猩袍,榴红狻猊甲,骑一匹赤炭火龙驹,使一把双钩钩镰枪。徐韬见他装束,料非常人,便撇明远,来战路新宇。两个斗过五十余合,徐韬暗道:“怎得草寇之中,有如此敌手?且此人本事,却不在我与沈冉之下,不用撒手锏,安能取胜?”徐韬便虚打一锏,拍马奔回来路。路新宇知他欲使撒手锏,又见昨日阵上利害,故有防备,却要见自己手段,降伏徐韬,便纵马去追。徐韬见其追近,不觉笑道:“无谋贼子。”回身飞锏,新宇眼明,见他锏来,大喝一声,只一枪,将金锏打飞数丈开外。徐韬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这徐韬撒手锏本是百发百中,从未失手,慌乱中再战路新宇时,自是难敌,不过十数合,便被路新宇将单锏打落。两锏皆失,徐韬手无寸铁,好不张皇,新宇便叫道:“徐总管勿惊,今日你已手无寸铁,我若此时欺你,却非好汉勾当。你且去拾了双锏,来日再一决高下。”说罢,路新宇就拍马离去。徐韬好生羞恼,自去拾了军器,失魂落魄奔回城下,不见开门,正疑惑之际,复见陈明远、娄小雨等人立于城上笑道:“徐总管,应天城已被我马陵泊拿下,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徐韬大惊,急纵马往南逃去了。有诗为证: 大业初成建首功,破竹势锋贯长虹。 斗牛射照气掀海,六百里外共沐荣。 原来这便是娄小雨的计谋,先教朱、袁二人归去,交战时令宋凯强诈败,由朱珂令引兵冲杀,再诱徐韬来追陈明远,只待徐韬走开,朱、袁二人便命众士卒弃械投降,献了应天城池。不是马陵泊这首战告胜,有分教: 马踏南京,朝野惶惶派下九霄飞龙;齐聚罡煞,钟吾济济迎来五虎将军。 直使: 勇将幡醒降明主,马陵生辉添英豪。 却不知徐韬往哪里逃去,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十九回 陈明远犒赏二军 师兄弟会聚山寨 诗曰: 贪墨休思敛财还,义侠到处命生难。 更喜金锏明善恶,按辔同归马陵山。 且说徐韬失了应天城池,仅一人一马南逃,天色将晚,又被河水当住了去路。只看这河水,端的有名唤作沱河,但见: 天地茫茫,东流去不还;大河滚滚,鱼龙混一白。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鹰翔激浪烟涛起,风流雷动蛟鼍惊。人间弱水,真个是达摩难渡;地上忘川,瞧看那八仙怎过! 徐韬望了,不觉叹道:“平素尽心竭力,未尝有负国家,苍天何故闪我到此境。”说犹未了,望见河心隐约有船,定睛细看时,船上倘着两个稍公,脸上都盖着笠子。徐韬便叫:“兀那稍公,且把船来渡我过河则个。”两个稍公起身问道:“你是甚人,这般寒冷日子,却此时到这里来。”徐韬道:“我乃应天府的军官,因被马陵泊的强人夺占了城池,逃命至此,还望稍公见怜。”两个稍公听后,相视一笑,又道:“你却来得不巧,我兄弟二人正要将船傍岸,明日再做买卖。你若想过河时,须多与我二人些银子。”徐韬只得道:“银子尽有,且来渡我。”二人便道:“来哩!”把船放拢到岸边,道:“大人我这船小,马载不得。”徐韬道:“不打紧,只恐误了时日,且先送我过河。”稍公看了看徐韬腰间金装双锏,眉头一皱,与他伴当递个眼色,便请徐韬上船,把橹一摇,离了岸。 徐韬坐上船,望着应天府方向,但见黑烟浓浓而已。须臾到了江心,忽听两个稍公笑道:“我二人正欲上马陵泊入伙,只愁没个进身之道。徐总管来此,这个机会是天与我兄弟。”徐韬大惊,待要动身,早被一白面稍公拦腰抱住拥下水去。船上的稍公拿了绳索,亦跳下水去接应。二人就水里把徐韬绑了,复上船傍岸,将徐韬驮在马上,二人牵了,再回来路。徐韬在水中使尽了气力,只在马上骂不绝口。 应天府府衙内,众人早将朱然并辛佳伦、马玥、张玉一、许欣敏等人放出,又捉拿了林悬河、许滇与杨志豪,都绑在柱子上。早有许滇新娶一女段氏,因知许滇时常行些不义之事,见马陵军入城时,恐吃拿去受罪,已先屋中自尽了。陈明远看那辛佳伦时,亦是个悍勇英雄,有诗赞道: 淮阳军里英雄士,武艺精熟四海闻。 胸中既藏拖地胆,腹内更怀命世能。 凤嘴刀横三秋水,追风马荡五湖尘。 擎天一龙归草莽,煞星数丛辛佳伦。 陈明远又传令将林悬河、许滇、杨志豪三人,押至市曹,教众百姓一人一刀剐了,以平民怨。又将三人家私,一半充作公用,一半给散百姓。此令一下,端的满城称颂,皆道陈明远仁义,名不虚传。明远正待将三贼剐死,便割首级悬城示众,忽有小喽啰来报,两个稍公押着徐韬前来投奔。明远喜出意外,急教请入。那两个稍公望着陈明远便拜,各诉生平。明远方知二人乃是冲波白练张航、踏浪飞花缪宇飞,都是当地土人,打鱼、渡人为生,只因知府无道,纵容妖道害人,欲杀脏官往山寨入伙,却是无人引荐,又没进身之道,因此迟迟未来投顺。有诗赞张航道: 独舟破浪衬影狂,孤湖寒月映刀光。 激闯海川银鱼跃,冲波白练为张航。 亦有诗赞缪宇飞道: 沱河岸上渔歌催,箬笠蓑衣渌水归。 履泊如平浪花绽,踏海无惧缪宇飞。 陈明远听罢,料想二人本事了得,又有义气,扶起二人道:“既欲上山,何须有人引荐,二位兄弟快快请起,为兄这便在功劳簿上记你二人为头功。”二人拜谢而退。陈明远又转身去为徐韬解开绳索,取过干净袍袄为徐韬披上,徐韬道:“汝休使梁山泊贼首的伎俩,我徐韬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辛佳伦道:“哥哥,这厮好生无礼,前番小弟便是为此贼所算。”钱仓政亦道:“这厮助纣为虐,不知悔改,哥哥何必留他,不若交与俺去做了醒酒汤!”陈明远将二人喝退。沈冉、朱珂令、袁梓鹏又一同来劝,沈冉拜道:“兄弟,此次出兵原是为还百姓一个公道。你也见得,这妖道买通官府,勾结奸人,陷害忠良,应天百姓亦深受其害,无以为生。似杨志豪这等赃官,许滇这等昧心狂徒,世间不知有多少。似此的,如何能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道?”朱、袁二人亦道:“总管,我二人已降了马陵泊,且南京已克,知府已死,朝廷知了,定归罪于你。总管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在明远大哥手下聚义,共伐无道,岂不胜过做那朝廷的鹰犬百倍?” 徐韬思虑再三,叹道:“也罢,我本非贪图名利之辈,纵离了此处,那贺太平、盖天锡必不恕我罪过。便是往别处借得人马,又何忍与你等为敌?”便拜陈明远道:“愿留哥哥帐下,为山寨出力!”陈明远大喜,扶徐韬入座。又有马军大将路新宇道:“徐总管,你锏法虽熟,却仍有不足之处。”徐韬道:“愿请将军赐教。”路新宇又道:“你只知撒手锏,却不知还有杀手锏。吾师曾有言,所谓撒手锏,便是你阵上使的那般,而杀手锏却要你枪锏相辅,枪架锏打,取敌性命,此便为杀手锏。”徐韬道:“谨受教。”陈明远又教马玥三女入账,好言抚慰,教三人自往娄小雨处听用。随即大设筵宴,犒赏马、步二军。娄小雨只恐扰动百姓,就令大小头目并众喽啰各在寨中吃酒,不许打扰百姓,不许偷盗钱财、jian淫妇女,违令者斩。 次日天明,众头领将三贼首级号令了,正欲回山。忽有谢德伟帐下喽啰来报:“朱然头领昨夜吃醉了酒,抢了城中郭老汉的女儿,打伤了老汉,奸宿其女。今早郭老汉来哭告,咸纬广头领已带人把朱头领捉了,现在帐外。”陈明远大惊,半晌无语。待回过神来,众头领已解朱然入来。只看那朱然被反剪双手,上身赤条条的跪在厅外。陈明远怒道:“你这厮,昨日军师已传令,你怎敢违背军令!”朱然忙磕头道:“哥哥,小弟已知罪,还望哥哥饶恕。”陈明远以手指道:“我若饶你,教百姓如何看我马陵泊?众家兄弟若见我轻饶你,以后都不服我将令,却待怎生!”李杰、徐宝求情道:“且看他为山寨尽力分上,将功补过,日后再犯不饶。”又有娄小雨道:“兄长不可饶他。实不相瞒,往日在山上,这厮多曾吃醉了酒,便把言语去调戏艺潼与雅宁,只碍着马军路头领管军甚严,多为训斥,路头领亦念在是自家兄弟的面上便不曾与季姐说。这厮今日又犯,其情难悯,其罪难饶,合该明正典刑,以正军法!” 陈明远听罢,回身长叹。娄小雨就令推出去斩首,朱然大叫道:“娄小雨!我与你有何冤仇,反倒参我一本?”又道:“陈明远,你不能杀我!”陈明远闻说大怒,双目圆睁道:“我如何不能杀你?”朱然便道:“想俺上山,较你更早,往日出兵,未曾落后。你陈明远有难时,我亦曾下山舍命去救,今得破应天府也该有俺一分功劳。你如何只为几个妇人,便杀得我?”陈明远听罢,愈怒道:“我本不愿杀你,争奈军令如山,不好徇私。不想你这厮贪生怕死,全无好汉胸襟,今日不杀你,如何服众!左右与我推出这厮,速速斩讫报来!”少时,朱然一颗血淋的首级便呈上。陈明远放声大哭。娄小雨叹道:“上山那日我便与季姐道,此人不能不防,只不愿绝了贤路,怎想还是有了今日下场。”众头领皆感叹。陈明远道:“非是我要残害手足,我马陵泊乃是替天行道的好汉,既军令已出,众兄弟当自律,不可违反,万不可如林悬河、许滇、杨志豪这般凶暴害民。”众头领皆道:“哥哥所言甚是,我等牢记在心。”娄小雨就令军士将朱然首级挂出号令半日,再与尸身合葬在城外。又教许欣敏好生安抚郭老汉与他女儿,多散与钱粮。有诗为证: 好色岂尽英雄徒,贪欢败义韬枉读。 胸中龙泉何处见,到死还欲求苟图。 再说陈明远弃城回山,沿途官军望风而走。众头领至马陵泊下,已是次年正月上旬。路新宇、沈冉、朱成、徐韬四将保着陈明远先到西山酒店,与水军头领刘涛、陈星约齐船只,便要上山。只见水幽兰何雅宁差人禀道:“山寨上有远客来,称是路头领的师兄,已在山上盘桓数日。”路新宇听罢,又惊又喜,谓陈明远道:“大哥,此人不是别人,便是我那同门师兄庄浩。他手段高强,毋论马步水下,皆是好本领,自玉麒麟卢俊义之后,他武艺可称天下无对。我早想取他上山聚义,只是无由请来。今幸他自来,只此良机,大哥休要错过。”陈明远笑道:“如此猛将,愚兄自当尽力招揽,这何消说。”沈冉亦道:“早闻朝廷中鲁国公陈希真麾下曾有个女将高梁氏,武艺绝高,罕有人及,曾以一人之力招架林冲、鲁智深、武松三筹好汉。便是我等这般武艺,想来也经不得如此战法。今若得令师兄上山,堪与匹敌。”众人遂整点军马上山,田雅珠、季晓宇等在寨中留守的一众头领早已摆好宴席,一则为陈明远与众得胜头领庆功,二则为庄浩及新入伙的头领接风。众人入席,各叙寒温。众人看路新宇那师兄,果然威风凛凛,仪表不凡,但见: 须如铁线,耳白过面,身高七尺势如虹;浓眉阔目,膀大腰圆,心血一腔沸似腾。广拜豪英,人间正气云泰山;汇聚英雄,地上壮杰赴马陵。沙场破敌千军惧,英雄驰名万姓传,龙吞虎吻中贵相,乾坤宇宙任鹰扬。东岳镇恶群魔照,雄浑好汉是庄浩。 原来这庄浩祖贯西京河南府人,乃是恒山门下首徒,尽得胡百元的真传。庄浩谓路新宇道:“师弟,那日你忤逆师尊,往东京去劫法场,师父与众师兄弟都忧你的苦。后见海捕文书,都盼你早回师门。不想前时又见你书信,师父知你在马陵泊落草,好生纳闷,今番教我前来,带你同回恒山。”路新宇道:“累师父与众师兄弟忧心,弟惭愧无及。然弟既允留马陵泊听用,还恒山一事,望师兄休提。今朝廷无道,内有贺太平、盖天锡纵容贪官,百姓不宁;外有田虎、王庆陈兵秦晋,兵戈未止。此正是英雄用武之际,师父年事将高,众师弟本领未成,且不提。似师兄这般好武艺,就此隐居山林埋没蒿草,岂不可惜?今幸马陵泊兵强马壮,明远哥哥誉满江湖,若师兄肯听弟一言,留此与弟一同聚义,一则马陵泊更添上将,二则师兄亦得展骥足,岂不美哉?”陈明远亦道:“庄浩兄弟,你师弟既如此说了,就留下入伙罢了。” 庄浩摇头道:“陈头领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若上山,比及恩师年事已高,众师弟又年少不能理事,非止师父不肯,庄某亦不敢应允。然师弟既留此地,若山寨日后有事,有须用着在下之处,尽可发书告知,我必出手相帮!”陈明远与路新宇见他如此说,娄小雨又摇头不语,只得作罢。 庄浩又唤过一人,谓众头领道:“此人姓和名盛,贵阳监人氏。因他弟媳与人私通,欲害其弟,被他酒后杀之,家中不容,便在徐州卧牛山下剪径。前些日子遇着我从那里经过,吃我杀败,我见他有些本事,性情忠直,未肯告饶乞活,便饶留他性命。他闻我欲往马陵泊,便央求一同前往,与我做个伴当。”和盛跪禀道:“久闻马陵泊与义巨子大名,愿留贵寨中为众位哥哥鞍前马后效力,若有用得着俺时,必万死不辞!”陈明远道:“贤弟不必如此,只管安心留下,以后便是自家兄弟。”和盛拜谢过。庄浩见事已完备,便要辞别众人。众头领苦留不住,只得由他回师门去了。 且说庄浩辞别陈明远众人,一路风餐露宿,数日之中,逶迤赶到北京大名府沙麓山地界。庄浩一马方至山下,只听林内一声响,现出四个骑马来。次后不知多少从者四面八方涌来,将庄浩团团围住。庄浩见来者不善,掿定手中那条杆白亮银枪,只待厮杀。若不是庄浩从这沙麓山下经过,有分教: 大名府中,恶贼引颈试龙剑;沙麓山上,豪杰交心拜岳盟。 直使: 鸳鸯谱又点良缘佳话,桃园誓还添英雄名声。 不知庄浩能否敌得过那四人,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回 北京城好汉大出手 沙麓山五岳小结义 诗曰: 知己向来义相同,焉忍不平苟吞声。 一朝英雄拔剑起,会看五岳显神通。 且说庄浩途经沙麓山下,遇着强人,为头一个顶盔贯甲手持鬼头墨麟刀的汉子喝道:“那里官府的细作,敢来老爷脚下讨野火?”庄浩心道:“若认了是官府细作,便是欺人,若不认是官府细作,又像是怕了这伙鸟贼。”遂闭口不言。那汉等了半晌,不见庄浩回应,又见庄浩面无惧色,便知他轻己,不觉怒从心起,大叫一声,挺刀直取庄浩。那庄浩不慌不忙,待那汉来得近时,让过鬼头刀,手起一枪,早将那汉左肩上兽鼻挑去。那汉大惊,待要退去,不想庄浩那条枪神出鬼没,绞住周身,那里容他遁逃?其余三个汉子见状,齐喝一声,一个持丈二独龙枪,一个持齿翼月牙镋,一个持十三节遮云扫龙鞭,三个齐来助战。 庄浩见他三个来,不慌不忙,使开亮银枪,将马一拍,冲将过去。四个马头相迎,庄浩大喝一声,神枪到处,早搠翻一人座下马,余下三人见他这般手段,无不心慌。庄浩收马再回时,四人俱已无心再战,皆弃了手中军器,齐来拜道:“好汉本领高强,决非官军细作,我等误犯虎威,多望好汉海涵。”庄浩勒马约枪,厉声喝道:“你等是何人?”那使刀的汉子道:“小弟谢顺,莫州人氏,军户出身。只因上官苛求太过,便与部下一齐并了上官,逃得性命。路过此处,见这里足可容身,便比试武艺,胜了这三位头领,由我做了寨主。”持枪的汉子道:“小弟姓王名铁树,滨州人氏,常在江湖上游走,耍枪棒卖药为生。”余下两个道:“我兄弟二人是曹崇坦、孟子程,怀州、磁州两处人氏,曾在富户家中做苦力,因醉酒调戏主母,家主不肯见容,逃到这沙麓山,幸得王头领收纳,便与结义,一同打家劫舍。” 谢顺又道:“只因前日闻得大名府中要办上元节,多发哨骑探听周遭强人动止,小喽啰几番下山,不曾捉得,我等便自领兵埋伏,指望捉他一二个盘问明白,不想却逢着好汉。若好汉不嫌弃,还请上山一叙,也好点播我们些武艺,我兄弟自当奉厚礼拜谢。”庄浩心道:“这四人适才虽然战败,却肯服输自辨,未曾以多欺少,也是好汉胸襟。”想到此,庄浩遂谓众人道:“罢,横竖天色已晚,无处打火,便随你们上山。”四筹好汉与众喽啰收拾器械,送庄浩上山坐定,尽心款待。庄浩平素坦荡,又见他四个忠直诚恳,不觉讲起自身之事,四人深深敬服,谢顺道:“明日正是上元佳节,我们四人早议欲往北京城中赏乐,好汉既到此处,不如与我们同往,方不虚此行。”庄浩道:“我来时原有个伴当,孤身回去亦甚无趣,你几个愿同我走一遭,好便好,只是大名府不比别处,你等千万小心,不可被官差撞破。”众人俱各欢喜,畅饮半夜方歇。 翌日未牌时分,众好汉都改扮了,谢顺又传令在各处要道都安排伏路小卒,以备走报消息,五个人不带随从,径投大名府而去。只因是上元佳节,北京城中四处花灯布满,吏民同乐,怎见得: 西日韵淡,东月初升。瓦舍里,白发叟说文拍案;构栏中,红衣女翻转旋舞。旗幡招摇,好似仙宫天女;笙箫喧天,再现天上繁华。牵玉龙,引金虎,只等新火一点烛;鲍老儿,醉观音,风流歌场千金赎。鼓鼓乐声卷残雪,嚃嚃烟火动人心。富贵的,高头大马配宝鞍,逡巡尽愉欢;贫贱的,艳彩绡红挂新灯,小家共天伦。远胜海外蓬莱景,定是大名上元时。 众位看官,这里容写书的插一句,这大名府原是蔡京女婿梁世杰治下,而后政和四年元宵夜,智多星吴用大败李成、闻达,攻克城池,杀伤三万官军。那时蔡京仍任太师丞相,由是与李成、闻达结仇。而后李成卖友求荣,幸为鲁达所杀,止有闻达尚在,故梁山单廷珪、魏定国、陶宗旺、侯健四头领血仇未报。此便是前书《水浒传》与《荡寇志》中所言之事,今番大名又遇上元而生事,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哩。 却说庄浩半生隐居深山,初来大名府,见这里街市热闹,百姓富足,好生艳羡,便随着四名头领各处赏玩。忽转至一豪门大宅旁,谢顺指指点点,谓众人道:“中间那处闻府,原是当年玉麒麟卢俊义的府宅,自卢俊义上梁山后,这宅子已被抄没入官。后大刀闻达封授大名府总管,天子就将此宅赐他,以示衣锦荣归。”庄浩听罢作色道:“闻达这等投机小人,有何本领,也配占卢师兄的宅邸?且待我与他较量一番!”王铁树道:“庄兄且住,闻达此时正随张叔夜征讨田虎,未在此处。”庄浩不禁感叹道:“想当初,我周侗师伯的大弟子,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本在这大名府内做他的太平员外,不期为贪官小人害得他家破人亡,不得不落草为寇。想我卢师兄的本事,万夫难敌,何惧张嵇仲部下官兵?怎奈念着宋公明与众头领的情分,未脱身远避,终落得身首异处,可惜可叹!”孟子程道:“未知庄兄师伯安好?”庄浩道:“周师伯已于三年前病故,门下弟子多半凋零,只余当今敢战士队长岳飞一人了得,幸得河北河东宣抚使刘韐将军慧眼识人,十分重用。”曹崇坦接话道:“只图如今自在快活便是,庄兄何必如此伤感。” 五人正走间,只听得前面的百姓拔步逃散,又听人叫:“李衙内杀人了!”五筹好汉赶过去看时,见一老妪横卧街头,出气多,进气少,已是不活了。又听周围人道:“可惜了这婆子,偏偏撞着知府家的衙内。”王铁树问道:“这婆子怎地死在这里?”有人答:“这是东门外贩枣子的赵婆,平素和善,膝下无子,只遗下一个养女,贤良美貌,她十分爱惜,看做亲生的一般,指望与她寻个好夫婿。不想知府家衙内闻得她养女是本处第一佳人,迷得去魂落魄,今日便借观灯之名,使家仆去抢,街上人都怕他,谁敢拦?赵婆已吃乱棍打死,女儿也被夺去。”谢顺听得大怒,便道:“那衙内往何处去了?”有好事的答道:“那衙内得了佳人,自回府受用去了。你们若要寻他,往前面过了石桥向右拐便是。” 谢顺听罢,也不多想,飞也似地往石桥奔去。四人见恐谢顺卤莽有失,亦追了上去。待五人至知府宅院,不由分说,先打翻了两个门子,夺了棍棒,一路打将进去。谢顺闯入里屋,看那衙内正欲施暴,上前一把揪过,照头只一棒,劈翻在地,吓得那女子魂不守舍。四人看那衙内,天灵盖被谢顺打的粉碎,已是不活了,再望向那名女子,怎生模样?道是: 粉腕皓白,戴两副缠臂玉钏;楚腰袅娜,系一条榴花罗裙。似玉粉面妆花钿,如云青丝饰步摇。如花解语,正是人间倾城女;似玉生香,不亚天上舍脂妃。 原来此女姓郝,双名郡楠,当地人氏,只因父母长年在外经商,将养孩儿,极为不便,故此托邻居赵婆处寄养。这郝郡楠不仅生的貌美,更兼穿针走线,缝袍纳袄之技艺高超,都唤她作神针手。为有诗为证: 蛾眉远山秀,美眸秋水横。 素手牵彩线,绣眉能引蜂。 缝功侯健比,技艺织女同。 巧慧世间少,郡楠神针名。 郝郡楠看那谢顺时,果然生的是虎目浓眉,正气凛然,却自思险被李衙内点污,幸得这位壮士英雄相救,自己又是女儿身,且父母在外,当地再无可依靠之人了……不想谢顺亦看郡楠,见她玉肌花容,亦难落眼。四目对视,二人脸红,正是:男女各有意,配成鸳鸯对。 此时王铁树三人已杀尽李衙内老小,急谓谢顺道:“此地不宜久留!”谢顺不由分说,背起郝郡楠,五筹好汉奔离太守府宅,急回旧路,又见闻达府邸。庄浩只觉心中闷气难出,待要行凶,却属恃强凌弱,似于理不合;若要放过,想来他年见卢俊义于地下,亦无从分剖。孟子程见庄浩迟疑,已猜出八分,就道:“谢兄与庄兄且回,待我去替那玉麒麟出了这口鸟气!”就杀进闻府。庄浩见了,谓众人道:“既如此,我也同去。”谢顺、王铁树保着郝郡楠抢先离开,占住城门。庄浩、曹崇坦、孟子程三人冲入闻府,见人便杀。可怜闻达眷属二百余口,那年梁山闹大名府时已被杀去大半,而今正是难星当头,在劫难逃,被三条大虫杀个尽绝。 三筹好汉抢了器械,杀尽闻达眷属,四下放起火来。待奔往城门时,知府早已得报,派本府监军、统领、提辖一应军官赶来,为头的首将王定大呼道:“休教走了贼人!”孟子程忙道:“这是都监小子都王定,武艺了得,往日里来犯山寨时,谢兄赢他,亦颇费周折。既是他领军来,十分不妙。”庄浩道:“贤弟休慌,且看为兄本事!”大吼一声,直奔王定。两个马步相交,只一合,庄浩朴刀起处,将王定连人带马分为四段。王定自闻达、李成、索超去后,本是大名府第一员惯战名将,余下兵将见他死的恁地容易,那敢迎敌?庄浩讽道:“都似这等胆识,大宋朝如何能久享太平?”就领着沙麓山众头领冲出城去,逢着伏路军校,便换马回山。 六人回到寨中,四头领谓庄浩道:“如今庄兄做出此等事来,必被官府缉拿。却也是天意如此,若庄兄不弃,我等五人于此,以五岳为号,结为兄弟如何?”庄浩本爱他们义气,大喜,便许结拜。就令小喽啰摆香设案,挂上桃园结义图,分排了年甲,皆跪地禀道:“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在上,今日泰山庄浩、华山谢顺、衡山王铁树、恒山曹崇坦、嵩山孟子程五人,因意气相投,愿效桃园之盟,永结金兰之好,不求同生,但求共死,若有失大义,必遭天谴!”礼毕,庄浩按年甲又最长,四头领又齐拜庄浩。庄浩扶起四人道:“四位贤弟,今日该有三件喜事,其一是我们五人结拜,其二乃是为那玉麒麟卢俊义出口恶气,其三便是为二弟终身之事。我见他与郝家姑娘彼此有意,便想做个媒,几个兄弟都做见证,教他二人结为连理。”谢顺喜道:“多谢大哥!”郝郡楠亦道:“有劳伯伯。”庄浩又道:“现这沙麓山只是个小去处,不如与我师弟那马陵泊并作一处,共同替天行道。待上了马陵泊,再使人去取郝家姑娘的父母一处相聚。”四人道:“谨听大哥之言!” 当晚,谢、郝二人成亲,众人整顿好兵马,收拾了一应钱粮,只待次日烧了山寨,便投往马陵泊,庄浩仍回师门,暂且不表。 话表大宋宣和四年正月二十六日五更三点,道君天子徽宗帝升殿,三下净鞭响,两班文武齐。天子驾坐,殿头官早早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有左右丞相张邦昌、李邦彦,正要出班奏知马陵泊攻州破府之事,不是二人上奏,如何教众看官知: 白杨林中星华闪烁,青州城内侠气升盈。 直使: 豪杰试手补天裂,英雄相聚惜虎龙。 不知张李二相如何奏说,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一回 凶太岁剪径白杨林 开路神打擂青州城 诗曰: 百万人中较武艺,太守有意徇私情。 不解其中奸邪道,房圳只为比试赢。 且说当日道君天子早朝,左丞相张邦昌出班奏道:“枢密院得报,京东东路淮阳军治下有马陵泊草寇聚众,近半年来,接连闹了下邳县、江宁府、应天府,所到之处无不隳突,官吏横死,凶贼淫暴,尸骨狼藉。又抗拒收捕,连连杀了十数个捕盗军官,现群丑啸聚马陵,亦称替天行道,乃效仿前贼宋江卢俊义一伙,所犯十恶大罪,还望天军扫荡,还清平于宇内!”又有右丞相李邦彦出班奏道:“大名府知府来报,有贼人扰乱北京,纵火烧了忠毅子闻总管的府邸;青州处又来人上报,四个贼寇大闹青州,杀了知府一门。听闻俱是马陵贼首陈明远的相识。” 众看官且听,马陵泊之事、大名府之事前回俱已说明,这青州之事又是何来?话休嫌烦,本回正要讲明。 原来那山东济南府有条汉子,姓房,单名一个圳字,生的身长七尺,相貌堂堂,细眼一字眉,目射寒光,逼人心寒。这房圳自幼爱耍枪弄棒,习得一身好武艺,都称他作开路神。只惜时运不济,做生意消折了本钱,就变卖了身上值钱的物件,欲要返乡,正从青州地面经过。才走了几里地,只见前面一个大林子,都是白杨树,但见: 古藤蟠枝,怪树嵯峨。刮杂杂鸦巢乱散,心肝垂挂林梢;腥浓浓兽穴幽深,朽骨零落根下。瘴气氤氲,热淋淋毒雾弥天;阴风扫涌,扑簌簌鬼哭渗地。熊虎啸喑,豺狼逡巡。红头强人隐踪形,黑石铺开下席;赤眉好汉藏身地,白杨劈斩做旗。树直如同地刺起,根盘好似龙蛇据。直是心雄气壮汉,也作踌躇踯躅人。 房圳又行了数十步,就见一人从林子里翻身跳出,手拿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朝着房圳大喝一声:“你这鸟厮,识相的就留下买路钱,免得脑上开花!” 房圳看那人时,面露凶光,豹睛狼唇,一对银锤拿定,真似凶兽敖因。房圳是个心高胆大的好汉,见此反哼笑道:“你这厮,倒也不打听打听老爷的名,怎敢在此拦老爷的去路!识趣让俺过去,省得爷爷动手!”那汉子喝:“饶你名字大过天,便是那甚么山东鸟留守鸟镇抚到此,不留下买路钱,天灵盖也须吃得俺几锤!”房圳本就因生意上的事懊恼,正没好气,一听此言,撮盐入火,劈拶拶撩起性子来,大怒道:“泼贼寻死!”挺起朴刀,闯冲去斗那汉子。这两个,一上一下,一往一来。一个尽气力望天灵砸去,一个弄精神百般招架,犹如元庆战成都。战有半晌无输赢,斗到数番没胜败。恰似双角貔貅斗獬豸,又似吞火狻猊遇狴犴。翻滚斗得百兽惊,厮杀原是一洞星。 房圳与那汉斗到五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都是心中暗赞对家手段。又斗了十数合,那汉子抢先叫道:“好汉少歇,俺有话说。”两个都跳出圈子,那汉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房圳便道:“济南府房圳便是,江湖上称唤开路神的。”那汉就撇了锤,下身剪拂道:“好个开路神,端的不负好名!若再斗下去,必是俺受伤吃亏。哥哥,小弟姓蔡名子豪,登州人氏,平时杀人放火惯了,游走江湖熬出个凶太岁的名号。”房圳笑道:“好个凶太岁!俺也喜你手段。”两个再剪拂了,同去林子里坐定,再叙心中意气。正是英雄相见,分外投缘,又是天星合当聚会,故有此机缘。二人互推了年纪,都是建中靖国元年生的,房圳长蔡子豪五个月,蔡子豪尊为兄长。 房圳道:“不知兄弟为何在此剪径?”蔡子豪答道:“小弟欲往马陵泊去入伙,又愁无甚见面礼,便欲寻些钱财来,壮些颜面。”房圳劝道:“兄弟无须费此周折,若想入伙直去就是。不瞒兄弟说,我在南方做生意消折了本钱,本欲还乡。元旦时经过马陵泊东山酒店,被他店里手下私自用蒙汗药麻翻了,多得那里两个女头领,一个唤做病西施余媛,一个唤做出泥莲吴忱诺,把我救醒过来,又邀我入伙,我不曾答应,便继续回乡。只叹当时陈明远领兵攻打应天府,尚未归山,无缘相见。”蔡子豪忙道:“小弟也闻义巨子大名,因此特去投奔。”又道:“哥哥如此好武艺,不如去青州城打擂如何?”房圳问道:“打甚么擂?”蔡子豪便道:“今个是破五,青州知州摆下献台,限今日能稳站于台上者,奉朝廷之命封为青州兵马都监。”房圳自思道:“不如凭本事混个官职当当却也胜似闲身。”就道:“甚好,兄弟可陪我走一遭,我若做了兵马都监,定不亏待兄弟。”蔡子豪喜道:“俺便与哥哥去看看。今早俺出城时,有个大汉已战败两三个人,甚是利害。”二人边走边说往青州城去了。 却说二人到了青州城,至州衙前,见摆着一张台子,四面人如潮涌,老少携手,夫妇同行,都来看打擂,又有些呈手段的,大咧咧脱了上裹儿,露出虎豹刺青来,好不威风。台上又站着一九尺高汉子,门神般广阔的肩脖,只听他叫道:“老爷姓杜名盛,近年贼寇猖獗,朝廷降旨,从民间广选人才。今日知州相公有命,摆下献台,胜出之人,可做这青州兵马都监,好马任骑,军器任批,岂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老爷从早上台,至今三个时辰,吃老爷战败七九个好汉,再战一个,就是二十之数!还有讨死的尽来台上,偌大一个青州,莫不是寻不出二十个人来和老爷争这都监的!”蔡子豪回首看房圳道:“这厮好生张狂,哥哥不妨上前与他较量,挫其锐气。”房圳道:“兄弟勿急,再看看。” 只看人群中跳出一人到台上,道:“我便来与你争这都监一职。”杜盛道:“汉子要械斗还是空手斗?”那汉道:“便械斗。”杜盛道:“你便去架上挑个趁手的军器,若赢了老爷,都监之职与兵器都是你的。若是输了,老爷自来慢慢消遣你。”那汉就去挑了条笔管龙蛇枪,重有二十八斤。杜盛唤人抬来那把四十斤重的吞兽口大刀,抡起生风,霍霍惊人。二人就台上战了二十余合,杜盛见那汉子力怯,有意卖弄本事,暴喝一声,一刀将枪砍为两段。那汉不及,吃杜盛抛了大砍刀,伸出猿臂,一把拽过,单手擎举了,大笑道:“好孙儿,虽有些胆气,只是手段低了,回去寻你师娘,再学二十年罢!”就将那汉一把摔在台上,又是一脚,正踢在腹上,直滚下台去。 房圳见此,心中早起无明,又看那汉伤重,急教蔡子豪取了三两银子,交与那汉。台下众人,也恨杜盛心狠,只怨自家本事不济。杜盛这厮又叫道:“这青州多闻曾出些好汉,怎如今都是些猪狗夯货,都吃不起老爷三拳五脚的打!莫不是都失了卵子,三家村野店里丧了精气,直壮不起腰了!”房圳咬牙怒道:“这厮无礼!”高叫一声:“你赢得了别人,怎生赢得了我!”就从人背上直飞到台上来,踏在台上,轰然有声。那杜盛问道:“那里来的汉子,姓甚名谁?”房圳道:“我乃济南府开路神房圳,特来挫你这厮的锐气!”杜盛冷笑道:“休说大话,却是要怎地斗?”房圳道:“就械斗。”便去兵器架上挑拣兵器。拣了一回,却只中意那五十三斤重的凤翅鎏金镋,单手取过,舞动赫赫,先在台上独自演了一番,引得台下百姓连声称赞。又一发把镋砸在器架上,打的粉碎,台下更是浪涌似的叫好。 杜盛见状,皱眉道:“你这镋倒也使得好了,只是赢不得老爷!”房圳本是愁闷之人,路见不平激起性子,如今要与众人争这口气,讥笑道:“量你不过一莽夫尔,知甚好不好。”杜盛道:“教你认识老爷!”举刀来砍。房圳定了性,舞起凤镋招架住。兵刃交加,火光迸射,台下众人那里见过这般好斗,蔡子豪也看得呆了。两个交战三十合,胳膊轮转,四脚翻腾。这边杜盛便用左脚去踢房圳小腹,房圳亦用左脚架住。杜盛又将大砍刀顺着镋身去砍房圳手指,房圳忙收右手,乘势一拳打在杜盛肚子上,杜盛吃痛。房圳转个身舞起凤镋,只一拍,杜盛慌忙将刀当住,被震开数尺有余。房圳笑道:“我的儿,本事不过如此。”杜盛骂道:“狗贼怎敢辱我!”就将大砍刀左劈右剁去,房圳将凤镋舞作一团金光,托住刀,又大战二十余合,杜盛渐渐没了气力,喘着粗气与房圳暗道:“好汉,你只须将这都监让与我,事后我定与你许多金银酬谢。”房圳骂道:“你这没本事的泼皮,遇着真汉子便软了起来!”一口啐在杜盛脸上,杜盛吃他羞辱,只得再持刀相斗,房圳便卖个破绽,放他来砍。杜盛扑去,房圳将身子一闪,落了个空。房圳复举起凤镋,大喝一声:“下去罢!”一镋将杜盛从台上拍飞下去。底下那些人看了,春雷般齐声喝彩,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还须恶人磨。有诗为证: 房圳英雄真丈夫,杜盛气短志难扶。 自古仁礼能长远,犬儿若知或可如。 蔡子豪见房圳胜了,欢喜不已,只听旁边有两个人道:“好汉兄长真个好本领。”蔡子豪望去,一个眉间暗藏凶气,恰似个穿林凶兽,直把人看得透了;一个身长八尺有余,阔面壮身,又像个庙里的护法伽蓝。二人低声道:“好汉莫怪,我二人乃是这青州地界云门山上的头领,唤做卧街虎孙焕翔、健臂将石顺友。听闻这里摆擂比武,特来观看。”蔡子豪剪拂道:“原来是二位好汉,失敬失敬。” 那房圳一发儿舒起心中不平之气,在台上舞起凤镋,那有人敢来战,都相传道:“那个太岁杜盛吃开路神拿了!”半个城都欢动了,层层叠叠,拥挤来看新来好汉。不多时,两个官差来唤:“知州大人相请至厅前答话。”房圳欣喜,便先下台与蔡子豪道:“兄弟且帮我拿着这凤翅鎏金镋,我去州衙答话。”蔡子豪亦喜道:“小弟便先恭贺房都监了。”二人大笑,又引见了孙焕翔与石顺友两个,房圳就与官差去往州衙。 却说房圳被官差引去州衙,才进厅上,就听那知州抬手,大喝一声:“左右与我拿下这贼!”两旁走出十多人,把房圳横推倒拽,房圳忙叫道:“无罪!”正是: 比武才赢,又遭狱灾;大闹青州,同登云门。 直使: 钟吾寨中添凤镋,马陵泊下战金锤。 不知房圳处境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二回 刘知州血溅青州城 开路神夜归云门山 诗曰: 知州徇私未知羞,谩施诡计自运筹。 岂知天理必昭鉴,渍血露尸在青州。 话说房圳自打擂胜出,往州衙去答话,才进厅上,就被一众官差捉住,房圳忙大叫道:“无罪!”这青州知州姓刘,名文静,当时便喝斥道:“你这厮怎地无罪?”房圳答道:“小人比武胜出,本应来接这兵马都监一职,怎反被捉拿,却是何意?”刘文静就道:“你倒还敢来问本州索要官职?那杜壮士偌大的一条好汉,怎地便吃你打下台去?”房圳道:“实因他本事不如小人,才被小人打下台去。”刘知州又斥道:“胡说,你这那里来的贼人也敢称本事高强?若不是你暗算,杜壮士着了你的道,光明正大般较量,他怎会输你?”房圳又辩道:“小人并未使甚见不得人的手段,台下众百姓尽看在眼里。”刘知州再道:“贼贱骨头!还敢饶舌,左右与我用力夹打!” 房圳才知道着了道,吃他打了一回,熬不过,只得屈认作:“因比试时觉战杜盛不过,便暗里使个手段,以致最后胜出。”知州笑道:“这厮正是想谋取官职,又自知武力不如人,便起歹心。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十五斤长枷,把房圳枷了,押下牢里监禁了。刘知州又与孔目相谈,要把文案做死,孔目斗胆道:“他这个罪不至死,若治他死罪,恐百姓有怨声。不如拟下罪名,寻地刺配去。”知州心道:“我自收了干儿杜盛一百两银子孝敬,姓房的又不是我仇家,何须杀了这蠢汉?”也不计较。有诗为证: 徇私弄权甚可卑,枉将忠良屈作贼。 固有一夕通天势,夜半无常命已危。 且说蔡子豪当日不见房圳动静,便与两个好汉先去了云门山吃酒,次日听喽啰报知此事,气的便要杀奔州衙。早得孙焕翔、石顺友两个死命拦住,道:“兄弟不可意气用事。”蔡子豪怒道:“野地里猪狗射出来的,亲娘教贼王八入的杂种!俺哥哥胜了比试,不与官职,反倒打入牢里。如此昏官,俺若不把他剖腹剜心,便不是凶太岁!”二人又劝,小喽啰又道:“小的打探到那杜盛是太守的干儿,太守见他有几分本领,有意要他做本处兵马都监,怎奈被房壮士扰了。”石顺友亦道:“哥哥莫要急,想房哥哥罪不至死,先看那狗官如何发落。”又派喽啰下山打探不提。 五日后,这知州不待限满,就使人从牢中取出房圳,当日升厅开了枷,当案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当厅把房圳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面重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健壮公人押送,即日起身。房圳和两个公人出了青州衙门便行,房圳更恨刘知州入骨,感叹道:“若苍天生了眸子,俺必杀回青州,好歹倾了狗贼一家性命。却不知我那兄弟如何。”便和公人上路。路上这两个公人见房圳没银子孝敬,多有欺辱。 约莫离城也有一二十里路,走到南阳河边,两个公人见这河,四处张望,摇头道:“这条河怎地连个稍公都没有。”只听得一声:“要稍公,这里有!”却待回头去看,早吃人一刀一个杀死,又被一脚踢入河中,扑咚一声被河水冲走。房圳看时,却是孙焕翔、石顺友两个,各仗一把朴刀,带着数十小喽啰。又见蔡子豪一手拎着双锤,一手执着凤翅鎏金镋,望房圳便拜道:“今早进城得知哥哥被发配沧州,特与二位好汉一路小心跟随,寻着地方便要下手。”房圳仰天道:“可怜兄弟挂心!我也有意要在半路上寻机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再回青州城去,杀那狗官!”说罢,低吼一声,把枷一扭,折做两半,扯开封皮,将撇在河里,冷笑道:“劳什子还想来缚住老爷。”蔡子豪双手递过凤镋,又道:“哥哥这便与俺杀进青州城!” 只听孙焕翔、石顺友两个道:“两位好汉且先随我二人回云门山走一遭,一则为房兄接风,养足气力;二则这青州城不可轻视,我二人再调喽啰,一同去杀那狗官。”房圳拍掌叫好,咬牙又问道:“不知二位好汉惯使甚么军器?”孙焕翔道:“小弟惯用一对青铜倭瓜锤。”石顺友道:“小弟善使一对镔铁轧油锤。”蔡子豪听了欢喜道:“好好好,算上俺这八棱梅花亮银锤,便是银铜铁六大锤,真个是前生有缘,使俺们兄弟几个在这里相会。”孙焕翔又道:“既是六大锤,兄弟可知还有一金锤将?”房圳道:“莫不是那乾宁军的兵马都监,人称九霄龙力鹏的?”孙焕翔道:“正是此人,他能使一对擂鼓瓮金锤,共有一百单八斤重。”蔡子豪轻视道:“甚么鸟人,若有机会俺去会他一会。”房圳道:“兄弟不可小觑。”心中只念复仇之事。 四人打道往云门山而去,待到了山上,孙焕翔、石顺友先请房圳洗漱,再摆酒肉款待,房圳大喜。酒饱后,四人持定了兵器,孙、石两个要点起小喽啰,房圳道:“不消儿郎动手,只要进去割了那伙贼便是。”故不带小喽啰。孙、石无奈,只好下令教数十精细的,乘机于城外放火呐喊,再拨一队于路后接应,四人先下山往青州城去。正是: 狼官豺吏自凶残,引得众虎下云山。 进得城中,已是快日落时分,街上仍有百姓走动。四人入得城来,径奔州衙,一个个好似人间真太岁,又如天上降瘟神。时值州衙才散了晚衙,门口尚有两个公人,见四人来到,方欲喊叫,早被房圳劈头揪住,忙道:“好汉饶命!”房圳道:“认得前日比武的开路神么!”公人方才知是房圳,便叫道:“好汉,不干我事,是知州大人要与他干儿子解气,饶了小人罢!”房圳道:“那两个鸟人现在那里?”公人道:“自回私衙吃酒去了。”房圳道:“当初擒俺时忘了!”将公人踢在地上,一镋劈去,连肋条都切开了。蔡子豪亦手起锤落,将另个公人也打死,红白四溅。远近百姓,早轰作鸟兽之散。 四人就寻到私衙外,冲了进去,见人便杀。早有知州府上保家教头,领着一干亲兵、家丁冲出,要来捉拿四人,却岂是这四条大虫的对手?四人当中又属这凶太岁蔡子豪最嗜杀,当先一锤早把那个教头连头带骨打碎在一边。从人见倒了教头,急忙忙就要望回跑,孙、石二人大步赶上,一锤一个,都将头打得稀烂。房圳亦上前,舞起凤镋,只看血光四射,人首残肢乱飞,四人腥血淋漓一路,直杀到后堂,早听得那刘文静与杜盛两个吃醉了,靠在亭子上,说些醉话。 那刘知州道:“外面怎地这般吵闹,这些个下人也忒不会做事。”杜盛道:“干爹不必理会,干儿再敬干爹一碗。”刘知州饮了一碗,再道:“前日那台上吃你打伤的汉子来鸣冤,替房畜生抱不平,你可知此事?”杜盛把脸凑来道:“孩儿唤了几个得意弟兄,早把他打得臭死,丢埋在城外土泡子里了。”知州笑道:“如此也好,明日你便任职,那厮是个不长眼的,路上必教张霸、李驰两个欺个半死,纵然不死,到沧州,沧州知州见了我的书信,也必定百般刁难他,与你出口恶气。”杜盛亦大笑道:“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鬼,我劝他老实让与我,他不听,也是自寻死路。”刘知州又道:“你上任后,可以讨那云门山为由,怎赚不得许多银钱,官家俸禄一分,小民亦要每户出些安民钱哩。” 房圳刚割了一个脑袋,潜在花园里,怕走了两个,听了如此言语,无明业火升起数千丈,手持凤镋,冲入堂中道:“直娘贼,苍天有眼,爷爷特来寻你!”二人见是房圳,自先惊了五脏六腑,又是醉倒难起。房圳早举起凤镋,杜盛慌忙躲开,吃房圳一镋将交椅劈碎。杜盛自知不是房圳对手,正欲夺路而逃,那管你刘文静是不是自家干爹亲爹。却被蔡子豪拦住去路,一锤打翻在地,瘫了下身,兀自要爬哩。蔡子豪双锤并举,照着面门一顿乱砸,只见血肉飞溅,化作一滩血泥。那刘文静毕竟文官出身,吃这一吓,下面都尿湿了。房圳一把揪住衣领,厉声骂道:“老狗!爷爷生在天地间,正大光明般的好男儿,凭真本事赢了这兵马都监的职位,被你谄成只好倚仗暗算的人,把我刺了这金印,让我如何有脸面去见乡中父老邻里!此仇不报枉为人!”就把刘文静从交椅上拽下,往堂外拖走。知州杀猪也似的叫,又是平日刻薄寡恩,那有人前来救他?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三个又在府中大杀一气,将知州满门老小,尽皆杀死,做公的亦不留一个。 房圳将刘文静一直拖到街心,剥了衣裳,一镋剜开胸膛,伸手将那心肝五脏翻江倒海似的搠搅,扯出心肝肚肠,揪得寸断。复一镋割下首级,血流满地。房圳提过首级,往空中一抛,再一镋打飞数丈开外。城中百姓家家闭户,那个敢惹这四只大虫?房圳见报了仇,心满意足,不顾浑身血污,流泪大笑,领着其他三人,一路打出城去,径奔云门山。众看官定是有人要问了,房圳四人在这青州城内大闹一番,却为何不见有官兵前来围捕?且听:只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且州县虽有防御,却尽是些老弱虚冒。这些兵将空领国家粮饷却无实用,故而见了房圳等人恁地凶煞,都不敢上前,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城外喽啰又厮杀呐喊,前来接应,更是无人敢近四个。 却说房圳四人到了山上,已是戌牌时分,当下再摆宴席。四人先香汤洗净,换了新衣,上到厅前。孙焕翔道:“哥哥既已做出这弥天大罪的事来,也只得落草此处了。”房圳道:“确只如此。”孙焕翔又道:“我兄弟两个愿让位于哥哥,为山寨之主,哥哥武艺高强,我等皆服,还望莫要推辞。”房圳又推脱几回,两个不肯,只得领了二人美意,便为云门山大寨主,蔡子豪坐了第二把交椅,孙焕翔、石顺友位于其后,自此快活度日。有诗道: 深仇苦恨尽得报,奸人佞官亦吃削。 落草原非英雄意,引将悲绪酬波涛。 房圳之事且叙至此,仍言归朝廷,如今正所谓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片刻间,去那钟吾寨外又起一番风云大战,有分教: 九霄云霓灭,天龙吐焰;马陵日月黯,力鹏生威。 直使: 水泊边上征尘起,宛子城中良将添。 毕竟朝廷闻马陵泊之乱又将如何对付,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三回 九霄龙一打马陵泊 四岳将齐战力都监 诗曰: 水泊聚豪客,金銮满奸贼。 徒言力鹏勇,圣阙有何为? 话说张邦昌、李邦彦二相与道君天子奏闻了几处州府之事,天子当时惊闻道:“那梁山强寇方灭,尚不足半年,那里又变出个马陵泊来?如今张、云、陈三位贤臣尚在征讨田虎,那有良才可用,与朕分忧。”张邦昌听言,又奏道:“此等草寇尚无梁山威势,何须张郡王一伙,臣知有一员猛将,可领兵前去收复。”天子奇道:“却是何人?”张邦昌奏道:“此人姓力,单名个鹏字。乃是沧州人氏,使一对擂鼓瓮金锤,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乾宁军副都监。臣举保此人可征剿马陵泊。”李邦彦笑道:“若此人真个武勇,为何只任了个都监一职。”张邦昌见李邦彦暗讽自家,冷冷笑道:“此人本是大名府副兵马总管,抚平了北京数处贼寇,一双金锤打的贼人丧胆。却是高封与陈希真等交战时,因怒高封戗军害民,上司命他去救,反慢了三日,致使高封那厮没了性命。高俅心怒此人,故上奏降为副都监,至今不得升用。”天子叹道:“是朕昔日不明,妄信高俅,致使贤才沉沦!”李邦彦见此,又欲勘难,天子道:“若真可剿灭贼人,回朝后必加官进爵。”就降下圣旨,着枢密院即刻差人赍敕前往乾宁军星夜宣取。 却说力鹏被宣,星夜赴京,先见了张邦昌,答谢不表。倒是为何张邦昌知晓力鹏之事?原来自高俅死后,力鹏本道出头见日,孰料云天彪听闻力鹏不救高封之事,道他有违上司之命,自尊自大,又不是自家心腹,故把此人名表按下,依旧不得升迁。力鹏本是心直气傲之人,不懂官场关节,经人提醒方知原委。见云天彪随张叔夜出征田虎,便命人暗中进京,送与张邦昌财帛。张邦昌本与李邦彦、云天彪不睦,听闻此事,亦感力鹏冤屈,故乘此保举力鹏,也是自家功劳。 次日早朝,黄门带力鹏引见了道君皇帝。天子允带械入朝,看那力鹏一表非俗,有诗为证: 巍巍虎躯盖群英,两臂轻负劲千斤。 青青须髯络满腮,莹莹乌漆点双睛。 浑攥金锤荡凡土,真似元霸碎雷霆。 龙飞九霄尊都监,力鹏声威镇乾宁。 天子见了,喜动天颜。又命力鹏演武,力鹏使了一回锤,性儿发了,一声喊,砸在殿门阶上,恰似天雷坠地,震动大殿,吓得李邦彦腿脚发软,坐于地上。天子笑道:“爱卿果然好本事!”就令赏赐。张邦昌又奏道:“臣又思始终不可小觑了马陵泊的贼人,可再挑良将数员为副将,同提军马前去。”便说了二人姓名,一个唤做驱狐神丁保、一个唤做刺狼将叶诚,都是禁军里好手。两班群臣中又转出一吴太尉,启奏道:“臣愿保举吾儿为副将,为国效力。”天子喜问道:“爱卿之子何名,现任何职?”吴太尉奏道:“臣子双名玮璠,现充京城防御使。”天子猛然想起:“莫不是武科场败了西夏番使的?”原来昔日武科,恰有西夏使者入京,使者自负手段,竟去了武科场夺名,败了七八名举子。正得意间,吴玮璠纵马前来,大败使者,满京扬名,都称作雄威将。 当时就宣吴玮璠亦入朝参见,天子见正是此人,龙颜大悦,又令大赏。就命力鹏为兵马指挥使,吴玮璠为先锋,丁保、叶诚为副,复令枢密院拨精锐马军五千,步军四万。李邦彦怕张邦昌占功,又命手下谏官蔡懋、李棁等急奏马陵泊不过山贼草寇,无须这许多兵马,以致只拨了三千马军,两万步军。天子许之。李邦彦再遣心腹二人,甄庆、甄寿助力。这兄弟两个一文一武,虽有些许本事,只是心地不正,又贪功敛财,原效杨戬,后改投贺太平,见不得升迁,又转在李邦彦门下,军中都暗称兄弟两个叫“真禽兽”。中书王孝迪又暗扣力鹏军赏,力鹏知晓,发作不得。众军选定良辰吉日,约在二月初二起程。 且说二月初二日,大军起程,力鹏与吴玮璠浩浩荡荡杀奔马陵泊来。马陵泊早有疾风步沈涛,从东京探得归来,报知此事,众人大惊。徐韬先道:“力鹏不可小觑,小可曾闻此人善使一对擂鼓瓮金锤,绰号九霄龙,犹如那汉之伏波马援,隋之赵王李元霸一般。如今征伐山寨,必为我山寨大患。”陈明远亦道:“我也多闻他的名声,今番他来,军师有何见教?”娄小雨道:“依沈涛所言,朝廷里张、李二人不和,如今力鹏前来,当以此寻个破绽,好歹倾了这路兵马,再不教朝廷觊觎我等。”陈明远复道:“那吴玮璠乃太尉之子,想来力鹏怎敢教他伤损?不若就中取事。”娄小雨笑道:“吴玮璠少年意气,力鹏又是猛将,擒则易,降则难。当先以力敌,再做计较。”陈明远遂点起军马,请圣凌风路新宇打头阵,金刀沈冉打第二阵,金锏徐韬打第三阵。明远自引大队人马押后,左军五将,朱成、咸纬广、钱仓政、王宇琪、王凯;右军五将,谢顺、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石粮诚。再请徐硕、刘涛、陈星、张航、缪宇飞水路驾船接应。却教李杰、徐宝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伏救应。 只说那新上山的和盛,见调拨将领中无他,自思道:“俺新上了山,未曾立下些许功劳,军师偏心些个!不若下山去擒他一员战将来,也好立了功劳,壮俺山寨威名。”暗自点起心腹喽啰,乘夜下山,只说陈头领密令,私下去迎官军。 却是力鹏早至马陵泊外百里处,分付众将,命吴玮璠做先锋。丁保、叶诚二将为副,同自家率大军于后。甄家兄弟,自有李邦彦做倚仗,又在军内指手划脚,力鹏不敢轻慢,忍性教二人押运粮草。这两个都是地里的鬼,如何瞧不出力鹏强忍,暗自冷笑不迭——原来早得李邦彦分付了,力鹏胜则夺功,败则寻过,只为借机压那张邦昌,也乐得于后清闲。二人去后,吴玮璠私道甄家必然生乱,还须提防,免丧了三军。丁、叶亦道禁军之内,无不恼恨两个,昔日林冲蒙冤,禁军内无不哀怜,独此二人嫉恨林冲,见林冲被陷,喜不自胜。力鹏叹道:“纵使如此,他两个亦是李官儿的人,难加管制。”四人各自感慨。 且言和盛带人潜内,自思所带喽啰不过百人,如何敌得大军,不如乘夜急袭,好教官军胆寒,由此心定。却是摸入营内,一发喊,冲杀一气。甄庆先走,甄寿挥刀而来,战了二十合,只觉和盛本事非凡,胆儿先落了,教和盛一枪打翻在地,口呼饶命。和盛本要杀了,却是吴玮璠急急领军赶来,左右喽啰忙劝退走。和盛急性,只道败了敌将再回,遂弃了甄寿,持枪奔去。吴玮璠见和盛迎来,也不打话,就地上交锋,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和盛只见官军愈多,急命手下喽啰退走,自己却被吴玮璠缠住。乱军中众喽啰如何相顾?力鹏又领兵至,见吴玮璠战和盛不赢,心中忿怒,舞起双锤,和盛未曾防备,吃力鹏一锤磕在枪上,铁枪翻飞。力鹏喝道:“休坏了性命,不日教他贼众一发相见!”就令把和盛绑了。那众喽啰亦被丁、叶两个擒拿。甄庆方才回来,扶起兄弟,甄寿咬牙骂道:“何不细细地割了这贼!”甄庆也道吴玮璠故意来迟,要害兄弟。吴玮璠大怒,就要火并,亏得丁、叶两个知军法森严,苦苦劝住。甄家兄弟两个自大骂回营去了。 却说陈明远已得报走了和盛,急令调拨人马下山,又打听得和盛失陷之事,心中愁苦。前军路新宇就引军到泊前三十里处,布下营寨,深掘濠堑,牢栽鹿角。次日吴玮璠率部当先杀来,高声叫道:“你那贼将已被陷车装了,待将你马陵泊一众贼人尽数生擒,解去京师吃剐!”有诗赞这吴玮璠道: 臂长腰阔性刚强,学成武艺谁敢当。 四海皆闻吴玮璠,标名开封雄威将。 路新宇听了,先惊后怒,也不打话,挺枪拍马直取吴玮璠,吴玮璠亦迎上。虎兕出柙,杀气斗生。二将交手,路新宇有心要捉了换将,尽展武艺,金枪蜂刺。吴玮璠虽是习得武艺多般,却那见得如此手段?招架的多,还手的少。斗到十合,吴玮璠心乱不敌。力鹏引兵又到,见吴玮璠欲败,纵青花黑鬃驹,暴喝而来。吴玮璠乘机便走。转眼间,马陵泊第二拨金刀沈冉已到阵前,见力鹏来的凶猛,就替下路新宇,来战力鹏,正是: 双锤灼亮,打遍九重天;单刀燎光,斩尽八方魔。 两个一团儿厮杀,路新宇回到阵上,贪看沈冉力鹏二人交锋,心叹两个手段,不让毫厘。沈冉长刀举起,恨不得望躯干砍成数段;力鹏金锤齐舞,巴不能砸面门化作一团。正是: 刀闪银光锤亮金,好手之间较输赢。 当下沈冉、力鹏两个斗到三四十余合,不分胜败。第三拨金锏徐韬领军又到,按纳不住,阵门下大叫道:“哥哥少歇,待我捉拿这厮!”沈冉见赢不得力鹏,拨回马走了。却是力鹏锤重,坐骑困乏,便下了马,亦不回阵,威凛凛门神也似,只待徐韬上前来。徐韬见力鹏是步战,也不欺他,下马持双锏来斗。力鹏张开双臂,恰似羽翼般,挥舞生风,全无畏惧,又来战徐韬。这两个也是对手,正是: 撼天狮子寻獬豸,混海怪龙遇鲸。冲天乃是鹏王,太岁今番降地。锤来锏去金一团,锏去锤来光一束。 陈明远引着十员头领都到,看徐韬、力鹏两个大战五十余合尚未见输赢,喝彩不止,又见力鹏如此勇猛,心中欢喜不已,定要收降得上山。眼看他二人斗了多时,陈明远只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就传令教徐韬归阵。徐韬也不恋战,上马引队投山坡下去了。力鹏顾不得赶,持锤遥指阵内,高叫再来厮杀时,却早急坏了陈明远阵上一人。他见徐韬退下阵去,忙拍马上阵,叫道:“待我来与你较量个几合!”众人望去,那人是谁?有八句诗为证: 狮体虎目猿臂健,胆壮声雄器量宽。 连环战甲穿柳叶,赤睛龙驹跨雕鞍。 墨麟宝刀铁手攥,炎凉世情玄目观。 尽道华山号西岳,谢顺原来是军班。 马陵泊阵中又一人叫道:“一个不济事,我与二哥同去!”这人是谁?也有八句诗为证: 汹汹八尺虎躯健,仪表巍然义相通。 征袍花绣锦一束,狮蛮翠带砌瑶琼。 丈二独龙枪紧挺,千里龙驹兽摇鬃。 南岳衡山王铁树,鹰扬河北称英雄。 吴玮璠忍不住叫道:“两个以马战步,马陵泊称甚么好汉!”又听得这边一声喊:“如此,俺们兄弟便来步战!”此人是谁?再有八句诗为证: 面貌端方真出众,一团筋骨果精神。 金鬃骏马锦鞍鞯,玄铁盔甲花饰纹。 鞭法惯用厮杀稳,刀枪娴使斗阵能。 钟吾寨内孟子程,中岳嵩山名扬闻。 最后有人叫道:“俺们弟兄四个,一同来落草,今番上阵不可少了一个!”这一个又是谁?仍有八句诗为证: 睛瞳分星汉,胆识抵云霄。 解横月牙镋,身着素罗袍。 提剑可诛虎,弯弓惯射雕。 恒山曹崇坦,北岳是雄豪。 吴玮璠见了,复道:“到底是草寇手段!”亦下马出阵来助力鹏,先截住嵩山孟子程。那边力鹏一人当住谢顺、王铁树、曹崇坦三人。力鹏大叫道:“吴防御勿忧,看本将战他四贼!”吴玮璠与孟子程棒鞭相交,两个步下厮杀无数合,不分胜败。正斗间,孟子程转见那边谢顺三人尚斗力鹏不下,心下暗暗吃了一惊,忙卖个破绽,撇了吴玮璠,去同着三兄团团围住力鹏一个。自古道双拳敌四手,怎见得力鹏却是神力无敌,一人逼住四个,全无畏惧,连吴玮璠看的都呆了。这个正唤作: 刀枪镋鞭战金锤,四方山岳围九霄。 陈明远在阵上见力鹏独战四将,未曾输得半点便宜与他们,不禁叹道:“好一个能征善战的九霄龙,连战我数员将领都不曾消了锐气!”那五个人混作一团,已战有八九十合,力鹏真个是滴水不漏。无移时,却看孟子程先自手软了,力鹏瞧见,一锤砸来。子程忙用钢鞭抵当,却被打翻在地。曹崇坦急来救时,又被力鹏一锤将月牙镋打了个缺。谢顺与王铁树心惊,各持刀枪拼死抵住力鹏,曹崇坦弃了兵刃,死命将孟子程扶回阵去。谢顺、王铁树亦欲归阵,却被力鹏用锤将脚绊了,把王铁树颠倒在地。谢顺就要去救时,陈明远恐都失了,急令鸣金归阵,因此只陷了一个王铁树。 两边厮杀良久,只看天色将晚,各自收兵回营。陈明远心念今日之事,心中一喜一忧。不是因这个九霄龙,如何使八大锤阵前相会,女英雄山下试手。直教: 星芒蔽日耀罡煞,豪气冲天惜英雄。 却不知陈明远何喜何忧,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四回 九霄龙二打马陵泊 凌飞雪单捉雄威将 诗曰: 力鹏武勇真盖世,摧锋扫阵孰堪持。 试看金锤旋飞处,群英束手见难时。 话说九霄龙力鹏引兵攻打马陵泊,力战二将,又败四岳。陈明远等人回到营帐中,明远一喜一忧:喜者见力鹏一身好本事;忧者却失陷手足兄弟,何以周全。正踌躇间,忽报军师娄小雨引着凌飞雪尹柔雨到来,明远忙令请进中军帐,将今日战事告知。娄小雨听罢,道:“力鹏虽是悍勇难敌,然听今日所为,乃是无谋之人,败则易,降则难。况山寨又失了王铁树、和盛两个,却是挂念。”陈明远亦叹。沈冉、徐韬两个心中不忿,皆高叫道:“我兄弟二人齐上阵去,把那厮捉回来献与哥哥!”陈明远不允,道:“不可如此。你两个便是手段通天,合力擒拿了力鹏,你道他肯服么?”路新宇皱眉道:“小弟心想,不若请我师兄前来助阵,力鹏纵有手段,不愁师兄擒他不得。只是单对单,必令其心服口服。”陈明远喜道:“可是那力撼山岳的泰山庄浩?愚兄竟忘了此人!贤弟所言甚是。”急使人回山去请沈涛前来,就令沈涛飞步往中山府曲阳恒山,寻泰山庄浩来助力。娄小雨见沈涛走了,又道待庄浩来了,尚须些时日,还得如此如此,可保王铁树两个性命。 次日天明,陈明远发下号令,擅自出战者,军法处置。力鹏引兵来攻,就令用强弓硬弩射住。力鹏一连攻了四日,未果,无奈只得收军,就帐内与吴玮璠一面吃酒,一边计议些军务。这二人本是一会星辰,各自倾心肝胆,一场厮杀下来,早是亲如手足。正说话间,只见丁保进帐,前来献策,道马陵泊必是有诈,须谨防劫寨诸事,故更改口令,一日一换,凡支吾不答者,必为奸细。吴玮璠应了,自书数句,道当为如此。力鹏又邀丁保一同吃酒,席间三个亦是各抒胸臆。原来丁保曾任禁军三营右指挥使,一日道君天子见龙塌上有狐眠卧,不由大惊,呼和间,狐儿转瞬不见,方知妖异。王老志等数个道人,却降不住,只得道:“须壮勇之人方可驱狐。”丁保自荐,狐不敢至,故军内都唤作驱狐神丁保。力鹏敬道:“将军忠勇!”亲与丁保把盏。丁保却道:“可惜逐不得军内两禽兽!”三人都笑。 吴玮璠又问叶诚如何唤作刺狼将。丁保少醺,道:“却是天子春猎时,见子母二鹿为狼所围,心中不忍,乃令侍卫救鹿。叶诚一马当先,挺枪刺死群狼数只。天子大喜,厚赏叶诚。奈何昔时童贯心怒叶诚张扬,教自家失了颜面,下令不得升用,竟也屈沉军中。”三个又是一番感叹。吴玮璠道:“何不请叶将军来一同吃酒?”丁保亦怪,唤小军前去请人。 却说甄家兄弟两个,因甄寿负伤,甄庆亲陪兄弟,命小军安排下好酒好肉,又着心腹于四近村坊搜索,觅了几个妇人,充当舞女助兴。甄寿右臂吃打了伤,就叫舞女亲喂。舞女哭号不肯,甄寿心怒,一脚踢翻了,就要杀之。甄庆笑道:“兄弟未尝些滋味,如何糟践了这蹄子?”甄寿回神,狞笑道:“母猪狗!不伺候好你家甄爷爷,俺教你阖家都是通贼的罪过,各个都死!”说罢端坐席间,只觉胳膊疼痛,又骂吴玮璠救的迟了。甄庆道:“兄弟,常言道:‘好言难救该死鬼。’吴家的杂种不识抬举,只和力鹏这厮搅在一路,却忤了李恩官的面皮,将来自有料理。此战输赢也都是寻力鹏的罪过,教那张邦昌难堪,你我只要逍遥快活便是!”甄寿先呷了一口酒,斜眼醉道:“哥哥却未受伤,不知俺胳膊伤了筋,每晚都发痛哩!那贼叫和盛的,早晚非生割了出这口恶气!”甄庆点头道:“你我骨肉兄弟,为兄岂不心痛?却待力鹏再战,设计安了通贼的罪过,教其进退不得,一发儿杀了,再就回军。那和盛送京,也显俺们功劳,那时自慢慢的杀。”甄寿心喜:“哥哥有计较了?”正说间,忽闻军内大乱,喊杀四起,帐内妇人,更是哭号惊走。甄家两个,唬的魂飞魄散,挣扎不起。军士死命前来通报,甄寿口里那发得出话?甄庆喊道:“快请力鹏来救,莫要失了粮草!” 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却是那青州云门山的四个头领,房圳、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为是今青州境内只这一处小寨,恐将来傅玉、风会、刘麒、栾廷玉等一齐领兵来犯,孤立难守,却商议不如来马陵泊大寨入伙,正巧赶上朝廷派兵征讨。四人商议了,不若寻个机会,近日内杀些官军,权当觐见之礼。四个都是大虫猛兽,又是领兵袭击,甄家两个,如何能当?蔡子豪又命喽啰四下放起火来,寨中一片烈烈腾腾,好似祝融出离宫,又如华光纵火驹,黑烟弥漫燎人。二甄只得叫苦。 正危急间,恰是丁保寻了叶诚,二将拼死来敌,孙焕翔、石顺友两个接住,四人一块儿厮杀。片刻力鹏又与吴玮璠杀至。云门山兵少,见官兵大队围来,一声哨,急急退走。力鹏本欲追赶,又思粮草要紧,下令先救灭了火,一夜未曾歇息。 天明,计点粮草折了大半,军中死伤五百余人。力鹏大怒,升帐来审二甄。二甄自道:“老爷们是李相的人,你仗谁的势胆敢如此?”力鹏大怒,就要军法从事,吴玮璠情知内中干系,急劝不可轻动。甄庆笑道:“主帅可是忘了,俺亦是监军一职,何来军法处置俺的!”甄寿又道自己本有伤在身,哥哥习文,如何敌得贼人过,却怪叶诚、丁保救援不力,合当处罚。力鹏三人都气的睚眦欲裂。甄庆冷笑道:“昨日不是你们吃的好酒?”力鹏忿怒,一脚把案头踢翻,骂道:“却来怪俺们不成?”甄庆昂首道:“自有公论。”说罢,同甄寿而出。吴玮璠忙问何去,甄庆道:“贼人烧了粮草,俺带人去远近村坊,征讨些粮米。不然,吴防御莫是有法儿变出军粮来?”玮璠瞠目无言。待二人走了多时,力鹏大喝一声,取过锤来,把案头砸的粉碎。玮璠只得再劝道:“二贼奸恶不假,还请兄长海量,待破了贼人,再与之计较。”力鹏无奈,权且答应了。 却言马陵泊营寨内,沈涛去了四日方才归来,禀道:“小弟至恒山,寻路问径,早有胡百元弟子交与庄浩书信一封。原来在小弟到的前一日,庄浩与其师往河南汤阴去了。又恐哥哥等得久了,故先回来报知。”路新宇道:“汤阴却是周侗师伯的弟子,岳飞师弟的家乡,不知因何而去。”陈明远道:“既如此,也再候几日。” 只见余媛从东山酒店来报:“云门山的四位头领带兵前来投奔。”陈明远忙令请进中军帐。房圳、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四人进帐来见了陈明远,纳头便拜。房圳道:“元旦从山寨下路过,未能得识尊严,今日终有幸相会。”陈明远大喜,扶起房圳四人道:“四位兄弟前来投奔山寨,真个使山寨蓬荜生辉,还请赐教名姓。”房圳便道:“小弟房圳,人称开路神。这三个都是我兄弟,唤做凶太岁蔡子豪、卧街虎孙焕翔、健臂将石顺友。”又听蔡子豪道:“俺们早有入伙之意,听闻朝廷遣九霄龙力鹏来攻打,就此前来助阵。昨日乘着夜色,先与他们厮杀了一番,烧了官军粮草大半,特此作礼。” 陈明远大喜,连叫四个好汉坐定。军师娄小雨又至,孙焕翔见是女头领,心中奇怪。陈明远道:“此乃山寨军师,虽是女流,却也不让俺们男子。”娄小雨也贺房圳袭敌烧粮,必乱官军。房圳道:“俺遇的却是两个脓包将军,听闻道叫甚么真禽兽假禽兽的。”娄小雨道:“我亦探得官军内却是甄家兄弟在,亦当如此如此。”陈明远听了,心中欢喜。正是: 庞涓始入马陵道,项羽初围九里山。 正相谈间,力鹏又率大军来战,自因昨夜之事,心中恼怒异常,只要打杀马陵泊出气。房圳见报,有心与之较量,就道:“都头哥哥,待我兄弟去战他。”陈明远依允,传令出阵拒敌。娄小雨私谓陈明远道:“兄长切勿忘方才之计。”陈明远点头,纵马出阵,剪拂笑道:“力将军天资英勇,端的是条好汉!”力鹏心中正没好气,却看陈明远虽有披挂在身,手中却无兵刃,只好应道:“来者可是贼头陈明远?”明远微笑不语。力鹏心急,方欲发问,又听得明远道:“将军一身才学,勇冠三军,虽项、李亦不得比。可怜却是空费神思,来与我马陵好汉做对头。若将军心存大义,何不来山寨同聚?”力鹏骂道:“休得胡言!”明远摇首道:“将军何苦执迷,昔日闻仲拒周,难免五雷之灾;秦彝抗隋,尚受枭首之苦。如今我山寨聚合豪杰,扫荡群奸,将军自比忠义,何与我军作难?”力鹏咬牙道:“俺打杀你们这群乱社稷的贼,那宋江就是你们的榜样!”明远不怒,悠悠道:“宋公明虽死,社稷太平否?”力鹏无言。吴玮璠在旁骂道:“水洼草寇,何逞妇人之姿,快来决一死战!”房圳四人还未还口,只听得一声:“小妹前去!”只见马陵泊阵中飞出一员女将,怎生结束?有诗为证: 云鬟雾鬓钗插凤,鸾头朱鞋跨宝镫。 铠甲银光压玉轮,绣袍体穿罩霞红。 梨枪舞动欺铁汉,素绵索出拿英雄。 马陵军中凌飞雪,艺潼桃李好年容。 却是凌飞雪尹柔雨,手搦一条出雪梨花枪,骑匹银鬃马,引得大小头领个个惊动,就是官军中,亦是有喝彩的。路新宇道:“自仁义庄相遇至今,竟不知艺潼通晓武艺。”娄小雨笑道:“此事惟季姐、楚姐与我知道。艺潼姐平日里言语少,又见一众男头领常上阵厮杀,故忍不住也欲一试身手,才央我带她下山来。” 那吴玮璠自负一身本事,欺艺潼是女流,拍马来战。二将一个单枪娴熟,一个棍棒出众,两个厮杀一团,马蹄撩乱。马陵军中都呼艺潼手段。力鹏忽地省道:“陈明远,你这贼休乱俺心!”大喝一声,冲撞杀来。那边房圳四个,当在面前,叫陈明远先退回了,房圳独来拦住力鹏。力鹏抡动双锤,宛如太岁,凛凛难侵。房圳手持凤翅鎏金镋,劈面盖去,吃力鹏一锤隔住。力鹏大笑:“拿镋的撞见俺这金锤,好似宇文成都碰着李元霸,如何能赢?”一锤砸去,房圳脚快,先是闪了。 那壁厢尹艺潼听了娄小雨分付,诈败而走,吴玮璠要立功,纵马赶来。说时迟,那时快,艺潼撒手把枪一掷数步远,松脱了手。吴玮璠一愣,心中猛省,却是止不住。眼见艺潼从袍底下取出素绵套索,转身过来,只一抛,套在吴玮璠项上,拉伏在鞍上。吴玮璠弃了棍,死命抱在马上,艺潼却早迎上彼处的梨花枪,另一手抽拔而起,转击在马头上。坐骑受惊,吴玮璠如何防备?早着了道,吃艺潼拖下马来。陈明远见得手,叫众军上前捉了,称赞道:“贤妹好身手,真似梁山扈三娘一般。” 力鹏正斗房圳,却听马陵军齐发声喊,知折了吴玮璠,拨马要去搭救。官军阵中丁保、叶诚两个齐出,早有山夜叉钱仓政奔上前,叫道:“待俺战你们!”只见他身穿叵罗衣,腰系虎皮裙,束一条狮蛮带,脚踏一对鹿皮靴,手拿一把五股托天叉,分明是五道将军临凡。丁保先与钱仓政交手,叶诚却去救吴玮璠。力鹏眼见吴玮璠将被捉入敌阵内去,心中焦急,掷出一锤,直取艺潼,恰似流星。却是房圳眼快,横扫凤镋,当下斩断力鹏坐骑后腿,把力鹏颠下马来。惟那健臂将石顺友身近艺潼,见飞锤而来,心知不好,两臂轻轻一舒,舞起铁锤就去相迎。有四句诗赞石顺友道: 眉横杀气世罕有,身雄体壮力如牛。 铁锤起处风雷动,健臂头领石顺友。 吴玮璠尚在挣扎,艺潼不知。眼见得金锤飞来,石顺友舍命架起二锤,三锤相交,霹雳交加,一声响亮,当时望后一翻,跌在地下。叶诚赶过,喝道:“贼人休走,把吴防御还来!”卧街虎孙焕翔见打翻了石顺友,怒火中烧,截住叶诚厮斗。 只说力鹏从马上颠下,眼疾手快,急把单锤望地上一立,翻身跳过,立在地上。房圳暗赞力鹏本事,只是不放他空闲,抖擞威风,舞镋再战。曾有八句诗赞房圳道: 目寒双星流光迸,眉如一字长蛇横。 明辨忠奸五蠹惧,快意恩仇四海闻。 撞阵常奋成都勇,临敌亦凭韬略能。 扫尽强梁除奸佞,房圳绰号开路神。 二将重新厮杀,力鹏此刻炽焰正盛,单锤雨点般乱砸。房圳只顾招架,丝毫占不得便宜,又不知石顺友情形,心中焦躁。两个这番直斗了有六十余合,房圳不知架了多少重锤,只觉有些力怯,复见力鹏一锤打来,使镋去当,险些吃他把凤镋打断,却裂了虎口。房圳自知情头不好,急卖个破绽,望本阵退走。 那边山夜叉钱仓政斗丁保不过,却欲转走,不想被丁保缠定,脱不开身,大腿上中了一枪,当下被捉了。叶诚又战孙焕翔不下,见吴玮璠已被擒去,自思一个不是马陵泊的对手,只得抢过力鹏金锤,还了去。孙焕翔也不追赶,转看房圳不敌力鹏,舞起青铜倭瓜锤,唤了凶太岁蔡子豪,子豪亦举着那对八棱梅花亮银锤,两个齐来战力鹏。有诗赞孙焕翔道: 铜锤如星漫天舞,步摇北辰惊财武。 猛烈好汉孙焕翔,坊间驰名卧街虎。 亦有八句诗赞蔡子豪道: 经年征战力未衰,身轻若燕快如飞。 性同烈火愁敌少,人似草芥叹命微。 腰间银锤迎风舞,胯下龙驹踏月归。 马陵煞神蔡子豪,世间降生凶太岁。 力鹏接过金锤,叶诚看蔡子豪两个杀来,就道:“力将军当心,且骑了我这马去。”力鹏浑然不惧,上了马来与两个厮杀。三个人六条臂膀三对大锤,金光银光青光闪,晃得两军眼睛花。若论步战,力鹏胜的快,马战却慢了几分。三人直斗到六七十合之上,力鹏急切要赢,只看他两臂猛地发劲,如流星坠地般将金锤砸来。蔡、孙二人各道来势凶猛,亦拼力叉起手中双锤去当。只听铛地两声,孙焕翔只架了一锤,座下那匹战马未曾立得住脚,连人带马跌在地上。力鹏见先倒了孙焕翔,蔡子豪却是当住了,大喝一声,觑着子豪又连砸二锤。子豪钢牙咬紧,自把头一锤先隔过,次后一锤却未曾抵住,又险些吃那一锤砸中面门,身躯一震,忙同孙焕翔纵马归阵。 陈明远见今番对阵,又输了三将,折了钱仓政,心下不安。力鹏乘势,分付丁保、叶诚,大驱人马,卷杀过来。马陵泊众将失利,望水泊便退走。官军从背后追来,却得李杰、徐宝引伏兵杀出,救着马陵军逃至水边,早有徐硕、刘涛、陈星、张航、缪宇飞五个水军头领摆下战船接应,使得众人都下船去了。力鹏追到水边,见马陵军逃去了,只待叫人放箭时,不防水底下钻出一人,一把扯住力鹏,丢了双锤,二人扑桶地都下水里去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踏浪飞花缪宇飞。缪宇飞在水底将力鹏拦腰抱住,钻到船边,已有冲波白练张航接应。缪宇飞把力鹏扯上船来,换下湿衣服,将索把力鹏绑缚了,待到金沙滩边下了船,便押去见陈明远。正是: 蛟龙腾越能搅海,大鹏高飞可翻天。 虽逢网罗与罾栅,尚得神力泰山安。 却不知力鹏被捉去有何分晓,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五回 圣凌风明言辩恩师 铁臂膀托梦诫师弟 诗曰: 青山逐水去,故人照梦回。 催蹄报恩义,英雄马陵来。 话说力鹏被擒,教马陵好汉押上聚义厅来。王宇琪因钱仓政吃官军捉了,提戟要来打,被陈明远喝住。力鹏傲然不跪,众头领见此,也有诸般不悦。陈明远亲解其缚,并道:“将军如今被擒,何不上山坐一把交椅?”力鹏道:“某无能遭擒,只求速死。”说罢不言。娄小雨嗤嗤而笑:“将军不服,可惜习得这一身本事,经了多少年,却要尽付流水,将来可否名书于竹帛也?”力鹏不语,良久又道:“此是你等用计拿俺,如何肯服!”陈明远问道:“若依力将军所言,如何才愿归降?”力鹏道:“某蒙圣上恩宠,率兵来讨,岂能投降你等,只望众头领莫要害了吴防御,他是太尉之子,交托与我,不料致此。若还得他活命,某虽死无恨。” 众头领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下都感叹他是个好汉,气自都消了。娄小雨早已心下捉摸,起身环伺,一言一顿:“奴家亦知忠孝仁义,常言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大丈夫在世,须得生当鼎食,死当封侯,匡扶社稷,仁义为先。然将军虽是习得一身本事,却何故当初屈沉?莫若阿谀朝中重臣,前有高俅,中有云天彪,当今李相儿又得宠,如此可好?”力鹏骂道:“此贼奸恶,某恨不得都打杀了,挖出心肝下酒。量你这个妇人,何故辱我!”娄小雨冷言道:“就是将军营寨内,奴家也听得有甄家二人行恶,将军尚受钳制,如何更能杀了朝野巨奸?反教人笑话。”力鹏听得,心中少动,又念起忠孝之本,一时踌躇,慢慢道:“若要某归顺,非是你山寨中有头领可赢我这对擂鼓瓮金锤,那时俺便心甘情愿降你!”陈明远笑道:“就依将军所言。”便与力鹏把盏,教还了衣甲,亲自送至水边,使船送其归寨。临别之时,力鹏又道莫要伤犯吴玮璠,陈明远道:“寨中被擒头领,亦须将军护佑周全。”力鹏答应了。 待回聚义厅上,陈明远就道:“若有能胜力鹏者,便坐山寨第二把交椅,为马陵泊副寨主。”路新宇听了,思索道:“兄长既欲使力鹏归顺,依小弟之见,惟我师兄庄浩可担此重任。我这便下山赶往汤阴去请师兄。”陈明远道:“贤弟亲自去时最好。”又有谢顺、曹崇坦、孟子程三个齐道:“我三人也一同前去,务必请大哥上山。”陈明远应允,四个人即刻起身,快马加鞭往河南汤阴赶去。尹柔雨却来报说,那吴玮璠口出秽语,宁死不降。陈明远便问娄小雨如何处置,娄小雨笑道:“且任由他骂,小妹自有计较。”暂按下不表。 且说力鹏回军,丁保、叶诚出帐迎接,忙问安康。力鹏摇手道:“我虽无事,只是苦了吴防御。”又把在山上之事都说了。丁保听了,惊道:“将军若降了,我与叶诚如何能胜?老小又都在京,怕是亦不能免祸。”力鹏道:“若俺降了,你两个只把罪过归于俺,好歹保全了这一军性命。”二人不语。力鹏又教好生看管钱仓政、王铁树、和盛三个,再请随行军医医治了疮口。叶诚先去分付了,丁保见四下无人,便道:“将军不知,粮草吃贼人毁损过半,小将于州府处发了求粮文书,如今押粮官却不至,只怕军心难稳。”力鹏急问为何不到,丁保道:“听闻那押粮官亦是李邦彦的人。”力鹏大怒,又没奈何,道:“军中粮草,尚可支持多久?”丁保道:“约有半月。甄家那两个于四近掳掠民粮,只是施虐于百姓,饱其私囊矣。”力鹏听得此,只得叹道:“明日再议。”当夜力鹏一个,独坐于帐内,自是无言,只是把眼瞅着那碗灯,捱至天明。正是: 九霄横御应无匹,飞羽受缚可奈得? 折戟潦归轻喟叹,龙困浅滩有何辙。 再说路新宇一行四人,赶了四日,玄女娘娘生辰这日才至汤阴岳家村,寻到庄浩师徒两个,并那岳鹏举。看官,那胡百元与庄浩,为何去往汤阴?原来胡百元师兄周侗的义子徒弟,刘韐部下敢战士队长岳飞,因其父岳和亡故,就离开军中回到汤阴守孝。胡百元得知,便与庄浩一同前往吊唁,小住了数日,恰逢着路新宇一伙来此。 单题这岳飞,表字鹏举,乃是西方佛祖座下金翅大鹏鸟转世,他前世是西府赵王李元霸,与马陵泊众头领也是颇有缘分。只因徽宗皇帝还做端王时,祭天误将“玉皇大帝”四字写成“王皇犬帝”,玉帝得知后大怒,道:“王皇可免,犬帝难饶!”遂令赤须龙下界,来扰赵氏江山,便是日后大金四太子金兀术,领兵助本国军马灭了北宋,使徽钦二帝蒙尘北上,困于五国城内,坐井观天而亡。西方佛爷慈悲,未让赵氏朝廷绝后,便令大鹏鸟临凡。这大鹏鸟也是不安本分,下凡时啄伤了铁背虬龙,使其水淹岳家村,触犯天条被斩,投胎成秦桧。日后岳元帅北上抗金,收复失地,一路打到朱仙镇,被他用一十二道金牌召回,屈死风波亭。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言路新宇四个先行礼节,祭奠岳飞之父岳和。胡百元时年及五旬,须发半白,见是那徒弟路新宇,面色先有三五分不善,四人都料定必无好事。待到祭毕回屋,路新宇先道:“有个九霄龙力鹏,统兵攻打我马陵泊。数日来,战了数名头领,皆赢他不得,反倒折了三位兄弟,却也拿得他一员战将。那一对擂鼓瓮金锤端的利害,陈明远哥哥只欲收降他,迫不得已,来请师兄相助。”谢顺、曹崇坦、孟子程三人亦正要开口,只听那胡百元喝斥道:“孽障!你非要下山去劫法场,带累老夫多少!怎不与那梁山的人一并葬身东京!”路新宇道:“师父教训的是,只如今朝廷派兵来征讨,以无道伐有道,非得师兄可解此围,不然怎敢来见师父。”胡百元怒道:“若不如此,你反不见为师了?”路新宇只得跪下。谢顺三个,听得话中有意,又见胡百元发嗔,都来陪话。 胡百元坐下,庄浩在旁伏侍。只听胡百元道:“此事断无余地,我只有你这两个成器的徒弟,却要你们都去做贼寇?老夫就教不得英雄,为国出力的?你莫非不曾见你师伯门下弟子之遭遇?玉麒麟卢俊义,恁地有名的一个枪棒天下无对,也落了个身首异处。豹子头林冲,也是名传江海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亦名为草寇战死沙场。那史文恭虽非梁山之人,心术不正,不提也罢。朝廷大军一旦来围剿,你马陵泊顷刻便为齑粉!” 路新宇忍不住辩道:“师父不晓得,我卢师兄力战张伯奋、张仲熊二人,却为那张叔夜冷箭射倒被擒,纵使枪棒天下无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似此这般如之奈何?王进那厮,奴颜媚骨,他自己潜身缩首,苟图衣食,白虎堂事,天下衔冤。若是高衙内辱他夫人,高俅把他刺配,再将之逼入死地,又能如何?未曾尝人之处境,怎好来笑俺林师兄,此大丈夫所为耶?时名声已败于天下!师父何不提起病尉迟孙立师伯?我师伯哥哥只欲灭除了祝家庄,因顾同门师兄弟之情,未赶杀狗贼栾廷玉,那日故意教人放了他一条生路,也好弃暗投明,以此宋公明亦假作乱军中杀了。何曾想师伯哥哥反遭那猪狗不如的畜生凌迟而死!师父为何至今不肯去见栾廷玉一面?当初他二人不过各为其主,栾贼却如何不念师兄弟之情,心肠直恁地歹毒!若非孙立,那得他今日官位显赫?日后若是逢上了,我也念不得与他同门之情了!” 庄浩听了,心中恐惧师父发怒,连使眼色。路新宇见了,顿了一顿,又道:“师父往日教诲,小徒怎敢相忘?只是人伦纲常,须国有明君贤臣尚可扶持,天下大乱,岂吾等好汉之过?昔日梁山仁义于民,百姓称颂,所在境内,反比官府要好上许多。被奸佞害了,只道梁山是国贼巨寇,又试问没了梁山,天下如今好了么?岂不闻民间传言:‘但凡世间无仁义,人人心中有梁山。’且陈希真、云天彪诸贼,又与蔡京一党有多少差别?” 此话一出,胡百元大怒,拍案而起道:“小贼猖狂,你马陵好汉须是要倾翻天下耶?”路新宇叩首道:“俺们马陵好汉,一要诛杀庙堂诸邪,与梁山正名,二要剿除江湖奸佞,还昔日太平天下。却都无半分为自家称孤道寡,与朝廷干戈不休的意思。”说罢又拜了一拜。胡百元瞪着道:“此言当真?”路新宇道:“若违此言,小徒永世沦为猪狗!”谢顺三个也一块儿发誓了。胡百元见此,呵呵大笑道:“当初无知小徒,今日却有主张。”心中甚慰,说罢转身去屋内了。有诗为证: 碧波水浒纳芸芸,甄处灵台隐万军。 犹见忠义堂外月,纬经天地弄风云。 庄浩见此,也是欢喜道:“师弟,师父已是答应了,快快起身。”岳飞在旁,心中思索:“朝廷奸恶多端,路师兄所言自是不虚,只是少了忠字。”心中也暗定了,亦悲叹了卢俊义、林冲、孙立三人。庄浩道:“师弟,你如今是周师伯门下惟一一脉,虽日后为国家出力,也须小心提防朝中奸佞,见着便收,也好回乡中安度余生。”岳飞点首道:“谨记师兄之言。”当晚,众人留宿于岳飞家中。 却说那胡百元,侧卧在榻上,朦胧之中见有人走进屋内,只道是徒弟,便道:“不去入睡又来做甚?”那人道:“师弟别来无恙否?”胡百元忙细细望去,竟是师兄铁臂膀周侗,大惊道:“师兄走了几年,莫不是与师兄阴曹相会?”周侗道:“师弟勿近,阳气逼人。自我死后,多劳你照看那岳飞孩儿。”胡百元道:“你我情同手足,此亦是我分内之事。只是不知师兄前来有何见教?”周侗便道:“师弟,你且听为兄道,我那卢俊义、林冲两个徒弟,均不得善终,而孙立师弟又被栾廷玉害死,虽闻之哀伤,却也是命里注定。今你徒弟亦在山上落草,你须放你那大徒弟庄浩一同前去,他与卢俊义俱是天罡星下凡,是奉玉帝之命为收捕雷将而来。师弟切不可逆了天命。”胡百元听了,反笑道:“那小徒路新宇今日已来,我已答应了。”周侗亦喜,双双再说多年心中之事。胡百元笑怪道:“师兄不为此事,就不来看小弟了。”周侗尴尬道:“却是天命难违,不为此事,愚兄也不得无故见你。” 两个又说了数番话,胡百元心中念起方才所说天星之事,又问那马陵山寨内,亦都是天星否,周侗颔首。胡百元又问岳飞可是,周侗忽然不语。胡百元发疑,欲上前问个明白,只听周侗道:“时辰已到,师弟万不可泄露天机,切记切记。为兄去也!”把胡百元猛地一推,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不是圣凌风这一番话、铁臂膀夜来托梦,有分教: 马陵泊前,枪锤厮会;钟吾寨内,罡煞誓盟。 正是: 英雄武威神鬼惧,袍泽恩义众人倾。 不知胡百元醒来还有何见教,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六回 九霄龙三打马陵泊 东岳将勇克力都监 诗曰: 金锤既出谁可挡,泰山守镇岂翻身。 强中更有强中手,莫痴武勇胜他人。 话说胡百元梦铁臂膀周侗显灵,待醒来后,又将梦中那番话左右寻思,自言道:“既是天意,更违之不得。”便唤庄浩、路新宇等人至身前,道:“昨夜你周侗师伯托梦于我,命我不可逆天行事,故此才应允庄浩随你等上马陵泊入伙。”路新宇并谢顺三人大喜,皆拜道:“多谢师父。”庄浩亦要岳飞同去,胡百元却是想到昨夜之事,口内不允。岳飞亦道只望马陵泊忠义为先,莫要欺君叛国。谢顺在旁,心中不喜,只碍着路新宇,含糊替新宇答应了。胡百元又道:“你二人此番走后,定要提防朝廷派那张叔夜前来征讨,万不可重蹈梁山之辙。庄浩,若论你的武艺,如卢俊义为天下第一,你便为第二,只是比他水性娴熟,却不可目空一切,时刻戒骄戒躁。路新宇,若日后战场上你与栾廷玉相会,勿念他与我师兄弟之情,由你替汝师公肃清门户,报孙立之仇。”二人皆道:“谨听师父教诲。” 以此庄浩一行五人,告别胡百元与岳飞,往马陵泊去了,路上无话。四日后才至钟吾寨中,便请与众头领相见了。众头领皆来与庄浩接风,庄浩虎形彪躯,威凛凛难侵,众人都欢喜,俱道这番力鹏遇到敌手。又听得季晓宇道:“新宇兄弟的徒弟与徒孙也来入伙了。”路新宇疑道:“往年我在外行走时,只收过三个弟子,俱是女流之辈,又何来徒孙之说?” 只见果走过两个近七尺的汉子,其中一人拜道:“自与师父一别,多年未见。”路新宇不识,看那人作怪相,忽地省道:“原来是你这千面玲珑。”便与众人道:“却是我二弟子李沫瑶,精通易容之术,人都称她作千面玲珑。往年我经过太平州时,见有恶少欺她,打抱不平,收其为徒。只是不知我这徒孙是何许人也。”那同伴把面皮一揭,赫然又是一个妇人,众人惊叹李沫瑶神术。那女子却学得路新宇的声儿道:“小徒名唤仲若冰,信州人氏,与李姐姐相交最好。本是构栏瓦舍出身,善仿各类人、物之声,自号百变魔音。那日也仗哥哥相救,又得李姐姐传授了我些武艺,便打趣称哥哥作师公。”李沫瑶道:“因师父劫法场,朝廷画像追捕,乡中曾有见过师父面貌的,却来讨便宜。我二人原是使银钱打发,不想竟几番歪缠,欲行不轨。后打听得师父在此落草,便吃我两个设计杀了那厮们,即刻投奔而来。”曾有绝句两首赞二女的好处,一曰: 江湖行尽惟依巧,瞬使桃容演山魈。 一片冰雪聪颖性,千面玲珑李沫瑶。 一曰: 雁过留声细揣听,能为鹤唳作猿鸣。 绝技苦成施妙仿,百变魔音仲若冰。 娄小雨道:“二人上山,只说新宇兄弟名号,又有些古怪,却是心疑。如今相认,最好不过。”说罢目视陈明远,陈明远道:“敢是那个雄威将的事?既得这二位贤妹,还请倚仗两个本事。如今庄浩兄弟上山,待擒住力鹏,便请坐第二把交椅。”庄浩拜道:“哥哥好意心领,我必尽全力战胜那厮,至于这第二把交椅却是不敢当。”当下寨中摆下筵席,庆贺庄浩上山。 却说吴玮璠被擒,自是劝降不得,力求速死,口出秽言不断。陈明远原教张航监他,吃玮璠殴得苦,不免相互大骂了几场。眼见得尹柔雨来送饭,张航只要与她换上一换。玮璠见是擒自己的那个女将,不好做出原来面目,半晌,吐出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尹艺潼嗤嗤一笑,道:“我哥哥念你是朝廷命官之子,分付好生待你,如何做嘴脸?那力鹏早晚亦是要入伙的人,你不如却早早先降了。”吴玮璠听了,气闷闷不提。一连八九日,眼见茶饭渐少,玮璠知山寨怠慢了,定无好事,本无惧死,却是心忧父亲,度日如年。忽然听得外面鼓声大起,心中惊忧:“莫不是贼人胜了?”忙唤艺潼,艺潼斜眼看道:“如今山寨请到力鹏对头哩。”玮璠半信半疑道:“休说你这小小山寨,便是朝中三十九功臣,亦没几个可及力都监的。”艺潼笑道:“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久在京城,如何能知尽普天之下的好汉?”说罢走了,吴玮璠肚里捉摸不定。 不多时,又听得监房外传出话来:“庄浩哥哥且去吃酒,俺兄弟来看个相识。”吴玮璠只觉语音甚熟,却不认得。正想间,忽见得二人走来瞧看,前头一个是官军打扮,口里只道:“路兄且让俺看看这厮如何了。”后面跟着的,吴玮璠认得是路新宇,听他道:“甄贤兄,瞧此人做甚,你如今既上山入伙,同举大义,且去吃酒作乐。”不是甄庆又是那个?玮璠吃了一惊,心中猛省,方欲大骂,又思甄家两个自与力鹏不和,心中忧惧。当日无饭食,玮璠自饿了一夜,欲要寻短见,又恐力鹏吃害——想来那甄家兄弟为内应,力鹏三个如何应付得?次日天明,仍不见有人来送饭,房外喽啰倒是自有酒肉吃,口里说道:“昨日见官军营中挑起和头领的首级来,陈头领大怒,只待擒了力鹏,就要剖腹剜心享祭。”玮璠惊了一身冷汗,更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尹艺潼与张航两个都到,张航自摸了把尖刀,只说要取吴玮璠的心肝下酒。吴玮璠急叫道:“且慢来!”没奈何,先投降了,心中却有别事,与二人说要见陈明远。明远闻知大喜,亲赴监房,与吴玮璠道:“吴防御既肯归降,便就寨中坐把交椅。”玮璠见明远不疑,亦感义气,拜道:“江湖上久闻哥哥大名,端的是好汉。小弟是新降之人,愿下山去取力鹏首级,为哥哥雪恨,权当一功,以为觐见。力鹏若问起,只推说哥哥放回,他必不心疑。”明远扶起,当即允诺,许他即刻下山。玮璠心急,辞了明远,下山过金沙滩去了。娄小雨已知了,同甄庆几个来见,各自大笑。原来甄庆正是仲若冰所扮,李沫瑶做的假面皮与她贴了。仲若冰道:“小妹未曾亲听那厮言语,昨日还恐学的不像哩。”娄小雨摇扇轻笑:“离得远,又有李妹妹的妙手装扮,他那里识得。”陈明远虑道:“却怕对质,甄家两个又未真降,岂不枉费心机?”娄小雨又笑道:“恁地时,小妹再添把火,好歹教此二贼都死了,只管力鹏、吴玮璠两个心甘情愿入伙来。” 却言宋军营内,自失了半数粮草,甄家二人去筹粮,无非是纵兵强掳,侵害四方。凡是不交钱粮的百姓,一律以通贼论处,远近死者数多。甄寿此时胳膊已好大半,又专喜淫人妻女。甄庆与甄寿道:“兄弟,只此力鹏死日不远矣!”甄寿忙问,甄庆道:“他自剿贼无功,失损大军粮草,侵扰百姓,又丧了吴太尉独子,岂有生路?”甄寿道:“不是捉了三个贼人……阿也,那三个贼,当是俺弟兄两个捉的。”甄庆大笑,只道明日要去送粮。甄寿不解,甄庆吃酒道:“他自是缺粮,也是远近官儿心惧李相,有些见识,故不与他。如今俺们要做好心前去赠粮,粮米却是取于村坊百姓,你道他肯收么?”说罢微笑不语,甄寿亦是大喜。兄弟二人,双双各取妇女淫辱。有诗为证: 莫道猖恶无人知,嫪毐好报岂不识。 庆寿枉名思后事,邪淫得死见今时。 翌日,力鹏听闻粮草已至,忙与丁保、叶诚出营相随。三个礼毕,却见甄寿自顾冷笑,叫力鹏入帐议事。力鹏方入,只见两边三四十人走出,横拖倒拽,捉住了力鹏。甄寿笑道:“这厮讨死!”帐外甄庆亦发号令,丁保、叶诚两个,亦被缚了,一同推入帐内。甄庆喝道:“量你这厮原不过是个副都监,受了天恩浩荡,如今可是已打破贼人山寨,尽数擒杀了众贼目?”力鹏情知不妙,遂破口大骂。甄庆冷笑道:“你道俺弟兄两个没来由便来拿你?且问你,那日被贼人活捉了去,却如能勾得回营寨来?”力鹏闻此申辩道:“只是贼人欲招降俺,某自不服,所以得放下山。”甄寿大喝道:“你却将这话来欺哄谁?分明是你已降了贼人,放你回来替他们做细作,却将此言语来支吾!便教你死个明白——这些粮草,都是你劫掠百姓的,论罪也是一死!”力鹏见说,无明业火按纳不住,忿气直冲顶门,争奈手脚被捆得牢,挣脱不得。丁保、叶诚一个申辩,一个唾骂,都言力鹏无罪。甄庆使个眼色,甄寿拔出刀来,搠在叶诚腹上,扑地倒了。甄庆又叫将力鹏、丁保推去斩首,二人嘴里塞了麻胡桃,吃军汉一步一推,来到辕门外。随军刽子抱了大刀,就要开斩。 只听得三声炮响,刽子便把刀抡起来,却是将落未落时,早听得一声大喝:“何人敢伤力将军!”声如霹雳相似,飞抢过身来,一刀将刽子砍翻,地下救起两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雄威将吴玮璠。原来他自是吴太尉长子,如今回来,那有人敢当,自家在营中也有些心腹军士。吴玮璠将刀来把力鹏两个身上绳索尽条条割断了。甄家只恐不好,急分付众人,把三个团团围住。力鹏慌忙问道:“防御如何得来?”吴玮璠骂道:“这厮们都降了马陵贼人了!”二甄那里省得,只要捉拿三个杀了,喝道:“吴家狗儿,你敢背反朝廷?”吴玮璠大叫道:“便是反了又待怎地!”力鹏、丁保各夺了兵刃,只待火并。当下也有力鹏的军兵,为因不满二甄,一同来相助,只是自减了粮,那里出得许多力,却不似二甄的人马。官军营中顷时大乱,两下各自厮杀起来。 二甄因见力鹏勇猛善战,不是对手,甄庆计上心来,大叫道:“此三贼私通马陵泊,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却干你们这伙军汉甚事,如何敢造次!”军内大半都是力鹏的兵,吃这一说,不禁怔住,随即都卸了刃。甄庆大喜。甄寿亦道:“如今只待擒了这三员贼将,回朝上下,各有封赏,你等尚欲同力鹏一死耶?”当下也有不听说的军兵,吃二甄的手下杀死。甄庆见定了军心,又道:“马陵贼人,非我等可敌,待杀了三个,即日回军。所在附近州县,许你等劫掠三日!”此言一出,引得众军轰动。 恰逢其时,远处只听一声炮响,有人发喊道:“马陵好汉前来送粮!”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泰山庄浩,身后乃是杨乙尧、房圳几个头领,率了大军,直杀奔官军营寨而来,犹如虎入羊群。宋军本无斗志,正逢大乱,各自扰乱,四处奔逃,死伤无数。甄家两个毛骨悚然,那里能止得住,转身急急逃窜。力鹏见走了二贼,暴喝一声,大步赶去捉将。二甄吃他从身后赶上,一刀先砍翻了甄庆,没个几步,早又把甄寿劈头捉住,颠倒在地。力鹏心中积怨,一时发起狠,把这两个害民蠢物,前后剁做肉泥。正是: 虎皮羊质贪心辈,终有碎尸断魂时。 待杀了二人,力鹏转回营内,杨乙尧等已就寨中救出钱仓政三个,丁保亦稳住了众军。多时陈明远亦至,力鹏拜谢道:“多得义士头领相助,方能杀得此二贼,以解我心头之恨!”陈明远方欲扶起,再劝入伙时,却听力鹏道:“如今小将有家难回,有国难奔,虽是于此,尚还记得前日之约。大寨如有头领能胜俺,必投山寨入伙;若不能独战胜俺,小将宁愿一死。还望陈头领仁义为先,善待我军将士。”吴玮璠已知经过,也要跟着同死同生。丁保亦欲,却被力鹏劝住道:“丁将军休怪,还须得请你约管三军,回朝之时,道俺名节。”丁保只得答应了。 两军就营外空旷处摆开阵势,只听得力鹏高叫道:“若寨中还有高人时,快快请出同某一战!”庄浩闻说,朗声道:“请众头领于此处观战,待我前去挫他锐气!”提定杆白亮银枪,座下一匹抱月乌龙驹,纵马飞出。众头领看去,好一个泰山庄浩,有诗为证: 凛凛身躯势不群,天罡数内此为尊。 抖擞银枪无敌手,叱咤风云有天神。 擎苍武艺冠三军,命世人材迈众伦。 五岳泰山称魁首,河南庄浩属豪门。 力鹏见来者不凡,便打话道:“想来你是个新上山的。”庄浩道:“你这厮不识好人抬举,尚不来入伙更待何时?不灭你的威风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力鹏冷笑道:“似你一般的莽汉,某也见得多了,且赢了再说大话!”举锤上前便往庄浩胯下乌龙驹砸去。庄浩将枪轻轻一放,隔住了金锤,又道:“你且回去骑马来战,若输了吾再与你步战,教你马上步下均无话说。”力鹏也不惧他,便回阵骑马来斗。二骑相交,军器并举。约斗三十余合,力鹏心知难敌,却不肯回阵。庄浩施展神枪,搅在马上,忽地道:“且回阵歇息,再来步斗。”力鹏心感庄浩顾全颜面,心知赧然。二将各归本阵,陈明远喜道:“庄贤弟果然好本事,此战全仗你了。”庄浩道:“兄长过誉,只待兄弟步战赢了,令他诚心归我马陵泊。” 二人已歇了半个时辰,力鹏步行出阵,庄浩亦步行上前道:“力将军先前有言,若是我马陵泊有头领能独战胜你,那时你便服气,甘愿入伙,此事尚还当真?”力鹏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某方才于营内亦复说了,既敢出此言,必会守信,岂可和那些失信小人为伍?”便抡锤来砸,庄浩闪过,将枪刺去。力鹏用双锤架住,庄浩便把枪抡转起来。力鹏就展开双锤,又一锤打来,庄浩向后纵身轻轻一跳,将枪重复杀来。但见: 营帐外一团杀气,沙场上两员罡星。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下虎。一个是冲天神鹏,一个是镇海东岳。力鹏锤重千斤,风雷中携裹九龙,庄浩神枪无敌,酆都里驱逐万鬼。架隔遮拦,却似狴犴逢狻猊;横扫点搠,浑如麒麟斗獬豸。千日死斗没输赢,万年自是一会星。果然难描难画,见时鬼神心惊! 二将大斗近五十合,力鹏心焦,举起双锤,似要盖来。庄浩一枪打入怀去,力鹏忙用锤隔住,正当间,忽地心思:“某尚惧死?”遂舍了身,持锤来砸。庄浩猛然一惊:此番他只要擒力鹏,那想得力鹏搏命?便乘势闪过身去,一枪将其左手金锤挑落在地,身子险遭了一锤,复跳开数丈。力鹏使出全力,把右手金锤猛地飞向庄浩。庄浩眼明手快,亦发力,大喝一声,将那柄金锤打飞开来,铛地一声巨响,惊呆了两边军兵。当下二人各自无言。 力鹏先是呆了半晌,忽地推金山、倒玉柱,纳头拜道:“某自操练这对擂鼓瓮金锤来,未曾尝败绩,自觉无人可敌,心生傲慢,直至今日遇到头领,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某再不敢目中无人,甘愿归降!愿求兄长尊姓大名。”庄浩撇枪来扶,道:“力将军快请起,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姓庄名浩,以泰山为号。”力鹏道:“泰山真个把我这九霄龙镇压住了。今后定当为山寨鞠躬尽瘁!”登时,两军雷动。吴玮璠见力鹏归降,也只得降了,做了一路之人。丁保自含泪领残军退去了。正是: 山外青山,赤龙腾飞遇泰山;天外星天,罡煞显耀聚淮天。 直教: 排定泰山副钟吾,协同巨子兴马陵。 不知驱狐神丁保这一走,回朝廷后又将有何见教,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七回 泰山坐定第二位 赋税逼反张家村 诗曰: 天降银粟压苗枝,太守欲把税收之。 不谅民间多疾苦,惹起三村共相嗤。 话说庄浩上山助马陵泊降伏力鹏,力鹏守信归顺,来与和盛、王铁树、钱仓政三个陪罪。陈明远大喜,领兵回山,大设筵宴,共同庆贺。雄威将吴玮璠也是天罡地煞之数,又因力鹏已降,也只得降了,面色却忧。娄小雨见了道:“吴兄莫忧,你已入伙,自是一寨兄弟,可教丁保回京禀报,说你吃二甄谋害,生死不知。将军再亲自修书一封,使人密送至令尊府上,似此如何?”吴玮璠拜道:“多得军师周全。”丁保连携残余军马,自回京去了。 宴席间,陈明远教力鹏去徐韬后面坐了,吴玮璠在石粮诚前面坐了,二人领诺。陈明远又道:“众家兄弟,各寨头领,我曾有言在先,若有人能胜力鹏者,便为副寨主,坐第二把交椅。如今庄浩兄弟应了我言,理应为副寨主。”庄浩忙推辞道:“兄长切莫折杀小弟,我乃新上山之人,如何服众?”只听众头领道:“庄浩哥哥莫说此话,俺们都心服口服,绝无虚意!”力鹏也叫道:“若非哥哥神威,俺那能上山入伙?哥哥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把某陷了?”庄浩见状,只好作罢,从此便坐了这第二把交椅。众人都欢喜,至晚席散。 却言丁保回京,自把军事均说了,心思往日情谊,奏道:“甄庆甄寿二人戕军害民,逼反力鹏,刺死叶诚,吴玮璠生死不知。”天子大怒,当朝怒责李邦彦误国。李邦彦慌奏道:“二甄虽臣所遣,臣却非结党之徒,何亏二人之心?臣虽有眼拙之罪,而力鹏丧师辱国之贼,岂非大罪乎。”天子昏聩,点头称是。李邦彦又奏丁保只身而还,以是怯战,竟将丁保削职为民,至此,朝中无人再敢言征伐马陵一事。不想丁保离京后,于途中却遭一支军马追上,丁保不曾防备,竟吃乱刃砍死,弃尸荒野。久后有路人经过,见丁保惨状于心不忍,安葬之。后人有诗以挽丁保、叶诚二将曰: 志略未酬命已摧,良将空负济世怀。 明珠蒙尘堪嗟叹,六军阵前枯叶飞。 且说自力鹏三打马陵泊后,又有一段时日,已入三月。先不言马陵泊,单说京东东路上潍州,其治所北海县辖下,有大小村庄十余个,其中三家最好,东头的唤作张家村,西头的唤作李家村,中间的唤作赵家村。这三个村庄上下共有九百来人,三村之间相互照应,虽是贫困,然那三个庄主最为豪杰,每逢年节,定有赈济,众村民倒也勉强温饱。只是天下将乱,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自徐槐填平梁山,云天彪日后查勘地理,自言改泊为田,每亩可产好粮无数,不必再开港业渔。傅玉谄媚,命人均唤作云公田,以图嘉赏。天子大喜,就命天下州县仿效填泽。云天彪大恐:原来新田所产亦是平常,因是自家逞功好面,上奏时故加了三成,多余之粮,乃是强征而来,教他如何变出天下新粮?故极力所奏谨慎。天子只好命山东附近数州先行,以观成效。 看官当思,那梁山本是巨泽,横跨青冀,如今被填,多余之水又往何处?目下之平,却是秋水暴涨,山东远近,又为泽国。云天彪发一时之小机,未深其中弊端,贻害无穷。 再说这潍州,赋税严重,知州鲍保,乃是刘麟的舅子,亦是个贪财之人,弄得治下几处乡县民不聊生,三村庄主,亦都不满,权且忍了。怎奈那云天彪之策,致使洪灾肆虐,万姓一年收成,俱化东水。三庄变卖田产,赈济灾民,更是心神俱疲。时至二月下旬那几日,忽的下了几场雪,把新苗都冻死了。鲍知州亦是心忧如焚。你只道他是忧的百姓?却是为了自家新娶小妾,苦所治百姓无钱,无可宠爱,乃思一策,晓喻诸村:“本官心忧百姓,又怕今年发水,不若三月大祭旱魃,当保尔等太平,每家取钱三百文,勿要推辞,免受刑罚!”便遣人去诸村坊征税。 诸村听了,大小保正,自来催讨,又同公干铁剥皮周五、死猪愁杨七,一同害民。百姓哭嚎,亡者数多。惟有三村不从,远近百姓,有惧官的,有饥贫的,各来投奔。正是: 公堂肃肃积狐党,苍莽何期生妖邪。 试看煞星临人世,斩尽魍魉灭十阎。 却说三村为首的张家村,先时曾与赵家村、李家村结为兄弟,所生子嗣,亦是世代交好。不想传至这一代,却均生女儿,也是奇谈。张家村小保正姓张名妮,生得双瞳赤红,习得一身武艺。降生之日,诸人均见火龙盘天,护住产阁,都道此女不凡。三村人皆称其作赤眼巾帼,有诗为证: 天生红目堪称奇,武艺直追妇好比。 饶就须眉也拱手,赤眼巾帼是张妮。 如今张妮招赘一条好汉,乃是关西原州人氏,姓侯名帅,刺枪使棒无有不能,绰号降天龙。他原是流落江湖之人,因助人惹了官司,逃在此间。当日卧于冈上,正好教张妮撞见,两下较量起枪棒拳脚,各赞对家本事。张妮有意,侯帅如何不喜?侯帅见张妮双目赤红,更是欢悦。原来侯帅逃难之时,曾遇一老道,老道谓侯帅言:“龙喜风云,汝独喜火。遇红而合,逢金而散。”目今见了张妮,岂不是天数?故被招赘了,张妮连带张家村村民,亦让他为大保正。 只说侯帅自回了庄子,与张妮商议道:“洒家虽是贫贱之人,却不忍见那群猪狗凌人!”张妮亦道眼下艰辛。侯帅坐下,簇着火,望着窗外,只见天色朦胧昏沉,苦笑着道:“不见青天,早晚又是场雪。”张妮道:“俺们庄外却有许多百姓,又要吃苦。”说罢动了心思,只是不说。侯帅舒手,缓缓道:“便是赵、李两家,也无多少钱粮接济了,娘子莫要强求。”张妮见侯帅说中心里事,问道:“依丈夫的,如何好做?”侯帅道:“洒家自也是穷贱的命,江湖流落,多幸随了娘子,倒也温饱,又如何救得庄外万姓?”说到此,正眼压声儿道:“娘子,洒家倒是有些计较。”张妮急道:“莫不是去寻东村驴打滚何六爷借钱粮?他偏是个刁滑之人,纵使肯借了,我这祖业怕也是丧了。”侯帅冷冷笑道:“庄外百姓多少!便是俺们变卖了全家财帛,能支持许久?饶是借粮解了燃眉之急,明年若再有灾,又当何处?”张妮不言,许久愤愤道:“莫是爹爹留我的家业,终丧我手?” 侯帅见夫人双睛更红,心知情动,却是不得不言,道:“娘子,为夫亦经了许久穷困,那不知穷人的苦?却也知穷人的性儿。如今云集我庄,已同溺水之人,虽死而握不减。纵使俺变卖家产,你道他们又去何处?又有几个信我等无钱粮的?”把手按在张妮肩上一捏,复道:“自古道‘升米恩,斗米仇’,我等施济,却不得到底,庄外之人,必转恩化仇,到时只教俺们必无好死!”张妮一听,心中大恐,忙问侯帅有何计较。 侯帅听了,反而一顿,半晌方道:“如此,只得祸水东引……”正说间,门外来报,说是官府差的两个公人到了。张妮、侯帅只好亲出而请。一推门,只见天上卷起好大的雪。待到门外,看那许多百姓,冷如团鼠。却是周五、杨七两个,趾高气扬,大叫道:“你两个狗男女倒是无礼,教俺们等了许久!又是不先驱了这伙冻鬼穷贼,吃绊伤了脚!”说罢,怒怒一指。侯帅顺眼一看,见到一个雪包儿,横插着一人手,走上前去看时,竟是一家三口,相拥着都冻死了。周五骂道:“这伙儿贱命,最是该死,五道夜叉倒是嫖时露了鸟,叫这群鬼溜来俺们人间作怪!”杨七也骂,又与张妮道:“知州相公有令,张家村每户交文五百,以求今年无涝。你既为庄主,当早日备齐,再有抗拒不交者,监牢里伺候!” 张妮把银牙一咬,刚欲发作,忽听侯帅暴雷也似一声喝,一拳先把周五打翻在地,号叫不止。杨七大惊,正要拔刀,肚上也吃了一脚。侯帅大叫道:“你等百姓,俱是贫苦之人,如今那有银钱免灾的!倒不如反了,也强似受这伙腌臜泼贼的气!”这话说出,远近百姓耸动,当先也有几个有些余力的,颤巍巍走向前来。侯帅又道:“俺们张家也无钱粮再救你们,四近李赵两家亦是如此。然我潍州多少富户,你道都是肯舍你们粮米的?多少吃肥咽膏的猪狗!那知州又有何作为?左右都是个死,索性造反,以求一生!”当下忽然雪崩似的,万姓齐发声喊,都道愿随保正求生。周五、杨七两个,忍痛才要爬起,却见早被穷老妇小团团围住,个个骨立枯瘦,勉强是个人形。两个抖道:“你等造反,乃是杀头的罪……”那有人听?当下都拢将来,连抓带咬。这两个害民禽兽,竟被饥民咬杀生分吃了。正是: 四凶魍魉咽脂膏,那知天道不相饶。 元元嚎啕饥贫日,龙蛇杀机卷燎燎。 张妮见村民反了,心中尚在踌躇,侯帅急道:“覆水难收,若是俺们迟了,这厮们就是榜样!”张妮方才定住神,忙道:“快去请赵、李二姐妹,一同反了!”此刻村民吼声雷动,都是困饿久了,心中怨气齐发。侯帅见禁不住,叫道:“俺们庄子亦是无钱无粮了,止有许多军器,若要活命的,一同去抢大户!”众人都推侯帅做魁首,原先当有几个欲抢张妮庄子的,也收了心,甘心受侯帅驱使。侯帅点起百姓,尚壮者还有三百,点合自家庄兵,一同杀去附近豪户,浩浩荡荡。老幼饥民,张妮自来护佑。 当夜百姓,连破十庄,所有富户全家老小,尽都杀了,一个不留,割下首级插在旗上。尸身连带搜出的粮米,带生儿嚼吞了,又点起火,延绵不绝。远近来投奔的,不计其数。赵、李两家,亦来相助。有诗为证: 官逼令民反,路穷遂使通。 一夜旌旗起,千里耀明灯。 张妮沿路追上侯帅,所见死者数多,心中不忍。侯帅无奈道:“洒家亦无更好之法。”正说间,张妮平日的四个贴身伏侍的娅嬛,乃是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已请得赵家村庄主赵梓晗、李家村庄主李明至,三姐妹聚齐相见了。 三人叙礼都罢,张妮便请二人见过侯帅,道:“这个便是我丈夫降天龙侯帅。二位姐妹,如今我们做的大了,官府必发大军来剿,俺三村之人当如何处置?”李明道:“我早有反意,本处官府一向腌臜,伤我村民,正好与他们报仇。”赵梓晗道:“小妹愿听二位姐姐差遣。”张妮喜道:“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我等且整顿人马,以防官军来攻打。”只听赵梓晗复道:“姐姐且勿莽撞,小妹有一计,当是万全之策。素闻淮阳军马陵泊上的好汉替天行道,不亚昔日梁山,何不去那里入伙罢了?”侯帅听了,忽然拍额大笑道:“洒家却如何忘了此事!”众人忙问,侯帅喜道:“且听洒家慢慢道来。”那侯帅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有分教: 草泽合兵,写来三军掀义举;潍州攻城,看得四方聚英雄。 直使: 罡煞星舞苍茫地,由基箭射素迷天。 毕竟侯帅所言何事,反了三村,官府又如何进剿,且看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八回 三村合力御潍州 坤键飞箭退群英 诗曰: 堪叹知州蛇吞象,规求无度惹民愁。 若非由基施箭技,城门应悬狗官头。 话说三村一众正计较间,侯帅大笑道:“洒家却如何忘了此事!”众人忙问,只听侯帅道:“洒家流落江湖之日,亦曾有过几个相识好友,一个唤做山夜叉钱仓政,一个唤做猛先锋王宇琪。昔日俺途经滁州,有个财主强霸好人家私妻女,吃这两个好汉杀了,那滁州知州是个滥官,又是这财主亲戚,待要捉拿二人报仇。俺因感大义,便与他二人聚集当地百姓,杀了军官知州,故而相识。近日闻得他二人入伙马陵山寨,若是修书一封前去,必有援兵。 李明听了道:“那大头领陈明远,江湖上都说的他的好名声,近来又打破南京城,败了朝廷征讨大军。若能得他前来,正好相见。”赵梓晗以指缠发道:“大保正既有些分交情,不如权且一试。”张妮亦是点头,分付那四个心腹娅嬛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支了盘缠,侯帅手书一封,交与四个,教其速去马陵泊。四个领命去了。 侯帅又道:“援兵还须时日,俺们且先准备退敌之策。”张妮道:“不若前杀去潍州城下?”赵梓晗笑道:“姐姐错了,三村人马那有操练,军粮器械亦是不足,如何敌得朝廷军马?”李明见她发笑,料定有甚计较,即问道:“不知妹妹有何高见?”赵梓晗便道:“想我这三村之后,有一座山头,唤作峡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去年秋水暴涨之时,小妹我私下捉摸定了,令庄客上去打点,建造栅栏房屋。滚石擂木,亦有准备。如今我三村之人可先上山落脚。”张妮欢喜,叫好不迭。赵梓晗与李明二人火速回村里,召集村民,无有不应,即刻收拾。三村会集,并作一处往山上而去。 再言鲍保那里,当下作乱村坊中,也有些许逃得性命的,闯入府里,哭号刁民作乱。众死难富户州中亦有亲眷,也有怕侯帅一行再来抢夺的,次日一同力催。本管又有公文到来,道:“朝廷严令,自因马陵泊败了朝廷征讨人马,如今无心发兵,令所近州县,自行剿捕。”下面又有眼线来报,道是:“其余村坊,亦有百姓欲要作乱,各处土兵,已杀灭七八处,只恐弹压不住。稍计死伤,就有十家富户罹难,死者三四百人,不管大小,便是家奴亦一道杀了。贼首乃是张家村的侯帅、张妮,两个男女所领饥民,有分食人肉的,有放火图财的,更有把所杀富户枭了首级四足,悬挂于竿上的,四处招凶募叛。”唬得鲍保口里只叫“救苦救难大德观世音菩萨爷爷”,勉强支撑起,教布下酒席,快快去请本州兵马吕统制。有诗为证: 粉墙画白虎,空地描黄龙。 可笑知州鲍,庸碌与猪同! 却说那个吕统制,乃是潍州境内有名的好汉,虎骑出身,姓吕,双名坤键,官居都统制。一头发色杂灰,人称灰都统,箭法最是了得,都唤他作赛由基。吕坤键又是豪爽之人,但得空闲时,最喜城郊出猎,只带一张弓,一壶箭,射他几只鸟兽,傍晚方归,与人共煮了,烧酒来吃。孰想自云天彪所呈填湖为田之策,大水频发。吕坤键心忧州县,便戒了酒,平日家私,亦是赈济街坊,每日只吃些素面度日,因此发色竟自全灰了。 且说吕坤键赴宴,见一桌琳琅,便有三分不悦。正懊恼间,鲍保把盏道:“吕统制,本州千万生灵,均在统制之手,还请克日兴师剿匪,不负君恩浩荡!”吕坤键听到“君恩浩荡”四字,方有精神,只得接过,饮了道:“贼头侯帅、张妮,所领乌合,擒他不难。只是敢问恩相,那作乱的多是饥民,事后又当如何处置?”鲍保轻笑一声:“统制仁爱,本官亦非无情之人,首恶必究。然那从恶之人,却亦有多少行凶的。本官本欲全部杀尽了,又恐伤了天理,但死的富户人家又当何处?待破贼后,必要杀一半数的贼,方显国法!”吕坤键听了,本想驳他,却不知又当何说,囫囵咽在肚里。又吃了几杯,道不胜酒力,摇摇回家去了。 翌日,吕坤键点起军马,先问了军情,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张家村一反,远近大小饥民,也有来投的,声势更大。又知除侯帅、张妮外,又有赵、李二村相助。赵家村的就是赵梓晗,李家村的便是李明。这两个妇人,昔日吕坤键亦是钦佩。那赵梓晗生的发长如漆,不喜见人,故把长发盖了大半边脸,自唤作鬼发女,又会使五口飞刀。坤键过去出猎时,偶然撞见一次,百发百中。李明却喜男儿打扮,脚力过人,平时疾驰如飞,纵马难追。本被人唤作“草上飞”,李明却嫌俗了。恰时正是惊蛰时节,春雷震震,田边蜻蜓低飞。李明起了玩心,竟去追捉了许多蜻蜓。少倾,指尖上都捏着是蜻蜓翅翼,却无一个伤损。其人灵巧,可见一斑,自此人称“玉蜻蜓”,又有少些智计。 吕坤键见说,心中犯难,为是他几个虽不敌朝廷军马,却亦有勇谋,一旦厮杀,百姓定多有死伤,不可强逼。乃分付手下道:“且等贼人粮草耗尽再议。”众军汉听了,当下却有一半叫好的,你道他们亦是心挂百姓?原来竟多是无能之辈,最怕厮杀,那敢应敌?余下一半的,又是自仗有些本事的,不去杀敌领功,更待何时?当下就有三人出来,急道不可。吕坤键看时,乃是瞎眼狗张禁、驴声高黄尧、红场金刚施保三个,都是本州豪户的亲眷,鲍保提拔的人,一个个气性高扬,就邀请战。可笑这些人等口里都是些“忠君体国”之语,心中净只余那“升官发财”之梦。吕坤键情知奈何不得,便命三人领军而去。 不消一日,小卒来报:“三位将军中了贼人埋伏,施都监被红目女贼数合斩了;张提辖吃一长发女贼飞刀杀死;黄将军转马逃回时,被一人大步赶上,一棍打的脑浆迸流。皆殉国成仁了。”吕坤键冷笑不止。鲍保见折了三个,心中半怕半怒,忙催吕坤键剿贼,坤键只得发兵杀至峡山脚下。当时只听一声锣响,峡山军马下得山来,排开阵势。却是山寨新胜,换上许多军器衣甲。只看那降天龙侯帅,手提长枪,压住阵脚,有诗赞道: 八尺身躯势如松,豹头枪挺贯日虹。 相貌堂堂强壮士,侯帅人称降天龙。 去侯帅左手边看时,一员长发女将,手提如意枪,座下一匹千里火焰驹,背后大旗上书“鬼发女”三字,乃是赵梓晗,有八句诗为证: 青丝半遮面,容貌自不凡。 舞枪花旋落,飞刃玉齐攒。 百步枭敌首,数合却贼残。 皆称鬼发女,此是赵梓晗。 去侯帅右手边看时,一员女将伫立,手执齐眉棍,威风凛凛,背后大旗上书“玉蜻蜓”三字,乃是李明,有四句诗为证: 西村庄主修心性,武艺精熟身燕轻。 健步如飞风过处,李明当属玉蜻蜓。 吕坤键看了三个,心中亦赞是好汉打扮,喝问道:“尚有一个赤眼贼张妮何在!”峡山军中即刻有人高声叫道:“速去告诉你那狗官,劝他早些献城投降,不然待俺们打进城时,将他全家老少俱都诛戮,一个不留!”这人正是赤眼巾帼张妮。吕坤键道:“汝等背反朝廷,妖言惑众,致使数万百姓,杀人放火,造下无数恶业,还不束手,更待何时!”张妮喝骂道:“你这厮恁地无耻!那知州贪滥害民,便是俺们流些脓血儿,也要自家吸了当油水使的,你却助那滥官!”吕坤键道:“他自贪滥,汝等何不上告朝廷?天子圣明,定有处置,何苦杀人夺财,卒受斧钺之刑?天兵已到,合当早早束手为妙,尚可回首!”张妮不省,只骂道:“莫要放屁!” 当时吕坤键军中将官,又有人欺张妮是个妇人,立功心切,飕地一箭射去,却是未中。张妮大怒,大骂吕坤键不止。侯帅见妻子险遭了伤,心中恼怒,拍马来战。官军队里,也出了一个副将,来到阵前大叫道:“小贼,识得你大将‘小天彪’云……”话未说完,早被一枪穿心而过。侯帅大喝一声,挑在地上,道:“那个不怕死的只管来斗!”官军队里,又转出三个军官,两个并住侯帅,另一个直奔峡山阵上。张妮见状,亦舞着那对龙凤日月双刀来战。五人转灯般厮杀,不过十余合,侯帅卖个破绽,放内中一个把枪搠来,自己一枪将过一旁,照准心窝刺去,那将翻个筋斗从马上颠落。另一个慌忙求饶,侯帅那里肯放,亦当下刺死,大骂脓包。这边张妮又把敌将砍杀。 吕坤键见了,心中大怒,只为自己本欲全义军性命,却是自家军马不被容得,遂唤小卒道:“取我兵刃来。”小卒忙抬那七尺长短的金顶开山钺来,吕坤键接过,单手抡起,运转如飞,大喝道:“贼子莫再逞凶,赛由基来也!”有诗单赞这吕坤键道: 铜盔流光衬赤缨,雄壮身躯笼云屏。 锦征袍笼甲连环,飞鱼袋插矢鈚金。 百步穿杨箭有准,千里飞羽命须倾。 潍州虎骑吕坤键,赛过由基尽闻名。 侯帅道:“甚么赛由基,便是小李广、女飞卫,洒家也不惧!先教他吃洒家一枪!”言罢,飞马来迎,邀着吕坤键吼道:“泼鸟,你那伙贼军,如何敢暗箭害我浑家!”吕坤键也不答话,只与侯帅交手,侯帅当先一枪刺来,吕坤键把开山钺隔去,那开山钺颇有些分量,震得侯帅险些掉了军器。侯帅知此人本事高强,不同他人,也闭了口。吕坤键将钺法施展出来,横劈竖剁斜刺,先钩再撩。侯帅本事终不及坤键,二将交马二十余合,力怯抵当不住,忙寻个空隙,拨转马头就往自家阵中奔走。 吕坤键也不追赶,寻思道:“若除了此人,贼军必乱,再去招降,可全百姓。”心中料定,将开山钺带住了事环上,左手取出那金丝宝雕弓,右手箭搭上弦。赵梓晗见状,知道吕坤键箭法亦是利害,把马一拍,冲上前去,从背胯处取出飞刀,大叫小心。张妮看了,亦大呼:“丈夫当心!”只听得弦响,箭飞刀出,于侯帅后颈数寸处一声响,飞刀与箭一齐落地。侯帅心惊胆颤。吕坤键又架起弓,却是要觑着张妮射去。赵梓晗又取过一口飞刀,只待飞出时,吕坤键早然瞧见,当即转射。箭如飞星,赵梓晗肩头上早中,被张妮救了回阵。曾有古风一首专道吕坤键箭法的好处: 鱼麟皮裹藏器袋,锦羽箭杆刻虎名。 将军拨弦施铁臂,英豪勒马请红缨。 射去霍霍长虹迹,飞来飒飒坠月影。 辕门银戟嗤技微,杨柳百步哂术平。 豪气但随箭羽旋,射与长天作罡星。 持得宝弓铁手攥,定使绝艺斩群英。 吕坤键于马上叫道:“汝等可知吾手段!”再从壶中取箭。侯帅见伤了赵梓晗,定了定神,拨马回杀道:“你只好背后伤人,可射得我么!”吕坤键面色如常,拈弓搭箭。侯帅看不亲切,正待要躲,那枝箭已到胸口。侯帅中箭,翻身跌落马下,被小喽啰出阵抢了去。李明急令众人退回山中,只将飞箭乱射,滚石乱砸。吕坤键见山前又有陷坑,暂令不攻,就此扎寨,把峡山团团围住,教走不得一个。正是: 由基退敌,施展穿杨百步;三军归寨,困囿地网天罗。 直使: 马陵擎旗援义士,诸葛定计缚蛟龙。 不知峡山人马退回去又有何打算,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二九回 众民惨死峡山道 雨菲计捉赛由基 诗曰: 汉升神射错随主,关公义释转投明。 怜却由基难进退,诸葛计出伏豪英。 话说峡山人马遭吕坤键打败,吕坤键也不追赶,只命扎营下寨,把一座峡山,围的铁桶也似,插翅难飞。各路大道,均有精兵把守,小路亦设伏军。张妮一伙,虽救了侯帅,却是伤重不起,三人均是女流,不禁踌躇。侯帅伤重,已拔去了箭矢,敷了金疮药,勉强支撑起来,道:“莫忧洒家,若是官府招降流民,俺们脑袋难保,还须你三个大力安抚众军为上。”张妮又苦无医师郎中,料理不得。赵梓晗道:“天望马陵泊发兵。”按下不表。 却说吕坤键围了峡山,心中亦不知对错,回到营内,却有数十人牵牛抬酒而来,乃是众死难富户的亲眷,都来贺道:“统制神威,还望早日与俺众户报仇,杀了三村一伙乱贼,好以血祭。”吕坤键见了,含糊应下,命将牛酒与兵卒分了。独自一个,踏着烂雪,四处巡视。忽听得哭号声大起,吕坤键一惊,加步前去,只见竟是知州鲍保,纵兵截杀饥民。有篇言语专道万姓惨状: 心怕!心怕!官刀把人戮杀。衣裳光光,肚肠空空,手把心肝挖。这边放火烧村,那边寻人割耳。穷自穷,贱自贱,沉甸甸黑靴把脸踏。乌纱怨气郁结,赤袍凝血染就。看公人,面白似骷髅,黄脸色伤身,一双绿眸鬼也怕,群兽过境如铁刷,苍生性命千万直换房屋千万厦。 吕坤键大怒,正要出手,却被鲍保喝住,道:“吕统制,此乃要投峡山的乱贼,天幸教本官撞见!”手下一伙官军,兀自在砍杀哩,杀的这伙百姓号哭震天,声音凄惨。眼见一妇人伏在地下,背上不知吃了多少刀,血染得破衣难分辨个颜色。一军汉又是一踢,妇人翻滚,早是死了,原来身下又是个婴儿,却也没了声响。有诗专题鲍保这伙害民之贼道: 修身齐家要做官,做贼做官总一般。 小施杀良冒功计,黔首盈论晋升砖。 亦有一首诗专叹天底下做母亲的: 黔首性命值微尘,奇伟原是护犊恩。 拼将柔躯蔽子者,原是手难缚鸡人。 吕坤键暴喝一声,大呼住手,一众儿都唬得呆了。鲍保险些坠马,急忙忙道:“统制莫要助贼!”吕坤键吃逼住了,道:“恩相前日只说杀一半的贼,草民无知,还望恩相怜惜。”鲍保笑道:“统制说的是,本官岂是言而无信之人?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都押入军内再议。”说罢众军动手,推打着走了。吕坤键看着一路死尸,默然无语。当晚天寒难御,只得踉跄回营。遥遥闻得一股肉香味,乃是白日富户牵的好牛十头,被大锅煮了,分赏众军。军卒见吕坤键回来,都来欢呼劝吃。吕坤键本是无言,勉强做个笑脸,却见营内又挂了数十首级,取火把看了,竟是白日里那伙饥民。 吕坤键大怒,只叫鲍保前来。那鲍保正于帐内与众富户喝的烂醉,裹衣出来,满面红光,口里含糊道:“统制休怪,此是乡内富户欲报血亲之仇,只要把这伙贼杀了,不干本官事。”身旁几个富户亦道:“贼兵胡乱杀了我等多少亲眷,自古杀人偿命,又有何错?统制莫失大义!”吕坤键又吃逼住了,身边也有些识趣的小卒,劝道:“统制莫管,且先吃酒肉。”吕坤键被拉扯过去,接过一块好肉,一口咬下,连着骨头,生生嚼碎了不表。 单说马陵泊自打力鹏领兵来犯后,一直相安无事。是日,西山酒店处何雅宁、王子怡两个,因凌飞雪尹柔雨来拜,三人在店里吃些酒,门外却是吴玮璠。艺潼见是新入伙的,嗤嗤一笑,叫他一同来吃。吴玮璠见是艺潼,只立在门口,斜眼道:“俺又非是来吃酒的。”艺潼不解,何雅宁道:“他自等爹爹吴太尉回信,一连等了四五天哩。”艺潼忍不住笑。吴玮璠见三人都笑,禁不住道:“俺虽入伙,也是因力都监的事。待家父回信,与你我也都有些好处,何故笑俺?”正说间,冲波白练张航使船而来,遥遥唤道:“吴防御如何只在那里站着?”吴玮璠正没好气,看到张航,更是郁闷:“干你鸟事。”张航也不生他气,只顾笑。 正厮闹间,张妮的四个娅嬛,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四个,带着侯帅手书,前来求援。何雅宁、王子怡接过了,见说是钱仓政、王宇琪两个头领的相识,不敢怠慢,急急请张航摇船,送上聚义厅。那边吴玮璠见此,口里却道:“又是通贼的。”尹柔雨怒道:“我寨中皆是替天行道的好汉,你既已入了伙,岂不是骂自家!”吴玮璠不敢还嘴,口里只道:“若是你等戕害百姓,俺必火并了那陈头领。”艺潼听得“火并”二字,不怒反喜,笑道:“是有正气,却用‘火并’二字,你倒有些强人的根基。” 聚义厅上陈明远召集众头领议事,叫钱仓政两个看了手书,都道是侯帅亲笔。陈明远道:“今这侯帅一行求助于我马陵泊,倒须相帮,免教江湖好汉耻笑。”娄小雨却道:“哥哥所言甚是,只是我等自有许些安宁,如今再起兵祸,反易再遭朝廷攻打。”钱仓政见了,急道:“军师忒短见了些,若是你们不去帮时,俺自与王兄弟前去罢了!”是时吴玮璠也上了厅前,却不知何事,只道草寇互保,心中不甚欢喜。娄小雨又道:“听得张叔夜一班人马于前日已剿灭河北田虎回朝,又未折损将佐。我等若是冒然出兵,朝廷岂会袖手?”钱仓政焦躁道:“军师若是不愿,明远哥哥却是何主张?这侯帅昔日曾助我两个反出滁州,今日见得他有难了,岂能不顾?”王宇琪亦道:“俺们既自比梁山好汉,当初宋公明救了多少兄弟?打高唐救了柴进,打华州救了史进,打青州救了三山。如今潍州又有不知多少饥民,俺们岂能坐视不救?” 吴玮璠听到“饥民”二字,忙问缘由。陈明远教吴玮璠看了书信,吴玮璠拍股道:“鲍保这个狗官,当初教人贿赂我父,吃我撞见逐了,又转投刘家那伙权臣,如今竟做出这般腌臜害民之事!”说罢自是愤愤不平,亦道:“小将也愿去杀了那贼。” 娄小雨见激动群情,细细思索就中轻重,正好沈涛前来,道:“吴太尉有书信在此,报与大哥知道。”吴玮璠见家父回信,内中不乏关切字句,喜笑颜开。娄小雨见此,忽然道:“奴家虽敌不得梁山军师吴用,却也心慕梁山高义,如何肯背了江湖义气?却有一般计较,只在吴防御身上。”吴玮璠不明,娄小雨乃笑道:“可请吴防御修书一封,教吴太尉保奏道君皇帝,令张叔夜一伙再去淮西讨伐王庆,我等可安心出兵去助峡山。且那潍州兵马都统制赛由基吕坤键,是个寰名江海的好汉,正好赚他前来山上入伙。”众人大喜。吴玮璠道:“小弟愿写,只是灾民……”陈明远道:“岂有不救之理?”一同大笑。吴玮璠又道:“小弟刚上山不久,正无半点功劳,此番愿请为先锋,去杀那狗官,为民除害。”陈明远劝道:“贤弟,非是为兄不用你。只你是个‘死的’,如何能抛头露面?再者,若是令尊回信,仍须你回复方可,以免牵挂。”吴玮璠只得应了。 当下点起头领,分作两起,由铁判官谢德伟拨定:第一拨,陈明远、娄小雨、季晓宇、徐硕、朱成、房圳、谢顺、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第二拨,沈冉、徐韬、朱珂令、袁梓鹏、钱仓政、王宇琪、辛佳伦、刘涛、陈星、和盛、李沫瑶、仲若冰。共计二十二个头领,总领三千马步军。再着金沙滩、鸭嘴滩二处小寨,只教张航、缪宇飞守把,就行接应粮草。大军次日清早起程,庄浩并余下头领送路已了,自回山寨。此是三月初七日的话。 且说马陵泊大军前行,沿路打探,也遇到不少逃难饥民,又听得峡山被围。娄小雨心下暗惊:“那里山寨草创,侯帅又遭了伤,官军若是攻打,他们如何敌得?”又看饥民不绝,心道:“我军中粮草如何救得许多百姓?”心中计较难表。看官,那娄小雨用兵,虽未必敌得过智多星吴用,却也广有谋略,更得马陵泊济济多士,因此可以群策群力,致胜裕如。雨菲思索良久,分付众人道:“我大军可先去攻打潍州城池,围魏救赵,吕坤键必然回救。只先拿住了他,潍州自破。待到进了城,再开仓放粮,以解救饥民。”又教千面玲珑李沫瑶与百变魔音仲若冰先行,潜入潍州城去。陈明远亦被分付如此如此。 数日间,大军已到潍州附近,娄小雨命全军擂鼓呐喊,意要惊动官府,以全峡山人马。果不其然,鲍保当先回到城中,却为何不见吕坤键同来?为是先前吕坤键已然不服鲍保,又心念饥民,故意推辞,对峡山只围不攻,全了一山百姓性命。鲍保自无本事,奈何不得。忽得报马陵泊来犯,惊的魂飞魄散,又不肯舍了峡山,急领了些许人马回城,忙教紧闭城门,躲回自家府内,只令重兵把守府邸。有诗为证: 空据府衙笼绛袍,豺虎得见便愁消。 鲍保为名真可保?不见枢密盛根苗。 次日,满城却都是马陵泊的告示,轰动全城,帖上写着:“马陵泊寨主陈明远,特此谕告:吾等吊民伐罪,替天行道,誓不伤损善人义士。潍州知州鲍保不体恤下民,强征赋税,心如虎狼,贪似猪狗。又自甘其丑,攀附权臣。圣人有云:苛政猛于虎也。由此三村百姓之反,罪在鲍保一人。奈何以一人之罪,强加元元生灵。峡山之反,何其无辜。若有伤损我江湖好汉,全家当诛。满城百姓军兵,莫要助此滥官,否则人兵到处,全家不留;若肯弃暗投明,反戈一击,取昏官首级者,赏银千两。谕众知悉。” 鲍保看了,心惊肉战,急请吕坤键回来退敌。吕坤键本不欲攻杀饥民,正好答应,却仍是留下一支军马把守,自领大队来救城池。路上又听来报:“城下一伙强人叫阵,大旗上书马陵泊字样。”吕坤键冷笑不止。 这边吕坤键拍马回救,那边早早埋伏一军,竟是陈明远统率的。两下相撞,陈明远与吕坤键阵前相见,呵呵大笑道:“小可陈明远,久闻吕统制大名。”吕坤键见马陵泊气势冲冲,人马强壮,以弓指道:“我潍州与你马陵贼人秋毫无犯,缘何要来侵我城池!”陈明远道:“吕统制,你那太守得罪百姓,便是得罪于吾山寨,又围我兄弟侯帅一伙,教我等如何坐视?今番吾等特来替天行道。统制何必保那贪官污吏,便请一同上山聚义如何?”吕坤键大怒,骂道:“贼人无礼!”本要向壶中抽箭,忽听得弦响,就把手一挥,将枝箭绰在手中。原来是马陵泊阵中和盛放箭,被他接了。和盛大叫道:“你倒有些本事,能接俺一箭。听得你箭法却好,因而留情,不忍将你射死。实话不瞒,俺祖上亦曾一箭射死了养由基,又三箭射死了楼烦,量你有何本事!你若不服,敢再接老爷三十箭否!”说罢,阵上众人都笑。 吕坤键折断了那枝箭,大叫一声:“贼子焉敢于我面前卖弄弓箭!”冲出阵来。马陵泊阵中擎天龙辛佳伦持凤嘴朝阳刀迎住,两个就在阵前刀钺交错,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陈明远恐辛佳伦恋战吃亏,再教坐地虎朱珂令去交战,替回辛佳伦。朱珂令飞马便出,接住吕坤键厮杀。征尘影里,斗到三十余合,朱珂令力怯,拨转马头便走。吕坤键取过弓来,望着朱珂令后背,飕地一箭射去,铛地一声响,中在背后护心镜上。朱珂令伏于鞍上,慌忙奔入阵中。 那华山谢顺看的心内火热,奔出大叫:“莫用箭,我便与你斗!”吕坤键道:“不用箭也不惧你!”迎住谢顺相斗。杀气丛中,二将斗约四十余合未见输赢。谢顺又斗数合,见坤键略占上风,乃诈败而走。赛孟尝季晓宇再出,方才与吕坤键斗了十余合,陈明远忽道:“我等好汉,轮战便是胜了,也不光彩。”季晓宇会意,诈败而归。 陈明远见时机已熟,道:“吕统制且歇,若是再战,恐伤了贵体,坏你一世英明。”旁边和盛也叫道:“我哥哥有心留你情面,不然再教你吃老爷神箭!”故意把话来撩拨他。吕坤键平日最自负箭法,见和盛如此,心中无明业火直有三千丈高,骂道:“今日非杀此贼!”如此,却中了计。舞起开山钺,就来唤和盛出阵厮杀。陈明远暗道:“若是此时擒他,倒是易如反掌,只是不好服其心,还须听从军师计策。”也发起喊,示意全军退走,就作佯败,领军四散而奔。吕坤键本欲回城歇息,又心想连败马陵泊四员将佐,凭着一身本事,怎地惧他,直拍马赶去。 陈明远在前面走,吕坤键在后面追。离城数十里有片树林,吕坤键昏了头脑,不知是计,只顾追赶。却看和盛一个丢了兵刃,骤马乱逃。坤键心中更怒,却不防座下马马脚忽地踏空,竟落陷坑之内。原来都是激将之法,故意教他来,好吃陷坑捉了。徐硕、刘涛、陈星三人从草丛雪地里扒出,都道捉住了。那边和盛也回,一起把吕坤键活捉了,衣甲、开山钺、弓箭、只马,尽数夺了,将吕坤键用麻绳背剪绑了,四人监押着去见陈明远。吕坤键咬牙大骂,忽然见陈明远一行骑马前来,领着一众褴褛饥民。饥民见捉得官军,都求速杀,要与家里报仇,呼声一时响彻林间。正是: 潍州城外,聚无数含恨冤魂;马陵泊中,添一位挽强名将。 直使: 害民毒虫尽授首,撼天猛虎齐聚义。 不知吕坤键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回 陈明远义释吕坤键 徐金锏力斗张豪轩 诗曰: 意气相投龙从云,豪情同契风化虎。 绿林头领陈明远,山林龙虎尽归服。 话说马陵泊活捉了吕坤键,饥民只要报仇,也有几个按纳不住的,逼近吕坤键身前,就待行凶。陈明远大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吕统制。”众饥民听了,又见那人一头灰发,茫茫跪拜道:“小民无眼,险伤了吕统制!”原来吕坤键素来爱民,自去年又把俸禄折成银钱,倒也赈济了许多不少贫民,前番又有阻鲍保杀饥民之事,自被小民心中记得,敬他如活菩萨相似。 吕坤键见此,也慌了手脚,问道:“你等为何从贼……”自觉失口,改道:“从陈头领?”当下有个老的道:“俺们只要投峡山那伙好汉去,听闻他们杀了许多富户,定有衣食。不想那狗官鲍保早已料定,于路上截杀我等,只说剿贼,害了许多性命,割去脑袋,权当功劳。天幸遇了马陵泊的大王救了俺们性命!” 陈明远亲自来与吕坤键解去绳索,又将自己身上锦袍脱下与吕坤键穿着,便道:“我已分付手下兄弟,自朱成、房圳起,每人于路巡视,见到滥杀百姓的官军,一概不留。”吕坤键看到这伙饥民,忽想起自己当初亦是穷寒人家,苦练武艺,方得统制。昔日穷时,所立下誓言道莫忘百姓,眼前一群穷老饿小,勾起往日所思——那死前护住孩儿的妇人,竟在此时难忘。吕坤键叹口气道:“那汝等何去?”说罢,猛然想起,若是回城,马陵泊依旧攻打,不得安生;若投三村,却是自家所令围了峡山。普天之下,竟无一处可令饥民安歇,遂低了头。 陈明远本喜吕坤键本事,又知他亲仁爱民,更加欢喜,道:“统制若不嫌弃,不若归我山寨,一可救潍州饥民,二可诛杀奸佞。”吕坤键猛然怒道:“休要误我去做那不忠的猪狗!”和盛在旁,忍不住道:“灰发的不是好汉,既已被擒,如何敢冲撞俺山寨头领!”吕坤键喝道:“叛君之贼人人骂得!”和盛道:“那叛民害民的,又当何处?你倒是如何对那狗官鲍保,可曾冲撞否?可如此毁骂否?俺和盛平生最见不得软骨孬孙!”吕坤键一听此,再也言语不得。陈明远见和盛出口伤了他,忙宽慰道:“兄弟卤莽冲撞,统制休怪。小可久闻吕统制赛由基的大名,今日有幸一见,误犯虎威,乞请统制饶恕。”吕坤键先是呆了半晌,忽地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俺自是没些分血性的,只因自家习了本事,反愈怕了。如今潍州百姓罹难,亦有俺的不是……”说罢,竟以头抢地,大哭不止。陈明远急来扶,吕坤键泣道:“头领所言有理,小将一时不明,当先未有一言阻鲍保害民之事,所罪罄南山之竹,不可书也!”和盛见此,改了口,也把话来劝,双双扶起吕坤键。 只见吕坤键拜道:“兄长是江湖上有仁有义的义巨子,小弟当追随兄长,鞍前马后!”陈明远心中欢喜,道:“统制亦是爱民之人,我等今番一为救峡山一行,二来乃为潍州百姓,打破城池,以好济民。不知贤弟可愿出力否?”吕坤键道:“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明远大喜,和盛也随即陪礼。当晚,房圳等人又率军回来,带着不少饥寒百姓,百姓都道是鲍保令人阻杀,被马陵泊好汉救了。吕坤键听了,更是切齿不已。有诗为证: 弩机当为栋梁开,天星得位自成才。 马陵泊上穿杨手,只今便是坤键来。 陈明远大怒道:“此番必取潍州,若杀不得这狗官,也不必回山了!”众人称善。吕坤键道:“小弟有一事要禀,虽是我领兵围了峡山,但众军多是鲍保的人。小弟虽有些心腹,亦难号令所有。”陈明远道:“不妨,我大军到潍州后,军师已自提一支人马,率钱、王几个兄弟,前去解救。”吕坤键道:“此乃军机大事,何与小将这外人……”猛然醒悟,自是感激陈明远用人不疑,也倾诉肝胆道:“兄长不知,城内现有一人与小弟是相识知己,也是好武艺。此人姓张名洲,字豪轩,莱阳县人氏,本是莱州兵马都监,因最不会谄媚奉承,结交权贵,近日吃小人以重金夺了他都监一职,遭贬为平民。其人善使一条镔铁点钢枪,神出鬼没,又有回马枪最是利害,以此都叫他为铁枪将。小弟愿说其同来入伙。”陈明远大喜。 再说鲍保那里,自吕坤键没了消息,心中盘算不定,如今城内危机,只得下令:“凡有异者,就地处死。”城内不知杀了多少无辜。城中富户亦怕强人杀入时,老幼不留,各自出资出人,一同镇压。鲍保又思必须一大将守城,有手下荐道那张洲武艺非凡,可以为用。鲍保大喜,忙命人请来。那张洲见鲍保所请,随着去了,礼罢问道:“恩相所请,小人已知,只是不知退了贼后,如何封赏?”鲍保道:“张都监莫念,待到功成之日,鲍某自当上奏朝廷,就请你为我这潍州兵马都监,富贵同享。”说罢分付去,只见数个美女托出几盘大银。张洲看了一回,笑道:“可有酒肉?”鲍保见他喜爱酒色,不同吕坤键,暗自欢喜,口里只道:“要酒肉,我这里有的是,只是……”张洲看他面有几分踌躇,遂相问。鲍保道:“本官听得闲人道,张都监与吕统制是个相识,他若投敌去了,阵前不好相见。”张洲省得,拍案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吕坤键,当初他家贫时,俺无半点轻他,他倒是高洁,待自己做了统制,愈加清高,反把俺看的轻了!俺却时运不济,遭贬了官后,他为统制,却无半点义气,不曾保举俺做一个武官。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恩相莫要再提。若果吃他投了贼人,我必捉他回来问罪!”鲍保听了此话,心下暗喜,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日后,马陵泊大军杀至。鲍保急令张洲出城却敌,众富户亦支使银钱,凑足千两。张洲笑道:“难得你众户孝心,且请恩相留此,看小将破敌。”说罢取过镔铁点钢枪,下城开门。陈明远等人,远远见得吊桥放下,城门打开,又见官军出城,排成阵势。两边偏将当中簇拥着一员上将,横枪立马。此人怎生模样?有八句诗为证: 眼大眉浓面皮红,目射精光逼人寒。 银蟒单擒猛杀法,赤虎独觅烈胆肝。 关山飞将愿与去,易水行客誓不还。 江湖传称铁枪将,骁勇张洲字豪轩。 这便是前莱州兵马都监,张洲张豪轩。吕坤键望见了,拍马出阵,道:“请张都监出阵答话!”张洲见是吕坤键,上前喝道:“汝本是此处都统制,为何做了投敌小人?”吕坤键答道:“兄弟有所不知,只因那鲍保不恤百姓,到处害民,为兄何苦逆天而行,助他为虐?兄弟,你枪法出众,武艺过人,何必保那老贼。不如就此与我一起共事马陵泊,替天行道,为百姓谋福,少去受那些大头巾的气,岂不快活?” 张洲听闻大笑道:“当今良心尚有人带的?”把铁枪一招,命手下前去迎战。阵前走出两个将佐,一个叫毒黄蜂黄冲,一个叫黑沟老鼠劳初,都各有本事,却是一个刺,一个钻,只好用在官场上,偏偏此时危难之际,往日钻营,化作索命桎梏。马陵泊阵上亦有两个好汉奔出,乃是凶太岁蔡子豪、卧街虎孙焕翔,只不到三五合,都把敌将砸死马下。石顺友喃喃道:“俺脚下却慢了,教两个兄弟得了先手。”张洲见折了二将,面不改色,道:“杀这两个值得甚么,敢与我一战么!”拍马横枪出阵。吕坤键知他本事,恐伤二人,亦提钺相迎。有篇文字为证: 四条臂膀纵横,八只马蹄交错。开山钺,点钢枪,铮铮声响;清风驹,黑煞兽,频频嘶鸣。一个春秋时养叔再世,一个五代间子明重生。由基名传寰海,铁枪声播天涯。正是天上神君相争,人间好汉厮并。两边力战果未结,三军久看眼已花。 那张洲与吕坤键武艺相近,正是对手,两个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吕坤键诈败而走,张洲追上。吕坤键本欲取箭射去,又怕伤了张洲,只挂了开山钺,取弓过来空拉弦。张洲听得弦声,忙勒住战马,然并无箭矢射来,心中知他不敢。 马陵泊阵中啸天犼袁梓鹏,见张洲手段高强,忍不住替过吕坤键,接住张洲便斗。二骑相交,军器并举。只一较,顿知是个好手。约斗十余合,张洲便望本阵而走。袁梓鹏不知是计,逞勇追去。只看他追得近了,张洲回身一枪,铁枪到处,袁梓鹏肩上早着,倒颠下马来。朱珂令、王宇琪、孙焕翔三将齐出,救得归阵。张洲也不追赶,哈哈大笑。 徐韬大怒道:“鼠辈焉敢伤某兄弟!”骤马便出。张洲见此人双手持锏,问道:“来将莫非金锏徐韬乎?”徐韬应道:“正是。”张洲道:“那害民之贼,三日之内,俺定都杀尽了,速来领死!” 言毕,张洲挺枪,徐韬舞锏,相互对住。张洲把枪刺去,分开双锏,直取徐韬当胸。徐韬不慌不忙,叉锏敌住,知他铁枪难当,只得近身,以巧可胜。张洲亦知此理,又不教他近身,施展神威,酣呼厮杀,与徐韬斗近五十合不分胜败。张洲见不能取胜,霍地把枪一晃,勒马便走。徐韬知是计,仍追了上去。待其近至身前,张洲寻定时机,回身将铁枪往徐韬喉咙上刺去。幸得徐韬眼明手快,早用双锏死死夹住。 张洲吃了一惊,说道:“徐总管果然好本事!”徐韬却道:“你亦是好手段,只可惜助那滥官!”松开手,放过枪,侧身躲了,就道:“今番你送我一枪,我亦当还你一锏,如此你面上也须过得去。”言讫,拨马便望本阵方向奔去。张洲暗道:“不过撒手锏耳,何足惧哉!”就拍马追去。 徐韬见张洲赶来,回身飕地一锏飞去,又暗自从了事环上取下枪。张洲见金锏飞来,使出浑身解数,只听铮地一声响,把金锏打落在地。豪轩心中窃喜,眼见追上,料定尚余一锏,只顾用心防备。徐韬左手横枪,右手持锏,见张洲近得身来,虚抬右手。豪轩只道又是撒手锏,举枪欲打,却被徐韬反手把枪在背后一架,又是铮地一响,架住点钢枪。徐韬扭回身转来,大喝一声:“下去!”只一锏,便将张洲打下马去。看官,徐韬这一对金装锏,单个重三十斤,就是铁柱也能打个缺,更何况张洲这血肉之躯?正是: 古来敬德战叔宝,美名三鞭换两锏。 今逢豪轩斗徐韬,传扬单枪易二锏。 不知张洲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一回 铁枪将智赚鲍知州 雄威将误陷孙家庄 诗曰: 杀手锏出不落空,孰知锏下惜英雄。 回转计除五蠹虫,与尔同赴水泊中。 话说当时徐韬一锏将张洲打下马去,未知性命如何。却是天幸张洲命不当绝,亦是英雄惜英雄——原来徐韬喜爱豪轩本事,敬他是个好汉,又因是吕坤键之友,故而倒拿金锏,打在左肩上。不然饶你就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经不起徐韬这一锏。 张洲吃痛从地上爬起,徐韬在马上打话道:“此乃杀手锏,你倒是头一个受用的。”张洲知他手下留情了,暗道一声惭愧,复上马遥指陈明远、吕坤键道:“害民之贼!俺张豪轩三日内定当杀了!”说罢收军回城。徐韬见他又如此说,未解。陈明远亦退军回营。待到营内,吕坤键道:“豪轩是我知己,如此必有道理。”陈明远点头称是,道三日内必有变数。 是时娄小雨领着李明、赵梓晗两个,从峡山而来,入中军帐内。吕坤键见了赵、李两个,老大尴尬。娄小雨见不是话,连连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三位莫要结怨。”陈明远道:“侯帅兄弟如何了?”赵、李二人见是江湖有名的陈明远,又心念侯帅,先剪拂了,就道:“只是伤重,如今张庄主正于峡山看觑。”陈明远道:“侯帅是我山寨钱、王两兄弟的至交,必救得他转好。”说罢,又令娄小雨记下,待破了城,三村饥民,每户可多领粮食一石。又教随军医士,即刻动身去峡山与侯帅医治。赵、李二人大喜。 和盛又道:“且破潍州城要紧。”吕坤键方欲言语,赵、李二人又骂道:“恁地一个了得的铁枪将,竟亦是助纣为虐的!”娄小雨问道:“此人往日如何?”吕坤键道:“豪轩决非这般人,愿以项上头颅与他作保。”和盛怕二女发怒,相劝道:“吕兄既作保,必然无差。且罪在鲍保一人,只待拿了鲍保,交于赵、李两位姐姐发落,与候帅出气!”二女最恨鲍保,听得此,转怒为喜。片刻,帐外又来报,道是吕坤键的相识有书信前来。陈明远大喜道:“果不其然!” 再说潍州城内,鲍保见马陵泊把城池围裹,吕坤键又降了去,心中恐惧,大骂坤键不止。手下又禀道:“今日拿得贼人探子三十七人,已经杀了。”鲍知州稍安。张洲瞧在眼里,却道:“如今潍州已是孤城,只得发全城之民,共同御敌。”鲍知州道:“一切皆由将军。”张洲传令,教开仓放粮,先是俵济了百姓,又命每家明日于军械库,凡男子领刀一口,女子亦有短棒发落。鲍知州大喜,道:“若得却敌,鲍某必不负前言!”张洲笑道:“小将亦不负潍州。” 次日,马陵泊又发兵到城下,鲍保再叫张洲出战。正焦急间,张洲已召集了城内众百姓,忽地恰似暴雷般一声喝道:“你等俱为滥官污吏所苦,兵刃已有,义军在外,何苦再受他的气?不如随我共捉此贼,献与马陵泊的好汉!”百姓听了,齐发声喊,都来夺城门。官军那里拦得住?以此两下相攻,潍州失守,陈明远军马入得城来。张洲与陈明远等当下见了,先自陪了礼,甘愿到马陵泊入伙,共聚大义。陈明远如何不答应?徐韬亦是欢喜,就与张洲结拜为兄弟。 且说潍州城破,却是众饥民心中早怨,杀入城内,把城中有名的富户,多少都被牵连,老幼不留。李明见此,忙与赵梓晗请命道:“且先安民!”又听闻凶太岁蔡子豪杀红了眼,已坏了数十条性命,娄小雨忙下令出榜安民,不许伤及无辜,违军令者斩。次后杀了鲍知州全家,惟独鲍保吃和盛押过,交与赵、李二人。二女骂道:“待侯帅来了,再好生料理你。” 分付清点仓廒粮米时,喽啰又有来报,言鲍保一个贪滥,仓廒内粮食,十不存五,且都是朽坏——竟是鲍保变卖作银子了。粮米稀少,如何赈济得一众饥民?吕坤键闻说,心添忧闷。却得和盛请教弓箭,只得出城了去。教了一日,那绰箭的本事尚未教得,吕坤键道:“明日再教。”回到城里,只见兵火又起。原来却是境内流民,自听了潍州城破,一发儿来投,指望有粮。马陵军如何变出许多粮食?和盛献上一计道:“待俺支开吕坤键,可如此如此。”众人听了,没奈何,只得依了。那和盛之计,乃是教放任流民,去把潍州城内所存富户均屠戮了,所得钱粮,真个不计其数,方才解了万姓之急。吕坤键知晓后大骂和盛,就要火并,陈明远忙同众人陪礼,勉强息怒,自是把弓箭担阁了。 数日后,侯帅、张妮、钱仓政、王宇琪一军又至,也各自相认。侯帅倒也不记恨吕坤键,就道:“如今都是一山兄弟,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吕坤键面羞,自觉愧对侯帅一行,又悔骂和盛,只不好开口。赵梓晗、李明二女又把鲍保推来,侯帅冷冷笑道:“洒家自有好法料理你。”张妮会意,召集众民,先把鲍保刷洗干净,剃了毛发,又置一口大钟,把鲍保同生猪、生羊并上香料一同罩住了。众百姓吹歌大笑,也有哭的、骂的。当时生起火,团团围住。张洲听得钟内鲍保惨叫,笑道:“倒是便宜了这滥官。”众人都乐。鲍保自被分食,残骨亦被砸碎,有诗为证: 向来擅权便施威,恶盈典刑难失悔。 今日粉身碎骨者,原是残摧潍州贼。 过了几日,大军收拾完备,陈明远率众打道回山。乡村百姓,扶老携幼,烧香罗拜,以谢恩德。其中亦有愿跟着一起上山落草的,陈明远就教吕坤键、侯帅等人统领看护。 众位看官,暂记下潍州之事。话休絮烦,且说淮南东路楚州境内东南处,有一孙家庄,共有五七百人家,占地四百余里。庄主孙老者,自号无德,喜爱参道,却是半通不解,又是刻薄,往日把出许多钱粮,无一分与村民,反去请云游道人,与他取个少女,分龙虎、定阴阳,以求长生不老。恰才有个云游道人,乃是那笋冠仙刘永锡的徒弟,道号无虚。无虚自是奸滑,刘永锡每每劝他,都是阳奉阴违。待到艺成,只言欲云游天下,传道四方,骗了师父。一路招摇撞骗,恰遇了孙老者,更是臭味相投。 那时梁山遭那张叔夜一伙平定,徽宗皇帝大喜,更重雷将散仙。这无虚本是笋冠仙的徒弟,愈发大胆,横行乡里,与孙老者结为兄弟,把孙家庄经营得与个王国相似,官府尚不敢惹,那刘永锡亦不知此徒所为。孙家共有五子,本以金木水火土为名,无虚知了大笑道:“如此不得富贵,待贫道与侄儿换个富贵名字。”乃改做孙鑫、孙森、孙淼、孙焱、孙垚。 这五子待学武艺,又招个前武举,唤做澹台立的,做了个教师,称是“孙家护庄大将军”。五子共称孙家五虎,效五虎将之事。无虚自号“丞相”,庄内主管以下,各亦有官职诨名。无虚又道:“孙家富贵,将来必出将相。”乃建言于庄内修龙池,强逼村民取诸色鲤鱼,投入池内,道若有百尾,定有化龙的,当可赐福。数月间,强取豪夺,害民不可数也。 却巧那日潍州城破,孙老者有个亲族,吃流民百姓在城内杀了,孙老者闻知大怒。只道他为了亲眷?却是当初那户与他争了家产,由此决裂不相往来,如今死了,家产尽与马陵泊发散救济了,教他如何不肉痛?乃与无虚道人、澹台教师、五个孩儿一同商议,都道:“早晚与马陵泊一战,且先准备为上。”无虚又道自家曾习得一阴尸五行阵,可以布阵御敌。孙老者大喜。只说四月初三这日,孙家众人正计较防御一事,有主管来报:“本是龙池新要投的三尾鲤鱼失窃,所征渔人方海锦亦不知所踪,定是他偷了去。”孙老者大怒,道:“若捉了他,必片成片,喂本庄鲤鱼!” 原来那个方海锦本是四近渔人,每每见孙家强横,心中好生不快。近来却听闻马陵泊十分兴旺,又见孙家必催鲤鱼,故动了上山心思,索性缸载了那三尾鱼,推车去入伙。曾有诗赞这方海锦道: 水下功夫甚了得,惊涛骇浪又如何。 满泊皆唤方海锦,不畏江洋与大河。 却说陈明远一行已从潍州回山不久,方海锦由病西施余媛引上聚义厅拜见了,就道:“小子姓方名海锦,祖贯秀州人氏,平生只靠打鱼过日。因小子善通水性,于水中能伏个把时辰,人都称我作水里狂。江湖上久闻义巨子大名,天幸见得哥哥!”陈明远正在恍惚,田雅珠在旁提醒,才回神道:“恕罪!”原来军师娄小雨身为女流,本是体弱,此番攻打潍州,路上饿殍甚多,沾了疫气,正在害病,故陈明远心不在此。 那边季晓宇接过话来,先是安抚了,教他做个水军头领,去缪宇飞后面坐了。方海锦大喜,又道孙家备下法阵,厉兵秣马,意在马陵。陈明远怒骂道:“泼贼道敢捋虎须,若不是山寨厮杀困乏,军师又害病,即刻发兵,殄灭这老狗!”路新宇见此,说道:“常言道:‘养痈不若溃疮。’怎能教他养成了气势,轻我山寨?小弟愿领一干兄弟,去灭了那厮!”陈明远道:“不知其他兄弟意下如何?”座下吴玮璠自听了寨中头领杀鲍保的言语,心中按纳不住,急急道:“小弟自上山起,未立寸功,那孙家既然不良,愿去厮杀一遭!”陈明远道:“兄弟,令尊一书教那张叔夜征伐王庆,与我山寨灭了多少刀兵,岂不是大功?况你若遭那贼人伤了性命,不是好耍。”吴玮璠听了焦躁,高声道:“那是我父的功,干我何事?想俺当初也杀退番将,京中也做得人!如今反要缩手缩脚的,不得去杀些贼鸟!”力鹏见他如此,也道:“哥哥,既非攻御官军,小弟愿与吴贤弟同去。”陈明远见此,心中也起了豪兴,道:“既然如此,还望众家兄弟扶助,休辞辛苦,再去走上一遭。” 当下教铁判官谢德伟拨定打孙家庄人马:路新宇为前队先锋,朱成为副,宋凯强、张洲、力鹏、房圳、闫言、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吴玮璠、张航、缪宇飞,十三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三千,方海锦为引路向导。和盛因欺了吕坤键,自觉不好相见,也要下山。陈明远答应了,教与路新宇一伙,自己则为中军主帅,并王凯、石粮诚、李杰、徐宝,部引马步军兵七千。共计二十个头领,来日下山。 次日大军临行前,陈明远唤过吕坤键,教其与自身一队,共同下山攻打孙家庄,意在为他与和盛二人讲和。吕坤键不好推辞,只得应了。又见军师娄雨菲抱恙而来,将书信一封交与陈明远,道:“孙家庄在楚州地界,那楚州城内有我一挚友,名唤小张良姚雨汐,才智不低于我。兄长若遇着难处,可请他来为军中献计。”陈明远道:“军师多为山寨操劳,且安心养病,静候大军得胜归来。”忙着刘楚搀扶回房。当时与留守头领辞别,大军往孙家庄而去。 时值孟夏初六日,大军一路畅行,沿途秋毫无犯,两日后便到孙家庄前,尚有数十里路。大军下了寨栅,路新宇在中军帐里坐下,便教吴玮璠同方海锦入去探路。吴玮璠自思:“量他这个村子,能有何惧。”竟私下点起十数个喽啰,与方海锦前去探路。行至半道,远远望见庄上盘着黑气,心中疑惑。方海锦道:“那孙老者有个结义兄弟,生的古怪,来路不正。”吴玮璠嗤一声,也不答,道:“且再近些看。”又行了两三里,风中隐隐散着些腥臭气。吴玮璠心躁起来,忽然听得数声梆子响,一声哨,早有乡兵埋伏出来。只看为首一人骑匹黄鬃千里驹,金旗绣着个“鑫”字,正是孙老者长子孙鑫。 孙鑫大叫道:“何处贼子,敢来我庄上打探!”吴玮璠见对面人多,情知不可恋战,先叫喽啰护着方海锦走。孙鑫那里肯放,拍马捉将。吴玮璠当先抵住,斗上十合,胜负难定。孙鑫暗道:“这贼倒也了得,不似绿林中手段。”心中略疑。吴玮璠因挂念方海锦,只得拖延。又斗得二十合,孙鑫起了性,喝令庄兵,先把退路截了,道:“是好汉的,留下与爷爷大战三百合!”众人又发声喊,吴玮璠如何不惊?那孙鑫于五子之内,虽是长子,性儿却最是粗卤,争强好胜,自习了武艺,每每要显本事,多不得发市,如今遇了敌手,怎能教走了?也是吴玮璠命不该死,若是遇了其他四子,人多势众,早早吃他拿了杀了。 二人正在斗间,忽听得有人叫唤。孙鑫收了枪,回首望去,来的那人一袭猩猩红袍,乃是四弟孙焱,身后跟着一骑牝牛瘦道人,形容少见,怎见得: 穿一身青不青白不白鹤绦袍,执一把长不长短不短鹿麈尾,生一张歪不歪正不正千削脸,说一口道不道俗不俗秽言语,行一场奸不奸恶不恶亏心事。 那道人正是无虚。又有数十庄兵,已把先前走的十数个喽啰个个捆了,却似抽了魂般,浑浑噩噩,任无虚处置。 孙焱嚷道:“哥哥教他走了十数个小军,若是那马陵贼人探得明白,不是小事。”孙鑫道:“原来是马陵泊上的贼,我们不去寻他,倒来搅扰。”无虚亦道:“只可惜教泅水逃了一个。也罢,贫道阵法,妇孺老残已是齐备,倒须些精壮汉子祭阵。”孙鑫明白,亦要立功劳,更是勇猛来战。吴玮璠已知今日难走,想起老父,又是在山寨一场,也发起狠来,舍命相战。两边厮杀,本是一般本事,然孙鑫终是惜命,眼见落了下风,无虚冷笑道:“孺子尚敢行凶!”把袖一挥,不知使了甚么邪法,吴玮璠当时头昏,坠下马来,孙焱赶过捉拿了。正是: 虽学降龙伏虎艺,那知邪魔更难驯。 当晚,方海锦一个逃回军内,诉说前事。路新宇听了大惊,跌足道:“明远兄长把吴玮璠交与我手,我却一时糊涂,反陷了他。”诸人都来安慰道:“吴家兄弟虽是本事算不得十分,倒是个心直好汉,皇天必佑。”力鹏进帐,闻吴玮璠被擒,也道:“先锋莫忧,歇息一晚,明日某去打那鸟庄!”和盛几个,也是这般说。路新宇听得此,反转喜道:“自古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山寨弟兄情同骨肉,必能剿灭了那厮们!”是夜辗转无睡。有诗为证: 孙家枉仗子嗣能,孰比马陵一心同。 手足相协施鼎力,踏破龙潭解英雄。 次日天明,路新宇按纳不得,整点人马,造饭吃了,号令朱成、力鹏众将,摇旗操鼓,杀奔庄前来。孙老者已得报了,问无虚阵法如何。无虚道:“贫道那阵,非但须得七七数的人作祭,又分男女、老幼、生死、伤病的数。作祭还须择定时日,不得大意。此时虽可施法,只是威势小些。”孙焱急道:“那昨日俺捉……”忙改口道:“道长捉的贼人,可能作祭?”无虚颔首,道:“今夜便可。”澹台立听了道:“既如此,今日且看小可退敌。”孙老者鼓掌笑道:“好了,且看将军建功。”澹台立得令,领了孙家五虎,各各披挂,浩浩荡荡,出庄而战。无虚又道:“贫道也去,观那马陵贼人本事如何。”孙老者大喜,亲与无虚把盏。 孙家五虎并澹台教师,与那无虚道人领兵一字排开,只见孙鑫指阵骂道:“你等反国贼寇,待俺孙家五虎仿效张郡王,把你等尽数捉了,押上东京,与那梁山贼寇一般!”路新宇最恨张叔夜一行,怎能不怒?挺枪出马,骂道:“贼鸟领死!”孙鑫浑然不怕,口里还道:“贼将通名,老爷不杀无名之辈!”路新宇喝道:“你爷圣凌风路新宇也!”孙鑫笑道:“早听闻马陵泊有个甚么东京劫法场的,莫不就是你?待俺拿了你,教你早日下去与梁山作伴!”话音方落,新宇已到,孙鑫稍慢,险遭了他手,不由吃了一惊,专心来战。新宇手中那条钩镰枪,共有大小两个侧钩,上钩军器,下钩马腿。孙鑫毫无招架之力,方才十合,不敌败走。新宇追去。孙家阵中澹台立忙出阵替过孙鑫,来战新宇。澹台教师使一把开山大斧,施展武艺,与新宇逐渐斗到六七十余合。 千丈坑朱成见此,急叫道:“哥哥休要恋战,且回阵歇上一歇!”飞马出阵。那澹台立全无畏惧,独战二将。三人六条臂膀交错,又斗了三五十合,澹台立虽只是招架,却仍未落败。九霄龙力鹏见状,大吼一声,提擂鼓瓮金锤道:“两位兄弟且退,看某战他!”亦来助阵。澹台立见又来了一个力鹏,不敢贪战,横劈一斧,险些伤着路新宇与朱成,就往阵上奔走。孙淼、孙焱赶上,接住力鹏便斗。路新宇与朱成亦回阵去,都道:“那贼将好个手段!”路新宇又看阵里,力鹏与孙焱、孙淼厮杀。力鹏是个莽性猛将,战到四十合开外,一发力,磕开孙焱兵刃,唬得孙淼心惧。马陵军一发儿喊,军势大壮。力鹏本要打死一个,心里又想着吴玮璠,暗道:“还须活捉。”只此一念,手起处,一锤把孙淼连人带马砸翻在地,慌得那孙淼杀猪般大叫一声:“道长速救!”只看无虚飞腾而起,驾一片黑云,当空喝道:“马陵贼人,休得猖狂!”一手挥风,就打力鹏。力鹏气性高扬,也险些跌倒在地。 那无虚又是把手一挥,道:“布阵!”只见孙淼连滚带爬,孙焱拨马狂奔,都回到阵中。孙家军来回奔走,大旗飘动,转瞬之间摆成一阵。马陵众人见那阵是个甚么模样?但见: 长男先御素兵前,皂黄分列两阵边。 森焱更统后军众,五行摆布剑戟严。 那五军各着一色,为首孙家五子,身上亦各有光华,颜色倒是发些暗气。马陵军见了,都知不妙。路新宇道:“贼道似有妖法,且先退军。”话未说完,那无虚道人把手一指,喝一声:“疾!”只见阵中先是阴风习习,黑雾飘起,转而又是嚎哭之声,腥气难侵。孙家五子,涌潮般率军杀来。力鹏听得耳边军器声响,呐喊声不断,不敢怠慢。孙鑫跃马来与力鹏相斗,力鹏接住,竟觉孙鑫力大沉重。孙淼又至,也是一般,不似方才模样。那边朱成并住孙垚、孙焱,张洲急急来助。路新宇当住澹台立,房圳与孙森对敌,亦是如婴儿斗壮汉般,各自心里叫苦。无虚这妖法,有分教: 五行变化,玄妙苦耐;阴尸暗涌,险毒难察。 直使: 楚城境内访高士,异国界中拜神仙。 不知众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二回 护雄威和盛归神 谋孙庄雨汐破敌 诗曰: 慷慨英雄歌楚淮,身魂先行妖雾开。 神机扫却烟冥日,似是子房出山来。 话说马陵泊这支人马,如何敌得无虚道人的妖法邪阵?大军遮拦不住,溃散惨败,众人仓皇,亏得路新宇、力鹏、朱成三人压阵,奋力当住孙家一众。那澹台立大喝一声,四下孙家军兵又来围杀。乱军中,和盛负伤,本敌不得众军,又遭澹台立赶过,吃一斧砍在肩上,跌下马去。力鹏心躁,朱成死命扯住退走。孙家庄军兵赶杀两里,无虚道:“莫要出了阵!”也是马陵军命不当绝,天使众人逃脱。 回营记点,大军折了竟一停,众头领中不见了和盛。有小校道见着和盛吃伤落马,不知死活。路新宇泣道:“和兄弟恐被捉了去!”众人好心劝住。是时陈明远与吕坤键一伙中军人马到来,新宇报说了此事,陈明远亦是大惊。张洲道:“娄军师曾道,可请那甚么小张良的破敌。”陈明远点首道:“可有兄弟愿替为兄走这一遭?”李杰、徐宝二人道:“小弟愿往。”路新宇亦道:“既是哥哥来了,请主持军马。此番之败,罪皆在我,亦愿亲去请那个姚雨汐来助。”陈明远知他自责,也是答应了。当日,众人不思茶饭,各自郁闷。 正所谓死生有命,和盛自落了马,早被澹台立活捉了,虽是伤重,却仍骂不绝口。澹台立冷笑道:“泼奴贼儿,此间自有你受用的!”先把和盛截了母指,丢在黑牢里,再去请功。吴玮璠在牢里,见和盛被押来,体无完肤,急急上前看觑。把牢的孙家庄客道:“生祭自是难保,今夜就是你的死日,尚兀自救人哩。”吴玮璠那里管,扶起和盛。和盛见是吴玮璠,惊喜交加,缓缓再看,却见吴玮璠亦带伤,方知吃打了无数,便问道:“他们可知哥哥是谁?”吴玮璠摇首,和盛心中计较了。 当夜,无虚与孙鑫、孙焱前来取人,和盛大骂不止。孙焱大怒,取过杆竹棍,就往和盛肩头刺,涌出脓血来。无虚道:“且把先擒的贼儿带出来。”孙鑫正要命人动手,却见和盛说道:“且住!你等可知这人是谁?他是当朝太尉之子,天子钦点的讨我山寨正先锋,雄威将吴玮璠!”众人大惊,吴玮璠亦吃了一惊,却不解,忙叫道:“你怎能勾坏山寨之事!”孙鑫、孙焱忙问:“前番只闻那吴玮璠身死在马陵泊了,此言当真?”和盛把牙一咬,托出前事。几个议论道:“既是如此,且不能随便坏了这贼,待破了马陵泊,报与朝廷,更是大功。”吴玮璠方省和盛心意,故作慌张,急急道:“俺不是甚么吴玮璠,大名唤做孙云鹏!”孙家那里肯信,孙焱骂道:“贼子焉敢辱我孙氏!”无虚又道:“话虽如此,只是祭阵不可缺,便先拿今日捉的这贼人,身躯祭了众鬼。”孙鑫道:“如此朝廷那里却少了分功劳。”无虚道:“无妨,可留下脑袋。”说罢教众庄客进来拿人。吴玮璠死命扯住和盛,不肯放手,可知无用。和盛再要骂时,遭孙焱使刀插在口里,碎了舌头。众人抬着和盛,一发儿的出去了。有诗为证: 堪钦和盛凌云气,至死丹心不改移。 百八慨聚钟吾日,赤魂依旧绕黄旗。 且言路新宇、李杰、徐宝三个去请小张良姚雨汐,却是因那楚州城临近孙家庄,太守惶恐,城内城外严令盘查,以防马陵泊细作。李杰见状,从怀里摸出数两银子以行贿赂,守城军士才肯放行。三人进得城来,正要打探,忽察身后有人,路新宇急忙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妇人,笑嘻嘻,却不认得。李杰、徐宝亦看去时,忽地大喜,原来是二人同乡的旧相识。这妇人是谁?她姓陆名影,人称朝天竹,其人心思缜密,能言会语,便是皇宫禁地,只凭三言两语也可混入进去。曾有诗赞陆影道: 青山归远且独行,春衫步履踏浮萍。 伶牙俐齿才出众,如竹朝天是陆影。 只听陆影道:“姚师父却接了马陵泊的书信,还请去寒舍一聚。”三人问了才知,原来娄小雨虽病,心中记挂,又令沈涛先往楚州传信。姚雨汐接了,专教徒弟陆影候在此。路上李杰又说了曹州之事,徐宝又说闹了江宁,陆影感慨不已。路新宇思忖道:“想来这先生定然有意入伙聚义。” 方到门口,就见沈涛迎着,旁边又立一女,生的娇艳,朝三个礼道:“师父候你们多时了。”陆影道:“这位姓吴名赛凤,吉州人氏,论齿序长我一岁,因入门晚,只得做了师妹。莫看她生得一副好面皮,就要轻她,我师妹却最是个重礼的。当初有奸徒谋她,教师妹治了,用计效那商纣时妲己敲骨的法,打断了腿,故自号九尾狐。”吴赛凤轻笑一声:“师姐莫要取笑,小妹又无师姐的好牙嘴,剖了那登徒子的肚肠,只求个恶名安稳度日便是。”亦有诗赞吴赛凤道: 聪颖独慧性淑均,识得佳人名姓吴。 青冢黄昏趋日落,赛凤别号九尾狐。 路新宇几个进屋,入了前堂,只见一人道袍着身,两指儿捏着碗茶,也不起身,斜眼看着众人。吴赛凤道:“师父在上,人亦到了。”路新宇急要摸出书信来,却被姚雨汐抬手打断,问道:“既是马陵泊的,怎么此时方来寻我?”几个顿道:“为是娄军师害病……”姚雨汐不耐烦道:“娄雨菲既是我旧友,却是有难了方忆起我来,教我学牛子出力,与尔等同去山寨落草?我又不是穷贱无处化饭的人,若要上山,也早有把交椅,你那军师亦当相让才是。如今请我,乃是轻了。”四人听了,惊怒交加,有欲陪礼的,也有要发作的,各有计较。那姚雨汐又道:“如今有难请我,是长请教我落草的,还是短请用了即弃的?尔等登门又无好礼,我小张良便恁地不值一文?”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那边陆影欲要圆场,吃姚雨汐一瞪,不敢说话。这边吴赛凤看师父眼色,会意退了。姚雨汐见此,又分付陆影看茶,自己先回内屋歇息了。 四人在旁懊恼道:“这人无礼!”陆影却是肚里寻思,知道师父话中有话,乃道:“头领们勿忧,我师父这般定有缘故。”四人不解,陆影又道:“师父本有大才,累因家贫,中举被人夺名代替,无处宣泄,故改习军策。不想又撞上大寨那个知己对头娄军师,每论兵法,必面红耳赤方休。后来开馆教文,说也奇怪,当初夺他头名的那家子弟,吃人飞锥杀了,师父就那时自号为小张良。官府上下查问,拿不得把柄,只得软监于此,每五日,必有检视。” 路新宇听了,思索道:“此人胆大包天,杀人倒也可敬。”稍回心。李杰、徐宝两个道:“如今再劝为好,还是直抢他回大帐里好?”沈涛道:“我们都是粗人,不如回营教明远哥哥来请。”陆影道:“听闻那孙家庄无虚道人妖法非凡,师父虽会兵法,却不谙道术。” 正说间,见吴赛凤领着几个官差至,原来又到那时节。只看为首一个官差生的面黄骨立,形容猥琐,眼儿只在吴赛凤腰上看觑。路新宇几个见了,各自提防。那知那官差正是人苦不自知,指着四个头领道:“这几个贼鸟是谁?”作势要常例钱,身后一众嚷起来。吴赛凤呵呵陪笑,只说是亲戚。却被那厮伸手摸在肩上,笑道:“原来是自家人。”陆影按纳不住,怒起骂道:“狗奴敢觊觎我师妹!”官差闻言大怒,一巴掌把陆影打翻在地,叫道:“你两个要造反么?” 当下四个头领亦忍不得他,徐宝把盏砸在官差面上,大喝道:“老爷们就是反的!”一道发作,各自掐脖索颈,伏侍了数个官差。有那侥幸要跑的,尚未出门,却见扑地倒了。众人回看,乃是姚雨汐,手里拿着张弩。为首那个官差还待叫嚷,被吴赛凤一脚狠踢在脸上,断了下颌,唾骂道:“狗奴焉敢对我姐妹无礼!”徐宝见做出事来,问道:“事已至此,不知姚先生有何打算?”姚雨汐看向吴赛凤,微笑不答。吴赛凤道:“师父被拘困久了,又不信马陵好汉的义气,故小妹出此下策,引了官差来,却不料伤了陆影姐姐。”姚雨汐方才道:“此怪不得你。眼见你等好汉血性,吾虑已消,此番必助马陵泊破敌。”说罢,扶起陆影。众人大喜。吴赛凤又看那官差已然昏死,拔出头上钗儿,一把插在脖里,轻轻搅了搅,慢慢杀了。 陆影又问房屋当如何处置,姚雨汐道:“无须留,烧了为上。”便教陆影自先收拾,自家取出包袱。路新宇三个谓沈涛道:“沈兄可先回营报知哥哥。”姚雨汐却道:“且慢!我虽能布阵排兵,却从不通道术。此番须有异士相助,方可灭除孙庄。”见众人犯难,姚雨汐又道:“昔日梁山好汉聚义,公孙胜、樊瑞均有修行,大寨既自称效仿梁山,何不去二仙山请人?”路新宇叹道:“陈希真拿我一清哥哥时,二仙山罗真人尚不曾帮。我们又从未去拜会,料想此事难成。”雨汐冷笑道:“既连他弟子都不救,莫不是天灭梁山?似此,吾等安能逆天否?”新宇性急,也只好推说不是,亦不知内中情形。雨汐见此,摇首道:“此终是大事,须有个结果。头领暗藏于心,可能自答?将来再遇旁门左道之人,仍不见二仙山否?”新宇细思了,点首道:“先生说的是。”便与沈涛道:“就请沈兄同我先去二仙山走上一遭,姚先生由李杰、徐宝护送回营拒敌。”沈涛听了二人言语,只知有理,遂答应了,与新宇同众人辞别,起程往二仙山而去。姚雨汐则与陆影、吴赛凤二人,同李杰、徐宝齐来见陈明远。 且说马陵泊寨中,陈明远听得请来姚雨汐,大喜,忙率众出营相迎,接着姚雨汐便拜道:“山寨不才,娄军师又染风寒未愈,因此劳烦先生为山寨出奇画策。”姚雨汐亦拜道:“久闻义巨子大名,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小生不才,定当效力。”陈明远忙请姚雨汐进帐,坐于主位,又令设宴,便把阵前情形相告。姚雨汐见陈明远重他,心中欢喜,筹划了定,道:“小生必竭心尽力!”陈明远问道:“先生可知此阵?又有何良策破之?”姚雨汐笑道:“据兄长与众头领所言,我已知晓。此阵名唤阴尸五行阵,须合生辰八字、命理人数的二十一人,老弱妇孺残壮病七等二十八人,共七七四十九人祭阵,凶恶异常。若说破他倒也容易,须用相生相克之理。只是布阵之人,必颇通妖法,小弟又无道术,若他用起来,则难破之。不若先缓数日,待路头领消息,况此阵还未完全布下,尚有时日。”陈明远道:“既尚未完全,岂不是又将有人祭阵?还望先生设法为民除去这一祸害。”姚雨汐见陈明远仁义,改容正色道:“兄长心怀仁慈,岂怕大事不成?小弟孟浪,今日虽肝脑涂地,亦不悔追随!”即刻分付众将,道如此如此。遂有诗赞姚雨汐道: 脸黄双眼俊,心巧智虑精。 罗袍束玉环,乌纱就纶巾。 筹措通三才,指点破五行。 尽称小张良,雨汐冠群英。 再说孙家庄内,孙淼见祭了和盛,道:“如今还差八个祭阵的,那八字最是难凑,又不能随便买些男女祭了。”孙垚道:“我等均是合五行的,自然能祭,却不足数。”孙淼骂道:“那有自己寻死的!”孙森道:“我有一计。”乃分付庄户道:“我父欲与我兄弟五个顾人做替身出家求福,须生卒年月如此如此,合者全家皆有供养。”众庄户贫苦,那知关节,自踏鬼门。当时择选了七个。 次日,孙森得意,只望立功破贼,央求无虚发阵应敌。当下气势汹汹,自与孙淼、孙垚二弟,背了孙鑫两个,驱兵杀奔陈明远营寨来。众头领在营中,遥遥见黑气卷地而来,各自心惊。陈明远急教出营布阵,压住阵脚,只待姚雨汐分付。雨汐招动号旗,闫言施放号炮,远处方海锦等人听得,就地下各自开挖,埋下些铜钱、桃枝等物。原来姚雨汐虽是不精道法,却意图打破风水,好断地气。这番马陵泊与孙家正厮杀时,孙森忽然力倦,盖为他本仗妖法神通,换上百斤重铠兵刃,如今抽力,反为拖累。镇山柱宋凯强接住孙森便斗,枪枪狠逼,孙森如何招架?强撑三四十合已是不敌。那壁厢孙淼幸得甲厚,乱箭难伤,仓皇逃走。孙家人马大乱。朱成、张洲两个,领兵两边裹杀而来,孙垚脱身不得,战二将不过数合,吃二人一刀一枪刺杀。 眼见众好汉功成,只看孙家庄护庄大将军澹台立,带着孙鑫两个挥斧杀来,身后浮着妖道无虚。力鹏当先当住澹台立,锤斧交加,铿锵震耳。无虚见阵法有异,口中念咒,一时阴风骤起,怨鬼哭号,四处拿人。孙家四子,各觉体力重回,又都发起狠。吕坤键命人护住陈明远,自己迎敌。马陵众将虽是勇猛,如何敌得妖法?喽啰亦多着伤。无虚在空中大笑不止:“何处小儿,敢在道爷面前卖弄!”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王凯领喽啰乱箭射去,却因黑气笼罩,伤不得无虚分毫。地下阴鬼拖倒马匹,张洲着伤。吕坤键欲救,不防孙鑫赶上,猛地一枪,将吕坤键打落马下。孙鑫正欲行凶,却是一阴鬼舍身扑倒座下马匹,救了吕坤键。坤键一惊,见那阴鬼模样却像和盛,不禁呆住了。朱成急赶过,扯起坤键,又去救张洲。孙鑫起过身,暴喝一声,把那阴鬼掼杀在地,打回黑气。 无虚半空中尚在得意,阵中姚雨汐架起弩,觑准发力,箭似流星,一声:“如意子不要误我!”却是淬了黑狗血的箭,无虚不曾防备,正中在身上,大叫一声,半空里摔落下来,跌的发昏。孙淼见状,脱了衣甲,忙带人扶起无虚,败回庄内。五行阵复乱,澹台立、孙鑫不敢贪战,亦退回庄去。力鹏、房圳乘势就乱军中拿住了孙森、孙焱两个。马陵军大胜一场,欢天喜地。回到营中,姚雨汐谏道:“此番虽胜,实属无虚未曾防备,待他伤好,定大举复仇。”陈明远又教押过孙森、孙焱两个,欲将去换和盛与吴玮璠。二孙俱道和、吴二将平安,陈明远心喜。正说间,只看吕坤键提钺而来,当时不由分说,一钺削掉孙焱头颅。众人大惊,拦住问他缘由。吕坤键弃钺于地,放声大哭道:“和兄弟已然休了!”孙森见事已败露,磕头如捣蒜般乞命,备说了和盛惨死,又道吴玮璠尚且无事,可将自己去换回。陈明远闻知和盛身死,惊的从椅上跌下,潸然落泪。众人忙扶上座,且令推下孙森,再做计较。有诗为证: 忠魂凛凛视尘苍,不惭马陵作醉乡。 归来仍缘袍泽誓,纵死犹闻侠骨香。 话分两头,且说路新宇与沈涛两个赶往二仙山,定要求罗真人相帮,早些攻克孙家庄回山。幸得沈涛神行法在,倒也迅捷。原来这沈涛的神行法却似神行太保戴宗的一般,只须画两道神行符与同伴的缚在腿上,立于他侧,作起法来亦可疾行如风。是日二人路过一镇上,遥看一群人在那里围着议论,心中好奇。走过前去,只见一个大汉踏着一人,口里叫骂,身边一个妇人。脚下那汉子大叫:“奸夫杀老公了!”二人闻言大怒,就要动手,正是: 要逞义勇血,欲杀不平人。 直使: 缘结二仙喜教化,仇血孙庄悲命亡。 不知前路究竟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三回 罗真人惜叹公孙胜 姚雨汐祷灵山神庙 诗曰: 无虚道人守孙庄,空仗妖术欺天丁。 真人遣下罡星至,魂归地府时已应。 话说路新宇、沈涛两个,只见一大汉踏住一人,面色愤愤不平,脚下那人只叫奸夫打杀老公。大汉闻言更怒,一脚发力,踏得那人又道:“爷爷饶命,肋条要断了!”二人大怒,待要上前相助时,那大汉却先叫道:“俺杨文轩岂是你这贼污蔑的!”路新宇见他生的雄壮,腰间挂一对熟铜锏,不似歹类,心下奇怪,遂上前问道:“敢问壮士因何事争执?”杨文轩见路新宇相貌堂堂,眉目凛冽,不由起敬,道:“俺本过路的人,却见此泼皮没来由纠缠一女道,一时不忿,方来教训他一顿。” 路新宇转看那女子,果是道姑打扮,那里有半分嫁人的模样?那女道定了定神,也开口说道:“好汉不知,贫道乃二仙山罗真人座下弟子,俗姓孟,法号虹一。本是孤苦,流落山下,幸得罗真人大开恻隐之心容留。只因今日无事,贪图下山作耍,不想竟被这泼皮纠缠,意图不轨,多感杨壮士施救。”路新宇与沈涛见她说是罗真人的弟子,心中欢喜。那个泼皮情知耍赖不过,先骂了两句,道自家乃是镇街大王乔大,又是讨饶一番,喋喋不休。只听周围有人议道:“平日只欺辱良家女子,今番终吃利害了。”路新宇见说,暗自冷笑,与沈涛道:“沈兄且带他去县里见官,事毕再来那边酒店相会。”沈涛会意,夹起这厮,作法先去了。虹一见了,暗自称赞沈涛道法精妙。路新宇便邀杨文轩、虹一,同去酒店阁子里坐下。 路新宇先取银来,令酒保安排菜蔬果品等,就与杨文轩饮酒。虹一吃不得酒,便把茶来。数杯饮过,三人各推了年纪,新宇先道明了马陵泊的身分。杨文轩大喜,道:“我本常州人氏,江湖上称我作醉金刚。近来常闻马陵泊的大名,又久慕陈明远哥哥的为人,今遇路头领,愿求引荐上山聚义!”新宇亦喜,方欲再言,忽地思索道:“引他上山坐把交椅却不难,当与他寻些功劳,教寨中的孩儿们服他,面上也好看。”又想起虹一被欺之事,乃道:“兄长愿来聚义,却是好事,自然容易。只是愚弟这里倒有一事相托,望勿推却。”乃说了如此如此。杨文轩听罢,喜道:“兄弟宽心,此事只包在我身上。”当时答应了。路新宇又与他一半盘缠,杨文轩辞了二人,自先离去了。 路新宇又把山寨攻打孙家庄,无虚妖法难敌,欲求罗真人指点一事说了。虹一点首道:“既是有一清师兄的情分,更不妨碍。此处即是九宫县治下下营镇,二仙山距此二三十里,只随我去便是。”话音方落,只看沈涛已回来。虹一惊奇,发问道官司怎这般容易。路、沈二人相视而笑,原来沈涛将乔大那厮带去一个僻静处,把他一刀割做阉人,死生自在天。 三个便一道离了下营镇,沈涛复作起神行法,不移时就望见二仙山。路新宇、沈涛见那山峰,仙气缭绕,各自称赞,怎见得?有诗为证: 一派青山削翠玉,十里碧岫堆翡云。 绝巘险堪蟠龙虎,幽峰逸可奔鹤麇。 云封雾锁天岚重,水流琴鸣飞泉深。 仰止二仙栖身处,采薇歌起无处寻。 远远只看一个道人,在山前张望。走近前来,见那道人生的二十有一年纪,肤色白皙,眉稀眼大,下颌几根须髯,一表人才。看着虹一,嗔怒道:“师弟你又何处耍了?”虹一道:“师兄,我带来二人,与你有些关系。”道人看着路新宇二人,相互不认得。虹一道:“他们是马陵泊上的头领,誓要学梁山泊好汉,这个便是那东京劫法场的路新宇头领。”道人急急打个稽首,道:“不知贵人到此,贫道失礼了。头领舍着一条性命去救吾清师兄,虽未功成,却教挂念!”路新宇连忙与他还礼。 原来这道人姓董,单名一个浩字,道号灵清,当地人氏。为他体幼多病,被公孙胜施法救了性命,故发了心愿,将来亦要出家修行。因心地机灵,十年前感动罗真人,因此收他为徒。前番公孙胜回山取玄黄吊挂时,本欲与公孙胜同助梁山,争奈自己本事不济,又被罗真人劝诫。待闻梁山被破,常常哀叹,深恨陈希真一党。如今道法有成,其人善用一把宝枪作法,人都称他做轰雷枪。 董浩与路新宇二人各诉心胆,就引着上山,半山腰从松阴里一条小路,直到紫虚观前。新宇二人就着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径投殿后松鹤轩里去。 轩前两个青衣童子,见众人来了,入内报知罗真人,真人传法旨教众人入来。董浩与虹一向前行礼起居,躬身侍立,路新宇与沈涛各自恭谨下拜。罗真人见此,笑道:“二位何来?”沈涛答道:“上告我师,只因孙家庄辱我马陵泊,寨主陈明远与众兄弟领兵前去攻打,不想遇着一妖道显逞异术,阻我大军进兵。又因我山寨中路新宇头领与令徒公孙胜颇有交情,故我兄弟二人前来拜望我师,请我师相助。”路新宇道:“望我师看在公孙哥哥情面上,好为山寨弟兄指点迷津,小可替山寨上下谢过了。”二人再拜首,又候了半晌,不曾听得罗真人一句言语。正纳闷间,忽见罗真人道:“那会神行法的与昔日梁山的戴宗相似,倒是路义士欲效天杀星否?”路新宇不解,肚里寻思多时,方知真人拒绝。 董浩忍不住道:“既是与清师兄是故交,我师何不望在师兄面上帮他一帮?”罗真人喝斥道:“灵清不晓天意,且罚抄《黄庭》三百。”董浩不敢再言,领命去了。虹一见状,方欲言说路新宇二人出手相助一事,罗真人又道:“虹一私自下山,亦罚抄三百。”也只得退去了。路新宇心急,忽地道:“师父乃世上少有的活神仙,以定知晓天意,当知苍天有好生之德。那孙家仗无虚妖道,恁地害人,我师岂可坐视?”罗真人道:“非是不报,实是天报未至,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新宇听了,又问道:“孙家所害之人,亦是天意否?”罗真人不答,只是闭目微笑。沈涛叩头哀告道:“我师容言,既是出家人,更当以慈悲为怀。我山寨向来替天行道,不说应天府,便是潍州城内,不知救了多少好百姓。如今孙家逞凶,若不剿除了,远近百姓更是受难,似此怎可不救他们?”罗真人口里只道:“时也,命也。”二人没奈何,只得先告退下了山,当晚商议,来日上山再做打算。 翌日,二人复又上山,再来拜见罗真人。罗真人分付道:“唤灵清入内。”青衣童子领着董浩进来。罗真人先问道:“可抄完了否?”董浩道:“永抄不完。”罗真人奇怪,董浩斗胆道:“弟子亦要下山除贼,我师如今再多加罚便是。”罗真人听了,忽然苦笑道:“汝倒与一清一般性子。”董浩道:“弟子自蒙清师兄救了性命,每每思要报答,纵使死了,也只是还与师兄。今眼见得马陵泊只是第二个梁山泊,弟子虽救不得梁山,誓要解马陵之危!”沈涛二人乘机又拜道:“恳求我师相助,不然如何去见兄长?”罗真人喝道:“汝等敢逆天否?”三人都道有何不敢。罗真人笑道:“既如此,何谈苍天有好生之德?”路新宇一怔,屈膝拜道:“真人既是如此,我弟兄不敢强求,只尚有一事要问。”罗真人便让他问。 只听路新宇正色道:“敢问我师,梁山可称忠义否?”罗真人道:“虽是有过,尚为忠义。”又问:“既为忠义,天灭之,可谓苍天无眼耶?”答曰:“非也!苍天虽护持忠义,但宋祚当有中削一劫,若是梁山不亡,此劫不存矣。故奸邪流世,剿灭梁山,亦是命中定数。”路新宇听得此,又道:“然奸贼既除梁山,世人愚钝,岂不是学了做歹样?”罗真人摇首道:“一善起,一邪生。眼下虽是善亡邪盛,不久当有新善剪除奸邪。此皆是天机,不合说破。”董浩听了道:“若此,亦须我等祛邪存正,以全忠义,虽死无悔。”罗真人听了,叹息垂泪道:“汝此番话,恰与那日公孙胜如出一辙。罢了罢了!当日一清不听吾言,以大义为重,终落得个身首异处,虽为怜悯,却也是命里注定。如今灵清亦要为个‘义’字。”三人听得模糊,有诗为证: 天行有常衰宋祚,黄袍翻作酒肉庭。 涌动风岚生奸佞,荡开云霓降紫霆。 妖氛应蔽九霄日,忠良忽现满天星。 话头传为匡道义,河山再得续龙吟。 罗真人感叹了一回,乃说道:“吾已知弟子心意,若再阻拦亦是徒劳。今便许你下山,更有片言,汝当记取。”董浩欢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罗真人又道:“吾今传授你天罡五雷正法,此法与一清的天心五雷正法不同,不仅能解陈明远之忧,更若日后朝廷遣兵来讨,可破陈希真的五雷都箓大法。汝乃应上界天震星,他二人亦是上界天巽星、天圣星临凡,是为征讨雷将而下界,故此容汝入伙马陵泊。”三人听后,惟有路新宇神色有变,看官你道为何?我且不言,日后自有分教。 当下董浩拜受了诀法,便收拾道衣、宝枪,与沈涛、路新宇拜辞罗真人。罗真人道:“弟子此去之后,功德不小,仍记修身养性,不可坠入魔道。”董浩谨记。罗真人又道:“且取刀剑来。”青衣童子便去后面捧出两把刀剑。罗真人道:“此二物一名曰:太极,一名曰:清光。陈明远乃是星主,故与太极剑;路新宇则因与一清有交,且这一番事业皆由你引出,故与清光刀。日后与雷将交手必有用处。”路新宇上前拜受了刀剑。三人又告别了虹一与众道。罗真人祭出三个手帕,道:“贫道再送汝等一程,片刻便到楚州。”就教童子取了三个帕子,铺于轩前石阶上。三人大喜,各踏一个手帕,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起!”三个手帕就化做三片云,载了董浩三人直往孙家庄去。 再说那孙淼兵败,被孙鑫一伙救回庄内,心中忐忑,自思道:“苦也,孙鑫这贼每每逞他是兄长,将来家私大半都是他的。依二哥的意思,我们本去夺功,好显些本事,那知他自己却吃贼人捉了;五弟亦不是省心的,如今也死了。倒是他两个一擒一死却罢了,止俺一人要遭殃,今日这关最是难办。望天教我熬过去,便与马陵贼人和谈,杀了孙鑫赔了人头,到时家业都是我的。”正计较间,来到堂内,看孙鑫坐在首位,旁边是澹台立。无虚虽是受伤,命人取过供鬼的血肉,自敷在身上,登时痊愈。孙淼见了,隐隐胳膊疼起,又不敢教无虚与他医治,呆呆半晌。 正忧虑间,忽听孙鑫发话道:“三弟不听号令,擅自出兵,该如何处置?”把眼觑着澹台立,澹台立道:“三官人亦是好心……”孙鑫冷哼一声,澹台立即改口道:“只可依军法行事。”孙淼心急道:“哥哥且先饶俺,愿舍命去救二哥四弟!”又来求无虚说情,无虚却不理会。孙鑫见此,心中发狠道:“非是兄长无情。”方要分付把兄弟带下去处理了,转见堂内又走来一人,正是老父孙无德。孙老者急步而来,抱住孙淼大哭道:“为父无能,教你们弟兄不睦!如今垚儿已死,森儿、焱儿两个又被贼人捉了,你们何苦在这里阋墙!”孙淼见父亲来,眼瞅着活路在前,也是嚎啕大哭,诉说小时种种。孙鑫本不愿放他,吃父弟两个这么一说,心肠也是软了,寻思道:“大敌当前,还须兄弟协力,那吴太尉的儿子尚在,不若再捉一个,好换回二弟。”遂道:“既如此,权且将功折罪罢了。”孙淼暗喜。 不想无虚忽地说道:“孙鑫侄儿且慢,贫道倒有一问。此番孙森侄儿求我发阵,原道你亦知情,原来却不曾和你相说。故他三个缘何偷去迎敌?若贫道未曾察觉异样,只怕都是有去无回。”孙淼见无虚问到关节,只得扣头推道:“小侄吃猪油蒙了心,妄想自领功劳,不料惨败。实是二哥的主意,不干我事!愿从此与道长做奴,还望饶恕!”孙鑫见说,猛可醒悟,跳起道:“你三个怕是将来分不得许多家产,好先赚功当本钱!”孙淼吃他说破,魂不附体,磕头流血道:“只望大哥念在手足之情,先同去救了二哥四弟回,再听惩处!”孙老者亦是苦苦哀告。孙鑫暗道:“四弟与我亦不是一路人,救他俩做甚,将来好再与我争家产?只是碍着爹爹这里。”无虚见孙鑫左右为难,缓缓起身,伸手示意,孙鑫自坐了。只看无虚缓步到孙淼面前,指向门外道:“贫道与你叔侄一场,门外就是龙池,每每投放鲤鱼,指望他化龙,与你等成材富贵。如今孙垚已死,孙森孙焱生死难料,五行阵又是不全,还须庄上众人齐心方是。”孙淼听得此,心中料定无虚愿助他,方恨自家不该跟随孙森,又累无虚吃伤。急舍了父亲,抱无虚足而哭。 无虚又问道:“贫道的意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亦说了,宁愿舍命相救,可是虚话?”孙淼摇首连道不是。无虚望向孙鑫,以手抚孙淼头道:“你既这般说了,五行阵尚缺一个好水命的,正须用着你。”说时迟,那时快,看无虚双手捉住孙淼,发力一扭,砉然一声,皮骨分离,望龙池里丢去。鲤鱼见血,又是邪气所感,鳞聚乱涌,登时孙淼了账。孙老者先是一怔,转而大哭起来。孙鑫遂教澹台立将父亲带下,与无虚跪拜道:“赖道长洪福,马陵贼人将死在目前矣!”有诗为证: 七步篇章素来传,阋墙牛斗笑荒唐。 枉称五子拜上将,原是争桃三儿郎。 且说马陵军帐内,虽是胜了一场,却因和盛已死,众人不乐。姚雨汐劝道:“如今无虚受伤,阵法未齐,我等必须乘此而动,以免贼人养成气势。”陈明远道:“依先生所言,我等如何行事?”姚雨汐长叹道:“只可等二仙山援兵。”陈明远心忧,道:“不知路贤弟可否成事。”姚雨汐笑道:“兄长乃忠义之士,皇天必佑。小生又思那阵法阴毒,当以正气阻之,争取时日。”陈明远忙问何来正气,姚雨汐道:“那五行阵多有杀戮,教人化作阴鬼,肆虐惨刻。我等须以忠义血气,以正当之。”陈明远点首,又问怎样安排。姚雨汐道:“近处有山神、土地庙,那五行阵又重地势,当于此以正人之血供奉,方得抑制此阵。还请兄长拨发喽啰,我自与他等前去,以血供神。”陈明远道:“孙家与我山寨有着血海深仇,此间尚得先生主持大局,我须亲自去,方见忠心。那几位兄弟愿与我同去走这一遭?”众头领听说,皆愿相随。姚雨汐感众人义气深重,又道:“此法虽能抑制,尚须兄长领兵前去攻打,请勿再推让,尽由小生分拨。”遂点起吕坤键、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王凯、石粮诚、李杰、徐宝八个头领,一同前往。正是: 一腔忠义血,千古传英名。 堪笑孙家丑,御敌先杀亲。 马陵泊众将,自姚雨汐起,来至山神庙,祷告一番,各自刺臂出血,接了数大碗,供于桌案上。姚雨汐又道:“山神在上,且听小民之言:孙家凶毒一方,又行恶阵,还望神明心怀远近百姓,暂压地气。待破贼功成,必重修庙宇金身,再有供奉。”说罢齐叩首,眼见得神像流泪。众人大喜,命喽啰报知陈明远。陈明远欣喜,分付营中众人道:“神明已有感应,可按姚先生计策行事。”调拨众军,就要攻打孙家庄。各处一齐动身,摇旗擂鼓,呐喊筛锣。 早有孙家伏路探子,报入庄来。无虚听了大怒道:“今番正好一发拿了,好报那一箭之仇!”是时阵法了齐,无虚念动咒语,冷笑道:“我之阵法,纵然你乱地气风水,又岂能抑制得住?”把手一指,那龙池内鲤鱼乱滚,隐隐有蛟龙之势。复一指,几个庄兵体节暴增,似长了数尺有余,筋肉隆起,各自增力。又见庄内阴鬼冲天,哀号不绝,黑气弥漫,遮云蔽日。孙鑫与澹台立心中欢喜,点起人马,出庄去迎敌。 当下两军对阵,澹台立当先叫道:“待我和无虚先生把你这伙草寇捉尽,你那和盛便是榜样!”陈明远怒道:“仇人不知死活,等拿了你,为吾兄弟雪恨!”澹台立手提开山大斧,拍马来战。马陵军中朱成、力鹏、宋凯强、房圳四将抢出,将澹台立团团围住。澹台教师丝毫不惧,将大斧劈来,力鹏一锤当住,只觉右臂暴雷似的疼,心中大惊。朱成三人亦知不可强取,纷纷躲闪。四个人战到二十余合,战不倒澹台立。那壁厢孙鑫又被张洲几个拦住。方海锦则与张航、缪宇飞率队避开大军,侧袭孙家庄。 无虚口中念咒不断,阴鬼层层叠叠,四下飞舞,盘绕众将。亏得陈明远压住阵,马陵军尚未完败。孙家兵丁勇猛,为首几个心腹庄兵于阵内横冲直撞,倘若无人,刀剑亦不可伤。正危急间,孙家军内忽然一阵动乱。无虚知必有神灵助马陵军,乱了风水,遂狞笑道:“好,好!草头毛神尚敢来犯吾?”取剑切开左掌,将黑血洒在天上,顿时黑雨如注。无虚面色惨白,狂叫道:“汝等今日必死矣!”马陵军更乱,如何能当?众将多有着伤。房圳吃澹台立一斧磕在兵刃上,震得发昏,跌在地上。 澹台立见倒了一个,心中大喜。朱成四人本自勉强撑持,如今少了一力,自是难当。值此紧要之际,只看无虚忽地喷出一口血来,散乱了头发,四处张望,不知何故。却见空中乌云散开,金光射入,光下祥云载着三人,缓缓落下。为首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轰雷枪董浩,高呼道:“兀那妖道莫要逞狂,汝今日难星到了!”正是: 马陵泊上,添个呼风唤雨济民法师;楚州境内,少一摄魄钩魂害民贼道。 直教: 龙且何能笑韩信,章邯尚须惧霸王。 不知董浩如何与无虚对敌,且看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四回 董灵清法破无虚道 竹叶青毒伤马陵将 诗曰: 一箭引得三军乱,当年明月照天山。 莫道术毒非君子,兵法何厌诡道繁。 话表那贼道无虚发威,幸得路新宇与沈涛请来董浩。当时无虚骂道:“何处雏儿,敢惹道爷!”董浩一面按下云头,教沈涛、路新宇下了,一面喝道:“贼道,是你二仙山的祖宗来了!”马陵众人看去时,那董浩甚么模样?有诗为证: 翠笔簪冠称如意,春云绣衣灿九霞。 短须系绦缠蛟龙,朱雀纹履映桃花。 七星枪动飞鎏虹,五雷诀起叹变化。 何须仗剑展奇术,佳绝董浩施妙法。 无虚大笑道:“早闻当初二仙山有个公孙胜,助那梁山逆贼,吃东京的杀了,你尚敢来助马陵逆贼!”这董浩平素最敬的,除却师父罗真人,就是师兄入云龙公孙胜,听了此语,恰似撮盐入火,烟腾腾烧起来,手发掌心雷,就是一打。 那无虚见是正法,心中恐惧,转口道:“贫道乃笋冠仙人弟子,仙长为何发难?”董浩毕竟年轻,眼看云下黑气弥漫,道:“汝那阴尸五行阵乃是伤天害理之法,笋冠仙亦是有修行之人,怎能教你如此手段?”无虚见话上头了,乘机道:“贤弟不知,贫道师父亦是知晓天命的,岂不闻天道无善恶,惟一同乎?”董浩呸了一口,只道快快受死。下面两边众将,也各自停下,看两边答话。 无虚默然无语,忽然伸手一指,只见一道黑气,直直射向董浩。董浩冷哼一声,轻松接下了。却听下面沈涛高呼声:“连珠地来了!”董浩一紧,却见偏了,遥遥射向远处。董浩心疑。无虚呵呵笑道:“你可知何意?”董浩那里懂?无虚见他中计,大笑道:“终究是个雏儿,空有本事。实不瞒你,你那马陵泊捉了我的人,乃中吾之计也。”董浩尚不明白,下面陈明远猛省道:“孙家小杂种尚在营内!”孙鑫闻言亦是惊异道:“既是如此,道长何不早说?”无虚轻蔑一眼,不言。 只说无虚与董浩斗法,无虚本事虽赢不得董浩,只是董浩到底初出茅庐,少不经事,无虚只求扰乱,窥其破绽。看他忽地喷出数道黑气,纷纷化作鬼怪,足足有一十三具——原来无虚师从笋冠仙时,笋冠道人言其命注十三,故而离开笋冠道人后,以妖法害了一十三条极善之人的性命,收了魂魄以备不时之须。无虚道:“孺子可敌得我这一十三员大将否?”董浩也不答话,又放五雷法应对。无虚又道:“此俱是吾之神将,个个不亚你师罗真人!方才那黑气催动贫道仙法,我侄儿此时定大乱你军营寨,你慢一刻,就多死一个贼人!”董浩听了愈发焦躁。 下面孙鑫亦听得愈发起疑,暗道:“道长既说不知二弟三个私自出兵,这又怎说是自己的计策?”澹台立倒是不放在心,只顾杀人。房圳已得力鹏背回。无虚口里仍旧念叨,董浩终忍不住,祭出鎏虹七星枪,就要决胜——看官,这法器若祭出就胜,又何苦待到此刻?只是董浩少年心性,若是镇静,以正破邪,安得无虚猖狂?只见七星枪飞出,众鬼粉碎。无虚轻松一躲,登时闪过。再是一鬼乘董浩间隙,咬在肩上。董浩慌乱,吃无虚一发黑气打落在地。无虚见胜了,眼下无人可挡,大笑道:“可知吾神将的利害?”下面孙鑫斗胆发问道:“敢问道长,究竟二弟是否求你?”无虚斜眼一瞅:“贫道只借你孙家的刀,杀马陵的人,损伤几把又值得甚么!”孙鑫一惊,亦吃无虚一发黑气打翻在地。无虚道:“侄儿若知进退,贫道亦念旧情,佛眼相看。待到破了马陵,贫道定为朝廷加封,不输那陈希真,彼时你也鸡犬升天;若是不识抬举,也教你与孙淼一路!”孙鑫听了只顾捶地。 无虚言罢,忽看路新宇扶起董浩,又发一道黑气,打翻两个。无虚龇牙瞠目,嘴里流出许多黑血来,叫道:“贼儿莫逃,先杀了你二人,教魂魄永世与我做奴!”那剩下阴鬼,身躯骤巨,托起无虚,伸爪来刺。董浩那里能挡?正危急间,忽看天上一道炸雷经过,打在无虚身上,顿时七窍喷血。无虚嘶嚷道:“又是何方救兵!”只见天上金鳞涌动,又现一道人,头戴星冠,身披霞服,手持松文古定剑,立在云中龙首,口里道:“妖道,天谴已至,报应就在目前!”无虚仓惶失措,支吾道:“却是作怪!汝这妖星阴魂……”那道人一指,阴鬼早被打散。无虚慌忙浮起,心中愈怕,使出浑身手段,只要拼死一搏。道人冷笑,挥剑一劈,却看无虚一条胳膊坠地。道人朝董浩道:“师弟速决!”董浩心中激奋,挺身使出全力,再祭七星枪,霹雳一发,正中无虚。董浩撤回七星枪,拿在手中,念动真言,向着无虚一指,喝声:“疾!”只看一道金光射去,无虚惨叫,转瞬间便化为灰烬。 事毕,董浩与路新宇两个,眼中含泪,彼此搀扶站起。那道人微笑道:“二位贤弟,此番下界山神报晓天庭,天帝命吾除贼,待到功成之日,再得相会!”转瞬架龙而去。陈明远等人见了,遥空拜谢不已。有诗为证: 但因情义浓血脉,引得神龙出云来。 音遗身去留期会,漫看红霓照玉台。 却说澹台立、孙鑫两个,见无虚已死,各自逃生。幸得马陵军被厮杀的狠,一时未追上。二人逃回庄内,却看庄内火起,各自惊恐。你道为何?原来方海锦一行抄入孙家庄侧旁——原先是吴玮璠同方海锦查的路,那孙家庄本欲建龙池,又是地势低洼,多有水道,方海锦等人故选了数十会水的喽啰,潜入庄内,如今孙家众人皆出,方海锦、张航几个又水性精熟,孙家那曾防备?方海锦等人杀入庄内,只觉庄内腥臭难闻,有刚死的血气,也有死久了的腐臭气。遥遥见到一房内冒着黑气,顺着挨近,只觉更臭。也有喽啰忍不住吐了的。方海锦心中也惧,斗胆推开,只见黑蝇如帐,团团冲出,墙上地上又多是白米般的虫儿。睁开眼看,上面又供着一个邪尊,煞是凶恶。缪宇飞忙道:“取火来烧了!”当下喽啰点火。 那边孙家也有庄兵闻声而来,方海锦焦急,刚升了火,忽见得远远一个人形站着,隐隐约约,甚不清楚,稍微近看,又好像记得。张航开口道:“和盛兄弟?”那人已然不见。方海锦还在发愣,张航推他道:“定是教我们去那救吴兄弟。”方海锦只得跟上。行了数百步,果然进了黑牢里救出吴玮璠。方海锦又在牢里看到几具朽臭尸骨,知是同村乡民,都是违了孙家的令,吃他们害了。众人都骂道:“不杀尽孙家,誓不罢休!” 张航扶着吴玮璠,方海锦亲自包出朽烂尸首,待出了黑牢,命人烧了此间。吴玮璠强撑要借军器来,张航、缪宇飞不得已,只好给了一把,和他牢牢同行。那边方海锦又教传令,凡是孙家老小,一个不留。众人杀至大厅内,已然没人。方海锦眼尖,仍见老贼孙无德站在龙池旁,手持长竿。吴玮璠亦是发怒,道:“此老狗教我杀了,方才解恨!”方海锦答应了,换过张航,扶着吴玮璠持刀走近。却见孙无德毫不在意,只哭哭啼啼,长竿在龙池里搅,口里念叨着:“淼儿何在,为父想的你苦……”方海锦懂水里的事,知是捞尸。吴玮璠虽是不解,却也猜得七八分,不禁手也软了。 正犹豫着,池内蓦地暴起,只见孙淼尸首,泡的发胀,上身是人,下身是鲤,长却数尺有余,开口道:“化龙也!”一把抓起孙老者,拖入池内,此番不由他不死。众人无不心惧。方海锦知孙淼已为妖物,忙命人于孙家库房内搬来石灰、草席,连连投了数十袋丢入池内,再展开草席遮盖。不多时,池水沸热,不知多少水族挣扎。方海锦、张航、缪宇飞手持鱼叉乱搠,直到没了动静,众人犹自心悸。有诗道: 躯壳异类本非罪,更仗术奇作妖氛。 自古不正皆湮灭,堪笑旁门枉平生。 以此孙鑫两个回庄,恰被众人看到。吴玮璠暗伏于侧,正是仇人相见,分外明白。只看孙鑫进得门来时,吴玮璠乘机拼力杀出,猛地刺死孙鑫,割下脑袋,随之力尽倒地。澹台立慌忙挥斧来杀,方海锦、张航、缪宇飞三个一齐都上,架住澹台立。殊不知三人岂是澹台立的对手,眼见得被逼得紧了,性命只在刹那,只听庄外喊声震天,顷刻路新宇、朱成、力鹏杀至。澹台立自知难敌,急急虚砍一斧,破窗而出,早有闫言领喽啰候着,一众挠钩套索搭着,就地活捉。 再说马陵军营内,姚雨汐等人回营歇息。姚雨汐道:“此番且是抵住孙家,望方海锦几个成事。”众人也在安抚。忽见营内黑气涌来,众人慌乱,营后又是一声大响,一人暴雷也似的大喝起来,正是孙森。原来无虚法术施下,孙森精力暴涨,挣开铁索,冲撞而出,恰似犀兕出柙,逢人就打。留守众将本难敌法术,如今又以血供神,如何能挡?竹竿上那孙焱首级也嘎嘎笑将起来,杆下一无头尸首乱爬。朝天竹陆影、九尾狐吴赛凤两个勉强带人拿着钩杆,牵住那尸首。顶上孙焱大笑道:“贼人早早受死,道长有言,保我弟兄不死不灭!”帐内吕坤键提弓而出,见孙焱言语猖狂,弯弓搭箭,一箭射在嘴中,滚落在地,吴赛凤忙命人砸碎此头。孙焱口中仍叫骂。陆影见此,取来烧炭火盆,一把倒扣在孙焱首级上,顿时筋骨焦臭,尚在挣扎。陆影臂弱,石粮诚恐有失,向前一脚踏上,把一个非人非怪之物,生生炙了。 那边孙森一身黑气,虺蛇般扭在身上,提着两具喽啰尸身,四处乱砸,又杀过来,人均披靡。吕坤键上前阻挡,吃他随手一砸,尸首横撞在身上,扑地倒了。李杰、徐宝二人忿怒,各呈本事,那里敌得,亦被打倒。孙森笑道:“莫慌,今日都是尔等死期。”说罢,一脚踢翻一个喽啰,再发劲踏死。忽望地上孙焱尸身,也不发怒,笑道:“蠢物!”又看那陆影、吴赛凤两个,一个青衣淡妆,恰似碧玉瓦松般惹人注目;一个朱裙乌发,好像那娇滴滴虞美人儿。一时心似雪狮子扑倒火团里,全都化了,吐舌流涎道:“好娘子,夫君来看觑你。”陆影大怒,拔腰刀来刺,怎当孙森,吃他一手抓住腕儿。孙森还道:“娘子,若要强的,俺可要捏碎腕儿了。”吴赛凤来救,孙森皮骨似铁,侵伤不得,亦被捉住。 姚雨汐等人强撑着扶起吕坤键,是时那有喽啰敢上前去。姚雨汐亲自架弩,射在孙森背上,却看黑气涌动,弹开箭矢,孙森大笑不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吴赛凤取钗儿狠插在孙森左眼上,孙森凶兽般叫起,丢开二人,左手护眼,右手一拳打在吴赛凤小腹上,赛凤吐血,昏死在地。孙森骂道:“贱人,老爷生剥了你!”正要逞凶时,乍地力尽。孙森还在奇怪间,不防王凯飞至,一脚踢在脸上,当时踢翻孙森。众人都喜,知无虚定然已亡。孙森眼看必死,猛瞅着吴赛凤昏死在面前,舍命爬去,一把扣住喉咙道:“若想她活命,且将我……”话音未落,吕坤键神箭先至,正穿眉心,头一歪死在一边。可恨孙家五子,自逞其能,戕害一方,棠棣相忘,落得身死族灭,可为观者戒,有诗为证: 拳凝堪臂力,垒散弱土石。 悌义抛却日,各执一半尸。 当晚,马陵军烧埋一应尸首,安抚乡民,与村坊各家都赐钱粮一石。复清点庄上钱粮,单勾山寨三五年之用。重伤头领,各有人医治,俱不在话下。陈明远又教沈涛作起神行法,先行回山报捷。这壁厢闫言押过澹台立上得厅来,澹台立当时跪拜道:“小人抗拒义士,又捉了头领兄弟,自知罪重,然本各为其主,今被擒,愿求归顺,侍奉左右。”姚雨汐道:“这厮也是武艺超群,兄长不如……”陈明远闻言,亦有几分招揽之意,却见吴玮璠负伤而入,大喝道:“奸贼!截了和盛母指,便不提了!”复见吕坤键带人寻得和盛首级前来,那和盛首级因放在木匣内由石灰腌着,面目未曾改色,众人见了皆哭。澹台立无言以对。陈明远便喝令将澹台立推出,剖腹剜心,与孙家众子首级一同享祭和盛。大军就孙家庄上休整三日。 三日后,将庄内一应钱粮军器马匹悉数运回山寨,大小头领收拾起身,忽报沈涛又到,报说山寨与官兵交战之事。陈明远听罢,神眉剔竖,怪眼圆睁,大叫:“众多兄弟,速速与我回山!” 众位看官定有问又是何故?原来却是那张叔夜一伙,自平了河北田虎回朝,接得圣旨教他再讨淮西王庆。张叔夜忧闷,张伯奋不解,遂与父亲请教。张叔夜道:“非是忧心王庆,为父却是忧那淮阳军马陵泊的贼人,早晚必为天下大害!”张仲熊粗卤,努嘴道:“那些贼算得甚么?当初梁山虽强,不也是遭俺们灭个干净!”张叔夜叹气道:“当时侥幸,如今马陵凶贼,狡毒乱境,若是养成气势,我等难办……”说罢,须臾分付教唤来一人,那人是谁?乃是征田虎时新收的将佐,都唤他逐汉犬,姓艾,名大金。艾大金入府,张叔夜分付道:“本官命你去私讨马陵泊,不须破贼,能杀得他一两个,灭他威风便好。所过州县,自你权变,切记不可扰乱百姓。”那艾大金自恃本事,心道破贼又有何难,先领命去了,正是: 犬羊那堪与虎斗,鱼虾妄自同龙争。 张叔夜见分付已定,又令整顿大军,于三月二十日发兵征讨王庆。 且言这艾大金自受了命征讨马陵泊,一连数日不曾有动静,只顾寻欢作乐。直近了四月,却思道:“且寻我结义兄弟出力。”来找开德府知府满统华、相州刺史清百年。那清百年乃是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的三弟,与满统华、艾大金都是金兰兄弟,均是奸恶贪赃之人。三人商议一番,满统华道:“朝中如今张相亦得势,可惜前番力鹏败了,我等纵然立功,张相面上定不好看。”清百年道:“此番马陵泊气势如虹,不可轻敌,我等胜则功微,败则过大,如何是好?”艾大金道:“张郡王亦不好得罪。”思来想去,三人推出二人,一个唤做竹叶青李金宇,一个唤做翻身蟒段大猛,都是开德府、相州人氏,官拜团练使,与了他两个精兵五千征讨马陵泊,全权委任,亦不问胜败。 当时沈涛道:“这二人各有手段,庄浩兄长领兵交战,对了三阵,输了两阵:前日谢顺与李金宇交战,战十数合,李金宇便走,谢顺赶去,被他暗箭射中,伏于马上归阵。不期那箭上却是有毒的。又有王宇琪出阵,对上段大猛,这二人皆是猛将,正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战有八十余合,已分胜败,只是王宇琪死战不退,不觉一个手慢,吃段大猛一棍打在手臂上,负伤归阵,因此又输了一阵。寨中医士又解不得谢顺之毒,庄兄等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特来报知。” 陈明远见说了,急急要回,姚雨汐劝道:“兄长莫急,我等拼斗已久,劳师如何厮杀?且众将亦多伤损。小弟不才,愿与哥哥带一队轻骑去救山寨,余下大军且慢行。”陈明远答应了,又道:“娄军师不知病情如何。”姚雨汐笑道:“她是我冤家对手,待到回山,救她一场,又可胜她一回。”路新宇听闻谢顺中毒,也道:“哥哥莫忧。”乃说了下营镇遇杨文轩之事,又道:“前些日子因见那乔大欺辱女道虹一,想到儿时有个相识的玩伴,现在苏州独自行医,姓王名力,因医术高超,颇有名望,都称她为赛华佗。我两家是世交,数年未见,怕她被泼皮无赖欺辱,故请杨文轩前去接她入伙。我这妹妹必然能解谢兄之毒。”陈明远方才安心。 当下,陈明远点起少数人马,留下路新宇主管大军,自与姚雨汐、吕坤键几个头领,带人前去回救。当日夜里回到大寨,来看谢顺与王宇琪身子如何。王宇琪伤了右臂,动弹不得,只能络了。谢顺则已卧床数日,水米未进,不省人事,前程未卜,早急坏了四岳与郝郡楠。陈明远心中郁闷。次日清早,又报官军再来攻打,明远领众便起,于山下摆开阵势,与官军对阵。陈明远望去,那竹叶青李金宇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流金战甲分日辉,锦绣征袍描月玉。 白马带鞍金孔雀,战袄护身绿鹦鹉。 飞鱼袋内插画弓,银簇箭上抹剧毒。 透龙枪似竹叶青,暗算无常李金宇。 又见李金宇身边翻身蟒段大猛,怎生模样?亦有诗赞道: 山崦落日走毒虫,狠目阔眉豺狼体。 镔铁棍舞扫千军,紫骝马骋过万里。 杀人胆藏六尺身,拼命心凭两臂力。 翻身蟒名不虚唤,大猛将军莫可敌。 陈明远见二将非常,便道:“那个前去应战?”只见衡山王铁树与恒山曹崇坦两个出阵,李金宇、段大猛迎上,两两对住。王铁树与段大猛各展武艺,拼狠厮斗,渐渐斗近五六十合没个胜败。王铁树道:“你这矮子倒也有几分本事。”段大猛骂道:“草寇莫小瞧本将!”阵上凌飞雪尹柔雨见了,记着姚军师分付,叫道:“哥哥少歇,待小妹拿他!”挺着梨花枪出阵。王铁树会意,撒开撤走。 段大猛本要逞勇,欺是个女子,怒道:“那有要妇人替你的,是好汉再回来厮杀!”那边李金宇轻王铁树所为,又看曹崇坦也退,自道:“贼人终究本事寻常。”弯弓搭箭,就射向王铁树。尹柔雨叫道:“兄长当心!”王铁树丝毫不惧,吃一箭射在背上,叫道:“谢将军赠箭!”原来此番王铁树身披厚甲,只为取箭,将来待赛华佗王力来了,以便救人。李金宇见此,心里道:“我这毒性烈,群贼之中,莫非有高人来救?”那边尹柔雨缠上段大猛,段大猛自负勇猛,欲速战了事。二人斗了二十余合,艺潼诈败而走,段大猛要立功,拍马紧追。艺潼从袍底取出素棉套索,看得仔细,回身一撒,段大猛早中,吃艺潼从马上拖下。王铁树接应,生擒了段大猛。 李金宇见了,勃然大怒。曹崇坦回来再战,这番施展平生之所学,举镋去刺。李金宇全无畏惧,用枪招架。曹崇坦步步紧逼,要为谢顺报一箭之仇,不容李金宇喘息。李金宇暗道:“好个猖狂的贼人!”便虚晃一枪,诈败而走。曹崇坦报仇心切,只顾追去。阵上庄浩急叫归阵时,早被李金宇翻身一箭,射于马下。降天龙侯帅并浑家赤眼巾帼张妮拍马来救。侯帅迎住李金宇,张妮将曹崇坦救得归阵。侯帅骂道:“无良小人,怎敢放冷箭,用毒来伤洒家寨中兄弟!”李金宇也骂:“适才你马陵泊拿妇人算计段团练!”二人拼杀,李金宇武艺较侯帅原无个输赢胜负之分,只是侯帅先时旧伤未愈,更兼只要逞强,身子少力,斗到三五十合,不觉胸口疼痛,让了李金宇一着,吃一枪戳着胳膊。侯帅弃枪而逃,回到阵中,昏死马下。 那边李金宇看侯帅伤了,高呼道:“水洼草寇,聚众谋反,今天兵至此,还不投降!我这枪与箭上均有剧毒,汝等要有义气,火速缴械,我可救你那三人,教你等一齐受缚!”张妮听了,骂道:“奸贼伤我夫君,你若是条好汉,快快献上解药救了当家的!不然教你那矮子一同陪葬!”孟子程急道:“还有我二哥四哥的份!”李金宇听了,暗暗叫苦。身边有小校道:“团练,艾大人、清老爷他们若是知晓,不是好事。”李金宇咬牙道:“且先回军。”陈明远见了,与众将道:“此人似有难处,更有毒枪药箭,不可追杀。”众将只得应了。 回到山寨,陈明远并众头领去看曹崇坦与侯帅二人,较谢顺一般,先是发热,随后大喘粗气,两眼睁不得,汤药不能入口。姚雨汐问了侯帅情况,知他好强,目今中毒,不好责怪。张洲道:“小弟任莱州时,曾听闻过那李金宇,此人喜用毒克敌,手里那条端的有名的唤作五毒透龙枪。凡中他毒的,死生虽有早晚,但无解药必死。是人是畜,上坡七登,下坡八踏,平地九步见阎罗,正是‘七上八下九不活’,以此都称这毒作‘开腿亡’,不知用了何许药物制成。”张妮本是伏于榻旁哭泣,听了此语,猛地站起。赵梓晗知情不妙,急急拦住。张妮骂道:“我去割了那段矮子的耳朵!竹叶青若是不送上解药,先教他僚友死了!”众人好歹劝住了。 那边娄小雨被刘楚扶来,姚雨汐本要问她是否安好,颜面上挂不住,嘴硬道:“终是我比你强上一分,一战捉了敌将……”娄小雨苦笑道:“还是如此脾气。”正说间,路新宇引大队军马回山,闻说了李金宇的事,又道自家教杨文轩去请王力,只在一两日内便来。娄小雨道:“若是不来如何,万一路上生事,岂不两相耽误?”姚雨汐道:“我亦想过,奈何事情紧急,便是再令人去请,也怕来不及……”说罢命王铁树取来毒箭,道:“此箭定然也是那毒,寨中可请来别的医士来看。”陈明远点首,下令呼唤。忙到戌牌时分,群医都道自家才学低微,识不得,解不得。陈明远不由泣道:“前些日子才去了和盛兄弟,今番又不能医解三位兄弟的毒,莫不是天欲亡我兄弟也?”众人皆忧郁难言,当晚无话。 快到三更时,陈明远辗转难睡,庄浩、姚雨汐几个都来陪伴,百般抚慰。忽有喽啰来报:“有个自称飞将焦明武的,带着数条好汉,前来投奔。”陈明远本以为杨文轩来了,听是他人,又不认得,不免兴意阑珊,勉强说句请来。只见一汉,带着数人,被喽啰领入卧房。陈明远无神坐起,抬首望见门边有一女子,路新宇亦瞧见了,不禁道:“却不是我王力妹妹?”那焦明武便拜道:“陈明远哥哥还请容小弟细说,乞发人马,去救杨家哥哥!”有分教: 欲济难施,无知市井踏春杏;怒起拳来,飘蓬金刚斩恶徒。 直使: 行义客反困幽狱,患病人却得青囊。 不知这焦明武要说何事,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五回 逢金刚二女陈三害 祸苏州双奸谋群英 诗曰: 三害凋民君不鉴,当年周处斩蛟回。 世间祸福焉无报,端看古今有天威。 却说那焦明武刚欲言说杨文轩之事,路新宇先对王力道:“好妹妹,山寨有兄弟吃官军下了毒,还请速速医治。”陈明远点首,教其快去。那边屋内,侯帅三人兀自昏厥,只有张妮、郝郡楠陪护,王铁树、孟子程两个看觑,见路新宇引来一女子,问了才知是新上山的赛华佗王力,张妮跪下道:“还请神医妹妹救我夫君,虽死不忘大恩!”王力连忙扶起,转看三人症候,权且按下不表。那边陈明远、庄浩、姚雨汐几个又问焦明武究竟何事,焦明武先是指了身后二人道:“还请容小弟细细说来。” 原来杨文轩自答应了路新宇,欲去苏州去请赛华佗王力,心中倒也欢喜,一来入伙有功,二来又可拜会故人。故一路奔波劳累,臭汗淋漓,疾行了两日。待到了苏州城,乃是自家旧时常去的,七转八转,先觅了熟络的楼子,闻着酒香,大步而入,叫道:“董、何二妹妹可在?”适逢时候早,店内尚无人在,文轩声音豪迈,酒缸嗡嗡。忽听两人嚷道:“又是那个不开眼的杨金刚来作怪。”掀帘子走出二位好女子,口里又道:“三年不见,哥哥却是长了身子。”杨文轩搓手笑道:“好妹妹们,兄长饥渴,快弄些有气力的好酒与我。”内中一个笑道:“你倒口刁!”文轩亦笑:“没个好礼物拜会妹妹,倒来讨食。” 原来此二女都是杨文轩旧日的相识,祖贯湖州人氏,与杨文轩亲兄妹般的好,杨文轩在外闯荡数年,如今再见,各自打趣欢喜。大的姓董名恩惠,人都叫做一剪梅。小的唤做何琼,因其母梦绛珠仙子前来而有身孕,怀胎十月生下她,以此都称作绛珠仙。有诗赞这二女,一曰: 菡萏依生濯濯水,便与清溪共推杯。 毓秀钟灵董恩惠,高絜人称一剪梅。 一曰: 披衣独看楼月满,天河脉脉一梦生。 璀错星芒因际会,绛珠仙子称何琼。 这边董恩惠亲自在柜顶上取了坛红泥封桂花酿酒,道:“此番若是再醉了,与我做一个月长工如何。”杨文轩挠头道:“妹妹好算计,俺一身好力气,若与妹妹做酒保,一人顶得七八个!”何琼笑道:“怕是饭量也是七八个的,还不算惹祸!”三人都笑,何琼又亲去安排肉食,备下好菜。不多时,黄鸡白肉陆续呈上。杨文轩方欲撕肉,却被何琼止住,取刀来切下一块,再把一尾鱼切了一半,分别放在两个碗里,口里道:“今日她该来了。”杨文轩奇怪,道:“此为何故?”董恩惠叹口气道:“此话若说与你,只怕忍耐不得。”杨文轩更怪,放下碗箸就问。董恩惠道:“杨兄你是不知,如今苏州生出了三个祸害,内中一个便与此有关。”杨文轩放手摸锏道:“那三个?”恩惠道:“一个是叫魏八指,乃是早年欺辱乞儿,吃这苏州当地的好汉郑天寿剁了两指头的魏狗子,去年回了此处,大言:‘苍天有眼,那梁山没了。’凶顽不减当年……” 杨文轩窜起骂道:“老爷先去杀了那腌臜畜生!”何琼赶忙劝住道:“此人还算轻的,另一个乃是那徐大官人徐世民,倚仗势要,也是害人之物,人都骂他是没脚蜈蚣。”杨文轩点头道:“叵耐此人没死!余下一个又是何人?”声音震耳,吓得门外一婆婆跌倒。杨文轩听得叫唤,转头看有人倒了,刚欲起身,就见门外又是三条大汉,各持兵刃,扶起那婆婆,当中一个骂道:“那有这般惊吓老人的!”杨文轩虽是粗卤,倒也知自家失礼,先是拱手陪礼,走来再是一鞠,忽看那婆婆衣着褴褛,身上多是腌臜脏灰,那三个汉子虽然也是风尘染衣,却也标致,心道:“莫不是歹人专门讹人?”压着声问道:“小人莽撞,惊了婆婆,敢问三位是婆婆甚么人?”为首的见杨文轩有礼,也不发作,摇手道:“无关无关,只是路见不平,方才也有冲撞之处。”杨文轩方才心安。 那为首的汉子又问董恩惠道:“敢问酒家,可知附近有好医生否?俺这个哥哥害了些风寒。”却见董恩惠一面口里答道:“岂不知我这苏州有名的赛华佗王力?转角再走些就是。”一面牵着那婆婆的手,道:“有些日子不曾见着婆婆了。”那婆婆噙着泪,羞着脸,口里呜呜咽咽道:“老身没脸见人。”众人奇怪。何琼也倒上盏热茶,笑道:“只消婆婆愿意,这醉仙楼便是你家,把我姐妹二人当儿女般看又如何?”婆婆只把手摇。那边董恩惠再去盛饭,盖上好菜蔬,又附上何琼切的杨文轩那碗肉。婆婆更是不敢吃。董恩惠知她好强,宽慰道:“这是今早的剩菜,客人吃剩的,婆婆莫要嫌弃……”转看杨文轩。婆婆方才接过了。 倒是那边的汉子听了,不知前情,拍桌道:“主人家好没分晓!既然行善,那有剩菜招呼的!”摸出一块银子,拍在桌子上,道:“我且出账。”内中一个俊朗的眼尖,看杨文轩桌上那鱼有尾无头,婆婆碗里鱼有头无尾,断口处没少一块,心里知晓了,悄悄耳语几句。那为首大汉瞪眼道:“原来这般!主人家,那且把银子寄存,供婆婆用度。”余下那个脸上有斑点的汉子也是苦笑道:“兄弟还是这般脾气。” 这边何琼先照顾婆婆在一边吃了,杨文轩再问道:“那苏州第三害又是那个?”董恩惠支支吾吾,正犹豫间,那婆婆忽然大哭,道:“就是我那不孝的孩儿!”杨文轩大惊,那三个大汉更是一窜三尺,各自发怒。原来这第三害姓钱,单讳个顺字,乃是贵州治下郁林县龙山镇人氏,少时丧父,全由母亲拉扯长大,每每教其从善,凡事当问心无愧。那钱顺阴鸷非常,后偷卖母亲首饰,补了官做,一路贪滥,竟做到苏州知州。这婆婆正是钱顺母亲丁氏,以好言劝之,钱顺骂道:“老猪狗!少拿仁义道德误我!老爷高升,仗的是银子,与你何干!”竟把母亲扫地出门,沦为乞人。州里百姓瞧不过,都骂钱顺为粪汤鼠。 杨文轩当时听了,青筋暴起,就要杀人。那边三个也是站起,各自明白。为首大汉先道:“好汉莫与我抢,俺三个本就在广州犯下了弥天大罪,正要投马陵泊去,待宰了这不孝的畜生再走不迟!”杨文轩道:“只俺杨文轩便是马陵泊的头领!”董恩惠、何琼两个暗暗叫苦。那汉一听此言,大喜,拜道:“真个如此,今日得见好汉。我姓焦,双名明武,广州人氏。因使得一手好戟,都称我做飞将焦明武。”又与杨文轩引见身旁那二人,左边那个俊朗的拜道:“我姓张,双名智钧,兴元府人氏,原是南海县都头,绰号极地熊的便是。”有诗夸此人道: 不爱资财只好义,仪表堂堂立乾坤。 性情坚忍极地熊,五内如虎张智钧。 右边那害风寒的亦拜道:“小弟陈佳伟,成都府人氏,原任广州巡检。因好与人厮打,到处叫我岁破星。奈何生了病,力气只施展七八分了。”有诗赞他道: 生来刚气性,四处争强赢。 名是陈佳伟,人号岁破星。 看官,众人自是天星契合,都是一会星辰。四人商议道:“且去剜了那狗官的心肝,出了鸟气。”正说间,丁氏大哭跪下道:“好汉别去,老身就这一个孩儿,虽是不孝,怎能忍心教他被好汉害了!”四人本有千丈火气,见婆婆下跪,各自心肠发软。焦明武、张智钧扶起婆婆,口中答应道:“婆婆莫跪,折杀俺们!”何琼亦过来将婆婆扶入座了,帮着擦泪。那边董恩惠先关了酒楼的门,再拉过杨文轩,问道:“你却如何就是马陵泊的头领了,不是小事!”杨文轩只好说了经过。董恩惠叹气道:“如此,你若要带王力,只是难上加难。”陈佳伟听得王力名字,也来问如何。董恩惠道:“当时那圣凌风劫法场,惊了朝廷,天下传名!后面马陵泊越发做大起来,朝廷下令严捕马陵众人家眷——但凡沾亲带故的,不给银子,也要捉去问罪。王力又有姿色,若非医术高明,父老求情,早被没脚蜈蚣徐世民诬告给糟蹋了。那知州钱顺下令教官兵围住,恰似收监一般,插翅也飞不走。”杨文轩思索道:“若是一般时节,有我与这三个好汉,杀了狗官几个,带走王力,强闯出城,当是不难……只是俺也不愿让婆婆见他那畜生儿子死了,教她痛心。”正是投鼠忌器,最是难办。 焦明武闻言,亦是如此思索,看向杨文轩,想不出方法来。董恩惠道:“再者哥哥若走,妹妹亦怕被牵连。”杨文轩口称也是,又知若是二女走了,丁氏定无人接济,必死无疑。心中愁苦,想了半日,直待丁氏走了,仍是毫无主意。张智钧道:“不若先去看陈兄弟的病。”陈佳伟摇手道:“小事小事,俺虎熊般的汉子,病些算的甚么。”焦明武道:“且去看那王神医,再想法子,我等好与杨兄一同去马陵泊。”董恩惠、何琼只是叹气。 待吃了酒,杨文轩为首,领着三人先去寻王力。当时已是正午,人也不多,四人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坐着一人,形容猥琐,骨瘦如柴,脸色黑黄,指手划脚,口里知道:“王美人可有好药治老爷?且与我弄些人参补补。”再看那王力模样:细淡画眉桃花眼,娇艳若滴樱桃唇。容貌窈窕花解语,体态纤柔蕴春温。又有诗单道王力医术: 妙手回春术无匹,悬壶济世心如佛。 针石良方胸有数,传名王力赛华佗。 只听王力推辞道:“你自走马多了,伤了阳,每每与你治了,几日后又去那脏地方,纵使再补也不得治好。”那人呵呵笑道:“王美人既是如此可怜俺魏八指,必然爱我,不若嫁我,也好与我消火。”说着,伸出那瘦赖皮黄手,在王力掌上摸。 杨文轩见状大怒,暴喝一声,一脚踢飞魏八指,道:“贼泼才,敢与我王家妹妹讨野火!”原来杨文轩前些年害过病,来过苏州,就醉仙楼里住了段时日,以此结识董、何二女,又教王力治好,故与王力亦有相识,那能容此等泼皮造次。魏八指口中乱叫杀人,吃杨文轩一脚踏在地上,骂道:“撮鸟无耻!”魏八指口里忙忙讨饶道:“好汉好汉,小人错了,好汉若杀了俺,须连累王神医。再者救死扶伤乃是她本职,小人纵使有千般不是,她也须给俺治……”口中喋喋不休,那边门外早有兵丁拔刀来看,焦明武、张智钧拦着道:“莫要管。”官兵见二人威颜,吃打的又是有名的无赖魏八指,都道:“休闹出人命。”各自出屋,魏八指只得叫苦。众人亦怕惹祸带累了王力,杨文轩把魏八指一脚踢开,喝声:“滚!”魏八指连滚带爬,千恩万谢的跑了。 杨文轩口里骂道:“如此废物,只可惜放了他这回。”王力见是杨文轩,又惊又喜。杨文轩就把自己欲入伙马陵泊,路新宇令来请王力之事相诉了。王力小声道:“哥哥好大胆子,门外就是当差的,不是小事!”说罢,先请众人坐下,又说道自己的不易——自路新宇劫法场未果,吃下官司,这边亦要拿王力,幸得王力平时积了善缘,百姓陪话,方才免难。如今却被钱顺软禁于此,只恐杨文轩一个,不能成事。那边焦明武忍不住道:“我兄弟三人也欲入伙马陵泊,理当出力,定能救神医出了火坑。只是还请先看看我兄长的病。”那边陈佳伟口里嚷嚷道:“小病罢了,兄弟多虑了。”王力把了脉,道:“只是风寒,疗养两日便好。”说罢写了方子,与张智钧去抓药。 这边杨文轩为首,与焦明武商议。焦明武先道:“若要走,便是百十人也拦不得我等,只是贤妹不行,还须智计。我等先待陈兄养好气势,再动手不迟。”杨文轩点首道:“此番甚好,俺两个妹妹亦在此间,二人也有些本事,又是女子,路上也可照应王力妹妹。”焦明武问道:“她俩亦要同去?”杨文轩奇怪,道:“有何不可?我等一走,三害还在,她俩若被歪缠,俺岂能弃之不顾?”焦明武道:“若是她俩走了,那个丁婆,又当何处?”杨文轩一愣,也点头道:“如此也是容易,我等接了她一同上山罢了。这马陵泊亦是如梁山般扶贫济老,怎能弃了婆婆。”焦明武大喜。陈佳伟又道:“那三害里一个官儿,一个财主,还有方才那泼皮,也该杀了,也算我等入伙做个功劳。”杨文轩道:“可惜方才教他走了,不然当场杀了,岂不痛快。”焦明武又道:“杀他容易,却是那有权有势的难,钱顺又是丁婆儿子,我等杀了他,纵然瞒了,亦非好事。”几人感叹一番,不在话下。 张智钧抓了药来,几个拜别王力,先回酒楼安息。董恩惠、何琼也是星辰之数,自然契合答应了。杨文轩再说了带走王力与丁婆之事,何琼道:“此番简单,我且多带身衣服,冒充害病,到时换过王神医,再脱身就是,正是金蝉脱壳之计。”董恩惠道:“且待我去寻婆婆,拿好话劝她一劝。” 单说那没脚蜈蚣徐世民,因马陵泊破了潍州,自家也有几处房产遭了百姓劫掠,心中懊恼,又知马陵泊势大难敌,便日夜与钱顺商议。今日正做东,宴请钱顺,席上又说马陵泊之事,道:“如今马陵泊气焰嚣张,不知朝廷何时发兵,保我等太平。”钱顺叹气道:“大官人不知,那朝廷之上,张相、李相不和,每每相互掣肘,自力鹏那贼败了,谁人敢提征讨之事。如今只得等张郡王回朝,再请张、云、陈三位大人共讨马陵泊为上。”徐世民道:“三位大人手下都是些精兵强将,何愁马陵泊不破?”钱顺只把头摇,道:“精兵强将虽有,倒也有些蝇营狗苟的……听闻张郡王新收了个艾大金,本是落草之人,因克扣了山寨钱粮,吃他哥哥发觉了,杀了亲兄投了田虎,后转投张仲熊,如今被定国公宠得紧。依本官看,早晚也是个死尸。”徐世民听得此,笑道:“既如此,不若恩相下令,各家之人,出钱出力,来保我城池,方为上计。”钱顺听了,笑道:“还是大官人知本官心思。本官明日就采办粮草,还须贤兄出力,依旧六四分账。”二人大喜。众位看官,徐世民本是奸商出身,往日给他十分银子,也是贪得三四分的,如今有钱顺撑腰,怕是就一分银子用在实处,如此这般,大宋四百军州,干净的又有多少处?正是: 一脉夕阳落照间,古来陈腐只依然。 千年计穷为局利,宋史到此页已残。 两人正在欢喜时,门外又是一阵叫嚷,只听有人要见钱顺。徐世民不悦,唤下人问道:“来者何人?”从人回道:“是那魏八指。”徐世民啐一口,道:“那腌臜畜生怎知钱大人在此?”钱顺笑道:“他是个穿街入巷之徒,比人多长双眼睛也是自然。”说罢,教唤进来。魏八指弯腰小步凑来,先恭敬行了礼,然后道:“小人有机密要事禀告钱大人……”说罢,把眼去看席上。徐世民见此,夹了块肉,丢在地上,魏八指叩头吃了。徐世民又分付道:“再赏杯酒。”魏八指愈发欢喜,道:“大官人实是我的亲爷!”徐世民一阵恶心,只是碍于钱顺在,不好发作。 钱顺问道:“你这厮有何事?”魏八指道:“大人,小人下午赌输了银子,正要回家,见得那醉仙楼的董恩惠与令堂私话……”话未完,钱顺大怒,拍桌骂道:“甚么令堂!那瞎眼的母猪狗尚不自死,与爷丢人!”唬的魏八指连连叩首道:“小人闪了舌头,辱了大人,罪该万死!那丁老母狗最是该杀!”钱顺忍着火道:“她又如何?”魏八指道:“小人当时不敢靠近,只听那婆娘言要请那婆子去酒楼安歇一日,又说带她去富贵处享福。”钱顺呵呵冷笑道:“昔日教俺读书,也是为了富贵,俺初做官时,贪了二百两银子,还敢责我。俺偏不教她富贵!左右,且给我寻那店家的过失,封了她的店!”魏八指见此,口里道:“大人英明,只是小的寻思,若是寻富贵处,必不在城里,那婆娘定要带她出城。小人当时壮着胆,跟上两个,见二人回到酒楼里,里头又有翻箱倒柜之声,想来只是远行。”粪汤鼠钱顺冷笑不止。 魏八指又道:“今个午间,小人又吃几个汉子打了,行事粗卤,决非善类,又是奸滑无耻,每以好汉自居,便不是马陵泊的人,也定与马陵泊一路,早晚酿祸。且小人也在那酒楼内瞧见了他们。”徐世民听了,也道:“这厮说的有理,大人不可不防。”钱顺思索一番,道:“纵然不是马陵泊的草寇,也定是别处的强人,待捉了便知,也是本官功劳。”说罢,命人领魏八指前去库房,赏银两锭。魏八指磕头如雨,称谢不表。待魏八指走后,钱顺再与徐世民商议,徐世民悄悄道:“那魏畜生也有些分见识。恩相若要动手,可如此如此,将来功成,勿忘愚兄!”正是: 凶虎伏林待食人,恶蛟滚浪倾船身。 且看徐世民计较如何,古云:“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不知杨文轩一伙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六回 钱知州困陷众好汉 杨文轩扼杀徐世民 诗曰: 世上功名看弈棋,万人皆入围盘里。 饶他此时黑白覆,未知不是局下子。 且说杨文轩一伙计议了,连夜收拾打点,不在话下。次日杨文轩同何琼先去王力处,推说看病,骗过官差。方才进屋,只看王力一个站在屋里,神色有恙。杨文轩心疑,正欲问时,忽见里间走出一人,身后几个大汉,却是那魏八指。杨文轩先自有了三分防备,只忍着性儿道:“贼泼才要干甚!”魏八指笑吟吟道:“老爷怕王神医孤寂,特有心来相陪。”与左右道:“且与我拿下!”把手一挥,那几个大汉如狼似虎,一齐围上来。杨文轩大叫道:“青天白日,焉敢放肆!”魏八指冷笑道:“这厮休要饶舌,实话不瞒,知州早已有令,严加盘查远近强人。你且老实招了,同那伙贼人那里来的!” 杨文轩知已败露,可惜双锏未在身边,兀地发起狠来,挥拳就打。照面一个,也是以拳相交,道声:“好本事!”原来这些人都是徐世民的亲随,暂借与魏八指行事。那徐世民人道没脚蜈蚣,自家收罗了不少江湖好手,以六人为最,唤作“六足”,助其行恶。当下与杨文轩对拳之人,乃是六足之一,当初泰安州打擂,连着四年第四,人称不动柱陈朢,欺杨文轩一人,先来抢功。门外又是官差围住。杨文轩见走脱不得,又有二女累赘,正焦急间,六足又是一人抢来,手掷套索,正中杨文轩项上,飞腿来打,乃是江湖有名的好手,闪鞭腿冯国。杨文轩吃他套住,面前陈朢挥拳,血脉迸张,暴喝一声,架臂当住一拳,扭身闪过冯国,再是一肘击在冯国身上。冯国大意,躲闪不得,当时吃打趴在地。好个杨文轩,曾有诗赞道: 蛟形虎步身躯长,熟铜双锏扫沙场。 恶鬼凶神全不惧,文轩名号醉金刚。 余下四足已然动手,也来拿人,这四个分别唤做覆天掌阎方、幻千拳吕纲、夺命雷公雷双、混气伍西明。四人连同陈朢,杨文轩如何能挡?地上冯国又拉套索,任杨文轩有通天的本事,到此也翻作画饼。早被众人七手八脚,捆在地上。王力、何琼二女暗自叫苦。 魏八指见杨文轩就擒,喜出望外,赶上前踏住道:“泼贼,还记得昨日怎么辱你魏爷爷的?”杨文轩口中大骂不住。魏八指发起狠,抄刀笑道:“先割你一耳!”正危急间,又见门外走进一员大将道:“休得行凶!”魏八指吃了一惊,见是官军,顷时矮了半截道:“大人,小的也是知州相公派来的。”那将军叫道:“他又未坐实造反,你们如何伤他!”那边冯国爬将起来,看着那将军道:“王团练,你那兄弟不是在牢里?”魏八指也道:“纵然这厮不是反的,小的也听到那醉仙楼一伙人里,有个姓焦的,一个姓张的,闻说就是有三个贼人闹了广州,杀官出逃,怎能不查?”王团练发作不得,咬牙道:“便是嫌犯,也莫伤他,自有朝廷法度。” 原来那王团练本是苏州团练使,双名子康,绰号出山虎,有个结义兄弟唤做隐山虎张奥康,二团练合称苏州双虎。因张奥康恶了钱顺,被他寻了过失,押在牢里,钱顺有言:“若是此番助我擒贼有功,方可饶了。”故而王子康只得前来,适才自说朝廷法度,自个儿倒也不信。冯国又道:“还有酒楼那厮们,也要拿了。”魏八指又要捆王力与何琼,王子康道:“两个弱女子,值得甚么!”二女方才免难。 再说醉仙楼内,焦明武一行等了近一个时辰,却不见杨文轩三人回来。焦明武做主道:“你等妇人先走,俺与张兄前去寻他们。”留下陈佳伟一个看觑。二人才出得门,只觉四周静的十分蹊跷,两个终是老练,知道些门道,此必是官府封路,急忙转身回去,教陈佳伟领了董恩惠、丁婆速走。 那边王子康、魏八指领了六足与一众官兵,浩浩荡荡,杀奔而来。王子康却因厌魏八指,故意慢走。焦明武、张智钧二人,双双执了兵刃,奔到十字街处,正撞着大队,见杨文轩被捆的紧,两边押着王力与何琼,俱吃了一惊。魏八指眼尖,道:“莫走了强人!”六足齐动,各自使出本事,众官兵亦团团围住二人。焦明武、张智钧知今日难免,只好死中求活,杀入其中。众看官,若论焦明武的本事,早先闹广州时官军都曾吃他杀个遍,指六足如何能成事?无非是那壁厢魏八指以王力、何琼并杨文轩性命相逼,焦明武心忧三人,只使得三五分的力,被六足四个并一个,张智钧亦被两个并一个,官兵挠钩套索都起,二人双双被擒,叫骂不迭。 却说钱顺、徐世民得了消息,乘轿而来。钱顺鼓掌大笑道:“你看这三人,怎有半分良民模样?”左边公人又拿出海捕文书来,画的正是焦明武三个。钱顺一一念了焦明武、张智钧、陈佳伟三个的名姓,却发觉杨文轩模样不对,心中奇怪。魏八指插嘴道:“大人,面前的这个贼人姓杨,不是那个姓陈的。”徐世民也道:“定然还有一个漏的。”钱顺道:“是这般了,本官早已下令戒严城池,任他插翅也飞不得!”焦明武暗暗叫苦。 魏八指见捉了众人,就跪下道:“恩相,小人的赏赐,莫要相忘!”钱顺点首道:“你这厮倒也忠心,且说要甚么?”魏八指看了一眼王力,吞口水道:“小人只求将王力赐与我为妻!”此言一出,就连兵卒都厌:王力一家三代行医,活人无数,其父尚在各处州府周游行医,城中那家没受过王家恩德?又见魏八指丑态,当下都有些躁动。徐世民亦欲打王力的主意,见魏八指痴心妄想,骂道:“贱奴!你也配想老爷的人?”六足会意,冯国一脚踢倒魏八指,阎方又是两个嘴巴,打的七荤八素。魏八指讨饶道:“徐大官人,我的爷,小的再不敢想王奶奶的事了!” 徐世民有心在王力面前充好汉,发落道:“那王神医又怎会是通贼之人?还不放了!”孰料王力却道:“杨文轩乃我兄长,我们便是一伙的!”徐世民笑道:“王家最是清白,只是被那背反朝廷的路新宇连累了,本与你无干。如今杨文轩勾结匪类焦明武三人,其罪非小,王神医岂不畏坐牢否?”王力面不改色道:“前番软禁又与坐牢何异?”徐世民见此,神色变了数番,冷笑道:“好娘子,且不要不识抬举。”王力依旧不听不从,徐世民大怒,抬脚就向王力腹上一踢,恰似撞墙上定住,却是王子康挡在面前,抓住徐世民,不肯松手。徐世民骂道:“贱贼,你却要干甚!”王子康发力,把徐世民疼的直叫。王子康正色道:“饶你一个破落户,恩相在此尚未发话,你是个甚么官,干你甚事!”说罢松手。六足见此,心中骇然,知王子康亦有本事。钱顺倒是笑道:“好本事,不枉你叫做出山虎!你是与张奥康不同的,若肯为本官驱使,荣华富贵自不可少。如今张郡王已派艾大金去讨马陵泊,劝将军好自为之,还可为朝廷建功。”王子康不得言语,正是: 熙攘功名逐似虫,铁手焉脱此乌篷。 连杯块垒浇无尽,却叹更难酬玉龙。 不多时间,官兵来报,董恩惠与丁婆俱已生擒,止一男贼逃脱。钱顺大喜,教关在死牢里,一面使人通报朝廷。正是:布下罗网擒狼虎,那料不肖招天怒。 且说王子康欲求钱顺放了张奥康,使人央浼,钱顺教回话道:“且叫张奥康写书陪礼。”王子康无奈——若那张奥康是个苟且之人,又怎能恶了钱顺?思索一番,自掏了银两,一份赠与众牢子,一份买下酒菜,欲再说好话劝张奥康一劝。待进了监房,与张奥康酒肉,奥康才吃几口,听得外面声响,问道今日何事。王子康支吾说了,奥康大怒,叫道:“哥哥错矣!那钱顺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又时常诈害百姓,岂可反助其拿人?”王子康又道:“兄弟休怪,一来那伙人确实杀官在逃,二来今日捉贼有功,只要兄弟陪话,便可出狱,留有用之身。”张奥康更怒,推开子康道:“莫要再说,否则休怪我没你做兄弟!”王子康见不是话,只得先离去,张奥康一个自撕肉吃。 却说那徐世民手眼通天,特地分付牢子取来杨文轩,着力打了一番,打的杨文轩七死八活,又将王力押在旁边。王力哭嚎道:“他是苏州的好民,不是甚歹人!”徐世民大笑道:“这通贼的,如今也是苏州虎杨文轩。”又打了三四回,王力哭的喉咙哑了,幸得杨文轩体厚熬得过去。徐世民有心欺王力,命人把杨文轩扛到监牢里,正在张奥康旁,摔在地上,怦然有声。王力忙隔栏问杨文轩如何,杨文轩尚逞强道:“猫儿狗儿抓挠,那有大事。”徐世民见了,命牢子退下,悠悠道:“如今你已是我釜里的鱼,死生由你不得!”王力又哭求徐世民放了杨文轩,徐世民笑道:“放他容易,想我也是钱大人挚爱的相识。只是这牢里阴臭,怎么住得,不知娘子可有意思?”王力不答。徐世民笑道:“王美人三思,人命关天,你但脱一件衣裳,为夫就命人待他更好些个……”说罢伸手摸在脸上。 那时节,只听得一句“淫贼无礼!”监牢内酒水泼出,撒在徐世民面上。徐世民见是张奥康,心中忿怒,便道:“你这挨千刀的隐山虎,老爷自快活,与你何干!”张奥康冷冷笑道:“若不是王神医在此,你爷就拿夜壶与你消受。”徐世民恼恨,撇开王力,去找根大棍,就来戳他。张奥康随手一磕,砸碎酒壶,把碎瓷掷去,正划中徐世民,自身则躲闪不开,也被搠翻在地。徐世民见流了红,一股子怒火泛起,腾腾升了千丈,道:“狗子弟入娘的材儿!”又上前一步,却是一时漏了杨文轩,两个监牢乃是相邻,如今张奥康虽远,杨文轩却近。文轩瞅了多时,拼着全力,趁机一把掣住徐世民,撞向木栏。徐世民大呼救命。只听得门外又是惨叫,一条大汉浑身血污,领着几人出来,不是陈佳伟又是那个?身后乃是焦明武、张智钧与董恩惠、何琼。 原来陈佳伟任广州巡检时,深知官场的事,因此十分机警,断定城门已闭,逃脱不得,故先舍了董恩惠,潜逃去牢里,杀了狱卒,只等众人进来。果不其然,钱顺分付各城门严加排查,怎想自家后庭失陷?只顾先捉了丁氏,好生折辱老娘,王子康又无心在此,待到众人押到牢内,趁着子夜里依次救出。焦明武三个护着董恩惠、何琼,来救杨文轩,见了徐世民,各自发怒。陈佳伟一刀刺在腹上,上面杨文轩发力,死死勒住徐世民,不消片刻便教苏州三害之一的徐世民蹬腿而亡,正是报应,有诗为证: 天地无私须俯鉴,人间恶报几时全。 祸起只在乾坤内,万古纲常到头圆。 眼见杀了徐世民,陈佳伟就要开牢门,却被重锁锁住,刀砍不开。张奥康见了,道:“此处是重牢,岂是刀劈剑砍般容易的。”众人无奈,杨文轩又道:“俺被打的伤重难行,兄弟快带王力妹妹走,去马陵泊找路头领救俺!”焦明武看向董恩惠、何琼、王力三人,都是文弱女子,三人一人护住一个,尚不好逃脱,怎救杨文轩?只好下拜道:“好哥哥,兄弟必不相负。”无奈离开。何琼道:“只是丁婆婆未见身影。”陈佳伟道:“俺藏在牢里时,听闻那畜生命锁了老娘,不知在何处。”张智钧道:“如今火上眉梢,不知如何出城。”董恩惠道:“无妨,我们酒楼内有一枯井,正通往城外。” 牢房外也是发觉有异,六足领官兵杀进牢来。焦明武正心思三人带三女如何对敌,陈佳伟忽看得徐世民的尸首,笑道:“且让这厮有用。”说罢拎起尸首,一把锁住脖子,吼道:“且开!”六足见家主遭擒,恰好牢内昏暗,只做被打昏了,都道:“好汉住手!”焦明武六人慢慢前行,焦明武道:“既如此,教俺们离了,就把主人还你。”六足又不曾与焦明武等有仇,只好退却。那魏八指亦在一旁,偷瞄着眼,见地上有血,正要发问,吃张智钧一脚踢翻,喝道:“莫挡道!”六人离开,外面更有官兵围住,层层叠叠,如何逃脱?六足又看家主不省人事,各自着急。 钱顺那里已知众人作乱,忙教王子康前往。王子康欣然领诺,当下赶来,见了众人道:“你等既已犯了大罪,便出了城,四下海捕文书,尚能逃往何处?且老实就擒!”焦明武大笑道:“且教你知道马陵好汉的威名!王将军,我见你也是条好汉,劝你莫要与俺们厮杀!”王子康暗地里思索道:“擒他们易,奈何不是好汉勾当,也不能教徐世民、钱顺两个得意。”就传令众军让出一条路来,“且教你等出城,只把徐大官人还来。”焦明武道:“那是自然。”说罢,命牵来好马,教几个出城。六足道:“莫要伤了大官人!”焦明武暗笑,遂发誓道:“俺们发誓,从此到离了苏州城,必不伤你狗主子。”六足方才安心。钱顺闻说要放明武一行出城,本要否了,因知还须这群武人出力,又有杨文轩一个,也好交差,故答应了。不多时,马匹送来,张智钧查验无误,上马道:“三十里后再来找你家主子!”众人扬长而去。 路上焦明武笑道:“这贼厮倒也有用。”张智钧、陈佳伟道:“且火速去马陵泊,请那群好汉来杀钱顺,救了杨哥哥与丁婆再议。”丢了徐世民的尸首,一齐投马陵泊而来。 话回马陵泊,陈明远等人闻说了苏州之事,各自又惊又喜,又愁又怒,都道:“好汉,待救了三位兄弟的性命,破了李金宇,就去发兵!”三人答应了。那边郝郡楠、张妮各自守着自家夫君,见来了王力,都指望救命,有分教: 钟吾寨内,受难好汉尽愈;苏州城中,被困英雄得脱。 直使: 义就水泊伏双虎,仁成群豪去三害。 不知王力如何解众人之毒,马陵泊又如何破那李金宇,且看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七回 试奇毒王力救三将 克苏州飞将伏二虎 古人云: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 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 却说张妮、郝郡楠见来了王力,俱拜道:“还请神医救了我二人夫君,愿当牛做马以报恩情!”王力慌忙扶起二人,看向侯帅几个,去把了脉,心中犹豫,却是为何?原来王力已知此毒名曰开腿亡,原取自西南树木汁液,又合毒蛇恶虫、异花败草糅合而制,方子不同,解药亦是不同——却是表面症状都是教人发热失神,传言中此毒者,内里分有三痛,一曰骨痛,二曰肉痛,三曰脉痛,中毒者虽知,身子却昏沉,如何应答?既不知药方,又那有解药? 王力犹豫间说了此事,张妮听了,拿来那枝箭道:“神医,此箭乃是那李金宇的,想是一般的毒。”郝郡楠道:“不若再问问那矮子。”不多时,王铁树押来段大猛。段大猛性刚,嘴里叫骂,只要赴死,忽见王力在此,那王力一家世代行医,颇有仁名,便骂道:“莫不是你们逼王神医上山!”王力无奈道:“将军错矣,实为官司逼迫,不得已如此。”段大猛跺脚道:“苏州那群狗官,恁地一个赛华佗,却交与草寇了!”张妮大怒,拔出尖刀,指在段大猛面上,划开一道血痕,道:“那李金宇的毒快与我说了,佛眼相看,不然面皮揭了你的!”段大猛冷笑道:“大丈夫惟有一死!”说罢挺胸,只等张妮动手。 张妮眸子恼得猩红,心念丈夫,拿出箭来,道:“此箭正是那李金宇的,奶奶要你亦消受一番!”竟要拿此箭去戳段大猛。王铁树也因记挂谢顺、曹崇坦,不加阻拦。眼见得段大猛将要受箭,却看王力拦住张妮道:“万万不可,此人是个铁性好汉,岂能如此害他,纵然身痛,他又岂会说出口。”张妮不语,兀地大哭道,“既如此,妹妹且拿我试毒罢了!若侯帅不能生了,俺也一道去地府陪他!”段大猛看了这情形,心中隐隐不忍,开口道:“你也是好个女子,怎能屈身从贼,把祖宗清白点污了?”孟子程道:“将军莫不知潍州的事?你面前这妇人便是人称赤眼巾帼的张家村庄主张妮,那躺着的就是她老公降天龙侯帅。” 段大猛听罢,大叫一声“罪过”,躬身道:“原来是两位好汉,若是李团练知了,也不必使他那手段了!”王力见他有回心之意,又问可知李金宇的药方。段大猛摇首道:“俺不懂毒,只晓得李团练常拿青蛇取毒,故有此号。”王力只把头摇,就请王铁树取来布条,教张妮帮着捆在自己臂上。张妮知她意思,忙拦住要替她试毒。王力推辞道:“好姐姐,你不知其间奥妙,只怕误了你,且我亦颇知毒理,待试了再合方子。”说罢取下箭头,微微在指上一点,涌出血珠儿,借着灯,点在纱上。郝郡楠扶住王力,只觉身子微微发颤,张妮盯着血迹,已然发黑,又看王力,面色发白。王力道:“是骨痛,快去我药囊中抓那赤青色的药草,此曰‘红背竹竿草’,可镇此毒。”孟子程慌忙去取了来,王力接过药草,咬一口含在嘴里,神志稍回,又要纸笔,强撑着写下药方,道:“止方子能解毒,且速去,可救三个性命。”正是: 神医推王力,绝术济仁心。 试毒舍身日,清风抚杏林。 原来王力本是体弱女子,在苏州时受了惊吓,又是路途劳累,如今中毒虽浅,却难当得,竭力写完方子,一头倒下,郝郡楠慌忙一把抱起。张妮取过方子,如蒙天救,也不顾段大猛,拿了余下的红背竹竿草,抽身就走,刚到门外,回身拜了一拜,道:“劳烦郝妹妹用心照看王神医。”疾奔走了,招呼来李明、赵梓晗两个,就去库房里取药煎了。众头领闻说侯帅三个有救,陆续前来看望。待到次日,三人渐渐肤体红白,饮食渐进。侯帅、曹崇坦中毒尚浅,已可言语,惟谢顺中毒时长,只尚说不出话;王宇琪亦得王力医治,右臂也动弹得。陈明远、庄浩都来拜谢王力救命之恩。王力面色尚白,中气不足,道:“且破了官军,去救杨哥哥……”董恩惠、何琼二人端来粥饭,喂王力吃了。娄小雨亦带病前来,王力见娄小雨尚在害病,又开一方,教她调养,至此全山寨无人不服王力。 陈明远教摆宴庆贺,与焦明武等人接风,再着小膳祖马玥、女易牙张玉一二人照看谢顺、曹崇坦、侯帅伙食,好生调养。庄浩又问段大猛如何,王铁树道:“仍押回去教小喽啰监守,倒也是个烈汉,若是愿入伙却也好。”陈明远教人请来,以礼陪话,诉说大义,段大猛思虑了,道:“江湖上常传兄长大名,今个一见,其言非虚,小将愿降!”陈明远欢喜,只待破了李金宇的人马。 翌日清早,伏路小校来报:“朝廷遣步军太尉段常接应粮草已到,李金宇又在山下搦战。”原来张叔夜虽令艾大金私讨马陵泊,如此动静,朝廷中岂能有人不知?无非是看张叔夜等眼下得势,遂在天子面前进言,拨段常接应,将来也好攀附。 陈明远道:“今日之战,务必擒住那厮,早些往苏州发兵去救杨家兄弟!”遂点起兵马下山,于泊前空旷之处摆开阵势。只见李金宇与段常并立,那段常听闻李金宇射伤了马陵几员将佐,也欲立功,思索道:“如今贼人有中毒的,又无解药,定不敢伤我,天教我成功!”乃持刀跃马出阵,大叫道:“昔日梁山草寇关胜亦为我帐下小卒,量尔等一群后起之徒,今日必踏破山头,填平水泊,速来纳首!”李金宇心挂段大猛,不曾叫阵,任凭段常大骂。马陵泊阵中噬恶虎咸纬广舞分水狼牙棒来迎。二将交手,段常欺咸纬广是步战,抡刀就砍,咸纬广那里惧他?挥起狼牙棒便打。二将斗有十余合,段常力怯,待要拨马往回走时,吃咸纬广一棒打翻战马,掀倒在地,复一棒将头颅打得粉碎。可怜段常做了半世步军太尉,今番化作向东流水。 李金宇见折了段常,大吃一惊,忙冲阵叫道:“草寇焉敢伤害朝廷命官!”马陵泊阵中赛由基吕坤键,持金顶开山钺而出,敌住李金宇,钺法紧逼,斗了二十余合,李金宇不敌,便往阵上跑,吕坤键拍马赶去。李金宇见吕坤键赶得紧,挂了毒枪,取弓搭箭回身射去。吕坤键早有防备,将手一伸,绰箭在手,道:“这厮焉敢卖弄弓箭?也教你尝尝这毒的利害!”挂钺取弓,将那枝毒箭搭上,射将回去,正中李金宇后肩,又连珠箭射中座下战马。战马吃痛,将李金宇摔将下来,吕坤键赶上捉了。陈明远见得手,将剑一指,马陵军一齐冲杀,把官军杀散,中伤受缚者不计其数,又得了许多粮草。 大军回山,吕坤键就李金宇身上搜出一瓶药丸来,交与王力辨识,王力闻了,正是解药,却只有一粒。李金宇毒发昏沉,道:“我自可死了,只望勿杀段团练,速与我纸笔写方子来。”吕坤键见此人重义,自做主将药丸与给李金宇服了,道:“好个竹叶青,留与朝廷却也可惜。”当晚,李金宇转醒,却见段大猛在身旁看视,金宇惊道:“莫不是与段团练阴曹相见?”段大猛笑道:“无事,我已在山寨入伙坐了把交椅。”李金宇又见四周站着张妮、王铁树、孟子程、钱仓政几个,各执刀枪——原来众人见李金宇被俘上山,本要来报仇,为是陈明远有心要李金宇入伙,隔住众人,连声喝退,谁敢多言。 李金宇见状,叹道:“段团练既降,我与你同生死。”说罢教取纸笔来,道:“速去抓药,不然中毒的几个,断熬不过今夜。”众头领听了,各自大笑。段大猛道:“你那毒昨日已被赛华佗王力解了。”李金宇暗暗吃惊。陈明远见李金宇已醒,上前好言抚慰,段大猛亦将明远如何阻拦张妮等人之事说了。看官,这李金宇与段大猛一样,亦是七十二座地煞之数,又见陈明远如此义气,且折了许多兵马粮草,并太尉段常,遂甘心入伙,望陈明远便拜。陈明远大喜,折箭为誓,张妮几个见说了李金宇入伙,亦都摒了前仇,各来道喜。 当夜山寨置酒作贺,席间李金宇、段大猛皆言有家属在开德、相州二处,王力亦担忧父亲。陈明远听了,分付三人教各自修书,唤孟子程去开德府取李团练老小,石顺友去相州取段团练老小,王子怡去接王力父亲上山。三人拜谢了。惟焦明武等人不语,姚雨汐见了,对陈明远耳语几句,明远会意,当时便道:“既是三位兄弟之厄已解,朝廷兵马已退,明日则发兵,去救杨家兄弟!”焦明武忙请命道:“小弟不才,刚入伙不久,寸功未立,愿领五千人马前去攻打苏州,救出杨家兄长。哥哥劳力费神久已,且在寨中静候佳音。”李金宇、段大猛亦愿去出力。陈明远心喜应了,次日分付教同张智钧、陈佳伟、李金宇、段大猛,由姚雨汐带了五千人马,辰牌时分下山。陈明远与众头领在金沙滩送行,焦明武六个引兵去了。大军于路行了两日,相近苏州。 却说钱顺听了探马来报,魂飞魄散,忙请王子康商议,王子康道:“贼人势大,小将势单力薄,只恐负了恩相。”钱顺无奈,只得命人放出张奥康来,教王子康劝上一劝。张奥康闻言,思虑一番,道:“末将虽不才,愿救一城百姓性命。”钱顺又思那六足可用,再命人取金银与之,官爵许之,教他等出力。将佐安排已毕,即下令严守城池,通告各户出钱出粮,违者刑罚伺候,以此惹得城内百姓皆怨。钱顺又道:“牢内犯人除杨文轩外,均断水米,以便守城。”左右斗胆道:“恩相,令堂……”钱顺骂道:“那老母狗,若不是她,也引不来马陵泊的贼人,索性死了一发干净!”左右那敢再言? 只说焦明武一行,引领五千军马,已到苏州城下,列阵排开。焦明武言醉仙楼有枯井可通城外,当日事急,不曾走得。姚雨汐笑道:“既如此,破城实为容易。”与李金宇、段大猛领一小支人马走了。多时,只看城门大开,官军涌出,当时两军相近,旗鼓相望。门旗下,焦明武手横画杆描金戟,座下一匹墨角癞麒麟,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怎生见得?有诗道: 金冠嵌珠流辉月,铁面凝眉力难当。 鹦哥绿袍遮银镜,缥青战服缝赤棠。 手横金戟撞千军,胯乘麒麟荡五方。 飞将当称焦明武,旌纛飘展姓名扬。 对面官军雁翅儿排开,那边阵内鼓声响处,一个将军出马,大旗上书六个银字:“出山虎王子康”,有诗为证: 姑苏城内产英豪,盛气凌人心性刚。 武艺精练谁堪挡,出山虎是王子康。 又见这边銮铃响处,转出一个将军,大旗上书六个银字:“隐山虎张奥康”,有诗为证: 身健武艺强,性高欺华光。 绰号隐山虎,团练张奥康。 王子康先道:“那个与我先去迎敌?”雷双人称夺命雷公,自负手段,又见对面是焦明武等人,看向不动柱陈朢,道:“他乃我们手下败将,两个并一个,怎么都杀得他!”说罢,与陈朢拍马杀出。那边冯国与余下三人道:“俺们四个也去砍两个人头请功。”均出阵杀去。可笑这六足仗着那日人多势众,又有官兵来助,方才拿了焦明武与张智钧二人,如今明武等无须担忧他人性命,放开手脚,六足如何能敌?正是羊质虎皮,反遭虎入羊群。焦明武大喝一声,领张智钧、陈佳伟二将迎来。 只看雷双与焦明武交手不出一二合,吃明武一戟刺死。陈朢大惊,方知明武真本事。明武再要举戟刺来时,唬得陈朢从马上跌下,战马受惊,却把陈朢当场踏死。那边覆天掌阎方、幻千拳吕纲,原无骑乘的本事,出阵厮杀竟如儿戏,与张智钧交手时,二人战马相撞,各自被颠翻在地,教张智钧丧门戟杀了。余下二足见杀了四人,都无心再战,只要撤走,被陈佳伟举起蟠龙棍,当头一棒,打得混气伍西明脑浆迸流。冯国看陈佳伟追得紧,急去腰上摸套索时,佳伟一马赶到,手起一棍,正中冯国嘴上,把门牙都打掉了。佳伟伸手一抓,就把那江湖有名的闪鞭腿冯国活捉了过来。 眼见得马陵军大胜,王子康正欲上前,却被张奥康拦住,奥康道:“哥哥待要做甚?”子康道:“兄弟如何拦我?”奥康道:“枉你唤作出山虎,真个要为那钱顺出力?”子康惊道:“兄弟不可造次!”奥康却道:“你不见那钱顺如何勾连徐世民欺压百姓,欺辱老母,迫害兄弟我?久闻马陵泊威名,义巨子陈明远仁义,一个山大王却强过这苏州‘父母官’千倍百倍,是甚么道理?今日便反了罢!”王子康不语。张奥康见他尚在踌躇,随即高呼道:“马陵好汉替天行道,你等将士,何不反了随我二团练去杀那狗官钱顺!”王张二将平日本事为人素得士卒敬畏,更兼钱顺无耻、马陵势大,此刻正是一呼百应。王子康见事已至此,不由自己不反,只得与张奥康领着人马转杀回城内,马陵军亦趁势攻城。 再说城内,那魏八指无赖出身,如今钱顺正缺用人,索性封他做个巡检,领了一军,日夜搜查细作。这厮近来时常惊扰百姓,百姓背地但有言语的,均被打成细作,投入大牢。魏八指披了轻甲,耀武扬威,眼看徐家正请僧人做法事,咬牙啐了一口,骂道:“徐世民这死人,与我争王力,自个儿又无福消受,吃杨文轩杀了,若不是他,那王力早与我勾搭上手。”低声骂着,又暗骂粪汤鼠钱顺,杀千刀挨万刀的,连何琼、董恩惠一个都不与他。想到二女,魏八指忽然道:“她俩酒楼尚在,且去搜一搜,拿些钱财衣物也好。”说罢,命手下官兵继续巡城,自家溜入醉仙楼,乃如老鼠搬仓,搜得些碎银子与铜钱,又翻出那贴身衣物,看的火热。魏八指拿起嗅道:“却勾得老爷全身燥热,待到破了马陵泊贼人,得了赏钱,去茶坊里找些个好的快活。”不禁口干舌燥,到了院内井旁,却是枯井。魏八指又骂,忽觉寒芒一闪,一弩箭射在眼上,疼的捂着眼跌在地上乱滚。井内姚雨汐、李金宇、段大猛带着十数精兵,陆续爬出。段大猛见魏八指已然昏迷,命人取绳索缚了,各自行事。 且言钱顺在城内镇守,忽听得心腹之人来报:“王子康、张奥康两个反了,已引马陵贼人杀进城来。”钱顺心惊胆战,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似漏网之鱼,抱头鼠窜,夺门逃出,四处呼喊,却是自家作孽许多,那有人愿帮?慌忙脱了官袍,擦画了嘴脸,扮成死囚,钻进牢里。丁氏在牢里被折磨许久,见了儿子如此,到底还是做母亲的,心中不忍,道:“快走了,莫被好汉看见。”钱顺那懂慈母爱子之心?还道是嘲他,一时怒起,暗道:“且杀条母狗封口!”取出刑鞭,抽在头上,可怜丁氏辛苦一生,竟死在亲生儿子之手,有诗为证: 不孝何曾奉天伦,万事无如父母恩。 若使此心思寸草,何致千秋耻钱顺。 钱顺又惊又怒,沾血又在衣上脸上乱涂了几下,潜在牢里。那边姚雨汐带李金宇、段大猛,合了焦明武三个,占了州衙,出榜安民。王子康、张奥康两个前来参拜姚雨汐,张奥康又寻不得钱顺。姚雨汐思索道:“此贼插翅难逃,必在城内。”说罢,下令严加搜寻。焦明武三个就去牢里救出杨文轩,只看杨文轩被拷打的甚惨,各自垂泪。陈佳伟又找到丁氏尸首,众人咬牙唾骂钱顺。牢内本有众多百姓,都是这几日魏八指胡乱捉人,又无粮米,多有饿损。王子康不忍,拿出仓廒米面做饭,以求补偿,教百姓吃完各自回家安生度日。百姓欢心,都把马陵泊与王子康、张奥康当佛爷般敬重。 正吃饭间,姚雨汐见一人挑三拣四,虽是蓬头垢面,看不出原本面目,手却是圆润多肉,心中起疑,大喝一声:“钱顺那里逃!”唬得那人一跳三尺。众人上前围住,不是钱顺又是那个?张奥康、张智钧等人各怀杀心,连李金宇听闻此人行径,也忍不得,道:“不能便宜了这畜生!”说罢,拿出腰间毒囊,乃是新配的许多,道:“一刀一刀割了也是教你快活死了,俺偏要你慢死。”说罢以药淬刀,教将钱顺捆在大柱上,只拣四肢和躯体不要紧处刺了几刀。钱顺口里只求饶命,焦明武骂道:“我把你这没心没肺的狗贼!饶你可以,且教你老娘前来!”上去一刀割断绳索,一把将钱顺掷在地上。看钱顺着伤处朽烂,哀嚎不止,在地上爬了六七步,登时毒发身亡。后嘉靖年间,天雷震死黑毛癞犬一条,上书“天亟不孝子钱顺二百五十二世生”,是其恶报,正是: 伐却堂前椿,叩开果报门。 诸君仔细看,畜牲此中沦。 钱顺既死,焦明武割了首级,张智钧将魏八指一道处斩。姚雨汐道:“那捉的冯国何在?”喽啰禀道:“那贼不知如何挣断绳索逃了。”姚雨汐笑道:“倒也奸猾。”众头领把丁氏厚葬了,杨文轩又去把徐世民全家杀尽,开棺戮了首级。姚雨汐传令,教把钱顺、徐世民、魏八指三贼首级悬挂城门,各书罪状,以显马陵泊仁义之名。至此苏州三害尽除,有诗为证: 人心不古世世重,苍莽迭度日月同。 冷眼觑蟹横行罢,几只爪牙对血红? 害民之贼尽除,姚雨汐分付将钱顺、徐世民的家私,并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各散一半与苏州百姓,余下一半尽装载上山。又教把话来说王子康、张奥康两个,王子康道:“眼下虽反了朝廷,然绝不轻易上山落草。若教我入伙亦可,只是我自负好本事,一身武艺卖与帝王家,天下间不让比我弱的,且与我比试一番,若胜了我则降,否则宁肯回去吃官司。”张奥康深知他性子,无奈只得同他一路。 焦明武闻言大笑道:“将军何出此言,天底下那个不识俺马陵泊的威名?兄长陈明远仁德恩施,替天行道,回去吃官司有甚好的?且我山寨里本事强过你的头领比比皆是,何故执拗,恐输了有失你的体面,快快入伙回去罢了。”王子康闻言大怒道:“来来来,且与我战上三百合!”姚雨汐见此,知道非得赢过他方才心服,就下令道:“既如此,不若比试一番,也教团练服心。”众人就去演武场上,各自披挂了原有衣甲。段大猛本欲一战,被李金宇劝住道:“想我们也曾是官军,岂可与二虎相争?也看马陵众将的本事。” 只听擂鼓响,众喽啰一齐呐喊,那边王子康与张奥康当先跃马出阵,这边焦明武左手下飞出极地熊张智钧,右手下飞出岁破星陈佳伟,两对就在阵前厮杀。张智钧使那把丧门戟,王子康用的却是把赤丝软藤枪,这枪弯时可作弓,直时可作枪,竖时可作棍,且颇有手段,张智钧只仗蛮力,却被王子康用软藤枪以柔制刚,全然占不得便宜。陈佳伟自仗蟠龙棍,张奥康惯使一把泼风九环刀,刀刀猛砍,陈佳伟吃了手中军器的亏,那棍身渐渐有损,只得寻机去打张奥康的战马。 焦明武在阵上看的仔细,见二人与二虎斗到四五十合仍不分胜败,遂令退下。张奥康正打的兴起,道:“且来试试你的本事如何!”焦明武笑道:“只赢你一个,不算本事,你两个同来,赢不得你二人的,不是好汉!”王子康见又被焦明武小觑了,无明之火烧上心头,怒道:“莫怪刀枪无眼!”焦明武拍马持戟出阵,接住王子康、张奥康便斗。三将就马上斗了四十余合,二虎不敌。只看焦明武大吼一声,一戟将王子康打下马去,张奥康见状急忙收手勒马。焦明武亦将戟挂了,下马去扶王子康道:“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王子康吃他灭了自家威风,惊道:“技不如人,今个心服口服,愿入伙山寨效力!”正是: 三个奸人勾魂去,一对好汉聚义来。 只看马陵泊军马就苏州城内整顿,待回山后又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八回 俐后生援主奔马陵 洪泽郎劫车救恒山 诗曰: 王孙义仆气相通,周仓走马护关公。 不辞辛劳越山至,为救家主显赤忠。 话说当时焦明武与王子康、张奥康两个较量,赢了二将,以此教二人皆心甘情愿入伙,众尽都欢喜,就州衙里摆酒庆贺入伙。次后王子康、张奥康回家收拾了,隔日携带家属,与大队人马同归马陵泊去了。 是时有探子得报消息,报与艾大金三个,唬得三人都道:“休矣休矣,马陵贼人必来寻仇。”满统华埋怨道:“早知如此,便不教李、段二贼去招惹马陵泊。”清百年道:“休说这些没甚用的屁话!”正说间,转念一想,忽地大笑道:“有了有了!”却是有了甚?说来可笑,原是他爹清不屠死了,正好丁忧,回去潜灾。满统华也借故走了。止留艾大金一个,欲再寻计策,乃思索道:“那马陵泊如今已有梁山之像,俺一个如何能敌?若要投他,早晚也吃二公子一行灭了,还须紧跟定国公,保我一生坐享荣华。”且分付了,暂代清百年,叫相州百姓各家守城,以备不测。 且说回钟吾寨中,姚雨汐同焦明武、王子康一行上山,陈明远见又收了二虎,大喜,因闻说杨文轩之事,当时拜谢不已。杨文轩忙去扶起,道:“哥哥折杀小弟了。”陈明远就令摆宴与焦明武等人庆功。又教王子康、张奥康去段大猛后面坐了,董恩惠、何琼去吴忱诺后面坐了,再着二女于北山道路口开一作眼酒店。众人欢喜。 席间,陈明远细问了李金宇、段大猛二人征讨山寨之事,李金宇便说了艾大金等如何分付的,又言说其过往,众人恼怒道:“如此杀兄背主之人,不杀了如何泄恨!”就请沈涛下山前去探听消息。沈涛去了数日,回来时正是端午,报知:“那厮现仍在相州,十分提防山寨,满统华已回开德府,清百年亦不在城内。”众头领就要请陈明远发号施令,娄小雨见了,忙劝道:“且住!眼下山寨虽盛,却不可逞一时之勇,更因连日征战,当休生养息。目今只应储备钱粮,招兵买马,各寨加紧操练儿郎,沈涛兄长更须时常奔走东京与山寨间,探听朝廷声息,以备张叔夜等从淮西征讨归来。至于那艾大金,相州路远,又近京师,且先留他几日性命。”姚雨汐听罢却笑道:“妇人见识,杀他容易。”二人昔日就常斗口,本不是大事,却是一句“妇人见识”,偏惹恼了几个女头领,都道:“莫非你见识好过妇人?那如何不是正军师?”姚雨汐一看,乃是尹柔雨、刘楚、郝郡楠三个。陆影、吴赛凤有心要替师父圆场,吃张妮眼尖,阻道:“你我都是女身,岂可长他志气。”姚雨汐自知失言,却不肯在娄小雨面前丢了颜面,逞强道:“既如此,小生这番不设计了,且看娄军师如何。” 娄小雨也不与姚雨汐计较,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见水幽兰何雅宁上聚义厅来报:“哥哥,有要事禀报!”陈明远见何雅宁来得正是时候,忙唤道:“出了甚事,贤妹快细细说来。”众头领见了,各自偷笑。何雅宁便道:“有一先生于酒店跪着大哭,只要求见哥哥,小妹看他哭的凄惨,不知如何应对。”陈明远道:“必有冤屈,我须亲自下山。”就请董浩相随,又令王凯、石粮诚、李杰、徐宝四个陪同,一齐出厅往山下去。待到那西山酒店处,但见一黄脸汉子跪在那里,何雅宁道:“便是此人”。陈明远上前道:“先生来此有何要事?若有冤屈,我马陵泊定为你做主。”汉子道:“只求见贵寨陈明远头领一面。”陈明远笑道:“我便是陈明远。”汉子见了他面上有疤,额上一道金印,身后四人持腰刀护定,忙叩首拜道:“只求救我家主人一救!”陈明远忙扶起道:“先生请起,且上寨中相诉。” 待到聚义厅上,陈明远道:“先生如何称呼,你家主人又是何人?”汉子又拜道:“头领在上,且听我言。小人乃江陵府人氏,姓索名奥,少时曾习得些法术,别人随便给起个浑号叫俐后生。家主是逍遥子陈然坤,因祖上有功于朝廷,受封于江陵府,后辞官做了财主,直至我家主人这代。往日那些官吏都敬我家主人三分,主人亦时常招接江湖上的好汉,广为传名。只是去岁新上任一个知府,叫张远志的,乃是当朝张郡王从弟的独子,最是专横跋扈。往常时,尚有他父亲和伯父管教,倒还算收敛,如今张郡王连连出征,其父张克公,又早在政和七年亡故了,以此皆拘束不得他,更自号‘小郡王’。近来与我家主人不能相容,有意来折难,歪缠道我家主人的宅子有阻江陵风水,要主人搬出,远近官府亦无敢来干涉的。主人不愿,他竟派人来强拆,吃庄上一个好汉打伤了他,便寻个谋反罪名把主人与众庄客拿了,惟独闯走了我与那个好汉。我二人商议,各自去寻人来救主人,奔波数日,方到贵寨,一时心性难收,哭了一场。还望众头领发兵相救。”有诗赞索奥道: 忠厚主仆秉性通,轻财重义堪多能。 面黄力壮追叔宝,额宽眉粗赛天蓬。 学成法术因思慧,求救马陵为报恩。 江陵英雄推索奥,世人夸此俐后生。 陈明远道:“不想竟是陈大官人遭难。那位好汉又是何人,如何称呼?”索奥道:“那好汉姓张名自强,乃是楚州洪泽镇人氏,因他生于洪泽湖畔,故给自己取个绰号叫洪泽郎。”又听咸纬广道:“往年落草大桐山前,正是得陈大官人相助,如今却是报恩之际,岂能不帮?”孙焕翔、石顺友道:“我二人亦得陈大官人资助过,定要救得大官人出来!”陈明远慨然答应。索奥道:“这江陵府易守难攻,又有数员将官,一个是兵马统制,唤做病刑天邢耀,德安府人氏;一个是兵马都监,唤做钻地龙朱宣林,辰州人氏;余下一个团练使,唤做鬼见愁白伟成,诚州人氏,只这三个最是了得,其他军官虽不如此三人,亦非容易对付。小人独力难支,还请众好汉搭救!” 姚雨汐听罢道:“既如此,小可愿去……”却被娄小雨打断道:“前几番都是姚兄辛苦,这回也该我去了。”姚雨汐笑道:“这江陵府较相州尚还远哩,娄军师如何又要去了?”娄小雨嘻嘻道:“此是救人的好事,何况一来江陵富庶,远离京师;二来我也曾闻他那三员将领的声名,正须这般人入伙,以增羽翼;三来,也免得吃姚兄笑话。”只听曹崇坦道:“军师无须担忧,那鬼见愁白伟成曾是我师,指点过我些武艺。只须我去走一遭,便可说其归降。”娄小雨摇头道:“不可,他现已为官,你为寇,相见如仇人,怎会听你劝?”陈明远道:“军师虽言之有理,然曹兄弟若说服他师父归顺,倒也是好,免得战场上兵戎相见。”娄小雨本不答应,见陈明远说了,只得作罢,又唤千面玲珑李沫瑶、百变魔音仲若冰一同前往,即便有事也好通报。再着朝天竹陆影、九尾狐吴赛凤两个与他三人接应。 当下娄小雨又思道:“姚雨汐虽有大才,奈何心高气傲,如今也有许多功劳,越发不肯容人,不是好事。这番我须亲自设谋,收服其心,方为山寨长远之计。”乃分付道:“今时须多用女头领。”姚雨汐笑道:“莫非厮杀也要女的?”陈明远道:“山寨女子众多,本事好的亦非少数,只是刀枪无眼,若依为兄之言,还须教男子厮杀。然军师既这般说了,必有高见,权由军师计较。”下面男女头领皆称善。娄小雨点起女头领,闫言在旁笑道:“且如艺潼、雅宁、梦迪、余媛、马玥、玉一、欣敏、郡楠、王力这几个姐妹,个个倾城倾国,男子见了动心,若是色鬼见了倒要喜晕过去。”季晓宇笑道:“那似俺这样,是个粗人,像个男儿身。”田雅珠亦笑道:“季姐这般,也未必不好,面貌生在自身,何管他人怎地说。”众头领皆乐。娄小雨又道:“就令凌飞雪尹柔雨、铁算盘刘楚、秋海棠夏梦迪、小膳祖马玥、女易牙张玉一、彩翼蝶许欣敏、神针手郝郡楠,如此如此。”当下便着曹崇坦等人次日先行去江陵府,再令刘楚等人为第二拨,分批进城中,由酆都阎罗王凯、阴曹无常石粮诚、斑斓虎徐宝、花斑彪李杰护送众女前往。 翌日清早,娄小雨着铁判官谢德伟拨定朱成统兵,领王铁树、孟子程、毛振宇、李明四个为第三拨,雨菲随行,率军攻打江陵府。姚雨汐见打江陵大府却拨的人少,暗自嗤笑雨菲逞强。张妮见走了李明,乃道:“俺有一事却待与哥哥及军师言说,因前日里听了神医妹妹之事,心里也挂念一好姊妹,唤做女伯乐于娇,登州人氏,颇有识人本事,武艺亦不低于俺,早已写了书信命刘可四个去招她入伙,近来已有回信,还望定夺。”陈明远欣喜道:“既是贤妹知己,何不早教入伙相见。”张妮道:“这个妹妹却是野性子,最爱穿房入户,做好牙子,若她来了,定有许多豪杰同她入伙。”娄小雨接了书信,看了亦喜。 却说众人于金沙滩与一行人送行,曹崇坦又道此行必将劝降师父,娄小雨仍旧道:“虽是师徒之情,奈何官贼不两立。若是你为师,去劝徒弟倒也罢了;如今你为人徒,反去劝师父入伙,只怕性命有失,不如……”曹崇坦红了面皮道:“军师莫瞧不起俺师徒情分!偏是俺师父不容情的,叫你算计!”娄小雨吃逼住了,只好答应,分付李沫瑶、仲若冰两个,教扮作官兵,跟随曹崇坦;又分付陆影、吴赛凤两个,别做打算。索奥心急,只问军马何时下山,娄小雨反问道:“你既自言会些法术,怎救不得家主?”索奥懊恼道:“多为幻术,当不得真。”娄小雨暗暗记下了,写了锦囊,交与李明,教她火速下山行事,又令索奥与众女作一处同行。 只先说恒山曹崇坦,并李沫瑶、仲若冰、陆影、吴赛凤四人,行了八九日才至江陵府。李沫瑶、仲若冰欲扮作官兵,却无衣物,都道:“往日里攻州破府,杀了无数官兵,衣物倒也收得许多,军师却怎地不用?”吴赛凤笑道:“此般容易。”只看迎面走近两个官兵,赛凤故意露出雪团儿似的香肩来,慢步上前,暗送秋波,回身便走。那两个嘴角垂涎,不三不四,一路尾随,到僻静无人处,却吃曹崇坦与李沫瑶埋伏出来杀了。陆影又买了两具棺材,把尸首撺在里面。吴赛凤请曹崇坦剥了衣物,叫李沫瑶二人乔装成官兵模样,二人又问棺材何用,吴赛凤笑道:“权且卖身葬兄,吃亏一回——去狗官处耍子。” 当日酉牌时分,曹崇坦打听得白伟成正在府衙中,与李沫瑶、仲若冰一同前去,塞了银子,只说熟人求见,瞒过了公人。彼时张知府不在厅上,三人待进了里间,见白伟成正与病刑天邢耀于堂上吃酒。李沫瑶与仲若冰守在门外,曹崇坦上前,望白伟成拜道:“师父别来无恙?”白伟成见是曹崇坦,大惊道:“孽徒!听得你在马陵泊落草为寇,今日来此何干?”邢耀听得马陵泊字样,方欲起身,被白伟成拦下。曹崇坦忙道:“师父息怒,弟子虽在马陵泊落草,却也是替天行道,专杀贪官污吏、奸佞小人。今山寨为救陈然坤大官人,将引兵前来,只求师父顾全大局,归顺山寨,里应外合破了江陵府,以免军兵百姓遭殃。”白伟成怪眼圆睁,怒道:“好个以免百姓遭殃,你自个儿眼下只怕危如累卵!”曹崇坦斗胆道:“非是徒弟夸口,如今徒弟的本事已不在师父之下,只是看在师徒情面上不忍动手,还望师父三思。”不说则好,说罢伟成更怒,骂道:“这畜生,因你落草,倒教为师丢了不少面子,且吃我一打!”钢牙一咬,挥拳打向曹崇坦,被崇坦钻个空,一把接住,道声:“得罪了!”便欲将白伟成掀翻在地。伟成未料他当真敢还手,正待挣扎,邢耀在旁叫道:“贼人焉敢无礼!”起身来帮衬,曹崇坦见邢耀近来,就要撇了伟成,不想却吃伟成扯住双臂,邢耀一发赶过身后,把胳膊一拽,踹翻两腿,就地上反剪双手捉了。正是: 昔闻螳当车,今见卵击石。 终是火光里,缩手算已迟。 白伟成见捉了徒弟,环顾四周,道:“孽障!便是死了,也休怪为师无情!”邢耀低声道:“鼠雀定然知了。”白伟成默默不言。不多时,张知府领着几个亲信,手上托着几盘酒肉,大笑而来,与二人作贺。两个无语。张远志道:“二位将军果是忠心,不似背反朝廷之人,活捉马陵凶贼,实为我江陵府百姓之福!”随即差两员心腹,乃是宣威将军李成之子李卜忠、李卜义,押解曹崇坦去京师请功。 原来当初大名府失陷,闻达、李成均受牵连,因此落职。那时李成愤恨蔡京、梁世杰翁婿二人,本欲投辽,却见女真当兴,且闻说那曾头市曾长者原是女真人,待要投了曾家,好寻干系去了女真立功。时值梁山攻打曾头市,方不得去,闲散在家。后朝廷征讨梁山屡屡得胜,天子追封阵亡将佐,子侄亦有封赏,却是祝永清知晓李成此事,暗中匿名参了一本,其言:“李成为人,仕任北京,虽落职,却携私怨欲投番邦,更兼心胸叵测,投降梁山复又归诚,虽有功于社稷,然若予以赐爵,只恐人心不服。”天子将此事与张邦昌、王黼等说了,都言在理,故只与李成追封了个将军,两个儿子亦未得重用。梁山覆灭后,张叔夜念二子可怜,收在张远志手下,以待复起。这二人皆有本事,自大名府起就深恨梁山入骨,见捉了曹崇坦,摩拳擦掌,教兵卒竖起两面大旗,左边书“金夜叉李卜忠亲押反贼进京”,右边书“青罗刹李卜义特待鼠辈劫囚”,领二百步军,威风凛凛,浩浩荡荡,连夜解上东京,申达朝廷。 再说李沫瑶、仲若冰两个暗守在门外,见曹崇坦被擒,叫苦不迭,只得先逃出府衙。李沫瑶与仲若冰道:“可怎生去救曹家哥哥?若是军师来了,如何来得及?”仲若冰亦无法子。二人各自心忧,又要去寻吴赛凤两个,却百般觅不得,打听了方知二人已假作卖了自家,去张远志府中充作歌女。两个没奈何,忽地想起娄小雨之前的分付:若崇坦吃拿,无须担忧,只匿于江陵府中便可。故二人在偏僻处寻着一杨令公庙居住,专待山寨军马到来。 却说李卜忠、李卜义,带领二百步军,监押曹崇坦往东京而去,迤逦前行,将有两日脚程,来到一个去处,只见山上树木丛生,形分九处。忽听得一声锣响,撞出一伙强人,当先一个,手持紫金摩云杵,骑匹骏马,厉声喝道:“来者可是江陵府人马?”李卜义吃这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那人是谁?却是索奥口中的洪泽郎张自强,如何模样?但见: 良驹嘶鸣行山月,铠甲冰清冷如霜。 横步千军凭金杵,身过六尺立诸方。 义生顿施匡济手,兴来长倾琥珀觞。 乡湖脉脉随浪子,洪泽郎称张自强。 李卜忠急道:“兄弟何惧?俺二人联手,怕他怎地!”说罢,李卜义也重整精神,两个协力策马杀来,大刀长枪,舞舞生风。张自强一个接住,斗了四五十合,未见输赢。张自强见难胜二将,卖个破绽,勒转马头便走。二将追赶,李卜忠马快,张自强觑的仔细,回手一杵,幸得卜忠闪的快,仍吃扫破鼻头。李卜义见伤了兄长,心中忿恨,把马一拍,挺钢枪来刺。那时节,林下又飞出数骑马来,当先两个狼腰猿臂的壮士,都是七尺以上身材,怎生打扮?只看上首那个粗糙黄面皮,有几根髭髯的: 金花战槊铁钉排,银麟铠甲映日光。 红缨一簇飘盔顶,狮蛮系带镶玉霜。 骁勇惯经幽冥阵,血海不惧修罗场。 上应罡星分乾位,虎啸塌天王珠江。 这个好汉原是道州人氏,军班出身,姓王,双名珠江,绰号塌天虎,善使一条朝天金花槊。为是家乡逢灾,却吃那太守瞒报了,眼见百姓饿死不少,自家又有老小要养活,因有一身本事,众乡邻都撺掇拥他为首,一起杀了官员,夺了府库仓廒,逃到这九界山上打劫为生。再看下首那个细长眼,面上白净无须的: 铁剑霜气通鞘寒,宝盔嵌玉战袍黄。 铠甲穿连兽吐环,金铃依马影垂光。 座下龙驹名枣骝,手里双鞭迸寒芒。 原是天星占坤位,王楠豹名震四方。 这个好汉乃是桂阳监人氏,姓王名楠,善使一对水磨竹节钢鞭,马上步下都是好武艺,都称他作裂地豹。曾是军士,因平时只爱与人较量武艺,周遭的都吃他打遍了,长官不喜他性子,驱逐出来,在绿林四处游走。途经九界山时遇王珠江劫道,两个交手半日不分胜败,以此义气相投,留下落草。 李家兄弟俩见又来两员猛将,慌忙接住便斗。二王战二李,两对良驹交错,四般军器互迎,槊来刀挡,鞭去枪敌,眼见斗到八十余合,二李力怯。正待转身退走时,只听后面一阵嘈乱,张自强自领着一群喽啰在那伙军兵队里卷杀。二将也顾不得曹崇坦,望着江陵府方向落荒而逃。 张自强杀散了军兵,上前打开囚车,放出曹崇坦。曹崇坦大喜,道:“得三位好汉相救,大恩难报!不知此处是何地,敢问好汉大名。”张自强道:“此地名唤九界山,我乃洪泽郎张自强是也。你可是马陵泊上的头领?”崇坦惊道:“正是,好汉莫不是逍遥子陈大官人府上同索奥走了的?”自强点首,望山上招呼来一个人,曹崇坦一看,不是李明又是那个?李明道:“娄军师知你必定出事,因我脚力好,特分付早赶来寻人接应救你。”崇坦又问道:“姐姐如何知此处有救兵?”李明笑道:“却是张妮那未上山的于娇贤妹,寄的书信中写道,已邀九界山的两位王头领只待共同聚义,故而军师教来。”张自强也道:“当初俺走投无路,寻人不着,饿的乏困,也是幸得那女伯乐救了,又教投九界山调养些时日,可再去请马陵泊的好汉,二山寨一同攻打江陵府以救主人。恰巧李姐姐又到,说你必有此劫,派了喽啰前去打探,果不其然,专在此必经之处埋伏救你。” 曹崇坦先谢了众人,又深惭自己卤莽,心中早已深服娄军师,又道:“这女伯乐必是个好女子,待她上山来请她吃酒。”李明笑道:“妮妹说她是个没定性的,信里言没甚功劳,不好入伙,因闻山寨远近有个青石山,亦多有好汉,欲要说那边也来投靠,方肯上山。”众人赞叹不已。张自强又请塌天虎王珠江、裂地豹王楠两个过来相见。这二王在此聚集数百喽啰,打家劫舍,也曾受过陈然坤的资助,故亦准备要去搭救。五筹好汉当晚就在九界山上置宴言欢,李明又说起闹潍州杀鲍保之事,王珠江三个都拍案叫绝。 却说次日,那李家兄弟逃回城内,张远志见说被劫了囚犯,大怒,道:“若是再拿了,就地杀了,把首级送去京师请功。”二人皆道:“如今马陵泊军马不日便到江陵府,太守当好生防备。”张远志冷笑道:“怕他则甚!天底下那个不知本官乃张郡王侄儿,昔日梁山草寇猖獗,也教伯父一一擒拿杀了,便是马陵泊的榜样!”说犹未了,只看一个将官进来,乃是都监钻地龙朱宣林,禀道:“本奉知府相公钧旨,往平城县借兵,怎奈那县令清一年不愿发兵,一将尚不欲借我等守城。”原来这张远志自捉了陈然坤,深知他有情义于绿林,只恐远近山寨知道了要来报仇,特令朱宣林去辽州平城县借将——看官且听,这偌大一个江陵府,如何却要向一县城借兵?此处不言明,后文自有分晓。 只听张远志大骂道:“只行那腌臜事来,当本官不知!待伯父征淮西班师,必教参他一本,好歹也发落了他!”又分付众将道:“如今马陵贼人将来攻打,还须诸将出力,尔等须与城池共存亡,方不失忠孝仁义!”大小军官都领诺,各自领兵,备守城池,正是: 奸官逞用,吃豪杰一战丧胆;军师设计,教膏粱梦里授首。 直使: 江陵府中黑烟起,承道阁上赤焰生。 不知马陵泊与江陵府较量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三九回 二山寨协攻江陵府 小膳祖火烧承道阁 诗曰: 木兰从军替父征,巾帼绩业有名声。 江陵府中藏群芳,承道阁内显奇能。 诸葛钟吾谋神计,红颜今日立大功。 话表马陵泊人马,自曹崇坦等人去后,娄小雨分付索奥,教勿忘前计,索奥应了,与若干女头领亦去。娄小雨传令隔日起兵,路行十日有余,沿途秋毫无犯,眼看临近江陵府,却先到了九界山来。李明闻知,与曹崇坦、王珠江、王楠、张自强下山来迎,诉说昨日如何救了崇坦。曹崇坦羞惭满面,娄小雨叫不必挂怀,又问了如何被擒。曹崇坦咬牙说了经过,娄小雨思索道:“那张远志怎知你来?定然有耳目在。”张自强道:“此人忌刻,常用耳目寻人过失。”娄小雨点首道:“既如此,我当小心为是。汝师之事,倒有转机。”张自强又问何时攻打江陵府,娄小雨道:“即日就战。”自强见马陵泊来将甚少,心中疑惑。娄小雨晓得其意,笑道:“无须担忧,朱成几个,别有用途。”正是虎豹下山擒犬羊,蛟龙戏水惊鱼鳖。 却说江陵府那边次日得报,马陵军已到郢州境内。张太守见说,嘴上虽逞一时之快,却禁不得心惊肉跳,急急再命远近州府来救。等了一日,忽闻得一处军马到来,忙上城楼定睛看去,认军旗上写着马陵泊名号,乃跺足道:“养兵千日,你等速去厮杀!”少顷,只看吊桥放下,城门打开,走出一队军马。为首一员步将,身长七尺五寸,黄面短髯,身着战甲,手执八卦宣花斧,立于阵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陵府兵马统制病刑天邢耀,有诗为证: 微黄面色细眉浓,武艺高强心胸豪。 腰阔臂长身躯健,力壮声雄气性高。 宣花斧卷风猎猎,连环步踏尘飘飘。 好似战神病刑天,江陵统制是邢耀。 左手边闪出那个都监钻地龙朱宣林,看他面如冠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有诗为证: 战旗招展将出云,凤翅头盔狠目藏。 金光流照护心镜,寒芒闪烁黑缨枪。 冲波全仗云霞兽,撞阵单凭赤铁肠。 都监绰号钻地龙,朱讳宣林威名扬。 右手边闪出那个团练鬼见愁白伟成,右手持定月牙铲,左手持定蛮牌,有诗为证: 黄瘦身材双眼鲜,性高胆大臂如猿。 江陵英雄白伟成,鬼见愁闻四海远。 三员将佐,威风凛凛,眼看马陵泊阵上,乃是王珠江、王楠两个,中间拥着娄小雨,下首又是王凯四个——四人早已护送众女平安进城,来与大军相会。邢耀三个只认得二王,高叫道:“九界山上的草寇,我等早要踏平山头,今个正好与马陵贼人一并前来领死!”石粮诚焦躁,就要出战,娄小雨道:“休急躁,且教王珠江、王楠二位头领出战。”王珠江道:“军师说的是,他等的本事,我兄弟两个也知晓,只那一个病刑天倒还了得。我二人方才入伙,且待立些功劳,也好早日救出大官人。”言罢拍马出阵。 官军阵中,朱宣林知王珠江是有名的贼头,一马当先,迎住便斗。王珠江一心要赢朱宣林,舞起朝天金花槊又刺又削。朱宣林也有些本事,仗着黑缨枪,又挡又隔,丝毫不输一点气势。二将直斗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败。邢耀在阵上见二人斗了多时,转眼已到五十合开外,朱宣林渐渐折了便宜,忙舞起八卦宣花斧前来助阵。王楠亦在阵上看的多时,见邢耀出阵,急持双鞭奔来截住。这壁厢王珠江已与朱宣林战到六十余合,朱宣林力怯不敌,珠江大喝一声,将金花槊盖来,宣林慌忙架住,珠江乘势一挑,宣林没了军器,吃珠江猿臂一伸,摘离马上,置于鞍前,策马回阵。 白伟成见朱宣林被擒,亦冲出阵来,马陵泊阵上徐宝手提阔斧迎上,两边阵上只看这四个好汉就步下争斗起来。王楠那对雌雄水磨钢鞭,似两条银蟒,舞上舞下;邢耀这把八卦宣花斧,如一条乌龙,连劈带剁。正是一对猛虎争上下,两条蛟龙闹江河。二将斗至五十余合,王楠知他利害,见暂是个平手,心生一计,丢了左手钢鞭,诈败而走。邢耀不问缘由,大步追去。王楠见追得近身来,握紧钢鞭,放邢耀将斧砍来,猛地跳开,回身就是一鞭,邢耀眼疾手快,两目圆睁,发力挥起利斧,只听得一声响亮,王楠只觉右臂发麻,忙收了钢鞭,抽腰刀再要对敌。 那壁厢徐宝战白伟成,只将阔斧乱劈,尽吃白伟成蛮牌抵当住了,丝毫伤不得一点皮毛。白伟成一边遮挡,右手便将月牙铲去攻徐宝,左手蛮牌亦趁机去砸。徐宝倒也利落,左右抵当,二将正是敌手,皆不输锐气。李卜忠、李卜义两个闪在城门边,见邢耀两个交战良久,有心要夺功劳,双双拍马出城来捉王楠、徐宝。王凯、石粮诚恐二人有失,飞马赶来接住厮杀,这两对亦战了五十合不见输赢。 张太守在城楼上观战许久,未知马陵泊虚实,又因折了一个朱宣林,只令鸣金,教众将收兵。待到厅上,邢、白二人道:“现马陵泊与九界山贼人合兵一处,只等德安府、鄂州两处出兵相援。”张远志别无他法,只得待候,又道:“且把朱宣林那厮全家收监,一旦城破,立刻处斩!”众将大惊,忙问缘由,张知府道:“汝等不知,这马陵泊与梁山贼人相似,官军将佐一旦被擒,必定入伙,我既为张郡王侄儿,岂能坐容草寇猖獗!”邢、白二人又道:“朱都监未尝降了马陵泊,恩相岂能如此,却寒了将士们的心。”张知府拍案道:“那个不知你三个最要好,马陵草寇怎地要寻白团练入伙?若无探子查明,怕不是早把偌大的一个江陵府送与了贼人!”李卜忠、李卜义二人忙道:“恩相英明。”邢耀见二人如此,愤道:“同僚一场,你两个如何恁地落井下石!”二李讥笑道:“自古官贼不两立,还不知朱宣林是那家的僚友。想当初吾父遭梁山捉了,凛凛孤忠,死前也亲手杀了那青面兽垫背,只可惜未杀得宋江那贼。”邢耀、白伟成听罢各自恼火。白伟成冷笑道:“不愧李成之后,将来若是二位遭擒,定然也是李将军般的忠良!”当下众人不欢而散。 且说德安府得了张远志书信,即刻发兵前往援助,领队的乃是有名的猛将,御前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文斌之弟王文强,满府钦敬,引军千人来救。这一队人马行了三两日,正到龙山山路间,忽闻得一声炮响,只看迎面一员黑脸大将,手持三尖两刃青锋刀,正是千丈坑朱成,大喝道:“只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任你过去!”王文强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岂不认得大将王文强,那个与我擒拿此贼?”说罢,左右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闯天魔吴阔,一个唤做病佛敌陈盛,叫嚷杀来。朱成见两个并他一个,不慌不忙,抡转三尖刀,故意卖个破绽,放吴阔把刀砍来,却落空了。朱成手起一刀,削飞头颅。陈盛大惊,急要退走时,吃朱成照后心一刺,搠下马去。再看王文强时,早已远遁。朱成也不追赶,笑道:“好个大将,今个认得了!”暴喝一声,引喽啰杀散了官军。那王文强正夺路逃命间,一旁树丛里忽撞出一人,却是拦路虎毛振宇,手起一镰,割断了马脚。王文强措手不及,摔下马来,振宇复一镰结果了性命。朱成率队而至,道:“军师计策,果然不虚。”毛振宇亦道:“俺们倒好杀的痛快,那鄂州援军,王铁树、孟子程只能按计放了。”朱成道:“无妨,救人为上,且回军报功。” 再说张知府处,眼看马陵军围住四门,未做准备,城内城外,百姓各有怨言,又无计策退敌,死守只等救兵,忽得报德安府援军大败,胆颤心惊。不移时探子又报鄂州兵马杀散马陵泊伏兵,将至东门城下。知府闻言转忧为喜,传令备下宴席。李卜忠道:“若是草寇的计谋,该当何处?”张远志笑道:“本官亦是知兵之人,若是冒充衣甲,诱我军出城迎战,尔须盘问再三;若不是冒充,贼人纵有埋伏,又如何挡我两路大军里应外合?”李卜忠见说在理,就唤来李卜义,二人统军开了东门,以接应鄂州军兵。 那鄂州统军的唤做刁猢狲胡玦,本是药商出身,因药死了三人,无钱赔偿,只得落草,而后受了招安,做了团练使,与二李也曾有一面之缘,倒也相识,因此两军撞面,二李皆不怀疑。当时马陵泊围堵东门的,乃是张自强与李明,见开了城门,直杀入官军队里来。三将各执军器厮杀,李明逼住胡玦,张自强亦至,大呼道:“贼撮鸟还我主人来!”二李合力,迎斗张自强,自强独战二将五十余合不敌。且城上乱箭如雨,官军又是人多势众,张自强与李明听得本军号炮响,只得引军败走。 三将见得胜,正要领兵回城,城外有百姓因封城不得入的,乘此一窝蜂入内。张远志早有准备,派重兵围住百姓,道:“先押往那杨无敌的庙里,各取保人来,否则一律视作马陵泊的细作,日后处斩。”百姓哭天抢地,那有人理?张知府又笑道:“胡将军天威,且去与你接风。”胡玦大喜,二人先走。李卜忠又谓李卜义道:“邢耀、白伟成两个若是知晓了,定来生事,却不教俺们吃这肥肉。”李卜义点首道:“既是赎人,那能没有银子孝敬。”两个算定了,教士卒不许走漏了风声。 此时城内又拥来一众百姓,前来觅子寻爷,撞作一团。是时一老叟凑近,颤巍巍道:“官爷,老朽孤身一人,还望老爷方……”话未说完,早被李卜义手下亲兵踢在腹上,滚倒在地。李卜义道:“那来的老狗!不是马陵泊的细作又是那个!”此是杀鸡骇猴的手段,李卜义要显威风,分付手下道:“若再有没眼的,一样伺候!”当下百姓噤声。却看人群里忽闪出一人,一掌打在那个亲兵的面上,又附一脚,踹在膝上,咔嚓一声,筋骨挫断,那兵杀猪也似叫起来。李卜忠、李卜义看得呆了,又见走出几个妇人,扶起老叟。两个心里先是惊,再是怒,又是喜,喝令军士围了众女,再定睛一看,多少都有姿色,才发觉那打人的,也是个妇人,端的可人。李卜义笑道:“好俊俏的小娘子,来人捉了,本将且看她身上有无暗器。”为首那个妇人大怒,又要动手,却无兵器,李卜忠、李卜义二人拔剑在手,前后逼住了。 正危急间,人群里又走出一个,生的臃肿,一步三摇,佝着身子,摸出一袋银子,陪笑道:“将军息怒,俺们初到江陵府,乡下人不识抬举,冲撞了将军,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李卜忠夺过钱袋,掂得有些轻重,也不正眼瞧他,昂首道:“本将也是心系百姓之人,你家做甚营生,怎把我兵卒打坏?”汉子躬身再笑道:“俺们这伙人乃是卖艺为生,特来江陵府寻亲,不料马陵贼人攻城,饿了两日,还请将军海涵,打伤的官兵,别有赔偿。”二李欢喜,道:“这厮倒识趣,知我二人守护城池,也有孝敬。”汉子听二李有放还之意,更是千恩万谢,道:“飞雪儿,快与将军陪罪。”二李摇手道:“不消陪,好个‘飞雪儿’,自古道美人配英雄,只消与老爷吃一夜快活酒,且就饶了。”那女子闻说,更是愤懑,红了面皮。余下几个,亦有动机。二李丝毫不惧,道:“重兵在此,莫要不识抬举,且把男的监下,那妇人有姿色的都押入府内。”众军兵衙役发声喊,正待围上来时,却只听得一声喝:“都不要动手!这些个是我亲戚!”早见两个女子如飞一般抢进圈里,身后又是两个太守府上的公人,黑皂巾衣,头戴翠花,腰悬牙牌,手里拿个牙杖骨朵,将两边隔开。汉子一看,大喜,却不是陆影、吴赛凤两个又是谁?那汉子就是俐后生索奥,打人的妇人乃是凌飞雪尹柔雨,其余是铁算盘刘楚、秋海棠夏梦迪、小膳祖马玥、女易牙张玉一、彩翼蝶许欣敏、神针手郝郡楠一行。 李卜忠见是陆影、吴赛凤出来,知是前日里张远志新买的婢女,虽非绝顶,倒也有一两分的姿色,张远志已遣人报与张叔夜,立等回复,待娶了吴赛凤做妾,万分开罪不得,连忙与兄弟一起把手声喏。吴赛凤上来把着尹柔雨的手道:“好妹妹,想杀我也!几时到的,怎不来府里寻我?”又看索奥,行礼道:“昔日多承主人家照顾姐妹,如今来了,定有重谢。”索奥心细,道:“俺们的不是,冲撞了将军的部卒……”吴赛凤故意发作起来道:“你两个莫不是吃了熊心豹胆,如何敢拿我的恩人姐妹?”二李心惊,连连讨饶,求告道:“小人性急了,未问的清楚,实不知是奶奶的亲戚。”李卜忠忙还了银子,赛凤依旧不喜,李卜义又问道:“打人那厮,如何处置?”赛凤蔑道:“他既折了条腿,又未杀人,且饶他一回,与我把那条好的狗腿也废了。”李卜义急急应了,唤左右拿住那个兵卒,亲自发力,又断了一条腿。吴赛凤道:“既是如此,免了你们!且去府上,今夜吃酒。”二李告了谢,又令众百姓交钱,按下不表。 且说索奥几个,跟了吴赛凤入府,各自感谢。那两个公人也笑,竟是李沫瑶两个。吴赛凤道:“妹妹却是冲动,险坏了大事。”尹柔雨道:“实是忍不得。”索奥问道:“可知主人下落?”吴赛凤道:“实不相瞒,奴家听得声息,那知府已定下计策,写了书信教军校前去交与山寨大军,如今他又有救兵,若是攻打城池,就醢了陈大官人;若是山寨退兵,当一日一饭,勉强活陈大官人性命。”索奥心如刀绞,咬牙骂道:“直娘贼!”陆影道:“此乃激将法,破城虽是容易,只怕狗急蓦墙。”索奥点头,道:“军师倒有提防,因此遣我等入城。”吴赛凤道:“方才东门厮杀,我等听了三个号炮,乃是山寨的规矩:教我等行动。既然索兄弟来了,定有军师的计策。”索奥道:“是这般,只消如此如此” 当晚,张太守设宴于承道阁,与刁猢狲胡玦接风庆贺,二李亦随,只有邢耀、白伟成两个,因生间隙,推故不来。这承道阁乃是江陵府名楼,楼上楼下大小也有百十个阁子,生意兴隆,所来者络绎不绝。因太守筵宴,客人均被赶走。席间,张远志道:“不瞒将军,本官前些日子收了个女娘,多少有些姿色,亦会唱曲,今个特唤来助兴。”胡玦眉开眼笑,噘嘴不住地吃酒。太守又道:“今日她又有亲戚来,不想更是美艳,把这一个江陵府的妇人都比下去了,有歌舞的,也有会庖厨的,真乃天赐之福,不输给那平城县的清一年。”胡玦听到清一年三字,急道:“听闻他那娇儿园最好,又名神仙窟,惹得小将倒也想一探究竟。”张远志呵呵冷笑道:“就是那禽兽不发救兵来,想来靠他那哥哥算得甚么!敌得过俺伯父?待到退了贼人,就教你去接他看护那园子。”胡玦乐不可支,喜不自胜。 正欢笑间,酒菜齐上,众人十指大动。下面又是陆影,吴赛凤领头,其后又是四个女娘与一个汉子,都道:“特来献歌舞助兴。”众人醉眼迷离,只看各女窈窕,就是那男子败兴,道:“兀那丑汉滚开,只教那女娘留下。”汉子堆笑道:“相公,小人最会戏法,可令大人一观仙界。”太守不信,道:“你与我看来。”索奥低头念咒,不一时,烟雾腾腾,仙乐奏响,更有异香氤氲。只看吴赛凤束腰红裙、陆影白巾青衣,双双转身,摇肢动腰,轻声而唱:“龙虎出泉台,罡煞落星野。有名只愿闲富贵,无事逍遥小神仙。奴哝一曲歌遍彻,且看怎分秋色。”次后是彩翼蝶许欣敏,如何打扮?却是: 插一头玉粉钗环,走两臂游丝逗蚕。杏眼娥眉佳容衬,樱唇楚楚花面缀。 口里唱:“羽映杯中酒,飞上锦茵袖。洪度几多愁?薛涛诗思饶春色,十样鸾笺里,五采夸。”一旁接着神针手郝郡楠,如何打扮?却是: 杏眼浑深如玉珠,一点寒光注芳魂;蛾眉花面脐间香,软软腰上缡络纹。 口里唱:“连理比翼霓裳舞,箜篌怎苦韶华度。水袖妙歌喉,秦花汉柳。月圆花好秦淮岸,忘了后庭醉王侯。”凌飞雪尹柔雨跟上,如何打扮?却是: 体态妖娆衬白纱,身躯妩媚薄纱鞋。纤肢蛮腰体素香,小捧掌心一抔雪。 口里唱:“白上名远扬,君忘温柔乡,雄威豪杰破朔方。待君归,金玉满堂,鸳鸯成双。”余下那个最会唱的秋海棠夏梦迪,如何打扮?却是: 鲜黄长袖绿纱衫,鎏金玉钗翘翠冠。香肩滑落衣裳里,又把一件绸儿穿。 口里唱:“小楼春风醉一场,梦泽各一方,半生亦零落,乱世一缕香。琴声乱,心苍茫,飘蓬断梗,大野泽成英雄泪,放悲声唱到老。” 陆影又唱:“醉点画眉笔,柳生赴钱塘,从来欢歌绕画梁,别离几年伤?孤江横望心寥寥,再惊幻,痴情龙女添兰芳。”最后又是吴赛凤复唱:“星儿沉沉迷离眼,玉盘灿灿佳人面,金簪鬓上胸银链,只把那富贵公子的魂儿牵!” 众女前后唱这一番,喜得张远志叫好连连,胡玦口角流涎,二李亦目不转睛,不禁道:“若是相公大人赏我俩一人一个……”张远志闻言,大骂道:“这厮们胆倒包着心肺,左右与我赶将出去!”二李只得悻悻而去。那边索奥又一吹气,更加云雾弥漫,仙气飘飘,不知是梦是幻。恍惚间,张远志只觉众女依偎在怀,各自调笑。可笑这张远志,待到了阴曹地府亦不知自己如何死的。 却说那小膳祖马玥与女易牙张玉一二人在酒楼掌勺,因吴赛凤力荐二人厨艺,遂有机会,暗自下了迷药,加上索奥幻术,众女美艳,张远志如何不中计?正说话间,看有人近来,却是承道阁当家的,乃是两个女子,荆门军人氏,因酒楼而得号,称做迎八方郭亿一、开门红李欣妍。有诗赞这二女,一曰: 敞门露户入贵贱,红炉温酒叙爪泥。 小楼揽尽天下客,笑迎八方郭亿一。 一曰: 吉星烁烁长朗照,开门红称李欣妍。 满座尘鞅皆暂去,承道灯火未曾眠。 只听郭亿一道:“二位姐姐却是好厨艺,不知要是入我这酒楼,须要多少银钱。”正商议间,忽看马玥就砧板上抄起把斩骨刀来,指二女道:“我乃马陵泊的头领,特来此间救陈大官人,主人家莫要声张,如今正欲放火,造势攻城。”两个大惊,本要呼救,又怕马玥行凶,身后突然一凛,不是张玉一又是那个?张玉一道:“山寨军马已约定时辰,以火烧承道阁为号,引大军攻城,二位可收拾一番,一道入伙,否则官府必定追究。”两个都说财物甚多,一时难办。马玥就身上雪白厨衣内摸出一块金子拍在桌上,笑道:“待到山寨内,金银有的是,还是早早打发火家,免出人命。”张玉一亦从乌皂长衫里摸出几锭银子,笑道:“好姐姐,倒是手快。”郭亿一、李欣妍见事已至此,由不得自己,只好答应。 不移时,城中鼓打三更,马玥在酒楼里搜着些硫黄焰硝,就承道阁上点着,放一把火来,顿时烈焰冲天,火光夺月。城外娄小雨已得刘楚混出城来报信,准备齐全,见城内火起,传令攻城。彼时马陵泊四队人马,朱成打北门,王珠江打西门,王楠打南门,张自强打东门。城内乱作一团,李沫瑶、仲若冰两个趁势杀入牢中,救了陈然坤。索奥早已就火起时杀了张知府并胡玦,割了脑袋,领着众女奔出,恰逢着李卜忠与李卜义。二李本被赶出,心中恼恨,自道:“叵耐张家的小杂种,若不看是张郡王的侄儿,皮都揭了他的!”又想那杨令公庙还押有许多百姓,不如拷打一番,多赚银子。正作歹间,也看承道阁火起,心知不好,又听城外厮杀声,魂飞魄散,自料本事冲突难出,心中思索一计,大叫道:“我兄弟已降马陵泊,且去随我杀了狗官!”直杀奔承道阁,只见火势猛烈,大喜,道:“张远志死矣!”又看索奥一行,心道:“这些都是那贱人的亲眷,不如拿了,就当张远志的,也是我兄弟功劳,几个婊子也有姿色,亦可享受一番。”凶心一起,大叫道:“淫妇莫走,马陵好汉来也!”索奥眼看二李来战,忙挥利剑,独自一个当住,战有三二十合,兀自念咒。二李只觉有一烂头将军,手举双刀,跃马而来,唬得手足无措,翻落马下,吃尹柔雨、郝郡楠捆了。二人大叫道:“我两个已降了马陵泊,不佛眼相看,待大军进城教你都死!”众人哑然失笑。 时值尹柔雨已换了战服,与索奥一道夺了城门,放大军入城。李家兄弟见了众头领,急急大叫道:“头领,俺们正要入伙,那边都是张远志养的婊子,快快杀了,休教走了!”曹崇坦大怒,踢了几脚,道:“教你认得我山寨的女头领!”二李方才明白,叩头求命,吴赛凤与尹柔雨道:“且先监下,听候军师处置。”话未完,又看邢耀、白伟成二将,各执军器奔来。原来二人正在家中熟睡,忽闻承道阁失火,料想张远志在彼,自有人救火,本不在意,后厮杀声愈发激烈,方知马陵军攻城,甲胄尚顾不得,赤着上身慌慌张张前来拒敌。众喽啰围定两个,挠钩套索一发都上,把脚也绊了,就此活捉。 待到天明,娄军师引军入城,众头领都到府衙内相见。娄小雨传下将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灭了火。张远志一家老小,尽数屠戮了。马玥、张玉一引着郭亿一、李欣妍相见了。又打开江陵府库藏,金银宝物,段匹绫锦装载上车。再开库廒,将粮米散与百姓,余者亦装载上车,悉数运回山寨。索奥、张自强见了陈然坤,抱着痛哭一番,王珠江、王楠亦来拜谢往日之恩。曾有诗赞陈然坤道: 平生无拘束,四海广施恩。 世代簪缨冠,门氏列王孙。 疏财济落魄,仗义挽沉沦。 名号逍遥子,人道陈然坤。 陈然坤拜谢了众头领救命之恩,就叫人把家私收拾,一并上山入伙。邢耀、朱宣林、白伟成三个都押上厅来,置酒相待,劝说入伙,曹崇坦又来与师父叙礼。三个本就是罡煞之数,又见张远志死了,邢耀道:“此是他自作孽,当有此下场。”朱宣林闻说张远志捉拿家眷一事,亦道:“可恨这厮,与他卖力竟如此相待!”以此都降了。白伟成又道捉曹崇坦之事,众皆大笑。 尹柔雨又说了二李之事,娄小雨道:“且押将过来。”左右推过,二李反剪双手,跪于阶下道:“我兄弟久仰山寨大名,今个被俘,还望头领收留。”白伟成想起两个前番言语,不禁啐了一口。吴赛凤道:“好好好,军师定然收你们。”二李见吴赛凤如此,心中大安。陆影知吴赛凤心思,沉默不语。吴赛凤又道:“既是入伙,亦当有投名状方是,不知城内可有奸恶之人,你二人可愿杀了入伙?”二李欢喜异常,道:“有的是,就是多杀恶人也是无妨!”吴赛凤也笑,拔下钗儿挑指甲,问娄小雨道:“好军师,此二人与我做副将如何?”娄小雨也猜的七八分了,道:“一切由你。” 吴赛凤信步走去,分付喽啰道:“且带二位将军去杨令公庙处,再寻些人来,定要好好处置。”二李口里还道:“杀人容易,姐姐你且松绑,我们自会杀。”说时迟,那时快,吴赛凤使钗刺去,由下而上,正中李卜义下颌处,穿透上唇,登时钉死。那边李卜忠还未说话,吴赛凤又是一脚,踢在鼻头上,血流满面。吴赛凤道:“且教你知道折辱我等姐妹、假称山寨追杀的罪过!”朱宣林见状,小声道:“好个狠妇人。”心中不忍,邢耀道:“你却不知这二人怎算你的。”陆影暗道:“师妹以‘九尾狐’为号,本为避世俗,不想愈发相像了。”娄小雨长叹一口,道:“往日山寨里曾听新宇兄弟多番说道,那年李成卖友求荣,杀了青面兽杨志,今番索性做个人情,且将两个押去杨令公庙内,剖腹剜心享祭,也是报杨家血仇了。”正是: 戕躏忠良断天德,殒致子嗣害命折。 果然报应昭彰处,死犹不死奈若何。 方是万事皆备,娄小雨就令大军于城内歇整,两日后起程回山,于路行了十一二日,方回到马陵泊。陈明远等见娄小雨得胜回山,欢喜不已,正要与之庆贺,忽看董恩惠、何琼二人从北山酒店上得聚义厅,称有书信一封前来。陈明远接过,拆开看时,有分教: 男儿尽是人,女子亦为人。 都欺妇柔弱,堪叹世阴森。 不知何人所写书信,内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回 贼翁婿秽乱神仙窟 女伯乐受难平城县 诗曰: 素蔑裙钗为祸水,谁将巾帼比须眉。 常闻凌虐红袖者,尽是体健躯强贼。 话表马陵军攻克江陵府回山,董恩惠、何琼二人献书信一封呈上,陈明远接过拆阅了,又与娄小雨相看。娄雨菲亦读罢了,忽地皱起眉来。众头领见状,忙问何故。雨菲道:“却是女伯乐的书信,是那青石山寨之事。”金锏徐韬闻言道:“可是亳州地界的那个青石山否?早闻说那山上也聚着一伙好汉,大抵也有数十个头领,女伯乐莫不是去说他们入伙了?”雨菲点首道:“想是如此,于娇书信道那一伙却有招安之意,我亦听闻那伙人中多有豪杰,官府难敌,料想不在我山寨之下,若是招安了,岂不是如那陈希真一伙,定为我等大害。” 又见圣凌风路新宇道:“军师莫忧,近来江湖上也略传那青石山一二,为首那个头领似叫做宋达,见说是条磊落汉子,平生最服我梁山泊宋江哥哥的为人,想来公明哥哥为朝廷所害,他却如何肯招安来与山寨为敌?”烈火雷闫言道:“只是梁山聚义时,公明哥哥常有招安报效国家之意,这宋达莫不是欲仿效之?”姚雨汐道:“人心难测,天知如何,俗话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依小子看,这一伙不得不防,不若发一支军马,先礼后兵,他若来降我,佛眼相看,否则兵刃上见个真章。”娄小雨道:“姚兄莫急,我大军厮杀已久,亦当休养,又有那艾大金攻打山寨之仇未报,如何草率。”姚雨汐正等此话,笑道:“好军师,你且休息,待小子亲领一队军马,取艾大金狗头如何?”娄小雨心道:“这姚雨汐,分明不肯为人下,与我作难,欲逞威风;若是阻他,他必不服输,多少伤了义气,只得这般……”乃笑道:“那艾大金手下又无良将谋士,城小兵少,倒也容易,劳烦庄兄与姚兄率精兵二万,同路新宇、力鹏等诸头领,于路扮作官兵,以此前去除了此贼。”姚雨汐听闻此言,摆手道:“不好不好,如此却没甚意思。”众人皆笑。 当晚,山寨置庆贺筵宴,陈明远与陈然坤主仆安排了房屋,又做主叫索奥拜董浩为师,好生修炼天罡五雷正法。索奥大喜,拜谢了。陈然坤再谢众头领救命之恩。张妮、张自强等又说于娇为人,众人都夸赞不已。席间,姚雨汐悄问陆影、吴赛凤二人娄小雨破城之策。二女说了前后,都道娄军师才学,姚雨汐不喜。吴赛凤低语道:“师父莫怪,以吾师之才,全不亚于娄军师。”姚雨汐笑道:“那是自然,下次立功,定教雨菲服我。只是徒弟,你此番手段狠了,不是好事,须知‘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只恐将来反受其害。”吴赛凤点头而退。陆影见状,谓雨汐道:“师妹只怕是不放在心上。”姚雨汐叹气道:“不听人言,此般性子,定然坏事。”正是:春秋鼎盛握虎符,此行善保千金躯。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那相州刺史清百年,因惧怕马陵泊前来报复,借故逃回桑梓,正是那平城县,有那个时任县令的兄弟,清一年相迎。那清一年生的乖张,尖嘴猴腮,身系白布,见了三哥嬉笑。清百年道:“如何只有你一人相迎,四弟何在?”清一年指着白布道:“叵耐几个畜生小贱人,前日里府上做好事超度咱爹,教贼人混进来杀了四哥。”清百年大惊,道:“皇家庄园处,尚有贼人?”清一年发狠道:“是这般,都是些没廉耻的猪狗贼人,与俺们做对头,一个唤做戴畅,一个唤做曹笑,一个唤做晁晶,一个唤做单筱寒,这四个泼贱小淫妇纠集了一伙妇人造反,惟那个戴畅与晁晶有些武艺,可恨那日扮作下人,害死了四哥。”清百年一听是女子,笑道:“你这神仙窟,不是专治妇人的?待到捉了她们,关在里面,为兄可要好好受用一番。”清一年攒眉道:“三哥你也忒勾了,这四个又无甚姿色,若要玩,那娇儿园里有的是好的。” 清百年正叙说马陵泊之事,是时又有一行人来,为头的乃是清一年的女婿,姓曾名宁,唤作五尾豹,专管此处娇儿园,先拜了泰山。原来这平城县虽无别的产业,惟独有御供瓜果闻名,地界虽小,只为天子一人所须,却有重兵防护。这曾宁本是当地财主,娶了清一年女儿,得以专供天子瓜果,不出一年半载,豪富跨了十倍有余。曾宁道:“泰山容禀,那江陵府张远志遣军官前来,欲借熊将军去护城池。”清一年冷笑道:“那厮算个甚么,便是张郡王处来人,本县亦是不答应!假使园子出事,你我如何担待!”曾宁点头称是。清百年道:“休理会,入园重要。”清一年笑道:“小弟失礼,忘了三哥多不曾享受了,我那贤婿,快快寻些好女娘与我兄作耍。”曾宁见此,亦要表孝心,头前带路。几个刚到园子门前,只看一块大石上御书瘦金四字“娇儿园”,园门前一人守把,见他将军打扮,须发迸张,牙排如戟,生的骇人。那人唤做恶角兽孙獬,见清一年等前来,忙道:“见过知县相公,熊将军尚在里头取乐。”清一年笑道:“无妨,有将军在,本官心安。”推门而入,园内多是些芭蕉、枣树,阴凉沁人。 几个又走数十步,看那凉亭处,一大汉脱得赤条条的,拥着女子取乐。那大汉见是清一年,挺胸行礼道:“末将手脚不便,还望知县相公勿怪罪。”这汉原叫熊衮,昔日曾是梁山泊招贤堂的头领,为人凶暴难驯,深喜女色,投奔梁山无数日,就因调戏忠义堂阵亡头领遗孀,兼言语不和打伤了几位头领,恼了宋江,奔逃下山。那时梁山遭云天彪、陈希真等征讨,遂投官军。刘慧娘本嫌其狞恶,欲推出斩之,孔厚道:“此人弃暗投明,又是梁山对头,理当收下。”侥幸无事。其人面生怪肉,筋骨虬结,身高九尺,气力千钧,端的一身好本事,却是因自家毛稀,最恨那有长发的,每每捉人,最爱生揭了头皮,以此取乐,自唤作“剥皮熊”。如今见受辽州兵马都监,在此守护园子,又是清一年的心腹爱将。 清一年见熊衮模样,也不怪他,与清百年说道:“熊都监当初以一敌三,击伤那梁山草寇李忠、宋万与杜迁,又夺了甚么旱地葫芦的船,投奔朝廷,是个好本事的。哥哥若怕马陵贼人来犯城池,不若把熊都监借你数日,将来斩得他一二个头领,也是咱们清家的功劳。”清百年大喜。熊衮闻言,推开怀里女娘,道:“相公既分付了,末将义不容辞,只是十月前一个妇瓜如今临盆,即日瓜熟,最是滋补,待生下了,命人用辣子熝了,末将吃了就有十二分的力气,再杀人不迟!”清一年笑道:“不急不急,闻说那马陵泊里女贼甚多,将来将军捉了,关我这园子里,我等亦可享受。”清百年听得此言,吞口水道:“是了,马陵贼人里亦多有美艳女子,若能捉了几个,为兄死也不怨。”曾宁又问道:“马将军又何在?”熊衮道:“我着他每日照例巡视,看那四个婊子何处藏身。”却见先前那熊衮怀中的女子,站起身笑道:“那几个贱人不识抬举,犹自抗拒朝廷。”清百年定睛一看,这女子一副妖娆皮囊,只罩一身薄纱,隐隐露出身子,更是一双狐媚眼,十分撩人,有诗为证: 眉眼荡漾牵欲魂,妺喜妲己色撩人。 香肩纤腰脐下处,更比南子艳十分。 清百年见了,先是呆了,再是向前一步,恨不得当场抱住亲热一番,好似那雪狮子向火,全身都要酥了,忍不住连呼二声:“仙姑!”清一年大笑道:“三哥,这小娘子亦是弃暗投明的,本是戴畅四个一行,见朝廷天威,来此娇儿园,我令她与熊都监同管园子,诨名‘迷毒藤’,本名叫做苏红娟便是。”清百年口里连着叫好道:“兄弟,此处真是神仙日子,又有如此美娘,俺便拿相州刺史换你这县令亦是值了!”苏红娟一听,捂嘴笑道:“伏侍大人,乃奴家三生有幸。实不相瞒,奴家还有一绰号,有些羞人,人称‘骨里骚’。”说罢端出一碟枣儿,道:“此是泡枣,最是滋补,本是御供之物,大人吃些又何妨。”哄得清百年多吃了几颗,不多时,欲火更是炽热,种种秽行,不可细言。 再说那女伯乐于娇,自救了洪泽郎张自强,本要去招青石山的头领入伙马陵泊,不料到了山下,却从喽啰口中打听得那宋达一伙有招安之意,本是自家独木难支,又想如此回去马陵泊,不显本事,好歹再说些好汉入伙。方定下主意,恰巧又闻说青石山有数个头领,近来下山去借粮杀贪官,正在辽州境内,内中一个领头的名唤许栗铭,也算半个相识。于娇急忙忙到亳州城内写了书信,托人捎往马陵泊道口酒店,就往辽州赶去,行了数日才至,时已转六月初三日。 却说当日,于娇与许栗铭一伙辽州相遇,各自剪拂了。于娇几番拿好话劝说,许栗铭无奈,苦笑道:“于家妹子,俺青石山亦以忠义为主,且你不知我等底细,怎能背叛宋大哥?又那有你这般挖角的?”于娇吐舌道:“各为其主,小妹姑且说了,哥哥也姑且听之。”旁边两个副将,段金朋、张雷都道:“这妹子从清早到晌午,缠得我们也勾了,亏得是我们哥仨,若是寨中其他头领,早教你面皮难挂。待俺们赈济周遭些个村坊,便要回山,不如你也同上山坐把交椅如何?寨中亦有不少女头领哩。”于娇笑道:“都说你俩性直,怎反来说我?”行了数里,已至平城县附近,许栗铭道:“妹子,此处听闻乃是皇家御供果园,山寨宋头领既要招安,我等亦不好冒犯,还当回避。”于娇领会,随口道:“若这里是个狗官,哥哥亦要回避?”许栗铭道:“当以山寨为重,一切听宋哥哥分付。”于娇努嘴道:“答的无趣,倒与那梁山泊宋江相似。”许栗铭笑道:“我哥哥最服呼保义,将来便是招安了,亦要保国安民,每每教化俺不少……先是别过,来日方长。”三个头领把手一挥,带领兵马,各自告别。 于娇见计较未成,心中失落,踢了几脚石子,伸腰自顾自道:“此处既有瓜果闻名,上达皇宫,定是别有滋味,何不买些尝鲜,回来分给张妮几个姐妹。”边思边行,沿河走了一二里路。时值六月天气,于娇焦热,遂寻了一阴凉处,歇了爱马,去了方天戟,脱去鞋袜,来河边浣足。正思虑间,忽听得马嘶声,回头一看,乃是一群官军,为首一员将军,露牙冷笑。于娇警觉,却是包裹在那边,没拿防身家伙,只好笑道:“官爷何事?”那将军道:“我乃本县护园使,来此巡视,搜查贼人,你可见过?”于娇摇首道:“民女未曾见过。”又看几个土兵相视一笑,那将军又盯着自家双足上下,不禁提防起来。那将军呵呵笑道:“莫怕,俺是城内熊爷的副将,马铨便是,本将看小娘子孤身一人,恐吃贼人害了,且送姑娘进城。”与左右示意,几个土兵早色迷了心窍,腆脸来捉。 这于娇原有本事,只是身在河边,手无兵刃,脚无鞋袜,施展不开,那里逃得?早被捉住,按在地上。于娇禁不得破口大骂,那马铨抽出刀来,奸笑道:“再叫先剜了舌头!”旁边又一个道:“这婆娘倒还算标志,将军先请。”马铨笑道:“前日那骨里骚专心伏侍熊爷与清爷,连曾家的都勾上手了,偏嫌俺与孙哥官小,他们吃得好肉,倒一口汤也不教我尝!”转头盯着于娇道:“你却倒运,俺只把你当那婊子泄火!”说罢伸手,旁边军卒,一致喝彩,都道:“待哥哥用后,俺们却来,再拖回园里种泡枣,教赵官家吃俺们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飕地一声,就看一个土兵中箭倒地。马铨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大叫道:“有贼!定是那四个婆娘!”众土兵还尚未反应过来哩,又是飕地一箭,再倒了一个。军卒发声喊,就要散走,马铨叫道:“她们那里有许多人?必在草丛里躲藏,速捉了领功!”众土兵方才定神,一齐发喊,对面草丛里先是若干妇人散了,止留两个女子,一个额前青丝平掩,一个短发貌似男子,便是清一年口中的戴畅、晁晶,各执兵刃道:“马铨狗贼,速速纳命!”马铨骂道:“不知死活的小淫妇!”跳上马,舞大刀来战,二女协力对敌。 这边于娇得了空,仓惶爬起,手攥胸口,惊魂未定,又想此番受辱,险失清白,匆匆去穿了鞋袜,持戟上马,冲将过去,一连搠死数个土兵。那边二女已斗了近六十余合,正抵敌不住,双双吃马铨刀背拍翻在地。马铨正在得意,瞟见于娇从背后杀来,急忙转身再战。于娇大喝一声,挺戟刺去,马铨横刀隔住,乘势来劈于娇上三路。于娇翻转方天戟,将戟尾挡下了。二人就马上你来我往斗了三五十合,胜败未分。于娇不禁暗道:“这淫贼倒也有些本事。”马铨亦暗叹于娇的武艺。 两个正在专心斗敌,刀戟正架隔难收间,忽听地上那戴畅叫喊一声:“当心!”只看于娇马后跳出两个土兵,各自一刀,兀地劈断了马腿,于娇不曾提防,倒颠下马去。马铨趁势一刀,斩断了马颈,哈哈大笑道:“中我计也!都与我捉了后,挑断手脚筋脉,好好与俺生些孩儿!”那边晁晶又叫道:“马铨小人,算不得真好汉!”马铨听了,笑道:“今个便送你两个与清家四爷雪恨!”那些军卒本被于娇杀散一批,见于娇倒地,戴畅一伙又敌不得马铨,胆气又生,团团围住众人。马铨道:“方才心急,此番先去了手上兵刃,好好捆牢了。” 正待动手,忽听远处又有人叫喊一声:“何人胆敢欺负于家妹子!”于娇寻声望去,不是许栗铭又是那个?身后一群喽啰,两边段金朋、张雷,三个策马飞来。马铨一个,如何敌得过三人?遂不敢恋战,忙领士卒弃了于娇一行走了。许栗铭也不追赶,跳下马来先顾于娇,只见于娇坐骑惨死,被血污了身子,赶忙扶起。那边戴畅四个重会了,过来拜谢。许栗铭道:“且上马暂避。”又教喽啰抬了死马,行到青石山扎营处,命人把马儿埋了,取干净衣服,教戴畅一行替于娇洗刷一番。时至傍晚,又生了饭,唤众女来吃。 戴畅、晁晶先谢了救命之恩,许栗铭道:“俺原欲寻四近村坊赠粮,白日里与那贼将擦过,本不愿生事,忽听闻探子道平城县里有些腌臜事,当时心悸,放心不下,天幸救得众人!”于娇泪痕未干,也谢过了。许栗铭道:“何须谢我,分内之事。”又逐一请问戴畅四个名姓。那戴畅生的杏眼薄唇,眉横一字,平日里常好走动,最关怀周遭妇人,都唤她作飘灵芝;细眼瘦弱的叫曹笑,因常助他人,性子又乖巧,故称她为广寒兔;晁晶则生的貌似男子,又是短发打扮,性子最刚,因而呼她作公牛惧;余下那个不怎么言语的,名叫单筱寒,渔家子,家传以硝制冰的秘法,以此叫作冰凤凰。有诗赞这四女道,一曰: 淡沲春柳动笙鼓,笙鼓喧处见青枝。 大隐江湖扬良善,戴畅人称飘灵芝。 一曰: 婆娑桂影近凡尘,灵洁已自捣药成。 聪敏曹笑如玉兔,月华流照广寒中。 一曰: 晁晶人称公牛惧,素怀烈心恨嚣顽。 飘蓬寄雨传剑日,关山万里似木兰。 一曰: 凤凰本自赤焰生,更令冰雪俯称臣。 识尽千壑飞鸟处,筱寒独得立昆仑。 许栗铭乃问道:“不知四位缘何在此?”四人对视,半晌方道:“却是羞人!我们四个都是这平城县人氏,说来也凄惨,原本安生的一个县城,却是有个歪心污烂的贼禽兽,叫做五尾豹曾宁,是县令清一年的女婿。翁婿两个,皆是不做人的,只爱残害女子。那清一年仗着他哥哥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的权势,打通朝内关节,专供瓜果——由是赵官家最喜女色,他就专供泡枣……”张雷笑道:“枣子算甚么稀物,俺一次吃数十也不打紧。”三个女子羞红了脸,好在晁晶胆大,单独道:“非也,那枣子本是干枣,却是杀千刀的曾宁投天子所好,说甚采阴补阳之法,以供昏君。”张雷悟了,险些呕出,呸了口道:“这昏君,闻说他与京师两个表子打得热,看来不虚。”戴畅又道:“若只是此,还算好的。清一年、曾宁二贼,借此巧立名目,多捉妇人,关入园子,每日淫媾,他自有赵官家的权势,又有专门兵马守护,何人敢管?每每在附近州县村镇胡乱捉人,男的就道是反贼草寇,女的就道是犯属,投进那陷人处,便是死了,也埋了做料。”段金朋听了,摔碗在地道:“天理何在!”戴畅冷笑几声:“那有天理!单妹妹的表姐是马陵泊的雌罗刹王子怡,吃人告发,我等三人舍命救了筱寒,不然骨头怕是烂在那害人园子里。” 于娇听得此,问道:“既是马陵泊头领的亲属,何不去山寨找救兵,好歹荡平了此处?”晁晶又叹一声,转而咬牙骂道:“说起此事,更是惭愧,戴畅妹妹有个师父,亦是钟吾寨里的曹崇坦头领,昔日里曾写书信来教俺们入伙。临行时,路上遇一害病婊子,叫做‘迷毒藤’苏红娟,看她病重,好心救了贱命,反遭她叛了我等,吃告发到官府。又专会卖浪,如今也是那娇儿园总管。我等险被她害了,当时逃脱追兵,立下誓言,不杀此人,绝不离去!前些日子那清一年的父亲清不屠纵欲死了,全府挂孝,我等乔装行刺,只杀了他四哥清十年,又被那淫妇认出,坏了大事。” 话毕,张雷便与许栗铭道:“哥哥,俺们去杀了这滥官淫妇如何?”许栗铭摆手道:“莫要冲动,且问这城内兵力如何?”四人道:“城内精兵约有千人,三员猛将,白日里遇到的,乃是鼠尾驹马铨,一手好刀法。”张雷道:“是又如何,俺们兄弟三个,杀了他们三个,不是为民除害的好事?”段金朋道:“只是不知那两个武艺如何。”曹笑又道:“另一个乃是恶角兽孙獬,与他本事一上一下,最了得的乃是剥皮熊熊衮,曾伤了三员梁山人物。”张雷道:“我这许兄本事亦大,他既是梁山仇人,再不济,我青石山的好汉效梁山替天行道,回去搬大队兵马前来,甚么熊马的,多少都杀得他!” 却看许栗铭大声斥道:“快闭了鸟嘴!莫不是忘了大哥已有招安之意,我等岂能坏了山寨大事!”段金朋、张雷两个呆住,半天道:“却是这般……”戴畅四个见三人不欲相助,心中又惊又怒,本要声张起来,又知不可强求,尴尬一阵。 多时,忽瞧于娇起身,朝许栗铭三个拜道:“多谢三位兄长救命之恩,我如今已入伙马陵泊钟吾寨,不好强求青石山的头领。此处官府争些坏我名节,又杀了我坐骑,此恨难消,我自去复仇!”说罢离开帐外,坐在坟前。段金朋、张雷心中不忍,都看许栗铭。许栗铭依旧摇首道:“若在平日,我等去杀了那群猪狗也就杀了,如今山寨正待准备招安,又岂能因我等个人坏了一山兄弟的前程。”说罢,再不言语。戴畅等见三人心意已决,也知其有难处,纷纷起身道:“我等虽是女流,多少也聚了些有志气的妇人,自作计较,且先告别。”就要离去,正是: 可怜女辈,背井离乡沦野外;恼恨奸人,倒行逆施祸乡中!恩义已施深似海,何能执意再强求? 毕竟于娇与戴畅四个如何行事,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一回 熊衮屠村平城县 英雄除害娇儿园 诗曰: 谁云生女不如男,万里从军一力担。 朱扉日月如重镏,森大干戈比旧探。 柔质几会沽重禄,大名会且忙雄谈。 忠孝可怜巾帼惧,忍使须眉对影惭。 此诗乃董廷晋所作,单赞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事迹,以此教天下人都知道,休言女子不如男,休把女子不当人。 话表许栗铭因碍着青石山招安的大事,不愿插手平城县,众女只得自行离去。再说那娇儿园内,时直暑日,熊衮赤着身,斜躺在椅上,左手拿着蝇拂子,右手一坛冰藏过的米酒,正自在快活。只见那曾宁气急败坏,口里念叨腌臜言语,一跺一步,走向前来。熊衮也不起身,笑道:“大官人何事?”五尾豹咬牙骂道:“可知婊子无情!那苏红娟个骚蹄子,直如此狗眼!上月还与我打得火热,如今那清百年来了,不惑年纪的人,云雨了多久,半点不与我尝!”熊衮咧嘴笑道:“他自是官大,又是你泰山的兄长,就是多睡几晚又有何妨?”曾宁啐一口,骂道:“驴鸟千般入的货!她伏侍那兄弟俩,也无多少廉耻。待俺将来补了官,非有她好受的!”熊衮自是粗卤之人,反倒点头道:“是也,不若大官人且寻几个别的,权做替代,那刘家卖瓜的半月前吃马贤弟捉了,也是有些姿色。”曾宁长叹一口,道:“那是良家女儿,那晓得娼家风流?不瞒将军,园子里那个我没睡过几晚?思来想去,还是苏家婊子最浪,讨我欢喜,想是官家养的李行首,也没她那骨子味。”熊衮笑道:“说到貌美的,俺倒是知一个,也是有姿色的,便是那陈丽卿,若教俺拿了她,定折了手脚,与我生几个瓜儿。”曾宁也消了气:“将军前些日子说道如今也有新瓜,小人也欲补补身子,不知可否……” 正说间,又走过一人,乃是恶角兽孙獬,亲捧着一锅肉,道:“熊爷要的瓜,小弟已分付做好送来了。”揭开盖看时,竟是热辣辣熝了一锅赤子,尚未剁开。熊衮流涎道:“此物最美,吃了就有百十人力气,大官人你也同吃,待到清大人走了,床上也教那苏婊子匾匾地服。”孙獬道:“熊爷,此是聂家产的,那婆娘如今风了,是要埋了做料,或再打一顿消遣?”熊衮吸了口汤,笑道:“待俺们吃了肉,把骨头与她看看,定然最妙!”三个大笑,并着冷酒吃了一半。熊衮又道:“且留份与马兄弟,他也着累。” 话未完,就见那马铨领着一队人马,喘气回来。三个奇怪,马铨赶忙先吃了三碗酒,抹了一脸汗,喘息道:“万幸我走得快,不然那里留得性命!”就说了于娇等人之事。曾宁龇牙,冷笑道:“戴畅那群贱人,如今露了驴脚,必在附近不曾远走。”熊衮思索道:“却不知那三个汉子是何处的。”马铨道:“小弟不知,莫不是那梁山余孽?”孙獬道:“混沌!那梁山早吃朝廷杀败,未留一个活的,想是寻常草寇。”熊衮傲道:“纵是梁山亲至,能有几人敌得我?那三个又未追赶马兄弟,想是手段一般,不敢争斗,且放他过去,理他做甚。”马铨只道有理,孙獬却道:“那些个婆娘走不远,不若连夜去捉了,纵然寻不到,也就附近村坊新捉些妇人,以增补园子何如?”几个商量一番,暂且不提。 再说许栗铭三个,自于娇、戴畅几个去了,各自无话,无头乱撞了三五里路,张雷忍不得道:“许兄,莫不是我等真不助于娇妹子?”许栗铭道:“军令如山,纵要厮杀,也须禀报宋大哥。我等既要招安,如今岂能孟浪?待招安了,参那伙人一本,再议不迟。”张雷低首道:“那腌臜地正是赵官家的,禽兽尚不坏自家巢窠。”许栗铭瞪了一眼,张雷不敢再言。段金朋叹气道:“如此,倒羡那马陵泊的好汉。”许栗铭道:“如今你去,尚来得及。”段金朋忙道:“兄长,我等于山寨都发了誓愿,你我俱是一会星辰,只有与山寨同死,岂能叛了宋大哥!”许栗铭道:“我知你心,且多分些粮食与百姓,求个良心安稳罢了。”三人终不欢喜。 青石山人马缓缓行至一村庄,那村里里正不知遁去何处,只有几个老者相迎。这伙老人颤巍巍道:“大王饶命,官府收了租子,实周济大王不得许多,只有薄礼,还望大王海涵。”许栗铭慌忙下马,扶起道:“老人家,我等不是借粮的,乃是赠粮来的。”为首一个老妇人惺忪着眼,似信不信,见许栗铭面善,年纪二旬以上,未有半分歹意,不禁流泪道:“老身十年未见公道的好汉了!”哭得情动,许栗铭连连请老妇人坐在大石上,听她说道: 原来这老媪本是高唐州人氏,昔日梁山为救柴进,攻打高唐州,知府高廉强征百姓守城,其有二子,皆死于此。后来城破,老妇以为必死,索了绳子,欲要自尽,却吃插翅虎雷横救了性命。雷横见其可怜,又想起老母,于是多赠钱粮,教她过活,故也不恨梁山。数年间,只因朝廷恶法,流落此处,勉强过活。今个见这伙好汉仁义,悲从中来,难以自制。 段金朋、张雷闻说,也十分怜悯,分付喽啰,令把钱粮多分些,教抬至老人家内。村中百姓,原多藏在家中的,见此这般,相继出头。有人跪请头领名姓,段金朋本欲相告,许栗铭使了眼色,只得就住了口——既要招安,此时不便告诉,免落奸臣口实。三个都如先前道:“我等俱是效梁山好汉,姓名不足为道。”喜得百姓更是道:“老天开眼!当初宋大王吃那伙昏官害了性命,朝廷只道除贼安民,那有我等半分好!反不如宋大王在的时节,滥官污吏,尚是收敛一二!如今大王们在,可能占了此处城池?”许栗铭几个见说,相视苦笑,正是: 乡老空传壮士名,金沙雪浪何地凭。 天子耳惯锦城曲,不闻民间疾苦声。 内中又有一老汉道:“不知好汉们可愿替此间百姓杀了城中狗官,那清家翁婿,都是没廉耻的驴牛贼王八,好生刻薄!一心只有捞钱害人,何来半分爱民!”张雷低首,暗暗握拳,又见老人气涌上来,恶恶吐了一口痰,口里只是骂,说的急急含混,大意又是听闻曾宁本是奸商出身,搞甚么害人园子,凡进去的,未见出来过,不知坏了多少性命,恰与戴畅一伙说的相同,可恼杀不得。村人又道:“若知女孩儿们受此大难,悔不该生育。如今几个村子都道,若是再有生女儿的,趁早扼死,免得今后受罪!”三个好汉闻言无话。 村民又要杀鸡宰鹅,招待众人。许栗铭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力求素些,实则毫无胃口。段金朋道:“你这里正不在,莫不是有亏心事?老奶奶莫怕,我等既然来此,替你等除了他何如?”老妇忙道:“好汉错矣,我这处里正只是胆小,不是恶人,只是我这也有几个好女儿住,他怕惹祸,上月就搬去邻村住了。”许栗铭又想起戴畅等所说言语,便道:“老奶奶再无别的亲人了么?”老妇听说,又留下两行浊泪来——这老妇本还有个孙儿,两个离了高唐州,先去了沂州寻亲戚过活。因孙儿骂了高封,吃捉在牢里,老妇筹钱欲赎人,恰逢猿臂寨攻城救刘麒,并抢刘广母灵柩,大闹沂州城。刘广、刘麟领队冲进牢里,杀了白日鼠白胜,又纵容喽啰把那几个节级牢子都杀了,纵是无意放出来的囚犯,亦吃杀了许多,老妇孙儿亦在其中。 许栗铭听得酸楚,握住老妇手道:“老奶奶若不嫌弃,把我当孙儿就是了,若要上山,亦可接你去,保你从此不受欺恼。”老妇呜呜道好,只要等孙女回来了再议,栗铭正要问孙女何在,老妇熬煮糖稀已罢,定要三人吃些,说是孙儿当初也爱。三人接过,张雷先吃了,伸腰道:“兄长且待,兄弟出去耍拳,消了食再来。”段金朋知他秉性,也道出门。正说间,忽听得门外村中,钟响了三声,老妇喜道:“孙女们回来了!”出门儿迎,却是戴畅一伙。众人撞面,同时怔住。戴畅先道:“见过头领。”转看老妇,道:“奶奶,孙女们路上遇到些歹人,白日不敢回,方才归来。”说罢入门。老妇不解,见多个于娇,又奇又喜,不知甚么来历。许栗铭见众女不理他,虽敞亮着屋门,亦不好进去,干笑道:“且不打扰。”原来戴畅四个,只在远近村坊潜藏,既有百姓照应,自家又机警,官府如何寻得?纵然杀了清十年,曾宁等人,亦搜查不得。 张雷听闻于娇来了,先是惊喜,再是尴尬,看段金朋时,段金朋又望向许栗铭,三人都觉窝囊。半晌,许栗铭长叹一口气,道:“我等先走。”张雷欲言,见许栗铭面色不善,不敢声张。三人匆匆上马,叫喽啰连夜起身而去。天色黑沉,兵马不识路,栗铭顾不得许多,只教往前撞走。走到路口处,探子来报:“前面似有大队人马走过。”栗铭下马取了火把亲看,见道路上有着许多水迹,想是有人马经了溪流,路过此处。栗铭道:“莫要管他。”幸得钱粮分发已备,兵马行走得快。又不知走了多久,遥遥闻到焦味。时至黎明,段金朋道:“想必是远处村坊炊饭,不如去讨些饭食。”张雷却道:“那有心思吃饭。”许栗铭亦不多言,只是远远瞅着那村庄处,眼见隐隐发亮,蓦地道:“甚么做饭,分明是失火!”忙令大军疾行。又奔了数里山路,至一小村附近,但见: 黄犬仓皇,黑鼠惊窜。断头老朽,斜零零倚靠土墙;折臂儿童,孤单单倒趴赤地。焰火纷飞,蛇虺般房梁缠绕;残灰迷眼,毒雾似呛人咽管。烧灼灼黑天透,血淋淋黄茅染。沉风烈热人难近,乡民哀嚎孰能听? 三个头领大惊,急唤众喽啰灭火,又寻得那幸存的来问,方知官府又来捉人,只说是有贼,烧杀一番,捉了村里不少妇人。三人都觉血涌上脑,急问官军往何处去了,村民把手指向北面,正是三人来时的方向,旋即心忧如焚。三人顾不得许多,教留下一半喽啰救治灾民,余下一半都随着转路杀回去。此时方恨路远马迟,恨不得化作星点儿,划空过去。眼见日出,路甚熟悉,却是背着风,闻不到烟味,见不得是否有火光。许栗铭心急难定,只求那村子无事。没曾想,到底是迟了,待赶到时,也遭官府害了。那村中大钟处,挂着几个尸首,都是赤裸,剖开了腹,没了五脏,不是昨夜那几个老人又是谁的?旁边张贴着官府告示,上书“助逆反贼”四字。附近房屋,无不残破,死亡男女,横七竖八。许栗铭跳下马,大呼于娇几个名姓,那里有人应。到那屋子处,幸无尸首,许栗铭稍安,只愿于娇一伙带老妇人走了。出了门一转,只见破墙坍塌处,压着衣角,甚是熟悉,赶忙扒开,翻过几块土砖,看到些许血染烂肉,栗铭流泪,不忍再挖,遂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段金朋、张雷两个上前扶起,说了些话语,计较定了,命众喽啰把一应尸首埋葬了出村。 再说那屠戮二村的,正是熊衮一行,今得胜而还。那曾宁也一同前往,此贼本无本事,却托他丈人花重金买了条鸟枪,自以为得意——却是朝廷命高手照着陶震霆那杆溜金火枪仿制了几条,这火枪宋朝罕见,匠人不敢轻易拆看,以此仿制不得毫无二致的,便是制法、物料、用法和威力上也差了许多。于娇一个,尚赢熊衮不得,戴畅、晁晶二人,亦不是马铨、孙獬的对手,又有火枪暗算在彼,众人只得怀恨被擒,同两村应有妇人,都吃押在囚车内。熊衮分付土兵道:“切勿磕损了那几个坛子。”坛子里乃是五脏,用盐腌了,将来下酒用的。 于娇等人吃捆翻了,自料若是进了娇儿园,必遭受辱,只得死命挣扎。曾宁见状笑道:“休再顽抗,老爷我也是最爱女子的人,你虽是我岳丈仇人,我却怜香惜玉,好好伺候老爷几晚,免受皮肉之苦。”熊衮一旁嗤笑道:“莫信他,他有好几房小的哩,那话儿也小,不是好的。既是知县相公的仇人,不如赏给手下兵卒,待玩罢了,早早扔进园子里种枣!”曾宁见熊衮抖出丑事,心中大恨,又不敢直言,纵然握枪,也没那胆子,只好苦笑道:“熊爷说笑了,小人今日见熊爷本事,好生心佩。”熊衮大笑道:“当初梁山三个齐上,都战我不得,如今便是五个梁山贼人,本将也不俱他!”待回到娇儿园,熊衮教众兵把于娇一伙先关进园子里,等待发落,令各自去歇息,只等晚上吃了庆功宴席,一人抱一女娘享受。众土兵欢呼。于娇几个各自叹息,把眼去看那园内之景,只见: 胶黏褐土,枒杈怪树。瘦枣干瘪,串头般干风摇曳;毒蕉绽放,朽尸似臭气熏天。烂泥地里露人骨,阴幽牢房传妇泣。河里流脓,风中卷屑。淫乱无耻满屋鬼,伤生害命一群魔。 且说清百年与清一年得知仇人被捉,欢喜不已。清百年搂着苏红娟,二人身上没三件衣,一道出来。戴畅四个见是苏红娟,破口大骂。苏红娟不以为耻,媚笑道:“你道我没廉耻,我教满园壮汉都来伏侍你,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叫你满意的,待到那时,更说谁无耻?”清一年道:“吃了本县的药,贞洁烈女也当不得!”单筱寒也骂,只恨自己待苏红娟不薄。苏红娟耸肩道:“你们终是贼,那有荣华富贵?我投了清大人,升到园子总管,将来也能做个诰命夫人。”说罢,依偎在怀,教曾宁又恨又妒。清百年推开苏红娟,上下打量于娇,道:“此女倒也标致,今晚教本官试试,与四弟解恨!”于娇忿愤道:“淫贼!折辱我等妇人,必遭报应!”那边苏红娟见清百年移情,心中也暗暗怒道:“那里来的贱人,挡老娘的路,待我撺掇送京凌迟了,看你如何!”只好去拥在熊衮怀里,把手上下摸道:“熊爷吃了补物,想是精壮十分,不如今晚就与奴家说说如何擒贼的。”直撩的熊衮火热。马铨见曾宁面目,与自家类似,也是窃窃咬牙,暗道:“小贱人,待我发迹了,也教你这般下作。” 当晚宴席,于娇等众妇人都被缚在将军柱上,众土兵各自待命,只等分人。熊衮查点手下八队官军时,少了一队人马不至,先命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仍不见来,叫人去唤,心中疑道:“那领队的乃是镇村王乔二,也是个贪恋女色的,如何不见来?纵然不来,手下兵卒也未见来报。”转念想道:“是了,他那队人马单单守在后面营里,离得远,恐是记错了时辰。”思索间,忽有土兵飞奔来,急禀道:“后营吃贼人攻打,危在旦夕,求熊将军发兵援救!”熊衮骂道:“胡说,我在此多时,何曾见有贼!且教乔二严守寨子。”说罢,分付三队人马,没奈何只得去了。不多时,又有兵卒来报,说道县里有人放火烧了府衙,怕是戴畅余党。熊衮喝道:“这厮们不都在这里!想来何处小贼虚张声势罢了,那三队人马,速去捉了贼人,莫教走脱!”再发起三队人马,也是迫不得已去了。 少顷,又见一土兵,踉跄来道:“熊爷容禀,有伙贼寇白日里截杀了乔将军,路上又杀了几个传信的,止存得小人一个,舍命来报。”熊衮吃了一惊,道:“方才不是来了?阿也!乃是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就听园子外发喊,一伙军马杀进园内,众女望去,却是青石山的人马,唬得那清家兄弟,连同苏红娟往地窖子里潜藏。 熊衮见了三个头领,命人取来铁杆钢钉锤,喝问道:“那里来的强人!”身后马铨、孙獬也持了兵刃,马铨道:“这三个便是昨日坏我好事的!”只听许栗铭等叫道:“问屁,我三个乃梁山泊好汉,特来杀你这伙滥官!”熊衮冷笑道:“放屁!那梁山作恶多端,早已死绝,如今天下尚敢冒名梁山的,必是马陵泊的贼人!”这三筹好汉也不多言,各显本事,一起杀来,六人团转。张雷使一把银合刀,双臂齐齐发力,独自当住熊衮。那边马铨挥刀直扑许栗铭,栗铭自仗劈水长剑架住。段金朋持虎牙枪与孙獬放对。 却说张雷性急,不识熊衮的利害,只看两个锤打刀隔,斗到五十合,张雷力怯不敌。熊衮大笑道:“那使戟的婆娘亦与你一般本事,只斗得这许多合便败了。”大喝一声,举锤便砸,亏得张雷躲闪得快,跳在一边,那钢钉锤砸在地上,恰似泰山压顶,石屑纷飞,泛起火光,轰然声响。眼见熊衮又是一锤,横扫而来,张雷当他不得,震得双臂发麻。那边许栗铭与马铨斗上六十合开外,将分胜败,见张雷势危,慌忙撇了马铨,直奔熊衮身后。熊衮正欲下手,忽觉背后冷风,侧身闪躲,许栗铭一剑砍个空。熊衮回转身来,栗铭替过张雷,与熊衮厮杀,这二人方才是敌手。 那马铨本落了下风,性命不保,见许栗铭一走,暗自喘定,转来斗张雷。张雷飞刀而去,马铨轻松一躲,上前盖头一刀砍来,张雷掣出腰刀架住,起身反扑。两边喽啰与官军兀自厮杀,整个娇儿园乱作一团。那边段金朋缠住孙獬,两个也是一般本事,拼斗的久了,胜负不分。孙獬大叫道:“且拖些时候,待几队军马回援,教贼人插翅也难逃!”那边熊衮听了,单手举锤,高声喝道:“你等土兵各自卖力,有本都监在此,万事皆安。待败了马陵贼人,教他看婊子受辱!”士卒闻言,锐气不减。 惟独那曾宁毫无本事,只有阴毒手段,青石山军马来时,走的慢了,吓得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半天方起来。想到自家鸟枪,心中一喜,抖索索灌上药,摸出药线,往身边火盆处点了,就去对着许栗铭三个。三个好汉敏捷,又和自家三将厮杀,曾宁心中默念道:“天佑我中一个贼人,将来拜朝里人升大官!”药线燃尽,只听得一声响,鸟枪上天,曾宁自吃了一嘴烟火。心中正诧异间,忽觉一寒,看左手早断。复见女伯乐于娇左手提枪,右手持刀,上有腥血。原来张雷先前把刀飞去,未中马铨,不偏不倚,正插在那将军柱上于娇处,于娇默默不语,兀自悄悄磨了半会儿,割断绳索,脱身救了众人,复夺了条枪,教晁晶帮衬姐妹。曾宁吃痛,杀猪也似大叫,急道:“贼婆娘伤我坏园,皇上必派大军灭尽你等草寇!”于娇骂道:“淫贼,尚要强!”把枪一抖,拣那五尾豹身上不致命处猛地一刺,曾宁只有叫,没有话了。于娇教先捆了,抖擞精神,自去助青石山好汉,报众女被擒之仇。曾有诗赞于娇道: 自古须眉多好汉,谁料巾帼也奢遮。 斩将搴旗惯习武,虚怀若谷素修德。 慧眼识才蓬蒿所,他年标名凌烟阁。 马陵泊聚千里马,于娇人称女伯乐。 那边张雷与马铨厮杀多时,马铨武艺到底还在张雷之上,二将各自拼杀至七八十余合,张雷又折了便宜,眼看已败,马铨正要取他性命时,于娇又到,照马铨后心刺上一枪,嘶吼一声栽倒在地。马铨心知伤重必死,有意要与之同归于尽,拼余力一扑,于娇机智,再刺马铨后膝,骤地跪倒,张雷乘机一刀挥去,马铨头颅飞开数丈。两个也不多言,都去助许栗铭、段金朋厮杀。 却说孙獬不疾不徐,尚与段金朋酣斗,忽见张雷持刀杀来,心中慌乱,失了分寸,被段金朋乘势,一枪戳杀了。二人见熊衮与于娇、许栗铭相斗无几合,尚还未见个分晓,段金朋道:“量他一个,双拳难敌六手,你且去寻那狗官,我亦去助战。”奔向熊衮处。熊衮见又来一将,多少也有些心忧,勉强道:“梁山三个尚斗不过我,何惧你等!”一展浑身之力,把锤望段金朋处横扫过去,这一力道,金朋把枪一隔,连连退了几步。许栗铭见熊衮开张大了,暂收不回,舞长剑劈去,伤了熊衮小臂,于娇亦执枪刺在熊衮腿股上,竟刺不进许多。熊衮发喊,宛如兽咆,道:“杀不尽的草寇,岂不知我西山十杰的威名!”举锤望于娇又砸,于娇那枪是寻常军卒所用,非比原来的方天戟,钢钉锤到处,早断成两段。却吃于娇眼明手快,望后一跳,趁熊衮尚未收锤之际,把那枪头直照着熊衮头上猛地标去,切开头皮,血流盈面。熊衮遭迷了眼,心急乱舞,许栗铭绕在身后,奋力一剑,熊衮怪叫一声,轰然倒地。 再说张雷一个,在园内搜寻清家兄弟俩,摸着那地窖子,潜身进去,只觉里面臭气难闻,内中妇人可见,心中不忍。又朝着里面寻去,见清百年、清一年昏倒在地上,张雷不曾认得,只看是两个男子,心中疑惑。再见远处有一妇人,衣衫不整,想是无辜女子,遂上前道:“娘子莫怕,我非歹人,快逃去了罢。”那妇人问道:“外面自有将佐把守,如何走得?”张雷笑道:“娘子不知,那伙官兵已吃我们杀了,专来解救你等。”去了上衣甲,又脱了内衬袍子,教这妇人披上。 那妇人嬉笑一声,把手望张雷嘴里一塞,地窖本就黑暗,张雷只看他是个妇人,未多防备,吃了这一手,连忙甩开,只觉口苦,急咳了几声,顿时脚软。身后清百年、清一年两个爬起,大笑道:“苏美人好手段!”苏红娟亦笑:“今日可见‘迷毒藤’也。”把脚踏在张雷头上,腰间解下带来,却是条藤状鞭,露出白糕儿般的小腹。苏红娟道:“上面自有熊将军在,我们且勒死了他,也是功劳。”清一年道:“这厮们坏我园子,当由我动手!”张雷跌在地上,眼睁睁看苏红娟凑过脸来,媚笑道:“生的标致,可惜是个贼,不然姐姐也屈尊陪你一夜,教你死前也尝些欢乐。”清百年蔑道:“这贼虽看精壮,多是不知采战手段,不如本官。”清一年把鞭子缠在张雷脖项上,方要行凶,戴畅、晁晶已钻入地窖来,大骂道:“狗官休得放恣!”吓得三个魂飞魄散,那能抵当,都吃捉了。 出了窖子,那些土兵都已投降,再看青石山兵马时,却比来时多了数倍有余,张雷正奇怪间,只见一人迎面走来,张雷认得,乃是山寨头领杨程。只听杨程忽地骂道:“你们做的好事!一半人马尚敢攻打此处,若是官军都回,纵然没了主将,你们也遭乱军杀了七八回!”张雷知他无心怪罪,笑道:“杨兄如何来得此处?”杨程道:“你们去得久了,宋大哥只恐有失,特分付我来接应。来时途经一村,见山寨军马收葬尸首,问了方知原委,军马未敢停歇,特来驰援。” 于娇、戴畅五个再拜谢了救命之恩,又与许栗铭三个道:“哥哥如今为了我等与百姓,不顾山寨招安大事,回去只恐宋头领见责。”许栗铭叹道:“纵是天大的事,岂有人命来得重要?”曹笑思道:“小妹捉摸着,兄长来时只说是梁山好汉,那熊衮却说兄长是马陵泊的人,既如此……”杨程闻言道:“这个妹妹说的在理,这厮们只当我们是马陵泊的军马,如此与我青石山何干?且宋大哥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待我回去作保,管教三位兄弟无事!”众人方才宽心。 当下一众好汉先把清百年、清一年剖腹剜心,滴血享祭枉死的村民。再拿过曾宁、苏红娟,两个男女叩首求饶,一个愿为奴婢,一个愿献出妻妾七八余人,供奉头领喽啰。单筱寒忿道:“无义淫妇,我姐妹此番绝不饶你!”戴畅亦骂道:“好个五尾豹,你的妻妾便不是人么!不知内中又有多少是你抢来的。”唤过晁晶,将两个亦杀了。那马铨、孙獬尽皆枭首示众。待去割熊衮时,衮竟没死,尚有一口气,爬起身来,夺了喽啰军器,却待跑路。杨程、许栗铭两个,各执竹节枪、劈水长剑拦住。衮叫曰:“吾西山十兄弟,手足同心,今杀我一个,定来寻你等报仇!”众人一发都上,把个剥皮熊前后戳了数十个透明窟窿,死在娇儿园内。以此平城县之灾从今再无,有诗道: 冷眼观蟹真奸顽,横行公子莫忘端。 金沙浪里迎义士,便取诸小祭黄幡。 杨程又号令将那伙原待分妇人的熊衮部下土兵,但凡有参与屠村、奸淫妇女的,尽都坑杀了。余下的,于娇亲训道:“汝等悉听,我正是马陵泊的头领,女伯乐于娇的便是,今与众头领杀了这伙奸佞,也教你等知道,休将我等妇人不当人看,岂不见本朝杨门女将?若再有折辱妇人的,必引大军前来,一概不留!”这伙土兵那敢不依? 众人就娇儿园里救出民妇,各自发银回家,远近死难村民,亦皆入土。戴畅、晁晶放火烧了那贡泡枣的娇儿园,杨程、许栗铭命人大书“替天行道”四字,挂在县衙上。当夜事罢,两边各自道别,都有不舍之情。于娇领戴畅四个,并许多愿跟随的妇人,同奔马陵泊而去。那不愿去的,各自回家,戴畅亦教晓喻各村,害民县官已除,今后只管安心生育抚养女孩儿。青石山人马亦起程回山,那杨程却在心里暗道:“此番作为,为保我山寨,只得假马陵之名,倒与他山寨生灾。且不管他,别日再作计较。”正是: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且说戴畅等与一众妇人,路行四日,方到马陵泊北山酒店。董恩惠、何琼二女接着,戴畅四个说明来意,二女欢喜,却不见于娇的身影,正要细问,忽见疾风步沈涛亦领着一壮汉而至,要上山去见陈明远。不是这汉子来到,有分教: 武陵县里,引出三个遮天好汉;洞庭山上,下来四筹捣海英雄。 正是: 天上煞星重会,凡间豪杰聚逢。 不知沈涛所领何人,于娇又那里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二回 文昌商议富贵事 七星夺取金银车 诗曰: 紫微动缘七宿合,遍看龙虎踏山河。 洞庭湖内兴大浪,自在轻帆向晚多。 话说当时沈涛领着一壮汉也到马陵泊北山酒店,正撞着戴畅一行,以此共上山来拜见陈明远及众头领。待到聚义厅,雌罗刹王子怡闻说表妹前来入伙,亦从西山酒店上来相会,曹崇坦也与戴畅相叙师徒情分。沈涛本要先禀告那汉的事,那汉因见四女与山寨原有情义,拦住了,便让戴畅四个先说了平城县的事。众女见说,各诉心胆,正是天星合当聚会,自然相投。张妮、娄小雨、陈明远等见于娇不在,问她何处去了,戴畅道:“于妹妹只说晚几日再上山,别了我们往东去了。”张妮苦笑。戴畅又言单筱寒制硝法,大能作帮山寨贮藏鱼鲜,可去水军处。娄小雨叹气道:“好是好,只是水军暂且不在。”曹笑问那里去了,娄小雨道:“且听细说。”原来又是小张良姚雨汐不服娄小雨,欲要争功,求告陈明远,带上水军战船,袭杀满统华去了。娄小雨道:“那昏官是要剿除,只怕山寨空虚,反有祸事。” 戴畅又说青石山好汉一行,陈明远叹道:“如此豪杰,恨不得见上一面!”见沈涛与那汉在一旁久了,自觉失了礼,忙请问情由。沈涛道:“哥哥,小弟从东京回来,于山下道路口遇着此人,他言有要事相告。”陈明远见那人生的粗壮,便问道:“敢问好汉姓名,又有何事要讲?但说无妨。”那人道:“久闻陈明远都头大名,今日终得相见。小人姓吴,双名铣源,永州人氏,曾在军中任过斥候之职。只因一次误将假消息报了,被上头从军中赶了出来。前些日子住在荆湖地方,得知岳州洞庭湖处有一伙强人,占据洞庭山,此处可比梁山八百里水泊。那伙强人共有七个,各有本领,都是惯通水事之人,如今受了官府意思,从水路前来攻打山寨。小弟知山寨仁义,不忍见出事,故特来请报。”陈明远等人大惊,张妮赌气道:“却是姚先生争功好面,如今山寨没有些个水军头领把守,如何是好!”庄浩道:“贤妹休慌,我亦熟悉水性,可与孩儿们御守水泊。” 看官听说,那姚雨汐带兵去攻打满统华、艾大金两个,二人早就有心提防,互为倚仗,城池又有大河防护,须用水军。故姚雨汐调徐硕、刘涛、陈星、张航、缪宇飞、方海锦六个水军头领,前去厮杀。满统华庸碌无能,闻说马陵泊打破了江陵府,只恐早晚来寻仇,又飞书求艾大金相助。艾大金思道:“老爷又非当地官员,只借故走了,马陵贼人如何奈何得我?将来求二公子发兵灭了那厮们就是了。如今只须脱身。”转念一想,又道:“有了,听闻洞庭湖有群水贼,教其去厮杀。那满统华死活,与我何干!”遂派人使重金赠与洞庭湖好汉,更有言语挑拨,果然激的七人摩拳擦掌,都道:“好好好,那马陵泊莫不是三头六臂,敢欲撩拨我等!”为首的唤做操舵手叶子伟,发起兵来火并马陵泊。吴铣源离了大军,本无处安身,欲投洞庭湖,却不会水,从喽啰那打听得消息,又心慕陈明远高义,特此来报。有诗道这吴铣源: 斥候能排难万道,悬崖峭壁独周旋。 胆似伯约心明细,履绝如归吴铣源。 陈明远当时起身拜谢道:“幸得好汉前来!”又请沈涛道:“贤弟休嫌辛苦,速去寻姚军师撤军,回救山寨!”娄小雨道:“如此也须些时日,眼下只得我山寨头领齐心,会水的头领与庄兄卖力上前,方可等水军来救。”又问吴铣源道:“烦请吴兄可再说洞庭湖那一伙好汉备细,性情来历,均有大用。”吴铣源本是探子出身,又有心助马陵泊,思索一番,道:“且听小弟慢慢道那七个来历。” 看官且听,只说那荆湖北路鼎州治下有个武陵县,临近洞庭湖,县中有一条好汉,名唤汪文昌,平生只靠去洞庭湖打鱼为生,也喜爱舞枪弄棒,更兼随身带着一张鱼网,曾把青雕打下,故人都称他作落雕罟。又最厌官府中人,陆上也无房住,只睡在船里。待到官府收租时,其人驾船而走,任凭官差叫骂,自家清闲自在。 却说五月三十这日清早,那官府之人又来收租,汪文昌自驾船躲了。待官差散后,村坊狼藉,几个老汉道:“天杀的官府!没眼没耳的老天!那狗官只害我等,糟践了多少地方!”一面哭,一面骂。汪文昌也不言语,旁边也有人道:“还是汪大郎机警,早躲了,我要也有他操船的手段,也一发躲了,省的受此腌臜气!”又一个道:“你道是好的?知县早已下令,若是拿了他,定要枷号示众,告示还贴在村口上哩。” 汪文昌大步走过去,摸出一袋银钱,道:“这里有些块银子,你们且分了。”也不等老汉感激,自讨了斗笠,戴上走了。于县中左盘右转,至一处,进门也不打话,就到楼上一房间里,寻着一人便道:“哥哥好兴致,日上三竿了,还兀自睡。”那人朦朦胧胧,听到声响,见是汪文昌,忙从床上起身,也顾不上衣服,赶忙叫床上妇人回避了,尴尬道:“兄弟怎地知我在此处?”汪文昌笑道:“曹哥哥向来爱到此处,兄弟岂会寻不到?”这汉子是谁?他姓曹名峻烽,肤色稍黑,上唇一道青髭,自号暗影狼,一身本事,人近不得。曹峻烽道:“昨夜与陶兄弟多吃了几杯酒,耐不住火气,便来此间消磨消磨。不知兄弟有何事?”汪文昌斜眼道:“且去陶兄家说话。” 二人便下楼,方欲出门,只听身后虔婆叫道:“曹官人,这钱还未曾有。”曹峻烽道:“叫唤甚么,老爷又不白玩你这的。”便去怀里摸银子。虔婆道:“少了,你与小翠同寝乃是昨夜,可今个的钱……”曹峻烽拍头,连道是是是,可惜人穷志短,摸摸索索,身上再没银子,那里能做好汉,与汪文昌支吾道:“昨夜吃酒用光了,兄弟处可有?借与我胡乱使使。”汪文昌也摸,口袋里止出两个铜子,曹峻烽见状,怨道:“兄弟你也忒不爽利了,如此丢丑。”汪文昌低声道:“你倒说俺。”那虔婆忍不住道:“你两个气杀老身了,往日也是有钱多时忘五撒七的,没钱了又这般不三不四,何不快叫那个姓陶的来。”汪文昌忍不住,朝那虔婆叫道:“便是白玩你的又怎地!先赊着,我兄弟二人有要事,若惹恼了老爷们,把你这茶坊翻过来!”二人便走,唬得虔婆心虚连连。 只看二人转至城西处一屋子前,叩开门,迎面走出一条汉子,望二人道:“二位兄弟来了,快进屋相谈。”这人又是谁?姓陶,单讳一个鑫字,肚量宽如海,也爱刺枪使棒,绰号云霄鹫,年纪二十有一。曹峻烽与汪文昌进屋坐下,陶鑫便小心把门掩好,道:“汪兄弟,官府如今要拿你,听衙门里道,要与你个通贼的罪名。”汪文昌道:“我寻思着也是如此——我便反了如何?”曹峻烽急道:“兄弟!不是小事!”陶鑫亦道:“何况兄弟反了,又往何处安身?”汪文昌便道:“实不相瞒,二位兄长且听仔细,小弟探得邵州知州,搜刮了几车金珠宝贝,美女五人,要送往东京处,当今右丞相李邦彦府上,欲求加官进职。明日午间便要从本境王虎冈上过。”曹峻烽惊道:“以兄弟之意,莫不是要去劫这笔富贵?”汪文昌道:“正是,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特邀二位哥哥相助,日后衣食无忧。”陶鑫道:“兄弟,不是我说,只我三个,他那定派官兵守护,若是不错,定是那有名的蛮牛王魏夲亲自护送,此事作罢作罢。”文昌急道:“哥哥怎恁地胆小,真个有愧你云霄鹫之名。”陶鑫道:“不是为兄怕事,只问你,当真要做?”文昌便道:“当真要做。”陶鑫就道:“既要做,兄弟须依我件事。”文昌又问是甚事时,陶鑫道:“仅我三人定做不得,还须那四个人。”曹峻烽问道:“那四个?”陶鑫道:“便是洞庭山的四个头领,占据洞庭湖,聚众打劫。因赌与他们结缘,只我赌的最豪爽,故常有来往。若能得他们四个相助,此事便成。”文昌道:“我也听闻那四个名声,既如此,哥哥快去请他们前来议事。”陶鑫点头道:“我这便去。”正是: 三人相会志何伸,幸有文昌造果因。 七煞齐临荆北地,共商不义宝金银。 直到申牌时分,陶鑫引着四筹好汉归来。为首一个,就是那叶子伟,原是福州人氏,稍公出身,水性极好,大洋大浪里撑船,不曾有事过,江湖上唤他操舵手。第二个好汉姓郑名乾,临江军人氏,也是通晓水性,人称分水犀。第三个姓王名昭顺,南剑州人氏,虽武艺平常,却有着筑城建房的本事,亦懂些水性,都比他作良有巢。第四个姓耿名铁柱,全州人氏,为人忠良慷慨,性子随和,都呼他为笑弥勒,善于造船,一旦驾风,朝夕可有百里。 曹峻烽、汪文昌二人见了,请入座,三人把上件事与他四个说了,商量劫车。叶子伟道:“三位兄弟无须担忧,我那洞庭山上也有些人马,待事成后都去我们那里入伙。”曹峻烽道:“如此最好,我们便来想如何劫金宝。”耿铁柱道:“既是要从王虎冈上过,便有法子。那里我也曾去过,要过此冈,必经一座山神庙,那庙里倒也能容得二三十人。”郑乾道:“只是不知那鸟官派何人押运这五车宝贝。”汪文昌道:“这附近有名的也就是那个提辖官,蛮牛王魏夲,最有手段。”王昭顺道:“量他一个,怎敌得过我们七条好汉。”耿铁柱道:“既已商议定了,我们四个当早些回寨,择选出二三十个精干儿郎,明日午间前,先往山神庙里埋伏了。”叶子伟四人自回洞庭山上,带了二三十个喽啰,就往王虎冈前去。曹峻烽三个兀自收拾了,各藏一把尖刀于身,次日天晓亦往王虎冈去。 众人在冈上碰了面,见这王虎冈,生的似虎形,遍地茅草石头,又有千株绿树。冈上果然有个山神庙。叶子伟道:“看时候也不早了,都快埋伏好,待富贵送上门来。”汪文昌、陶鑫就挑株高树爬了上去,曹峻烽、叶子伟去树林密处潜伏。余下人皆进山神庙,执定军器,只待邵州押运车子而来。 只看日头愈加耀眼,天气亦热起来。听得冈子下有动静,转眼间就上来六十名官军,为首一员将领,护送着五辆车儿。才上得冈来,这些官兵已是又热又渴,见有树阴,都抢去睡下。那员将领身着乌油亮子甲,胸口乃是吞铁牛首像,正是蛮牛王魏夲,见众人都去歇了,天也热,晒得甲烫,没奈何,自个儿也去歇息。 叶子伟等人见了,十分欢喜。就看叶子伟与曹峻烽从林中跳出,各仗朴刀,大叫道:“那厮们,活命的便把车上宝贝留下!”这一声喝,把那些官兵惊起,魏夲见状,忙执刀而起,望二人骂道:“那里来的不知死活的贼寇,敢来劫道!”又见山神庙门打开,郑乾、王昭顺、耿铁柱三人领着三十个喽啰赶出,就去杀那六十个官军,抢车子。魏夲大怒,执刀来战,叶子伟、曹峻烽仗朴刀迎住。三个人就圈子里斗了一二十合,叶、曹二人双刀齐下,顷时把个魏夲劈做三段。叶子伟道:“甚么鸟牛王,不过如此。” 郑乾三个杀散了官兵,五个人一齐来赶车子,打开一看,竟是空的,正奇怪间,忽地悟道:“中计了!”只听一声炮响,又是一队官军上来,为首的头戴牛角兜盔,手持大斧,后面无数官兵,押着六辆车子。那将道:“杀不尽的贼,教你认得蛮牛王!”五个方知杀的那个是假的,都道:“五个斗他一个,怎地都杀了,孩儿们与我奋力!”转头看去,只见那蛮牛王魏夲身边还有一个,头戴独角盔,着鸦青锁子甲,胯下一匹健马,喷鼻作响。郑乾惊道:“却是‘犀王’魏夯,邻州的对头怎地来了!”那魏夯哈哈大笑,道:“我当是甚么人,原来是洞庭湖里的小贼。既是担护送金银车的干系,怎能不来助我兄弟?”一发喊,手下兵卒前来,五个只好咬牙率喽啰厮斗,本就人少,如何能敌?二魏逼上,浑身甲厚,本是难伤,连马都护住了,又是手段高超,五人斗上两个,尚且难赢。 叶子伟、曹峻烽两个与魏夲斗了无数合,勉强算个对手,只是招架。那魏夲呵呵笑道:“昔闻那梁山晁盖一伙七个,尚不敢力取生辰纲,尔等好不知死!”又听闻是洞庭湖的头领,就道:“朝廷正出赏钱捉拿你们,今个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教你们与梁山那伙一样吃剐!”叶子伟大怒,怒则生力,隔开大斧,与曹峻烽一同死战。那边魏夯铁棍生风,横冲直撞,幸得郑乾三个灵巧,未穿甲胄,方得闪过。魏夯叫道:“无知鼠辈,待爷爷把你一一踏死!” 魏夯正得意间,不觉已来到树下,忽听得一声:“着!”就看汪文昌从树上跳下,手拿一张鱼网,把魏夯劈头罩住,扯下马来。陶鑫亦从树上跳下,觑着那脖子无遮盖处,只一刀夺了性命。魏夲大惊,方知不妙,正要跑时,早被搠翻在地,七个好汉一发都上,乱刀剁做肉泥。众官兵见主将没了,早作鸟兽散。 众人夺了六辆车子,前五辆都是金珠宝贝,见最后一辆车里坐着五个美女,早吓的腿软,抱在一起。曹峻烽笑道:“正好与俺们弟兄做压寨夫人。”耿铁柱拦道:“哥哥不可,这五个女子想必也是强掳而来,不如就放她们各自归家。”陶鑫道:“此言有理。”曹峻烽便作罢。七个人与众喽啰一齐将五辆车子推回洞庭山去,正是: 试看英雄作简章,七星聚义互扶帮。 同携宝贝归山去,犹忆当年智取纲。 待到山寨中,传教大摆庆贺宴席,曹峻烽、汪文昌、陶鑫各坐一把交椅。席间,叶子伟道:“如今我山寨军威大盛,又杀了姓魏的对头,正是好事!不若乘次机会,打破官府,劫掠一番何如?”众人都道好,汪文昌又道:“若要攻打,还须耳目。兄弟当时也是有个善打听的人,唤做吴铣源,方知晓此次富贵。”众人都道:“既是如此,如何不请他入伙?”汪文昌笑道:“正有此意。”说罢,命两个喽啰带上金银,去请吴铣源上山。 两个喽啰去了二日,吴铣源身影未见,内中一个却领得一个官差来,几人疑惑。那人道乃是艾大金的亲信,前来请诸好汉出山,安抚社稷。王昭顺道:“甚么安抚社稷,老爷们刚夺了朝廷的银子,正待来讨!”那人笑道:“好汉休急躁,便是府库仓廒也只管拿,值得甚么!”耿铁柱道:“那来何事?”答曰:“好汉,可知那马陵草寇攻打江陵府之事?”几人都道:“莫不是叫我等替你出色?”那人又笑道:“非也,乃是为了贵寨的前途。如今马陵泊连克州府,又吞并了许多山寨,曾扬言要踏破天底下的山寨,留其一山独大。洞庭美良之地,岂无觊觎贵寨的意思?”郑乾道:“俺听闻都是豪杰自发入伙的马陵泊。”来使再笑道:“试问好汉,如今若要你入伙马陵山寨,你答应否?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自己尚不入伙马陵贼巢,其他山寨,可都是自愿入伙?”此言一出,几人面面相觑。来使又道:“如今那马陵泊倾巢打破江陵府,来回劳累,正是人疲马乏之时。我主艾大人与众好汉无冤无仇,只钦佩众好汉水军利害,说私心也是有的,也有自保之意,但请众好汉思拿唇亡齿寒之事!”说罢,留下礼物,傲然而去。 叶子伟思道:“那厮说的在理,马陵泊如此蔑视我等江湖好汉,不若乘其军马尚未回山休整,先下手为强。”汪文昌道:“不可,那陈明远广有好名,打了岂不是坏我山寨声威?”叶子伟道:“兄弟,你新入伙,不知江湖险恶,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那陈明远吞了不少山寨,只靠仁义?定是沽名钓誉之辈!如今巢穴虚弱,可趁机夺来,岂不快活?”王昭顺道:“是闻马陵泊大名,然他那里猛将居多,便是去攻打江陵,也必留些大将守寨。”叶子伟又道:“他虽良将众多,依我看精通水性的却少有,此番必调出不少,仅倚仗六百里水泊为防。非是我夸口,我与郑兄弟领八百水军就可拿下水泊,那时众兄弟再接应,一举攻下山寨。待他大军回山,见了必然惊慌,我们乘势追击,降伏他一伙,岂不美哉?”曹峻烽笑道:“听闻马陵泊上美女众多,那时哥哥定要分个与我做夫人。”众人皆笑,当下七个头领喝的酩酊大醉。 次日清早,另个喽啰也回来报,道不知吴铣源何处去了。汪文昌奇怪,自家又是新入伙山寨,恐人微言轻,只先作罢。五个头领当时与叶子伟、郑乾送行,二人领着八百水军往马陵泊而去。有分教: 释车下走,引操舵手马陵受缚;布鼓雷门,教分水犀水泊就擒。 直使: 六百里上一番闹,洞庭湖内那时圆。 不知叶子伟二人如何攻打马陵泊,钟吾寨又如何对敌,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三回 小张良受败开德府 操舵手水战马陵泊 诗曰: 自古兵家宁未有,输赢胜败数烦忧。 关公亦落临沮日,逞勇争强岂不羞? 话表小张良姚雨汐因女诸葛娄小雨攻克江陵府,心中不服,自要显本事,又央了陈明远,只说要立功,先打艾大金,后杀满统华,一来以壮山寨颜面,二来复仇。陈明远拗不过,只得由他,山寨庆功筵宴翌日,教其率水军去取艾大金、满统华两个首级。 却说这姚雨汐因思开德府路近,又念兵贵神速,教都着轻装,转而先去袭杀满统华,领着众水军只两日脚程便到。分付避水狮徐硕,领搅海龙刘涛、逆海蛟陈星一队,冲波白练张航、踏浪飞花缪宇飞一队,轮番加力攻打,再令水里狂方海锦,领数个精干喽啰,潜水去凿水门。别遣一队喽啰,只去相州袭扰艾大金,以防救援。仅一日之内,众头领大败满统华水军,逼得满统华连遣数人,飞马去求艾大金来救,怎想恰似石沉大海般,那有人应? 次日,满统华见性命仅在旦夕,不禁滴泪,再看自家妻儿,道:“罢罢罢,如今贼人势大,本官只得舍命报效官家!”命人取来薪柴,就要放火自焚。他那几房婆娘,本都是贪慕富贵来的,如今早携了金宝,各与管家、裨将仓皇走了。满统华闻说,又悲又怒,叫道:“天亡我满家!”倒有两个贴心帮闲,一个姓邵,唤做邵华芽,一个姓范,唤做范大筒,哼哼呀呀,道:“大人,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人愿带大人乔装出逃!”满统华听此,大喜,撇了火把道:“如此,将来富贵,与二位共享!只是本官心挂艾兄弟,不知他存亡如何。”范大筒道:“艾大人终是个武官,多少能杀出几分,便是败了,也是殉国的英雄。” 满统华含泪不已,穿成小厮模样,与范大筒、邵华芽并排而走。是时城破,马陵军走水道入城,姚雨汐先教安抚百姓,又令围住城门,不许走了一个。可怜满统华躲了一时,当夜就被认出,生擒绑了。待到天明,姚雨汐教百姓指认满城官吏,呼贤者饶了不杀,呼贪者枭首示众,直杀的落瓜般乱转。邵、范二人,也难逃一刀。姚雨汐又分付道:“今日且在城内歇息,两日后再打那艾大金。”众将首战得胜欢喜,都来与姚雨汐把盏庆贺。 不想当晚,有小校来报,一人自称是朝廷官员,特有要事来报。姚雨汐心疑,教领那人前来。那人入堂来先拜了姚雨汐,自言是艾大金心腹,特来庆贺姚头领得胜。姚雨汐冷笑道:“泼贼!脏官满统华吃我等好汉砍了狗头,且回去报与那害民贼,我马陵好汉即日发大队人马来打,快快引颈受戮!”那人倒也不惧,鼓掌道:“好汉神威,杀了满统华,已立功劳,何不就此回了山寨?岂不闻常言道‘既得陇复望蜀’,倘有不测,坏了头领名目,不是好事。” 姚雨汐转眼笑道:“好个刁舌儿,如今我军气势正盛,发兵来打,若是朝廷有救兵,也多是马步,岂能与水军交战?我早探得,方圆百里处,朝廷也无水军驻扎,就是来救,也天高路远,你倒有何手段?”那人又道:“好汉自比张良,必通兵法,岂不知围魏救赵?远近虽无朝廷兵马,倒是有别家的。”说罢,袖中摸出一卷图纸献上,姚雨汐命人接过打开,只看是洞庭水图,上标一座恶寨。 姚雨汐猛省,逞强道:“他与我马陵泊又无冤仇,何苦来犯。”来使呵呵笑道:“原是无仇,然我已受艾大人钧旨,说他去火并汝马陵,如今早在路途,想来不日便到。不知好汉是留下与我家大人厮斗,还是回救山寨?”姚雨汐惊怒道:“你自讨死!”那人摆手道:“好汉,你我各为其主,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杀我,乃成小人之名,又与救贵寨毫无用处,何不高抬贵手?”姚雨汐吃逼住了,无奈只得教人款待酒食,又急叫来水军众将,连夜收拾准备,来日回山寨解危。 捱到天明,姚雨汐点起船只,急急撤军,众人亦心挂山寨安危,巴不得一阵好风,直吹回山寨。姚雨汐顾不得许多,命人莫要再点查府库,弃了辎重,只要回赶。众人不舍,道:“如此,杀了满统华岂不白费,依旧便宜了官军。”姚雨汐道:“且写个告示,教百姓自拿罢了。”话虽如此,却思量只待自家一走,艾大金定来,寻常百姓,怎敢私藏?终属官军,乃恨道:“艾大金,此番侥幸你胜,将来定杀你雪耻!”心一狠,一概弃了,扬帆而去,正是: 我有一言君记取,世间自取苦人多。 有诗为证: 堪叹雨汐迷心智,争功好胜遣军兵。 致将山寨成危地,逐汉犬儿喜不轻。 且言姚雨汐与水军六位头领率大军乘船回山,方才离了开德府三五里地,忽听得背后一发震天动地的喊声。众人回首望去,竟是官军驾船杀奔而来。原来那艾大金虽是本事一般,倒有些分狡计,算定姚雨汐这般必撤军回救马陵泊,一面派人截住袭扰相州的喽啰,一面悄悄派水军出城前去开德府地界埋伏。不想姚雨汐千算万算,终是失了一手。马陵众人只顾早回山寨,徐硕几个方欲前去厮杀,又听前面一声炮响,迎面亦赶出数十只船。姚雨汐大惊,慌乱中却教水军卖力上前,冲开一条路。 当下马陵水军吃前后夹攻,混做一团。姚雨汐拔剑自保,不期乱军中一箭飞来,正中胸脯,跌在船中,生死未卜。喽啰见主帅有恙,手足无措,徐硕见了,大喝一声:“休要乱了阵脚!有我避水狮在此!”奋力跳上敌船,连斩数人。徐硕又道:“刘、陈二位头领,速速护住姚军师,休教再受伤害!”刘涛、陈星领命,各自执叉,死死围住姚雨汐。硕再发喊道:“请张、缪二位贤弟殿后,我与方兄前头开路!孩儿们抖擞精神,欲活命的下水厮杀!”众人见说,方才定神,一齐发喊,跳入水里。当时徐硕领喽啰,在水底将敌船乱摇,晃得船上官军腿软,纷纷跌入水中,早有喽啰赶上杀了。张航脱了衣裳,露出那雪也似的肌肤,钻入水底,到处游动,船上官军只看水里白蟒一般的身影,都执刀枪去戳,却不中,各自心慌。缪宇飞就喝令放箭,官军中箭落水者无数。那边陈星护着姚雨汐,刘涛撑船,跟住徐硕等人。一场混战前后约有一个时辰,终吃马陵军杀了出来。官军亦不敢再追。 徐硕见离了开德府地界,忙与众头领来看姚雨汐时,陈星道:“流血晕厥了过去,幸得未射中心窝,箭头已去,血亦止住了,只是不醒。还须早些回到山寨,请神医妹妹医治,方能无碍。”徐硕教清点船只,报说折了两成。众人各自庆幸时,忽看岸边有人叫喊,众人望去,却是疾风步沈涛,忙把船靠岸,教沈涛上船。徐硕问道:“兄长如何到此?”沈涛道:“那洞庭山的好汉引水军前来攻打山寨,哥哥教我来寻姚军师退军。离山时姚军师只说先去打相州艾大金,不想到了相州,却不见山寨军马身影。次后遇见几个儿郎,言姚军师在攻开德府,我又作神行法赶来,闻说破了开德府,班师回山了,这才追来相遇。军师何在?”徐硕叹气,就将艾大金使者如何游说,大军路上又怎地吃截杀,姚军师怎地中箭一一相诉了。沈涛惊道:“若是小疾,便将军师背回山教神医妹妹救了,如今重伤,怎敢教受路途辛苦。”徐硕道:“沈兄且先回山报知明远哥哥,务必守御好山寨,待我水军回来,教那厮们知道俺们的利害!姚军师这里自有人照看。”沈涛见说,只好先如此,辞了众人,回山复命去了。 话头说回钟吾寨内,自吴斥候来报,因水军头领不在,寨中免不得有头领焦虑。蔡子豪道:“你们慌个鸟,若依得俺,不若寻块空地,把那厮们都打杀了!”娄小雨叹道:“偏是你机灵?他们自恃水战,定扬其长,避其短。只怪那姚兄弟多事!”陈明远好心道:“姚军师之意,也是陈某主张,莫要怪他。”董浩道:“如今时节,待贫道作法赢他何如?”闫言亦道:“不然小妹放炮打他。”陈明远道:“是好,但若以此赢了,忒欺负人,便是赢了,对面也未心服。”臧好笑道:“如今还没打,哥哥就已盼人入伙。”陈明远点首道:“是这般,我们马陵泊既是好汉,亦当堂堂正正。”庄浩道:“兄长所言甚是,可先略点几个会水的兄弟准备拒敌,以探其兵力。山寨自有庄某在此,无须忧心。”路新宇笑道:“师兄这般便不是欺负人了?”众人都笑起来。 当下只先点起五个头领,权且去投充水军,却令不可轻易出战,再派人去唤姚雨汐火速回救。那五个头领去投水军?乃是洪泽郎张自强、嵩山孟子程、岁破星陈佳伟、鬼见愁白伟成,还有那新入伙的斥候吴铣源。 且说那操舵手叶子伟、分水犀郑乾二人,率八百水军,浩浩荡荡,走水路行了十日,已进入骆马湖中,将转行马陵泊。陈明远已得伏路小校探知,点起一众头领与寨内水军,下山乘船前来相迎。两边泊内相撞,陈明远看了洞庭水军模样,一见便喜。叶子伟遥遥望去,见来人面上一道疤迹,想来必是个歹人,心中冷笑,叫道:“请贵寨陈寨主前来答话!”陈明远早有准备,高声道:“小可便是义巨子陈明远,敢问来将可是洞庭湖上的好汉,缘何来犯吾山寨?你我都是江湖豪杰,若是厮杀,岂不惹人耻笑?未知可否上山与小可吃杯水酒,同聚大义?”叶子伟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个陈明远,果然有吞并之意。既然入伙,便是一家人,兄弟不才,也刚结识了一个兄弟,唤做暗影狼曹峻烽,不知陈头领可能一视同仁,教他也做亲戚?”陈明远未曾多虑,点头答应。那边船上郑乾喷笑,把手一挥,部下一个喽啰叫道:“对面接信!”飕地射去,钉在战船上。陈明远教取来一看,只见上面一手烂字,歪歪扭扭,就有三分不喜,待细看时,更是利害,你道写了甚么?上云: 洞庭湖新到好汉暗影狼曹峻烽替兄弟六人一道书:古人云,千里姻缘使线牵,我等俱是精壮的汉子,也去过几遭风月场,如今山寨事业正盛,独缺压寨夫人数位。今闻马陵泊寨主陈明远金屋藏娇,膝下美娘成群,亦都是好汉,与我们七人,正是天造地设。又知陈明远欺世盗名,每每侵吞小寨,如今山寨大兵到来,速速纳降,可饶陈明远小命,许出家为僧,誓不杀害。 又有一行小字,道自家兄弟都是清白身子,不要民妇,陈明远若抢民女,只有死路。 陈明远阅罢,又气又笑,把信掷在船板上,叫道:“狂奴自来讨死!”旁边娄小雨拾起来,众人一看,也是惊怒。张自强、孟子程、陈佳伟、白伟成、吴铣源都道:“我等弟兄去与哥哥出这口气!”娄小雨亦不好拦。叶子伟也不惊慌,把手中分水鹅毛刺向前一指,叫道:“今日教你等知道操舵手!”曾有诗赞这叶子伟的好处道: 水中蛟龙闻绿林,江河湖海任其行。 不惧风浪叶子伟,操舵高手独擅名。 郑乾手持一把白鹤剑,大喝道:“孩儿们当听吾号令!”也有诗赞他道: 挪浪翻江奋身躯,郑乾深渊拔龙须。 百川万里东到海,分水犀名真如许。 马陵泊五个头领,带领着五百水军,立在船上,都是一般打扮,上身赤裸,下腿赤着双脚,都执定军器。一声哨,张自强命喽啰催开船,五人齐出,恰似群蛟涌浪,一排儿逼过来。叶子伟指与郑乾笑道:“你看这群人,是懂水战的么?”郑乾道:“水战看船,这些人倒是雏儿。”看官,水上厮杀,不同陆上,头看军械船只,再看指挥可否,第三的方是士气。不然任你通天彻地的本事,到了水上,也是恨天无门,恨地无环,多少豪杰,也难逃水中风浪。如今马陵水军空虚,惯战头领不在,留下船只,当中多是旧的,张自强五个又只是一勇之夫,那有洞庭豪杰熟络水战?叶子伟传下号令,令旗一展,两边雁翅般散开。郑乾问道:“哥哥,即刻放箭射死这伙促鳖如何?”叶子伟思索道:“我倒喜他们不惧死,先生擒了,将来也能为我所用。”也是上界星辰契合,本是一会的弟兄,启了叶子伟善念,若是平常厮杀,五人连同喽啰,怎能挡两面包夹之势? 郑乾又问:“哥哥如此说,短兵厮杀时又当何处?”叶子伟笑道:“容易容易,你忘了耿兄弟?”原来耿铁柱善会造船,宋时大船多为海鳅福船,小船多为沙船,凡厮杀时,多用火用箭。耿铁柱乃是江湖豪杰,常与人较量,改了船头,上用坚铁,铸成兽头,周身加固,唤作冲舟,寻常船只,碰则沉没。 只看洞庭军撒开阵势,调出冲舟,马陵军不知好歹,径直来犯。亏得吴铣源稍机警些,看那兽首,心知不好,高呼道:“兄弟们快撤!”张自强虽是心疑,也叫后撤。却是水手多是些生疏老卒,七上八下,手忙脚乱,船儿恰似醉汉倾了酒葫芦,原地打转。陈明远与其他头领已回到滩边,当时余怒未消,竖云梯将台观看水军交战,见到此状,不解其意,道:“莫不是泊心刮怪风扰了五位兄弟?”董浩道:“虽说五个比不得那六个水军头领,然双拳难敌四手,好歹吃不得亏。也罢,贫道唤风来助。”挥枪作法,口里念咒,招来一阵大风,直推水军船只,与洞庭好汉相撞,怎见得: 潮浪翻涌,兽头峥嵘,嵩山输他翻云手。风悠悠,鬼见愁,船只倾覆水难收;洪泽郎,心仓皇,入水怎与蛟龙斗;岁破星,亦沉沦,泊内苦水灌入喉。洞庭得胜马陵羞,单走一个吴斥候。 那马陵众头领,隔在岸上,见自家大败,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去泊心救人。吴铣源幸发觉得早,也知晓些分水性,率残余船儿先逃了,回到水寨里。叶子伟问道:“看那人模样倒似汪兄弟所说的吴铣源。”郑乾道:“却在这里落草,难免寻他不得。”叶子伟道:“若果是此人,莫要害他,我本愿请他入伙,不可捉了,坏了面皮。且教他回去报信,惊吓那陈明远。”郑乾点头称是,命横过船只,包住张自强、孟子程、陈佳伟、白伟成四个,冲喽啰道:“且捞王八!”小喽啰都道:“捞王八!” 当中白伟成早撞得七荤八素,只有劲骂,没力气杀人。陈佳伟、张自强吃鱼网罩住,两人都被拖上船,口里也是大骂。孟子程倒还站在翻船之上,手持兵刃,见四周都是敌军,大吼道:“来来来,怕的不是好汉!”叶子伟心里暗喜,慢声道:“你马陵泊怎地如此草包,一战就输了许多?”孟子程大叫道:“若不是水军弟兄不在,尔等小贼,早被剁下狗头与我哥哥!”叶子伟轻笑一声,郑乾递过竹蒿一根,叶子伟接了,道:“就是来了,我洞庭好汉又有何惧?且问你,可愿降我?”孟子程大骂,言语十分腌臜。叶子伟也不怒,道:“也许你洗洗嘴。”竹蒿一刺,正在那翻船上,船身震动,孟子程一个不稳,也落入水里。鱼网飞天罩来。可怜马陵数将,到此翻为画饼,众多喽啰,亦遭生擒。 再说岸上众人,个个叫苦。娄小雨见此,宽慰道:“哥哥莫慌,他等只是被擒,尚未伤损,再者那两个水上虽雄,陆上未必,我等且守把山寨,先不教庄兄出战,待到水军回来计较,那时定可取胜。”陈明远道:“如今之败,已被这厮耻辱,纵然赢了,我马陵泊威名何在?”王宇琪见此,冲水泊大骂道:“无耻小人!有本事的上岸来与老爷一决雌雄!”那边郑乾不紧不慢,驾来小船,晃晃悠悠,笑道:“兀那傻屌,我等水上好汉,何故与你陆上厮杀!陈明远听着,久闻你仗义疏财,是条好汉,如今兄弟被捉,可是在乎他们性命?”陈明远点首。郑乾回头看叶子伟,会意道:“既如此,你只须弃了寨主之位,送与我家哥哥当寨主,许你带十两银子离寨,且走前备下山寨女子名目,我等好汉七人,各娶一个,若不答应,我弟兄就拿那四个夯货下酒!”陈明远惊怒交加。寨门上张妮大骂:“短命泼才,老娘早已名花有主!”郑乾遭呛了一下,翻眼道:“那个要你这个红眼蛮婆子!”转看尹艺潼、郝郡楠、何雅宁,道:“这几个倒是标志。”又遭一顿骂。 娄小雨转转思索,与陈明远递了眼色,即道:“好汉请听,我山寨人马众多,可否宽限几日?”郑乾道:“那是自然,许小娘子考虑三日。”娄小雨笑道:“如此,且先请收军,三日后再说不迟。”郑乾只当真,满心欢喜,又看陈明远道:“陈疤子,果然欺世盗名,徒增人笑!”说罢掀开帘子,取出大弩。众人都道不好,护着陈明远先避。郑乾呵呵一笑,一枝箭,直钉在水寨木门上,上有白纸一幅,大书:“洞庭豪杰大败马陵泊于此”。却是钉在正中心处,喽啰摸不到,欲要出去摘了,又惧怕洞庭水军。郑乾遂摇船退去。陈明远气满胸膛,割袍为誓道:“不擒得此辈,誓不为人!” 正说间,只见南山酒店郭亿一、李欣妍来报:“女伯乐于娇带着许些人马归山,正往山上而来。”不是于娇这一伙上山,怎知: 巧张慧眼,看散星久困;缘会奇人,教嘤游终逢。 正是: 天地总有钩和线,人神那里无是非。 不知于娇从何处带得这许多人马回来,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四回 于娇夜奔嘤游山 众女大闹东海县 诗曰: 滴泪崖前翠柏悬,荒冢漠漠记当年。 绣鸾刀破天门阵,桃花马踏西夏川。 三千巾帼摧敌胆,十二女杰殁关山。 满门忠烈杨家女,为国捐躯第一先。 此诗专叹穆桂英之事迹,又叹杨家女将之忠烈。众位看官当知,古今好女子,有庙堂之上报国尽忠者,有江湖之中行善好施者。这等女子,休瞧她是个妇人,饶是些七尺男儿,亦有不及她等,不见贪赃枉法,勾连外夷,祸国殃民乎?纵是同类者,亦有些妇人,常逞口舌之快,只好蛊惑人心,唆使敌对。这等男女,嘴里说着为天下者,无非是为自家从中谋利罢耳,安能对得住先贤先烈乎! 话表马陵泊大意败于洞庭水军,失陷几位头领,各自心中恼恨。董浩无言,道:“贫道不知水战,反教贼人侥幸得势。”陈明远道:“贤弟莫要自责,如今只得请庄兄弟亲上阵去。”庄浩应道:“小弟不才,愿亲提余下水军,献那二贼于厅前!”陈明远稍安,娄小雨又道:“庄兄且慢,小妹有话要问,他等阵仗,见我水军到来,缘何不放箭?”庄浩自是精熟水战,思索道:“军师所问有趣,若是两边厮杀,箭矢必不可少。依愚兄所看,乃是贼人争强好胜,见我军厮杀,以图公平胜我,故不放箭。之后生擒,并未全要折辱我等,莫不是要让那些弟兄降他?”季晓宇道:“俺们众兄妹情深似铁,定誓死不降!”陈明远叹气道:“只怕贼人猖狂,孟子程几个刚烈,吃坏了性命,我倒愿他们暂时降了……”娄小雨笑道:“他们欲吞并山寨,虽是妄想,但只为夺寨主之位,对其余头领,倒无许多敌意。既如此,定求安服人心,必不害他。孟子程几个若是求饶,才是误了性命。非是小妹夸口,今观此辈外表浮浪,骨子里也是些个傲气的人。” 陈明远听了,转怒为喜,也是天星合当聚会,教他转起爱才之心,道:“军师一番话,教我茅塞顿开。若是这般,他们一时轻慢倒也无妨,不知可能降伏?”娄小雨看庄浩道:“那是自然,若要退敌,只须等我马陵水军回救便是。然纵是人多败了,他们必不服我等,今日见他全仗舟船之利,定在此上破他,才显本事。”陈明远欣喜,庄浩却皱眉道:“他那船,小弟见了也知是惯厮杀冲撞之用,如今山寨只有小船,就是现造大船,也来不及。若是对撞,纵然也装上冲撞之物,一来我等不知船内法门,只怕行速不及;二来我等小船恐先自散了,赢不得他。”娄小雨笑道:“我已有酌量。”说罢命人请来锻铁郎君李磊,叫其如此如此,分付下去了。 李磊受命方去,只见南山酒店郭亿一、李欣妍来报:“那个女伯乐于娇,带着许多人马,正由东南水泊乘船而来。”张妮、戴畅、晁晶、曹笑、单筱寒闻说各喜。陈明远就令众头领起身先去泊边相迎。只看于娇等过了水泊上岸,队仗里一众男女,各执刀枪,又有近百匹骏马。众人就都相邀往山上而去。 待到了聚义厅中,于娇领着六个女子,齐来拜见陈明远。陈明远欢喜道:“贤妹真无愧‘女伯乐’之称,今日终得相见!前番招得戴畅四位贤妹,如今不知又从何处招得这些女杰前来?”于娇道:“哥哥且听小妹道来。自打从平城县离去,小妹自思还有东南方未寻豪杰,故离了众人,独自寻觅。临近山寨,却打道往海州去,又乘船到了东海县,已是十一日夜间。只看那郁洲山,想《山海经》之‘郁山在海中’一语,故上山而览四下。忽见一道人于草庐下饮酒观星,抬头再看,空中东北处有六颗小星十分闪亮,只听得道人口里念叨:‘三十六,三十六,天上百八把雷收。’想来定是异人,遂前去请教。那道人谓我言:‘天喜星,真乃女中豪杰,雷部所困四星,今番得脱矣。’小妹不解,只看道人似笑非笑。又问他星象如何,道人却手指曰:‘对面乃嘤游山,四面环水,虽归东海县所辖,却无人敢去。’小妹就问何为,道人又言:‘汝可前去,彼处有许多手足。’方要再问时,又道:‘欲全天地星,嘤游有女英;欲夷雷霆将,须访嘤游女。’说罢忽地消失不见了。”有诗为证: 伯乐慧眼辨良材,更得仙人指路来。 嘤游山内虽困厄,铁蹄已催动烟霭。 众位看官,余下之事便由我来续言。且说于娇听了这一番言语后,见道人化清风而去,知定是仙人,当时就要去一探究竟。遂离了郁洲山,在水边寻了一空船,独自撑船摇桨而去。,只半个时辰,就到了嘤游山下。于娇下船望山上而去,却是山路艰险,又没了坐骑,只得步行。山路崎岖,于娇走的脚疼,心里又骂马铨。看那山间陈路多是碎石枯枝,十分难行,于娇思索道:“莫不是有别路?”又探了一番,无果,只得咬牙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天已大亮,也看炊烟起了,心道:“山里定有人家,就是如此封闭。” 忽然见远处有一人影,浪浪跄跄,看着是个男子。于娇心喜,忙招呼道:“大哥,我是旅人,村里还有多远,有的是银子!”那人听得她喊,一个踉跄,转身又跑。于娇道:“莫不是我拿了兵刃,教他误以为是强人?若是纠集村民,不是好事。”赶忙上前追去,那人回头见于娇追来,三魂没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连滚带爬,只叫饶命。于娇心疑,忽然又见几个迎面赶来,骂道:“好个贱男子!”都是悍妇,各执棍棒,对那汉子连打带骂。于娇思虑道:“莫不是家奴偷了主人银子?”眼见打的凶了,于心不忍,高叫道:“姐姐们,为何打他,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否与我一个薄面?”几个妇人看于娇也是女的,乃敬道:“姐妹是外地来的?俺们是嘤游山天母寨的,这人是家主玲珑仙姬的仆人,因办事不力,竟私逃了,故执行家法。”于娇听了,思索那玲珑仙姬必是个人物,当请入伙。又看那男子伤重,好心道:“姐姐,就是打,也须有些分寸,若是打死了,将来如何干活?他误了甚么事,小妹愿替他偿还。”说罢,就摸口袋。内中一个胖妇笑道:“你好痴,不知俺们天母寨的威名,多少男子都杀猪杀狗般打死了,何况这个?”于娇一惊,又看汉子气息愈来愈弱,救不活了,怒道:“甚么天母寨,如此草菅人命!”对面众女也怒:“如此向着男子,实乃贱驴!”于娇大怒,心如火炽,口似烟生,挺起方天戟,大步赶来。那伙妇人大惊,当她不得,吃于娇刺伤一个,余下的一溜烟跑了。 于娇当时踏住那妇人问道:“这里甚么风土,你却好好说,饶你不死。”妇人也慌了,吞吞吐吐,说了半晌:“此处本是寻常山村,忽有一日,来了一个江湖女豪杰,唤做阎王拳罗茶,曾在泰岳擂得了第三,也被叫做甚么雷车,却不能提。如今改作玲珑仙姬,封了山路,霸了此处,重唤作天母寨,打杀了里正,广招人马,无人能敌。就是身厌男子,道天下男子都是轻浮败类,妇人家当要自强,男子都是天生的低贱。其曾向众人耀言,自己打杀了生父,生母因护其父,亦被辱骂致自尽。又下了令,不许山里男女成婚,已婚者,强教拆散。有两个因不答应,男的吃打死了,那女的哭昏过去,被仙姬骂做贱类,至今关在牢里。” 于娇愈发奇怪,暗道:“那个道人所言的便是这个甚么仙姬?”又问那汉子究竟犯了何事,妇人道:“此人乃是村里厨子,因仙姬婚娶,要他专掌烹饪,为是指名菜品精细繁多,却做不得,才私逃了。”又言自己也是良善,方才只是打了几拳,踢了几脚,发狠的都是别个,只求饶命。于娇道:“饶你不得!”又是一戟,刺在腿上,那妇人杀猪般哀嚎。于娇呸道:“一条腿抵一条命,你也值了,自爬去找医士罢!”也不管她,自提兵刃,潜入村内。 只见房屋许多处,多有妇人在屋前耍刀弄枪,男子却在做苦工。村子挂红,都说仙姬招亲。于娇心中更是恶心:“既说男子是败类,不许村人嫁娶,自己如何又要嫁人?”躲过妇人,随便捉了一个老汉,也装出那般嘴脸,问道:“奶奶俺奉仙姬之命,听闻有人欲要谋反,特来检视。”唬得老汉跪下求饶。于娇忍住笑道:“且问你,你们男子中多有不服仙姬夫君的,可有此事?”老汉哭着道:“岂敢!那金山郎贾登科大人是天上的文曲星,和仙姬正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于娇记下姓贾,当是读书人,再问道:“听闻你骂过贾大人的文笔?”老汉更怕,道:“老汉不敢!贾大人写的家家传唱:嘤游山场有仙姬,羞杀东京陈丽卿……”于娇心道:“写的甚么狗屁。”又问:“你可知仙姬多少名号?”老汉掰着指头道:“阎王拳、羞貂蝉、大日女如来、玲珑仙姬……”一连说了十多个,于娇忍不住道:“怎么没有甚么雷车?”老汉大叫一声:“是奔雷……阿也,禁词,俺们说了要杀头的!” 于娇方欲再打探,忽听远处一阵嘈杂,说村里来了贱人,向着男子,也要捉了和前日的一同关了。有一个道:“伤了郭妹妹的腿,不当杀了?”一个道:“仙姬听她本事,爱她武艺,定要让她回心转意。”众人正说间,于娇叫老人闭了嘴,转出身来,迎住道:“只我便是,愿入伙贵寨,还请引荐。” 当时于娇说到此处,陈明远听了,打断道:“不知那仙姬,可在此数?”几人都笑。于娇道:“奔雷车如此行凶,岂配来马陵泊?且听我继续说道。” 却说于娇现了身子,自说要见寨主罗茶,众女中虽有记恨方才之仇的,也只得作罢,去了于娇兵刃,领她去见仙姬。见那一路上都是红绸穗花挂起,地面朱毯绣金铺张,眼里尽是鸳鸯画,鼻中尽是瑞脑香。走入正厅,只见聚义堂上高坐一团女子,声音高扬,喜道:“我得姐妹,实在如虎添翼,早晚杀尽世间男子!”站起身,恰似山崩,但见: 昭君见其掩面,西子瞧中捧心。摘星欲坠,商纣王励精图治;铜雀东倾,曹阿瞒遁入空门。董卓肚小,禄山腰纤。身躯千钧撞不周,一拳万斤戮男儿。脖如猪肚,臂似象腿。你说是混沌初开洪荒兽,我道她九幽异域未知魔。 那人正是玲珑仙姬罗茶,于娇见了,也不禁暗暗吃惊。只听罗茶身边一人道:“娘子,小人多嘴,她伤了寨里的人,应当责罚一番。”于娇又看,那人瘦小枯干,形容猥琐,想是那入赘罗家的贾登科,遂大声道:“你是个腌臜男子,如何离间我们姐妹?”罗茶挥手一巴掌,打的贾登科趔趄,骂道:“妹妹说的有理。若不是念你往日功劳,这番不饶你!”罗茶从交椅上走下,满屋震动。看那于娇清秀,心中又添几分欢喜,道:“不知妹妹叫做甚么。”于娇便通报姓名,又把见仙人之事改动一番,只说欲要聚义。罗茶喜道:“昔闻梁山泊多聚豪杰,都是些腌臜汉子,如今我山寨得了虎将,早晚有更多的,到那时反上东京,杀了皇帝,俺也做个女皇,就叫赛则天!”贾登科躬身道:“娘子说得对,就是满朝将佐,那有娘子这般豪杰!”罗茶大笑道:“今晚我娶这个贾登科,妹妹来吃喜酒,岂不是双喜临门?”直把于娇说的口中欲呕。于娇忍了忍,又问寨内可有其他女子有好武艺的,罗茶道:“有倒是有,都是误入山寨,败在我手,就是不识抬举,现押在大牢里。”于娇点头道:“小妹新入伙,未有尺寸之功,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她等入伙,何如?”贾登科欲言,却怕罗茶。罗茶肉重,早不耐烦,道:“一切由你。” 娄小雨听说到此处,皱眉道:“这姓贾的怎如此短促,且又怎么愿‘嫁’给此女?”于娇身旁一人道:“是这般,他本是个为过乡试的,只有些胡诌的本事,又自负才学,为人轻薄。罗茶来时,他也害怕,不过是斗着胆子昧着良心,专一奉承,言语粗俗。叵耐罗茶也是腹无诗书,偏偏喜欢,他好趁机发他的鸟文章与人看,各取所须,索性入赘了。”娄小雨见那人执着长枪,右臂上系条红布,问其姓名。那人道:“我姓冯,双名子娜,人称九疑仙,左手边上这三位姐妹,头一个唤做邵竹影,其人性情坚毅,都称她为霜飞燕;第二个名叫赵贝,善会相马养马,且那些所养马匹都听她话,故被称含香草;第三个叫做段雯,为人纯洁真挚,都比她作斗雪红。我四个本是当地山主,被此人夺了基业,关在牢里,十分羞人,喜得于家姐姐出手相助。”曾有诗赞这四女道,一曰: 烟雨蒙蒙生九疑,仙灵暗蕴归素迷。 天生芳华冯子娜,嘤游山中树赤旗。 一曰: 凛冽可耐邵竹影?韧心何妨踏冰来。 飞燕旋徊凌霜处,苍山负雪天幕白。 一曰: 相马一绝乃赵贝,华佗躬身医的卢。 圣手应称含香草,千里追风驰赤兔。 一曰: 烽火独开斗雪红,心似明庭积水澄。 桃源溪涧潺潺去,还留段雯与云空。 右边两个则笑道:“我两个就不用说了,那边的师父知道。”只见圣凌风路新宇起身笑道:“这两个,从不教我省心。诸位头领且听,前番李沫瑶两个来时我曾说过,我原有三个徒弟,此二女乃是我的大徒弟与三徒弟,高些的是陈孟,绰号异叶杨,旁边的是刘怡岑,绰号立地鹤。她二人乃东平府人氏,昔日每每往梁山去时,途经东平,那时尚为郓州,有缘结识,先后入门,随我习些武艺。却不知如何同嘤游山的姐妹作一处到来。”亦有诗赞这二女道,一曰: 黄沙凄卷显岑蔚,飙尘独树异叶杨。 根植朔漠有陈孟,轻舟一苇向汪洋。 一曰: 丹砂常在雪未消,但随秋云上碧霄。 怡岑人称立地鹤,沧浪何妨遣游遥。 陈孟羞了脸道:“我们俩本事不济,原本想入伙马陵泊来寻师父,就是贪玩,走入那奔雷车的地界,吃她拿了,被她相逼入伙。我俩誓死不从,幸亏是女身,若是男子,定被打杀。”路新宇大怒道:“敢欺我弟子,奔雷车何在?”几人道:“还请继续听来。” 原来冯子娜四个与陈孟两个,都是战败,被关在牢里。见于娇来了,本不愿入伙,却是于娇陈明利害,要众人权且答应,寻故脱身。几人通报了姓名,各自倾心。邵竹影道:“此处嘤游山,自秦汉以来,从无人于此间居住。只因先人为避唐末秦宗权暴虐,领乡民逃至此处,道是有天神相佑,不再出焉。这之后本处男女和谐,就是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操练军器,演习武艺。”又听赵贝道:“此间与外界相隔二百余年,少有世俗男女成见,却不知何处来了那个女子,领来一群悍妇,擒捉我等,关在此内,霸了山场大半年有余。”于娇思索道:“如今村寨吃她糟蹋坏了,纵然出来,多少女子久欺男子,冤仇已现,便是杀了罗茶,也是难办,不若分出一拨人去,投奔马陵泊,一来是我功劳,二来也能免此地再生事端。”便说了心里话,段雯道:“姐姐说的有理,不如入伙马陵泊,也好见见当今义士豪杰。” 却是那贾登科在房内思索道:“俺本是大才,就是天妒我的本事,叫我发迹不得,这蠢女也是匪类,坏我名节,如今山寨已然成形,只除了她,俺就是寨主。可厌她如此面目,尚不知羞,罢罢罢,无毒不丈夫。”说罢,摸出怀内毒药,心中料定可成。 当晚,于娇来报,说六人已经心服。罗茶大喜道:“我等姐妹八人,定能成就大业。”又说甚么当再有两人,成十全之数。于娇几个假意奉承,暗笑罗茶无知。罗茶抓着贾登科道:“夫君,你且七八步成诗,以助酒兴!”贾登科心中有鬼,唬个激灵,道:“且容小生三思,娘子且先吃了喜酒,诸位姐姐也一同饮上一杯。”说罢指着自家亲买的女儿酒。罗茶道:“这是喜酒,俺先吃,姐妹们吃别的。”转眼喝了半坛。那边贾登科只说了两句,接不下文,罗茶大怒,半坛酒劈脸摔去,砸的贾登科头破血流。于娇几个陪笑道:“大喜之事,莫要动手。”罗茶道:“你们说的好听,既然大喜之事,也先杀些个汉子助兴!”说罢,唤亲信押来几个男子,跪在地上。 罗茶笑道:“好姐妹,既然诚心入伙,且有个投名状如何?”于娇几人一惊,罗茶笑嘻嘻道:“俺也走了江湖几遭,都说人心难测,就不知你们是否也是真心,且与我杀些个男子瞧瞧!”几人本是诈降,如何能做?眼见罗茶手下围住众人,自家又无兵刃,此时动手定然吃亏。于娇转念道:“且让小妹先来!”走上前去,拿过朴刀,大喝一声,当场砍翻一员女兵,就道:“速速动手!”六人就从身旁女兵那劈手夺过军器,幸得那伙女兵只是凶蛮,那里见过真的厮杀,又有些胆小的,惧怕冯子娜一伙,故也不成气候。 罗茶见几人原是假降,冷笑道:“好好好!赢了我时,这寨子还是你们的!”段雯不识好歹,抢上前来,罗茶双拳如山,一手按住军器,一拳打翻段雯,随即抄起一把九环鬼头大砍刀,舞舞生风。于娇一行本无趁手兵刃,又未曾见过似罗茶这般狰狞模样的女子,难免心中有几分发憷,且冯子娜几个被困牢中数月,本事都减了七八分。只看罗茶大刀砍来,陈孟、刘怡岑二女各倚胸中本事,合力挺刀架住,却当不得罗茶力大:原来这罗茶被唤作“奔雷车”,为是当初泰岳打擂时,直将台上一辆供百姓观览的奔雷车掀起数尺,惊杀众人,以此都用奔雷车称她。后自觉这绰号不雅,不许人叫,与男子谩骂时杀了人逃窜。 邵竹影、赵贝见陈孟、刘怡岑抵住罗茶,都从两边围杀过来。罗茶不慌不忙,把脚一踢,先踹翻了刘怡岑,就地打个滚,却把陈孟撞翻在地。待起身照陈孟去砍时,于娇眼疾,急忙跳近身前,挥刀当住,铮地一声响亮,竟吃罗茶将手中朴刀砍做两段。那壁厢贾登科伏在地上,见终是于娇那边人多,叫道:“好奶奶,快杀了奔雷车!”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激起罗茶杀心,不顾死活,径直冲去。贾登科大惊失色,就要起身逃跑,早被罗茶一把抓住,当时往怀里一跌,两臂一搂,只听得一声惨叫,死在怀中。可笑猥琐小人,死于罗茶之手。罗茶丢下贾登科尸身,大叫一声:“不是你便是我!”又要来杀于娇几个,忽地口吐鲜血,双腿一软,死在地上。原来先前美酒,乃是贾登科下毒,就此夫妻双双死在彼此手里。有诗叹道: 夫妻本修前世缘,恩爱反成切齿丑。 天上月老如相知,鹣鲽化仇不胜羞。 几人不知所措,看着罗茶尸首,发觉面色发黑,方知中毒。正在疑惑,忽见一人到来,于娇定睛一看,那人头带折角头巾,身穿淡黄道袍,不是先前道人又是那个?道人叹道:“可笑二人,互相算计,倒都死在各自手里。”众人方才醒悟,也是嗟叹。于娇又问道人姓名,道人笑道:“贫道奉上天之命,聚合尔等天星,速去马陵泊,莫违天意!”又化清风而去。于是冯子娜等重得嘤游山村,当时整顿,原先欺压男子的,重者处死,中者逐出山村,轻者留下。也有前时念冯子娜等人恩惠的,未曾受罗茶蛊惑的,也吃关进牢里的,如今尽还都跟随。那些精壮汉子,亦要入伙,以免报复。正是: 阴阳本自道中来,阳生阴化演蓬莱。 口舌徒能争高下,堪笑魍魉惹尘埃。 陈孟六个人又商议道:“东海县有处马场,里面近百匹良驹,可以取了马匹,作为觐见之礼。”次日清早,冯子娜先教一行人,由刘怡岑、段雯领队,护着一众家小,驶船从山西面而去,待上岸后走临洪镇小道停留。余下择出百个武艺较好的,由于娇、冯子娜、陈孟领头,直从水上行至东海县,上岸后留些人专门接应。 只说于娇几个,领着女队,各执军器,看的路人目瞪口呆。方要进城,守城土兵只觉可疑,便要阻拦,早被陈孟手起一刀砍死。冯子娜大喝一声,众人就冲进城去,于娇喊道:“活命的便闪开,刀剑无眼!”街上人家都紧闭门户,不敢出来。做公的见这一伙杀来,那个敢去阻拦?都四散逃命去了。于娇等人如入无人之地,直抢到马厩里去,放出那数宝马。邵竹影、赵贝两个就赶着马往城门走,各人上马,离了城,就有船只接应。先把马匹都牵上船,载到对面,来回两三遭,于娇、陈孟就在岸边守护,以防官兵赶来。待都到了对岸,赶了三十里路,遇上刘怡岑的队仗,众人合作一处上路行程,便投马陵泊而来。 此便是于娇于海州所遇之事,众头领听完,各自拍手称快,季晓宇道:“都言俺似个男子,遇上这等贱婢,反倒辱没了俺,天幸除了此人,教她不再于世上作恶。”晁晶亦道:“俺们虽长像男子,却也知五常,倒不似这奔雷车,只会害人。”刘楚也道:“妇人家确当自强,岂是仗着要骂杀男子便能自强了?”众女都笑道:“还当看我马陵泊众姐妹,只天下再无似山寨这般第二个的了。” 当时陈明远便教冯子娜六个去单筱寒后面坐了,于娇去张妮后面坐了。所得宝马,各分与众头领。陈孟、刘怡岑也已拜路新宇过了,同门李沫瑶亦来相叙。陈明远见于娇已归山寨,便要再商破洞庭之事,又见沈涛来到,报知水军消息。有分教: 马陵泊大败洞庭,钟吾寨再添英杰。 直教: 说就众将皆下拜,收得人马尽归山。 毕竟马陵泊怎样对付洞庭军,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五回 娄雨菲智破冲舟法 陈明远义伏洞庭军 诗曰: 逢人但说浪潮险,不识伏波好汉多。 马陵泊前千舟过,尽是此间水阎罗。 话表沈涛回山,报知水军消息,陈明远闻说姚雨汐中伤晕厥,担忧不已。沈涛道:“徐兄弟只教哥哥守御好山寨,待大队军马回来。”娄小雨道:“他们都是水路,虽有沈兄神行法,姚兄弟与王力妹妹相接不及,眼下只得先破了洞庭军。”陈明远无可奈何,便议破敌之策。 娄小雨道:“虽有计策破敌,只是那里必有贪色的,如此轻薄我等,方有结姻之说。我欲擒他,无非……”于娇几个会意,乃道:“我等七人,方至山寨,未有功劳,且愿做饵。”娄小雨心喜,又道:“于娇姐姐已有许多大功,不若权且歇息。”于娇道:“不妨不妨,往日也曾听得江湖上传说洞庭一伙的手段,未曾有女色相关,近闻又入伙了三个头领,按此说来,定是那三个里有好色的。”陈明远皱眉道:“若是如此,山寨岂能留他?”娄小雨劝道:“古人云:‘食色性也。’他那书文里尚知廉耻,不要民女,倒也知礼。待小妹擒了那厮,略加责罚,也就罢了。”陈明远点头称是。娄小雨又道:“先挫贼人锐气,待到水军回救,两面夹击,可致全胜。”陈明远叹道:“还须早日破敌,教王神医救姚军师。” 却说洞庭军内,叶子伟令人押来张自强一伙,只看四个骂不绝口。郑乾大怒,就要强逼跪下,叶子伟抬手道:“不得无礼!”又谓四个道:“是些好汉子,且问你,听闻马陵军盛,屡败官军,如今怎如此不堪?”白伟成大叫道:“若不是水军头领不在,教你两个鸟厮捡了便宜,甚么操舵手,也作断臂手,分水犀也作下酒肉!”叶子伟倒也不怒,转问郑乾道:“他等一般言语,莫不是真个如此?”郑乾宽慰道:“哥哥休疑,成王败寇,不问情由。不瞒哥哥说,我军起程前,因恐马陵泊有些真本事,吃了他的亏,以此特教耿铁柱领曹峻烽三个随后起军前来接应,王昭顺留守大寨。想来也该到了,我等六个合力,必能败了陈明远,尊你为钟吾寨寨主。” 四筹好汉听了此话,勃然大怒,都骂两个不识抬举,只配与陈明远倒夜香。叶子伟笑道:“汝等再骂,先割了一个舌头。”孟子程丝毫不惧,又要骂,只看叶子伟指向张自强,口里那个“鸟”字方出,随即吞了下去,叫道:“且住!我骂的只割我的!”陈佳伟也叫道:“莫伤吾弟!”是时,外面走进一员将佐,乃是甚么人?有诗道: 平生性情素随和,能造艨艟渡江河。 妙手船匠耿铁柱,善睦人称笑弥勒。 耿铁柱见此情形,急急拦道:“哥哥莫怒!”大步踏来,看了一番,道:“陈巡检、白团练,两个也是有名的好汉,他等纵然无礼,吃我们伤了,也遭江湖上的好汉耻笑。”叶子伟道:“我亦是此想,只是几个嘴上不干净。”抬手一挥,令押下去,今日不与饭食,又赞耿铁柱冲舟之法。耿铁柱道:“小弟夸口,此法便是龙王见了也要惧我三分,破马陵大寨,且在目前。”郑乾道:“我等与他有约,三日后看陈明远如何!”又说了求亲一事,叶子伟笑道:“曹峻烽那厮,就是色心不改,回来便破了马陵泊,无人愿嫁他,岂不丢丑?”郑乾大笑道:“他自要娶,也不看姑娘家答应与否。听闻马陵女将多是好本事的,别是将来霸了山寨,吃丢在水里,做个惧内狼。”一伙都笑。 当晚,曹峻烽、汪文昌、陶鑫三个也至,叶子伟与汪文昌说了吴铣源的事,汪文昌道:“既是投靠了马陵泊,莫不是那里真有贤名?”叶子伟道:“他有四个头领在我手上,且看那陈明远是否真如江湖所言,若乃欺世盗名,吾必杀他。”汪文昌道:“若是好人,该当如何?”叶子伟笑道:“江湖规矩,能者居上,他若守不住山寨,休怪我等夺了。”曹峻烽又问马陵泊女头领相貌如何,郑乾道:“多有美貌,就是有个红眼婆娘,是个嫁过人的。”曹峻烽摆手道:“俺暗影狼好歹也是个好汉,岂可横刀夺爱、占人妻妾!”郑乾白眼道:“也不看你那黑样,便是未嫁,也未必要你。”曹峻烽捻须笑道:“听闻那马陵泊有个甚么千丈坑朱成的,是个黑鬼,我岂有他黑?且常言道,男儿看志,世上岂有丑男子?我等来时,又打了几个马陵泊的探子,待到破了山寨,威风十足,定有美人看上我的容姿。”说罢拍胸。郑乾斜眼道:“你那杀千刀的书信,害我吃骂的苦,好在他那里三日后有个分晓。”曹峻烽大喜,道:“既如此,小弟愿去受降!” 叶子伟无奈,点头答应了,又问汪文昌探子一事。汪文昌道乃是行至淮阳军地界,遇到些许喽啰,不知如何来的。叶子伟想起白伟成方才所言,心内计议道:“此必是马陵水军回救,耿铁柱四人遇到的,乃是前路探子,大队定在后面。只是若是平常,定然军马已到,如何行船如此之慢?” 看官且知,此乃姚雨汐重伤,昏迷不醒,众人又不敢颠簸,只能缓行,又怕路上厮杀,故陈星、张航几个命广撒探子,疾行前进,先去探听山寨与洞庭军消息,以备不测。待到喽啰回报,说是吃洞庭贼人在河道要处接住,遭打回来。几人商议道:“若要攻打,却无军师指挥,怎能唐突?”又请徐硕决策,硕看姚雨汐闭目垂死,心里又急又气,只令前行,自思计策,正是: 狐兔依洞欺虎豹,鱼虾仗穴戏龙蛟。 却说三日早过,是日清晨,曹峻烽欢笑连连,头上插花,胸上戴红,背上老大一块花绣,又新修了髭髯,擦了香膏,嚼了三两鸡舌香,欢欣鼓舞,仗着那把家传的紫电青霜剑,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就要去受降。耿铁柱见他这身衣着,不禁谓道:“此番是夺他山寨,哥哥行头倒似去入赘做个糊涂女婿。”曹峻烽笑道:“好兄弟,你是不知,俺在武陵时,也是有名的孝子,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绝了曹氏香火。再者,此番也是扬我洞庭水军威名,岂能丢丑惹人耻笑?”陶鑫讽道:“好张利嘴,若是当时遣你去说降陈明远,怕不是早就拱手而降。”曹峻烽呵呵笑道:“你又不是不知,俺是说媒的行家,若不是世道差了,也不做豪杰了。” 郑乾又问叶子伟道:“陈明远那厮可会投降?”叶子伟冷笑道:“岂能如此容易,非是再有一场厮杀,磨尽他的锐气,那时方可降我!”说罢,把分水鹅毛刺一指,一一分付下去:郑乾领军,曹峻烽做先锋,耿铁柱、陶鑫二人帮衬,自家与汪文昌留下压阵,以防马陵水军回山攻打。曹峻烽道:“只恐马陵泊再遣派一支水军,前后夹击我等。”叶子伟笑道:“他惯战水军在外,马步留在寨里,那有许多船来?又如何夹击?”耿铁柱亦道:“哥哥勿虑,我的冲舟之法,就是大福龙舟也当不得!若是他大军来了,一船也颠翻他十个八个!”叶子伟道:“只是奇怪,他那水军既然在外,三日内探子回报不少,如何不来攻打?便是探我虚实,也消厮杀。”郑乾道:“莫不是投鼠忌器,怕我们坏了他们那几个夯货性命?”叶子伟道:“假使如此,就是再饶他三日,也救不得几个。依为兄猜测,想是军心已乱,指挥不得,且我已分付副将,把住他回泊要道,如何过来?”几人称是,遂安了心,浩浩荡荡,张起风帆,杀向钟吾寨来。 且说郑乾几个领队驾船在泊上前行,待近水寨边,先看寨门上那幅白纸已去,笑道:“倒也知羞。”曹峻烽贪色,跳脚道:“来来来,寨中众美人儿,且看这边有好男子!”正说间,忽地一声锣响,娄小雨带着数个女头领出现,娇滴滴一笑,道:“洞庭豪杰,名不虚传。”曹峻烽忙道:“敢问小娘子,陈明远何在?快退位让贤,教俺家哥哥当寨主,我可饶他不死!”娄小雨一看此人打扮,便有九分假笑也化作十分真笑了,噗嗤一声道:“我家哥哥言羞于见人,本待让位,然前番你洞庭头领既许下求亲文书,我们山寨好汉虽可迎新寨主,却怕众姐妹嫁了些没品性的蠢汉,折辱了红妆佳人。”曹峻烽回头看向耿铁柱、陶鑫二人,两个都忍不住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何把眼来看我两个。”峻烽急支吾道:“我,我,我有的是本事,也当得好汉,如何轻视俺?”娄雨菲见话已上头,嘻嘻又笑道:“你若不信,且问我身旁众姐妹。”此话一开,只看那于娇、段雯七个,一改往日武将打扮,搽脂抹粉,罗裙绣袄,虽比不得那病西施、凌飞雪一干,对付这暗影狼倒也勾了。七女嘴上都道:“奴奴只嫁有本事的!”心里却个个暗道:“好些登徒子,娶那罗茶,方是配合!”有诗为证: 赤橙黄紫蓝绿靛,天上神女人间现。 明眸皓齿如星芒,臂弯指白腰肢纤。 峨黛绫罗金花钿,青丝搭绕小香肩。 我道众姬皆妩媚,鸳鸯相伴笑神仙。 曹峻烽闻得此言,大声道:“俺们如何没本事?饶是你这马陵泊,三日前也吃我们败了。”于娇手握林檎,咬了一口,清脆酥人,笑道:“奴是后来马陵泊的,那曾晓得?就是三日前,亦未听得军师说有你这蛮子。”曹峻烽以手指自身道:“我乃暗影狼曹峻烽,武陵闻名!好姐姐,千万信俺,不然再厮杀一场,伤到了不是好耍。”陈孟在旁,故意道:“奴奴本欲信你,就是师伯哥哥不答应,定要与你们比试,赢了方可。” 郑乾听了暗道:“果不其然。”遂提起白鹤剑道:“既如此,多说无益,再来厮杀!且看你马陵泊尚有多少诡计!”娄小雨猛然拍手,道:“正等你的言语!此番较量,我山寨也不欺负汝等,我这里四个头领斗你那里四个,休放暗箭!”郑乾几个暗自冷笑道:“量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敌我这冲舟之势。”遂答应下来。 只看马陵泊水寨放下寨门,陈孟、刘怡岑二人道:“师伯,捉了那登徒子!”洞庭水军望去,一员虎将,立于船首,气冲牛斗,有泰山压顶之势,人皆难当,不是庄浩又是谁人?旁边三个,乃是开路神房圳、病刑天邢耀、裂地豹王楠。郑乾几个先吃了一惊,又各自大笑——原来马陵船只均是小船,又无帆,棹又少,恰似个草鞋漂在水上,如何能打?洞庭四将布开阵势,兽头对准,耿铁柱亲自指挥,一声令下,真如水上魔怪,鼓浪而来。马陵军毫不畏惧,眼看逼近了,庄浩大叫一声:“放!”喽啰听到号令,各自扭动机关,船身两侧,翻出两根长木,恰似牛角一般,直直伸出。耿铁柱深知其意,乃笑道:“却以此船来冲撞,着实可笑!”那冲撞之舟乃是周身加固,非比寻常船只,硬了不知多少,恰似铁龟般,耿铁柱如何能惧? 庄浩领着众船,迎着洞庭冲舟撞将过来,耿铁柱只觉奇怪——原来若是水面冲撞,定须重船,那马陵船只却轻了许多,一碰就退,想是减了许多物料。耿铁柱暗道:“不如我进他退,如此使不上许多力,别有计较。”发下号令,令先退船只,再两面夹击,意教马陵船只化作齑粉。不想耿铁柱这一令退,马陵船只乘势跟进。铁柱暗笑道:“棹牌稀少,如何跟得上我这宝船?”话犹未了,铁柱放眼望去,忽看马陵船只那两边长木上包着铁皮,多有倒钩,挂在自己船上,丢甩不开。 耿铁柱道:“雕虫小技!我方船大,拖到泊心,彼此相撞,教你都做水中枉死鬼!”那知庄浩大喝一声,小喽啰各自飞出许多挠钩,铺天盖地钩在船上,迅雷般铺上木板。庄浩率先登舟,打翻不少洞庭喽啰。耿铁柱大惊,眼看身旁船只也是这般,本是水面厮杀,偏化作陆地战场。那边曹峻烽早被房圳拦住,曹峻烽眼见亲也娶不得了,持定紫电青霜剑咬牙来斗。曾有诗单赞这曹峻烽道: 好汉唤名曹峻烽,铁手利剑无与争。 日落西山照暗影,奔狼啸月起罡风。 房圳舞凤翅鎏金镋,只一击,峻烽当住,自觉双臂一震,知房圳利害,又见无帮手,只得拼命厮杀。两个就船上斗了二十余合,峻烽力怯,房圳也不取他性命,把凤镋照腿上一拍,登时倒地,从船上滚翻落水,众喽啰挠钩套索搭起,生擒了。陶鑫见曹峻烽落水,不禁心慌,只要去救人,自己也被王楠舞双鞭拦住,不放他半点空闲。也有诗曾赞这陶鑫的好处: 肚量宽如海,和气面上盈。 名号云霄鹫,好汉是陶鑫。 当下两个斗到五十合,陶鑫敌不过王楠,倒拖锯齿刀,望后便走,好伺机入水。王楠见状,弃了双鞭,大步跨去,纵身一跳,从后面把陶鑫扑倒在地。陶鑫正待挣扎,两个就船上翻滚厮打,不期争得船翻,都掉在水里。小喽啰撑船赶上,搭住王楠,见缠住陶鑫不放,救上船来把陶鑫也绑了。 却说郑乾舍了本船,跳上耿铁柱这只,双双来战庄浩,三个斗无几合,郑、耿二将怎当庄浩神勇?早吃庄浩手起枪落,照耿铁柱背上一敲,打翻在地。郑乾怪叫一声:“兄弟速走!”舍生一扑,不期庄浩站的稳当,郑乾却扑不动。庄浩冷笑一声,提住郑乾,向外一跳,直带入水里。郑乾见入了水,自以为得势,却不知那庄浩是个马步水皆强的好汉,看他在水里,劈手夺住郑乾两手,望背后一扭,把右手照郑乾脖项一抓,郑乾如何施得气力?不多时,庄浩自水中浮上,郑乾早已被灌的七死八活。洞庭那伙喽啰一发散了,或生擒,或投降,余下三成喽啰,耿铁柱领着仓皇而走。此番马陵泊大胜,全仗女诸葛娄雨菲的计策,因见洞庭军冲舟利害,分付锻铁郎君李磊,三日内就寨中余下小船改造,教步军头领为先锋,一战得胜。 且说庄浩押着郑乾三个,都到聚义厅上。陈明远大喜,把酒庆贺。庄浩道:“我见他等却也是条好汉,哥哥莫要杀之。”陈明远会意道:“是了,且孟子程四个尚在他那里,如何能杀?”唤喽啰押上三人,只看郑乾立而不跪,陶鑫低头不语,曹峻烽却叫道:“以步欺水,不是好汉的行当!”陈然坤道:“你等欺我水军不在,便是好汉的勾当?”曹峻烽再要争辩,郑乾叹道:“输便输了,莫再斗嘴,我在水里,也吃败了,换你二人若何?”两个都道:“斗将输了,斗兵未必。”邢耀喝道:“这厮们好不识趣!不见大官人说的,水军头领不在,不然那有前日遭尔等小丑羞辱?”陈明远故作声色道:“我欲把这三个去换将,只恨前日胸中恶气难出。诸位兄弟,且杀他一个如何?不若纵使换将,也是丢了许多丑,做不得好汉了。”众人都看娄小雨,见娄小雨点首,都道:“哥哥言之有理!”有说挖心的,有说扒皮的,各有手段。张妮道:“单杀那个射书于寨门的!”众人都道好——分明是杀郑乾的意思了。 郑乾叹气道:“我合该当死。”转首谓曹峻烽、陶鑫道:“待换将罢,告知吾兄,尔等莫要与我报仇,万不可再招惹大寨。”陶鑫含泪,痛哭不已。曹峻烽浑身打颤,一言不发。陈明远叫道:“既如此,与我推出去斩讫报来!”李杰、徐宝两个押着郑乾,就要推去斩首。曹峻烽眼看郑乾遭推出,蓦地跪下,叩首道:“还请陈头领听俺一言,不干郑兄的事!”说罢,连哭带泣,谢罪道:“都是俺鬼迷心窍,仗着山寨水军强盛,妄图染指马陵泊上女头领,白纸黑字间,半是羞辱大寨,半是自己好色,若非如此,绝不得罪陈头领和众姐姐。此皆我一人之罪,如何能教郑兄代俺受过!”陈明远见他说的真切,心里也动了情,纵有半分真怒也没了,起身假意道:“便以汝命去抵他命,汝可愿意?”曹峻烽道:“天下谁人不畏死?然既非吾兄之过,小人甘愿以命抵命,望头领成全!只我死后,再要取吾兄之命,九泉之下也难饶你!” 陈明远暗喜,扶起曹峻烽道:“与众位好汉松绑!”三个惊恐不解。陈明远道:“尔等都是江湖好汉,就是多骂小可几句,又如何能记恨尔等?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尔等且去,报与叶头领,我愿言归于好,各自放将;若是依旧要争寨主之位,且请回山整顿军马再来。”三个听了,本也是一众七十二煞之数,自然意气相投,都跪下道:“陈头领大义,江湖所传非虚,我弟兄三个愿去劝哥哥收兵罢战!”当下娄小雨忙道:“切不可再战!”又说姚雨汐中箭之事,“容贵军放开道路,教寨中王神医过去,救上一救,倘若再有延误,实属难办。”三人自然答应。 却说耿铁柱兵败回寨,诉说战事,叶子伟闻说陷了郑乾三个,心内惊慌。汪文昌道:“眼下惟有前去换将,只是不知那陈明远所想如何,若是此人贪利,不欲换人,只发兵攻打,我等如何应对。”叶子伟踌躇了半日,忽见喽啰报说三位头领回来,子伟大喜,忙与三人把盏压惊。席间,郑乾三人都说陈明远如何义气,山寨想来吃了艾大金的离间计,二寨之间不可自相残杀。 叶子伟细细问了前事,变色道:“此番定是做戏,故意收买你等!”汪文昌劝道:“纵是做戏,我等也须礼尚往来,还了那几个俘虏,方是好汉的勾当。”叶子伟点头称是道:“这几个不肯投降,留着空费军粮,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再者,我等冲舟之法虽破,尚有余力再战,待明日阵上再捉他几个头领。”郑乾道出姚雨汐之事,叶子伟道:“只怕内中有诈,若是我们让开河道,谁知他那里来的甚人?若是个能主持水军的,将来里应外合,我等岂不是化作釜中鱼?”几人想起马陵三日之约,也怕诡计。 黄昏时分,又有喽啰来报,说是马陵泊遣使求见,叶子伟分付引来。看那来者三人,两男一女,女的乃是赛华佗王力,男的一个是斥候吴铣源。汪文昌见了,前去打话,二人各诉衷肠,相互欢喜,各赞彼此的好处。曾有诗单赞这汪文昌道: 本是洞庭一渔人,降鸷广布天罗网。 猿臂善射素多能,落雕数罟汪文昌。 那另一个,脸上刀疤,额上金印,正是陈明远。叶子伟大惊,忙问来此何干。陈明远拜道:“为是我寨姚军师吃官军射伤,命在旦夕,恐叶头领不信,亲自来见,只求贵军让开道路,教这神医妹妹救我兄弟。”叶子伟沉默不语,半天道:“陈头领莫不怕我就此将你捉杀了?”陈明远笑道:“洞庭头领都是不惧死的豪杰,又岂会做此鼠窃狗偷之事?话不相瞒,小可为寨主,乃是寨中兄弟姊妹抬举,若非众人倾心,怎能居长?叶头领如若不信,权可扣下小可,且看山寨众头领如何。” 叶子伟听了,自思了半晌,却命人押来张自强几个。四人一路叫骂不绝,忽看陈明远在帐里,大惊失色道:“哥哥怎吃他拿了?”叶子伟随即叫人松绑,自己伏地拜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头领虎威,如今心服口服,愿带洞庭山寨二千人马,快船百只,入伙马陵泊,还望头领收留!”陈明远大喜,忙扶起。正是: 龙争虎斗厮杀后,再为手足生死交。 有诗为证: 分水奈何入彀中,三人受缚上马陵。 操舵凭风更拜义,齐伏巨子恩义明。 陈明远既已降伏叶子伟等,正要教送王力去水军处救治姚雨汐,忽看徐硕一伙行船也到,叶子伟惊道:“我已遣副将领兵,把住河道要处,好汉如何突围?”只看水里狂方海锦把那副将提至面前,大笑道:“你且问他罢!”副将乃道:“我等受命把守,不想这伙好汉将船只尽数藏在芦苇荡里。这个好汉本事非常,不期被他伏在水里,偷潜过来,孩儿们未曾提防,吃他混入船中放火。”缪宇飞道:“我等按徐兄之计,见方海锦放火为号,一齐摇快船冲去,这伙小贼如何能敌?吃我和张航的滚珠剑、青云剑砍了不少。”刘涛亦道:“我与陈星各执青铜叉、烈焰叉,潜水到其后截杀,方兄独自执点钢叉在中间两头接应。”徐硕大笑道:“这厮正要泅水逃走,吃我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提定腰胯,丢上船去,教孩儿们绑了。如今赶来欲解山寨之围,不想全无我水军头领的事。”洞庭六人听闻,个个暗叫侥幸。 当夜,王力就帐内与姚雨汐医治,雨汐原中药箭,因此昏迷不醒。王力挖出毒肉,外贴金疮,内灌汤散,忙了许久,方道:“姚军师已无大碍,只须时日调养方可。”众人欢喜,收拾回山,连夜设下筵宴,以相庆洞庭头领入伙。酒宴间,叶子伟道:“我等还有个兄弟,唤做良有巢王昭顺,尚在洞庭山上守寨,待明日去邀他一齐这里入伙。”陈然坤道:“仅他一人,若是官军去犯,如何抵敌?”耿铁柱笑道:“我这个兄弟,倒有本事,凡他修筑的一应城垣,铜墙铁壁一般,饶你用火炮连攻数日,亦不见塌损,以此留他守寨,不必担忧。”有绝句一首专赞王昭顺的本事: 虽难拜将与弄文,更通筑术起乾坤。 造房砌城孰堪比,有巢良称王昭顺。 陈明远道:“山寨若得此人,何惧官兵?且先在寨中休养一日,后日再去不迟。”众人皆应了。两日后,庄浩请令前去洞庭湖招降王昭顺并取洞庭本部军马钱粮,陈明远应允。点起路新宇、力鹏同行,原洞庭六人为副将,于金沙滩边上与陈明远等头领辞行,往洞庭湖去了。叶子伟原意要留两个为当,却吃陈明远拒了,子伟感激不已。众人行了八日脚程方到,那王昭顺本见是马陵泊旗号,不敢下山对敌,多得叶子伟六个叫开了寨门。昭顺闻说都降了马陵泊,自己一个留在洞庭山又无益,也跟着降了,七个都称赞陈明远大义,骂那艾大金离间之计,纷纷扬言将来必报此仇。 众人收拾了山寨一应船只钱粮、马匹军器,次日放火烧了山寨,王昭顺指点毁了关头,大军齐下山来,往马陵泊而去。日后洞庭湖为杨幺所占据,直到岳飞率军前来方才将其剿灭。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庄浩军马才离了洞庭湖九里地,只见疾风步沈涛到来。庄浩忙问何事,沈涛道:“朝廷招安了青石山的兵马,使其前来攻我山寨。”又诉说战事,庄浩听罢,急令大军速行。不是青石山与马陵泊交战,有分教: 马陵泊外,传群杰故事;大宋国内,演众星轶闻。 正是: 只凭一道招安纸,卷起两班虎狼军。 毕竟前番已叙许栗铭三人之事,然这青石山究竟如何来历,又怎地招安,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六回 艾大金假功欺道君 青石山招安讨马陵 诗曰: 皇文一道远东京,两寨无辜起大兵。 四海从今兴曜煞,空余祸患在宫廷。 话说宣和四年六月十九日,道君皇帝早朝,众官俱在御阶伺候。殿上三下净鞭响,两班文武齐,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进奏院卿出班奏曰:“臣院中收得各处州县累次表文,皆为淮阳军治下马陵泊陈明远等部领贼寇,公然直进州府,劫掠库藏,抢掳仓廒,杀害军民。自力鹏降贼后,马陵贼人先后已破数个州县,如此心腹大患,当早日剿除,伏乞圣鉴。”天子半晌不语。李邦彦知乃是昨夜道君皇帝临幸美人,神疲力倦,抢话道:“马陵泊草寇猖獗,不亚昔日梁山。前番力鹏征剿,不曾想却降了贼,致我天兵折辱。如今可令各处州府齐心进发,全力攻打,必可全胜。”吴太尉当时听了,心挂吴玮璠,亦出言道:“依微臣之见,眼下张郡王等于淮西得胜在即,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待将士休养半载,再去攻打。”天子神欠,无暇朝政,只道一切尽由百官主张。 正要起身,忽有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哭诉族弟张远志知江陵,为马陵泊杀害。言语凄惨,闻者落泪。天子命人旌奖,权且安慰,待到张叔夜回朝,再讨贼未迟。张鸣珂也是个有眼色的,何敢再言,犹豫退下。又有山东制置使清万年出班哭奏,道说马陵泊凶虐异常,杀死亲弟清百年、清十年、清一年。天子无奈,乃道:“朝廷自有抚恤,朕累矣。”分明不在心上。清万年复仇心急,遂伏地大哭道:“圣上明鉴!吾弟清十年、清一年都是平城县皇园守备,守园将佐熊衮、孙獬、马铨殉国,贼人又将我弟全家杀害,女婿曾宁亦吃枭首。园子御贡之物,全然毁之。” 此语道出,惊起天子十二分精神来,龙颜大怒道:“此贼竟至于斯!卿等当与寡人分忧,可差谁人统领重兵前去收剿?”就令卷帘。看官听说,那娇儿园泡枣乃是进贡天子之物,道君皇帝何许人也,自不用分说,最须此物保养精神,如今园子被毁,教之如何不怒?文武百官齐齐跪下,胆颤不已。 百官之中左丞相张邦昌思索道:“若是马陵泊吃张叔夜一伙剿灭了,恩宠更甚,如何是好?当不许他立功。”斗胆进言道:“陛下容禀,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禁军之中,尚有人物。”天子闻说,龙颜转喜,道:“禁军那位豪杰,速唤与寡人一看。”张邦昌随即禀了名姓,枢密院宣取那个禁军里本事最高的前来。不到一刻,见一大将仓皇而来,看他衣甲不整,一身酒气,浪浪跄跄,气喘如牛。 天子定睛一看,那人生的熊掌猩唇,猪鼻鱼肚。此人姓范,名带,为人善饮,随身携一牛皮酒囊,日不离手,人称酒囊范带,又唤做牛皮范,使一把铁锤,重达十二斤,冠绝禁军。天子见了这等模样,心生疑惑,转为不喜,就问官职。范带压住呃逆,勉强道:“小将乃是金锤班都教头。”天子想起往日力鹏模样,更加怀疑,令其舞锤,看他本事。范带本是来的急,又贪了酒,把铁锤只舞了几下,未曾立稳,跌在地上,肚里翻江倒海,吐了一地,腌腌臜臜,臭不可闻。 天子大怒,教拿下范带,革职论罪。右丞相李邦彦暗笑,也出班奏道:“亳州处来报,治下青石山上有一班贼寇聚众造反,自称上界十一曜二十八宿下凡,招买兵马,蛊惑民心。此与马陵泊两处贼寇若不剿捕,日后必为四寇般大患。伏乞我皇圣裁。”天子云:“今年二月至今,已遣两处军马进兵,尚不见成效,可有别法?”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奏道:“陛下不如以贼治贼。”天子问道:“怎个以贼治贼法?”宿元景道:“臣素闻青石山一伙有招安之心,陛下不妨降一封丹诏,光禄寺颁给御酒珍馐,差一员大臣,直到青石山好言抚谕,就招安他兵马,使他统领本部人马前去征讨马陵泊贼寇。二贼相争,必有一伤,且无论那方得胜,都损失不小,而使我坐收渔翁之利。此乃隔岸观火之计,伏乞陛下圣鉴。”天子云:“卿言甚当,正合朕意。” 正商议间,兵部又有加急文书递来,天子起身,就要亲自批阅。黄门侍郎将文书呈上,天子压怒而看,看不多时,天颜又悦,教传与李邦彦,令念与百官,文书写道: “二府讨贼大捷疏:马陵贼首二大亡陈明近、贼军师姚小雨携众两万,侵我州府,屠戮良民,杀害官绅,乡人泣血,士子嚎啕。末将艾大金仰仗天威,携张郡王将印,率精卒五千,重创贼军,又射死二大亡陈明近,贼军师生死未卜。贼军糜烂,死者不可胜记,又军中竖起白旗,兼有哀乐,定又有要紧头目重伤待死。奈何我军人少,不可轻动。臣厮杀间误受一箭,血流如注。幸得吾皇威扬,天公助我大宋,是夜月明星稀,臣率一干人马,不顾伤痛,乘夜袭杀,贼人死者过半,方能保境安民。今特进献贼人首级五百二十颗。 又按,开德府知府满统华殉国,乞请朝廷加恩体恤。 宣和四年秋六月日,臣艾大金蒙皇恩稽首进表。” 天子喜道:“大宋尚有如此忠臣良将!”转看百官,都是贺喜,道天子至圣至明,得感天降贤才。天子问那进表之人道:“这艾爱卿是何处人氏,可是将门?”进表之人乃是艾大金心腹,原江宁府人氏,姓秦,本为密州教授,因贪污受贿,待要罢官,奈何娘家出钱,调任相州。人见他奸猾,每每嚼颊刻薄,都唤他作奸猢王,与艾大金沆瀣一气。那奸猢王乃叙说张仲熊招安艾大金,张郡王令艾大金与国家分忧,又因清百年丁忧,故暂代相州刺史,领破贼诸事。天子龙颜更喜,道:“张郡王一门忠良,其二子朕亦见过,果有雄才,不亚那雄威将。”吴太尉心头一动。 只见道君天子坐回龙椅,又道:“张爱卿二子鲁国公仲熊招纳豪杰,有功社稷,寡人欲收其为子,张郡王赏金银五百两,綵段八表里。并宣艾大金入朝,封盘固伯,寡人要亲睹艾将军神威,再教讨贼。”圣谕一出,百官都觉轻佻,李邦彦急急道:“陛下,艾将军所书,道已受伤,纵然欲讨贼人,怎能再去厮杀?还须教其休养百日再议。”心里却暗道:“若这伙再是立功,教本官何从?”天子也知有理,长叹一声,道:“既如此,且按宿爱卿之言,先招安那青石山草寇去征讨马陵泊,若其不胜,只待张郡王一班贤臣回京,再合力攻打。”李邦彦盛赞天子英明。 天子又看那个奸猢王,正是爱屋及乌,有心抬举此人,问道:“爱卿舟车劳顿,前来上表令寡人转怒为喜,可有欲求封赏之物?”奸猢王喜道:“臣感圣上体恤,愿得水田三百亩。”天子笑道:“‘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朕见你谨慎,不若留在京城如何?”所谓皇恩浩荡,奸猢王如何不答应?连连叩谢了。天子既有意栽培,封其为太学学正,正是: 奸诡凶禽宫阙赏,江湖鼎沸九州殃。 他年一旦夷狄入,独木难支显贵殇。 当时朝廷差拨使臣,就命宿太尉为天使,赍擎丹诏御酒,前去招安青石山大小人数。众位看官,你道这青石山一伙人甚么来历?这些人乃是上界十一曜星、二十八宿临凡。因赵宋国运中当有一劫,劫后须明君治世,玉帝特令紫微星转世投胎,又教他等下界托生,冥冥之中会聚一起,昭示身份,只待相助紫微。至二十一招安这日,共聚得三万人马。且说宿太尉至青石山招安,当时便宣读圣旨,若得招安,即封他山寨之主为上将都统军,领本寨兵马征讨马陵泊。却是那十一曜二十八宿?十一曜道是: 镇星土星宋达 青帝木星杨程 太白金星刘奇 荧惑火星孙煜杰 玄武水星许栗铭 太阳星朱佳俊 太阴星巩莎莉 罗星施笑飞 计都星左明欣 紫炁星薛琦 月孛星王超 二十八宿乃是: 角木蛟叶森 亢金龙顾洪嘉 氐土貉鲁琳 房日兔葛涛 心月狐付晓 尾火虎王宇祥 箕水豹智海洋 斗木獬袁鹏 牛金牛房迪 女土蝠张媛 虚日鼠马帅 危月燕黄琳雅 室火猪郭春辰 壁水段金朋 奎木狼张景琛 娄金狗刘东晓 胃土雉葛媛 昴日鸡钱遥 毕月乌蒋宁 觜火猴何彪 参水猿叶召 井木犴宋金龙 鬼金羊王晨 柳土獐张荣 星日马朱栗辉 张月鹿苏一凡 翼火蛇刘璇 轸水蚓张雷 诏书读罢,寨主宋达听后,上前拜会宿太尉——原来青石山早与宿太尉暗地里来往,只为招安之事。宿太尉亦是好官,恳请义士出山相助。宋达泣道:“若是当初公明哥哥遇到宿大人,也定得招安,不吃张叔夜一伙害了!”宿太尉听了,亦是感慨,道:“昔日朝堂四贼作乱,宋头领便要招安,见奸臣也是怕了,却是陈希真一伙侥幸。义士既心服宋江,还望秉忠贞之志,效鲠骨之节,上不负天地,下不负黎民,征讨马陵泊,以正社稷。” 宋达本就欲招安,今见如此,与众人道:“朝廷既有好意,如何不可招安?”许栗铭道:“那马陵泊亦是江湖上有名的豪杰,怎地攻打?”张雷也道:“哥哥,我也与你说过于娇妹子的好,小弟亦被他山寨救了性命,如何相残!”杨程有心助宋达,劝道:“贤弟,我等也须有个前程,纵不能因马陵泊而毁了自家的道路。”张雷无言。是时钱遥转过来道:“张雷哥哥所言极是,想俺当初身陷应天府‘戒治坊’中,是他寨中现在的三个女头领马玥、张玉一、许欣敏救得脱身,恩情难报,反要与他们为敌?”叶森、房迪见说,也都道:“他山上有个好汉唤做凶太岁蔡子豪,那年大闹登州,杀的登州防御锦鳞蟒马元梦里也怕。反出城后,我二人因慕他武勇,未随兄长董安入伙梁山,只寻他不得,方能到此聚义,如今怎好与他刀兵相见?” 宿太尉见此情形,好心又道:“宋头领既然心服宋公明,下官不才,如今马陵泊势盛,不求全败,只求牵制之,待朝廷张郡王归来,尔等自可退兵,不坏江湖义气,不知可否?”此言一出,青石山众头领多觉有理。宿太尉乘机又道:“下官亦知宋公明曾照会贵寨头领,多有恩德,若是此番得胜,下官定保奏天子,赦免梁山诸将前罪如何?幸存子侄,再有封赏,全其香火血食。”说罢,恭敬施礼。宋达等头领大喜,扶起宿太尉,道:“敢不从命!”刘奇道:“常闻马陵泊怎生了得,倒显得能人都在他那里了。今番正要借此机会与他一较高下,待拿了他们,我们兄弟都进京去做大官!” 以此青石山竟受了招安,众头领商议已毕,整顿山寨兵马,于六月二十三日整点起行,浩浩荡荡往马陵泊而来。朝廷惩了范带,又令那禁军第二的范天悲,乃是范带族侄,梁山招贤堂头领范天喜的从弟,来委任监军。 再言马陵泊,沈涛早已从吴太尉并亳州处探得消息,火速奔回山寨报知。娄小雨道:“不想这伙到底受了朝廷招安,来与我山寨为敌,若早早防范,教吴太尉那里取事,不至今日地步,此为我之过也。”于娇叹气道:“却是小妹的不是,当初劝他们来投不成。”只见陈明远大笑道:“不干二位贤妹事,大家都是绿林上有名的好汉,因何落草为寇,共聚大义?他们倒受了招安,便要拿我们去立功!放着寨中这一群如狼似虎般的兄弟们,那个怕他!”只看一众头领皆起身道:“哥哥所言甚是,定教他们大败而回,从此再不敢直视我马陵水泊!”当下陈明远欲要施发号令,娄小雨拦住,笑道:“兄长,你倒忘了别个。”陈明远会意,亦笑道:“是为兄疏漏了。”众头领不解。 却说那姚雨汐卧于屋中,经王力救得性命,调养得苏醒,身边止陆影、吴赛凤两个照料。吴赛凤见雨汐醒了,十分欢喜,扶起身来。雨汐自觉心口一疼,大叫痛杀。那边陆影又忙去请来王力看视。姚雨汐问道:“我怎地在此?相州艾大金如何了?”王力忙道:“姚军师莫要着急,三军无事。”姚雨汐忍着痛,追问道:“莫不是兄长教姐姐救我?如今城可破了?我军还有多少人马?”一连数问,王力不置可否。陆影低语道:“师父,如今我们在山寨内。”雨汐长叹一声,想起艾大金,险些动怒。王力无奈,道:“军师,你若再气,神仙难救。”雨汐道:“我岂止气他艾大金一个,还有不服那娄雨菲。艾大金待我伤好,指日可杀;若是教她娄雨菲知我兵败,一世做不得人了!”王力不解道:“娄军师是个好女子,怎会笑你。”雨汐急急道:“你是不知,那娄小雨最是心高气傲,只在心里瞧我不起。”便诉说前事。 原来姚雨汐少年英才,自幼习得诸子百家,远近闻名。一日奇思妙想,自诩生无敌手,寂寞非常,故绞尽脑汁,设下妙局三场,州内无人可破。姚雨汐半是自得半是自愁,却撞见那对头娄小雨,吃她三日内破了三场,又说道:“倒是有些本事,只是离我差些。”惹恼姚雨汐,与其辩论,论了一夜,雨汐大败,自此认识。二人时常书信往来,交谈兵法,互不服输,奈何姚雨汐往往棋差一着,多是低于娄小雨,心中更恼。 王力听了,苦笑连连,劝道:“都是自家人,何须争长短。”姚雨汐大叫道:“我身为男子,岂能输于女子!”王力起了性子,也道:“论医术,先生比我如何?”姚雨汐无言。那边隔帐传来话语:“是了,若较真,敢同神医妹妹比医术么?”乃是张妮,扶着侯帅——侯帅伤愈,尚在休养。张妮手拿葡萄,喂给侯帅,夫妻二人,十分恩爱,那有半分不合。旁边又是赵梓晗、李明、于娇。于娇却不认得姚雨汐,只知与娄小雨不合,见他如此不服,笑道:“姚先生,小妹乃是新入伙之人,在此见过。”姚雨汐正含糊答应,又听于娇道:“莫怪姐妹多嘴,先生的命也是娄军师救的。”话音方落,就看姚雨汐眉目变色,陆影、吴赛凤两个皆暗道不妙。 姚雨汐强撑坐起,尚自逞强道:“莫不是她娄雨菲通晓医术?我只道她兵法与我不分上下,尚得悬壶济世之才?不知读了几家《黄经》《百草》,我定要讨教。”那里知道马陵泊与洞庭军的事。陆影、吴赛凤忙使眼色,教于娇勿要再言。于娇看他这般可怜,也要闭嘴,干笑几声惭愧,转身待走。姚雨汐道:“此是何意?不是王神医救的我?” 说话间,只见走进一人,却是那叶子伟、郑乾的副将,姓吴名辰。只因叶、郑二人听闻姚雨汐中箭,都道:“水战中箭,伤处易烂,我们新入伙山寨,功劳少了,不如拿秘药帮帮头领,一来是功劳,二来是人情。”计较定了,便分付了吴辰,自随庄浩去洞庭湖了。这日吴辰带药而来,正与于娇撞个满怀。于娇吃痛,吴辰忙道:“好姐姐,休怪休怪。”于娇道:“你不是那叶、郑的副将么,却来做甚?”吴辰屈身道:“二位头领分付小人道:‘陈头领既看重姚军师,不顾危险来救,亲来拜会,定然是个好人物。俺们新入伙山寨,未立寸功,现有好药,千万也去帮上一帮。’”于娇笑道:“这两个倒有心了。”吴辰又道:“俺们曹头领也说道,娄军师活捉了俺们,姚军师定然也一般利害。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俺们当初阻断水路险些害了姚军师,如今正该报答,他自己还捞了王八。” 吴辰这番言语托出,便是不知情,也猜着七八分了。于娇没奈何,转头看吴赛凤几个,众人都是尴尬。只看姚雨汐呆住,缩了脖子,钻回被窝儿,见不得人。王力急分付道:“莫要乱动,疮口万万不得迸裂。”蓦地听得一阵抽噎声,都知是雨汐羞愧难当。 众人正手足无措间,陈明远、娄小雨也至,一来看视姚雨汐,二来又怕轻慢了,惹雨汐多心,那知众头领都在。陈明远正奇怪间,忽看那被褥鼓起,陆影两个都暗声道雨汐在里面。娄小雨听的模糊,俱是些“既生雨何生汐”的风话。听了片刻,雨菲上前轻轻一拍,道:“我俱已闻之,尚要哭否?”声音方停。 只听娄小雨开口道:“便教我胜一次又有何妨?想当初你覆射赢我一次,不也得意许久?如今我救你一命,也须珍惜,若是疮口迸裂死了,一世也是受败于我的死鬼,哭有何用?”姚雨汐探出头来,泪痕未干,骂道:“甚么话!那个哭了?”娄小雨见他精神尚足,也是安心,道:“下次莫要孟浪,若是我无法子破洞庭水军,不是小事。”姚雨汐此时心里已服了大半,只是嘴上不服。陈明远又好心道:“姚军师已醒,为兄心安,且仍待好好调养身子,山寨又将临大敌,还须诸家兄弟姊妹齐心。”姚雨汐听罢,连连点头,正是: 子房计谋千里远,却入诸葛帷幄中。 袍泽莫漫争智勇,同袂更谋山外峰。 娄小雨见姚雨汐心结已解,就要离去,雨汐急忙道:“且慢!”缓上一缓,道:“雨菲姐姐,救命之恩当谢!我既心已服你,只是不见得我兵法输你,将来再与我较量可否?”半晌,众人一同大笑,也是马陵泊的好处。正是: 世间冤仇本平常,星辰义气聚人心。 众位看官,娄雨菲与姚雨汐之事至此终了,却不知马陵泊将如何抗衡青石山众将,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七回 陈明远较会宋统军 青石山大战马陵泊 诗曰: 茅山洞中飞煞罡,五湖俊杰会该方。 合乡功遂雷霆灭,塞外夷蛮耳目亡。 更有曜星来集会,同留名姓汗青扬。 话表青石山一伙受了招安,宋达领了统军之职,率军出征。张雷、钱遥等又劝宋达,宋达道:“诸位贤弟放心,先前宿太尉既然许下承诺,岂能反悔?且拖住马陵泊便是。”又迎来监军范天悲。那范天悲本无甚武艺,却是当初范天喜的从弟,天喜既入伙梁山泊,做了招贤堂头领,念在手足之情,且教其先行一步,也去上山做个小头目。范天悲因嫌职位小,比不得其兄,心中就有几分不喜。而后梁山五虎上将关胜因重伤病故,天悲自觉梁山颓势,去投了张鸣珂,自是脱离,又以金珠厚贿,认了族叔范带,几年间竟也做了禁军头领。 看官若问:那禁军乃保卫皇家,本当精锐,一等一会厮杀的,如何这等不三不四之徒也能当将官?实所不知,那宋之武备颓迟,本是积年旧疾,又遇上道君皇帝,官家自欲享乐,聚天下银钱,挥之如泥沙,怎能不设法巧立名目?便是禁军重地,军仓武库也多十室九空,是时不求你有本事多少,只求你上献银钱,下欺军民,将那大好的锦绣江山,蚕个徒有其表。范天悲上位,自无人管视。 那范天悲听闻朝廷命其做监军,心中害怕,欲求族叔范带,范带早被押往大理寺去了,反倒使其上天无门。又求故主张鸣珂,张鸣珂笑道:“此乃朝廷脸面,你不去时那个去?”范天悲低语道:“那青石山都是些敬重梁山的匪类,假使当初的事发了,不是好耍。”张鸣珂斥道:“是你自家背了兄弟,与我何干!且如今那事儿已有五六年之久,青石山又如何能知?你只去走个场,还能教你上阵厮杀不成?”唬得范天悲唯唯诺诺,哭着辞别,领了圣旨,前去青石山。临行之际,范天悲取了十两银子,买了纸钱,烧化跪求道:“钱吉兄弟,小弟昔日,实乃迫不得已。”供上猪头美酒,哭泣上马而去。正是: 好处得时乖莫卖,那知果报从何来。 如今方悔当年事,休苦当年与人灾。 话说宋达引领青石山大军,路行两日,渐渐近得马陵泊来,军中粮草,尽由淮阳军支给。早有昼夜伏路小喽啰回山报知,那时节却才日出,陈明远昨夜已和娄小雨、姚雨汐商议了,当挫其锐气,不得固守,分付众头领并大小头目及喽啰起身,烧火做饭,食顿饱的。待下得山来,于泊前平川旷野处排成阵势,已是卯辰交替。 只看青石山先锋队到来,闪出两员将佐,乃是紫炁星薛琦与月孛星王超,冲着马陵泊阵上叫道:“我大兵至此,还不快快投降,免教受皮肉之苦!”陈明远亲率众将,看对面雄兵威武,暗暗喝彩,便问:“谁去与我擒拿此二人?”当下塌天虎王珠江大叫道:“哥哥且看我领头功!”举槊跃马而出,那边薛琦迎上。二将用两般军器,只看人斗人,马荡马,槊碰刀,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乱走。王珠江与薛琦斗到七十合之上,薛琦渐渐气力不加,复斗几合,拨回马便望本阵走。王珠江纵马赶来,薛琦见状,暗取弓箭,扭过身来,欲望王珠江前心窝里射去。却说薛琦那箭尚未离弦,早有一箭飞至,射中座下战马,那马疼痛而死,把薛琦颠落下来。王珠江赶上,轻伸猿臂,捉将过来,置于鞍上归阵。原来那箭是赛由基吕坤键所射,早有防备,料薛琦要用箭取王珠江,箭已搭上弦,只看薛琦欲动手时,先发制人。 王超见失了薛琦,大怒,挺枪来战。马陵泊阵中飞出一个煞神,叫道:“俺这对银锤多日不曾发市了,如今正好厮杀取乐!”众人看去,乃是凶太岁蔡子豪,敌住王超便厮杀起来。他手中那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十分凶猛,饶就月孛星下界,亦不是这个杀人魔君的对手。二将斗了无数合,王超见斗不过蔡子豪,慌忙领队败走。蔡子豪见了,大笑一声:“手下败将,且纳命来!”便唤一队人马,随着追杀。蔡子豪那匹马脚力快,头个赶上,就在王超队中大杀起来。那些士卒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顾四处逃命。 且说蔡子豪正在厮杀间,宋达领队赶到,见状大怒道:“这贼子焉敢伤我士卒!”便有孙煜杰赶出,舞着一对人面赤铜锤。蔡子豪见其乐道:“许久不曾和人碰锤了,来的正好!”骤马赶上,二将把锤对碰,随即争斗。只看那红光银光闪的眼睛花,二将斗到四五十合,蔡子豪只觉力不副心,遂骂道:“直娘贼,大早便进兵,害得老爷连饭只吃了六分饱!”孙煜杰笑道:“你这贼人休费口舌,如今到了阵前,那个管你吃饱不吃饱。是好汉便休走,你我分个胜负出来!”蔡子豪不肯服软,就又与孙煜杰斗了一二十合。厮杀许久,终是气力将尽,被孙煜杰一锤打下马去,部卒上前捉了,又把马陵军杀散。 宋达再教大军推进,与马陵泊对阵。陈明远见失了蔡子豪,就于阵前叫道:“可放过我兄弟来,我还你将佐!之后再对阵厮杀!”宋达听后,便令把蔡子豪用其战马送出阵前去,陈明远亦将薛琦骑马过去了。二将各归本阵,陈明远又叫道:“多闻宋统军大名,今日为何反受了招安,替那昏君出力!”宋达道:“陈头领既得尊号义巨子,容吾先问江湖上若有知恩不报之徒,还为人否?”陈明远思量:“莫不是宋头领与那昏君有恩德?”乃道:“那是自然,不知宋统军……”宋达道:“再问陈头领,汝为马陵泊之主,却不知如何看那梁山泊?”一旁烈火雷闫言见言及梁山,夺话道:“宋公明乃我兄长,那梁山替天行道,为我马陵泊仿效之所在!”宋达哈哈大笑道:“既如此,你当与我为伍。”闫言一愣,陈明远就道:“梁山吃朝廷灭了,有何可笑?”宋达道:“梁山罹难,吾亦捶胸顿足,昔日宋公明多有恩惠与我,亦欲报答。三问陈头领,人又称汝小宋江,可知宋公明平日所想?”陈明远答道:“乃替天行道也。”宋达又道:“替天行道是真,可俺宋哥哥亦欲名垂青史,如今壮志未酬,反遭贼名,岂不痛心!朝廷已下旨,若我征伐汝山寨得胜,可复梁山名誉。既有这番便宜处,教我如何不报恩?” 不想这番话,教陈明远不好反驳,却是左右抢出一人,乃是女伯乐于娇,叫道:“亡梁山者,朝廷也。宋头领既要报宋公明之恩,又岂能与仇人效力,不是认贼作父又是那般!”青石山阵中,许栗铭、段金朋、张雷三人听罢心动,都道一声:“好妹子!”那边宋达轻笑一声道:“非也!不知汝是何人,可是那女诸葛?”于娇在马上拱手自报名号,也看那宋达阵上皂旗处,正是许栗铭三个。宋达道声惭愧,先道:“吾不知是女伯乐,娇儿园救了张雷兄弟性命,在此谢过。”叹口气道:“汝等不知,且说宋公明本亦有招安之事,却是朝廷奸邪障目,未免心忧,故此担阁。如今七贼已除,吾如何不可招安?然灭除梁山者,乃是陈希真一伙,此为吾之仇人,却非朝廷干系,乃其自欲立功,倒拿梁山下手!我当先助宋公明洗脱贼名,还其忠贞,再计议猿臂寨一伙。” 话毕,却说的那范天悲心里惴惴不安,兀地道:“噫?娇儿园怎有青石山之事?”陈明远见此,知不好批驳,且道:“将军欲报恩宋公明,岂止在招安一途。”宋达无意再言,遂道:“休逞妇人之口,我自受招安,干你甚事!”陈明远手下头领皆怒道:“这厮顽固,好生无礼!”个个蓄势待发,亦免不得王宇琪、孙焕翔等一班性急头领咒骂。宋达听了,焦躁道:“陈明远,多说无益!我这里有猛将四员,你敢拨四个出来比试么!”陈明远笑道:“休说四个,便是四十个我寨中也有。你且使四个出来,我若两个并你一个,便不是好汉,也不许暗箭伤人。” 宋达听后,便叫杨程、刘奇、孙煜杰、许栗铭四将出来,各执军器,骤马向前。陈明远道:“众兄弟且让马军头领出战。”只见四将齐出,乃是沈冉、徐韬、朱成、焦明武。两军各自擂鼓摇旗,各家放了一个号炮,军卒呐喊助威,八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厮杀:沈冉战杨程,焦明武战刘奇,朱成战孙煜杰,徐韬战许栗铭。但见: 杀气冲天,天际白虹贯日;兵刃交加,耳边风雷透响。首个英雄是沈冉,舞砍山刀直奔杨程;次有猛将焦明武,挺金戟勇冲刘奇。熊虎奋威,貔貅含怒。那边是孙煜杰使锤战朱成,又有许栗铭正当徐韬。 这八员虎将,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斗。只看战到二十合之上,胜负难分。宋达阵中又奔出朱佳俊、巩莎莉、施笑飞、左明欣四将,要与马陵泊对敌。陈明远阵里已赶出张洲、尹柔雨、谢顺、宋凯强四将,又两两对敌迎住。又见: 八将轮转,阵阵烟尘,绣旗飘摆,骏马鸣嘶。你道有巾帼尹艺潼,偏逢着女杰巩莎莉;我说那铁枪张豪轩,朱佳俊乃是对头。施笑飞举枪斗谢顺,架隔难收;左明欣横刀敌凯强,遮拦不住。恰似那蛟龙驾云争怪犼,狻猊吐火斗麒麟。 前后共是一十六员大将,八对将军,阵前对敌,输赢未见。陈明远与宋达见两边斗了许久都不分胜负,各自鸣金收军,一十六将各回本阵。宋达分付众将道:“他家与我山寨有恩,且退兵三十里答之。”杨程见范天悲在旁,使了眼色,宋达笑道:“鼠雀之徒,尚欲闻否?”范天悲知是暗讽自己,缩首不言。 且说陈明远回山后,与众头领去看望姚雨汐,道:“今日一战,才见得青石山这伙果都是英雄豪杰,只惜偏效忠了朝廷。若能就此罢战,两山寨结义却不是皆大欢喜?”姚雨汐道:“哥哥虽是这般,却不知他们如何想,且明日再去叫阵看罢。”次日,陈明远领兵往宋达寨前叫阵,却见其营寨后移三十里。姚雨汐得报后,思索道:“不合兵法,莫不是有奸计?”娄小雨道:“此人心术不坏,定是还于娇姐姐的情。”姚雨汐笑道:“小礼虽有,大义却无。本寨从来替天行道,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故深得人心。他山寨虽聚得这般英雄豪杰,然却不曾听闻为百姓做些甚么。”于娇尴尬道:“姚军师,实则那娇儿园之事,大半亏得他们出力。”姚雨汐无言。 又探了两三日,都是回报青石山坚守不出,教强弓硬弩射住,任凭马陵泊怎生叫阵,终是不出营寨。陈明远于聚义厅上与众头领议事,道:“自那日交战后,一连三四日,我军前去叫阵,他只守不出,却是何意?”娄小雨笑道:“此不过以逸待劳之计也。他等坚守营寨,料想我军多日后定会劳累懈怠,那时他大军再趁势而出,好一举攻下我山寨。”陈明远道:“军师既是知晓他的心思,不知有何计策?”娄小雨道:“他既要以逸待劳,我偏要去中他计。明日起仍叫儿郎们前去叫阵,只管叫骂羞辱他,如此再两三日后,令儿郎们故作疲倦,只一两日内,他必点起兵马来攻。小妹自思他受了朝廷招安,定有粮草供应,若劫粮道,必有人守把。然粮草供应,乃由淮阳军供给,常言道,打蛇打七寸,当以此下手。可再教李沫瑶、仲若冰、陆影、吴赛凤四位姐妹,各领伏路小喽啰,好生探听他动静。”又见疾风步沈涛归来报:“庄浩兄长已收降洞庭山余部,听闻战事,正领兵回山,按脚程约四日后可达山寨。”姚雨汐道:“庄兄这队人马来的正好,沈兄可再作起神行法前去,教庄兄领本队人马埋伏在其大寨后,只待我们杀败青石军,庄兄乘势赶杀,可致全胜。”沈涛领命而去,陈明远便分付行事。 却说马陵泊士卒依娄小雨之计行事,连日叫骂,早惹恼了宋达手下众将士,众将忿怒,俱欲出战。王宇祥道:“这伙鸟人欺人太甚,待我出寨杀他一番!”张景琛道:“一连数日躲在寨中,直教把人气杀死!”宋达笑道:“此乃贼人激将法,众兄弟怎肯去中他计?”刘东晓道:“便是中计,我们自当来受罚,就是战败而亡也强过在此受人羞辱!”宋达又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昔日诸葛孔明为激司马仲达出战,与他妇人之衣,仲达欣然收下。众兄弟岂可因他口舌之快而牵连大军?我已有计,只管信吾。传令下去,再有言战者斩!”众将只好各自退出帐外。 又过一两日,宋达见马陵泊士卒尽呈疲懒之状,大喜,回中军帐,唤过众兄弟,道:“我等忍辱多时,如今时机已到,众兄弟且听我号令!”众将欢喜,都仔细听他分付。只听宋达道:“这马陵泊,东临海州,西南临骆马湖,其湖又南到宿迁县。依其地势,我们可分五路兵马攻打,出其不备,好一举攻克!”众将皆道:“愿听大哥号令!”宋达遂分付道:“令杨程、施笑飞二位兄弟领兵,引叶森、袁鹏、张景琛、宋金龙、葛涛、付晓六人,前去寨外厮杀,只杀得他兵溃,赶二十里便回,不可恋战,随后回营寨据守;令刘奇、薛琦二位兄弟领兵,引顾洪嘉、房迪、刘东晓、王晨、马帅、黄琳雅六人,北上新安镇,扼住沭水河道,除去马陵周遭哨马;令许栗铭、王超二位兄弟领兵,引智海洋、段金朋、叶召、张雷、朱栗辉、苏一凡六人,从宿迁县经骆马湖绕至其水泊,直抢他滩头;令孙煜杰、左明欣二位兄弟领兵,引王宇祥、郭春辰、何彪、刘璇、钱遥、蒋宁六人,去攻他南面,接应许栗铭;我则与朱佳俊、巩莎莉两位兄妹领兵,引鲁琳、张媛、葛媛、张荣四妹正面攻他。功成名就,方在此刻,望我众将同心并力!”正是群龙出海,众虎离山,众将领命,各各准备出战。 次日五更时分,青石山五路兵马齐出,气贯虹霓般望着马陵泊进发。先说杨程、施笑飞这队兵马,果然杀散了马陵泊一众喽啰,施笑飞道:“忒不尽兴,不若再赶他个五里,也好显我们的威风。”杨程笑道:“这等兵马不堪一击,且由你。惟恐贼人诱敌耳。”又追了二三里,不觉近到一山脚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山后冲出一彪军来。当先一将,身着素罗袍,体穿烂银铠,骑一匹靠山雪花骢,使一把金背砍山刀,正是马陵泊上将金刀沈冉,领宋凯强、辛佳伦、钱仓政、王宇琪、毛振宇五个头领,于马上叫道:“青石山贼人,你那计策已被我家军师识破,还不快下马受缚!”杨程闻之忿怒,便与施笑飞领手下六将冲杀厮斗。沈冉一马当先,斗木獬袁鹏迎上,只一刀,砍断了手中军器,复一刀拍落下马。施笑飞、叶森二将忙来敌住沈冉,不期山夜叉钱仓政跳出,托着五股托天叉,赤着双足,便要去戳袁鹏咽喉,幸得拦路虎毛振宇拦住,道:“大哥要活的!”便将袁鹏活捉了,复挺雁翅镰去斗叶森。杨程挺竹节枪纵马跳入圈子,与施笑飞围住沈冉,转灯般厮杀。三人斗无数合,杨程只恐本部有失,急叫回军时,眼看宋凯强把葛涛捉去了,辛佳伦把宋金龙从马上提走了。杨程与施笑飞各使眼色,双双杀出去,转回大营。方到营内,内中又不见了叶森、张景琛、付晓三个,背后厮杀声又起,竟是沈冉领军追杀至,杨程急急叫弓手乱射,当住马陵军。施笑飞叫苦连连:“怪我贪功,送了几个弟兄!”杨程道:“既有大军攻打,他处必是空虚,且守住再议。” 再言刘奇这队兵马,往北一路无阻,捉得马陵泊放哨喽啰若干,眼看就要近得新安镇,忽见西南处远远一缕狼烟起,刘奇惊道:“想是贼人去攻淮阳军断我粮草!”就令后队作前队,军马奔援而去。急急行了半日,到一林子里,林间湿暗,难见前路。刘奇正叫前行,只看林子里蓦地撞出一彪人马,为首大将,头戴宝盔,身着赭黄袍,体挂黄金甲,座下铅顶干草黄,手持一对金装锏,左右各一员将领。刘奇自认得是应天名将金锏徐韬。徐韬道:“将军可是为淮阳军而去?”刘奇躁急,舞紫金刀先自杀去。当下两边混战,刘奇素知金锏徐韬本事十分,幸得自家人多,虽是疲倦,尚可支撑。那徐韬也是赶路的,又如何不累?刘奇又斗了十余合,暗道:“他既在此,想来以定有他人攻打淮阳军。”未敢贪战,卖个破绽,虚晃一刀,引军望林子里便奔。徐韬骤马追赶,把左手金锏望着刘奇打去,正中后背,疼的刘奇伏鞍而去。薛琦、房迪见状,策马回身架住徐韬,马帅、刘东晓各邀住朱珂令、袁梓鹏,却放顾洪嘉、王晨、黄琳雅过去。七个人混作一团,斗十数合,房迪打个哨,马帅等一齐退去。徐韬三个尚要追出林子,只看绊马索起,把三将连人带马绊翻了。却是顾洪嘉三个过去,急急跳马下来引士卒埋伏,徐韬一时不查,反为所算。众人绑了徐韬三个来见刘奇,看那刘奇背后护心镜都被打碎了,咳嗽一声,见了鲜红。房迪惊道:“哥哥身体欠安,如何去救淮阳军。”刘奇道:“休为我而误了兄长大事!”欲要逞强。徐韬见刘奇义气,暗暗钦佩。 却说许栗铭领那支水军,从骆马湖行到马陵泊上,正遇着姚雨汐布置的军马,亦要从此过,去破宿迁县,乃是围魏救赵之法。两边就泊面上各自厮杀一场,不分胜败。避水狮徐硕持龙吟剑,在水中相斗许栗铭。许栗铭本无心恋战,上游现出水面,转看段金朋、张雷两个,三人会意,一声哨,都退回岸上。刘涛、陈星、张航、缪宇飞四个不识好歹,要立功劳,各领本部追上岸去。徐硕、方海锦正叫休去时,孙煜杰这队接应兵马又到,一个并一个,尚有剩余,水军头领岂是对手?只见左明欣捉了陈星,王宇祥捉了张航,余下水军,只得随徐硕退回水寨。孙煜杰又催许栗铭行船,栗铭道:“且慢,贼人来将如此之少,依愚弟所见,多在巢穴,或是分路与我军对敌,不可轻视。”孙煜杰深觉有理,二人各领本队,押着陈星两个回营。 且说那淮阳军守将,人称清太平陈丰,为人庸碌,正喜青石山招安一事,谁料娄小雨为断青石山粮草,遣兵前来。陈丰平日里只道陈明远是下邳人氏,必不犯桑梓,免不得心惊肉跳,急教点起火来,只等人救,口里念道:“雷祖保佑,殄灭马陵妖贼。”不及一刻,报说青石山来救,不禁大喜,令打开城门,正要迎青石山军马入城,不提防吃那来将把手中三尖两刃青锋刀一挥,斩于马下。来将不是千丈坑朱成又是谁人?原来天子急促青石山征讨马陵泊,衣甲尚未备齐,心急如此,可见一斑。故马陵泊乘此良机,假冒青石山人马,赚开城门,杀了陈丰。陈丰手下一员偏将,正待招呼人马拒敌,亦被鬼发女赵梓晗一飞刀打死了,官军乱窜逃生。噬恶虎咸纬广道:“大哥将令,此处张知县是个爱民的好官,不要惊吓了他,只烧粮草便可。”侯帅、张妮、李明各领喽啰行事。朱成在城楼上观望了许久,不见青石山来救,咸纬广道:“想是与徐总管的军马交战,无暇回顾。”看官听说,非是刘奇军马不来救淮阳军,实是刘奇身体抱恙,几个头领商议了,先教小校去探听消息,知淮阳军已陷,救助不得,以此都回营寨,与刘奇医治去了。朱成见青石山不至,供给已断,亦回山复命去了。 再看宋达主军,来到西山脚下,只听炮响三声,陈明远引着焦明武、吕坤键、尹柔雨、张智钧、陈佳伟、王子康、张奥康七人,率军从山后转出,望见宋达叫道:“宋统军,你中了吾军师之计也!如今只怕你的兄弟们已有被捉上山去的。何必去为昏君效命,惹起这一场纷争来。”宋达怒道:“陈明远!你只会倚仗手下兄弟,你又有何本事,敢与我较量一番么!”王子康道:“哥哥休与他相说,待兄弟们把他捉过来!”陈明远道:“王兄弟且慢,他既是点名要与我交手,我怎可回避?”便挺紫金枪出阵,宋达持黄幡戟来战。一个是罡煞之首,一个是中央土星大将,两马相交,斗到十合之上,陈明远不是宋达对手,只办得架隔遮拦。吕坤键在马上见了,恐陈明远有失,忙取过弓箭,觑着宋达一箭射去。宋达见箭来,把戟一提,将吕坤键那枝箭打落在地,陈明远趁势奔回阵上。宋达纵马追去,吕坤键只待要出阵,早有一员大将飞出。你看他,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鹦哥青袍,身披柳叶甲,骑一匹墨角癞麒麟,手持一把画杆描金戟,却似吕布为人,正是飞将焦明武。焦明武赶过,敌住宋达,二将一般军器,各自抖擞精神,就在阵前一来一往,狠斗无数合,不分胜负。宋达挺戟,望焦明武肋下刺来,焦明武却把金戟横扫过来,将宋达的戟打在一边,便望面门刺去,宋达把身子往后一仰,闪了过去。陈明远看了,喝彩不已,正是: 青龙抖擞,鳞张鬣卷;黄虎啸谷,爪露牙长。鸦青森森,转神兵闪几道寒芒;明黄灼灼,运利戟刺数点锋伤;风云骤起,其道大光;大河伏流,同会汪洋。天上太岁下云端,挥兵来寻邪祟;地下豹尾跨黄泉,伸爪要擒魍魉。孟章含怒,涂山生忿。这个是舍卫国里祈陀木,那个是龙王宫中镇海金。一个尽心要把江山扶,一个劳力要把昏君倾。今生是虎豹熊罴厮杀汉,前生是因缘聚会一斗星。 二将斗了许久,刘奇部卒来报淮阳城陷,杨程部卒也来报折损将佐,许栗铭、孙煜杰那里更无消息。宋达心焦,自知不可再与马陵泊相斗,虚晃一戟,就领队撤走。陈明远有心放他,不叫众人去追赶。 却说宋达才离了马陵泊十数里,只看迎面冲来一队军马,为首一员骑黑马的英雄大将,横着一条杆白亮银枪,正是泰山庄浩。庄浩在马上大喝道:“贼将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宋达大怒,挺戟来战。二马相交,约斗四十余合,宋达力怯,知庄浩武艺高强,不敢再战,拍马便走。朱佳俊自仗白虹宝剑,来掩护宋达,与庄浩斗十余合,被庄浩逼过宝剑,抢入身去,劈腰提住,就马上捉了过来。路新宇、力鹏等众将又引军搅杀了一阵,杀得青石军四分五落而走。 待到马陵泊各队人马回山,都到聚义厅请功,陈明远令谢德伟验看各人功赏,捉得青石山将领:朱佳俊、叶森、袁鹏、张景琛、宋金龙、葛涛、付晓,共七人。自家却有徐韬五人被擒。陈明远令解去青石山缚,奉酒压惊。陈明远道:“你我都是绿林中的好汉,本不该相互领兵厮杀。且请几位好汉在小寨中暂住几日,以表我水泊情义,次后亲送你等下山回去,可教宋统军放回我山寨弟兄。”青石山头领惊讶不已,只先谢了,随喽啰去歇息了。吴玮璠道:“哥哥忒会做好人,他捉了我们五个弟兄,只换他五个便是,如何要都放了。”陈明远笑道:“都是江湖之人,若今番他捉我山寨头领倍胜,也要一等一换不成?”这是陈明远的好处。 且言宋达聚得残部,正要回寨,却见杨程等领溃军前来,宋达大惊,忙问情由。孙煜杰道:“我与许栗铭前队方才回营,撞见贼人攻打营寨,正在交手,不期大寨后面兀地又杀出一彪军马,为首那个骑黑马使银枪的,好生了得,我与许栗铭两个斗他一个尚不是对手。”薛琦也道:“他身旁那两个使钩镰枪、双锤的,亦不好惹,前后夹击,直把俺们杀散了,又放火烧了大寨。”宋达道:“那个使钩镰枪的,想是那年东京劫法场救宋公明的;那个用双锤的,方才也撞见了,乃是数月前去征剿马陵泊的九霄龙力鹏。”众人听了咋舌,都道马陵泊不在自己山寨之下。 正感叹间,宋达又问今日交战胜负情况,刘奇一队也到了,知这里虽捉了五个头领,山寨也陷了七个在彼,刘奇负伤,淮阳军粮草又断。宋达泣道:“若有伤损,教我如何面对众兄弟!”左明欣道:“哥哥勿忧,有这五个男女在此,马陵泊断不敢造次。”许栗铭道:“兄长如今有何打算?”宋达不言,就教先回青石山上整顿军马,来日再议。又过了三五日,只见朝廷又遣使臣至青石山,不是这天使来到,有分教: 马陵泊前,摆下混元大阵;宫殿堂中,受得天机前程。 正是: 若非天阵邀相见,安得魁首得会逢。 不知朝廷派天使到青石山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八回 宋统军阵列混元象 陈明远梦入玄女殿 诗曰: 木火水金并土方,转轮日月见天殃。 神兵十万山前攘,搅动天盘万里茫。 话表宋达领青石山本部军马攻打马陵泊失利,虽是擒了五个头领,但也失了七员将佐,悻悻而归,方知马陵泊不可轻觑。众人只待宋达将令,又逢着朝廷遣天使来到,宣读圣旨。那圣旨上都说了些甚么?原来自道君皇帝招安了青石山去攻打马陵泊,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在淮西得知,星夜连写三道折子,送与道君皇帝,上言青石山终究为贼寇,难免怀有异心,且不会与朝廷尽心出力,请求道君皇帝招青石山众人至京师,好一网打尽,以绝后患。道君皇帝看后心有所动,却被宿元景、陈宗善两太尉力阻,天子只得暂罢,改令使臣前去催促。圣旨上言词,又被李邦彦改的多有讥讽之意。 宋达当时听完,便气道:“我们尽心与他出力,反倒耻笑我们比不得马陵泊,真个欺人太甚!”杨程道:“非是兄弟长他人志气,前番一斗将,二斗智,我等皆不曾拿下他山寨,如今儿郎们折损众多,那有兵力去斗。”宋达道:“兄弟莫是忘了,我尚有秘策未施展,只可惜七个兄妹被擒,难以行使。”刘奇道:“不如将所擒之人尽数去换回。”众人都称是。惟有那范天悲不许,天悲道:“宋将军,朝廷自有法度,岂可擅做主张?”宋达道:“前番阵上也换了,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监军可有别策?”天悲暗道:“到底是个贼,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也无胆量拦阻,改口道:“既如此,本官权当无事发生。只是他擒了你许些部下,纵使换了,也不见得都回。”孙煜杰心里骂道:“好个泼烂的贼!” 正说间,军校来报,说是朱佳俊七人已被放回,正在寨外,众人大喜。只看七人各自绑缚了,跪下请罪,都道自家无能,丢了山寨颜面。宋达一一扶起,解了绳索,道:“这是那里话!愚兄心喜股肱回来,怎会怪罪!”朱佳俊摸出怀里书信,说是陈明远亲书。宋达取过,只觉旁边尴尬,知是范天悲伸头来看,心里一阵恶心。略瞧了几眼,都是陈明远好言相劝,又道望宋达放人一事。范天悲笑道:“好呆子,他倒先放人,如何知道俺们捉了几个?就说是乱军中杀了,掉山涧里死了,又有何妨?”众人皆怒。范天悲不识好歹,又道:“这些反贼,个个都是金山,解去朝廷请赏,乃是天大的功劳。”杨程听了忽道:“这功劳,不知是我们的,还是朝廷的?”范天悲道:“自然是朝廷里相公的,他们欢喜了,方才有我们的。”早吃杨程一巴掌打翻在地。杨程叫道:“老爷们为国厮杀,他们是个甚么鸟!”范天悲半晌爬将不起,口里含糊道:“你欲复反,宋寨主,宋将军,是要学宋江……”宋达悠悠道:“你们吃酒醉了,怎么自家跌破嘴脸?”转看朱佳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分付下去,也把那五个‘喽啰’放了,教告诉陈明远,改日领死。”范天悲暗暗叫苦,心道:“待俺报知朝廷,你们如何担待!” 许栗铭乘机道:“他捉了我们兄弟去后,又不肯伤害,不如真个就从此罢休,永结同好如何?”只看宋达摇头道:“兄弟是那里话!若是不战,我等颜面何在?众兄妹既然都在,当布下天阵制敌!”朱佳俊惊道:“哥哥果真要用天阵?”宋达道:“我意已决!只便能胜他,用了此阵又能如何?你诸将莫再多言,没兵便去借,明日都随我往东京走一遭!”众人听了大惊,又没奈何。当下留住天使,住了一晚,次日一齐动身往东京而去。徐韬五个,尽都放回。 且说宋达等一行人到了东京,先教那使臣回宫去禀报,静候宣诏。道君天子与群臣商议后,教他等从东华门入来,天子驾升文德殿,仪礼司郎官引宋达等依次入朝。礼罢,天子问起征讨马陵泊一事,只听宋达道:“虽前番不慎着了他的道,然臣有一计,可剿灭马陵泊贼人。”天子问是何计,宋达道:“只须圣上与臣雄兵二十万,圣上并左右丞相御驾亲征,臣往他水泊前摆下一阵,管教他束手就擒!”此话一出,天子早已惊了半晌,文武众官纷纷阻拦,要拿宋达等人问罪。只看宋达冷笑道:“前有蔡京、童贯、高俅等辈,今尚有你们这一班贪生怕死之徒。昔日我朝真宗皇帝,应丞相寇准之言,御驾亲征契丹,才得以大获全胜。圣上若欲剿灭马陵泊贼人,还天下太平,非须御驾亲征。”天子听了“天下太平”四字,圣意沉吟了许久,一则为不辱祖上之名,二则被宋达说动,终是答应,引得朝野震惊。天子着枢密院调动军兵与宋达等操练,大军定于七月二十五日整点起行。又传旨教收拾御辇龙旗等物,只待兴师。 话说二十五日,道君皇帝将随左右丞相,与青石山众将领御驾亲征。宋达点起本部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朱佳俊,引猛兵五千;太阴星巩莎莉,引女兵五千; 罗星施笑飞,引雄兵三千;计都星左明欣,引雄兵三千; 紫炁星薛琦,引雄兵三千;月孛星王超,引雄兵三千; 东方青帝木星大将杨程,引兵三千;西方太白金星大将刘奇,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孙煜杰,引兵三千;北方玄武水星大将许栗铭,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宋达,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再点部下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叶森 亢金龙顾洪嘉 氐土貉鲁琳 房日兔葛涛 心月狐付晓 尾火虎王宇祥 箕水豹智海洋 斗木獬袁鹏 牛金牛房迪 女土蝠张媛 虚日鼠马帅 危月燕黄琳雅 室火猪郭春辰 壁水段金朋 奎木狼张景琛 娄金狗刘东晓 胃土雉葛媛 昴日鸡钱遥 毕月乌蒋宁 觜火猴何彪 参水猿叶召 井木犴宋金龙 鬼金羊王晨 柳土獐张荣 星日马朱栗辉 张月鹿苏一凡 翼火蛇刘璇 轸水蚓张雷 宋达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先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三万九千,征讨马陵泊来。马陵泊钟吾寨上,沈涛早已从吴太尉处探得声息飞报回来。陈明远惊道:“这伙竟还提大队人马前来,只是不曾想,那昏君竟御驾亲征!”姚雨汐道:“昏君既来,破敌易如反掌。”路新宇是个性急的人,想起梁山的事来,怒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来便好,来了我当于阵前质问这昏君,还我梁山众兄长一个公道!”娄小雨道:“这番只恐不善,我等须先做好准备,看他那阵势如何。” 却说宋达领大军路行三日,已至淮阳军,分付下去,就城内等待道君天子统大军亲至。宋达与左右道:“我这阵法,须有紫微星镇住中央,吾观紫微者,必是当今天子,左右二相,当是左辅右弼。如此任他马陵泊纵有百万大军,亦破不得。”左右都道:“哥哥阵法玄妙,马陵泊头领一百单七人,必定无人可破。”宋达笑道:“想吾幼年得一天书,使我习得此阵。往年曾有辽人以重金千两买我这阵法,吾笑他蛮夷之邦,何来十一曜二十八宿,紫微更不必说。非是上应星宿,方能见此阵十分威力。以此胡乱诌个名字教与他,瞒了几着,所得黄金正是日后山寨之资。” 正笑间,只见范天悲笑领一小黄门而来,传达圣谕。众将跪下接旨,小黄门道了那道君皇帝口谕:“寡人偶感风寒,不便行军。然国事要紧,亲派朕之木像,来助宋将军。此像如朕亲临,望众卿尽心尽力,早早剿灭马陵贼人,莫负朕心。”正是: 堪叹徽宗帝,何当先祖才。 圣言轻转悔,长治岂论哉! 圣谕传罢,众将纷纷惊怒。小黄门又请来皇帝塑像,众人只得再呼万岁。宋达暗道:“我的阵法,必要紫微星亲自坐镇,木像如何能用!”那小黄门原是道君身边的人,最能察言观色,乃道:“将军,官家也是身不由己,但凡传染军中,岂不是倾覆社稷?圣上又亲割一片指甲,藏于木像内,精诚如此,只求诸位将军为国出力。”宋达见左右二相亦不至,心里也清楚了几分,又问大军何在,小黄门又道:“朝廷也有难处,只有一十二万,还望……”宋达早听说不得,跺足道:“可惜可惜!”许栗铭在旁,问道:“天子不在,军马不足,如何布阵相斗?”范天悲大叫道:“你等方投降朝廷,正是厮杀出色之时,安敢抗旨!”宋达暗恨,又计点十二万人马,稍略检军,老弱之兵甚多,与本部兵马,可征战者不足十万。宋达怒发冲冠,拔剑插地。刘奇道:“既然如此,可调集远近厢军。”宋达点头道:“吾阵本须二十万军兵,上合天数计谋,方才有十分威力。如今官家不在,人马不足,定然弱了许多。且有十万之数再去厮杀。”杨程道:“如今骑虎难下,只得赌他一番。”宋达长叹道:“好在此阵全仗天地造化之力,若是寻常厮杀,这些鸟兵,纵有百万,也遭马陵泊杀干净了。”正是无可奈何,就淮阳军、徐州、宿州处选拨军兵,操备数日,方凑足十万,阵型齐备,宋达等勉强安心。范天悲见此,又暗暗写书信,命人送与张鸣珂。 且说八月三日,宋达引军直望马陵泊进发。陈明远早令众头领引兵下山,水军头领坐守水寨,于泊前二十里地处排成阵势,专候他来。未及良久,遥望官军远远而来。前面大队人马,又号哨路,又号压阵。官军大队,每队各有五百,左右各设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陈明远心知不好,下令防备。前看游兵,次后大队盖地来时,前军一阵尽是皂纛旗,一代有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皆是黑盔、玄甲、皂袍、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箕、壁、参、轸。四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上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乃是许栗铭,骑一匹踏雪乌骓马,手仗劈水长剑,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五炁星君。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这个阵名玄武,正是: 暗云隔下东边景,水正驱差北地星。 凛凛威风谁可挡,掀云黑气动紫庭。 左军一阵尽是青龙旗,一代也有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皆是青盔、青甲、翠袍、青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斗、奎、井。四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乃是杨程,骑一匹追风青骢马,手掿竹节枪,引三千青色宝幡人马,按东震九炁星君。青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这个阵名青龙,正是: 青霞漫漫盖天堂,翠木丛丛掩地疆。 试去水乡争智勇,苍龙列阵看句芒。 右军一阵尽是白虎旗,一代也有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皆是银盔、银甲、素袍、白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西方亢、牛、娄、鬼。四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乃是刘奇,骑一匹撵月白龙驹,手持紫金刀,引三千白缨素旗人马,按西兑七炁星君。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这个阵名白虎,正是: 阴山雪断行人净,来将身披洞地冰。 太白布军何与抗,伯都目望尽霜兵。 后军一阵尽是绯红旗,一代亦有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皆是朱笠、红甲、赤袍、赤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南方尾、室、觜、翼。四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乃是孙煜杰,骑一匹金睛浑红马,使对人面赤铜锤,引三千红罗宝幡人马,按南离三炁星君。红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这个阵名朱雀,正是: 老君炉内烈炎生,火焰山头赤雾烝。 一片红云迎曙雀,祝融坐镇走离宫。 阵前左置一阵有五千猛兵,也是一代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尽是金冠、铜甲、绯袍、赤旗、红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中天房、虚、昴、星。四门之内,簇拥着一员大将,骑一匹金钱火龙驹,手提白虹宝剑,乃是朱佳俊,正按上界太阳星君。这个阵名金乌,正是: 东洋起现赤轮来,光耀凡尘耳目开。 内簇一人原日宿,威名久广在青台。 阵前右设一阵有五千女兵,亦是一代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尽是银冠、素甲、霜袍、白旗、雪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中天心、危、毕、张。四门之内,簇拥着一员女将,骑一匹照夜玉白驹,手把素银枪,乃是巩莎莉,正按上界太阴星君。这个阵名玉兔,正是: 远似姮娥离玉镜,近如桂兔布寒宫。 柔荑拿定枪银素,统领阴兵照碧空。 去那六阵当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每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东南一员青袍金甲大将,军器丧门枪,坐骑青砂马,按上界罗星君,乃是施笑飞。西南一员紫袍银甲大将,军器鬼头刀,坐骑紫燕骝,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左明欣。东北一员绿袍银甲大将,军器飞镰刀,坐骑艾叶驹,按上界紫炁星君,乃是薛琦。西北一员白袍铜甲大将,军器凿金枪,坐骑玉顶骥,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王超。 黄军阵内,一代也有四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手中一般军器,都是金冠、金甲、黄袍、黄马,正按中央氐、女、胃、柳。四门之内,簇拥着那员上将,按上界中央镇星,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幡,后有张皂盖。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右,暗合璇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员上将骑一匹登云草黄马,手横黄幡戟,按中宫土星一炁天君,乃是都统军大元帅宋达上将军,统领这个黄龙阵。 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九重之内,又有三十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卫士随阵。辇上中间,坐着大宋皇帝,道君天子纹丝不动,恰似擎天蹈海柱,定睛一看,却是个木像。木像皇帝龙椅龙袍,左右两侧,乃是前日那个小黄门与范天悲,权充做上界左辅右弼星君。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护驾天兵。木像皇帝虽是死的,倒也因有那片指甲,显些尊贵气,可按那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这个大阵,端的利害的唤作太上混元象阵,正是: 九霄走下众神明,文武兼资是土星。 太上混元今布定,若无天意岂堪赢? 摆列天阵已定,陈明远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压阵轻骑,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引娄小雨、姚雨汐上台观望。三人看了,惊讶不已,都不识得。姚雨汐道:“此阵决非昔日阴尸五行阵可比得。”三人正议间,宋达已传下号令:“今日属火,可差尾火虎王宇祥、室火猪郭春辰、觜火猴何彪、翼火蛇刘璇四将,跟随荧惑火星孙煜杰,率朱雀阵离阵攻打贼兵。” 陈明远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后军阵上四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引军旗在阵内自北转西,西转南,南投东,五声炮响,早见对阵涌出军来。中是火星,四下是四宿,引动朱雀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马陵军兵措手不及,往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官兵青龙阵、白虎阵军马都出,两面夹攻,马陵军大败,急退回泊前,官兵不来追赶,中伤者不计其数。陈明远教前军下了铁蒺藜,深栽鹿角,就水泊边上安下营寨,坚守寨门。陈明远兀自纳闷,庄浩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正北四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虚实。” 次日,便依庄浩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六队压阵官军远探将来,陈明远便差路新宇在左,沈冉在右,引本部军马撞退压阵官兵。大队前进,与官兵相接。陈明远又差徐韬、朱成、蔡子豪、谢顺在左,焦明武、吕坤键、张洲、王珠江在右,两对军兵来撞皂旗四门,果然撞开皂旗阵势,杀败皂旗人马。正北四座旗门,队伍不整。陈明远阵中却转过房圳、索奥、毛振宇、钱仓政、白伟成领兵向前,背后力鹏、杨乙尧、咸纬广、邢耀、王楠、张自强将带应有步军头目,撞杀进去。混元阵内,只听四面炮响,右军白虎阵军兵当先撞入前军阵中,稳住阵势,阵前金乌阵、玉兔阵两军从两侧夹击,正中黄龙阵军兵,上前撞杀将来。陈明远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 且言陈明远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寝食难安。又问娄小雨、姚雨汐两个,两位军师也是摇头。再问众头领,都是无言。若在平日,都是厮杀惯的好汉,跃马上阵,又有何妨?只是阵法玄妙,实在难打。庄浩也叹气道:“叵耐宋达这厮,竟有如此本事。”董浩道:“那里是本事,贫道见他阵中有虹光,想来只是仗着法术逞威罢了。”话语方落,猛地又觉在说自己,索性闭了口。索奥小心问道:“倘若我师徒二人一起施法,可能破得此阵?”董浩道:“是贫道失语了,想是天阵,法术难破,还须用阵法解。”于娇忽地道:“小妹倒是认识一人,也是通晓阵法,只是如今不知何处去了。”陈明远叹气道:“我等百单七人,莫不是止步于此!”于娇听了,笑道:“有了!”众人忙问何故。于娇道:“小妹想起前些日子里那道人所言,欲全天地星……”冯子娜几个齐声笑道:“嘤游有女英。”于娇点头道:“既如此,仙人已有指引,正应在众姐妹身上。劳烦四位姐妹休嫌辛苦,四散出去,这几日必能遇到那人,可定胜败大事!”至于于娇所说那人是谁,下回文书便知。 当夜,众人与陈明远置酒解忧,宴毕,纷纷告别休息。待至二鼓,陈明远神思困倦,和衣隐几而卧。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人。陈明远只觉怪异,起身见一人金甲红袍,向前打个稽首道:“星主,娘娘与哥哥有请。”陈明远便问:“甚么星主,那个娘娘、哥哥?”那将军答道:“末将奉九天玄女娘娘法旨,来请义士众人,便烦移步。”陈明远不由得随将军走出帐房,只见庄浩、娄小雨、姚雨汐、路新宇、闫言、董浩、于娇一班人,都在恭候。众人见陈明远出来,一同起程。那将军把手一指,众人脚下生云,腾空飞去,耳边尽是风声。众人暗道:“真仙人也。”不过片刻工夫,至一殿前,将军先通报去了。陈明远问众人可知是何方神明,俱不知,只有路新宇和闫言道:“他乃梁山泊神行太保戴院长。”都吃了一惊。 未久,戴宗出来传话请陈明远一行入内,众人跪在香案前,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两边都是金甲将士,各有威风。玄女娘娘与陈明远曰:“星主别来无恙?”陈明远拜道:“小可不知何故,娘娘传吾等至此。”玄女娘娘笑道:“星主不必拘礼。”就听一人大笑道:“娘娘说的是,何故弄那许些礼法,淡出个……”一个“鸟”字尚未说出,自觉失口。旁边一员首将骂道:“黑厮不得无礼!”路新宇只觉声音熟悉,定睛一看,不是梁山泊寨主天魁星顺天呼保义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又是那个? 路新宇喜极而泣,道:“小弟莫不是与哥哥梦中相会么?”旁边那黑面将军叫道:“便是梦里。”陈明远也仰慕宋江,施礼道:“小可马陵泊陈明远,拜见宋寨主。”宋江扶起笑道:“你我都是星主,不消如此,不消如此。”两边将军,一同大笑,正是那昔日的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那边卢俊义、林冲、孙立三个来扶起庄浩、路新宇,都笑道:“一别数载,不想今日这般相见。”二人又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各叙同门之情。闫言、董浩,各自与凌振、公孙胜相见,亦是止不住的诉说往事情分。闫言又向柴进、李应等十一人告罪道:“那日与众嫂携侄儿们下山,不期遇上官兵,混乱中厮杀散了,尚未寻得,此是小妹的罪过。”韩滔等笑道:“贤妹休自责,我们都已知了,子嗣们无事,安心安心。”于娇在一旁,正瞧见一人,模样却是那日在郁洲山上撞着的,不禁上前道:“原来先生亦是梁山好汉!”那人笑道:“是了,我正是智多星吴用。”两下欢喜,正是: 只因天阵混元灾,却使煞罡聚会来。 今日团圆无限事,暂推风雨共开怀。 各叙情已罢,陈明远才道:“小可斗胆请问,不知宋头领为何托梦与我?莫不是盼我等早日进军东京,与众好汉报仇?”路新宇忙道:“以是如此,昔日张叔夜一伙倾覆梁山,此仇深入骨髓,不共戴天!哥哥们如今虽是位列仙班,然生前血仇,小弟定要与众兄长报了!”庄浩三个听了,都是叫好,只有娄小雨与姚雨汐暗暗摇头,知内情不在此。却看宋江不紧不慢,正色说道如此如此,有分教: 最后天星终得归来,青石曜宿就此息争。 正是: 一话说得天机动,数言教知前路开。 不知宋江将说何事,陈明远又能否打破太上混元象阵,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四九回 何冲盈归山献计 陈明远破阵成功 诗曰: 江海飘零义气多,纵横罡煞满天罗。 马陵把酒临风举,错愕当年聚水泊。 话表九天玄女娘娘率昔日梁山一百单八将,托梦陈明远一行,必有缘故,且看小子慢慢道来。只听呼保义宋江长叹道:“陈星主,可知张叔夜一伙来历?”陈明远等摇头不知。宋江道:“昔日,西方极乐世界斗战胜佛大闹天宫,众仙官皆吃打伤了不少。也是我等当年轻狂,因久未升迁,兼交好齐天大圣,不愿多人并他一个,以致雷部众将,吃打的伤重。雷府都判将军心怀不忿,事后安天大会内,暗中参上一本,欲重我等,更兼后来扰了蟠桃会。故玉帝贬我等于江西龙虎山地穴内,罚千年不得出世。却是天宫大赦,冥冥之中,天意教洪信放出我等,托生为人。雷部神将为报争斗失利之仇,私自下界,又纠合草头精怪修炼成仙者十数员,各自托生,正是此辈。”路新宇抢道:“既然如此,昔日又非诸位兄长之过,岂能相怪?必要复仇雪恨,方足吾愿。”宋江摇首,道:“且听为兄继续说来:我等既托化人躯,魔性尚在,星气聚合,玄女娘娘恐生祸患,故于还道村亲自显灵,点化我等,教行忠义之事,替天行道。”陈明远暗暗点首,问道:“既有娘娘点化,那雷将一伙又怎能害了众位好汉?” 宋江叹道:“我等既是改过,上合天地造化之数,下应人杰英雄之力,偌个大宋朝,又岂是我山寨众兄弟的敌手?争奈宋祚当有中削一劫,我等已是向善,定要匡扶社稷,待到那时,使四夷来朝,海外宾服,更得青史留名。不争那雷部神将,借天命之手,击灭我等。如今宋室大劫将起,覆水难收,雷将一伙虽是佞幸之辈,念其爪牙可用,还望新宇兄弟搁置前仇,与陈星主并马陵泊众好汉同保山河。”宋公明这番言语,倒是与昔日罗真人劝董浩之言一致,不由董浩不信。董浩看着公孙胜,哭笑不得,听得不可报仇之言,咬牙跺脚。 陈明远辩道:“宋星主错矣,路兄弟几个虽有复仇之意,但亦在效梁山替天行道。便无这番前因,那伙贼人助纣为虐,又岂能留他?宋头领可知那云公田之事?”索性说了,激得殿里好汉无明火起,骂道:“昏官狗贼!”姚雨汐又说张叔夜纵容族侄,那张远志一事,更是惹的好汉发怒道:“好个道貌岸然之辈,背地里纵容如此昏官!”路新宇又道:“哥哥容禀,兄弟誓要杀尽雷将,一来复仇,乃为尽我等昔日手足之情。二来替天行道,他等害了众兄长性命,若是天意,也就罢了,奈何灭了梁山,又何来太平?助他昏君……”天机星吴用听到昏君二字,轻轻笑道:“昏君不假,将来有他消受。” 娄小雨见吴用说话,知宋江一伙已重归神位,定知未来如何,道:“宋星主,且容奴一问:将来宋室大劫,却是如何局面,可否透知一二?”宋江转看玄女娘娘,会意道:“残酷非常,吾不忍言。”马陵众人暗暗吃了一惊。娄小雨又问:“我等山寨如今正遭宋达征讨,已是危急,他那阵法,无人可破;纵然我等破了,也难免那张叔夜一伙又来攻打我山寨。宋星主只是劝新宇兄弟等不要复仇,可能劝张叔夜一伙?”宋江听了,苦笑道:“是我失计较也。”吴用帮道:“哥哥也是好意。”娄小雨终是聪慧,见吴用如此,又思既然众人亲至,必有要事,遂拜请玄女娘娘。玄女娘娘笑道:“终是天睿星,不亚天机之智。” 看官听说,原来当初雷部神将私自下界,玉帝算得宋江等一百单八将必不是张叔夜等人的对手,宋江一伙既为忠良,一心报国,如此死了,岂不是做个坏样?故又令将一百单八副罡煞星从茅山中释放临凡,务必将雷将正法。这副罡煞是何人,早已不用我言。玄女娘娘自说了,又道:“只因陈星主等当时戾气过重,故罚去山中消磨,待日后将雷将缉拿,功成再归天。”宋江道:“旨意虽是如此,却自有天庭法度。如今宋室将危,陈星主等虽有诛雷之责,还望网开一面,留其一二个也是好事,以图将来护国。”陈明远等人听了,恍然大悟,感慨宋江宽宏仁德。有诗为证: 魁星归位已知情,岂忍山河血雨惊。 祈置恩仇真好汉,千秋忠义宋公明。 姚雨汐又问那宋达一伙又当何处,如何破其阵法。吴用徐徐道:“那宋达一伙,亦是玉帝所遣下凡之十一曜二十八宿,本是为宋室劫后,辅紫微星治世。怎奈何前番隋唐时,二十八宿与紫微星颇有不和,下界作对,多少死于非命;今番虽亦有圣旨,这伙心里难免尚有些不服之意,以致逆了时限,早早下凡托生。如今紫微星尚未出世哩!”于娇道:“当日吴军师指点我去嘤游山,以嘤游女全天地星,莫不也是为了此事?”吴用点首道:“却是雷将昔日下凡之时,雷府都判将军与阿香神女潜地私会,慢了数日,得知副罡煞之事,深恐不妙。故埋伏了那四星,又趁天兵不备,私去天牢里放出一罗刹,下界镇守,破尔等天数,好教尔等不得完全。公明哥哥前身,本为是监察妖邪,吃二雷将暗算,沾了邪气,故有此执迷。”此话一出,于娇想起那罗茶身姿,暗暗吐舌。 吴用继续道:“宋达终是正神,邪气将散,若是破了他阵法,必撤兵回去,与汝等言归于好。”陈明远大喜,连连问那阵法奥妙所在。吴用轻笑道:“此阵名唤太上混元象阵,小生已将破阵之法告知天间星,不日则至寨中助汝。”陈明远拜谢,玄女娘娘又道:“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诛雷三十六,当去六九数。大鹏归西日,天庭再相聚。’”众人听毕,再拜谨受。宋江又道将来社稷安危、苍生之难,众人皆道:“那时我等必上保社稷,下安黎民,不负公明之愿。”临别之时,各自洒泪。玄女娘娘道:“西方佛老有言,阴间即日亦有大难,玉帝已命宋星主一伙前去征讨,我亦当亲往除魔。二者仙凡相隔,我等不宜常见,先前之言,还望谨记!”就令戴宗送众人回寨。 却说戴宗领众人离了大殿,又是一指,脚下生起云来。行到半空里,只听戴宗笑道:“官军在那,汝等可破之。”忽地脚下云散,众人掉将下去,陈明远猛然惊觉,却是南柯一梦。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鼓。陈明远便去叫请众人来圆梦,都道自家也是这般,各自惊叹。众人牢记九天玄女娘娘与宋江、吴用妙语,不敢忘一句。姚雨汐传令坚守寨门,不许出战。 过了两日,有小校来报:“有位自称赛仲达何熙的求见。”陈明远道:“这定是天间星到了!”急忙令人请进来。只见冯子娜四人也在,喜气洋洋,请来一人,口里道:“上天庇佑!我等离寨寻访,昨日正赶上先生来投。”那人道袍打扮,进帐拜见道:“小生姓何,单名一个熙字,雄州人氏,道号冲盈先生。因平生只爱兵法,闲人口混,都说小生不让司马之智,唤我作小司马,后又参透古往今来之阵法,武侯八卦阵亦不在话下,因笑仲达破不得,邻人就此称我为赛仲达。四日前,忽梦九天玄女娘娘与宋公明义士谓我言:‘汝乃上界天间星临世,如今马陵泊的好汉遇着一险阵,你可知是何阵?’遂领我至一山前,见有大队军马布阵,我看去,道是太上混元象阵,世间罕有人能摆出此阵。玄女娘娘又言:‘汝既知此阵名,吾便教天机星授汝破阵之法,速去上山聚义,助马陵泊克敌。’小可醒来后,谨记玄女娘娘之言,遂来投奔,正遇着四位姐姐。”陈明远大喜,拜道:“还请先生细细道出破阵之法。” 只听何熙道:“此阵乃是天下奇阵,上合天数玄机,聚阴阳二象。如若强攻,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娄小雨、姚雨汐听闻连连点头。陈明远道:“既如此,我等亦可仿效否?”何熙摇首道:“此阵虽是大阵,其内却是数个小阵。”分付喽啰取来纸笔,边画边道:“如阵前皂旗军马阵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炁辰星,乃是玄武阵。寨中可选大将四员,黄旗黄甲,黄衣黄马,撞破官兵皂旗四门,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之义也。再如右军白虎阵,其阵锋势难当,合白虎金气,攻无不克,须取火克金之义,遣红袍军马破其锐气。”姚雨汐道:“如此容易,换身衣服便可破了?”何熙道:“非也,只是略分一二威势,以图保障。”娄小雨道:“按先生所说,当有四象化作四阵,我见他军前尚有两阵,不知是何,还请赐教。”何熙道:“乃是金乌、玉兔二阵,须同时击之,方可破除。否则日升月降,月浮日落,永无竭尽。当以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扮作罗,独破官兵金乌阵。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官兵玉兔阵。再以号炮,同时斩旗,方可胜之。” 姚雨汐听了,笑道:“原来这般,倒正如灵清先生所言,还是那宋达有法术精妙,我等前时输他,倒非军策不行,乃是法术不如。回来破他六阵,定要好好折辱此人。”娄小雨道:“你又作怪,他若真有法术,前番来时如何不用?”陈明远亦忙道:“先生不可,此人也是好汉,莫忘宋公明昨夜之言。”何熙听到宋公明三字,一时奇怪,陈明远遂说托梦一事。何熙自然信服,道:“我昔日年少时,也受宋公明与梁山的好处,如今正好报答。”众人大喜。 何熙又道:“小生情愿入伙,却是听闻些风言风语,还请义士头领明鉴。”陈明远奇怪,只见何熙又指那图纸中央,道:“中间一阵,名唤黄龙阵,夫黄龙者,应龙也,盖鸟兽之祖。更兼紫微坐镇,此阵不破,六阵也难攻打;若破此阵,则六阵必乱。”姚雨汐即道:“黄龙阵既如此紧要,不如合力攻打为上。”何熙再摇首道:“紫微乃是天子之星,如何可动刀兵?若是以刀兵攻打,当为天雷击杀。须以木器,取木克土之意,以此攻打,方可免祸。然我昨夜夜观星象,看敌军阵内,紫微星晦暗,不知何故。”众人也是不解,娄小雨道:“梦中加亮先生曾言,紫微尚未出世,当是此的关系。且若是不在阵内攻打,可受天谴?”何熙道:“或可免之。”娄小雨笑道:“如此,奴家也有方法,取雷车推进便是。”何熙道:“那黄龙阵最是难打,若是逼来,只怕我等伤损不小。”姚雨汐道:“倘若真个利害,前日之败,为何宋达不以黄龙阵对敌我等?”何熙道:“小生不才,略猜一番,当是阵中尚有异处,不便来用。”陈明远道:“莫非是那昏君有恙?”众人不解。 何熙道:“待到破阵,再作理会。且说回前话,听闻官军监军乃是叫范天悲的。”路新宇道:“莫不是范天喜的兄弟?噫,他如何做了朝廷的监军。”何熙道:“是这般,当中定有缘故,昔日他亦在梁山,小生拜会吴学究时,也曾见过。”陈明远问道:“此人如何?”何熙道:“观其无胆鼠辈耳,后听闻梁山杀死天使,他也遭擒,范天喜因此忧思害病。”娄小雨听了,道:“可传令务必擒拿此人,到时有个分晓。” 众人又计议一番,何熙与娄小雨、姚雨汐做主,命令锻铁郎君李磊,就寨中监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连更晓夜,催并完成。商议打阵,会集诸将人马,陈明远传令,各各分派。便点按中央戊己土黄袍军马,战官兵玄武阵内,差大将一员金锏徐韬;左右撞破皂旗军四门,差副将六员王珠江、王楠、朱珂令、袁梓鹏、王宇琪、段雯。再点按西方庚辛金白袍军马,战官兵青龙阵内,差一员大将金刀沈冉;左右撞破青旗军四门,差副将六员蔡子豪、谢顺、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冯子娜。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马,战官兵白虎阵内,差一员大将圣凌风路新宇;左右撞破白旗军四门,差副将六员邢耀、张自强、辛佳伦、朱宣林、陈孟、刘怡岑。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军马,战官兵朱雀阵内,差一员大将千丈坑朱成;左右撞破红旗军四门,差副将六员张洲、宋凯强、李金宇、段大猛、邵竹影、赵贝。再点按东方甲乙木青袍军马,战官兵主将黄龙阵内,差大将一员飞将焦明武;左右撞破中军黄旗军四门并主阵人马,差副将八员吕坤键、孙焕翔、石顺友、王子康、张奥康、张智钧、陈佳伟、晁晶。再差一枝绣旗花袍军,打官兵阵前左军金乌阵内,差大将一员九霄龙力鹏;左右撞破阳旗军四门,差副将六员房圳、毛振宇、钱仓政、吴玮璠、侯帅、杨文轩。再差一枝素袍银甲军,打官兵阵前右军玉兔阵内,差大将一员赛孟尝季晓宇;左右撞破阴旗军四门,差副将六员尹柔雨、于娇、张妮、赵梓晗、李明、戴畅。再差打中军一枝悍勇人马,直奔道君皇帝,差大将七员庄浩、杨乙尧、王凯、石粮诚、李杰、徐宝、耿铁柱。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将七员咸纬广、索奥、白伟成、曹峻烽、汪文昌、陶鑫、王昭顺。吴玮璠为防官兵中有人认出,教李沫瑶把假面皮贴在脸上,那面皮是仿和盛的。其余水军头领并应有人员,尽到阵前协助破阵。曾有诗单赞这何熙道: 诡道阳谋久谙熟,孙吴旧法推新来。 兵法捭阖七尺身,韬略纵横八斗才。 玄女托梦缘天谕,仲达临阵戡地埃。 旌旗掩映六军帅,何熙谈笑立将台。 陈明远传令已罢,众将各各遵依。一面趱造雷车已了,装载法物,推到阵前。连日制造完备,选定日期,十日晚起身,来与官兵相接,一字排开阵势。宋达在阵中得报,知马陵泊要来破阵,轻笑一声,传令分付下去,就待较量。陈明远教众军人等断芦为笛,衔于口中,唿哨为号。当夜先分出四路兵去,只留黄袍军摆在阵前。这分出四路军马,绕阵脚而走,杀投北去。 初更左侧,陈明远军中连珠炮响,各按分拨,数路杀出。朱成打开阵门,杀入后军,直取朱雀火星。焦明武随即杀入中军,直取黄龙土星。沈冉引军杀入左军阵内,直取青龙木星。路新宇领军撞入右军阵内,直取白虎金星。徐韬便调军攻打头阵,直取玄武水星。董浩在阵中仗枪作法,踏罡布斗,敕起五雷。是夜南风大作,吹得树梢垂地,走石飞沙,雷公闪电。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车,咸纬广、索奥、白伟成、曹峻烽、汪文昌、陶鑫、王昭顺引五百牌手,悍勇军兵,护送雷车,推入官兵军阵。赛孟尝季晓宇引兵便打入官兵玉兔阵中。九霄龙力鹏引兵便打入官兵金乌阵中。泰山庄浩引领一枝军马,随着雷车,直奔中军。这一场仗,杀的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斗转星移,鬼哭神嚎。 且说力鹏引着房圳等六员头领,众将呐声喊,杀入金乌阵内。朱佳俊见玉兔阵不来接应,情知不妙,又不是力鹏的对手,待要走,被房圳一镋搠在马肚上,将朱佳俊颠下马来,揪住捉了。玉兔阵中,巩莎莉听得四边喊杀声起,慌忙引女兵伺候。只见季晓宇挺莲花枪,纵马引着尹柔雨等六员女将杀入阵来,正与巩莎莉交锋。两个斗无数合,季晓宇隔过银枪,抢入巩莎莉怀内揪住。两个在马上扭做一团,绞做一块。李明赶上,活捉了巩莎莉。尹柔雨、于娇两个在阵里,杀散女兵。赵梓晗、张妮、戴畅在外面夹攻。杀至旗下,尹柔雨摸出号炮,点起射出,那边金乌阵内亦响,两边各自欢喜,拔了大旗,二阵皆破。 却说宋统军正在中军遣将,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四面厮杀。急待再号令时,雷车已到中军,烈焰涨天,炮声震地,焦明武一枝军马,早到目前。宋达急取黄幡戟与焦明武大战。火炮轰来,军中只听得雷鸣阵阵。焦明武暗道:“天幸我等众人不曾执铁器来。”吕坤键远远望见道君皇帝立在台上,寻思道:“到底也是一国之主,不可轻害了性命,且教他知我手段。”拈弓搭箭,一竹箭射去,不偏不倚,正中天子头上唐巾。不想道君天子却应声而倒,旁边范天悲阿也一声,抱头鼠窜。众将猛然醒悟:“原来是个假的!”孙焕翔大笑道:“早知如此,俺们都带兵刃来。”众人就夺了官兵军器,在阵中乱杀军将。宋达见身畔没了羽翼,又有雷车乱击,不由心惊,无奈只得拨回马望北而走。 吕坤键见宋达已输,纵马追来,取宝雕弓搭上箭射去,正中后背护心镜上。焦明武亦赶上截住,再与宋达厮杀,两个又斗了十几合。这边庄浩已引兵杀到中军,王凯、石粮诚先把帅字旗砍翻,乱杀兵将。那个小黄门早唤过众牙将,护着道君木像銮驾,往西北而走。阵内施笑飞、左明欣、薛琦、王超,俱在马上活拿了。吕坤键见焦明武与宋达尚还斗的不见胜败,赶上去,又放一箭。宋达急去躲时,被焦明武将戟一拍,从马上摔下,就此活捉了。马陵大兵重重围住官军,直杀到四更方息,杀的十万官兵七损八伤,血流漂杵。正是: 壮缪麦城悲恨日,霸王未肯过江时。 统军妄逞混元勇,自有天机粉碎之。 将至天明,众将都回。陈明远鸣金收兵回山,传令将生擒活捉之众,各自献功。季晓宇献巩莎莉,力鹏献朱佳俊,庄浩献施笑飞、左明欣、薛琦、王超,王宇琪、段雯献北方四宿,孟子程、冯子娜献东方四宿,陈孟、刘怡岑献西方四宿,邵竹影、赵贝献南方四宿,石顺友、晁晶献中央四宿,侯帅、杨文轩献太阳四宿,李明、戴畅献太阴四宿,焦明武献宋达,徐韬、沈冉、路新宇、朱成献四星。余下袁梓鹏、钱仓政、段大猛、陈佳伟等献首级无数。 捱到辰牌,宋达等都被解上聚义厅来,只见陈明远当堂喝道:“前番之战,我念在江湖义气,以七换五,只望两山寨免去干戈,玉帛相见。那知你等仍不晓吾之心意,再提大军,布下天阵犯我山寨。如今混元阵已打破,尔等俱被生擒,更有何话说?”三十九人都是咬牙不降,宋达道:“若非吾阵法不足,又岂会败于尔等!”陈明远问道:“如何不足,愿听详说。”宋达无言,只道是天子受奸邪蒙蔽。陈明远斥道:“你每每自比宋江,宋公明知朝廷昏暗,也无汝这般愚昧!”宋达驳道:“俺也是要为公明哥哥昭雪冤屈罢了。”只看众人面色奇怪,陈明远道:“你可知仇人是谁?”宋达道:“乃是猿臂寨陈希真一伙。”陈明远道:“此乃外贼,天下皆知,你且看这人是谁。” 说罢传令,只看吴玮璠押来一人,正是范天悲,口中塞着白布,支支吾吾。陈明远道:“这厮被吴兄弟擒了,就道曾是梁山上的小头目,乞求投降入伙山寨。”宋达骂道:“呸,昔时作威作福,今日如此软骨!”娄小雨笑道:“宋寨主可有疑虑?他既原是梁山之人,这会儿又怎么是朝廷监军。”吴玮璠与范天悲扯了白布,踹了一脚,天悲在地上磕头捣蒜般只求饶命。 原来昔日范天悲与那钱吉都是梁山上的小头目,二人本当一起随吕方、郭盛接应天使侯蒙。可恨范天悲贪生怕死,早早暗投了张鸣珂。张鸣珂因与陈希真、盖天锡等交好,知梁山与祝家、盖家有灭族、杀弟之仇,自己又是张叔夜的亲侄,只望剿灭梁山,岂容招安?便设计放出侯蒙纵恶行凶的话来。郭盛见此,恼火赃官,前去刺杀,却未得手。侯蒙伤重,尚道乃是奸人谋害,恰是那范天悲有意栽赃梁山,杀了侯蒙,坐实其罪,故招安不得。破阵之时,范天悲仓皇而逃,吃吴玮璠捉了,一番审问,方知情形。 宋达听罢,又惊又怒,跪下道:“我一时不明,仇人竟在目前!”陈明远令解去三十九人身上绳索,宋达求借过尖刀来,去范天悲心窝里捅上一刀,取杯接了血酒,与昔日受梁山恩德之众吃了。那范天悲自然已活不得了,正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果报只争早与迟。 宋达领青石山众头领伏地相拜,陈明远扶起道:“宋头领,你如今杀了朝廷钦差,如何再回朝廷?不如与我等同聚大义,将来自与宋公明洗脱贼名,未知意下如何?”正是有分教: 马陵泊上,座次排定;钟吾寨内,职位分拨。 不知宋达是否答应,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回 马陵泊石碣受天文 钟吾寨英雄定职位 诗曰: 神龙伏地待飞呈,鸾凤沉鸣更不情。 古寺青峰抬眼尽,窑湾沭水作屏嬴。 千金难买同袍义,万里相逢一并行。 解衣推食终始处,垓埏仍望马陵名。 话说陈明远打破太上混元象阵,生擒十一曜二十八宿上聚义厅,宋达手刃范天悲,众人贺喜。陈明远道:“将军杀了朝廷命官,现如今怎生为好?”宋达道:“俺只要与宋公明报仇,杀了此贼,方称吾愿。”众人都道反回青石山去。陈明远见话头到了,便将玄女娘娘与宋江、吴用那番话直言相告,又道:“如今紫微星尚未出世,众好汉如何去与那昏君出色?不如静待时日,将来好成功名。我二山寨当就此息争,结为兄弟。”这十一曜二十八宿听闻,一来天数使然,二来感陈明远大义,三来青石山众将中,多有与马陵泊头领交好敬佩的,以此自然凑合,纷纷跪拜,尽道陈明远义气。 宋达苦笑道:“可笑我如此兴师动众,宋哥哥倒不曾托梦与我则个。”又道:“我亦曾梦三十余星围绕银河诸星,正合陈头领之意。更有天意如此,岂能违背?愿遵玄女娘娘法旨,望今后两山寨同心协力,若有难处,互通相帮。”众人尽皆欢喜,那有仇怨?当日马陵泊大摆筵席,与青石山众人把酒庆贺,宋达又命将朝廷粮草赠与马陵泊。山上摆宴三天三夜,庄浩等稳重的,尚知体面;王宇琪、曹峻烽这些小的,各自放纵撒风。娄小雨见了,本要行山寨规矩,又念在众将厮杀劳累,权且任之。待后,青石山众人归去。 却说八月十五中秋日,山上过节,众头领在聚义厅把酒言欢。只听陈明远道:“自兄弟们救我出江宁府,上山之后,皆赖众头领扶助,立我为头。今番也似梁山泊一般,山寨共聚得一百单八员头领,为兄心中甚喜。今正逢此中秋佳节,愚兄乘着酒兴,特作《慨聚义》一首,与众兄弟助兴。”叫取纸笔来写毕,令秋海棠夏梦迪唱这词曲,道是: “君不见义气相投满堂英,敬樽坐谈或侧听。或原山梁草泽客,剪径济贫不奢遮。把碗称快十坛尽,星斗旗下慨楚河。或原金阙紫绶将,卸甲布衣凛堂堂。何悔畅居钟吾寨,比受徒见世苍凉。或是市井寻常人,江湖藏技久遁身。街巷时怀不平意,今朝席上共知心。或是巾帼第一流,刀枪书画俱曾修。豪饮诸君同慨论,闲谈木兰辞封侯。君不见八方千姓齐一家,四海比邻共云霞。” 只听夏梦迪唱罢,众人喝彩。娄小雨笑道:“遥想当初,大闹下邳县,江宁劫法场,应天府除恶,兵援潍州城,攻打孙家庄,救命江陵府,大破混元阵。今个聚得这许多的兄弟姐妹,实乃山寨之大幸。”陈然坤道:“也是天教我众人相聚,不然我仍在江陵府为民,怎能遇着这般好的弟兄。”沈冉道:“陈大官人此话十分有理,自来了山寨,那与在江宁府那般,受周文远狗贼的腌臜气!”路新宇笑道:“如此说来,山寨还应由我而起,若不是我东京劫法场,怎会生得这许多事来。”又叹道:“只恨梁山众兄长大仇……”言语未了,忽地忆起前番玄女娘娘托梦,一众弟兄尚且不知,乃自思道:“我等虽要替天行道,但将来宋祚中削一事,公明哥哥与罗真人均已点明,却是不知怎地中削。我等将来如何,还须与众头领商议。”想到此,也是天意昭然,教路新宇生出这片机警来,便去与陈明远说了。陈明远亦觉在理,方欲向众人开口时,只听得聚义厅外一声巨响,天地震动。众头领皆惊,走出去看,只见天上火光夺目,众人晃眼难见,耳边又闻风雷龙虎之声,震人肺腑。又不到半柱香工夫,火光全消,响声亦息,众头领皆不能解。 只听轰雷枪董浩道:“今夜天眼开,必降下天火,以有大事发生。”陈明远道:“闻说昔日梁山大聚义时,有天降石碣,四海扬名,莫不是正应在此处?”董浩道:“兄长高见。”然众人都不曾见火块掉落何处去了,唤巡山喽啰来问,亦说不清楚。赛仲达何熙道:“容小生妄加揣测,天意与我石碣,必选一好去处。小生不才,也习过风水,可取山寨地图一看。”小张良姚雨汐见说,也道:“小子也曾学过些六术八经,亦愿一识。”陈明远便命喽啰去取山寨地图与二人观看。姚雨汐问道:“雨菲姐怎地不来同识?”原来这女诸葛娄小雨虽深通谋略,却未曾学得看风水之法,吃姚雨汐一问,顷刻间红了面皮,咬唇不语。姚雨汐觉察其中关节,不禁笑出声来。娄小雨怨道:“你新伤方愈,莫要作怪,非再裂了才是好耍。”姚雨汐再呈嬉皮笑脸之态,引得雨菲作势就要戳他,唬得直求饶命。众人笑了一场。小喽啰取来地图,何熙与姚雨汐二人各自背对凝视,取朱笔点上,都道声“好了”。众人围近,定睛一看,二赤点都在一处,不禁叹服。 陈明远遂令人去那朱点所示之处,用铁锹锄开,掘了三尺有余,见一石碣,正面两侧各有文字。令取出与众人观看,皆不能识。惟有神笔手臧好道:“此乃蝌蚪文字,家里曾祖传一册文书,专能辨认。”陈明远道:“兄弟可译将出来?”臧好道:“然也。”陈明远便捧过石碣,臧好回房取出那册文书并文房四宝,照着文书一面观看一边抄写,面上神情有异。良久,只看臧好略略舒缓,乃道:“噫!不想此石碣上竟是我山寨头领的名讳。还请兄长令小弟于众头领面前道出。”陈明远应允。只听臧好将那译好的文字念道:“此块石碣上,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忠义双全’八字,一边是‘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八字。顶上为星辰南北二斗,前后都是我等名讳。前面有天书三十六行,写明天罡星三十六人;背后是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人名讳。”众位看官且细看。 石碣前面,书马陵泊天罡星三十六员: 天首星义巨子陈明远 天罡星泰山庄浩 天睿星女诸葛娄小雨 天间星赛仲达何熙 天圣星圣凌风路新宇 天武星飞将焦明武 天战星金刀沈冉 天敌星金锏徐韬 天绝星千丈坑朱成 天尊星九霄龙力鹏 天德星小孔孟田雅珠 天义星赛孟尝季晓宇 天狼星赛存孝杨乙尧 天破星噬恶虎咸纬广 天玄星开路神房圳 天刑星病刑天邢耀 天明星铁判官谢德伟 天健星神笔手臧好 天弩星赛由基吕坤键 天煞星铁枪将张洲 天魔星凶太岁蔡子豪 天敏星彩翼蝶许欣敏 天阳星华山谢顺 天阴星神针手郝郡楠 天乾星塌天虎王珠江 天坤星裂地豹王楠 天坎星避水狮徐硕 天离星烈火雷闫言 天震星轰雷枪董浩 天巽星疾风步沈涛 天艮星镇山柱宋凯强 天兑星洪泽郎张自强 天罗星铁算盘刘楚 天灵星凌飞雪尹柔雨 天喜星女伯乐于娇 天俊星秋海棠夏梦迪 石碣背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 地首星逍遥子陈然坤 地煞星擎天龙辛佳伦 地圣星小张良姚雨汐 地斗星钻地龙朱宣林 地武星衡山王铁树 地豪星坐地虎朱珂令 地战星恒山曹崇坦 地杀星啸天犼袁梓鹏 地绝星鬼发女赵梓晗 地戮星竹叶青李金宇 地敌星翻身蟒段大猛 地破星嵩山孟子程 地机星朝天竹陆影 地智星九尾狐吴赛凤 地开星千面玲珑李沫瑶 地闭星百变魔音仲若冰 地灭星出山虎王子康 地诛星隐山虎张奥康 地迷星俐后生索奥 地辟星斥候吴铣源 地澈星操舵手叶子伟 地凶星卧街虎孙焕翔 地陷星降天龙侯帅 地玄星赤眼巾帼张妮 地垒星猛先锋王宇琪 地祸星山夜叉钱仓政 地月星赛华佗王力 地究星玉金匠薛许越 地湮星搅海龙刘涛 地没星逆海蛟陈星 地辅星良有巢王昭顺 地腾星水里狂方海锦 地枢星冲波白练张航 地极星踏浪飞花缪宇飞 地妙星小膳祖马玥 地昭星女易牙张玉一 地权星雄威将吴玮璠 地阳星拦路虎毛振宇 地曲星鬼见愁白伟成 地赦星分水犀郑乾 地日星醉金刚杨文轩 地善星玉蜻蜓李明 地鬼星暗影狼曹峻烽 地网星落雕罟汪文昌 地盖星健臂将石顺友 地元星云霄鹫陶鑫 地魂星极地熊张智钧 地辰星岁破星陈佳伟 地死星酆都阎罗王凯 地亡星阴曹无常石粮诚 地差星斑斓虎徐宝 地错星花斑彪李杰 地貌星病西施余媛 地端星出泥莲吴忱诺 地逸星水幽兰何雅宁 地后星雌罗刹王子怡 地士星迎八方郭亿一 地吉星开门红李欣妍 地秀星一剪梅董恩惠 地霞星绛珠仙何琼 地璇星飘灵芝戴畅 地玑星广寒兔曹笑 地衡星公牛惧晁晶 地鸾星冰凤凰单筱寒 地仁星笑弥勒耿铁柱 地时星九疑仙冯子娜 地合星异叶杨陈孟 地兆星立地鹤刘怡岑 地崇星霜飞燕邵竹影 地尚星含香草赵贝 地愿星斗雪红段雯 地尾星锻铁郎君李磊 读罢,众人俱惊讶不已。陈明远道:“我等众人,原来俱是天上的星宿,至此聚义,实乃天数,今已显应,分定位数次序,众头领切不可违背了天言。”路新宇道:“那时在二仙山,罗真人说我、沈涛、董浩三个是天星下凡,我便觉得有些来历。实则不瞒众弟兄,前日破宋达阵法时,我与陈兄长等几位头领也有被宋公明托梦。”众人尚有不敢轻信的,娄小雨、于娇等亦来作证。众人听罢,惊讶不已,方道:“既是天地之意,物理数定,谁敢违拗。”路新宇又说了宋公明之意,道:“我等已成朝廷心腹大患,张叔夜一伙,将来定然前来攻打。我虽欲与梁山众兄长报仇,然公明哥哥亦曾有言,乃留其一二,是为家国百姓。此大丈夫所为,方显忠义!”陈明远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等虽是御敌于外,但张叔夜一伙中,若有未曾害民之人、伤我手足及梁山义士之徒,理当保全。”众人都道:“所言极是,哥哥仁义!”有诗为证: 惊醒英雄辨浊清,山河重整裂昏明。 仲华枉自称天意,依旧忠良降马陵。 次日,陈明远与众头领商议,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就于堂上立一面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断金亭也换个大牌扁,前面册立三关。忠义堂后建筑雁台一座,顶上正面大厅一所,东西各设两房。东边房内,陈明远、娄小雨、王凯、石粮诚;两边房内,庄浩、何熙、徐宝、李杰。第二坡左一带房内,董浩、陈然坤、姚雨汐、臧好、谢德伟;右一带房内,沈涛、许欣敏、郝郡楠、夏梦迪、王力。忠义堂左边,掌管钱粮仓廒收放,田雅珠、季晓宇、刘楚、闫言;右边陆影、吴赛凤、李沫瑶、仲若冰。山前西路第一关,咸纬广、张自强守把;第二关,力鹏、杨乙尧守把;第三关,王珠江、王楠守把。东山一关,尹柔雨、于娇守把;南山一关,吕坤键、张洲守把;北山一关,房圳、邢耀守把。六关之外,置立八寨,有四旱寨,四水寨。正南旱寨,路新宇、蔡子豪、辛佳伦、朱宣林;正东旱寨,焦明武、宋凯强、王子康、张奥康;正西旱寨,沈冉、徐韬、朱珂令、袁梓鹏;正北旱寨,朱成、谢顺、王铁树、曹崇坦。东南水寨,徐硕、方海锦;西南水寨,刘涛、陈星;东北水寨,张航、缪宇飞;西北水寨,叶子伟、郑乾。其余各有执事。 从新置立旌旗等项。山顶上立一面杏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忠义堂前绣字红旗二面,一书“淮北巨子陈”,一书“河南泰山庄”。外设飞龙飞虎旗、飞熊飞豹旗、青龙白虎旗、朱雀玄武旗、黄钺白旄、青幡皂盖、绯缨黑纛。中军器械外,又有四斗五方旗、三才九曜旗、二十八宿旗、六十四卦旗、周天九宫八卦旗、一百二十四面镇天旗、尽是郝郡楠制造。薛许越铸造兵符印信。一切完备,选定吉日良时,杀牛宰马,祭献天地神明。挂上“忠义堂”、“断金亭”牌额,立起“替天行道”杏黄旗。堂前柱上,立朱红牌二面,各有金书七个字,道是:“忠国忠家忠天地,义友义亲义万民。” 陈明远当日大设筵宴,亲捧兵符印信,发号施令:“诸多大小兄弟各各管领,悉宜遵守,毋得违误,有伤义气。如有故违不遵者,定依军法治之,决不轻恕。计开: 马陵泊总兵都头领二员: 义巨子陈明远,泰山庄浩。 马陵泊掌管机密军师二员: 女诸葛娄小雨,赛仲达何熙。 马陵泊掌管钱粮头领二员: 小孔孟田雅珠,赛孟尝季晓宇。 马军五虎将五员: 圣凌风路新宇,飞将焦明武,金刀沈冉,金锏徐韬,千丈坑朱成。 马军八骠骑兼先锋使八员: 赛由基吕坤键,铁枪将张洲,凶太岁蔡子豪,华山谢顺,塌天虎王珠江,镇山柱宋凯强,凌飞雪尹柔雨,女伯乐于娇。 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一十六员: 擎天龙辛佳伦,钻地龙朱宣林,衡山王铁树,恒山曹崇坦,坐地虎朱珂令,啸天犼袁梓鹏,鬼发女赵梓晗,竹叶青李金宇,翻身蟒段大猛,嵩山孟子程,出山虎王子康,隐山虎张奥康,卧街虎孙焕翔,降天龙侯帅,赤眼巾帼张妮,猛先锋王宇琪。 步军头领七员: 九霄龙力鹏,赛存孝杨乙尧,噬恶虎咸纬广,开路神房圳,病刑天邢耀,裂地豹王楠,洪泽郎张自强。 步军将校一十七员: 俐后生索奥,山夜叉钱仓政,雄威将吴玮璠,拦路虎毛振宇,鬼见愁白伟成,醉金刚杨文轩,玉蜻蜓李明,暗影狼曹峻烽,落雕罟汪文昌,健臂将石顺友,云霄鹫陶鑫,极地熊张智钧,岁破星陈佳伟,飘灵芝戴畅,公牛惧晁晶,异叶杨陈孟,立地鹤刘怡岑。 马陵泊四寨水军头领八员: 避水狮徐硕,操舵手叶子伟,搅海龙刘涛,逆海蛟陈星,水里狂方海锦,冲波白练张航,踏浪飞花缪宇飞,分水犀郑乾。 马陵泊四店打听声息,邀接来宾头领八员: 东山酒店:病西施余媛,出泥莲吴忱诺; 西山酒店:水幽兰何雅宁,雌罗刹王子怡; 南山酒店:迎八方郭亿一,开门红李欣妍; 北山酒店:一剪梅董恩惠,绛珠仙何琼。 马陵泊专掌作法头领一员: 轰雷枪董浩。 马陵泊总探声息头领一员: 疾风步沈涛。 马陵泊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四员: 朝天竹陆影,九尾狐吴赛凤,千面玲珑李沫瑶,百变魔音仲若冰。 马陵泊招接部卒头领一员: 逍遥子陈然坤。 守护中军马军骁将二员: 酆都阎罗王凯,阴曹无常石粮诚。 守护中军步军骁将二员: 斑斓虎徐宝,花斑彪李杰。 专管三军内探事马军头领一员: 斥候吴铣源。 马陵泊一同参赞军务头领一员: 小张良姚雨汐。 马陵泊掌管建造诸事头领二十员: 掌管行文走檄调兵遣将一员:神笔手臧好; 掌管定功赏罚军政司一员:铁判官谢德伟; 掌管考算钱粮支出纳入一员:铁算盘刘楚; 掌管专工监造大小战船一员:笑弥勒耿铁柱; 掌管专造一应兵符印信一员:玉金匠薛许越; 掌管专一养蚕织布一员:彩翼蝶许欣敏; 掌管专造一应旌旗袍袄一员:神针手郝郡楠; 掌管专攻医兽一应马匹一员:含香草赵贝; 掌管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一员:赛华佗王力; 掌管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锻铁郎君李磊; 掌管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一员:烈火雷闫言; 掌管专排一应礼乐一员:秋海棠夏梦迪; 掌管专一起造修缉房舍一员:九疑仙冯子娜; 掌管专一排设筵宴一员:广寒兔曹笑; 掌管监做供应一切饭食一员:小膳祖马玥; 掌管监造供应一切酒醋一员:女易牙张玉一; 掌管专一筑马陵泊一应城垣一员:良有巢王昭顺; 掌管垦殖马陵泊一应农田一员:霜飞燕邵竹影; 掌管专筑冰窖藏存蔬果酒水肉食一员:冰凤凰单筱寒; 掌管专理马陵泊一应大小杂物一员:斗雪红段雯。 宣和四年仲秋八月吉旦,马陵泊大聚会,分调人员告示。” 当日马陵泊陈明远传令已了,分调众头领已定,各各领了兵符印信。筵宴已毕,人皆大醉,众头领各归所拨寨分。中间有未定执事者,都于雁台前后驻扎听调。有篇言语,单道马陵泊一百单八将的好处,怎见得? 马陵山内,钟吾寨中。天降罡煞灵秀星,地生百八英雄汉。名不让水泊梁山。索后生、钱夜叉,执剑叉分守二寨;徐斑虎、李花彪,列两队护卫步军。王子康、张奥康,威凛凛二虎出林;白伟成、杨文轩,气昂昂神佛诛魔。巡视护主,是那吕坤键、张洲;纠察奸恶,自有王珠江、王楠。吴斥候机灵,飞步更有沈涛。赤眼妮豪气,与侯帅作对夫妻。吴玮璠、毛振宇,两员骁将纵鬣;朱珂令、袁梓鹏,一对英雄鹰扬。夏梦迪七窍玲珑,陈然坤广聚英杰。王力悬壶济世,董浩挺枪除凶。貔貅嘶吼,杨乙尧共力鹏撞开天路;狮虎咆哮,邢统制伴房圳闹穿地府。蛇蟒化龙,李金宇同段大猛挟青黑二气;双岳翁仲,王铁树并曹崇坦施数道白光。焦明武、沈冉、路新宇、朱成分四方守护大寨。马步契合,左是蔡子豪、张自强,右是徐金锏、咸纬广。四山酒店,有八女坐镇,笑迎来客,乃是那余媛、吴忱诺、何雅宁、王子怡,连何琼、董恩惠、李欣妍、郭亿一。衣食住行,看两对美人,蕙质兰心,唤做那马玥、张玉一、许欣敏、郝郡楠。季晓宇、田雅珠,可掌管钱粮;辛佳伦、朱宣林,作开路先锋。占洞庭好水,先是叶子伟、郑乾、王昭顺、耿铁柱,四人独霸,再有曹峻烽、汪文昌、陶鑫三将,共成七星。巨熊横行,智钧身性不拔,陈佳伟随副;大虫舞爪,谢顺气力千钧,宋凯强帮衬。臧好运笔,薛许越雕刀;李磊迸星,谢德伟刚正。赵梓晗、李明,广交善缘;冯子娜、段雯,拳脚出众。大河涛涛,白浪里三英镇龙,有徐硕、刘涛、陈星、张航、方海锦、缪宇飞,水军翻江倒海;月宫幽幽,人道是仙娥斗雪,看曹笑、竹影、赵贝、筱寒、李沫瑶、仲若冰,众女各施才能。霹雳震天,闫言火器无双;算筹铿锵,刘楚世间神算。孙焕翔、石顺友,少二人不成四锤;孟子程、王宇琪,还须其协助仁豪。戴畅、晁晶通武艺,艺潼、于娇女骠骑。王凯、石粮诚,如今是马军护卫;陈孟、刘怡岑,新分领步军管带。陆影、吴赛凤,姐妹情深,齐拜师学艺。姚雨汐,两徒才貌双全;娄雨菲,计谋世间罕见。何熙敢将仲达欺,庄浩天下无人敌。陈明远归为寨主,共聚人间大义。 陈明远又拣了吉日良时,焚一炉好香,鸣鼓聚众,都到堂上,齐对天盟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马陵泊钟吾寨,聚得一百八人,上符天数,下合人心。于此歃血为誓,愿效桃园之结,瓦岗之盟,梁山之交,永结金兰之好。生死相扶,患难相救,同甘共苦,祸福相依,虽非同生,但求共死。今后若是有人心怀不仁,削绝大义,口不应心,人神共戮,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未劫。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断阻,永有今日。”誓毕,尽醉方散。众看官,这里方才是马陵泊大聚义处。 此后这泊子里的好汉,但闲便下山,或带人马,或只是数个头领各自取路去,只要听得有那害人的官吏,欺压良善的大户,不论远近,去尽数诛杀,所得财富,皆分散与百姓,少数搬上山来,远近州府百姓,无不称赞。那窑湾村的村民,在保正晁梦的带领下,更是与山寨上下一心,淮阳军也奈何不得,且表不提。 且说宣和四年九月初六日,离梁山好汉于东京城正法已有一年之整。这日,圣凌风路新宇与泰山庄浩、烈火雷闫言、轰雷枪董浩,并梁山众遗孀子嗣、叶清夫妇,在山上祭奠梁山一百单八将。只听路新宇道:“今日乃公明哥哥等人周年日,然众兄长大仇至今未报,小弟丝毫不敢懈怠。如今已寻得九位兄长之后,并请沈冉教关铃刀法,王楠教呼延钰鞭法,吕坤键教花逢春箭法,张洲教董芳枪法,徐硕教阮良水性,而我教徐晟钩镰枪法。惟张节、李登、宋安平尚还年幼,不能习武,又恨不曾寻得柴进等十二位兄长之后。”闫言在旁听得,欲言又止,只顾叹气。又听梁山子嗣皆哭拜,定要将武艺学的精熟,为父亲叔伯报仇雪恨。庄浩道:“师弟莫要伤心,前番你也曾见众头领言子嗣平安。且沈涛兄弟前日里已去东京探事,想必过几日便回,那时知朝廷动静,若是张叔夜一干来犯,定为师兄师伯报仇!” 却说两日后,沈涛从东京探事回山,众头领都在忠义堂上议事。沈涛道:“张叔夜一伙已于四日剿灭王庆回朝,东京城内张灯结彩,道君皇帝与民同庆。前日又令人在京城内四处张挂榜文,小弟便暗自揭了一张,还请兄长过目。”陈明远接过,看那榜上写了些甚么,道是: “诏曰:文乃兴邦之道,兵乃战祸之端。然礼乐固可定疆封,杀伐亦可平天下。所谓顺逆有道,贤愚有分。朕承太祖之业,本欲以德而治天下。然山东宋江之徒,啸聚山林,掳掠仓廪;江南方腊等辈,攻州夺县,残害百姓。田虎拨乱于河北,王庆贻害于淮西。邻邦不仁,欲效秦周之举;藩国怀诈,常为强盗之行。朕自思德政如耀九霄之明日,当无有不至之处,而不除谲诈,天威岂可因小仁而误天下?故嵇仲擒江破腊而定南北,师道破辽夏而宁四境。今盗贼已绝,四夷宾服,朕秉仁爱之心,而明诏告天下万民,莫效宋江、方腊之举,他日阖家首悬国门,悔之无及也。 宣和四年季秋九月日诏示。” 陈明远看罢,又气又笑,道:“这昏君倒是利害,好一个‘盗贼已绝,四夷宾服’,真个是天下太平么。”就教传与众人相看。沈涛又道:“尚还有一张榜文,仍请哥哥过目。”不是这一纸文字,有分教: 各自显应,正对群星列宿;前后大战,当动天地风云。 正是: 雷霆直奋百重力,罡煞自有千钧功。 毕竟那张榜文上又写的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一回 张仲熊逆父侮兄 陈然坤寻胤修庙 诗曰: 煞罡聚会齐心日,雷部争名驱利时。 却看人间忠义处,喜将良善作言词。 话表疾风步沈涛从东京探事而回,带回榜文二纸。先不说那第二张榜上文字如何,且说那张叔夜一伙,自他等灭平定淮西,擒了王庆,那般耀武扬威,正待回朝献俘。道君天子因念娇儿园大仇,兼得知宋达兵败投敌,心下大怒,誓要剿除马陵泊。自收到捷报后,急命张叔夜一伙速速起程,星夜还朝,当早早发兵,扫灭水泊。 云天彪、陈希真与张叔夜商议了,官家的令,如何敢有担阁?是时又有天使来到军中,乃是那艾大金的心腹,当朝新进的秦学正,朝中正热哩!前来传达圣谕,道天子欲收张仲熊为义子,以示恩宠。众人大喜,纷纷与张仲熊作贺。秦学正乘机又道自是艾大金的心腹,艾大金本为张仲熊所收爱将,自然亲切。秦学正见彼此熟络了,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来,先呈献与张叔夜,原是侄儿张鸣珂书写;后又请安,感谢恩主。陈希真笑道:“听闻艾将军大败马陵贼人,可有此事?”秦学正道:“正是,艾大人全仗诸位相公神威,方能杀退贼人。只是朝中张、李二党相争,此仗不甚好看。故而我军大胜,官家欲显诸位大人本事,夸张了一二,实则还须大人们亲提兵马,方可杀尽这群贼人。”陈希真捻须而笑道:“我众将征伐在外,仍为天子挂心,为人臣子,尚有何求?” 云天彪问道:“吾多番征战,不在朝中,可有人议论本官的《春秋大论》?”秦学正知云天彪狂傲,赶忙小心道:“自然有人,多是些个蝼蚁狂妄之辈,借新学之锐,空发议论。越国公若欲知是何人,小人即可写出此等人名姓来。”天彪轻蔑道:“想来必是李邦彦那伙,一群不识字的奸徒,吾乃天子所封,新晋儒宗,只好背地里作对,‘功崇学正’四字,自有定论。”秦学正附和道:“是这般,就是关王,如今也不如越国公,他只是个空读春秋的。大人则开宗立派,他时孔庙里都要有千万士子烧香礼拜。”云天彪闻言,喝道:“休得胡说,吾岂及关王!”唬得秦学正连连称是,不敢再言。 旁边陈丽卿问祝永清道:“云叔叔效那关羽我倒知道,那孔庙里却是甚么人物,莫非也是三分时的武将?杀的人可有我们多么?”祝永清方欲解释,只见张叔夜大叫一声,泪流不止。原来张鸣珂信中所言,乃是张远志遇害一事。那张远志本是张叔夜从弟的独子,嵇仲往日最照看他,如今惨死,教弟克公断了香火,如何不悲痛? 张叔夜哀道:“克公与我最好,惜其早逝,把孩儿托付与我,如今又无端丧子,香火断绝,使我百年后如何见他于地下。”一番话语,倒感得陈希真触动心思,看着女儿女婿,半愁半安——那祝永清入赘,也是半子,倒也亲切。好意道:“人已没了,太尉勿因悲痛而伤身。未知亡弟可有女儿?若是招一贤婿,日后产得男儿,依旧姓张,也好继承香火。”张叔夜叹道:“只有一子远志,如今殉国,并无半个女儿。”刘广在旁听了,看着自家二子一女,心中暗暗庆幸,却不好发作,也陪着掉泪道:“既如此,何不择一小的同姓贤良,权当义子。”云天彪摇手道:“那义子终是外人,你不见那刘封也是刘玄德的义子?转手误了云长,不可信,不可信。”众人感慨。庞毅倒是老成,道:“云枢密错矣,关平亦是关公义子,父子归神,传为千古美谈。依老夫拙见,不若取同宗子弟,过继一子,乃是自家人,信得过,也能全手足之情、同族之意,不绝张公香火。”众人称善。 张叔夜听了庞毅这一席话,猛省道:“吾有从弟二人,如今克公一脉已然断绝,而我膝下见有两个孩儿,都是人杰,过继一个,也是好事。”便谓张仲熊道:“熊儿,为父倒有计较,不知你可愿意?”张仲熊惊道:“莫不是爹爹要把孩儿过继了?”看官不知,张仲熊往日里便与张远志不和,深知他的为人,又恨其无端受父亲、从叔二人宠爱,自己却吃管的严,颇有怨望,如今死了,本来也能掉三五滴泪儿权当情分,不想却因过继之事歪缠上自家。 张叔夜又道:“是这般,看汝叔面上你且应了罢。”张仲熊急道:“圣谕已下了,圣上要封我为义子,爹爹岂可为从叔而违逆了圣意?”张叔夜吃了一惊,不禁愠怒道:“官家恩宠不胜,回绝了便是。同宗之亲,又不须改姓,只是过继,汝依旧是吾儿。”张仲熊冷笑道:“假使孩儿做了官家义子,就不是爹爹的儿子了么?常言道:‘天地君亲师。’从叔连个四位都也不是,如何使得?”张叔夜当众人面,忍不得骂道:“如此,你要忤逆为父不成!”张仲熊转笑道:“那敢那敢,反是爹爹错了,我自还有个哥哥。”指向张伯奋,“只把哥哥过继去岂不两全其美?”张叔夜道:“奋儿是嫡出长子。”张仲熊那里管,索性撒开了道:“放屁放屁,那条规矩上长子不能过继?分明是爹爹糊涂偏心。我那哥哥,你且说,是否愿过继去?你若去了,待到爹爹百年,郡王一爵可就承不得,当归我了。”张伯奋本在人情世故上是少言之人,纵是一片赤诚,也吃张仲熊一派胡搅蛮缠,分辩不得。 张仲熊心知张伯奋口笨,更是得意,道:“你倒乖,方才怎地不言?怕不是兄弟说透了你的心思。你与我虽都位列国公,但官家也知长幼有序,给的地亩数目一般,好田比我多了一成半,你当我没打听过?此时你不言语,待把我过继了,那郡王的位儿到时稳是你的!常言道:‘断人富贵,阴间多加三重罪。’你个污滥之徒,倒藏着如此心思谋我!”张伯奋呆住了,但见张叔夜面色发白,口里连骂畜生。刘麟听得张仲熊言语,二人都是次子,往日蜜糖般的好,也站出来道:“定国公虽然话粗,却端的有理,做兄长的岂能无半点孝悌之意。”刘麒听了,好不尴尬,转头骂道:“他人家事,你少言语!”刘麟呵呵笑道:“麒哥,你好没道理!若非年长于我,论功劳职位,如何能在我前面?”刘麒大怒,就要厮打,吃刘广喝住了。 那边张伯奋见父亲气重,痰涌上来,慌忙去帮捶背。张仲熊愈加不屑道:“你莫装好人,兄弟也不遮掩,我自要效忠圣上,不敢抗旨。哥哥若无私心,你当自去过继,将来别要郡王之位……”早吃张伯奋一掌打在脸上。张伯奋怒道:“畜生!你当要气死爹爹不成?管他甚么名位,我均视如身外之物,便是去与从叔过继,亦不多话。你就敢不去拜圣上做义父,谋取富贵么?”遂叠指发誓道:“皇天可见,我若存有异心,当叫天雷击杀,骨肉化为齑粉!”张仲熊吃一掌打的懵了,又听伯奋如此毒誓,方要继续歪缠,又见张叔夜心痛,倚在座上,情知自己闯祸,改口道:“罢了罢了,哥哥莫忘今日誓言!武阳男,随我去吃酒快活。”终是一场不欢喜。众位看官当知,天底下若牵涉功名财富时,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那里处处都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为人者当记,休为一己利益而毁名节。有诗为证: 叔夜同宗情义深,仲熊贪利丧恒心。 侮兄辱父人嗟叹,枉做男儿作兽禽。 两日后,众人怕嵇仲父子嫌隙,陈希真主张吃酒,又与父子两个陪话,好说歹说,方才和睦:张仲熊自去做道君皇帝义子,张伯奋仍为张叔夜之子,兄弟二人他日若生男丁,头一个都须以张远志为父,过继出去。张仲熊心道:“糊弄死尸罢了,我为天子之义子,必许我以帝姬,诞下孩儿,自是宋室宗亲。张远志那厮如何担得起皇家骨血?却教我哥哥白损一个儿子。” 待到九月四日,众将还朝,各有封赏。张仲熊果被收为义子,于殿上谢恩道:“微臣深感父皇厚恩,虽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亦要报答大宋。”天子大喜,道:“朕有此义子,又有尔等这般忠臣良将,何愁江山不永固,天下不太平?”云天彪又献上新修的《春秋大论》,孔厚勘请朝廷特许,此后科举,可就其中选材,当做试题,以好分忠奸,选贤良。天子笑道:“孔爱卿乃圣人之后,此举必是好的。又如当初云爱卿填泽造田一法,朕以数县为范,使得万民受惠。如今户部上报,多产了五成新粮,理当推行全国。此利民之功,当不亚氾、贾。”此语一出,纵是云天彪,也心惊胆颤。为是他自知那云公田增产乃只多一二,却是填泽原就劳财害民,又有人告道易生水患,不是好事。内心惭愧,如今回朝,本不欲再提起,专心著书,权当揭过,那知天子想起此事,使他应也不好,不应更是不好。思来想去,心中鹿儿抵角,恨不得飞到爪哇国去。然天子又问,天彪无奈,暗道:“是我一时不慎,致今日局面。罢了罢了,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再去讨贼,那田产多少,自有他人干系。钱粮就本府支出,千万莫叫我丢丑,沦为张、李二党把柄。”心一横,就道:“圣上容禀,臣的法子虽可行,只是各地气候不同,为求稳当,可略加扩些,再看成效。以臣之见,可于京东东路再试一番。”倒也存了一两分良心,教天下百姓少了些祸端。天子允之。 却说道君天子彼时已见江南、山东、河北、淮西四地之乱俱已平息,忽地忆起去岁张叔夜等平定宋江后,曾向龙虎山请张天师至京,奏出嵇仲这一伙三十九人来历。如今众将扫平寰宇,传下圣谕,并将他等名号于九月六日公布天下,以彰显朝廷威名。 且说回马陵山寨,众人看罢那第一张榜文,何熙先道:“这皇帝特于九月六日张挂榜文,无非是在给我马陵泊一个下马威。”陈然坤亦道:“甚么‘仁爱之心’,想那小旋风柴进,祖上让位有功,即便是造反,理当赐死,如何便将他斩首示众。”沈涛又道:“这第二张榜文上,称张叔夜等乃是天神下凡,仍请兄长过目。”陈明远再接过看去,上面写些甚么?只道: “讨伐东西南北之将佐,俱是上界雷部神将下凡,为与助宋廷江山而生,现昭显众将身份,以传扬天下: 张叔夜乃是雷声普化天尊座下大弟子雷霆总司神威荡魔霹雳真君降生; 张伯奋乃是雷声普化天尊左侍者青雷将军降生; 张仲熊乃是雷声普化天尊右侍者石雷将军降生; 云天彪乃是正心雷府八方云雷都督大将军降生; 陈希真乃是清虚雷府先天雨师内相真君降生; 邓宗弼乃是太皇雷府开元司化雷公将军降生; 辛从忠乃是道元雷府降魔扫秽雷公将军降生; 张应雷乃是主化雷府阳声普震雷公将军降生; 陶震霆乃是移神雷府威光劈邪雷公将军降生; 庞毅乃是皓帝雷府雷师皓翁真君降生; 刘广乃是广宗雷府五雷院使真君降生; 苟桓乃是升元雷府报应司总司真君降生; 毕应元乃是希元雷府幽枉司总司真君降生; 祝永清乃是神霄雷府玉府都判将军降生; 陈丽卿乃是琼灵雷府统辖八方雷车飞罡斩祟九天雷门使者阿香神女元君降生; 云龙乃是庆合雷府威灵普遍万方推云童子降生; 刘慧娘乃是梵炁雷府驱雷掣电照胆追魔纠察廉访典者先天电母秀元君降生; 风会乃是左罡雷府先天风伯次相真君降生; 傅玉乃是玉灵雷府雷部总兵将军降生; 盖天锡乃是洞光雷府雪冤辨诬卿师使相真君降生; 金成英乃是安增雷府万方威应招财锡福真君降生; 哈兰生乃是极真雷府灵应显赫扶危济急真君降生; 刘麒乃是岐阳雷府九垒总司威灵将军降生; 孔厚乃是丹精雷府调神御气燮理阴阳司命天医真君降生; 真祥麟乃是青华雷府祥光瑞电天喜真君降生; 栾廷玉乃是紫冲雷府啸风鞭霆天冲真君降生; 康捷乃是符临雷府传奏驰檄追魔摄怪九天雷门律令使者降生; 范成龙乃是变仙雷府总司九龙真炁神变普应将军降生; 杨腾蛟乃是历变雷府总司五龙真炁飞腾显应将军降生; 祝万年乃是升极雷府延寿保命辅圣真君降生; 刘麟乃是元宗雷府水官溪真驱邪使者降生; 欧阳寿通乃是元冲雷府水官溪真摄魔使者降生; 韦扬隐乃是定精雷府火部司令五方显应将军降生; 李宗汤乃是保华雷府火部司令中山真灵将军降生; 唐猛乃是天娄雷府五方蛮雷将军降生; 闻达乃是景琅雷府元罡斩妖将军降生; 栾廷芳乃是微果雷府元罡缚邪将军降生; 王进乃是辅帝雷府雷部总兵使者降生; 贺太平乃是敬皇雷府侍中仆射上相真君降生。 又有一十八位散仙亦来助大宋江山,只惜其中有轮回隐迹者,均加敕封: 山阴道上通一真人陈念义,加封传忠度世真人; 山阴道上游戏真人徐和,加封守真度厄真人; 湖山三竺五桥药上真人徐槐,加封神功广济真人; 鉴湖东浦普天欢喜真人召忻,加封和中鬯化真人; 清凉法界指迷笋冠真人刘永锡,加封觉迷醒世真人; 贵陵深处保虚无上真人任森,加封元功赞化真人; 西睡蜀道纯阳真人颜树德,加封纯阳翊化真人; 蓬莱仙阙正觉真人张鸣珂,加封靖和瑞化真人; 紫霞仙阙妙明元君汪恭人,加封妙明靖正元君; 琉璃法界净修元君徐青娘,加封慧明妙悟元君; 紫罗仙岛镇海真人李成,加封真灵显应真人; 峨嵋山下缚邪真人苟英,加封保真解厄真人; 丸华金阙降魔真人王天霸,加封保真救急真人; 青华仙府妙正元君贾夫人,加封住命佑国元君; 太行洞府定光真人鲁绍和,加封报国淳佑真人; 青龙峰下保胜真人梁横,加封报国显信真人; 兖州甑山佑正真人魏辅梁,加封正修密迹真人; 曲阜凫山辅正真人真大义,加封协修密迹真人。” 陈明远看罢,冷冷笑道:“是了是了,玄女娘娘与宋公明所言张叔夜等乃是雷部神将,今亦应验了。”再传与众头领观看,众人观毕,董浩道:“贫道幼时拜师学艺,也知有三十六雷府神将,不想那邓辛张陶、庞刘苟毕,如今下界托生,仍不改其姓。”庄浩道:“有甚么怕他的,我马陵泊有这一班如狼似虎的兄弟,便是来了,也要灭他威风,使其知我山寨利害。”娄小雨笑道:“朝廷如此,必已起大军来讨之意,当早做准备。沈涛、吴铣源二位兄长与走报机密的四位姐妹,当多下山探听朝廷与四周动静,更兼联系青石山兄弟。”沈涛、吴铣源、陆影、吴赛凤、李沫瑶、仲若冰领命而去。陈明远又令加紧操练山寨兵马,广招兵卒,储备钱粮器械。路新宇又想起梁山子嗣之事,诉说道:“我等已是聚义,奈何昔日梁山诸将子女尚未寻觅完全,我意再去济州寻访。”陈然坤道:“且慢,路兄弟如今有守正南旱寨之责,如何远行?可由我代劳。”陈明远点首道:“所言极是,且大官人细致,新宇兄弟可留守寨内,等候消息。”路新宇亦觉有理,与陈然坤谢过了。然坤又唤索奥同去,再向四山酒店里取郭亿一、何琼同去帮衬寻觅。四人收拾了行李,离山往北去了。 话说陈然坤四个于路无话,一路上地名多是不识。看官且听,非是四人异乡生疏,原是道君皇帝感慨张叔夜一伙累年征战,兼州府官员谄媚,欲彰显功劳,与其共不朽,传为千古佳话,故山东一带,地名多有改动,甚么永清岭、万年溪,各有朝廷赐名。四人至一关王庙前,见又立一员大将塑像,不是云天彪又是那个?一番打听,才知这关王庙要改为云家生祠,周仓关平,也要换成云龙傅玉。四个听了,心中生火,面上发作不得。 陈然坤等到了梁山附近,前后寻觅一番,寻不得踪迹,看那水泊都被填平了,好不凄惨。几人商议道:“寻不得梁山后人,空忙活一场。”郭亿一道:“手上无功,这几日又听得那些歌功颂德的地名,好不令人作呕。”索奥道:“苍天必不绝梁山血脉,我等寻觅,想来未到时候,先回山寨再议。”原路打道回山,又看那关王庙处,早又有官差监督,运来两员小将塑像,立在庙门口,与云天彪塑像鼎足而三。陈然坤笑道:“好条看门恶犬。”何琼三个闻言偷笑。索奥道:“大官人说的不差,就是守门的犬儿颇凶,那有香客来。” 原来朝廷有令,不日将强令继续填泽。旱涝难保,百姓都有不安,纵是关王庙香火灵验,如今有云天彪像在,百姓多有不去,故此处无甚人来。官吏却比百姓多。陈然坤等窃笑而去,又寻了几个乡人,问可有其他烧香去处,一来求个积福,二来洗清朝廷臭气,三来卜卦梁山后人何在。乡人都道:“如今我们都往星主庙去。”四个不解星主是何人,乡人也不吐露,只是指路。寻觅过去,见一小庙,往来人多,都道灵验。几人入内一看,台上神像龙眉凤目,不是宋公明又是那个?可知公道自在人心,百姓感念梁山恩德,自发立庙,有诗为证: 一心忠义枉诬奸,却使权臣著宇寰。 天下有恩谁肯忘,英雄万古在人间。 四个见神像威严,也自烧香,求问心事。卦象道:“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陈然坤不解,索奥道:“依文字意思,当是时机未到,还须蹉跎。”陈然坤道:“乡人既说灵验,此卦象必是宋公明之意了,我等亦无可奈何。”说罢,命索奥将盘缠取出,献黄金五十两,作扩张庙门、与宋江重塑金身之资。待回到山寨,诉说此事,路新宇等人深感山东百姓情义,拜谢了陈然坤。 却说十月上旬,有千面玲珑李沫瑶、百变魔音仲若冰两个回山来报,不是二女消息,有分教: 贪名逐利,只暂享一时极乐;反目成仇,当永负千古骂名。 正是: 打开灭雷当头战,先立除奸第一功。 不知李沫瑶、仲若冰从山下探得甚么消息,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二回 攻长清马陵出兵 残手足渔人受戮 诗曰: 堪嗟时人因利狂,夜明渡后自阋墙。 昔日朱门彩衣入,而今棺椁付谁忙? 话表李沫瑶、仲若冰下山打探归来,于忠义堂上见众头领。陈明远问道:“二位贤妹有何消息?”李沫瑶道:“朝廷虽暂无甚动静,然小妹却探得两个人,说出来师父必然高兴。”路新宇道:“却是何人?”仲若冰道:“乃是当日擒得宋公明的两个渔人,贾忠贾义兄弟。”路新宇当时便道:“这两个狗贼,我正要寻他,你二人快说二贼今在何处。”李沫瑶道:“自那日这兄弟俩把宋公明送与官军后,被封长清县防御,日子好不自在快活。”路新宇冷笑道:“好个自在快活,我倒要教他往阴曹地府也自在快活去。” 不移时,又有沈涛、吴铣源、陆影、吴赛凤接连回山。陆影、吴赛凤道:“小妹二人打探得那十八散仙中,有徐和、徐青娘叔侄一家,隐于钜野县高平山;汪恭人在郓城县;贾夫人于济南府为其夫张继守节。”吴铣源道:“小弟与沈涛探得魏辅梁、真大义二人,本是隐于九仙山,只因那祝永清有个族侄,名唤祝凤鸣,被派往猿臂寨任知寨,镇守其间。又有那真祥麟,为了照顾其兄真大义,请他二人来猿臂寨参赞军务,故此皆已不在九仙山了。” 众人商议道:“若要斩除这伙人,敌明我暗,倒也容易。只是宋公明曾有谏言,我等亦应了,皇天可鉴,当为将来打算。”娄小雨笑道:“宋公明虽是一片赤诚,奈何雷将一伙定来纠缠我等,那时这伙散仙必为其驱使。岂不见梁山之覆,乃徐槐部斩将夺泊、汪恭人献地图的大功?且宋公明又不曾请我等放他们一二,理当先下手为强。”陈明远点首道:“此话有理,我等眼下虽暂与朝廷作对,向其施威,也当防患于未然。”路新宇道:“战场厮杀,本是各为其主,叵耐贾忠贾义并无半点功劳,侥幸得手,害我兄长。这等见利小人,不顾天下耻笑,此仇当报。愿求大哥与小弟一支人马,先去长清县取贾忠贾义两个狗头。”陈明远道:“贤弟尽可调动寨中兵马,为兄在此与军师商议出兵之事,静候贤弟佳音。” 当时路新宇便请铁判官谢德伟、神笔手臧好二人调拨,点起朱成、房圳、王珠江、王楠、尹柔雨、辛佳伦、朱宣林、李金宇、段大猛、陈孟、刘怡岑十一个头领,马步军兵八千,再令小头目史柏德同行。姚雨汐本欲同去,又思二贾原是渔人出身,并无本事,就与新宇锦囊一个,道:“如若有须,且可打开一看。”路新宇谢过了。大军于十月十二日起程,陈明远、庄浩与众头领于金沙滩边送路,正是: 自古手足不离情,鸿雁遭袭已飘零。 哭泪难灭雠仇恨,还须首级祭公明。 且说那贾忠贾义两兄弟,自擒了宋公明,倒也过了许多富贵日子,朝廷亦有赐钱。奈何二人骤然跃于人上,心生贪滥,不忆往日打鱼之贫,早把钱财挥霍一空,官职俸禄,难填欲壑,手头日渐紧迫。二人共同计议,哥子贾忠道:“俺们捉了宋江,乃是天大的功劳,如今张郡王一伙非富即贵,理当照觑我们则个,若无我二人擒贼,那有他们今日风光。”贾义道:“哥哥此话端的有理,俺们不若去求张郡王,一来得些银钱支使,二来多封俺们大官,也是一段美谈。” 以此兄弟两个眉开眼笑,不日亲去张叔夜处。这二贾本是半间不界之徒,偏偏心高气傲,自以为造了许大功劳,可巧张叔夜却被张仲熊气的害病,教祝永清撞上。祝永清听了二人言语,当场大怒——那祝永清最是刻薄,饶是自家心腹,亦或明或暗参上几笔,何况二贾乎?且前日里又听得云天彪、刘广等人说的“半子不贤”的言语,发作不得,正好拿二人撒气,索性命人乱棍打出,莫来歪缠。 二贾吃了一顿打,抱头鼠窜而回,不想到了家中,遇着一事更怒:原来贾忠新买的小妾,乘着二人上东京去时,与厨役私奔而去,又将家中金银携走。贾忠骂道:“狗男女也来欺负老爷!”贾义反笑道:“好在兄弟孝敬李大人,事先卖了我那二房。”贾忠怒道:“兄弟,你如何倒笑俺?”贾义道:“哥哥休急,俺们一体同心。兄弟寻思,所谓送旧迎新,你却忘了我们在东京时,都言朝廷要征讨马陵泊否?正恰似攻梁山一般,待到那时,我们寻着时机,如法炮制,也捉了陈明远,岂不又是大功?”贾忠听闻,转怒为喜,笑道:“是了是了,天必不负我二人,那时我们献给张家或云家,偏不给他陈家的,祝永清这贼王八也得求俺们!”贾义道:“是这般,也教我们出了这口恶气。”贾忠又道:“听闻那马陵泊里美貌女子甚多,要是吃我们捉了,送官杀了倒是可惜,不如你我留下三五个,也是她们的造化。”兄弟二人,又是一番淫秽言语不提。 两个正痴想间,忽有土兵来报,禀说有人欲见官长。二人疑惑,教请将来。只见堂下走来三人,为首的那个白皙面皮,身高七尺,英气逼人。左手边一个满脸麻痕,八尺五六身材。余下一个口里露出四个尖牙,生的吓人。二贾暗暗吃了一惊,问道:“不知三位壮士至此何干?”麻脸汉子道:“老爷来此问路,你两个便是当地官长?”二贾闻言含怒,却吃这汉子气势吓住,勉强道:“我二人正是本县防御……”话音未落,就听回道:“酒肉何在?且问你两个,平城县该往何处。”二贾虽是村野渔夫,也知见官须有礼的道理,方要发作,只见那尖牙的赶忙陪笑道:“熊二哥乃是熊将军的兄弟,性儿野,防御莫怪。”白面汉子也道如此,说是数月前收到书信,叫他等去投熊将军觅个好去处。二贾问道:“不知是那个熊将军?”麻脸的道:“是俺亲哥哥,江湖上唤做剥皮熊熊衮的便是。” 这贾忠人微官小,熊衮又是替道君皇帝镇守娇儿园之人,当是机密,如何认得。贾义却多长一个心眼,听到平城县三字,略知一二,不禁敬道:“久仰熊衮将军名号,却不知三位好汉姓名。这便令左右备下酒菜,与壮士们接风。”麻面汉子见说有酒食,欢喜不已。那白面的道自家姓吴,名天鹗,在家排行第三,故江湖上唤作鹗三将军。麻面的乃是熊衮亲弟,叫做熊铎,因害过痘,人称麻熊。尖牙的却是孙獬、马铨的结义兄弟,姓李,双名若麟,为他牙尖可怖,都称他凶牙麟。只因熊衮在娇儿园享福,说是酒肉妇人受用不尽,愿把自家兄弟都请去,一同快活,吴天鹗三人便来投奔。 二贾听到受用妇人四个字,心内半疑半慕,问道:“敢问那个受用妇人?”熊铎道:“哥哥书信里虽不曾说,然他从未诳俺过,必然是个好地方。”李若麟恭维道:“熊将军乃是天下有名的豪杰,诚心相邀,我们怎能不去?”三人也没个礼数,他一言你一句的,喧嚣不断。贾义与贾忠背后商议道:“好遭人嫌的畜生!噫,我听闻朝廷前些日子才说平城县遭马陵贼人洗劫,守将殉职,想来这厮们必不知此事。既然三个无礼,也休怪我们不提醒了。”上前堆笑道:“如此,且先祝三位壮士早日与熊将军相见。”吴天鹗道:“我西山十杰昔日结拜,不知其他八个可在路上。”是夜,三人饱食酒肉,熊铎见侍女有些姿色,不禁意乱情迷。二贾暗骂道:“断子绝孙的畜生,老爷们还未曾受用,你倒撒风。”只求三人速速离去。 却说次日,圣凌风路新宇领大军,行了三日脚程,已到了长清县外。二贾闻知,魂飞魄散,忙调集兵马,顾不得三人,前去迎敌。路新宇教朱成、房圳、王珠江三人领兵围住长清城三门,只留南门。多时,只看城中出来一队人马,当中簇拥着两个人,路新宇便叫史柏德去辨认。史柏德定睛一看,就道:“对面便是当日把俺打下水的那两个渔人,饶他化成灰俺也认得!”路新宇道:“那便是贾忠贾义两个鸟厮了。”只听对阵叫道:“你那天杀的水洼草寇,怎敢来犯我长清县!”路新宇大怒,道:“我还未找他,倒敢先辱我山寨!”钻地龙朱宣林道:“待我把这厮捉来!”挺着黑缨枪,把座下云霞兽一拍,冲出阵去。 贾忠贾义见状,忙呼人去迎。只见阵里一个马兵都头,名唤张强,手提大刀来战。朱宣林迎住,征尘影里,黑缨飘动,二人斗不到二十合,只看一人翻身落马,却是谁?只听那得胜的大叫道:“我马陵泊大军到此,只为捉拿昔日擒得宋江的渔人,贾忠贾义兄弟两个,与你等无干,休要去与他出色!”正是朱宣林斩将下马。二贾听了大惊,急唤左右道:“谁敢再去?”又有二将出阵,认得的知是二人新收的护家教头,一个唤做拒马坑倪栏,一个叫做斩虎王屠奋,只待提拔他做步兵都头,要在贾忠贾义面前显本事。异叶杨陈孟、立地鹤刘怡岑二女道:“也教师父见识下弟子们的本事。”一齐步行出阵,各自对上。路新宇在马上看的分明,四人混作一团,战有三五十合,陈孟把出本事,卖个破绽,让倪栏将刀砍入怀来,却躲了个过,乘势手起,搠着心窝。屠奋见倪栏失手,心下慌乱,只待逃时,吃刘怡岑一枪戳中咽喉,登时毙命。 贾忠贾义二人,见顷刻间折了三将,相互惊望,不知所措。又见马陵泊阵中竹叶青李金宇、翻身蟒段大猛两个骤马出阵,叫道:“贾忠贾义狗贼,速纳命来!”贾忠忙再问有何人敢出阵迎敌时,却没应答。忠见无人可用,目视贾义,两个只得手提长枪去战。众位看官,这贾忠贾义两个原本不过是靠打鱼为生的,水性倒晓得,却不曾练过武,因缘之中拿住了宋江,才做到长清县防御之职。这一年来,因怕人讥讽,只得习了些,却不精熟。 当下二人与李金宇、段大猛交手,未到十余合,皆不敌。贾义急忙拨转马头回阵,李金宇因只要捉活的,故未曾施放毒箭。贾忠却吃段大猛一棍打折了右臂,弃枪逃走。二人逃得性命,叫士卒殿后,退回城去,紧闭城门。路新宇赶上,想起姚雨汐嘱付,向身边摸出那个锦囊,打开看了,里面尽是诸般计策,各有应付。新宇笑道:“姚军师多心,我又不是不识兵法之人,量此弹丸之地,强攻亦能破了,只是不愿孩儿们死伤。”转眼看得诸策中有一处,上写道:“长清一县,不必强攻,可将其三门团团围住,只留一门,再与城中百姓讲明,只因贾氏兄弟二人,才致大军临境。连困数日,城中百姓心中必生怨恨,那时不必费我军一兵一卒,即可拿得那兄弟两个。” 路新宇看罢,悦道:“此计颇合我心意,待我叫士卒把告示栓于箭上,射进城去,使全城百姓都知晓。”便令喽啰如此,多准备些,从长清城四面射入。城里百姓拾了箭,看那上面字样,写了些甚么?道是:“马陵泊五虎上将路新宇,布告长清县父老:只今贪官当道,污吏专权,欺压良民,残暴百姓。山东梁山泊义士,忠义及时雨宋公明头领,聚英雄于水泊,上应天星,替天行道,为万民求福。此乃大忠大义之人,却为贾忠贾义二贼所擒,以致天怒人怨。今我马陵泊大军至此,不愿大动干戈,伤及城中百姓。只愿城中父老同心,献出二贼,大军就此离去,以后秋毫无犯。谕众知悉。” 次日,马陵军又于城下擂鼓呐喊,震天动地。贾忠贾义在城墙上见了,吓得心惊胆裂,不敢出城迎敌。马陵大军一连围城四五日,城中百姓心中皆生怨恨,似有起事之意。贾忠贾义于城中巡视,忽听得巷口处有一伙人言:“我等皆是好百姓,平日里与马陵泊不曾有过节,如今他大军把城子围的水泄不通,如此下去我等早晚要没命。前些日子那告示上写了,其所为者,贾忠贾义也。我们何不一同去捉了此二贼,开城献俘,岂不比困死在城中强?”又听一人道:“且不要急,我有个兄弟在衙中做公,言满县衙之人皆怨二贼,都欲下手。” 贾忠贾义听毕,惊慌失措,忙奔回衙门。贾忠道:“兄弟,我只道当时为求富贵,捉了那宋公明,那曾想竟惹下这般祸事来。如今满城之人都欲将我二人献出去,这可怎生是好?”贾义转念一想,道:“哥哥勿焦躁,这县衙中有我几个心腹,我们可乔装打扮,藏在城里,伺机而动。”贾忠道:“这济南府也不发兵来救,老爷还忠他娘的屁!如今也只得这个法子了。这伙刁民那个要管他娘,都教贼人杀死得了。” 是夜,贾忠在房中收拾,贾义引了几个土兵,入屋把贾忠绑了。贾忠大惊,叫道:“兄弟,你这是做甚!”义道:“哥哥你休怪我,当日我说赚他几个酒钱,哄他上岸走了,你却非要赚出他姓名来,捉去领了赏。如今我们危在旦夕,那都是你的主意,我可顾不得你哩!”贾忠听罢,胸中一口气未接上,晕了过去。贾义忙替哥哥揪头发,掐人中,摩胸膛,摆布了好歇才醒来。贾义引着几个土兵连夜出城投马陵泊营寨去了,正是: 七步诗才古来绝,网罟不沉对连枝。 名陨形灭报应日,同室操戈相戮时。 伏路小校引贾义来中军帐见路新宇,贾义跪拜道:“那日并无擒拿宋公明头领之意,都是我这哥哥见财起意,做兄弟的不好阻拦。如今大寨提兵至此,特大义灭亲,以雪头领之恨,望头领施恩,饶过小人与城中百姓之命。”又把那日在夜明渡,如何把史柏德打下水,如何商议赚出宋江身份,现又何如捉了贾忠等等盘出。路新宇冷笑道:“好个贾忠贾义,做事失手便欲谋财害命,毁尸灭迹。公明哥哥乃是魁星降世,竟毁在你们手里。我大军至此多日,今见势危,兄弟反目,只欲全己性命,尚敢巧言甚么是为城中百姓!你二人真个是假忠假义,我岂能饶你!”言罢,教刀斧手把二人推出帐外,凌迟斩首,令陈孟于营中设宋江灵位,新宇亲捧二贼首级,以祭宋江。 事毕,路新宇只待传令各部回山,忽有喽啰来报说城中火起,似有人作乱。路新宇疑道:“二贾既已伏诛,尚有何人作乱?”忙命人取披挂来,那边尹柔雨急急而来,禀道:“不知何处钻出三只大虫,黑夜里王楠不曾防备,吃伤着了,又四处纵火。如今房圳、王珠江、朱成三位兄弟都到南门,正与其厮杀。”新宇大惊,急问王楠何在,艺潼道:“幸得辛佳伦救将回来。”新宇略安心,匆匆上马,朝长清城去了。只见火光处三员猛将纵马,一个使关王刀,一个使锤,一个使剑,与朱成三人缠斗。 路新宇挺钩镰枪跃马跳入圈子里,大喝道:“甚么人敢伤吾马陵泊头领!”三个听了,大笑道:“原来是马陵泊上的强贼。”熊铎撇了房圳,抡锤就望新宇坐骑砸来,新宇把枪隔住,自觉力沉,暗道:“此人却有膂力,不在蔡子豪之下。”用力一挑,拨开大锤,只觉背后冷风袭袭,转身一枪刺去时,却吃那吴天鹗关刀当住。新宇大怒,就与天鹗交手。熊铎本欲与天鹗一齐围攻,早有朱成接住,四人于光焰中再战。那边房圳见李若麟与王珠江斗了多时,珠江似有落下风之势,亦去帮衬。 吴天鹗因见路新宇手段高强,暗道:“江湖上久闻马陵泊的大名,那个黑脸的却与我一般武艺,不想这用钩镰枪的汉子更会厮杀。我等孤身三人,他们倒有大队人马,切不可失了名节。”把马一拍,跳出圈子来,高声道:“江湖规矩,莫要欺我等人少!”那壁厢李若麟本事不如吴、熊两个,正左支右绌,听得此,也道:“三将军说的是,你们便赢了也不甚好看。”熊铎正与朱成斗到深间里,却是听说二人言语,分了心,吃朱成一发猛劲,三尖刀砍在锤柄上,铮地一声断了,不禁懊恼。 路新宇自知吴天鹗本事不及自己,本欲继续相斗,奈何城中火尚烧着,不知伤损多少百姓,心中忧虑,耽误不得,只得道:“你也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休再来与我山寨纠缠,饶你走罢!”吴天鹗拱手谢过。李若麟龇牙,暗道:“待寻了熊爷,再与你等理会。”熊铎失了大锤,谓朱成道:“好个黑汉,坏了俺惯用的军器,待异日有了趁手的新锤,再来与你争个高低。”朱成听了此话,心中无故一冷。以此三个离了长清县,往平城县寻熊衮去了。 天明,马陵军救灭了火,将库藏仓廒打开,把金银锦段,并粮米俵济了百姓,就从长清县退兵。大军回山,陈明远、庄浩等众头领都来与路新宇庆贺,又喜王楠无恙。路新宇道:“虽是报了大仇,却不知那三个是何方人氏,都是好武艺。”娄小雨思索道:“想来这三个定是江湖好手,我山寨威名已传四海,如今若是做个对头,他日必是大患。”众人宽慰道:“军师勿虑,古人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纵是一等一的好汉,也难敌我们山寨齐心。”陈明远笑道:“此话不虚。”当时就于忠义堂上道:“新宇兄弟此战大捷,正是个好兆头。我与三位军师商议了,如何引出那伙归隐的散仙。”众头领皆道:“愿听军师高见。”有分教: 潜迹归隐,难逃将来祸灾;陷善害忠,当受今时果报。 正是: 纵有翻江搅海力,难逃地网与天罗。 却不知娄小雨、何熙、姚雨汐有何良策,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三回 二寨主分兵山东道 娄雨菲计取猿臂寨 诗曰: 猿臂寨下照烽火,凤鸣马前烁甲光。 一朝擒尽沐猴罢,凭人始道世无双。 话说当时陈明远与娄小雨、何熙、姚雨汐三人商议,欲要尽诛散仙。众人计较道:“余下散仙,当以陈念义、徐和为首,既然我等要先下手,须诛杀此辈。”却知他们隐居不出,若提大军征讨,必然打草惊蛇。只听娄小雨道:“既知徐和一伙都隐于高平山,然高平山却在曹州境内。我等可直发兵攻打曹州城,再使人往钜野县、高平山等处散布消息,若他徐和不出,便待城破时,屠尽曹州上下。”何熙冷笑道:“我马陵泊虽是替天行道,叵耐这厮们藏蔽,如此,当洗荡四境,壮我山寨威名。” 有小孔孟田雅珠,见话头不对,忙阻道:“岂能如此!”只听得陈明远大喝道:“田庄主好没分晓!常言道:‘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曹州这般草民值得甚么!若是藏凶助那徐和,死又何干?”说罢,命人押下田雅珠。季晓宇、吕坤键等出言相劝,陈明远也教拿住,又下令道:“若有头领再说为民言语,助那散仙藏匿,定斩不饶!”众人会意,都不再言。钱仓政跳起道:“哥哥说的是,小弟不才,愿亲去扫荡了曹州,老少男女,俱都挖心肝、斩肠子,做成醒酒汤吃!”陈明远点首,分付下去,且把田雅珠监下。 当晚,何熙来监房中探望,听得田雅珠埋怨道:“兄长如何变了心,若徐和这厮真个不出,我大军果是要屠城么?”何熙笑道:“田庄主勿要担忧,此不过是我等欲逼徐和出山之法,岂会随意就去屠城,辱我山寨名声?”田雅珠叹气道:“冲盈先生千万莫要诳我,是这般话,又何须欺瞒,当场说了不好?”却见娄小雨笑吟吟地走将来道:“田姐姐莫不在背后议论我等的不是?”身傍随着李明、耿铁柱几个,都是白日里异议之数。娄小雨与田雅珠解疑道:“此是小妹诱敌之策……” 看官听说,原来孟子程、王宇琪前些日子巡山时,发觉山寨附近往来客商极多,几个头领商议道:“我等虽是替天行道,不劫民财,如今又不是节庆之时,如何许多客商?”报与陈明远等人知晓。娄小雨思道:“想来其中定有朝廷细作。”庄浩道:“这个容易,教兄弟们捉将来审讯,是奸细者则除之。”娄小雨摇首道:“捉之无益,且又不尽,若是惊动善良百姓,不是好事。”转念一想,山寨眼下正有军事,且定下这条计策来,好让探子误传山寨情况,虚虚实实,教朝廷防不胜防。正是: 人羡雨菲计较精,马陵山内设排赢。 假欺孔孟瞒奸细,笑陷辅梁满寨兵。 田雅珠听罢,舒缓道:“吓杀我也!那徐和若是闻得我等将要发兵,与山寨又有何益处?”娄小雨笑道:“姐姐未知我意不在此。既要去了雷将的羽翼,徐和这伙必是要杀的。然又有那魏辅梁、真大义两个在猿臂寨,且教他们以为我等专心徐和,使这厮们懈怠了,山寨便可兵分两路,一路由明远兄长领队,一路由庄浩兄长领队,同去攻打曹州与猿臂寨。”田雅珠笑道:“妹妹好计策!”姚雨汐道:“只是田庄主还须受些苦日子,在此处待山寨成功。明日我等再就忠义堂上做戏,一发做大了,教他人知我马陵泊不和。”众人语笑散去,留下刘楚陪同。 次日,钟吾寨内果然传出,姚雨汐等以次头领,统小头目们以下犯上,又有言招安的语样,说陈明远志得意满,心性已坏,誓要杀人,亏得娄小雨劝阻,才饶了众人性命。庄浩则请缨道:“哥哥莫怒,且留山寨,待小弟领一支人马前往曹州,早送捷报。纵然捉不到徐和一伙,也必定献上贱民首级。”陈明远喜道:“贤弟此去,必然得手。” 当下便唤铁判官谢德伟调拨人员,庄浩部下,何熙、沈冉、徐韬、力鹏、张洲、谢顺、于娇、王铁树、曹崇坦、朱珂令、袁梓鹏、孟子程、叶子伟、方海锦、郑乾、王凯、石粮诚、徐宝、李杰,马步军兵一万,头领二十员,攻打曹州。调拨已毕,选定时日,于十一月六日仲冬出兵。消息传出,那些个伏路探子魂飞魄散,各自散去,星火传报。次日,陈明远又点起本部将佐,娄小雨、路新宇、朱成、杨乙尧、吕坤键、蔡子豪、徐硕、闫言、尹柔雨、辛佳伦、朱宣林、李金宇、段大猛、钱仓政、刘涛、陈星、吴玮璠、毛振宇、李明,马步军兵一万,头领二十员,前去攻打猿臂寨。余下头领看守寨栅,正是暗度陈仓之策。 先说陈明远这队人马,因马陵泊属淮阳军地界,且其北面就是沂州境界,故此猿臂寨与马陵泊相距不远。陈明远大军于路疾行一日,早至猿臂寨前数十里扎下营寨。娄小雨与陈明远道:“这猿臂寨设兵四千,又与青云、新柳二营相接,二营共设兵六千,三处合计一万兵马。”陈明远道:“曾闻魏辅梁那厮颇有智谋,如今此人在这里,料想不会使我军轻易拿下猿臂寨。”娄小雨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祝凤鸣这厮,吴铣源兄长已探听清楚,此人虽为猿臂知寨,却也总领猿臂、青云、新柳三营,不过是倚仗祝万年、祝永清提拔,来此间闲拿军饷,兵法智谋乃至武艺,皆不足惧也。又十分自大,纵有魏辅梁于其侧,亦无法辅之。”陈明远欢喜道:“这猿臂寨乃是陈希真等人起身之地,偏遇着一个祝凤鸣,猿臂寨必断送于此人手中。”娄小雨道:“青云山与猿臂寨连成一片,又有新柳营,固若金汤,我们惟有智取,方有胜机。小妹已有计策,哥哥可依此派兵行事,管教魏辅梁、真大义葬身于此。”当时陈明远就依娄小雨之计,暗暗传令下去。 且说祝凤鸣、魏辅梁、真大义在猿臂寨,三个闻报马陵泊欲攻打曹州之事,都道:“徐家满门忠义之士,昔年剿灭梁山多有功劳,情理上当发兵援救。”真大义道:“朝廷征讨,只在目前,这群草贼,尚来害我等一会之人,梁山便是他们的榜样!”魏辅梁细思道:“这马陵泊我也有所耳闻,屡屡攻打州府,官兵都奈何他不得。如今贼势大盛,本寨兵少,不可轻动,待到张郡王大军前去,我等合兵一处,再打亦不迟。且徐溶夫叔侄二人都是个知机的智者,又有他那个地仙老师陈通一,定有全身之法。”祝凤鸣亦道:“魏先生的话在理,我等且养好精神,备足粮草,待到吾族叔一伙来了,再教天下人都知我祝家威风!”说罢,又看魏辅梁只是叹息,祝凤鸣不解。魏辅梁道:“只是那马陵贼人若屠戮曹州,当是辅梁的罪业。不如我即刻动身前往曹州,好为那里出奇画策。”祝凤鸣宽慰道:“这是曹州军民的劫难,与魏先生何干?徐和既有才略,自会保全其身,决不坐视不管曹州,先生莫要挂怀。”魏辅梁沉吟良久,真大义又劝道:“先生为了朝廷百姓,挺身而出,大义自当陪同,且先吃杯酒解忧。” 不时,又有探子来报,言陈明远囚禁手足,更有山寨头领商议招安之事。魏辅梁转忧为喜,真大义疑道:“先生方才愁眉不展,为是心挂百姓,如今他自内斗起来,又非是不扰曹州了,何喜之有?”魏辅梁笑道:“方才愁苦,也是我自思暂无甚破贼良策。现那陈明远已是独夫民贼,难成气候,早晚定为朝廷剿灭。他若是山寨手足齐心,却不可轻破。眼下败向已露,教辅梁如何不喜?”祝凤鸣笑道:“原来这马陵泊恁地不济,只传他甚么替天行道,呸,便要他多杀些好百姓,一发做实贼像,正是好事!”真大义则道:“似此徐溶夫那里更无须担忧矣!待贼军到了曹州,本处就发兵马去解围,内外夹击,不由他不败。”几番话,说的魏辅梁内心欢喜。祝凤鸣安心,每日只顾邀真大义欢畅饮酒,不问军事。魏辅梁、真大义碍着陈希真、祝永清的面上,不好责怪。 这一日,两个又喝的大醉,尚未酒醒,只见一个教头急忙忙奔上厅来,先把祝凤鸣叫醒。凤鸣登时大怒道:“贼鸟撩我!”一掌打去,把那教头打的一个趔趄,哭道:“知寨,祸事到了!”原来马陵泊陈明远这支大军,已然杀近。真大义睡梦里听得,又惊又怒,酒也醒了,大骂道:“这杀千刀的草寇,不是打曹州去了?如何敢来犯这猿臂寨!”教头道:“伏路小校此时正在厅外。”魏辅梁从后厅走来,听说了,急急盘问,知马陵泊前来攻打,乃道:“是我们失了计较,马陵泊非单图徐和一门,亦为我等。”祝凤鸣笑道:“魏先生不必担忧,那梁山泊如何?尚吃我叔叔他们剿灭了。且先生足智多谋,何须怕他。”魏辅梁道:“事已至此,二位将军速速披甲,先去看贼人虚实。” 直等了约有半炷香的工夫,真大义带甲完备,却不见祝凤鸣来。二人纳闷,去寻人时,就看凤鸣正命军汉烧起一炉好香,擦净几个牌位,洒扫供堂——乃是祝朝奉、祝龙、祝虎、祝彪一干人的。魏辅梁皱眉道:“平日不来供奉,如今事到临头,这般做甚!”凤鸣道:“先生莫怪,昔日吾叔擒杀梁山贼人,取心肝祭我族人时,俺未曾操刀。如今只待捉了几个马陵贼人,一样祭上首级,给二叔们增光。”辅梁不再言语,也跟着上了一炷香,心内默念:“老太公泉下有知,保佑祝家骨血!” 祭拜已了,军士又来报,马陵泊兵马已到寨南燉煌下,正在叫战。祝凤鸣便传令,亲领人马下寨,去迎马陵泊。两军相见,排成阵势,魏辅梁观看了,与真大义道:“军旗杂乱,士卒零散,多有软弱无力。如此军马,怎生打得许多城池?不是那些个州府无能,便是这马陵泊故使计以慢我心。”真大义道:“先生且先看这一阵对的如何。” 只见马陵泊阵中冲出一员将佐,手提凤嘴朝阳刀,正是擎天龙辛佳伦,听他叫道:“多少州府都吃俺山寨攻克了,量你一个猿臂寨尚敢螳臂当车,还不开寨投降!”祝凤鸣大怒,骂道:“杀不尽的贼寇,教你瞧瞧爷爷的本事!”拍马提枪,来战辛佳伦。二将交手,斗不到数合,辛佳伦败走。陈明远再教朱宣林去战,宣林飞马出阵,大喝道:“兀那厮莫要逞强,来与我为敌!”祝凤鸣挺枪便来斗。二将斗不到六七合,宣林亦败走。祝凤鸣今番得意,要显本事,纵马赶上,望着宣林一枪刺去。宣林见枪刺来,从马上翻身跳下,弃马跑回本阵。陈明远急令退军,祝凤鸣引兵追赶一阵回寨。 待到寨中,祝凤鸣与魏辅梁、真大义道:“马陵泊不过如此,今日吃我连败二将,必大折锐气。不如今夜去袭他营寨,擒了一众头目,献去东京,也教人知道,我祝家俱是英雄豪杰。”魏辅梁道:“不可,贼人今日连输两阵,必会小心提防,偷营之计行不得。”又问真大义道:“真将军观今日二战如何?”真大义道:“贼人器械使得慌乱,不似诈败。只是朝廷内外虽有庸碌之徒,亦当有真才实学的,又岂能都吃马陵贼人败了。此外贼人大军忽至,必有准备。”祝凤鸣闻言,心中不乐,暗道:“你两个却疑贼人故意输与我,分明是我的本事高强。二叔叫我守猿臂寨,却不是达官显爵,你们都道乃是历练俺,教俺长进。如今正是厮杀立功之时,如何能放过!”也是利令智昏,不容他人言语,有诗为证: 烨然焉知腹中空,祝发偏似海公僧。 雪花万里朱门路,雏凤更浊老凤声。 魏辅梁见祝凤鸣面有不悦,便道:“贼人不知我这里地形,亦不晓得兵法。可差一人往青云营去,若贼兵再来,从青云营出来一队人马,至其军后,再与本寨兵马前后夹击,贼兵必败。”真大义道:“先生此计甚好,便由我往青云营,亲领军马伏击贼人。”辅梁道:“将军右肩自那年受伤,筋骨受损,至今发不得许多力,依我看且留在寨中把守。”真大义笑道:“魏先生怎如此小看我?先生也晓得,在九仙山那些时日,我苦练左臂。单凭这马陵泊贼人,让一条臂膀都可胜他,有甚可怕。”辅梁道:“既如此,将军便往青云营去,多加小心。待贼人再来攻打,你我前后伏击,功劳不小。”真大义领命而去。 却说马陵泊军中,陈明远与娄小雨商议道:“示弱之计,能瞒得魏辅梁否?此人诡计多端,不可小觑。”娄雨菲点头道:“瞒不得长久。”段大猛焦躁道:“既是无用,白白折了我等锐气,教他耻笑!”雨菲道:“魏辅梁乃是机敏的人,真大义亦是个善为内间的奸贼。这条计,只在祝凤鸣身上。你们且说,这猿臂寨谁是主?”闫言道:“此寨始于陈希真一伙草创,那祝永清是他的女婿,祝凤鸣算来也是个孙辈的人。”雨菲笑道:“不错,那万年、永清兄弟两个把这猿臂寨交与凤鸣,乃是看中侄儿,叫其守住这昔日基业,不与外人。寨旁的青云山又有多少银矿石青白垩。虽非显赫,却有无数银钱,寨内军卒,只是朝廷供养,打的好算盘!”吴玮璠道:“祝凤鸣仅知猿臂,不入他人的眼,就少了许多弹劾。纵是有人提拔,亦有陈希真等在彼,权臣势大,有何可怕?”雨菲又道:“若依我所料,只待机缘至,祝凤鸣必被保举立下大功,如今只为堵人口舌,方才不报他功劳。算计虽好,只是这厮心性冲动,决未谙内中深意,且钩他一钩。”徐硕道:“既有魏辅梁于身侧辅助,他岂会不管?”陈明远道:“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他那里能管住祝家的事。眼下我等只须继续诈败,一切但依军师主意。” 过了一日,陈明远又领兵来攻打猿臂寨,祝凤鸣依魏辅梁之计领兵而出。陈明远令赛由基吕坤键出战,与祝凤鸣斗了十多合,吕坤键败走。猿臂兵中有认得坤键的,与魏辅梁道:“这个是马陵泊中第一个善使弓箭的,武艺也十分了得。”魏辅梁大惊,见祝凤鸣赶去,忙高叫道:“将军勿追,当心暗箭!”祝凤鸣忙勒住马,小心提防,却见坤键已奔入阵中。祝凤鸣大怒,暗道:“前番疑我本事,今番又不教我追敌,错失一个杀敌机会。这厮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谋略,着实可恶!定是怕我独立大功,夺了他文人的颜面!”又看陈明远撤军,抛枪弃甲,旗帜倒地,就令人马追杀。魏辅梁只恐有诈,教不去追赶,祝凤鸣不听,依旧赶去。辅梁料想有真大义在后头接应,应无甚大碍,只是不放心。又唤过其子魏生,叫严守大寨,以备不测。亲自出寨去追赶祝凤鸣,以恐贪功冒进。 却说陈明远领军撤走,往回间,迎着一队人马,尽打青云营旗号。为首一将,左手提刀,领兵杀来,正是真大义统青云营人马前来堵截。陈明远不慌不忙,传令教往西南奔走,真大义与祝凤鸣兵会一处,去追陈明远。方才赶过林子,冲出一彪军马,为首一将,手持阴风虎头矛,乃是赛存孝杨乙尧,率领一支军马来救陈明远。杨乙尧望见真大义,便去斗。真大义忿怒,拦住厮杀。二将斗不数合,惊的乙尧手忙脚乱。祝凤鸣见状,心中大喜,暗道:“成功就在今日!” 正得意间,忽听得远处一声炮响,乃是自家寨内求救号炮。复见魏辅梁单人匹马奔来叫道:“中计矣!速速撤回奔救本寨!”祝凤鸣大惊,又舍不得,自道:“贼首就在目前,岂可功亏一篑!”魏辅梁心念儿子魏生,不敢担阁,急唤道:“寨中多有军官家眷,不可不救!”那手下众人听了,不待凤鸣号令,先自退了。祝凤鸣切齿,真大义咬牙,也只好撤军,陈明远领队仗复回,追杀了一阵,小折了些人马。 待回到寨外,马陵军早已退去。魏生出寨道:“爹爹宽心,贼人来犯,吃孩儿抵御住了,未曾得手。”魏辅梁如释重负,抚魏生首道:“孩儿倒有长进,此番御守是你的功劳。”祝凤鸣听了,心中无明火起,暗暗骂道:“好个魏辅梁,我在阵前厮杀,若非你搅扰,陈贼已然授首,反先与你儿子记功!”真大义亦觉可惜,叹道:“魏先生过虑也,方才那名贼人已然乱了枪法,我正要拿他,可惜教他拾得性命。”念及此,真大义也上钩了,二人商议今夜劫营。魏辅梁又要阻拦,因见二人有烦闷抱憾之意,只得叫千万留心。 是夜,真大义与祝凤鸣引兵前来劫寨,均披软战,马摘鸾铃,直进陈明远中军寨里,却不见一个人影。正踌躇间,忽地一声炮响,四下里撞出喽啰来。二人大惊,却待夺路逃走,迎面又是杨乙尧杀来。真大义本以马陵泊都是弱将,如今心里怀疑了五分,又见他是步斗,索性放心来战。不想这番才斗了十余合,真大义便只办得架隔遮拦,慌忙将右手也用上,却使不得许多气力,仍不济事。二人战到二十合开外,真大义力怯,吃乙尧逼过手中刀,一枪搠翻战马,颠在地上。大义情急中猛地翻起身来,撇了乙尧就走,不期雄威将吴玮璠赶到面前,猝不及防,就吃当头一棒,把天灵盖打的粉碎,正是: 兖邑覆倾义气消,金兰撕碎血盈壕。 如今天报雄威将,崩碎蒺藜尚轻饶。 祝凤鸣此刻早已顾真大义不得,急忙领队望本寨退去,不想后路已有凶太岁蔡子豪拦住,无从脱身,只得拼命厮杀逃窜。蔡子豪这个魔星在猿臂兵中舞起双锤滥砸,锤下亡魂无数,把两柄银锤都被血染红了。祝凤鸣这会儿方知中了马陵泊的计,懊恼道:“魏先生,悔不该不听你言,我倒有辱二叔乃至祝家威名。”只看一箭飞来,射中脖项,坠于马下而亡。 却说有那数个逃脱的猿臂兵,奔回本寨。魏辅梁知中了计,只是连声叹气。忽有来报:“贼人兵马已夺得新柳营,断了与青云营的联系。”又有来报:“一队贼兵占了芦川。”魏辅梁惊慌失色,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娄小雨用计,以怠祝凤鸣等人之心,料青云营必有兵从后路赶抄来围攻。故此今日教陈明远领兵诱敌,又教千丈坑朱成领一队人马,扮作官军,打上兰山县旗号,绕至张家道口来赚新柳营。新柳官兵果然不疑,放朱成人马入城,故而夺得。娄小雨又令徐硕、刘涛、陈星引水军从芦川进军。徐硕三人引兵从芦川下水,沿途竟无一个官兵,直到猿臂寨东面。 魏辅梁自道:“祝凤鸣祝凤鸣,我早有言在先,教你分兵把守张家道口重地与芦川沿岸,你却不听,狂妄自大,才有今日之祸!”多时,又有部卒来报:“贼人用火炮攻下了燉煌,直逼南山营寨,青云营已陷入贼人之手。寨中士卒多有逃亡投降者,还望魏参谋定夺!”魏辅梁仰天大叫一声:“罢罢,道子兄,你起家之地,却毁在我手里。”又想起昔日假助李应,赚取兖州城子,道:“真个是因果报应!”再看魏生,辅梁哭道:“不干吾儿的事,你如今可屈身降贼,以保魏家香火。将来朝廷攻打,那马陵泊也有要招安的,当小心侍奉,同他们一道招安,莫要做一世的贼人!”遂拔剑自刎而亡。猿臂兵见主将参谋都已身亡,只得打开寨门,献寨投降。有诗为证: 烛照春秋胆照汉,古来忠义是命纬。 既识魏君能卖友,且看寒刀知戮贼。 天明,陈明远领兵进了猿臂寨,众将都来请功。吴玮璠献真大义首级,吕坤键献祝凤鸣首级。朱成、徐硕、刘涛、陈星四人都上寨来,朱成言将青云营、新柳营一把火烧了。又捉得青云营磁窑局的那个侯达,献上磁窑账册。陈明远看罢,问道:“如何直恁地多?”命人取来一箱器皿,查验里外,竟无一个官字。又问侯达,侯达禀道:“此是陈希真一家的私产,不归朝廷。祝永清令侄儿祝凤鸣把守猿臂寨,青云营磁窑所变得金银,俱都藏在各处,以猿臂寨内最多。累年积攒,一则不利时打通朝中关节,二来日后族人受用不尽。小人还知几处藏存地,情愿献上,只求饶命。”陈明远讽道:“好个忠臣志士!”又问娄小雨,雨菲道:“此人有功,昔日虽在猿臂寨下,乃是生活所迫,为其主,居其职。且查他可有害民之举,若无时,当奖赏金银,令假死回乡去罢。”陈明远自然答应了。 路新宇当时见了魏辅梁尸身,骂道:“狗贼,害我师伯哥哥等人也有你一分!”就腰间抽出清光刀来,砍下魏辅梁首级,并真大义、祝凤鸣的一同享祭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孙立、乐和、杜兴、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众人。又搜出祝家一众牌位,全丢入粪坑。 那魏生应父亲临终之言前来请降,众人商议道:“我们逼死了他爹爹,正是家仇当报,如何肯来投降。”娄小雨暗道:“此生不宜杀之,山寨若要留他倒也无妨;如若收之,当须断其后路。”于是问道:“你虽无甚功劳,山寨却可成全你一番。”命人拿过纸笔,复道:“功劳簿上,可写你里应外合,共破猿臂寨,教你自绝于朝廷。”魏生惊道:“大寨莫非无有招安之意?”众头领大笑道:“娄军师在忠义堂做的好戏,汝中我山寨之计也!”魏生大惊,不觉退了几步,仰天道:“天地可鉴,小人本愿遵守父命,只求日后招安还魏家清白。如今不容魏生如愿,我当以死明志,黄泉伴随家父!”遂往厅外投井去了。陈明远本欲阻拦,只听娄小雨摇首叹道:“他已生死心,拦之无用,不如就此成全。”众人嗟叹不已。 陈明远见猿臂寨已得,教把所缴钱粮一应运回马陵泊,竟有数十万贯,众人看得呆了。又收降了猿臂兵,不愿降的就地遣散,一把火把猿臂寨烧作白地。侯达被查无恶,娄小雨因思虑他安危,定扭成有罪,伪作处斩,暗地里教他带着金珠回乡不表。陈明远当厅道:“我与庄贤弟分兵攻打两处,不想我军却如此之快,先得手了。”娄小雨道:“料想以庄兄兵马的脚程,昨日应方到曹州。我军因占地利,且有祝凤鸣这厮,故而功成的快。”陈明远道:“既如此,大军可先不回山寨,亦往曹州去助阵,好教彼处亦早日成功。”正是: 要除残忠坏义仙,须凭猛罡勇煞杰。 不知庄浩那边战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散仙:真大义、魏辅梁。 章节目录 第五四回 庄浩领兵攻曹州 何熙定计赚徐和 诗曰: 遁去樊笼添野鹤,云间何意惹牵肠。 扬楫向晚离俗世,学取鸱夷泛五洋。 话表陈明远攻克猿臂寨,便起兵往曹州去助阵。先不说庄浩那里战事如何,单表前文那吴天鹗、熊铎、李若麟三个,去辽州投熊衮,一路盘缠用尽,又抢了沿途一伙客商,逦迤到了平城县内。去那县衙张望,不见一个人影,三人不明。李若麟道:“如何连个做公的都没,那个与我们去通报熊爷?”熊铎道:“莫不是去剿贼了?”吴天鹗道:“那也须留守人马,以防不测。以定有事。”熊铎变色道:“俺哥哥本事通天,能有甚么事!”没奈何,只得寻人借问娇儿园的路。 时值娇儿园已毁,百姓都深恶这园子,那个肯理他们。三个见问路不成,各逞凶恶,逼问出来,动身到娇儿园旧处,远近早看到竖起白幡。三人心慌,大步赶来,只看御笔亲书一块牌匾,上是“忠魂千古”四字,正要挂哩。熊铎耐不得,高叫一声:“哥哥可在!”惊得那公人发颤,将牌匾失手摔下。复见内中一人走出大骂道:“只会吃饭的驴头,官家的牌匾,摔得坏了,把你千刀万剐尚是轻罪!”这人生的尖嘴猴腮,形容猥琐,只顾跺脚大骂。却看一旁吴天鹗三人模样,心里也自吃了一惊,忙拱手道:“三位壮士至此何事?”吴天鹗还礼道:“小人姓吴,这两个都是我兄弟,来此寻都监熊衮。”又指熊铎道:“这个是熊都监的胞弟。”那人听了,长叹一声,道:“天不顾忠良!”缓缓说明原委。 原来自娇儿园遭许栗铭、于娇等焚毁,道君天子震怒,那贡枣乃是官家纵色的要紧处,如今断了,怎不心痒?却教李邦彦窥究心思,便秘奏道:“虽然御园吃贼人毁坏,想来或有些枣种留存一二,若能寻得,重设御园于安全之所,也是好事。”天子大喜,当时又见秦学正归来,欲一力提拔,就令其前去。只说是代朝廷祭奠殉国诸将,以表人心,暗地里却教秦学正寻觅枣种。那娇儿园被毁后,已有数月,无人收拾,秦学正如何敢不仔细,果真在旧处挖出数个,如敬爷娘骨灰般藏了。又把那熊衮、孙獬、马铨、清百年、清一年、苏红娟、曾宁,连同八队守园将士残破遗骸,俱用棺材分装了,就行超度。 熊铎闻说哥哥死了,怪叫一声,蓦地晕昏在地,亏得众人救得苏醒。吴天鹗自与熊衮并为西山十杰,平生除其二哥洪老獾外,最服大哥熊衮,今见结义弟兄为国捐躯,心中大怒,狠狠骂道:“前日里放了马陵草寇,不料竟是仇人!此仇不报,吾兄何以瞑目!”李若麟亦愤道:“杀了我等弟兄,却把尸首风化,叫野狗吃了,这般行径,与禽兽何异!”秦学正也是物伤其类,感喟一番,多道些甚么若得早些拜会熊衮,方不负此生的话语,又洒了些泪。三个吃他把话头一挑,更恨钟吾寨的好汉。 秦学正见话到头了,有心成全三人,做自家功劳,小心打话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本官如今天子面前受宠,乃是当今定国公抬举旧主所致。定国公一伙,壮士可知,昔日他们扫除梁山贼凶,如今朝廷又攻打马陵泊在即,岂有不胜之理?”三人听罢,都愿朝廷里求个出路,好与熊衮报仇。秦学正大喜,与三个推心置腹,诉说自家为因脚长,昔日也被叫作长脚秀才,如今奔波往来,倒还对得上此名号。吴天鹗亦说自家西山十杰之事。秦学正道:“不知余下六位好汉何在?”吴天鹗笑道:“学正错了,熊、李二兄弟不在此数。熊大哥虽然殁了,我兄弟妹子尚有九人可来报仇雪恨。”说罢,唤人取来纸笔,含泪写下书信,教送往各处,召集众人。秦学正见了,窃喜不已,却不知: 一朝得势揽皇恩,狗苟蝇营尽拢奔。 当见亡身难免祸,百年白铁有谁尊。 那熊铎却是不再言语,走到熊衮棺椁处,沉吟道:“哥哥英灵不远,为人弟者,誓与你报得此仇!”瞥见棺椁旁那柄钢钉锤,认得是熊衮生前所用军器,一把拿起,仰天大啸不止。把秦学正唬得呆了,颤巍巍道:“那大锤三个土兵才勉强抬起,壮士好神力。”吴天鹗笑道:“熊铎贤弟的本事不亚其兄,只是年幼,未在我等西山十杰之数。”有意在秦学正面前一展武艺,单手使动自己那把镶龙描金大关刀来,也无半点参差。秦学正本见吴天鹗仪容秀丽,只恐本事低微,如今看他耍了一回,不禁怔住了。吴天鹗又使了几个来回,收手便拜道:“万望学正大人休嫌,好教我三个投军去,若能博个功名,也是托得学正的福分。”看官且牢记这段话头,暂表至此,正是: 壮士不知纵虎险,禽兽性恶欲食人。 却说庄浩这队人马,行了三日脚程,方至曹州城外,尚有二三十里,先扎下营寨。庄浩便叫人去曹州各处散布消息。王凯、石粮诚、徐宝、李杰四将来请命道:“我兄弟四人俱是曹州人氏,最熟悉这曹州治下各乡县,特来请令前去传播消息,诱徐和那一伙出山。”庄浩大喜,道:“兄长亦是知你四人是曹州人氏,故教分拨与我。如今还要倚仗四位贤弟前去。”王凯四将领命而出,乔装打扮,往曹州治下各乡县而去。 那曹州蔡知州早得探子来报,将信将疑,如今又得马陵泊誓要屠戮的言语,魂飞魄散,战战兢兢,道:“怎生可好,那徐溶夫是个仙官,非他不能救曹州,只快去与我请来。”左右劝道:“远水不解近火,城中有的是将佐,亦须对阵厮杀,当先发制人,挫其锐气。”蔡知州称善,忙唤本州武将点起人马,出城拒敌,早近马陵泊营寨来。 庄浩得伏路喽啰探得,亦点起本部人马出寨。两军相撞,阵前相望。只看曹州一个团练使,名叫李卫的,手持画戟,出阵打话道:“水洼草寇,竟敢来犯我城池,可知梁山贼人的下场么!”马陵泊阵中飞出一员女将,也持一把方天戟,出阵也不打话,拍马直取李卫。李卫见这女将,也不惧她,挺戟迎上。二将就阵前相互厮杀,两边呐喊,不过十数合,那女将逼过李卫的画戟,觑着心窝,一戟把李卫刺下马去。这员女将不是别人,正是女伯乐于娇。马陵泊阵上见于娇得胜,齐声喝彩,鼓声喧天。庄浩赞道:“好俊的身手!” 对面军阵上见折了一个团练使,心中慌乱。又见那个兵马都监徐鹏,生的满脸怪肉,要为李卫报仇,舞一把镔铁大刀来赶于娇。啸天犼袁梓鹏见了徐鹏模样,心生厌恶,大喊一声:“姐姐且回阵,看我夺他性命!”高举囚龙棒,替回于娇,拦过徐鹏,道:“你这厮不知斤两,现欲活命且来得及,只叫你那太守把徐溶夫一伙找出交来与我,便饶你满城之命!”徐鹏怒道:“贼子莫要口出狂言,吃本将一刀先!”举刀便砍。袁梓鹏把囚龙棒一叉,架住大刀,旋即收了左手棒,照着徐鹏腰胯便打。徐鹏连忙收了刀,只一抵,铮地一声响亮。徐鹏大怒,抡刀向袁梓鹏下三路来砍。梓鹏愤忿,将缰绳一提,那马儿知趣,纵地跳了过去,复转回身来斗。二将各自发狠,大战无数合。袁梓鹏心生一计,只佯作来打马头,待徐鹏正要举刀迎时,忽地使了个镫里藏身,将囚龙棒照徐鹏战马前腿一打,把徐鹏颠翻在地。梓鹏翻回马上,指望一棒结果了性命,不想那徐鹏顾不得体面,就地打了几个滚,手脚并用,爬回阵去,夺了匹马,领兵退回城中。庄浩见连赢二阵,提兵便攻打,直追到曹州城下,吃城上乱箭射住,一时攻破不得,暂领本部人马回营。 徐鹏回城后,先用药敷了伤,自觉面上无光,闭门不出。其兄徐鹍见了,自去与蔡知州道:“贼人今日新胜,必无防备,小将愿领一队军马今夜前去劫营。”蔡知州应允。是夜二更,徐鹍领队,马摘铃,人衔枚,直取马陵泊营寨。才进了大寨,只见火光四起,喊声不断。徐鹍情知中计,急忙往回走,死命杀将出去,手下兵卒尽数死在寨中。原来何熙已料得城中定以本军懈怠前来劫营,故布好伏兵,专待前来。 天明,王凯四人归来道:“曹州各乡县,尤是钜野县,皆已知我军声势,人人惊慌。想那徐和知道了,不会坐视不理。”何熙道:“还须添炭浇油,不由这厮不出。”分付下去,教叶子伟、郑乾领一小队喽啰,就寻附近村坊,发出话来,假作抢掠。又多备牛羊狗血,泼在远近风水穴上,营造杀气。 那徐鹍劫营失败,回城与太守商议,多备守城器械,严守城门,不敢出战。徐鹍道:“贼人狡诈,不可与其争锋。”蔡知州道:“曹州眼见势危,只望徐溶夫知了,前来救上一救。”徐鹍点首,众人自坚守城池不题。 再言那徐和、徐青娘一众,徐青娘自辞了汪恭人后,回高平山与徐娘子一同修行,徐和亦随陈念义去了天台山,如今却为何也在高平山?原来徐和虽位列一十八客星散仙,这一世命里终犯着一个贫字,入天台后,思念妻儿侄女,纵使得了陈念义的真传,到底下手不得,央求得陈念义仍回高平山来修道。更兼前番助徐槐出力,未尽始终,心有不舍。心猿已生,意马难驯。那蔡知州因听得人说徐和仍归高平山,上表朝廷,念其功劳,赐给金银粮米。徐和本欲拒之,徐鹍以皇恩浩荡为由相劝,又要拜为义父,慌得徐和连忙遏止,无奈收下。如此往来,饶你性情清洁,怎禁得住引诱,更何谈静以修身?徐和见说亡弟等封王拜爵,自家虽是道君皇帝亲封仙师,一般地青史留名,却少了几分威势,心中略略怅然。思索道:“昔日留侯辞汉,渊明别晋,不失为千古佳话。陶朱公天下巨富,也托化鸱夷子皮,吾怎可心生此念而坏了修行!”一连几日,只梦见那粉妆玉砌,艳歌丽舞,心思更加不宁,想道:“那张良位极人臣,是个一等一的大才,辞汉归隐,后世皆赞及时进退。我虽有些许功劳,又不曾消受许多,无嵇仲兄那般荣宠,后世几人得知我的名?”又从山上他人口中得知马陵泊攻打曹州的消息,便要出山去助曹州破敌。 方动此心,就看小儿子徐伟生来道:“老师父来了。”徐和忙出来拜迎道:“自天台山一别,与师父长久未见。”陈念义也不答话,进屋去上面做了。徐和便唤家眷来参见。陈念义开口道:“你既已隐入山林,又何必去惹红尘。”徐和一愣,知瞒不得,就道:“非是弟子要去沾染俗世,只是马陵泊贼人既出杀戮之言,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恳请老师容弟子下山,去解曹州之危,待退了贼人再回山修道。”陈念义笑道:“吾弟子好痴,你平日本事,却都忘了?且看那大军驻扎处,那有凶恶杀气;若要杀人,早便动手。此不过虚张声势耳,任他们叫嚣,你只做不知就是。”徐青娘也道:“老师父说的是,叔叔也是心忧曹州百姓,才致一时乱了心性。” 徐和吃师父点破心思,面色一红,仓皇间看窗外远处一道杀气涌现,也是命数使然,道:“师父快看,曹州危矣!”陈念义寻去,亦见彼处杀气漫天。拘来信风,只觉血腥扑鼻,却夹杂些牲畜臭,心里也是不解。徐和乃拜道:“师父当看一方生灵的面上,兼那曹州官员与弟子有供给之恩,伏望再开慈悲之心。”陈念义知徐和心思已定,劝他不得,叹道:“因刘慧娘与徐虎林的事,你已误了许多时日,如今又要前去……且早去早回。”心内只是不安。徐青娘道:“我与叔叔同去,早日助曹州退了贼人,叔叔好回山修道。”徐和道:“有贤侄女与我同去,如此最好。”当时二人辞了陈念义,带了伴当,下山往曹州城去了,正是: 自古功名几度秋,应知蠡庆岳川游。 凡尘易染难完断,进退无常任去留。 话说庄浩又连攻曹州两日,吃城上乱箭雨点般射下。庄浩令喽啰在城下叫骂,仍不见出城迎战。相持间,忽听阵后一阵嘈杂,只见一队兵马从马陵军后头杀来。庄浩大惊,急令众头领率军突围,冲杀出去,奔回营寨。待回到寨中,清点兵马,折了一二百。庄浩道:“那里杀出这一队人马,乱了我军阵脚。”何熙道:“想必是徐和到了。”何熙此话不假,原来徐和与徐青娘到曹州城后,蔡知州大喜,忙求解围之法。徐和便教本州一个提辖曹修,领一千人马扮作马陵军卒,从曹南山绕至庄浩大军背后,欲烧辎重粮草。幸得何熙严防,盘问甚紧,不得其手。曹修又转去后营,方海锦一时不察,营中大乱。复袭庄浩后军,果然击退了马陵泊人马。 庄浩问何熙道:“军师有何计较?”何熙道:“如今官军小胜一阵,军心安定,气势正盛,必寻时机而战,不可强攻。这曹州北门外有个埋枪谷,是个要紧去处,却无兵把守,本不必担忧。徐和来了后,定会派兵前去守把,若吃他占得此地,军马即可随时协同,我军反危矣。常言道,先下手为强。不若且先派一支人马,占据埋枪谷,埋伏起来,待徐和遣军到后,夺了他衣甲,我自有分教。”庄浩便依何熙之计,令铁枪将张洲率一队兵马,悄悄前去。 再说徐和,讨了地图,在城中与蔡知州商议道:“这北门外的埋枪谷处怎无驻扎人马?当年梁山贼人董平正是疏忽此处,才自取灭亡。金将军破了董平后,朝廷亦设一支人马在此为营,如何不见?”蔡知州道:“乃是前任官员贪污银钱,暗撤营寨,教朝廷知晓了,因此不再设营。”徐和摇首叹道:“如今这埋枪谷无人把守,要小心贼人占去。”蔡知州称是,忙令曹修前去守把。曹修道:“小将思得一计,昔日三分内,周郎善用火攻,孔明也要逊其三分。今亏徐老师设计,贼人新败,锐气渐折,我愿去劫营放火,若成功,也不失为个小周郎。”徐和笑道:“闻说贼人军中不乏智谋之辈,岂教你轻易得手?却才提辖所言,倒教我想到一法儿:待等占住埋枪谷,可就谷内埋伏,派一将引贼军到谷内,截断谷口,可将其等烧杀于彼。”蔡知州大喜,分付曹修去了。 次日,庄浩领兵再攻曹州,徐鹍、徐鹏兄弟出城相迎。马陵泊阵中衡山王铁树、恒山曹崇坦出战,与兄弟俩交手不过数合,二徐引兵向城北而去,庄浩便教追上。徐和在城上见了心喜,徐青娘道:“贼人不知我军已有接应,只顾追赶。”徐和道:“只愿三位将军在埋枪谷好把贼人一网打尽。” 且言庄浩大军追赶二徐人马进了埋枪谷,徐鹏隐约见谷中有自家人马身影,心中暗喜,便令本队军马深入谷内,叫道:“贼人中计矣!”庄浩听闻,大笑道:“死到临头尚以徐和之计高明,不知谁中谁计!”徐鹏见本队后面兵马到来,笑道:“贼子尚要逞强,不知此刻回路已断……”话未说完,只听队后厮杀声,赶来的那队兵马却在自家队里杀将起来。徐鹏不知故里,忙叫唤:“曹提辖,错也!错也!”这边袁梓鹏早飞马到身边,一棒将徐鹏打杀于马下。徐鹍大惊,又见一将手提颗人头,策马而来,乃是嵩山孟子程,叫道:“这颗狗头可是你那曹提辖?”徐鹍大惊,从马上跌下,就乱军内马踏而亡。众官兵无一个从埋枪谷内生还。何熙笑道:“诱敌之策,何足挂齿,也须知此地非上方谷,亦再无第二个诸葛孔明了。且烧起火来,与徐和报信。” 只说徐和、徐青娘在城里,见远处浓烟起,不禁大喜,道:“曹提辖好埋伏,马陵贼人此番必亡。”徐青娘道:“既已助曹州解了兵戈之祸,叔叔可安心回山修道矣。”徐和道:“待三位将军归来,我们与蔡知州作贺罢便回。”约莫半个时辰,有兵飞马来报:“徐、曹三位将军,已将贼人截杀,贼兵死伤无数。现贼首已被团团围住,脱身不得,甘愿投降,只要见出策之人。徐都监请徐先生前往定夺。”徐和微笑道:“三位将军既已功成,曹州无恙,可申达朝廷。”徐青娘道:“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叔叔不必轻犯险境,他们要降,随便说是那个设计,只说是曹提辖亦未尝不可。贼人若是假心,反是安全之策;若为真心,待到回城再议尚不为迟,何必争此一时。”争奈徐和已经意动,道:“我们此番虽有功劳,亦当知此举有损阴德。既有残存贼将,若能降伏为朝廷所用,也显好生之德,是件好事。随我去一遭,有三位将军在,无甚大碍。” 徐青娘无奈,二人就与这个曹州兵一齐出城前往埋枪谷,果然见庄浩等人被团团围定,丢了兵刃,束手就擒。徐和与徐青娘上前,左右却不见二徐、曹修。徐和问道:“徐、曹三位将军何在?”只听得一声:“要人,这里有!”就看两颗人头掷于徐和面前——那徐鹍脑袋早被踏烂,不成形了。叔侄二人大惊,再想退时,那里有路可走?张洲走上前道:“埋枪谷,埋枪谷,埋得了双枪将,却如何埋得了我铁枪将!”叔侄更待挣扎,朱珂令、袁梓鹏把两个绑了。何熙道:“徐溶夫,今已被捉,更有何话说?”徐和懊悔不言。徐青娘道:“中了奸计,别无话说,只求一死,莫把人去羞辱。”庄浩道:“你这婆娘倒把我马陵泊当成何样,纵是对头,也做不出你那祝永清夫妇肮脏卑鄙之事。”传令将徐和叔侄押回寨中,好生看管。有诗为证: 道性易得堪自在,功名难摒不从容。 谁悲白鹿青崖内,枉叹灵台啸虎踪。 却言那陈念义在高平山上,专待徐和回来,只觉心神不宁,眼皮乱跳,随手掐指一算。这陈念义活了一百四十余岁,修得地仙证果,这等事儿不过易如拾芥。当时算得徐和、徐青娘被捉,摇头叹气道:“徐溶夫,徐溶夫,你不听我言,偏要去踏足尘世,倚靠那点本事,终是吃亏了。”徐娘子与长子徐长生、次子徐伟生听了,慌忙拜道:“求老师父救上一救。”陈念义道:“我一切俗缘早已生疏,前番取参仙血时已然破例,今番若非为劝阻徐溶夫,也不必走这一遭了。”徐娘子哭道:“老师父本事通天,若非老师父,那个能救我丈夫?我当修书一封,去郓城县请汪恭人来坐镇曹州,再央她表姐贾夫人领军来助,只求能救得。”陈念义又叹口气道:“罢罢,师徒一场,只救得他回山来罢,再莫去惹红尘。”徐娘子破涕为笑,忙写书信教去送往郓城县汪恭人处。不是徐娘子去请得汪恭人来,有分教: 曹州城下,又擒榜上之人;阎浮世中,再少数内散仙。 正是: 悟道当知天命,安身皆在因缘。 不知陈念义等人能否救得徐和叔侄,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五回 曹州城通一受劫 开封府众将斗武 诗曰: 鸣雷摧破水浒寨,业报于今血海深。 回首长天罡煞在,钟吾洒遍众星辰。 话表庄浩领兵攻打曹州,赚得徐和出山,又生擒得他叔侄二人。陈念义知晓此事,叹息不已,本不欲救,见徐娘子苦苦哀求,又忍不得,就教徐娘子火速写书,徐长生向邻人家借了匹快马,携了书信,急急往郓城县去请汪恭人,以备不测。陈通一又道:“只此老拙先往曹州城去也。”转瞬间不见了身形,化清风而去。 且说庄浩活捉了徐和、徐青娘二人,正商议陈念义的事。何熙道:“眼下虽捉了徐和,那陈念义到底还是他的老师,若知弟子被捉,岂有不救之理?只是传言此人法术精妙,他若不来,彼此无事;若是来时,当仔细对敌。”只见小校来报:“有曹州来使求见。”庄浩唤领其进帐,那来使道:“徐真人的师父陈真人传话,教送还徐真人叔侄二人,此后必严加看管,不再干预贵寨之事。”庄浩斥道:“可笑,我山寨如此兴师动众,正是为了他那徒弟而来。如今既捉得徐溶夫两个,岂能放去!且回去告知陈念义那厮,教他在城中好生等候,我这便提兵城下,邀他打话。”令左右将使者送出营寨,分付众将,各统军马又至曹州城下。只看城上站着一老者,身后则是蔡知州。那老者手拄藜杖,身穿旧葛道袍,鹤发童颜,正是陈念义,见马陵军至,心中暗道:“这伙倒有心机,以牲口血瞒过了眼目,难免徐溶夫失在他们手里。” 陈念义在城上,往马陵军中望去,看着庄浩,叫道:“天罡星,你好不晓事,老老实实把小徒还与我罢了,为何又来犯这曹州城?”庄浩与何熙惊道:“这老道竟知吾身份。”何熙道:“都说他是个地仙,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庄浩便在马上与陈念义欠身道:“通一子,念你岁数大了,也是个前辈,修行不易。吾有片句言语说与你听,不是俺们要与你这伙散仙做对头,只因徐和等助那徐槐一伙为虐,残害忠良,天地不容。且日后张叔夜等必来犯我大寨,难保他们不去出力,故先来拿之受正法。我知你本吴越名医,有救死扶伤的功德,既修得地仙名号,内中因果,岂会不知?望你退去了,从此互不侵扰。” 陈念义笑道:“汝虽沦为贼寇,倒还懂礼。然汝只知其表,却不知其里,待老拙亦说与你。想我今年一百四十岁有余,半生行医,仁宗皇帝庆历年内,厌世与友修道,因得圆满,自号为通一真人。那年雷部内相真君下界,约我们同讨龙虎山罡煞,本欲拒之,奈何道友游戏真人应邀去了,只得亦应了,却不曾投胎,是为吾友。寻得他投胎在徐家,收为弟子。虽是如此,却未尝与那龙虎山罡煞为难,亦多番教导徐溶夫休被人欲所缚,不想到底遭了罪。若不是为了徐溶夫,我如何肯出山来?你只消把他叔侄还我,余下自便。”有诗为证: 拘锁玄禽悲难越,黄羊歧路亦堪哀。 烟霞若解真意在,不见当初亦蓬莱。 庄浩听罢,摆手道:“不妥不妥,当知放虎容易缚虎难。徐和已为我囊中之物,岂有还你的道理。”陈念义皱眉道:“你当看他还有老小的面上,也须发个善心。”庄浩一听,略略恼道:“陈通一,你莫要纠缠,他有老小,那梁山众义士便无老小?你教我看他老小的面,当日他一伙如何不看别人家老小的面?此事打住,决无商量!我等自回山寨去了,你若有本事便来抢。”就要传令退军。陈念义变色道:“如此执拗,当老拙奈何不得你这一伙天罡地煞星?” 说罢,当时便往怀里一摸,再望城下一撒,变出百千军汉。马陵泊众头领大惊,何熙道:“不过是撒豆成兵的本事,只是灵清先生不在。”庄浩道:“老道卖弄妖法,众兄弟且与我杀敌!”随即庄浩领着沈冉、徐韬、力鹏、张洲、谢顺、于娇等人冲杀出去,纵是你撒豆化成的士卒,也敌不得这些武勇之人,遇着就伤亡。陈念义见了,微微一笑,将藜杖一指,射出一道红光,那倒下的士卒又爬将起来,怪叫一声,倒比此前强了三分。众头领惊讶,又厮杀一阵,陈念义只是施展法术,那些军兵便疮口痊愈,仍去交战。马陵泊上下直杀了有数个时辰,不能取胜。庄浩惟恐众头领气力不加,忙传令退回营寨去。那些变化的兵卒也不来追赶,众人庆幸道:“定是法术有限,范围之内,方可化作兵卒”。 待回到营寨,庄浩与众头领议道:“不想这陈老道却不易对付。”沈冉道:“依我看,还须回山寨去将董灵清请来。”何熙笑道:“灵清先生此时已在来的路上。”原来当日娄小雨设计,行暗度陈仓之策,本恐陈念义道行高深,吃他算得要去赚徐和,先来马陵泊搅扰,故教董浩师徒不必随行。复令疾风步沈涛接应庄浩这支人马,待拿住了徐和,即刻回山调取董浩前来。 众人正计较间,又见王凯、石粮诚来报,庄浩传进帐,二人将消息说了。何熙思忖一番,分付二人离帐去了。不移时,只听得营内大乱,徐宝、李杰慌忙来报:“不好了,官军不知从何杀至。”众人大惊,急出帐看时,竟是白日里撒豆变化的兵卒,前来劫营。庄浩方才醒悟道:“阵上不来追赶,故使我们以其技有缺,从而未防。”遂领众将死命杀将去。营寨黄雾弥漫,朔风作嚎,又是陈念义的法术。庄浩不敢担阁,下令撤军。是夜,马陵军大败,众头领多有中伤者,喜在无一人折损。庄浩败退二十里,徐和见了,知是恩师相救,望曹州方向叩拜。何熙教取来污血,泼在徐溶夫叔侄身上,道:“陈通一必然为你前来,先盖了你二人的气,教他如海内寻针,只是找不得。”徐和吃这一泼,半晌没个言语,只把心全托在陈念义处。庄浩又令全军上下仔细把守营寨,专等董浩到来。 两日后,那陈念义在城中不见马陵军来攻城,又不见把徐和、徐青娘送还,只听小校来报,有一汪恭人来见,陈念义教请来。那汪恭人见了陈念义,施礼道:“受徐夫人相邀,听闻青娘小姐被贼人捉去,特来相救。”陈念义道:“贼寇前日在城下放恣,被老拙用法术击退,一连两日不见动静。”汪恭人道:“自长生公子到郓城县来寻我,知徐小姐叔侄二人被擒,我即刻修书一封,教人快马加鞭送往济南府前镇抚将军夫人贾表姐处,央求她领兵来曹州相救,我则先往曹州城来。老师父既有仙术,何不直取贼人营寨,救出青娘小姐叔侄?”众看官可能不知,贾夫人丈夫张继病故,风会又新任山东镇抚将军,贾氏为何仍旧有权调动军马?只因她是那十八散仙之一,官家仍留张继镇抚将军之名,风会却是实职,然兵权却归贾氏与风会同管,故此汪恭人去求她发兵。陈念义道:“恭人不知,这伙人乃是天星下界,受天机而临凡,老拙如何肯逆天行事?若非为我弟子,岂能轻易沾惹俗世。老拙前日里以言语相劝,奈何他们直恁地固执。又投鼠忌器,顾不得放开,只教他们尝些利害,早些送还徐溶夫叔侄罢了。”汪恭人道:“老师父既不愿伤了贼人性命,可擒他一要紧头领,逼其来换便是。”陈念义自觉有理。 翌日晚,陈念义驾起一片黄云,直到马陵泊营寨顶上,四下里却寻不到徐和叔侄的气,心中生疑,算来是教何熙掩了,便将豆一撒,变幻出兵将来。庄浩大惊,忙提枪上马厮杀,众头领亦各自奋战。陈念义又用起那疗伤的法术,累的马陵军上下气喘吁吁。陈念义点首暗道:“只须拿住了天罡星与天间星便可。”忽然间,只看一道金光射来,豆兵全都不见了踪影。陈念义吃了一惊,复看一人身穿道服,骑匹白马,手持长枪而来,喝道:“通一子,休得逞强!”马陵泊军中谁人不认得?这人正是轰雷枪董浩。陈念义见法术被破,心下暗道:“后生可畏。”便道:“天震星,汝如何要来坏老拙的事?”董浩驳道:“我山寨有心饶你性命,如今回头尚且时候不晚。”陈念义摇首叹气道:“罢了罢了。”遂从怀中摸出一粒青珠,念动真诀,祭在空中,照的黑夜如白昼,晃得众人睁眼不能。 董浩运起天罡五雷正法,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祭起鎏虹七星枪,那枪犹如一道霹雳,直刺向陈念义的青珠。两物在空中纠缠多时,只听一声响,青珠四分五裂。董浩收回七星枪,朝着陈念义一指,再喝一声:“疾!”就看一道红光,直打向陈念义。陈念义措手不及,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庄浩见得手,急呼众人上前,就要捉拿陈念义。董浩却因前时与无虚一战,多了几分心眼,心怀戒备,忙道:“莫要近他!”就看陈念义浑身散出一团青气,袭向众将。众头领毕竟是个凡胎,如何防备,就吃青气迷了,昏厥在地。 陈念义见迷倒了众将,无心他人,却待上前捉了庄浩回城。董浩救人心切,飞马而至,正是事急无君子,托起七星枪来,把出罗真人教授的本事,念动密咒秘诀,觑着陈念义后背只一掷,喝声:“疾!”那七星枪如迅雷一般,陈通一闻得背后声响,正待防备时,忽见面前一个孩子,约四五岁大小,直扑将来。陈通一大惊,将手去拦时,那孩子却不见了。不想七星枪已飞至,直直扎在背上,把身躯一震,震坏了五脏六腑,吐血不止。幸得陈通一也是个地仙之体,不同无虚早入魔道,一时全得性命,再驾起云来,逃回城去。董浩略定下心神,自觉失了手,望着曹州去处打个稽首道:“罪过罪过。”救得众将转醒,都咋舌道:“若非董先生,只怕我军尽都丧命。那陈老道如何了?”董浩叹道:“你众人受惊了。通一子虽是逃脱,却也命不久矣。他如今地仙之体已破,三魂七魄吃打散了二魂六魄,只余半载寿命。不是贫道心忧众头领时,必不下狠手。可怜这半生道行一朝毁之,是贫道的罪业。”众人嗟叹不已。 且言陈念义驾云回城,慌得汪恭人与太守来接。陈念义跌在地上,汪恭人忙搀扶着。只听陈念义叹道:“我虽会医人,却不得自医。知天易,逆天难,天命不可违也!参仙参仙,是吾愚钝,伤害于你,才有此报应。吾道友,为你反倒搭上我数十年的道行,只得与你阴曹再会了!”言罢起身,辞了汪恭人与太守,拼着一口气回天台山去,后半载而亡。有诗为证: 通一却阻凡尘事,命蹇难违世上人。 天道缘兴天道灭,杏林谁与建孤坟。 蔡太守见又走了陈念义,大哭道:“守城将佐,尽都阵亡,徐先生叔侄已被擒去,陈真人今也命危,曹州城破只在旦夕!”汪恭人道:“太守莫哭,为国尽忠,死又何妨?且我已请表姐领兵前来相助,她是个女中丈夫,才智超群,那济南府的兵马都吃她训练有方,待她来了,好显手段。”又听来报,马陵泊连夜围住曹州城,汪恭人只教坚守城门。 两日后,汪恭人在城楼上巡视,只见北门外喊声不断,尘土飞扬。远远看见一队人马,中间簇拥着一个妇人,认军旗上书着山东镇抚将军的字样。汪恭人大喜,道:“是我表姐来了!”就令北门守军开城门接应。那队军马,冲散了马陵泊队仗,进了城,汪恭人急忙下城来迎。才与之见面,只听那个妇人叫道:“全都拿下!”左右奔出两个将官,一发上前,先拿住了汪恭人与太守,余下官兵皆不敢妄动。那个妇人又道:“我乃马陵泊凌飞雪尹艺潼,你那济南府的兵马已吃我军截杀,张继夫人贾氏已死于乱军之中,你等尚欲抗衡大军否?”曹州军兵听了,不敢顽抗,只得投降。 众看官,你道贾夫人那队人马如何被截杀?原来何熙早早探知汪恭人与徐青娘、贾夫人互有关系,料得徐青娘在此,汪恭人必来曹州,并请贾氏领兵相救。且王凯、石粮诚那日来报,是陈明远从猿臂寨而来之事。何熙便教去请陈明远军于济南府往曹州必经路上,择一僻处埋伏起来,专待截杀。计成后,娄小雨再教尹柔雨扮作贾氏,领一支军马,换上官兵衣甲,打上镇抚将军旗号,前来赚取城门。那捉拿汪恭人与太守的乃是玉蜻蜓李明、拦路虎毛振宇。 陈明远当下与庄浩相见了,各自诉说战事,既已擒得徐和、徐青娘、汪恭人,就曹州城内处斩。太守平日清廉,饶过不杀。再逼得徐和伴当带路,教刘涛、陈星往高平山而去,寻得徐娘子一家,尽都杀了,斩草除根。歇息数日,马陵泊大军合作一处,回山而去。到了忠义堂上,陈明远令谢德伟记众人之功,予以嘉赏。山寨置办庆贺宴席,众头领把酒当欢,不在话下,正是: 竭心博弈失戎策,消磨红颜落戟丛。 长叹香魂无觅处,鬼头刀下付秋风。 且撇开马陵泊不提,却言陈希真那一伙,于十二月上旬收到猿臂寨、曹州被攻克的消息,祝万年、祝永清、真祥麟、范成龙又听闻祝凤鸣、魏辅梁、真大义、徐和、陈念义等人被杀,俱都大怒,要为其等报仇。祝永清忙问道:“青云、新柳二营如何?”沂州来人只说连同猿臂寨在内,三营俱毁,磁窑被烧,马陵泊掳掠得金银无数。祝永清情知藏存的钱粮都失了,作声不得。陈希真见折了魏辅梁,一阵心痛,回位坐道:“那年三打兖州,不是吾兄为内应,如何破了李应?这伙祸国殃民的草寇,竟敢如此嚣张,不将其正法,难解我心头之恨!”便领祝永清、陈丽卿夫妇二人先去越国府见云天彪,商议要上奏天子,发兵攻打马陵泊的事。 三个正要动足,却见下人来报:“门外有三个大汉,说是秦学正举荐前来。”祝永清想起贾忠贾义之事,冷笑道:“甚么鸟汉学正,老爷们正有要事,那个有闲工夫采他们,分付与我乱棍打出。”陈希真不知祝永清心思,忙阻道:“贤婿,你赶他做甚?既是那秦学正所荐之人,不可薄了面子。且看看他们的本事,再做定夺。”祝永清不敢违背,含糊答应了。唤领来三人,询问了姓名,彼此说了些客气话,一同去见云天彪。 不想众人才到了越国府,进得厅堂,早见一人气鼓鼓的立在那里,原来是天津镇总管哈兰生。陈希真三个不知何事,一问方知:哈兰生虽是那雷部内犯了天条的三十六雷将之一,这一世里倒也是个爱民的人,因听闻些云公田害民之事,故此前来劝说云天彪上奏朝廷,免除此法。云天彪本觉惭愧,却禁不得哈兰生言语耿直,驳了面子,遮掩道:“哈总管道听途说,兴许是小民无知,自家慵懒,故没收成。”哈兰生急急道:“那洪灾又是何故?”一旁傅玉道:“天数无常,非定是云枢密改业的干系。总管不见史书上也多是有旱涝之事?莫要轻信。”哈兰生又不曾亲眼所见,以此争论不得,也觉傅玉说的在理,不好再言。然始终心挂山东百姓,并不欢喜。云天彪打圆场道:“百姓受灾,吾亦为京东路上人氏,于心何忍?吾已令云龙将天子所赐钱粮锦段装车,运往赈济灾民。”哈兰生方才回心转意,正是: 天彪失远虑,总管将责来。 怜叹山东众,无辜枉受灾。 那壁厢陈希真见二人无间,方才开口,将魏辅梁等人的事说与云天彪知道。天彪亦怒,就道:“这般功臣,如何教草寇坏了性命!仁兄与我去面见张太尉诉说此事,来日奏闻天子发兵征剿。”复见祝永清身后远远立着三人,却不认得,问是何人,永清言乃是秦学正举荐投奔。云天彪问道:“那秦学正又是何人?”云龙道:“父亲忘了,这人乃是定国公手下艾大金的心腹,姓秦名桧,如今官至学正,数月前天子命他到淮西宣达圣谕。”云天彪笑道:“你看我怎地忘了,定国公慧眼识珠,为朝廷保举贤才,如今贤才的贤才又荐三个贤才。”便唤三人上前来细看,头一个是个尖牙汉子,凶相毕露。众人见其面相不善,不禁侧目。那第二个,乃是一个大汉,形容狰狞,满面痘痕,更是恶心,反显的前者俊朗些。大汉见云龙身旁刘慧娘,呵呵一笑道:“这倒是个清秀佳人。”刘慧娘吃他这一说,红了脸,云龙面色难看。又见余下那人,身着白锦蓝花玉络衫,腰上一条蛮兽吞金带,足踏鸦青布履,发间蛇钮银环。陈丽卿见了,忍不住道:“好俊俏的汉子!”这三个正是凶牙麟李若麟、麻熊熊铎,与那西山十杰行三的鹗三将军吴天鹗。 云天彪初见前面二人,本有五分不悦,次后看吴天鹗模样,心中也是欢喜。吴天鹗通了名姓,递上文书,说了来意。云天彪叹道:“熊都监为国舍身,胞弟来投军复仇,汝亦为全金兰情义,乃人之常情。”祝永清只觉吴天鹗容貌胜过自己,艳羡不已,便道:“不知你三人本事如何。”熊铎正欲夸口,早被李若麟拉扯住。李若麟先道:“我等愿为帐下持刀人耳。”祝永清有心欺他三个,料想必无甚本事,乃回道:“好汉休要过谦,若有本事只管使来,且先请问军策。”说罢取过一图,却是青石山地形,去那图上手指处,问怎生安营,何样布阵。不想吴天鹗对答如流,祝永清有心刁难,却难他不得。转看云龙,云龙知永清的秉性,也请浑家慧娘来试。刘慧娘不好违背丈夫意思,故问的难了。吴天鹗思索片刻,即道:“小人口笨,愿求纸笔,书画一二。”祝永清大喜,这书法是他绝技,吴天鹗无论书好书坏,字迹定然不如自家。那知吴天鹗也有心卖弄,以瘦金体书写两三策。刘慧娘自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纵有军策,也难十分完全的道理,但看吴天鹗进退有度,字迹如插花美人,也是点首暗赞不已。早惹恼了祝永清,要再试武艺。 云天彪心中喜爱吴天鹗,有心抬举,就问武艺如何。吴天鹗恭敬道:“小人曾梦武安王指点刀法,故也使一把关王刀。”云天彪疑忌,正色道:“关王刀势沉,不是寻常军器,壮士莫要把寻常长刀当做关刀。”吴天鹗笑道:“小人自有几分蛮力,那兵器见在堂外,愿呈上,请越国公观阅。”云天彪颔首,命左右二人抬吴天鹗的关刀来。那刀描画金龙,青锋如水,红缨如血,长一丈有余。云天彪看了,不觉失口道:“好刀!”起身来拿,单手也觉势沉,直立起来,赞叹不已。吴天鹗又拜道:“此刀是小人花重金打造,听闻越国公平生最敬服武安王,若不嫌弃,小人愿献上此刀。”云天彪大笑道:“老夫岂能夺人所爱,吴壮士天才英雄,他日当建不世之功。”扶起吴天鹗,上下端详,更是爱他,连带熊铎、李若麟,也可喜起来。 祝永清本是要与吴天鹗为难,不想反送了人情,心下老大不自在。云龙有心要帮表兄,亦说要与三人比试。云天彪见云龙、永清也都是年少俊才,内心欢喜,唤过傅玉,叫三人一道比试。众人都去演武厅上,傅玉领了命,持枪与李若麟先斗。李若麟手提一把五尺好汉剑,故意逼在傅玉身旁。傅玉的长枪,施展不开,本欲摸锤掩袭,又恐力道重了,伤了性命不是好耍,纵然赢了,面上亦无光,空得罪人。二人斗了无数合,傅玉叫声惭愧,跳出圈来道:“李壮士好本事,是我输了。”李若麟也唱个大喏。云天彪大喜,又与吴天鹗道:“壮勇侯随我征战多年,立功无数,不想汝兄弟直如此利害,便请观汝之武艺。”吴天鹗因见方才祝永清面有不喜,又捉摸他的话语,知其不怀好意,不等永清开口,抢话道:“小人愿与云总管比试。”云龙不好推辞,只得抡了家传大刀,上马到阵前。刘慧娘暗道声不好,悄悄对陈丽卿道:“夫君莽撞!他莫不是没见那大刀,两个人尚勉强抬来,就是公公也觉有分量。此人以定有神力,怕是失了便宜。”陈丽卿笑道:“妹妹错了,我曾与玉郎说道,兵器不在斤两上分高低。且云兄弟战场上也走了许多回,如何输他。”慧娘只是放心不下。 说来也怪,那云龙与吴天鹗搅做一团,赌上平生本事,来往厮斗,翻眼间已上五十合,却没个胜败。看那吴天鹗时,多是招架,攻的倒少。祝永清迷了心,以为吴天鹗本事倒也一般,只望云龙发威。却是云天彪、陈希真看在眼里,知吴天鹗有意留守,是欲全云龙颜面,也都暗赞此人晓事。又斗十余合,吴天鹗诈作力怯,故意卖个破绽与云龙,教云龙挑了手中军器,忙跳下马拜道:“小人技艺不精,不敌云总管的本事。”云龙本与吴天鹗无甚仇怨,也慌忙下马道:“休如此说。”去拾起那把关刀来,亦觉十分的重,不禁钦佩。陈丽卿笑道:“妹妹多心,你家云郎不是赢了?可惜吴天鹗本事差些,改日我须求爹爹也教他些本事,不让空费了好皮囊。”祝永清听到此,无明火直升有数丈高,暗暗骂道:“此人是我对头,必然被舅父收下,且待来日再寻机会好生折辱他!” 吴天鹗因诈败与云龙,自去云天彪面前请罪。天彪大笑道:“无妨无妨,汝与犬子都是英杰。”祝永清不好插嘴,却听吴天鹗道:“熊弟,只余你一个了,敢与祝将军一战否?”祝永清见点起自己,思道:“我等武将比试,何虑伤残,这蠢才自来寻死。”熊铎取过熊衮的锤,脱了衣裳,露出一身赤红般怪肉,上下都是痘痕,使人愈发的恶心。祝永清见熊铎也不去骑马,立在阵中,只道他没有骑乘的本事,欺道:“不要担阁,去骑马来斗。”熊铎大笑道:“休叫,你只顾骑马来与我战。”祝永清心喜道:“好个夯货,教你去寻哥子。”把马一拍,来战熊铎。熊铎本是粗卤无耻之徒,最爱杀生害命,自思如今两边一胜一败,须赢了祝永清才有光彩。一身本事,使出十二分来,发声喊,恰似托举泰山,与祝永清一下一上交战。斗无数合,祝永清寻思道:“到底是个莽汉,没甚个路数,只是劲大。且撩一撩他,待到这厮气力不加时,一发结果了性命。”便有心回撤,不想熊铎伸出手来,一把捉住马尾,猛地一拽。永清那坐骑吃痛,前蹄猛抬悬空,熊铎只一锤去那马肚上一砸,登时喷出屎尿。熊铎将手一松,祝永清连人带马摔在地上。铎大锤复至,永清遭马镫钩住,脱身不得。天幸熊铎发狠,力没收好,偏在坐骑上,当场砸成肉泥,溅得二人一身血尿粪。 厅上众人看的惊了,汗流不止。熊铎这番性起,见玉山郎得脱起身,就要杀人。众人只待来阻拦时,陈丽卿救夫心切,早就一旁夺了把军器,飞奔而来,与熊铎的锤只一碰,打了个缺。夫妻二人那知他如此莽撞无礼,若有防备,倒也不致于此。只见熊铎嘶吼一声,复举锤而下,正是: 大闹演武厅,声传开封府。 直教: 小人腹中肝肠惧,奸雄背里心胆欢。 不知祝永清夫妇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员散仙:陈念义、贾夫人、徐和、徐青娘、汪恭人。 章节目录 第五六回 张鸣珂受命走马陵 陈明远撕诏明心意 诗曰: 构反忠良谋暗举,伪托恩义代金銮。 马陵未若梁山水,蓬莱得见亦徒然。 却说熊铎在演武厅上闹起,不顾祝永清夫妇二人安危,把钢钉锤迎头砸将来。只见一人大喝声:“不得无礼!”抡起大刀,以刀背相撞钢钉锤,霹雳一声,好似巨灵神劈山一般。祝永清定睛看时,却是吴天鹗挡在面前,大刀转砸入地。熊铎战的风了,只待再举锤,叫道:“三哥休拦!”转眼又看一员猛将,手持独足铜人,亦来救援,正是哈兰生。哈兰生自负天赐神力,欲与熊铎比个高低。两般军器相碰,迸出火光。兰生暗道一声:“好个蛮子!”又赞吴天鹗方才无恙当住此人一锤,必然膂力非常。 这熊铎原是好厮杀的,见哈兰生军器奇异,遂撇了祝永清,高叫道:“来来来,老爷与你并个三百合。”早吃吴天鹗在脸上猛打了一掌。吴天鹗骂道:“杀才!寻常比武,怎能使出往日性子?还不快与飞卫夫人同哈总管,并祝将军陪罪罢!”熊铎吃吴天鹗这一掌打的懵懵懂懂,只知他发怒,不得已低头道:“哥哥说的是。” 云天彪、陈希真两个本见熊铎发昏,原是急张拘诸,幸得吴天鹗制住熊铎,勉强放下心来,都上前道:“到底年少,不知轻重,万幸未伤及性命,休再怪他了。熊壮士的本事,老夫知了。”陈丽卿不顾脏污,扶起祝永清来,方显夫妻情深。丽卿深谢吴天鹗解围相救,天鹗只道都是朝廷之人,何分彼此。却见他掌中盈血,乃是为阻熊铎,震裂虎口所致。吴天鹗觉察,笑道:“吾弟如此冲撞,为是他打小没了娘,有失教养,如今又没了哥哥,只好由我照料。乞请念在其情可怜,还望诸位相公海涵。”众将本就喜欢吴天鹗为人,又见他好义气,今个为救祝永清两个受伤,也不好多怪罪于熊铎。 陈丽卿便做主,令叫府中下人引吴天鹗前去医治。吴天鹗拜谢了,将脸一转,冲着祝永清笑道:“祝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禄,则请先往沐浴更衣,次后小人亲自登门陪罪。”祝永清吃他这一说,羞愤不已,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吴天鹗。浑身血污粪尿,那有往日玉山郎的模样,正是自家狭隘的苦报。熊铎反是不嫌腥秽,随手拭去脸上脏污,又问李若麟道:“这场是俺厮杀赢了,可有甚封赏?”李若麟白了他一眼,拖拽着随吴天鹗走了。 那边云龙与刘慧娘夫妻二人见了此景,心中暗自庆幸。云龙私谓刘慧娘道:“表兄好痴,何苦为难那吴天鹗。如今他以德报怨,念我适才亦有刁难之举,着实惭愧。”刘慧娘道:“不错,若是他偏要同玉山兄斗,止余你和那使锤蛮子,今日之辱,丈夫能脱否?”云龙叹道:“娘子说的极是,我与吴天鹗交手时,不是他手下留情,我也敌不得此人,亏得他有心全我颜面。表兄性狭,不是好事,来日我当同吴天鹗一道前去,主张二人和解,同心同德,千万莫要做个对头。”却见慧娘不言语,若有所思。云龙又问她,慧娘沉吟道:“今日之事,可见那熊铎并非善类。其兄熊衮,丈夫可还记得?他本是梁山招贤堂处头领,因调戏贼妻,被宋江下令追杀,故逃奔我军。其人形容丑陋,又有三分狡智。我原因此不喜,欲要斩他,教孔叔叔劝了。不想如今又撞着其弟,亦是凶顽,不亚熊衮,日后以定是个祸患。今番若非哈总管与吴天鹗,岂不坏了玉山兄和卿姊姊的性命。”云龙点首,又道:“奈何比武厮杀,素来是刀枪无情,表兄二人既无伤损,不可坏了朝廷之名,要人道我等拒绝贤路。且熊铎又是为兄报仇而来,本事亦高,于情于理,也不当逐了此人,去坏了秦桧一派的面皮。”刘慧娘笑道:“那秦桧不过一个学正,算得甚么?终究是艾大金的奴仆。饶便是艾大金来了,见了你我,也无礼不得。”云龙道:“娘子错矣,艾大金乃是定国公的心腹,目今张仲熊风头正紧,官家爱他,许了顺淑帝姬下嫁,还是小心为上。”刘慧娘思索道:“如此,倒也是这般道理。”又细思吴天鹗处事为人,只觉较那一李二熊,尤为拔萃,似乎怪异,长叹道:“若非大贤,定是大奸。”正是: 紫袍俨俨凝君子,禽兽斐斐效犬鸡。 诱雉缘何登庙宇,几声冤孽几声啼。 只此吴天鹗敷了药,与熊铎、李若麟复上得厅堂来。云天彪心喜,许诺三人各封官职,以待征讨马陵泊贼人,扫除种类,还天下太平。三人大喜。由是云天彪兀自与陈希真计较攻打马陵泊事由,令傅玉往张太尉府上报知,只待天子那日临朝便奏。 且说张叔夜自那日在淮西吃张仲熊气伤了身子,回京养病间,分付张伯奋去往江陵府等马陵泊侵犯之地,打探犯境缘由,并张远志往日行径。张伯奋在平城县、江陵府、江宁府、苏州、潍州、应天府各处前后奔走数月,所探得真实,回来一一与张叔夜讲说。嵇仲听了,虽是哀叹侄儿殒命,也道其人之死,实属报应昭彰,只是愧对从弟。此番傅玉来禀,请张叔夜来日一同入朝,求官家发兵攻打马陵泊,也好报徐和、张远志的仇。张叔夜默默点首,只先教傅玉回府去了。 张嵇仲见傅玉走罢,便与张伯奋商议。伯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要剿贼,必当竭心尽力。”张叔夜叹气道:“我儿,眼见得天下盗贼蜂起,纵然平了一处,便能平尽所有?为父自诩清正廉洁,力求护国安民,孰料族中汝兄远志,尚如此不成器,更擅称小郡王。便是你那亲兄弟仲熊,如今也是跋扈非常。潍州等地盗贼叛乱,究其根,竟是当地百姓父母官纵恶不善,内中与三十九功臣亦有沾亲带故的。数处如此,他处官员,似此一般的又有多少?”张伯奋听了,背发冷汗,问道:“父亲何意?”嵇仲摇首,又道:“近来为父打听得,有山东百姓私立宋江庙宇,你知晓此事否?”张伯奋吃了一惊,骂道:“莫不是教猪油蒙了心,如何敢祭此反贼!”嵇仲缓缓道:“昔日曾闻梁山多有爱民之举,只是奸臣当道,宋公明不敢招安,兼刺杀了天使,自绝道路。方今梁山覆灭,百姓此举,即证传言非虚。若是此辈为官,胜如我等也未可知。纵如群臣中那陈道子,猿臂寨一带,原是他盘踞之所,既然招安,当属朝廷。如何青云营磁窑所赚金银,仍在其婿名下?朝廷反倒出钱设兵,替他经营。只道能瞒天过海,当知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的道理。” 张伯奋直教张叔夜说得愈加惊恐,忙道:“爹爹何不上奏朝廷?”张叔夜道:“想来陈道子是个修道之人,不当贪图富贵名利,只是那个祝永清的主意。且古人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朝廷平定宋田王三寇,多是他们出的力,参了反显得朝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目今马陵泊打破猿臂三处,昭告天下,其自家丢丑,亦是应当。” 张伯奋低首,肚里沉吟,良久复问道:“爹爹这些话,是有不欲征讨马陵贼人之意?我知爹爹身体尚留有小疾,孩儿不才,愿亲率军兵,剿除贼凶。爹爹安心养病,候孩儿捷报。”张叔夜笑道:“若是熊儿有你这般孝心,为父死也瞑目。却是奋儿想的差了,依为父的意思,不若就此招安马陵泊。”张伯奋听罢,高声道:“爹爹好糊涂,眼见得圣上如今仍怒青石山的事,再者那娇儿园腌臜之地,孩儿也略有耳闻。官家恁地憎恶马陵泊,少不得有此情。爹爹不曾未闻,岂敢如此犯上?加之张李二党若从中作梗,莫说爵位,只怕性命难保。”张叔夜正色道:“我儿当知,唐魏征直谏,与太宗共创贞观,名列凌烟。我等虽比不得魏文贞,官家却至圣至明,只是奸邪蒙蔽。马陵泊虽与我有杀侄之仇,却是远志自招其祸。纵其无罪,招安一事,也有利于社稷,吾亦求舍小保大,方为人臣之节。官家聪慧,必能明白其中道理。设使招安得马陵泊,选拔贤能,再讨青石山。那时君臣一心,朝野内外奸邪震慑,使子孙后人修史曰:‘宣和之治’。倘有此日,吾又何避刀斧?”有诗为证: 犹叹度时张嵇仲,摒嫌招抚马陵军。 青书堪恶忽来道,何把良贤拟大昏。 却言十二月二十日早朝,静鞭三下鸣御阁,文武两班列金阶。天子今日临朝,百官拜罢,殿头官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当时陈希真出班奏曰:“淮阳军治下马陵水泊,陈明远等部领贼寇,劫掠州府不断,近月又伤害了往日灭除梁山的功臣。此大患累辱朝廷,即当速除,不然亦似梁山那般占我城池,残我子民。臣恳请领兵征讨,伏乞陛下圣鉴。”天子宣命卷帘,就道:“七月末,朕误信青石山贼寇之言,令贼子宋达领二十万大军征讨马陵泊,本以能成功。不曾想,竟兵败复叛。可喜李爱卿早有预见,教朕只用木像助阵。假使寡人不慎失身于贼,岂不有失祖宗颜面,教人遗笑万年?自古那有天子遭擒的道理!”李邦彦听了,暗自得意,出班道:“陛下天生圣人,乃是玉清王临凡,土寇贼人,何能捉了陛下?我皇神智非常,当为万丈巨烛,普照大宋四方。”一阵掇臀捧屁,朝中党羽尽皆附和。一班良臣无奈,只得随声。 天子又道:“眼见这伙草寇日渐猖狂,陈爱卿愿为寡人分忧,不胜欢喜。”正欲降旨,太尉宿元景出班奏道:“前者招安青石山反贼,本欲教他二虎相争,使我坐收渔利,不想却敌不得马陵泊一众,倒也大削其势。如今以臣之意,不如再去招安马陵泊人等,似此一伙好汉,正该是朝廷的栋梁。”云天彪亦出班奏道:“不可,似此等贼人,朝廷岂可招他为用!”陈希真道:“越国公此言在理,一日为贼终生是贼,朝廷招安他做甚?”宿太尉即斥道:“鲁国公却忘记落草猿臂寨之时?且三十九功臣多有在猿臂出身,后有功于朝廷,才由寇至民再为官,又何必在乎这马陵泊众人的出身?” 宿元景这一番话,斥的陈希真面红耳赤,有怒而不能言。天子见状,忙问张邦昌、李邦彦,二臣一个主张招安,一个主张杀伐。再问吴太尉,吴太尉心挂儿子,也赞同招安。天子因着两派势均,游移不定,忽见张叔夜不在班列,遂问群臣。魏国公贺太平禀道:“张郡王因昨夜忽害心痛病,差人来说迟些入朝。”天子叹道:“张爱卿为国事积劳成疾,真大宋忠良也。招安一事,可待张爱卿入朝后再议,其必有善策。” 正说间,阶下报说张叔夜引二子已到殿外。云、陈二人互使了眼色,暗自道:“我两个早与太尉通了口信,他与马陵贼人有杀侄害友的大仇,却待宿元景怎样!”不想张叔夜入大殿,天子问其主张,嵇仲亦言招安。莫说云陈二人大惊,天子也诧异道:“爱卿可知贼人坏朕御枣……坏寡人良将性命,擅杀朝廷功臣。便是卿自家侄儿,闻说亦没了项上人头。”那山东制置使清万年尚在班列,未忘胞弟们惨死,也哭奏道灭贼除凶。 只见张叔夜不慌不忙,把前番说与张伯奋的言语,复谓天子。一片赤诚,天子听了,尚迟疑不决。那李邦彦思道:“张叔夜有此心思,便是令他前去征剿,也无甚斗志。若是讨贼不利,天子追究,少不得我的罪过;若是不去攻打,与我又无弊处。”翻来想去,豁然开朗,即改口道:“张郡王言之有理,臣闻马陵贼寇虽是凶恶,却不比其他,内中女贼众多,细细想来,敢是有甚隐情?倘若天兵到处,必有死伤,岂不是焚琴煮鹤?若得招安,陛下通材达识,当彻查其中冤情,好教天下百姓深知我皇圣明,待沐天恩。”张叔夜晓得他话中深意,暗暗叹息不止。 道君天子吃李邦彦把这话儿拿定了心思,不由得大喜,遂道:“二卿所言都在理,寡人本欲操兵戈以息叛乱,然若能不劳兵伤财就除去一方叛逆,却也是美事。且依几位爱卿之言,招安马陵泊,而后再议。”又问道:“有那位爱卿愿去马陵泊招安?”只看百官中走出一人,道:“臣愿往。”天子看去,乃是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天子欣喜,就差其为使,赍擎丹诏御酒,前去招安马陵泊大小人数。是日朝散,张鸣珂领了诏敕,回家收拾。云天彪、陈希真两个都道可惜,本要去张鸣珂府中再议招安内里的事,却看张叔夜陪伴着,只得作罢。 次日,张鸣珂拴束马匹,打担了御酒、段匹表里之物,清点人数,上马出城。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淮阳军进发。迤逦来到淮阳军,彼时淮阳军治所已设为下邳县,此前那个张知县仍任知县,新设一个知军太守薄三千,接着张鸣珂等,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张鸣珂都说了备细。薄太守教张知县使人去马陵泊报知。陈明远等闻知了,都有言说。吴玮璠道:“张叔夜、宿元景实是个好官,只是可惜未能偿他愿。”路新宇道:“我兄长大仇未报,倒来招安我们!”沈冉道:“那个要去与那些权臣佞官为伍!”吕坤键道:“先教他吃我一箭!”娄小雨道:“众头领且安下心来,听闻来者是那十八散仙之一的张鸣珂,又是张叔夜的亲侄,便是此人坏了梁山招安大事。我们也不要去安排接诏,只接他上山来罢了,且听听那诏书上如何说。”庄浩道:“兄长有何分晓?”陈明远道:“你们先不要分说,只待天使上山再议。”正要教各自散去,有小喽啰来报,青石山宋达前来探望。原来宋达自复反,知朝廷必然不肯放过,故而联合马陵泊,互为倚仗。众头领都是上界星宿,更兼义气深重,无有所虑。今日恰好前来,商议钱粮分配之事,正赶上朝廷遣天使前来招安。陈明远将招安一节明说了,宋达冷笑道:“且看这伙人有何言语。”也是天教张鸣珂撞见这个对头。 只说翌日,张鸣珂骑马,引着一二百人,携着丹诏御酒,直到水边,也不见路上有人来接。马陵泊早有三只战船在彼,监船的正是叶子伟、方海锦、郑乾三人。叶子伟道:“请张学士下船,一船装载马匹,一船载随从。学士并诏书御酒独为一船。”张鸣珂思虑道:“去岁那个劫法场的贼,如今也在马陵泊入伙;前番范天悲随军征讨,至今生死不知。如若云阳驿一事败露,不是好耍。”心里老大不乐,又转念道:“你看我身为天使,如何反怕了?也罢,不可失了朝廷颜面。”张口道:“你那马陵泊好不晓事,皇帝诏敕到来,为何不见人来接?”郑乾大笑道:“你那皇帝再大大不过俺家哥哥,又不曾求着俺们去接,倒来怪俺!”张鸣珂皱眉道:“贼言贼语,无可救也。”郑乾置若不闻,只顾唱歌。那边方海锦道:“休与俺们多说,船只都在此,上与不上且由你。”张鸣珂心中有气却不能出,只得下船。 赶到金沙滩,上了岸,也不见陈明远等来接,亦不见甚么香花灯烛,更无礼乐。少顷便有秋海棠夏梦迪到来,道:“学士至此,接待不及,还请见谅。”张鸣珂道:“你们这些草寇,如此态度,便是招安了也早晚着罪!”夏梦迪背后转出猛先锋王宇琪,骂道:“那个稀罕你那鸟地方,还比不得俺们山寨快活!”就领着往三关而去,直带到忠义堂前,方才见着陈明远。陈明远笑道:“贵人至此,本应亲往山下迎接,怎奈寨中事务繁琐,招待不周,还望学士勿怪。且请进堂内开读诏书。”张鸣珂不采,早气坏了翻身蟒段大猛,以手指道:“你这鸟人,俺家哥哥与你说话,怎敢不回应!”便要揪住打,被陈明远拦住喝退。张鸣珂只先陪笑进了忠义堂。堂上正面放着御酒、段匹、诏匣,张鸣珂立在左边,谢德伟、臧好立在右边,陈明远、庄浩、娄小雨、何熙立在诏匣前。陈明远叫点众头领,一百八人,俱都在内。张鸣珂怎见得那众英雄好汉,但见: 五岳巍峨,镇山柱横拦千丈坑;八方迎客,义巨子坐镇开门红。有八虎,是为噬恶虎、塌天虎、坐地虎、出山虎、卧街虎、拦路虎、斑斓虎,同避水狮携豹彪熊狼、犼犀狐兔逡巡。现五龙,道是九霄龙、擎天龙、钻地龙、降天龙、搅海龙,伴冰凤凰引蛇蟒蛟鹫、燕鹤蜻蝶飞动。斥候机敏,飞将勇豪,巾帼赤眼公牛惧。诸葛仲达谈兵机,膳祖易牙献八珍。美有西施,恶有判官,伯乐相马,华佗施医。冲得波,洪泽郎疾步中投雕落罟;踏得浪,操舵手狂水里威鬼见愁。开路神与凶太岁并力,山夜叉共醉金刚齐行。鬼怪冥冥,阎罗命无常缉拿奸邪;神佛悠悠,弥勒点罗刹重归大法。杀气弥漫,雄威健臂铁枪将;战心不死,由基存孝病刑天。刀锏轰雷铁郎君,雪风烈火猛先锋。孟尝统称有巢,孔孟教化后生;玉匠开剔玲珑,张良拨转算盘。逍遥子挥毫神笔,鬼发女穿引神针。乃至群芳斗艳,绛珠仙植那莲杨竹兰梅,并含香海棠。南生飘灵芝,北有九疑仙,中间还见一点斗雪红。情似股肱,义同骨肉,直教泊内遍传百变音,山寨独耀岁破星。 张鸣珂暗暗惊道:“类此般威势,与梁山何异?难保不为朝廷大患。我既轻入虎穴,须小心为上。且慢,方才叫点名讳,似有个吴玮璠的,如何与太尉之子同名?莫非……”见众头领皆都坐着,不站亦不跪,笑道:“众好汉且听本官一言,自古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不变的天理,圣人有云……”说犹未了,吃陈明远抬手打断,问道:“学士直恁地聒噪,小人请问招安后,许我这些弟兄甚么官职?”张鸣珂思道:“闻说陈明远早有招安之意,那伙梁山旧友岂肯甘心?若是招安魁首党羽,教他百八人都分散了,离心离德,可绝国家之患。”于是笑道:“自然是大官,只是不知诸位头领都允招安否?”众人不语。姚雨汐先道:“我等皆是新降之人,无半点功劳,上山入伙者还须要个投名状哩,当真许我们大官么?”张鸣珂见雨汐模样,问道:“头领可是小张良姚雨汐?”答曰:“然也。”鸣珂复道:“先生大才,本官也尝闻你往日冤屈,若受了招安,位为上卿,比之水洼军师,正是天上地下也。”又斜视娄小雨与何熙道:“小小山寨,能纳几条真龙?切莫把祖上名声点污了。待受了招安,尔等百八猛将,去征讨青石山,如汤泼雪,不是功劳?”半晌无人答话,却看于娇几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庄浩示意,谢德伟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臧好。臧好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向闻人初生之际,皆由善道,故人之本心,岂有二端?是故教化万民之道,亦只一理。为善者当为良民,作恶者岂非逆党?累闻马陵泊陈明远、庄浩等啸聚山林,忍昧良善,朝廷岂无披坚执锐之师,定国安邦之将?然朕承上帝之德,悯兵祸之苦,不欲大军血刃于穷乡,心念良将戮众于僻壤。故遣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颁降诏书,免尔等当磔之罪愆,准尔等诣京谢恩,许从者各归乡间。过往之恶行,累积之钱粮器械,宜付有司审询交割。呜呼!岂有刁顽奸猾之盗,而甚于田虎、王庆者?岂有抢掠仓廪之贼,而更甚方腊、宋江者?然天威到处,旬月奏凯。今开国郡王嵇仲二十万天兵,已备待发,所部军将,皆应上界。尔等当毋犯雷霆,去邪归正,而沾雨露也。 宣和四年季冬十二月日诏示。” 臧好却才读罢,陈明远以下皆有怒色,都有杀人之意。张鸣珂见势不妙,急道:“朝廷亦要体面,诏书上的文字与下官无干,众头领都是江湖豪杰,岂是不分是非之人?”只听徐韬起身道:“朝廷来我们山寨招安,言词竟敢托大!”邢耀道:“又以张叔夜那厮来吓我们,真当我马陵泊敌不过他们?”众头领都怒,本要杀张鸣珂,吃他把话语先逼住了,发作不得。陈明远却道:“众兄弟且勿烦躁!”众人不解,只得忍住性气。 只看陈明远走上前,从臧好手里接过诏书。张鸣珂见状,一脸得意。众头领皆叫道:“哥哥不可!”陈明远忽地将诏书撕碎,掷于地上。张鸣珂大惊,忙道:“贼人怎敢撕毁诏书!”陈明远冷笑道:“你那道君皇帝不知我这里的好汉,若是招安言词放些甜言美语倒罢了,偏来惹我兄弟们的性子。你这厮听着,我山寨一百单八员头领,上应星曜,下合民心,更受玉皇意旨,专要诛灭你这伙雷将散仙。如今你到这里,方才听说吴玮璠的名姓,还望全身回去么?”鸣珂心惊胆裂,驳道:“果成背君之臣,合该万死!你这渠魁,纵使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于理不得杀我!”陈明远笑道:“若是别的官员来就罢了,偏偏教我们逢着你这厮。且问你,可记得云阳驿侯蒙、监军范天悲否?”张鸣珂情知败露,却要动手,早有王凯、石粮诚二将上前,就地按倒拿住。张鸣珂不住的叫骂:“一般的反国贼寇,天朝岂容你等招安?只恨鸣珂今日手无寸铁,未能拼死杀贼!我虽将死,胞叔嵇仲定统兵前来剿清水泊,那时你等亦将枭首悬于京师门楼上示众!” 那时节,只见忠义堂外走进一人,将颗盐封过的首级掷在张鸣珂面前。张鸣珂看去,认得是范天悲的脑袋,不禁瞠目结舌。那人叫道:“二位兄弟且放上一放,我青石山自与梁山报仇。”陈明远见是宋达,分付王凯、石粮诚松了手,众头领把两个围在垓心。宋达冷笑道:“便与你军器,又待怎样?”丢过把朴刀,自取了军器。张鸣珂自思左右都是个死,索性拿起刀来,与宋达放对。不想两个交手,斗无一二合,高下立判。鸣珂汗如雨下,咬紧牙关,瞥着圈外陈明远,就要暗算。宋达眼明,大喝一声:“奸贼!”拦面一刀,结果了性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乱滚,一道灵魂径奔阴曹去见侯蒙、范天悲了,正是: 空遗远虑驱虎豹,枉送身家对影凋。 泉下难宁埋骨怨,绝梁莫若使征辽。 陈明远见张鸣珂已死,叫将那颗首级与撕碎的诏书一起付与堂外等候随从,饶他们性命回东京去了。姚雨汐道:“兄长却教众兄弟误以要受招安。”陈明远道:“为兄自知,眼下决非招安良机,于娇、戴畅等贤妹毁了赵头儿的园子,兼杀得魏辅梁、徐和人等,如何肯与我们干休,放我们就此招安?”何熙道:“如今又害了一个张鸣珂,那张叔夜纵是一等一的圣人,也必要来报仇了,我们当做好防备。”娄小雨道:“冲盈先生所言甚是,速令沈涛往东京去探听朝廷动静,我们再行商议。”当时沈涛领命,作起神行法往东京而去。正是: 十万勇健人马,无福一朝全休。 直使: 山边猛虎捉走兽,泊前飞龙戏游鱼。 不知朝廷将有怎样动静,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散仙:张鸣珂。 章节目录 第五七回 雨菲布四斗五方旗 明远排九宫八卦阵 诗曰: 排列九宫掣剑戟,嘶风玉勒竞脱缰。 天机遗策今尤在,坐困雷霆水中央。 话表张鸣珂往马陵泊招安不成,反送了自身性命。马陵泊豪杰未有伤害从人,只令其回京报与道君皇帝。众随从连滚带爬,星夜逃回东京,先见了张邦昌。张邦昌闻说大惊,不敢欺瞒,私下里先面奏了天子。道君天子知晓此事,勃然大怒,本欲发罪张叔夜,又感张叔夜往日劳苦功高,忠心可鉴,眼见得他又一侄儿殉国,不可责罚,以免教贼人笑话。便命叫去请云天彪、陈希真二人,至偏殿赐宴议事。 云天彪、陈希真两个原怪张叔夜变卦,见说张鸣珂惨死,诏书被扯碎,震怒不已。陈希真当先奏道:“马陵贼徒罪在不赦,杀害天使,辱没朝廷,当即刻发重兵攻打。”云天彪亦奏道:“陛下可教请张郡王前来一同议事,虽是他主张招安,然贼人连害他二侄,又使天朝蒙羞,必然断了念头,不肯放过。”天子叹道:“可惜张爱卿偶有心痛的病,倘如知晓侄儿惨死,恐愈发的重了。故而寡人已分付下去,莫要教他得知,且先大办子仲熊与帝姬的亲事,好教嵇仲安养身体为上。”云、陈二人叩拜道:“陛下如此怜爱我等小臣,岂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子又道:“朝廷几番征讨失利,贼势已成,须得良将统兵。寡人义子仲熊,前番保举猛将艾大金,射杀马陵副贼陈明近,只是目今告病在家,不然当遣他前去征剿。卿等可为朕择选贤臣,好为先锋。” 陈希真乃奏道:“臣愿举犬婿祝永清前去征讨,其本事必不低于盘固伯。”云天彪亦奏曰:“臣近来新收得三员将佐,为首的唤做吴天鹗,颇有武艺,又深谙兵法,与马陵草寇有杀兄之仇。若是教此人掌兵,保准旗开得胜。”陈希真虽喜吴天鹗,却是忆起自家女婿演武厅败状,心中难免有些不乐,遂奏道:“吴天鹗本事虽好,只是毕竟不是官军出身,轻委重任,恐人心不服。依臣愚意,可先以副手锻炼。”那知天子闻言大笑,鼓掌道:“陈爱卿到底是护婿心切。智勇侯前时比武败了,若使吴天鹗领军,不是有辱朝廷颜面?” 不想道君天子话音方落,云、陈两个暗暗吃惊,细思府中之事,京城中虽有传言,官家深居皇宫,如何知晓。只见李邦彦闻声进殿,挤眉弄眼,二人恍然大悟:“定是此辈奏与圣上,专待寻我等过失。”那李邦彦嬉笑而来,不待圣旨,将一图供呈在御案上,展放看时,乃是大宋山河社稷。图上四京周围,大书“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四寇名姓。朱笔钩划,又有淮阳马陵泊五字。天彪、希真心内明白,必是官家好大喜功,又起了平天下的雄心,故佯作不知般奏道:“臣等愚钝,不知陛下何意?”天子笑道:“如今天下凶贼,只余马陵泊陈明远与青石山贼人宋达。”说罢,去那图上又御笔亲书“亳州青石山”五字,复道:“倘使扫平二路,大宋当国安民乐,天下复又太平矣!” 道君天子抬笔在图上又连指二处,众臣看去,乃是西夏、大辽。天子又道:“朕继位以来,连年用兵西夏,胜多负少。西夏大厦将倾,早晚必来归顺。待到那时,众爱卿自已平定马陵、青石二贼。”却把手指在燕云处。云、陈见状,惊奏道:“陛下莫不是欲收复燕云十六州,再伐大辽否?”天子笑曰:“有何不可?自大宋开国以来,历代先皇,那个曾绝了用兵燕云之心?眼见得我大宋国富民强,正是鼎盛之时。虽内有小丑作乱,然那辽国主昏臣庸,那有众卿与朕贤明?以有道伐无道,不由不胜,不见前时种经略征辽否?”二臣皆奏道:“兵者,国家大事也。我部众连年征战,待破二贼,也须休养。二者破贼非一日之功,若是胶着,岂不坏了陛下雄心壮志?”天子怨道:“汝等好痴,我大宋早有灭辽之心。昔日童贯虽有奸佞之举,然朝中军兵大事,却是他与朕分心,早已联络那辽国东北女直、渤海诸部,教其文字兵法、军械操练等事。日后两面夹击,辽军如何能挡?” 云天彪、陈希真见道君天子这般言语,各觉老大惶恐,又十分的轻佻,国事岂能当儿戏?陈希真斟酌道:“陛下悉知,那童贯是个奸恶之人,早已明正典刑。若使他操练的军马,只怕党羽甚多,免不得有宵小之辈,图谋不轨;若是伐辽,只恐有人乱中取利。”天子笑道:“陈爱卿,汝可知水清无鱼的道理?寡人虽为圣人,亦有些爱声色的毛病。但凡用人,当取之所长,隐之所短。那磁窑的事,汝可知了?”希真听罢,不禁毛骨悚然,连连扣头奏道:“伏乞陛下治罪!”李邦彦自是暗里冷笑不止。 天子扶起陈希真道:“童贯虽有结党营私之事,却对寡人最为忠心。饶是蔡京、高俅诸辈,各有误国误民之举,朕往日深恶他等,如今想来,亦有功狗之情。陈爱卿纵然有过,也不合诛戮,寒天下之心。”陈希真感激涕零,拜谢皇恩不已。天子叹道:“朕素知爱卿不喜金银,多是智勇侯把你这泰山也瞒过了。想来他亦是可怜,亲族横死,只余一个族侄,却也没了。朕念此不加责罚,只是领军征讨马陵泊之事,莫再举荐他了。”陈希真替祝永清谢恩罢,天子又谓云天彪道:“寡人今日累了,统军之人,汝二人可回去再做定夺,勿因前事生怨张郡王,更勿负朕心。”二人连连告退。天子见两个去了,却取笔又书“天下一人”四字,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李爱卿以为如何?”李邦彦笑道:“陛下天资超绝,当为尧舜。只是微臣亦有要举荐的人。”天子好奇,教李邦彦把那名姓说了,欣喜无限。有诗为证: 清虚不检庸俗吏,独贵何忧万姓荒。 遥望东京飘瑞雪,五国城里辨春光。 却说陈希真回府,痛骂李邦彦不止。祝永清听了,亦自咬牙骂道:“这奸贼,如何把我的丑事与圣上说了!”陈希真又道:“磁窑一事,也是他奏与官家。贤婿,这般事儿万万不可再做了,不是天子圣明,此番必拿你问罪。”祝永清道:“阿也,说起这厮来,倒教我想起一事!”便把那个见闻与陈希真说了:原来有数个军官,本是童贯一党,打童贯死后,亦遭牵连,各自贬官。半月前却都到东京来,各携珍宝,在李邦彦府外等候,吃祝永清撞见。祝永清倒也认得他们,自知必是他等有心要复职,以此贿赂于李邦彦。 陈希真听罢叹道:“这厮们都是无用之人,饶有百个,亦是土鸡瓦犬,比不得那个金毛铁狮子程子明。闻说他亦因高俅被贬,闷闷不乐而亡,可惜了这个好手。不是前日里老夫慢了,教尊舅收了吴天鹗三人。如今推不得你,岂能让童贯余党建功?”祝永清思索道:“泰山休扰,小婿愿推兵部杨侍郎。”陈希真不解,却见祝永清叠起指头道:“若用杨侍郎,倒有几个好处。一则他自在三十九功臣之列,与我们是一会之人,多年行军,可为大将。二则徐溶夫为贼人所杀,其与杨侍郎相厚,正好报仇。三则杨侍郎与舅父有伯乐之情,举荐他,阿舅颜面上也好看。”陈希真大喜,忙唤人去请云天彪、杨腾蛟一同来府内议事。 次日早朝,众官都在御阶伺候。殿上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道君天子临朝,百官拜罢。天子因见张叔夜告病假,不待殿头官叫喝,即命卷帘,将张鸣珂之事告与百官,百官震恐。天子先问殿前太尉宿元景,宿太尉无言,自请去大理寺认罪,听候发落。天子道:“且先将宿元景削去太尉一职。张爱卿殉国之事,尔等不许私下传告,务必瞒住张郡王。又这伙贼寇,何人可去收剿?”陈希真方欲回奏,只见一人出班奏道:“有八都监武艺精熟,微臣愿推他们前去征讨。”不是李邦彦又是那个?陈希真暗骂道:“短智小人,前日你也曾说要招抚贼人,怎地不去同宿元景听罪!”亦出班启奏道:“微臣愿举宣威伯前去。”杨腾蛟听闻,出班奏道:“蒙鲁国公举荐,微臣不才,愿领兵剿捕马陵泊贼人,为陛下除去心腹之患!”天子随即喜道:“正当宣威伯为朕分忧,向彼宣威。朕就赐卿金印、兵符,拜为平寇先锋,任卿从各处选调兵马,前去剿捕马陵泊贼寇。”李邦彦奏道:“这伙贼人不可小觑,依臣之见,仍由八都监统兵,方能成功。”杨腾蛟道:“军马未动,如何反长贼人威风?似此一般的草寇,也吃我斧下杀了不少。今番我去,先探贼人虚实,若剿贼不利,再教八都监去。”天子见群臣相争,笑道:“为国出力,何争彼此?可令八都监为副,共助宣威伯讨贼。”两边各自无言。云天彪又推吴天鹗三人相助,天子应允,只待班师回京后各授团练使一职。 当下杨腾蛟受了天子平寇先锋之职,与云天彪同到枢密院中,拨那东京管下八路军州,各起军一万,差本处兵马都监统率。那八路军马?却是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许州兵马都监李明,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又调昔日梁山招贤堂旧部,后投诚,现任登、莱二州防御,锦鳞蟒马元、飞廉皇甫雄二人,领本州兵马各五千。再调同梁山招贤堂旧部,后投诚,呼延绰一人,领所在州郡兵马五千。仅于京师御林军内选点五千。其余中小将佐,也近千人。号令已定,共计十万人马,不旬日之间,诸事完备。一应接续军粮,并是差吴天鹗三人趱运。李若麟打探得此事,报与吴天鹗、熊铎两个。熊铎大怒,吴天鹗劝道:“兄弟莫急,且看杨先锋本事再议。”当下无话。 杨腾蛟掌握中军为主帅,号令大小三军齐备,武库拨降军器,选定吉日,大军于宣和五年正月十五上元日出师。当日云天彪、陈希真、盖天锡前来践行,都与杨腾蛟道:“宣威伯此行,与朝廷必建大功,早奏凯歌。与贼人交兵时,不可冒然前行,须先探听贼人动静,再决议进兵,好一个个生擒活捉,解赴京师正法。”杨腾蛟问道:“张郡王那里如何?”众人都道:“只教辅国公好歹瞒住了,待到定国公大婚完毕,身子好转,再告知张鸣珂的事,那时大军亦来助你。”杨腾蛟笑道:“蒙诸公厚爱,想必那时本帅已平贼而归,届时请诸位同吃庆功酒。”各饮酒罢,杨腾蛟上马,大小三军一齐迸发。大军迤逦前进,三四日内已到淮阳军境界。薄太守出城迎接,大军屯住城外,备酒食供送。次日驱领大军,近马陵泊下寨。 且说陈明远等已得沈涛报知,早与娄小雨、何熙、姚雨汐商量计策。娄小雨道:“朝廷如今大兵来犯,杨腾蛟率一应将佐杀来,我等不可坐观其势,当率先出击,挫其锐气。”何熙道:“雨菲之言端的有理,只是不知那杨腾蛟分兵几路,好分头击之。”姚雨汐道:“多闻杨腾蛟乃是匹夫之勇,心中必无计策,非是齐集而来。纵有部将献策分兵合围,我等全力攻打那厮,也是围魏救赵的道理。”以此众头领皆依娄小雨的计策,只等朝廷大军到来。陈明远告示诸将,各要遵依,毋得差错。 再说杨腾蛟,全身披挂,统领大军起行。熊铎性急,纵马前来请缨打头阵。杨腾蛟暗自冷笑道:“这蠢汉,前番折辱智勇侯,俺正要与他出气,如何肯用你!”当着众军官的面呵斥住了,只令看押粮草,不得违误。熊铎不知杨腾蛟心思,咬牙忍了,不乐而退。李若麟见了,又嚷道:“三哥,那厮欺压熊二哥,好生可恶!既不欲使俺们建功,仍回西山快活去罢!”熊铎亦是要从军中离去。吴天鹗笑道:“若依得你两个,便不报仇了?”二人语塞,皆道:“若是哥哥们都在,西山十杰的本事,马陵泊千万个头领也吃俺们杀了!”吴天鹗又道:“我等本事虽有,兵马却少。权且在此,好歹混个官职,待到兄弟们都来了,再定夺不迟。”李若麟道:“似三哥这般等候,只恐那时这厮早已领功请赏去了。”吴天鹗笑道:“你且看,杨腾蛟这厮虽有勇力,那八个都监可是与他一条心的?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朝廷仓促纠集大军,反为不美。我三个虽无要职,待到这十万人马遭杀尽了,亦无俺们的过失。”二人如梦初醒,都道吴天鹗好心计。吴天鹗道:“你两个又非是不知,若论智计,往日里我也只服洪二哥。杨腾蛟那点心思,岂瞒我得住?”三个复计较一番,定下军中口令,只保粮草无事,待看那杨腾蛟祸事。 单说杨腾蛟的军马,眼见得近到马陵泊十五里外,早看马陵泊哨路迎来。那伙人马约有三十余骑,都是女兵,一般打扮。为头的那员女将是谁?怎生模样?但见: 乌云叠鬓,羽白披风。朱砂抹额鸦青环,胭脂护腕藤黄绕。身着银甲衬雪冷,斜披金花蹀躞带。出雪梨花寒彻骨,银鬃大宛足踏霜。胯下海鲛鱼皮鞍,素绵套索袍底藏。骠骑枪锋冷,飞雪是艺潼。 马上那个女将军,号旗上写的分明“巡哨都头领凌飞雪尹柔雨”。左有异叶杨陈孟、右有立地鹤刘怡岑。直哨到杨腾蛟军前,相隔百十步。杨腾蛟闻说敌军哨路,亲到军前,见这队女兵,大笑道:“水洼草寇,敢使妇人为哨。”欲待遣人去战,左右劝道:“凡阵前遇妇人僧道者,不可轻视,先锋不见飞卫夫人并镜面高梁否?”尹艺潼连哨三遭,不见杨腾蛟追赶,返回。 又行不到五里地,看那山背后锣声响动,转出五百步军来。当先一个步军头领,乃是鬼见愁白伟成,后面跟着俐后生索奥、山夜叉钱仓政,直奔前来。但见: 六只怒眼,三对凶睛。硌杈手足,豹面狼唇。月牙铲舞开路惧,腰缠零丁骷髅串。肥袖暗藏铁蛇剑,足践朱膘缝滚靴。吊睛虎皮围腰裹,项上峥嵘山兽牙。牙尖口利身躯健,铲牌剑叉皆无眼。冲破阴曹魂魄散,三鬼追魂啖生人。 这五百步军就山坡下一字儿摆开,将团牌齐齐扎住。杨腾蛟见了,又笑道:“区区小器,如何拦得住吾数万大军。”即令大队军马冲击前去。白伟成三个引领步军,都倒提蛮牌,踅过山脚便走。杨腾蛟大军赶出山嘴,只见一派平川旷野之地,就把军马列成阵势。遥望白伟成三个度岭穿林,俱不见了。 杨腾蛟正要传令再追赶,部下又劝道:“先锋不可穷追,以中贼人奸计。可先摆个四门斗底阵,静观其变。”腾蛟自觉有理,却待教摆阵时,只听得山后炮响,就后山飞出一彪军马来。腾蛟大惊,忙呼相战,又见山东一路军马涌出来,前一队军马红旗,第二队杂彩旗,第三队青旗,第四队又是杂彩旗。复见山西一路人马也涌来,前一队人马是杂彩旗,第二队白旗,第三队又是杂彩旗,第四队皂旗。旗背后尽是黄旗。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成阵势。 正南上这队人马,尽都是火焰红旗,红甲红袍,朱缨赤马。前面一把引军红旗,上面金销南斗六星,下绣朱雀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曙红明光甲,紫藤环蛇纹。双臂连环赭铜,腰间七宝腰带。赤炭龙驹炎蹄兽,激昂鎏金凤翅盔。双钩镰枪斗牛寒,烈焰披风绛云飞。风卷双龙半天霞,正按南方丙丁火。 号旗上写的分明“先锋大将圣凌风路新宇”。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擎天龙辛佳伦,右手是钻地龙朱宣林。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赤马,立于阵前。 东壁一队人马,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青旗,上面金销东斗四星,下绣青龙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青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虎须如刷,嗓音暴雷。威凛凛金丝环釦柳叶甲,势赫赫三绿穿花锦战袄。吞兽狰狞掩心镜,犀角凶蛮斗狮带。墨角麒麟踏青云,描金画戟耀碧光。群兽咆哮林中起,正按东方甲乙木。 号旗上写的分明“左军大将飞将焦明武”。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出山虎王子康,右手是隐山虎张奥康。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 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白旗,上面金销西斗五星,下绣白虎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白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霜垩茫茫西漠雪,骕骦扬鬣抖威风。山纹明举甲,百锻怒兽盔。素袍绣白虎,钢刀收睚眦。兴发沙石起,直可定楼兰。落日孤烟长河远,正按西方庚辛金。 号旗上写的分明“右军大将金刀沈冉”。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衡山王铁树,右手是恒山曹崇坦。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白马,立于阵前。 后面一簇人马,尽是皂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黑旗,上面金销北斗七星,下绣玄武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玄甲镇朔方,皂袍刺天狼。真武伏魔袍肚着,帛带横扎骊奋鳍。三尖神刀钢锋利,断骨如泥诛邪佞。千丈天坑翁仲愁,龙蛇蜿蟤鳞抖擞。溟溟浩浩幽鬼遁,正按北方壬癸水。 号旗上写的分明“合后大将千丈坑朱成”。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竹叶青李金宇,右手是翻身蟒段大猛。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黑马,立于阵前。 东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上面金销巽卦,下绣飞龙。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双目如星,短须似钢。鸦青两只护臂腕,花斑一抹横山巾。杏黄战袍批身,褐赭连环束甲。喷声騽驔山川踏。拳大兜铃奏响,蛟龙双锏横挂。狮蛮宝带翠心绿,威名应天人皆怕。穿林狰狞过山黄,独据东南守巽方。 号旗上写的分明“虎军大将金锏徐韬”。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坐地虎朱珂令,右手是啸天犼袁梓鹏。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上面金销坤卦,下绣飞熊。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甲胄森森,红巾艳艳。鞍上东珠闪耀,腰挂馘首长刀。烈焰朱旗飞云霞,疙瘩银锤碎人颅。率貔虎,纵騋駥。银瓜霹雳山河怒,杀气弥漫敌骨酥。横冲太岁最强梁,正据西南坤位上。 号旗上写的分明“骠骑大将凶太岁蔡子豪”。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鬼发女赵梓晗,右手是卧街虎孙焕翔。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东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皂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上面金销艮卦,下绣飞豹。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乌油亮子铠,玄铁獬豸盔。腰间生剥狻猊皮,项上狼爪银牙链。黑旗招摇青甲沉,横断流星当先喑。搅海动云乌龙枪,冲天搏浪海东青。风霜冻雪浑不惧,东北天山守艮方。 号旗上写的分明“骠骑大将镇山柱宋凯强”。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降天龙侯帅,右手是赤眼巾帼张妮。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上面金销乾卦,下绣飞虎。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模样?但见: 皂纛卷一群孤鬼,玄甲镇万千邪灵。鼻喷杀气漫漫,镔铁板甲生寒。蚩尤今朝含怒,飞廉当下生嗔。手上渴血墨麟刀,胯下骠壯五癍驳。立定华山人何撼,天门西北是乾宫。 号旗上写的分明“骠骑大将华山谢顺”。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嵩山孟子程,右手是猛先锋王宇琪。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八方摆布的铁桶相似,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枪,旗幡齐整,队伍威严。 去那八阵中央,只见团团一遭都是杏黄旗,间着六十四面长脚旗,上面金销六十四卦,亦分四门。南门都是马军。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两员上将,一般结束,怎生模样?但见: 好似狮子寻獬豸,又如蛟龙觅鲸鱼。 绒绦摇摆兽鬣动,金鳞映光坚城堵。 双将并行鬼皆惧,两骑共辔佛叫苦。 周围绕定杏黃旗,正按中央戊己土。 那两员首将都骑黄马,上首是塌天虎王珠江,下首是裂地豹王楠。一遭人马尽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马黄缨。中央四门,东门是暗影狼曹峻烽,西门是落雕罟汪文昌,南门是健臂将石顺友,北门是云霄鹫陶鑫。 那黄旗中间,立着那面“替天行道”杏黄旗,旗杆上拴着四条绒绳,四个长壮军士晃定。中间马上,有那一个守旗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牙黄明甲显躯健,玉带金环目点漆。 威凛身姿熊似壮,中军守定杏黄旗。 这个守旗的壮士,便是极地熊张智钧。那簇黄旗后,便是一丛炮架,立着那个炮手烈火雷闫言,引着副手二十余人,围绕着炮架。架子后一带,都摆着挠钩套索,准备捉将的器械。挠钩手后,又是一遭杂彩旗幡,团团便是七重围子手,四面立着二十八面绣旗,上面销金二十八宿星辰,中间立着一面堆绒绣就、真珠圈边、脚缀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那一个守旗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窄袖劲靴人堪奇,豪横冲撞怪面皮。 一枝红花插耳鬓,定守中军帅字旗。 这个守旗的壮士,便是岁破星陈佳伟。 去那帅字旗边,设立两个护旗的将士,都骑战马,一般结束,但见: 一个身着锦花袍,一个横系虎豹皮。 一个斑斓刺胸膛,一个纹身贯双臂。 一个阔斧分沧海,一个铁杵镇灵山。 一个豪气护纛旓,一个誓守中军旗。 这两个守护帅字旗的壮士,一个是斑斓虎徐宝,一个是花斑彪李杰。马前马后,排着二十四个把狼牙棍的铁甲军士。后面两把领战绣旗,两边排着二十四枝金枪。左手十二枝金枪丛中,捧着一员骁将,怎生模样?但见: 金鼓动,惊四方,风雨起兮云飞扬。笔管枪利赛狼牙,明星一点秋水;铁板甲坚如唐猊,漆黑万钧山崩。长人千仞,惟阴魂上下搜索;觺觻龙驹,直教把人骨踏碎。云动雷现霹雳闪,当世阎罗显猖狂。 绣旗上写的分明“酆都阎罗王凯”。那右手十二枝金枪丛中,也捧着一员骁将,怎生模样?但见: 烟尘乱,席八荒,烈焰升兮黑烟长。盘竹枪狠赛虎爪,发力凿透泉台;归溟驹大如番驼,喷鼻洞彻地府。食人小鬼,上下蹿寻觅心肝;拦路太岁,左右横雷公皱眉。狂风卷砂蓬蒿走,阴曹百魔惧无常。 绣旗上写的分明“阴曹无常石粮诚”。两员将各持金枪,立马两边。金枪中间,一簇钢斧铁杵,两员步军骁将,一般结束,但见: 斧号宣花,杵称摩云。铠甲冰清,征袍花绣。金鼓声声不绝,征云惨惨行间。左边是上山打虎敲牙将,施威五道心惊;右边作入海擒龙剥爪人,发狠地藏急走。人间一对捉鬼主,西天降魔两天王。 一个是病刑天邢耀,一个是洪泽郎张自强。两个头领一个执着八卦宣花斧,一个执着紫金摩云杵,引着一行步战军士,守护着中军。 随后两匹锦鞍马上,两员文士,掌管定赏功罚罪的人,左手那一个怎生模样?但见: 法袍猩红,皆染就不仁血;面庞白皙,反可笑不义骨。镇尺铿锵,惊堂冲散怨气;铡刀闪烁,恶杀横断不平。铁链鸣响,化巴蛇寻枭獍;号枷开张,如猛虎觅蛀蠹。刚严分号难犯人,原是马陵天明星。 这个乃是马陵泊掌吏事的豪杰铁判官谢德伟。右手那一个怎生模样?但见: 头戴四方巾,身穿皂罗袍。面如冠玉,齿白唇红。伯高怀素喜,德升亦倾心。颜筋柳骨皆可就,凤舞龙飞第一手。急电同光羽,下笔鬼神惊。 这个乃是马陵泊掌文案的秀士神笔手臧好。这两个马后,三十六个铁匠人,将着一十八般军器。那兵器丛中,立着一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战袍披蜀锦,铠甲镀铜金。炉火升腾满天星,烈焰飘扬锻神兵。闲时雕辔攒金钉,战时策马会群英。胸中豪气,挥吐长虹。左冲右突显英雄,锻铁郎君名重。 这个壮士,便是锻铁郎君李磊,手持一条连珠棍,立于阵前。 背后两边摆着二十四枝玄钺银枪,每边设立一员大将领队。左边十二枝玄钺队里,马上一员骁将,手执开山钺,侧坐战马,怎生模样?但见: 两条如剑刚眉,一对八字虎须。豪勇欺吴汉,壮心胜耿弇。劈峰玄钺斗巨灵,射日神弓落金乌。虎骨韘,穿云箭,侧坐海月清风驹,手执金顶开山钺。 这员骁将,乃是马陵泊赛由基吕坤键。右手十二枝银枪队里,马上一员骁将,手执镔铁枪,也侧坐骏马,怎生模样?但见: 两道雄眉直立,一双怪眼圆睁。项短脖粗,落腮胡须。腰束黄丝带,脚登狼皮靴。座下马四蹄撩乱,鞍上人一骑当万。侧坐啸风黑煞兽,手执镔铁点钢枪。 这员骁将,乃是马陵泊铁枪将张洲。两势下都是攫戾执猛二将。左手十二个玄钺手穿红,右手十二个银枪手穿紫。 背后又是锦衣对对,花帽双双,绯袍簇簇,绣袄攒攒。两壁厢碧幢翠幕,朱幡皂盖,黄钺白旄,青萍紫电。两行二十四把刀剑,二十四对鞭挝。中间一字儿三把销金伞盖,三匹绣鞍骏马。正中马前立着两个英雄。左手下那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神行鹰扑狡兔,发力劣马扬尘。龙雀舞,飞流星。锦段搭护双膝,白纱劲足缠牛筋。疾步如电任驰骋,来去自如影无踪。神行果玄妙,惟修心。朝发北海暮苍梧,烟尘未散还北冥。 这个便是马陵泊能行快走的头领疾风步沈涛,手持鹅黄令字绣旗,专管大军中往来飞报军情、调兵遣将一应事务。右手那个对立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白毡红穗范阳笠,土黄杂绿褡裢袄。横持豹尾枪,腰刀背后藏。渴时吞冰食雪,饥时剥蛇啖蛙。静下蛰伏山林,动身横穿涧溪。不辞辛苦性坚强,转首又在路上。 这个便是马陵泊第一能吃苦探路的头领斥候吴铣源,手提一条豹尾枪,专一护持中军。 远望着中军,去那伞盖之后,绣鞍马上,坐着那个道德高人,年少羽士,怎生模样?但见: 香花仙乐,形异非常。头挽双髻,体貌轻扬。素服吉冠挥麈尾,念诀舞枪发惊雷。灵龟黄虎相伴,玄猿白鹤参祥。意气缥缈冲霄汉,彩色氤氲碧落长。 这个便是马陵泊征风召雨,拘神遣将,行法真师轰雷枪董浩,右手执着鎏虹七星枪,左手按定紫丝缰。去那右边销金青罗伞盖底下,锦鞍马上,坐着那个广谙阵法的军师,怎生模样?但见: 面若紫玉掩牙须,齿白唇红短髯齐。一字青纱脑后飘,水合道袍束黄绦。腹内珠玑藏,胸中森罗象。阵习八卦,经念黄庭。名扬四海,才彻八方。运卜筮,摇龟钱。动智灵光千般闪,破阵挥洒万点兵。 这个便是马陵泊精通破阵,善明天地的军师赛仲达何冲盈。去那左边销金罗伞盖底下,锦鞍马上,坐着那个谋智非凡全才军师,怎生模样?但见: 体态轻柔,容颜秀雅。身穿雨过天晴绸褂,葱绿中衣暗藏银甲。谋策百道,韬略千般。天降异才女智者,锦绣心肠真军师。冰雪聪明淡淡妆,胸中甲兵席八方。 这个便是马陵泊深通韬略,算无遗策,有道军师女诸葛娄雨菲。去那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那白玉飞电金鞍马上,坐着那个含仁怀义统军大元帅,怎生模样?但见: 冲天大盘龙盔,吞兽连环锁甲。猩猩血染大红袍,湛蓝磨石宝明带。星魁再世,诛雷顺天。断钢宝剑横如镜,令旗招展现杀机。坐骑战马如獬豸,麾下雄师同虎狼。喝令三军同出动,百万官军若等闲。 这个正是马陵泊主,淮阳军下邳县人氏,名闻山东淮北,义巨子小宋江陈明远。全身结束,了事环上挂着紫金枪,自仗太极宝剑,坐骑金鞍白马,立于阵前监战,掌握中军。 马后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三五十员牙将,都骑战马,手执枪刀,全副弓箭。马后又设二十四枝画角,全部军鼓大乐。阵后又设两队游兵,伏于两侧,以为护持。中军羽翼,左是噬恶虎咸纬广引着雄威将吴玮璠,管领马步军一千五百人;右是开路神房圳引着拦路虎毛振宇,管领马步军一千五百人,伏在两胁。后阵又是一队阴兵,簇拥着马上三个女头领,中间是女伯乐于娇,左边是飘灵芝戴畅,右边是公牛惧晁晶。押阵后又有三女,中间玉蜻蜓李明,左是九疑仙冯子娜,右是斗雪红段雯。总管马步军兵二千。那座阵势,非同小可。 杨腾蛟不识阵法,只望马陵泊排成这个九宫八卦阵势,轻蔑道:“华而不实,只图个好看罢了。你众将那个先去厮杀?”只见队里转过一将,就马上欠身禀道:“小将愿往!”看乃是呼延绰。杨腾蛟便令擂鼓,红旗招展。呼延绰手舞一对铁鞭飞马出阵,厉声叫道:“大将呼延绰在此,草寇尚不投降更待何时!”陈明远正南阵中先锋头领路新宇飞马出阵,叫道:“叛主投敌的鸟厮,若不是你,我武松哥哥岂会秦封山失势,力尽于拔松山!”手挺钩镰枪直取呼延绰。二将交手,钩镰枪对双鞭,翻翻复复斗了十合,呼延绰敌御不住。路新宇乘势逼过呼延绰手里军器,猿臂一伸,就从马上提过,掷于地上。路新宇的两员副将辛佳伦、朱宣林飞马冲出阵来,把呼延绰抢去了。 官兵阵中皇甫雄见了,与马元暗自说道:“这个是梁山的友人,我二人亦是降将,若被拿去,岂能活命?”马元道:“我两个迫于无奈,援兵不至,不得已降了官军。纵吃捉了,亦有分说。”只听杨腾蛟道:“马元、皇甫雄二人出阵去救呼延将军!”二人本在犹豫,听得叫唤,齐齐出马阵前。 又听对阵里一声大喝,见西南方门旗影里,凶太岁蔡子豪手舞银锤,怪叫道:“马元贼子,尚还识得俺否!”直领本队人马杀出。马元认得是蔡子豪,想起那日登州城内事来,不觉心惊胆裂。东南方虎将徐韬见蔡子豪撞杀出去,恐其莽撞,亦领队杀过阵来。杨腾蛟见状,手提蘸金开山斧,厉声高叫道:“都与我冲杀过去,勿教贼人得势!”二防御、八都监一齐拍马杀去。中央路新宇见了,也招动本队红旗军马,一齐抢过阵去。 当下官军与陈明远前部先锋三队混战,路新宇当先截住杨腾蛟,要报梁山之仇。可想这杨腾蛟如何是新宇的对手?慌得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急急赶过,助力厮杀。那马元、皇甫雄正对着蔡子豪、徐韬,二人本已有三分心怯,乱军之中更不敢贪战,只欲逃走,蔡子豪、徐韬却不放他一丝空隙。马元今番拼死战了三十余合,终是不敌,吃子豪手起锤落,砸于马下。皇甫雄见了,虚晃一刀,就要退走,早被徐韬马到身前,照后背上一锏,打断脊骨,跌下马去。杨腾蛟见又折了两个将佐,忙教退军。看本部人马时,吃马陵泊杀的七零八落,正是: 来时欢喜遇时愁,遍品胜阵今尝羞。 直使: 数个军官,向黄泉游路;一员悍将,至水乡施勇。 毕竟杨腾蛟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八回 陈明远两赢宣威伯 纪安邦兵助杨腾蛟 诗曰: 曾闻南旺欺心事,业报如今退避迟。 自是梅开非一度,将军枉对勒功石。 话说杨腾蛟领十万大军征讨马陵泊,仅对得一阵,折了三员将官,手下军士被马陵泊的虎将杀的星云落散,丢盔弃甲,退三十里外扎住,暂先不表。 且说开封府内,定国公张仲熊婚娶,道君天子有意宠他,特拨银钱万贯,闹动汴京城,时有小儿传唱道:“张家富,张家贵,洞房花烛帝姬睡。”张仲熊闻说,笑道:“小儿薄劣。”那艾大金亦少不得自来恭贺。张仲熊问道:“盘固伯知道张鸣珂的事么?”艾大金点首,张仲熊冷笑道:“我那爹爹,此番怎地不将哥哥也过继与我伯父了?”艾大金不好言语,转口道杨腾蛟征剿马陵泊的事。仲熊道:“宣威伯常随我部,四方平定,功劳不少。只是他勇多智少,身边须有个智士帮衬。”艾大金道:“朝廷拨了八个都监相随,乃是童贯遗党。”张仲熊思忖道:“仗这伙人如何能成事?待我事毕,去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枉了圣上抬爱。” 正思索间,又见四方宾客来贺,张仲熊方欲上前客套,忽撞见一人,探头缩脑,穿着没浆的旧衣衫,身躯佝偻,踌躇不前,未知何人。艾大金附耳道:“此人乃是昔日金锤班都教头范带,为因醉酒点污了朝堂,引得天子龙颜大怒,吃革职问罪。”张仲熊见说,就有三分不悦,又有意戏耍他一番,遂走过前去,佯笑道:“范教头向来可好?”范带兢兢战战,尴尬陪笑道:“小人先贺定国公喜事。小人自那日冲撞了官家,陷在牢里,幸得几个相识的替我散尽家财,方才去官免罪。”抬眼看张仲熊面色无异,抖胆继续道:“小人自诩也有些分武艺,愿投效定国公,只求鞍前马后,许我同讨马陵泊,再立些功劳。现特备下薄礼,还望……”张仲熊见他声儿渐弱,哼笑一声,讥讽道:“范将军如何没了昔日胆色?当日秽污宫殿,已是死罪,奈何父皇仁慈,饶恕贱命。如今有何脸面在我这里讨要差事?”直说的范带面上无光,憋红了脸,惹得那众宾客都发笑。仲熊又令艾大金去将那范带所献礼物,一应退了。艾大金得了令,亲去验了礼单,只看范带的礼物甚薄,仅有玉碗两个,情知此人家无财帛,叫道:“我教你个运转法儿!”直把两个玉碗望地上一摔,声音响亮。两下仆人如狼似虎,把范带向堂外拖着便走,抛出府外去了。众宾客之中也有些许有良心的,暗自叹息不已。 单说马陵泊人马收回山寨,众将各自献功请赏。陈明远教押过呼延绰,只看呼延绰反剪着双手,跪地讨饶道:“愿归顺山寨。”当有路新宇喝道:“无义之贼,亏你还是忠义呼延家之后,倒有失祖上威名!先投梁山,后降官军,如今又想归我马陵泊么!”陈明远道:“贤弟所言甚是,这厮三番背反,毫无廉耻。此等无常小人,真留之不得。”呼延绰原认得新宇,今见命危,急急道:“路兄弟,万万求看在家兄面上,吾呼延家仅余我与家兄两个,若杀了我,岂不教呼延家绝后?汝兄泉下有知,如何瞑目?”闫言听了,气极而笑,跳起道:“好张巧嘴!呼延绰,还认得我么,且教你死也无怨!侄儿们何在?” 说罢,只见一男一女,十七八岁年纪,含怒而来,乃是呼延钰、呼延玉英兄妹。原来呼延绰自闻说水浒寨破,只道众头领妻小家眷均葬身山上,那里知道那日宋公明教闫言携了众头领遗孀孤子下山藏蔽?呼延钰怒道:“看吾父面上尚叫你一声从叔,山寨不曾亏待你,只今还有何言语!”呼延玉英亦道:“从叔若是苟且偷生,也不是个死罪,奈何不该降了官军,害了武叔叔他们。”路新宇道:“天幸呼延家不曾绝后!贤侄贤侄女,似此等人面兽心之徒,无须与他多言语,我已禀过嫂嫂,要为武松、施恩二位兄长报仇。”呼延绰低首不言。陈明远就令刀斧手推出斩首,须臾,人头献上,正是: 天理昭昭不可欺,呼延心志却常移。 亏杀时雨卓识较,未使贼奸险地离。 却说吴天鹗三个,见杨腾蛟大败而回,各自冷笑。李若麟赞道:“三哥好算计,这杨侍郎今番吃了败绩,你看他将来若何。”熊铎大笑道:“不用老爷杀贼,那厮也是痴子。”吴天鹗道:“今日阵上吃斩擒的三个,原是梁山招贤堂的头领,死便死了。且看杨腾蛟有甚么计较,若是得体,我等稳当行事。若是由他自寻死路,我们当先严设拒马诸物,自保为上,莫担失粮罪责。”李若麟听说梁山二字,心中无明火起,龇牙道:“早说他们也是梁山的,我先杀了,方雪吾恨!”吴天鹗笑道:“梁山贼人早已死尽,且当初得罪我西山十杰的,乃是宋江一伙,这招贤堂的尚不曾在,又投效官军,怪不得他们。”李若麟方才息怒。 吴天鹗取过地图,勾画道:“二位兄弟且看,我们后军现在这里屯粮。”指向图上王楼村处。熊铎不识字,问道:“此是何处?哥哥莫不是又要指教兵法,无趣无趣。”吴天鹗怪道:“两军厮杀,乃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怎能不学?”不待熊铎回应,先说了地名,又指马陵泊山寨处,问李若麟道:“且考你一考,我等当如何布置,又如何防范?”李若麟细思道:“那马陵泊必早有准备,眼下大军新败,倘若来袭我们,只恐不好。不如先自保为上,从此地撤走。”吴天鹗又指大寨处道:“若依着你,只是粮草转运,更为不便。况杨腾蛟那厮如有意刁难,该当如何?”李若麟叫苦道:“小弟比不得三哥,莫与俺作难,愿求哥哥的良策。”吴天鹗摇首,微微一笑,便道:“我观这伙朝廷军官,杨腾蛟不过匹夫之勇耳,无甚谋略。那八个都监未知如何,倘若内中有些见识的,杨腾蛟肯听从善言,当于东北之沭水、南之泗水再下三寨,成掎角之势。”李若麟道:“此法可围困住马陵泊否?”吴天鹗笑道:“那有如此容易,兵法云:‘十则围之。’兼有三不足,一者钱粮所耗甚多;二者师老气短,贼人若是袭扰,必然难防;三者朝廷虽教杨腾蛟做先锋,岂能不欲他立功?以定催战。贼人现今气势如日中天,猿臂一战,得钱无数,假使他俱都用来买粮,也是备足了的。围困之法,实属下下之策。依我之见,当在骆马湖、沭水、泗水等处用心防范,同时督造战船,四下里一齐进发为上。”熊铎、李若麟二人听了,无不钦服。 吴天鹗又道:“如若杨腾蛟那厮乖张,不听人言,专一大寨自保,只令些许人马袭击马陵泊,定吃大败,待到那时……”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大笑,眼见得一人走进帐来,道:“尔等谋算甚么!”三人大惊,熊铎性急,待要摸锤袭去,却看那人时,急收了手,笑道:“原来是袁哥哥。”那人是谁?有一篇文字说道: 肥头大耳油流腹,算计机谋出草庐。 带角蛤蟆生鳞逆,吞天袁宪号蟾蜍。 这个人贪如虎狼,阴鸷非常,乃是那西山十杰里最末的袁宪。因生的肥胖,自家兄弟都唤他作肥头蟾,若是外人叫了,却要杀人,只许称其吞天蟾,方才满意。 三人见是袁宪,各自欢喜。吴天鹗问道:“兄弟如何到得这里,为兄的书信已是寄到?”袁宪摇首道:“自那事起,熊衮大哥去了梁山贼巢,众家哥姊亦都离了西山。俺自是无趣,向后邀了年四哥、海五哥寻思谋个好去处。不想在边庭上结识了一个好汉,名唤纪安邦,在他麾下任了职。山东兖州镇栾总管是他好友,闻说宣威伯征讨马陵泊,担忧此行不利,遂请纪将军前来助阵,我为本部先锋。因得知熊大哥的事,率先来看,纪将军与二位兄长尚在路上。”吴天鹗大喜道:“想来余下兄妹也定在路上了,待到他们都来时,我等便打马陵泊好看,与大哥报仇!”熊铎扑地跪下道:“马陵泊那群天杀的畜生,害了我亲哥子的性命,只求哥哥们助我报仇,便是再生父母!”吴天鹗、袁宪慌忙扶起道:“你是熊大哥的亲弟,直如此折杀我们。我兄弟十个义结金兰,亲同手足,如何不肯尽心尽力?”正是: 禽兄兽弟皆欢喜,誓把仇人影迹寻。 手足齐心金亦断,参商他日未可喑。 且说杨腾蛟输了一阵,在寨中歇下,怒道:“不想出师不利,吃贼人赢了一阵!”段鹏举道:“先锋休怒,我军初到,未知他虚实,且贼人占据此间久矣,得了地利。现今我军败了一阵,折了锐气,且先休整几日,待养足锐气,再攻打不迟。”杨腾蛟道:“我于圣上面前请命,誓要剿灭贼人,岂可因小输一阵就生怕了!”王义道:“段都监言之有理,还请先锋三思。小将另有一策,可分散军马,在马陵泊东南北三处各设军寨,彼此互为倚仗,进退同担,又可困杀贼人于山上。”杨腾蛟原不喜八都监,只要夺头功,叫道:“本帅也曾随张郡王行军征战多年,岂不知用兵之道?若依你策,何时方能破敌?这般畏手畏尾,如何与国家出力!”八都监经他这一说,都不敢再言。杨腾蛟又道:“贼人今日新胜,定以我军士气不锐,正可乘机夜里行军。”吴秉彝、韩天麟二都监心下暗忖道:“杨腾蛟这厮虽是粗卤,却是那三十九功臣。我们原因着童枢密的事,好歹官复原职,不可与他相争。不如就此做个人情,赚他一赚也无妨。”便道:“先锋乃一军之主帅,不可轻易前行。我二人愿替先锋开路。”杨腾蛟大喜,自然应允。 是夜三更,吴秉彝、韩天麟二人引军,小心行进,望马陵泊而去。官军迤逦前行,眼见得近到水泊边,二都监正欲宽心,忽听得声响,林子里飞出一彪人马。当先两员猛将,拦住退路。这两员将佐是谁?乃是华山谢顺、镇山柱宋凯强。吴秉彝见中了计,只得挺方天戟去迎,谢顺接着。这一对各逞武艺,斗到二十余合,吴秉彝用戟奔谢顺心窝里戳将来,谢顺把身子侧过,放那戟过胁下,只一夹,那枝戟便动弹不得。吴秉彝使戟不得,不由心慌,待撒手去抽腰刀时,被谢顺手起一刀,砍飞头颅。韩天麟亦与宋凯强斗了二十余合,见折了吴秉彝,心惊胆颤,乱了枪法。只要拨马回走,吃宋凯强手快,一枪刺着腰胯,搠下马去。可怜二都监半世军官,只因杨腾蛟气性,都化作南柯一梦。 谢顺、宋凯强追杀余下官兵,如砍瓜切菜一般。待回到山寨中,来与娄小雨请功。陈明远笑道:“军师果然高明,料这伙必夜里行军。”娄小雨亦笑道:“杨腾蛟者,虽是高官,不过莽夫耳,其性子与寨中些许兄弟一般。然众兄弟愿听我号令,他为主帅,却难听手下将官进言。只惜这番领兵的不是那厮。”正是: 堪笑腾蛟妄逞英,枉将部下性命倾。 股肱同力万军拒,四海孰当此寨兵? 吴、韩二将手下有那逃得性命的官兵,回营寨报知。杨腾蛟听后不言,只传令大军固守营寨,深栽鹿角,掘下陷坑,停歇三日。周信道:“先锋且勿忧,三日后我军可以长蛇之阵杀去。”杨腾蛟道:“长蛇阵我也晓得,正合我意。”便传下将令,整顿军马,训练已定。 第三日五更造饭,军将饱食。杨腾蛟令段鹏举,陈翥先引军前行。官军又进到水泊边,却不见一个军马。杨腾蛟纵马来到军前,问段、陈二将道:“二位将军看贼人是否有伏兵?”段、陈二将窃喜,道:“先锋勿怕,便有伏兵,怎破我长蛇之阵?”正说间,只见山顶上一把黄旗磨动,须臾间一声炮响,众军将打个颤,士卒齐叫道:“伏兵到了!”杨腾蛟急教众将士不要惊慌,山背后早飞出一彪黄旗人马,当先两员骁将,上首塌天虎王珠江,下首裂地豹王楠,领五千人马,杀奔官军。 王珠江、王楠二人至军前,喝道:“杨腾蛟匹夫,离死已不远,怎敢来犯我山寨!”杨腾蛟大怒,便提开山斧要出战,被段、陈二将拦住道:“先锋休中他激将法,待我二人拿他!”言罢,二人骤马出阵,段鹏举接着王珠江交战,陈翥接住王楠厮杀。四将四匹马,八条臂膀四般军器,就阵前来来往往,斗上五十合。王珠江卖个破绽,放段鹏举将军器抢入怀来,却落了个空。王珠江乘势手起,把金花槊向段鹏举脑袋飞将下来,削去半个天灵骨,死在马前。这边陈翥已是气力不加,吃王楠将左手钢鞭隔过手里大杆刀,右手钢鞭打将来。陈翥只一闪,那鞭正中马上,战马吃痛,倒把陈翥颠下马去。陈翥弃了刀,却待逃走,王楠早从马上飞下,觑着脑后只一鞭,一魂早已追着段鹏举去了。 杨腾蛟连折二将,大喝一声:“贼子焉敢杀我大将!”纵马奔出,王珠江、王楠二人迎上,三人就阵前厮杀开来。杨腾蛟独战王珠江、王楠两个,十合之内未落下风。王珠江把金花槊向杨腾蛟盖来,腾蛟将开山斧一播,抵当住了。这边王楠乘势将手中双鞭打入身来,腾蛟倒转大斧,只一挑,打开双鞭。 官军阵上惟恐杨腾蛟有失,一发拥上前。王珠江二人撇了杨腾蛟,拨转马头,望本阵奔走。腾蛟不舍,领队追将过去。二王齐发声喊,率兵望山后便走。杨腾蛟直赶到山脚去,只听得山顶上画角齐鸣,闪出一把替天行道杏黄旗来。腾蛟约住军马看去时,只见山头上一簇杂彩绣旗开处,陈明远、娄小雨、何熙、董浩、吕坤键、张洲等众多好汉在那。陈明远望山下叫道:“杨腾蛟,我山寨正要诛拿你一伙,你却送上门来,今番岂容你回去!”何熙笑道:“杨腾蛟,汝不识兵法,冒然进军,便是要断送了他们的性命!”腾蛟听了大怒,咬碎钢牙,道:“贼子恁地猖狂,我必生擒之!” 当时杨腾蛟便要分开人马杀上山去,只听后军呐喊,探子来报:“正西山后,杀出一彪军马,把后军分做两处。”杨腾蛟大惊,下令道:“不要乱了阵势,且与我回去救应!”又听东边山后鼓声响处,亦飞出一队军马,一半是红旗,一半是青旗,捧着两员大将,引五千军马杀将来。红旗队里头领是圣凌风路新宇,青旗队里头领是飞将焦明武。只听路新宇大喝道:“杨腾蛟那厮休走,吾为蔡庆、王定六、郁保四三兄报仇!”焦明武亦喝道:“早纳下首级!”杨腾蛟虽是忿怒,却见了路新宇,前番尝了他的利害,不敢来战。转看后军发喊甚紧,忙教收军退走。王珠江、王楠引黄旗军又杀将来,两下里夹攻,杨腾蛟兵马大乱。四个都监保着杨腾蛟,逃命而走。 正行之间,刺斜里又飞出一队人马来,一半是白旗,一半是黑旗。黑白旗中,亦捧着两员虎将,引五千军马拦住去路。黑旗队里头领是千丈坑朱成,白旗队里头领是金刀沈冉。二将在马上大喝道:“兀那杨腾蛟那里走,速来受死!”领队杀入军中来。杨腾蛟吃了几番埋伏,不敢向前冲突,只教夺路而回。可怜众多兵卒,周转不得,乱作一团,反遭自家人马逼倒在溪水里,践踏溺死者无数。 许州都监李明、邓州都监王义两个上前接着朱成、沈冉交战,杨腾蛟仍原路奔走。李明自逞平生武艺,与朱成大战二十余合,终究遮拦不住,吃朱成一刀刺死于马下。那边王义早已被沈冉只一刀,砍做两段,下身尚骑在马上,上身飞去数丈开外。沈冉见朱成亦得手,便道:“依着冲盈先生计策,我二队这便去接应于娇三个。”不再追赶。 宋军此刻已是人疲马乏,旗器不整,中伤者不计其数。看马陵泊黑白旗二军未来追杀,似有生机,踌躇不前。洳州都监马万里道:“先锋当速速整顿三军,若是再乱,我等必死!”杨腾蛟方才醒悟,挥斧斩了几个溃兵,大叫道:“今不速走,更待何时?若有散漫者斩!”军士方才动行。 杨腾蛟大军正夺路奔走,只见山背后又杀出一伙步军,直抢入垓心。当先两将,一手提一对金锤,一手持长矛。那提金锤者,八大锤中标榜首,绰号九霄龙,二字名姓是力鹏。这持长矛者,紫金山下除二虎,敢称赛存孝,杨家乙尧最英雄。这两个,乃是马陵泊步军头领里数一数二会冲阵厮杀的,怎见得: 螭虎霸道,貔貅横路。力鹏杀气满胸,乙尧斗志高昂。瓮金锤轰隆震动,砸碎头颅;虎头矛飞舞生风,洞穿心肺。一对太岁下山来,两个凶神降人间。 二将引领步军一冲,把杨腾蛟众军杀的四分五落。腾蛟与嵩州都监周信撞透重围,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领兵逃出。马万里却因马慢,被杨乙尧大跨步赶上,照股后一矛,颠下马来,复上一矛,结果了性命。 官军凌乱不堪,又走了一阵,只看前面杀喊声起,林子里奔出一队军马,当先两员猛将,拦住去路。这二将一个是金锏徐韬,一个是凶太岁蔡子豪,也不打话,直取杨腾蛟。杨腾蛟见身边仅余一个周信,怒道:“本帅今日便拼个死活!”提大斧来战,徐韬接住,以枪斗斧。腾蛟用斧向徐韬面门劈来,徐韬把身子一扭,那斧就劈了个空,韬乘势一枪还去,腾蛟不甘示弱,把大斧横着一挥,铮地一声,两兵器撞开。四下喊声愈紧,杨腾蛟虽心中不肯服输,却又斗徐韬不过,也只得撤走。徐韬追上,就取金锏欲打去。却看嵩州都监周信,弃了蔡子豪前来掩护,向徐韬杀来。徐韬当时便把金锏打出,周信不曾提防,吃一锏砸中右臂,使军器不动,急急勒马转走。 徐韬、蔡子豪二人自思道:“不就这里拿住杨腾蛟,还待他再养成锐气么?”招动大军从背后杀去。那杨腾蛟、周信正危急间,忽见一彪军马,官军打扮,为首两个将官,左边那个挥斧,右边那个舞鞭,齐齐杀奔马陵军而来。使鞭的敌住徐韬,用斧的拦着蔡子豪,放杨腾蛟军马过来,手下军兵与众喽啰混战。杨腾蛟与周信得了性命,在军中看两对厮杀,喝彩不迭。四将斗到三四十合,那使鞭的卖个破绽,回马就走,徐韬见状,不去追赶。那使斧的见了,也不恋战,亦退回本阵去。蔡子豪不明就里,正要去追时,吃徐韬阻道:“这厮们未有落下风之势,只恐有诈。且不曾闻说官军队里有这般人物,不可贪战,当回报哥哥与军师知道。”遂领军退走。 杨腾蛟见马陵军回撤,心中欢喜,深谢两个。那个使斧的却道:“将军敢是那平寇杨先锋么?吾兄可在汝帐下?”杨腾蛟奇道:“只俺便是兵部侍郎杨腾蛟,将军所问者何人?”那人与那使鞭的笑道:“俺们救了三哥的上司官,见面定然夸赞。”杨腾蛟复问言人名姓,使鞭的笑道:“俺们现在纪将军处任职,特来此寻三哥吴天鹗,只说是在先锋处,快快领我们前去会面。”杨腾蛟听了,惶恐不已。 只说赛仲达何熙,因教李沫瑶、仲若冰打探得官军粮草辎重,尽积王楼村处,有三将守护,兼侵占民房,牢栽鹿角,百姓多有怨言。故分付了洪泽郎张自强,同凌飞雪尹柔雨、女伯乐于娇两个,引一队人马前去劫烧,朱成、沈冉二队接应。田雅珠忧道:“若止劫粮,倒还无事。如若烧粮,免不得殃及村中百姓。”姚雨汐劝道:“田庄主当知,两军交战,非是时常能周全得许多。那梁山万姓传扬,破大名府时亦少不得城中死伤过半。若有百姓房屋烧损,事后山寨出资,教王昭顺与他重建好的。且二位姐姐做事心细,那官军里能战者定都随杨腾蛟出征,守粮官当无大才,无须忧虑。” 以此张自强三个行至王楼村,众喽啰发起喊,就屯粮处四下放起火来,官军大惊。张自强亲率一队步卒去搬运粮草。吴天鹗在营中远远见火起,忙教袁宪同李若麟先去救火,自己同熊铎前来对敌。两个赶到前面,正看二女引喽啰在那里举火,大喝声:“兀那婆娘休要放恣!”尹柔雨却觉两个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何处见过。方想间,熊铎舞钢钉锤已到,急取梨花枪抵当。吴天鹗抡转关刀,觑着于娇笑道:“好个小娘子,缘何做贼?”于娇见他轻佻,心中怒起,把出本事来,只是左右攻不进去。 看看两边各斗约四五十合,二女力怯,尹柔雨见不是头,急忙拨开军器,骤马转走,好赚熊铎来追,施放套索。不想那边于娇已吃吴天鹗一刀从马上拍下,天鹗有心欺她,横刀便道:“娘子倒也利害,只是敌不得我。有一事相问,你寨中坏了当今天子娇儿园的是那个头领?”于娇听得那娇儿园三字,啐口道:“腌臜粪地,正是老娘烧的!”天鹗心中一凛,暗道:“这婆娘的武艺尚不如我,大哥如何坏在她的手里?以定有同伙。”正欲再问,熊铎听的仔细,怪叫一声:“原来仇人只在目前!”无心艺潼,转而奔着于娇便来。 吴天鹗怪其莽撞,只道不好时,朱成、沈冉接应的军马已到。朱成手持三尖两刃青锋刀,纵马飞来,把刀猛地向前一挥,当时只听得铮地一声,两般军器交错,三尖刀打缺了个口,却幸得救了于娇性命。熊铎吃了一惊,复看来将,认得是朱成,叫道:“不想这黑厮亦在,新仇旧恨只在今日!”举锤便砸。朱成亦认得是熊铎,本待要战,碍着于娇性命要紧,照面虚晃一刀,乘机携起于娇,大叫道:“孩儿们速撤!”那壁厢张自强敌不过袁宪、李若麟联手,分付喽啰弃了粮草辎重,亦败退回来。吴天鹗未肯放过,拍马追赶,大喝一声,举刀望朱成背后劈去。沈冉一马也到,金刀当住了,喝道:“休伤吾弟妹!”打开吴天鹗的关刀,居后护着朱成两个。 却说于娇吃朱成救了,伏在鞍上,朱成了事环上挂了三尖刀,一手持缰,一手按住于娇。忽见面前横拦一人,乃是李若麟,凶相毕露,横剑而劈。朱成忙把缰绳猛地一提,座下那匹踏雪骓乖觉,前蹄悬空。不想李若麟剑长五尺,转眼将中,你看他身子蓦地望后一倾——尹柔雨已赶过,将素棉套索一撒,把李若麟拖倒在地。朱成催动坐骑,那乌云踏雪骓双蹄落下,李若麟挣脱不开,马踏而亡。五筹好汉领着一众喽啰撤回山寨去了,吴天鹗等那里赶的上? 吴天鹗心中恼恨,问袁宪道:“兄弟可知两个女贼与那黑鬼的备细?”袁宪摇首道:“实不瞒三哥,马陵泊一百八贼,纵是朝廷亦不曾全识,只晓得些许名号。”吴天鹗不言。袁宪又道:“小弟倒知有一人,正在朝中,曾大败马陵草寇,其所列名目中更有陈明远的亲兄弟,想来定知山上人物。”吴天鹗道:“既如此,须待此人来。”心下又筹划了一番。熊铎则怒不可遏,看地上凡有那马陵泊喽啰的尸首,俱都砸烂,兀自气不止地骂道:“可恨那黑贼,前番坏俺兵刃,这番又杀俺兄弟,若拿得他时,鱼鳞细剐尚不能泄俺之恨!”大骂朱成不止。吴天鹗部虽是失了些粮草,折了李若麟,相较杨腾蛟,却是九牛一毫了。 只此两边息事,钟吾寨里自摆庆功筵宴不在话下。杨腾蛟与周信引了败残军马回营,待余下逃脱回来的军士到了,清点人数,止得不到五千人。周信就教都去歇息,受伤的士卒医治了,严守营寨,心中轻看杨腾蛟不已。腾蛟独坐中军帐,自思道:“当日在圣上面前蒙鲁国公保奏,要剿捕贼人,不想竟大败。若如今退兵回朝,恐遭人讥讽。且不听众官之言,又有何面目再见。”思前想后,犹豫不定。有诗为证: 丈夫难为夸海口,金兜不胜讨贼愁。 谁堪言路多风雨,堵塞须眉不自由。 三日后,手下来报:“朝廷遣大将纪安邦领三万人马来到助战。”杨腾蛟大喜,忙教请纪安邦入帐。那纪安邦与杨腾蛟道:“小将蓟州出身,一向在边庭出力。因友人栾廷玉相荐,圣上使俺率军来助先锋。”原来这纪安邦本是高俅党羽,原待重用,却因高俅遭发配,亦受了牵连。因与栾廷玉相好,故而举荐他在边庭立功。杨腾蛟忙问道:“栾总管如何相说?”纪安邦道:“栾兄言贼人寨中有其师侄在彼,武艺高强,又兼先锋身旁无个出谋画策的,只恐有失,故此向鲁国公举荐了俺,无他话说。”杨腾蛟叹口气道:“误中贼人奸计,如今还劳纪将军助我。” 当日杨腾蛟与纪安邦置酒接风,那使斧鞭的二将便是袁宪口中的年四哥、海五哥。腾蛟为谢其救命之恩,更要仗他们做羽翼,没奈何,只得相邀吴天鹗两个一同坐席。周信已是与他离心离德,倾向西山众人。杨腾蛟先陪酒道:“本帅前时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吴天鹗却道:“同为朝廷出力,先锋休如此说。只是不知一应阵亡将官,有何封赏?”杨腾蛟道:“都监一职,当赐钱六百贯,子孙若有贤才者,可承袭官爵。”吴天鹗又问李若麟若何,杨腾蛟叹道:“此人虽殁于王事,奈何只是押粮官,不得厚赏。”话未毕,早惹恼了纪安邦身边年、海二将,怒道:“李兄弟报国捐躯,反以职位大小辱没其功,是何道理!”那袁宪、熊铎亦发作起来。杨腾蛟见他们人多势众,自觉吃亏,正是教他: 昔日大胆汉,也作怯懦人;今时宣威伯,亦成刀下鬼。 直使: 酆都城内无居所,森罗殿上缚孤魂。 不知杨腾蛟如何解围,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五九回 何熙打破梅花阵 朱成力斩杨腾蛟 诗曰: 罡煞起淮阳,威名四海扬。 一朝诛雷将,事迹注文章。 话说当时西山四个大怒,杨腾蛟正踌躇间,纪安邦劝道:“都是为讨贼而来,不消如此。待破了贼人,以宣威伯这等身份,自会与朝廷通融。”吴天鹗亦喝道:“四位兄弟不得无礼!杨先锋乃是我的上司,如何肯教你们以下犯上!”只一眼,四个不得已,纳下性子来。杨腾蛟深感吴天鹗义气深重,肚里寻思道:“这吴天鹗倒也不似智勇侯说的那般,想必内中有甚误会。”不由肃然起敬,早收了刁难之心。 纪安邦不识吴天鹗、熊铎两个,相问时,西山众人便互道了名姓。杨腾蛟、纪安邦方知西山十杰的名号,今在此处的分别是:鹗三将军吴天鹗、食骨猳年豨、长耳公海騄、吞天蟾袁宪,又有辽州都监剥皮熊熊衮的胞弟熊铎。杨腾蛟赞道:“此皆人中英雄耳!往日俺也曾闻说熊都监弃暗投明,却不知尔等兄弟缘何不在?”只见那行五的长耳公海騄,手抚残耳,咬牙骂道:“只恨那天杀的梁山草寇……”此话这里不表,先说前时马陵泊钟吾寨内的事,前回不清,盖为今回讲明。 却说马陵泊大寨内,众头领因娄小雨的计策,杀的杨腾蛟大军人仰马翻,八个都监死了七个,惟张自强处失利,前来请罪。陈明远闻说,惊道:“那里又钻出这般官军猛将?”徐韬、蔡子豪两个也道撞上好手。路新宇思道:“前番打长清时,我部正遇着此三人,吃他们伤了王楠。我观他等并非官军模样,且当时未言有甚么仇恨。”尹柔雨道:“原来是这三个,怪不得只觉眼熟。”于娇忆道:“那白脸贼问起娇儿园的事,想来是此的干系。”曹笑猛然记起,就道:“那熊衮死前曾言,有甚西山兄弟定来报仇,莫不就是这班人?”陈明远复问众头领,都道未曾听闻过西山的名号。惟有烈火雷闫言道:“众头领不知,这事儿只小妹知晓,纵是路兄弟亦不清楚。前番戴畅四姐妹来投时,见说熊衮的名姓,只道事小,不曾托出,却是昔日宋公明尚在时的恩怨。”说罢,与众人细细道来。 原来梁山自大聚义后,好生兴旺,除恶灭凶,替天行道。忽一日,有河北百姓逃难至山上,报说近日西山来了一伙强徒,为首的唤做熊衮,专爱杀生害命,残酷非常,有结义兄弟九人,共号曰西山十杰。此时梁山虽为陈希真、云天彪所扰,宋公明因念百姓,当时下令,命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领兵前去清剿,轰天雷凌振随行。霹雳火秦明为出昔日被邓宗弼砍马头的恶气,也要同行,宋江答应了。 时熊衮正教吞天蟾袁宪洗劫村坊,妇女掠走,男的生揭头皮,做成长幡。听闻梁山率兵而来,冷笑道:“且杀宋江几个弟兄,教梁山亦不敢小觑我等!”副贼洪老獾忙劝阻,熊衮不听。两边大战数场,西山副将跨海羊杨捷、西华狼赵狼栋,吃杨志、索超斩了。海騄见折了副将,大怒,舞鞭来战,董平挺双枪邀住。两个交手六十余合,海騄当不得董一撞神勇,被一枪削去半个左耳,败走回去。熊衮见又伤了兄弟,愈加怒不可遏,举锤前来报仇,梁山阵上秦明舞狼牙棍又敌上。两员猛将大战二百合,不分胜败。吴天鹗几个虽未出战,也暗赞梁山兵威将猛。 当日天色已晚,各自收兵罢战。秦明、董平商议道:“临行时,吴军师有言道,若这厮们勇猛,不须与他们鏖战,可教凌统领制敌,好早日回山以图云陈。”当夜,凌振就山边放起炮来,登时山上大乱。秦明、董平统率军马杀上山去,袁宪舍命来战,吃张清一石子击伤脖项,翻身落马。正危急间,熊衮率众高呼投降。众头领思索道:“公明哥哥虽是令我等除贼,他若硬到底,杀了也就杀了。如今既要投降,当发与山寨定夺。”熊衮道:“我自与你们去梁山,莫坏我兄弟们的性命!”几个见熊衮倒有些义气,也是一念之仁,全他手足。待见了宋江,熊衮哭求悔过,山寨众人道:“此人虽是作恶,奈何我等昔日也多有造恶的兄弟,既是诚心悔过,可看其日后行径。”吴用素来识人,当下便教熊衮去招贤堂上坐了把交椅,权且观察时日,亦为质当。方才作罢。 是时天下惟四大寇闻名,西山十杰虽逞一时凶暴,却早早为梁山所制,恶名未彰。后来梁山覆亡,熊衮已投了官军,西山残部不在剿杀之列,故江湖上没甚人知晓。此便是梁山与西山的因果。闫言说明了,于娇、戴畅几个想起往日屈辱,骂道:“那贼秃既死,手下人又来犯我山寨,亦饶他不得!”有诗为证: 兵戈丛下逃凶逆,伪作忠心背仁人。 天道余波今犹在,绿林再起旧征尘。 且说回官军处,那里海騄亦与杨腾蛟两个讲了同梁山往日恩怨,熊铎大叫道:“梁山虽灭,马陵未除!可怜我哥哥死于非命,李兄弟今个亦为贼人所害,岂能不报此仇!”袁宪亦叫道:“可怜马铨、孙獬两个兄弟,彼虽不是我等十人结义之数,但情分亦在。”周信在旁听了,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那八都监虽是童贯一党,毕竟多年厮杀过的,纵非手足,难免同僚情深,又一同遭贬,一同起复,如今为杨腾蛟驱使,只余自家一个,教他如何不悲?把酒敬道:“诸位将军义气深厚,皇天必佑!” 是夜,宾主尽欢,纪安邦与杨腾蛟自去商议破敌之策。吴天鹗见二人走了,就道:“众兄弟,我们且回王楼村大营。”周信欲言,又觉不好开口。吴天鹗瞅见了,笑道:“周都监有何见教?”周信尴尬道:“只怕说出去惹人笑话。”吴天鹗摆手道:“无妨,这都是我西山的兄弟,誓不相叛。”周信深吸一口,便道:“敢问将军,我军能胜否?”吴天鹗暗笑,回道:“朝廷天兵,岂能不胜?听闻纪将军神武非凡,我等当见其立功。”周信急道:“贼人已成气候,我等八个都监,几番厮杀,止我一个苟活。纵然纪将军好本事,怕是猛虎架不得群狼。”吴天鹗反问道:“周都监的意思,莫不是已有了退意?”熊铎听了,大喝道:“你这没本事的小厮,要走便走,老爷杀贼也用不得你!”袁宪忙劝住道:“熊弟休急躁,知强而退,人之常情也。周都监不知纪大人的本事,他武艺了得,不在我三哥之下,又颇识得阵法。马陵草寇将死在目前,怕得甚么!” 周信跺足道:“错矣!你们不知,昔日青石山匪首宋达,亦夸口摆下阵法,尚吃败绩。纪将军眼下兵力更不如青石山那番,如何可胜?”年豨龇牙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官军,怎反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自古以少胜多有的是,若依着你时,便不剿贼了?”吴天鹗看出周信有几分私心,重声道:“我们西山豪杰,最看重自家兄弟……”斟了一杯酒,将与周信,笑道:“小将不才,略略数言,看可是周都监的心意?”环顾众人道:“周都监非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也见曾哭那几位阵亡都监的神位。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奈何如今马陵泊气势如虹,当暂避锋芒。”周信急点首道:“是了是了!杨腾蛟一勇之夫,纵有纪安邦相助,又能成何大器?不如专待张郡王一伙到来,齐心合力攻打为上。杨腾蛟目今只要立功,掩其败军之过,依我愚意,眼下当保全朝廷兵马,以为来日之须。”吴天鹗忍住笑,叹气道:“我自知周兄的苦,战场厮杀,本是九死一生,血海里觅个富贵,上报父母,下养妻儿,无愧天地祖宗,方是个人。若非如此,谁愿投那童贯,为其爪牙?”周信被他说中心里事,不由一酸,唇舌发木。 吴天鹗又道:“可惜天不遂人愿,童贯失势,如何连累周兄一伙?周兄又上下打点,寻奸党的门路,方才出征建功。如今手足罹难,将心比心,我等也是一般儿心境。”周信乃泣道:“吴兄说的极是!不怕你众人耻笑,早知如此,当日也不必大费周折了,反教我生畏死之心。”扑薮薮串珠儿落下泪来。袁宪几个暗暗冷笑,只有海騄叹气不止。周信又道:“吴兄倒有兄弟照料,我周信又当何往?既知我心,还望指条明路!”言讫拜倒。吴天鹗见勾得周信,扶起身道:“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既如此,任杨腾蛟、纪安邦两个生死,我等当为朝廷保全士卒性命。”露出舍了二人的意思来,海騄急道:“三哥,那杨侍郎的生死随意,然纪将军却是我三个的上司,又有提携之恩,岂可不顾?”年豨、袁宪两个笑道:“这个长耳公,还是这般仁厚性子。你忘了三哥方才所言?我们西山兄弟,须看重自家的人。”吴天鹗点首道:“周兄若有意,且满饮此杯!”周信接过,一饮而尽,正是: 安邦何比安私业,作壁尤得费心魂。 真伟将军真秉性,圆圆不见亦劳神。 次日,杨腾蛟与纪安邦领队,直到泊前旷野处,与马陵泊对阵。陈明远见杨腾蛟身旁那将,与娄小雨道:“听闻朝廷派个甚么纪安邦的来助那厮,不知此人武艺如何。”娄小雨道:“兄长且看二人身边那两个,一个提斧,一个拿鞭,当是徐总管他们见的。却不知余下三个何在。”只见纪安邦抡刀拍马出阵,高叫道:“反国草寇,天兵到此,尚敢抗拒,只学梁山泊那般强盗样,却不见宋江等人下场么!”马陵泊阵中猛先锋王宇琪道:“那里来的无名之辈,先吃俺一戟!”飞马而出,纪安邦上前迎住。二马相交,不想纪安邦只一刀,便把王宇琪打下马去。 陈明远大惊,那年豨、海騄正待来捉人,马陵泊阵上早奔出酆都阎罗王凯、阴曹无常石粮诚两个,上前敌住纪安邦,救得王宇琪上马奔回阵去。王凯、石粮诚两个,两条枪斗纪安邦,渐到十五合之上,已觉不敌,忙抽身退走。凌飞雪尹柔雨、女伯乐于娇见了,相互使个眼色,二女本为报前仇而来,今见纪安邦猖獗,一左一右,出阵来斗。未及多时,飞将焦明武见二人已气力不加,大叫道:“姐姐们且回阵,待我战他!”言罢,挺戟飞马而出,换回二女便斗纪安邦。 纪安邦连胜五将,正是得意时,丝毫未有半点手软。杨腾蛟在阵上见了,大喜,喝彩不已。纪安邦与焦明武直斗到三四十合,焦明武亦觉不能胜他,把马头拨转,回阵去了。纪安邦大笑道:“马陵泊再有好汉,来与俺厮杀!”只见马陵泊阵中涌出一人,身骑乌龙驹,在马上横着一条亮银枪,大喝道:“纪安邦休得逞强,泰山庄浩来与你相斗!”纪安邦听得庄浩姓名,暗道:“栾兄曾书信俺言,马陵泊的副贼庄浩十分了得,且会他一会。”抡刀迎上。二将相交,正是对手,怎见得: 两阵上大纛齐摇,三军中壮士吼叫。长枪大刀并相交,天星猛将施英豪。银枪如龙刀似虎,各逞威风闪耀。一个真武发威降魔怪,一个天蓬含怒冲牛斗。人对人,马对马,左边抱月乌龙驹喷鼻,右边踏海虎斑兽扬蹄。厮杀关头冰心冷,分际时节彻骨寒。正是:棋逢敌手难藏兴,将遇良材好奏功。 庄浩使转神威,纪安邦亦展平生所学。纪安邦把手中大刀往庄浩脖项砍去,庄浩只待闪躲时,那把刀忽地调了个头,转向腰胯而去。庄浩不慌不忙,将手中银枪一隔,当住了。浩转而将枪一提,使个“霸王拔山”,攻向纪安邦。安邦见其攻势甚猛,忙招架起来,不敢疏忽。二将杀气飞腾,两马盘旋,直大战八九十合,不见胜负,看的两边军士喝彩不迭。二将又斗了一二十合,难分输赢,各自止住,罢战归阵。杨腾蛟与纪安邦贺道:“纪将军端的好本事!此番不输他半点便宜,又连胜他五将,致使我军威大振!”转看将台上,一个肥头将军手执旗幡,不是袁宪又是那个? 陈明远见庄浩如此本事,亦未占得便宜,叹道:“本以这杨腾蛟不日便可擒拿,那知来了这个甚么纪安邦,竟如此了得,连庄贤弟都不曾得手。”吕坤键怪道:“我自与众头领上马陵泊来,大小战阵未尝挫了锐气,哥哥今番如何灭自己威风。”庄浩道:“许久不曾遇着这般对手,今日一战十分痛快!”陈明远又道:“军师这番观战如何?”娄小雨道:“此人武功了得,若是只与他斗将,恐一时不能胜他。只今惟有智取方是上计。” 正商议间,纪安邦又喊话道:“俺久闻你马陵泊声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然俺奉圣上御旨,兴师伐寇,岂可只顾与你们斗武?俺知你们前些日子曾摆下一个九宫八卦阵,故作高强。偏你会布阵,俺们不能?待俺摆下一阵与你们看,若是识得阵图,便引军来破阵。假使破得,俺即刻罢兵,不再相斗;假使破不得,你等即刻下马受降,敢答应否?”陈明远与娄小雨道:“军师以为如何?”娄小雨道:“便答应他无妨,我山寨有何冲盈,何须怕他。只是他定有准备,可先试探一番,好教冲盈先生得知内中详情,窥其破绽。”陈明远便答话道:“你便布阵,待吾破之!” 纪安邦心喜,便回军中,与杨腾蛟分付道:“左上弦三,右下勾陈。”杨腾蛟教军士传令,那边将台上,袁宪听闻,把号旗展动,不移时布下一座阵来。陈明远同娄小雨看了一遍,娄小雨道:“此阵看去似梅花大阵,却总觉有些蹊跷。”陈明远道:“既是梅花阵,且以梅花阵打法破之。”娄小雨道:“兄长休要轻敌,纪安邦非无能之辈,定有缘故。且由小妹分调人员,先打一阵再看其中玄机。”便传令步军头领,索奥、钱仓政、吴玮璠、毛振宇、曹峻烽、汪文昌、石顺友、陶鑫、张智钧、陈佳伟十员,分做五队,每队引五百喽啰,分五门杀入。再令吕坤键、赵梓晗、李金宇三将,另引一彪军马直入中央,奋力冲杀。又拨沈冉、徐韬各引一支军马,暗去阵外左近埋伏,以防不测。 分拨已定,索奥、钱仓政等十员头领,引军前去,方才杀入阵门,只听两声炮响,鼓角阵阵,阵中号旗展动,阵势陡变,化出二三十个门户,大旗迷目,军器如林,挠钩套索,长枪滚刀四下逼将过来。索奥十人并众喽啰,顿时慌了手脚,进退不能,乱作一团。吕坤键听得炮声响,杀声震天,自知形势不妙,忙引赵梓晗、李金宇二将退出。然官军四面围来,吕坤键急取宝雕弓,将狼牙雕翎射去,赵梓晗亦取五口飞刀标去,李金宇毒箭上弦,三将夺路而走。众人迷了方向,只是在阵中左右冲突,幸得撞着个生门,死命杀出,万幸不曾陷了一个头领。袁宪看的清切,又展动号旗,官军掩杀过来,马陵泊军心散乱,抵当不住。亏得沈冉、徐韬两队伏兵,从两下里奋勇杀出,大战一场,官军方才退去。 陈明远忙令收兵,清点人马,头领不曾折了一个,喽啰损了一二千。娄小雨道:“此阵果非梅花阵一般,幸得派兵接应,不致惨败。”陈明远道:“如此还须冲盈先生决断。”便一齐回山来见何熙道:“不想纪安邦这厮倒会布阵,只道是梅花大阵,用其法破之,反而落败。”吕坤键、索奥等人又将入阵后,那阵势旗色军兵分排、如何变化等等诉说了一遍。姚雨汐听了,摇首道:“我识不得此阵。”众头领都看何熙时,听他道:“纪安邦所布阵图,我已认得。此阵名唤分瓣梅花阵,其表伪成梅花大阵,实从其中化出,外有五门,内有二十五个门户,暗按五行生克。阵中央设有将台,台前置大旗一面,为全军耳目,督阵官高居台上,指挥进退。然闻打阵头领所言,将台上的指挥,当不得其法,若是得当,天罗地网,插翅也难逃。想来此法当为纪安邦一人私藏,不愿轻传与他人。” 陈明远大喜,问道:“军师既知此阵,可有破阵之法?”何熙笑道:“然也。只须一员猛将,引兵杀入阵中心,砍倒大旗,乱其全军耳目。再使五队人马,齐杀入五个门户,正是‘花心捣碎,花瓣难存’,其阵自破。只是官军之中,当有那西山贼人,假使守把,定难攻打。如若先除去将台上督阵之人,倒是容易些。”话音刚毕,只见九霄龙力鹏道:“某愿请令,去捣花心!”陈明远道:“兄弟前去,正合我心。”便令力鹏引五百精锐步军,索奥、钱仓政、白伟成、杨文轩为副将。何熙分付教杀入阵门,只见白旗中有红心的,便都是生路,可不迷了方向,直捣花心。又令路新宇引吕坤键、尹柔雨、辛佳伦、朱宣林四将,红旗军一队;焦明武引王珠江、宋凯强、王子康、张奥康四将,青旗军一队;沈冉引蔡子豪、谢顺、王铁树、曹崇坦四将,白旗军一队;徐韬引张洲、于娇、朱珂令、袁梓鹏四将,黄旗军一队;朱成引李金宇、段大猛、王凯、石粮诚四将,皂旗军一队。何熙分付明白,每阵门口都有旗号,路新宇打素旗无缘边一门,焦明武打素旗黄缘边一门,沈冉打素旗青缘边一门,徐韬打素旗皂缘边一门,朱成打素旗朱缘边一门。又教杨乙尧、咸纬广一队,房圳、邢耀一队,王楠、张自强一队,吴玮璠、毛振宇一队,各引五百人马,四面埋伏,待阵图打破,合力捉拿杨腾蛟、纪安邦二人。分拨已定,众将各去准备。 且说纪安邦当日大胜,与杨腾蛟回营,杨腾蛟欢喜不已,道:“只此马陵泊即日当破。”纪安邦道:“待明日再战,非拿住他几员头目,送去京师教圣上龙颜开悦。”二人就帐中痛饮一番。吴天鹗又命熊铎前来请战,杨腾蛟自有了纪安邦帮扶,也不采他,仍令其好生看护粮草。周信亦求出战,杨腾蛟斜眼道:“若是用你,也如那七个一般,岂不是枉送性命?”周信道声惭愧,杨腾蛟亦教他去一同守护粮草。周信心中忿愤,只得陪笑,与熊铎退下了。 次日天晓,两军对阵,纪安邦又摆下分瓣梅花阵,只待马陵泊来攻。马陵泊众头领依何熙之计,各自杀入阵去,又是炮声响处,号旗展动,阵势变化纷纷。力鹏引四将,各仗军器,只拣红心素旗处杀奔去,不移时,早到将台前。力鹏大吼一声,一锤把旗杆打断。却不曾见着袁宪的身影,惟两员监旗官来敌,吃力鹏一锤一个砸死。索奥、钱仓政、白伟成、杨文轩四将,就阵中乱杀起来。大旗已倒,官军已乱,五虎将分门杀入,把个阵图搅的四分五裂,正是: 自诩兵机添盖世,偏偏玄妙马陵存。 冲盈韬略九霄力,捣碎垓心六军沉。 纪安邦见梅花阵已被打破,气急败坏,急舞镔铁大砍刀,杨腾蛟亦舞动蘸金开山斧,催动军马来战。纪安邦正撞着焦明武、徐韬二人,杨腾蛟对上朱珂令,五员将佐敌住厮杀。正狠斗间,只听得后军发喊:“贼人袭了后头粮草!”杨腾蛟大惊,回首望见王楼村处远远火起,大骂道:“这贼撮鸟们恁地不济事!”那里年豨适逢与宋凯强鏖战,闻得喊声,高叫道:“三哥有难,当速救!”竟撇了凯强而走。纪安邦一时被焦、徐逼住,阻拦不得,唤道:“年贤弟莫急,休乱了阵脚!”那长耳公海騄情知是吴天鹗的计策,只是舍不得纪安邦的情分。年豨又纵马回身,招动手中红布。海騄见了,自知兄命难违,发起狠来,随着去了。纪安邦、杨腾蛟见走了二将,惊讶不已,只叫众官兵莫乱,又分付传令军道:“速传:‘西北指,平水一。’”左右不见袁宪,杨腾蛟骂道:“直娘贼,如何误我!” 此时官军已吃马陵泊杀的叫苦连天,陈明远见破阵成功,传令大小头领领兵一齐杀去。杨、纪二将见手下军马渐渐折没了,心中慌乱,也知双拳难敌四手,急取路向正西北走,那知路上又杀出杨乙尧、咸纬广等人,四面埋伏定,冲不出去。纪安邦道:“待小将与先锋杀出一条血路,先锋当回东京,再提军马来报此仇!”拍马上前,死命拼杀,杨腾蛟忙逃去,尽拣小道奔走。 只说年豨、海騄两个,路上会合了袁宪,三人骤马来到王楼村,只见村中火起,却那有马陵泊的人马?反是村里百姓尽被熊铎率人洗荡了。周信呆在一旁,吴天鹗笑道:“刁民通贼,理当除之,也是计策所须,不容泄密。”复劝道:“因知周兄心善,只让熊弟来做这般勾当。待杨腾蛟、纪安邦都死尽了,朝廷官军还须你统帅,护得周全。”海騄不忍道:“三哥,纪将军当真不救他么?”吴天鹗正色道:“他若得生,岂会饶了你三个?”海騄不再言语。年豨反是不以为意,他是个爱厮杀的,提斧嚷道:“俺今日没杀痛快,且与我留几个牲口!”袁宪大笑道:“四哥须留下些妇人为用,莫杀风了!”西山一行暂表到此。 却说纪安邦一路搏杀,斜刺里又赶出铁枪将张洲、女伯乐于娇。张豪轩叫道:“纪安邦,梅花阵已破,还不下马受缚!”纪安邦大怒,抡刀来战,张洲迎上。两个斗近二十合,张洲力怯回马,纪安邦骤马追去。张洲见安邦赶的紧,猛地回马一枪。纪安邦不曾防备,吃一枪刺中右肩,大叫一声。于娇挺戟来赶,那边又过来王珠江、宋凯强、王楠、张自强四将。纪安邦不敢恋战,夺路而走。方才转出一个林子,只听一声响,绊马索起,把纪安邦从马上摔下,房圳、邢耀抢来接住,反剪双手,麻绳捆了个结实,押往大寨去。 单说杨腾蛟,逃命间,心中止不住的道:“想我堂堂定远将军、兵部侍郎,竟败在贼人手里,回京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文武百官。”忽听背后霹雳一般声响:“杨腾蛟那里走!”腾蛟心中一震,急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人,身披七星袍,体挂乌油甲,头戴狮盔,面如烟熏太岁、火燎金刚。乃是马陵泊千丈坑朱成,手提三尖两刃青锋刀,跃马上前来战。 杨腾蛟此时已是身心乏力,只得咬牙来斗。这二人,一个是天罡星临凡,一个是雷府将转世,相互斗敌。十余合之上,腾蛟斧法皆被朱成镇住,不得已改为防守。二将逐渐斗到三十合开外,腾蛟手已发颤,衣甲遭汗水浸湿。朱成见状,把三尖刀一挥,腾蛟忙用开山斧隔住,成乘势将刀向下劈去,腾蛟躲闪不及,右手四指被割断。杨腾蛟大吼一声,朱成用刀拨过大斧,一刀刺中腾蛟心窝,再一刀拍下马去。杨腾蛟尚待挣扎,朱成往咽喉上复上一刀,结果了性命。可笑这杨腾蛟,自政和五年南旺营兵变,杀了王定六、郁保四两个,破了梁山百八之数,往后随官军东征西讨,至今日又是雷将中首个战死的,正是: 雷霆消弭暗颓唐,斧落蓬蒿叹途长。 惊愕青锋争耀眼,依稀南旺烂银光。 当日陈明远下令收兵,都回山上。到了金沙滩,众人见朱成一手抓着杨腾蛟的人头,一手提着那把蘸金开山斧,问他道:“你又不使斧子,拿它做甚?”朱成笑道:“前番为救于姐姐,我伴当吃那麻子伤了,尚未修补。今日斩得杨腾蛟,就把他斧子化了用。”王铁树道:“兵刃既损,央李铁匠与你换个新的便是,何须恁般麻烦。”朱成摇首道:“此刀自那年返乡,李郎君赠我除贼,随身多年,如浑家一般,不可舍,不可舍!”众人都笑道:“你若比做性命倒也罢了,非比浑家,教你那浑家听了,老大栗暴凿你哩。”朱成亦笑,只待要锻铁郎君李磊修补。 忠义堂内,众头领庆贺全胜,陈明远先教把纪安邦推过,道:“纪安邦,你空有一身好武艺,却落得今日下场。如今被擒,你可愿归降么?”正是: 饶君纵有温侯勇,难免引颈白门亡。 是日之后有分教: 三路大兵,浩荡征讨;两处山寨,齐心御敌。 不知纪安邦是否愿降,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雷将:杨腾蛟。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回 张叔夜大兴三路兵 副寨主言斥贺太平 赋曰: 寨名钟吾,泊号马陵。周回港汊三千条,四方周围六百里。东望蓬莱,徐福仙踪何处寻;西接芒砀,高祖斩蛇伐暴秦;南通淮阴,国士受恩别漂母;北跨青齐,罡煞曾经聚义处。天地明明,百八豪杰施穷民;鬼神幽幽,数万壮士斩奸佞。威扬六合,十万精卒人莫当;名传八方,三十六员天罡将。水族霸,兽中王,九霄龙与噬恶虎;欺华光,撼真武,开路神共凶太岁。斗箭落雕,吕坤键发矢怎躲;冲军破阵,杨乙尧力伏双虎。天地塌裂,珠江与王楠发狠;刀锏耀光,沈冉同徐韬施威。疾风步一骑绝尘,神笔手章法无对。彩翼蝶养蚕织布,神针手穿针引线。铁算盘清铢点锱,秋海棠调丝品竹。飞雪凌人,尹艺潼傲骨生寒;霜风席卷,路新宇杀气漫天。于娇人称女伯乐,邢耀挥斧病刑天。烟尘弥漫,铁枪将刚强难敌;渔歌唱晚,洪泽郎映霞而归。千丈坑实难跨越,朱成独当万军;镇山柱巍峨不倒,凯强勇撞千骑。田雅珠文慧,季晓宇名芳。谢顺厮杀天变色,徐硕斗狠浪掀人。降妖伏怪,董浩神枪无敌;震天动地,闫言炮无虚发。擒奸可寻焦明武,判恶须找谢德伟。排兵列阵,何冲盈杀机满腹;计谋布置,娄雨菲智绝为尊。三军钦服,庄浩此是第一人;星主降世,明远方为义巨子。纵横京西淮北,闹动山东江南。奉天承命,兄弟齐心诛雷将;匡汉扶家,大义捐嫌破金兵。千载事迹录书帛,万古侠名标青史。 话表纪安邦被押上堂来,陈明远问其归降与否,只听纪安邦叫骂道:“你这贼配军、刀脸贼,攻城掠地,戕官杀吏。俺堂堂朝廷大将,狮虎之勇,岂可与猪狗同槽!若非俺用人不明,又中汝等奸计,吃袭了后头粮草,致军心大乱,何以这般?可速斩我头!”众人皆怒道:“败军之将,焉敢辱俺山寨!”陈明远闻言,摇首叹道:“罢罢,纳之不得,放之添恼,当遂你愿。左右与我推出斩首!”顷刻之间,人头献上。女诸葛娄小雨暗暗思道:“前番张自强等人在王楼村失利,今个不曾分付复去,何故这般言说?”当下众头领都来请功,计点得降兵、马匹、器甲无数。朱成献上杨腾蛟首级,陈明远欢喜道:“雷将今损一员,已撼动其势,如此下去,定可成我众人之功。”路新宇亦是欢喜,谢过朱成,以杨腾蛟之首祭奠蔡庆、王定六、郁保四三个。陈明远又传令教大摆庆功宴席。 席间,娄小雨道:“杨腾蛟一死,朝廷更不肯善罢甘休,定提劲旅来攻我山寨。我倒有一计。”陈明远问道:“不知军师有何计较?”娄小雨道:“虽除去一个杨腾蛟,然朝廷将佐仍有众多,若都来攻打,恐一时应付不得。不如我山寨出兵占据外郡,与本寨接应,朝廷定会分兵攻打,我们再逐个击破。”姚雨汐摆手道:“此计只恐不妥,当初梁山便是占据许多州府,以致接应不及时,才致损兵折将。依我看,不如另想他法。”雨菲笑道:“姚兄弟此言虽不错,然我们只占少许城池,且与山寨相邻,又与青石山相邻,如此接应亦得方便。”何熙问道:“雨菲莫不是要占据徐州?徐州与淮阳军、亳州相接,据了此地,我大寨在后接应,青石山兄弟为其侧翼,如此行事便可周全。”姚雨汐笑道:“原来如此,我之智谋倒还是比不得二位兄姊。”众头领皆笑。陈明远道:“既如此,我当亲自领军攻占徐州。”庄浩劝道:“兄长乃山寨之主,不可轻举妄动。依小弟看,还是由我领兵前往。”陈明远道:“贤弟不知,此番不同往日,我为山寨之主,更当身先士卒。且贤弟武艺高强,有你镇守山寨,为兄大可放心,还望贤弟莫再推辞。”庄浩道:“既是兄长将山寨托付与我,弟自当尽心把守。” 当下散席,众头领都去歇息。四日后,陈明远便要分调头领,只见轰雷枪董浩起身道:“夜里梦吾师罗真人谓吾言,教贫道回二仙山去,有事相告。我想本师忽然相唤,必有要事,故请兄长允弟回山参拜。”陈明远道:“罗真人乃当世活神仙,既唤贤弟回山,为兄岂会阻拦?贤弟此刻便动身回去,看罗真人是否有何天机相透露。”又见俐后生索奥道:“师父既要回山参拜罗真人,且带着弟子,好去见过师公。”董浩阻道:“不可,你我都走,寨中少了法师,谁去斗敌那陈希真的都箓大法?你且留下,好生修炼吾传授的五雷正法,不可懒散。待日后得闲时,再携你一同回去参见本师。”陈明远亦道:“董先生所言甚是,索兄弟就先留在寨中罢,我调拨占据徐州的头领正须着你。”索奥道:“师父与大哥如此说,我留下便是。” 当时陈明远教铁判官谢德伟调拨攻占徐州将领:路新宇、焦明武、咸纬广、吕坤键、宋凯强、张自强、尹柔雨、辛佳伦、朱宣林、王子康、张奥康、索奥、吴铣源、叶子伟、孙焕翔、王宇琪、钱仓政、方海锦、白伟成、郑乾、曹峻烽、汪文昌、石顺友、陶鑫、陈孟、刘怡岑,随行军师娄小雨,共计二十八员头领,领马步军兵五万。庄浩与余下头领于金沙滩边送路。董浩亦起身往二仙山而去。有诗为证: 无限嗔心冲曙雀,如磐风雨晦江痕。 终归天道究何在,致令雷霆落紫宸。 当说这徐州城内的官军,何如抵当得住马陵泊这五万大军?不出一日陈明远就攻下徐州,又教好生安抚城内百姓,不许打扰。百姓也无甚怨言。 却说大宋朝东京城内,定国公张仲熊大婚已毕多日,去往皇宫面见道君天子谢恩,那里顾得自家生父。艾大金见仲熊行径,思虑道:“定国公这般,恐失人心。那个秦桧蒙我提拔,这些日子又与康王寸步相随,我亦不可只投定国公一个,张郡王方才是正主。”念及此,心内豁然,携了礼物,转来郡王府。 是时张叔夜正坐园中休养,张伯奋自引艾大金前来。见过了嵇仲,问艾大金道:“熊儿那里如何?”艾大金笑道:“老爷挂心,帝姬与二公子正是天作之合,琴瑟和谐。”忽见嵇仲面色不善,小心问道:“老爷可有心事?”嵇仲冷道:“他怎地不来见我?且问汝,那日缘何逐了范教头,摔了他的礼物?”艾大金听得此话,知张叔夜已遣人探听了事去,急急跪道:“老爷宽恕,只是范教头当初冲撞龙颜,二公子忠顺朝廷,见其欲要索官,才狠心教逐了此人。实是小人的不是,不该当众宾客的面辱他。”张伯奋在旁叹道:“盘固伯,我已奉父命,赔了他玉碗,又发盘缠使他回乡去了。爹爹也知你主命难违,不多责罚。只是我那兄弟年少顽躁,你在身边,合当良言多劝为上。”艾大金连连叩首答应。 张叔夜便教艾大金起了身,又问起昔日御敌马陵泊的事。艾大金本就曾赢得小张良姚雨汐一阵,不惧他问,先自回了三分胆气,报说战事前后。又道马陵贼众除陈明近身死外,尚还有七八十个头领,若得朝廷钧旨,即可随大军前去征讨。张伯奋疑道:“那马陵泊现已聚得贼凶百八人,天底下那个不知,谁人不晓?”原来自艾大金得胜,回京诈病,那里再过问过马陵泊的事?便是张鸣珂身死、杨腾蛟出征,也只是近来听得一二罢了。张叔夜见他发愣,心下明白,就教张伯奋取来文册,度与艾大金看时,内录马陵泊众头领的名姓,忙问何处得来。嵇仲笑道:“此是我分付奋儿,去往马陵贼昔日作乱各处所查得名讳,虽不得全百八人,倒也有十之七八。原待要请你前来,今个正巧,盘固伯当细细过目,究察所知悉的未录之人。”艾大金那里知道,匆匆诈瞥了几眼,便道:“所知者已尽录其中,余下知不得了。”张叔夜略略点首道:“我已命人抄录,你且带回,交付熊儿,教其莫恋温柔乡,不日便要发兵马陵泊。”艾大金听罢,急道:“老爷,张学士已奉旨前去招安马陵贼人,怎谈攻打?”嵇仲苦笑道:“天子终是至圣至明,心挂臣子,不愿使我知闻鸣珂遇害一事,又遣宣威伯去征剿,我却岂能作无知之徒?” 艾大金吃张叔夜把朝廷的事说开了,再瞒不得,只好道:“圣上因碍着老爷的身子,不如先好生休养,静候宣威伯的佳音。”张叔夜斥道:“贼人既成大患,岂容朝廷迟疑不前?徐溶夫并远志、鸣珂二侄遇害,誓报此仇!我深知杨侍郎为人,虽多武勇,而少智谋,未必是贼人的对手,当与众将统大军相助。”艾大金不敢再言,当下寻个由头,告退而去。张伯奋见他走了,便道:“这厮愚卤无知,有甚么好的,着兄弟恁般偏宠。”又问了杨腾蛟的事,嵇仲皱眉道:“陈道子今番失了远见,不该举荐他,若是宣威伯有个闪失,岂不坏了同僚之情?”伯奋道:“闻说兖州镇栾总管有个相识,名唤纪安邦,武略过人,已邀他领兵赶往。想来杨侍郎纵使兵败,尚能抵当一阵,直待我们兵到。”张叔夜方才安心。 次日五更三点,张叔夜等一众文武百官,都在侍班阁子里相聚。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君臣朝礼毕,文武分班列于玉阶下。天子见张叔夜上朝,心中大喜,问道:“观张爱卿身体无恙,寡人可心安矣。”张叔夜出班谢恩,奏拜道:“禀陛下,臣已知近日朝廷大事,愿亲率人马往淮阳军助力,于公上报朝廷,于私下报亲仇,不荡平马陵贼寇,誓不还朝!”此话托出,自道君皇帝起,朝野上下皆惊。陈希真心下思道:“张郡王以是得知张鸣珂的事了,看他决心已定,那个敢阻。”天子见说,惊喜异常,就道:“爱卿当无大碍否?”嵇仲奏道:“既为国事,臣心中自存浩然之气,气已顺,当去百病。倘若为臣而误朝廷大事,放任此心腹大患,那时悔之晚矣,教臣心中何安?” 未等天子言论,忽有枢密院加急表文奏至,乃是淮阳军薄知军所申。因云天彪、陈希真上朝,枢密院留守官员见十分紧急,不敢延误,径入朝奏来。天子接过表文,惴惴不安,览阅时,竟是杨腾蛟等殉国亡身的事。天子龙颜转怒道:“天丧忠良!”命念与众人听,百官方知杨腾蛟兵败身殒,就连那八都监,也只余周信一个,如今由他主持,连同吴天鹗、熊铎,及纪安邦副将三人,聚拢得残败人马扎在下邳城外。 天子叹道:“杨爱卿亡故,朕不甚哀伤。不想这班草寇竟如此利害,宣威伯都收降不得,反搭了性命。”陈希真出班奏道:“陛下勿忧,是臣不合举荐宣威伯前去,今他失命亡身,臣理当尽同僚之仪,愿与太尉、越国公领兵,统率昔日东征西讨、南下北伐的一应将佐,前去攻打马陵泊,务必似梁山贼寇那般,将其捉至京师正法!”天子道:“昔日张爱卿征讨梁山时,张天师曾奏称众将皆雷部神将降生,出师必然大捷,后果然剿除梁山。谁知今日竟先去了杨爱卿一个。”云天彪又奏道:“望陛下暂止悲痛,待臣等攻克马陵泊,为宣威伯报仇!”天子点首道:“既然卿等愿与寡人分忧,兵马钱粮任卿择选。”张叔夜三人稽首承命谢恩。道君皇帝便传谕,于二月十五日躬行大阅。当日退朝无话,正是: 一念回心起致戎,秋风不尽怨重重。 三千遗恨泊中水,不似连枝血样浓。 张叔夜即令传各处任职雷将,都至东京会聚。无一二日,人员俱齐,共商议攻打马陵泊一事。贺太平道:“闻马陵贼首陈明远,出兵占据了徐州,又与去岁所招安的青石贼人相互呼应,我们可分兵攻打。”盖天锡道:“魏国公所言在理,分兵破之乃上策。”孔厚道:“一路前去攻打其本寨,一路去收复徐州,一路去攻打青石山。”张叔夜道:“曾听闻那召家村的召忻夫妇十分了得,一向无缘相见,又说其在东浦隐居,不如以圣旨请其来相助。”陈希真道:“他二人来却好。”哈兰生道:“我教兄弟哈芸生与沙志仁、冕以信都来。”商议已定,都去准备。张叔夜遣使臣去寻召忻夫妇,果然寻得。召忻、高梁与史谷恭、花貂、金庄三个,都往东京来。这召忻与高梁育有一女,高梁舍她不得,亦带着前往。 且说那玉山祝永清,闻说杨腾蛟阵亡,思索道:“不想吴天鹗那厮无事,反丧了杨侍郎。此人本事不低,却好乘机拿他问罪。”便去张叔夜三人前请令道:“那日是我与泰山、舅父相荐,好教杨侍郎为先锋,去报徐溶夫的仇。今日他死,与我亦有干系,愿请先往淮阳,接应他的人马,并寻回尸首安葬。”陈丽卿亦要同行,三个答应了。待永清夫妇走后,刘慧娘谓云龙道:“丈夫莫怪我说,玉山兄只怕有私心。”云龙不解,刘慧娘又道:“他本与吴天鹗有嫌隙,如今朝廷新败,他去了恰可好生羞辱。吴天鹗虽不打紧,那个麻脸蠢汉最是无知,若再是冲撞了,岂是儿戏?”云龙本就有心周全两边,听得此,笑道:“娘子心细,我也同去,以免生事。” 单说祝永清与陈丽卿行至淮阳军,太守薄三千亲自迎接上差。祝永清道:“那伙残兵败将何在?”太守道:“自宣威伯殉国后,周都监收拢得人马,却未曾进城,只在城西五十里处扎营,日夜操练。”永清冷笑道:“却是稀奇,不回朝领罪,反留此处练兵?吴天鹗,吴天鹗,失陷长官,看我如何处置你这厮!”也不顾薄太守,自与陈丽卿纵马朝西而去。 却待近了营寨,只闻得那里都是操练的声响。祝永清也不搭理,走至辕门前,忽见七八个军汉,均是挖了双眼,砍了手脚,钉在栅上,内中一两个尚在哀唤,其下血流盈洼。陈丽卿见了,道狠不止,未知何罪。复见门上大书“知耻后勇”四字。 把门军士看二人欲要进寨,早已拦住,喝道:“甚人来此!”祝永清骂道:“狗眼不识抬举,老爷是你家官长的官长!与我把你那周都监同大小将官都唤来。”话音方落,两个军士却似木人般,动也不动。永清大怒,伸手就打,却还不动。忽有一将官,迎面走来,呵呵冷笑道:“未有军令,那个敢听你的。”永清抬头看去,那人头大身胖,披挂铠甲,身后领一队步兵,都是精壮汉子。永清喝道:“汝是何人,不曾见过。”那将官道:“我乃大将纪安邦手下军官袁宪,你又是何人,在此欺我兵士?”永清听得纪安邦三字,倒也认识,知是师伯的相识,又念纪安邦阵亡,与他三分薄面,就道:“我乃朝廷上差,京畿五城兵马大总管、智勇侯祝永清,你且去唤周信来。” 袁宪听罢,大笑道:“若是个真的,本将自去。只是如今马陵贼人猖獗,若是个冒名顶替的,该当何如?”永清怒由心起,方欲叫骂,那伙步兵早上前围住,各怀杀机。永清喝道:“这泼贼焉敢无礼!你只管去唤周信来,他自认得本官!”袁宪道:“国事要紧,岂能大意!周都监因结义手足殉国,心思沉痛,不便见人。”唤过亲随,道:“果如三哥所料,去请年四哥来。”祝永清遭盘的无半点好气,骂道:“既是不在,老爷先走罢!”那伙军汉那里肯让?袁宪又道:“倘若贼人赚我大营,冒充上差,被我识破欲走何如?且等人来了,再走不迟!”陈丽卿亦发怒道:“忒欺负人也!”却是走的急,未曾带着梨花枪。正待要拔那口青錞宝剑时,又走过二人,一个浑身麻点,化作灰也认得——正是麻熊熊铎。另一个七八尺高身材,虎眼阔髯,面露杀气,乃是食骨猳年豨。 祝永清不认得年豨,见他威风凶悍,不由起敬道:“请问这位将军名姓。”年豨道:“俺乃江湖上有名的西山十杰,食骨猳年豨的便是。我众人正在此间练兵,如何到此搅扰?”熊铎指永清道:“年哥,这白脸儿就是前日里吃我打杀了他马的,玉山作粪山的祝永清。”这话儿直说的永清羞惭满面,便是陈丽卿听了,尚发作不能。年豨笑道:“熊弟既说,倒是可信。且问祝总管,可有军牌号信等物?”永清一愣,也不曾带着,只说是无了。年豨大怒道:“堂堂军营重地,岂可不带!”随手指一军汉,问道:“此犯该当何罪?”那军汉打个冷颤,急急道:“兵卒传令未带印信者,罚五十鞭;将官未带者,加五十。又有无故咆哮者,割舌;欲逃者,断手足……”一连背出数条罪过,祝永清听的胆战心惊,略定一定神,正色道:“我是你的上司官,如何把话来唬我!”年豨复指门上钉死的军汉,叫道:“凡是来此军营者,便须遵我号令。国家军士颓败,皆是你等蠢物所致!左右与我拿下!” 四周军卒,一发呐喊,齐捉将来。忽听得一声:“不得无礼!”喝止众人。祝永清夫妇寻声望去,那人不是吴天鹗又是那个?年豨道:“三哥,此人违令当罚。”吴天鹗骂道:“这蠢汉!上官无知,岂能同寻常士卒一般!”袁宪、熊铎两个忍笑,俱来劝话。祝永清吃了这一惊,心中更恨。是时云龙亦赶到,远见着军卒动手,正担忧间,复看吴天鹗喝退众人,勉强安下心来。云龙与祝永清打了照面,转眼看吴天鹗,外衬白麻素衣,黯然神伤,又不见那尖牙汉子,心中分晓,问道:“吴将军此为何故?”天鹗落泪道:“为是兄弟李若麟吃马陵贼人害了,十分神伤,在营中祭奠。”永清窃喜,只恨天鹗相安无事。云龙方欲好言安慰,天鹗又道:“另有杨先锋,虽共事时短,直教我钦佩不已。”说罢,就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是杨腾蛟亲笔,要他交与张叔夜、云天彪。 云龙见说,收下书信,伤感不已,当下更加高看天鹗三分。又见门上钉的军汉,忙问缘由。年豨笑道:“因操练的苦,这不成材小厮们欲要私逃,被我明正典刑罢了。”云龙心中骇然。众人互通了名姓,天鹗道尚有五弟海騄,同都监周信在远处巡哨,傍晚放归。云龙惊喜各半,问起营中军马。天鹗应道:“我军虽败,聚拢得残兵也有两万余人。年弟本有五百亲兵,心忧朝廷,故把杨、纪两路败军重新整合,日夜操练,如今已有小成。”陈丽卿赞道:“也是个练兵的好手。”吴天鹗就请三人入营,置酒相待。席间问起杨腾蛟的尸身,天鹗只道作恐日久腐臭,与李若麟、七路都监的一并烧化,止存得骨殖骨灰,备下棺椁安置了。众皆悲叹。 次日,祝永清不得已,与陈丽卿、云龙,引领周信、吴天鹗两个,唤兵卒扶了杨腾蛟的灵柩,先回东京回话。待见了众人,张叔夜先教去上奏天子,择日安葬杨腾蛟。次后见说朝廷兵马尚有两万余人,兼云天彪、陈希真一力夸赞吴天鹗等,心中欢喜不已。永清又备说年豨残暴,天彪笑道:“练兵之法,本是严苛,岂不闻春秋杀姬立威之事?三分内张飞,暴而无恩,死于小人之手。那年豨虽是残酷,军法反倒公正,与国出力,无须多怪他。”云龙又将杨腾蛟书信付与张叔夜、云天彪。二人看了,上写杨腾蛟自觉不当轻薄吴天鹗,受小人挑拨,数次作难,如今兵败,伤重待死,特此悔悟云云。云天彪传与众人,各各咨嗟。永清还不愿作罢,就道:“那周信一伙不敢在城内驻扎,分明是惧畏朝廷差人治罪。”吴天鹗正色道:“我众将若怕治罪,早已走脱山林。留于此处,一来为朝廷出力,二来为兄友报仇。驻扎城外,只因溃军易生叛乱,恐其害民耳!”张叔夜听得“恐其害民”四字,微笑点首,称道:“尔有此心,国之大幸!”祝永清无言以表,正是: 除逆缘何更逆施,即生还报亦嫌迟。 永清偏取浊行事,业火自焚谓彼时。 却说二月十五日,道君皇帝躬行大阅,十九日告庙誓师,二十日辰时出师。官军共分三队兵马,张叔夜领兵八万,随从部将:贺太平、盖天锡、张伯奋、张仲熊、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攻打马陵泊。云天彪领兵六万,随从部将:刘慧娘、孔厚、云龙、傅玉、风会、毕应元、庞毅、闻达、欧阳寿通、哈兰生、唐猛、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攻打青石山。陈希真领兵六万,随从部将:祝永清、陈丽卿、刘广、刘麒、刘麟、苟桓、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真祥麟、范成龙、召忻、高梁、史谷恭、花貂、金庄,攻打徐州。张嵇仲因见马陵泊往日攻必克,战必取,惟艾大金可以据守城池而退敌,故命其与周信、吴天鹗同随本部。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京都。 只说马陵泊上疾风步沈涛,早已从吴太尉处得到消息,火速往陈明远处通报。陈明远道:“青石山兄弟兵力不多,必是要救的。”娄小雨道:“可教姚兄领队,往青石山去援助。沈兄再传我军令,教庄浩兄长如此行事。”沈涛回到山寨,与庄浩相说了,便由姚雨汐领兵,调拨头领:沈冉、徐韬、力鹏、杨乙尧、张洲、谢顺、朱珂令、袁梓鹏、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刘涛、陈星、吴玮璠、毛振宇、杨文轩、张智钧、陈佳伟、徐宝、李杰,起兵三万,共计二十一员头领,往青石山而去。 且言张叔夜这队兵马,离了东京不久,贺太平启道:“太尉且慢行军,我择一将往马陵泊而去。”张叔夜不解,问其故。贺太平道:“昔日徐虎林讨梁山前,先往其寨,面谕一番,破其忠义之名。这马陵泊与梁山泊一般,亦打忠义名号,惟有破之,方教他等死而无怨,使百姓明目。”张叔夜摇首道:“只恐不当,我那鸣珂侄儿,已遭毒手,魏国公若去了,岂非羊入虎口?”贺太平笑道:“太尉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贼人前番乃是拒招安,因此行凶,与三分时周公瑾杀曹使相仿。如今两军交战,他若害了我,乃是自损名声。”嵇仲即喜道:“魏国公言之有理,却不知选那位将佐前往?”贺太平道:“依是李宗汤将军。”李宗汤挺身道:“愿随!”嵇仲许可,贺太平便带了李宗汤先一步往马陵泊而来。 话说这二人不日便到水泊边,何雅宁与王子怡的酒店里。二女见二人装束,便有心防备。李宗汤道:“此乃魏国公贺太平,要去寨中面谕你们头领!”王子怡喝道:“甚么面谕,只要求见俺哥哥便是了!”一面报上山去,一面备船载二人渡水泊。庄浩在寨中闻报,与何熙道:“贺太平乃三十六雷将之一,如今离了大队到我山寨,不知何意。”何熙道:“且见他再说。” 无一时,贺太平到了忠义堂前,也不见有人迎接,遂问道:“尔等头领何在?”何雅宁道:“要见我哥哥,自进堂去便是。”贺太平也不多言,与李宗汤入内,见庄浩与何熙在上首坐着,众头领分列两侧。何熙笑道:“你便是那贺鼻涕么!”李宗汤喝道:“贼子焉敢无礼!”众好汉闻言大笑,宗汤大怒,拔腰刀在手,欲要发作。 贺太平止住,答道:“正是,敢问马陵泊的副都头领庄浩何在?”庄浩道:“庄某在此。”贺太平道:“汝可知陈明远那里去了?”庄浩道:“你若不知我兄长在那里,去问你那张太尉罢。”贺太平一愣,随即又道:“尔马陵聚集多人,名称忠义,可晓得忠义二字怎样讲的?”庄浩道:“顺意天地,与国家惩奸除恶,忠也;顾全万民,随亲友生死不离,义也。”贺太平道:“闻你等焚掠州郡,剪屠生灵,又是何说?”庄浩道:“听也可笑!贪官污吏祸害百姓,地方乡坤欺压良善。本寨替天行道,攘奸除凶,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欢喜,焚掠剪屠却是谁说?”贺太平道:“如此倒是朝廷错怪尔等了?”庄浩笑道:“你那昏君,喜好书画花石,又置甚么娇园御枣,只顾自己玩乐,而不体恤万民之苦。我马陵泊替天行道,以社稷百姓为重,黑白是非,天下人自有公论,何消汝强言曲直?” 贺太平不觉大怒,以手指庄浩道:“休得无礼!汝等皆是大宋子民,岂可张口昏君闭口昏君,出此无君无父之语!我且问你,若圣上真是昏君,那六贼如何尽除,四方贼寇又如何尽为荡平?此皆是天子圣明,亲贤远佞之功也。本官今临此地,乃为圣上仁爱之心,不忍汝等不教而诛。汝可传谕陈明远,即日前来淮阳军投到,那时尚可从宽议罪。若再怙恶不悛,张嵇仲大军兵临城下,哈哈,庄浩,只怕汝悔之无及了!”庄浩道:“且住,若天子真个至圣至明,那百姓如何频频流离失所,逃亡深山?边庭之外如何烽火不息,四境之内又如何兵祸不息?用尽了贪官横征暴敛,听尽了佞言结怨邻国,如此天子,何称圣明?便是我马陵一百余人,又有何人生下来便是在山上落草?” 贺太平道:“休再胡言,就使你等有冤,希图逃避,也不过深山穷谷,敛迹埋名,何敢啸聚匪徒,大张旗鼓!前番来招安,又如何撕了圣诏,杀了天使?”庄浩斥道:“可知你那张鸣珂伙同梁山叛徒范天悲,袭杀天使侯蒙,栽赃宋公明的事否!”贺太平亦不知此事,不好言语,暗暗记下,急转口道:“庄浩,庄浩,想你也定是出身良家,却不图上进,甘与贼寇为伍。万里而遥,千载而下,庄浩二字能脱离强盗二字之名乎?玷辱祖宗,贻羞子孙,更不知羞耻,尚敢饰词狡辩,殊属厚颜。嵇仲大军不日便到,良将千员,顺君者昌,逆君者亡。自此次面谕后,限尔等五日之内,速即自行投首。如敢玩违,教尔等立成齑粉矣!” 众好汉听罢,一齐都怒,却要离座时,庄浩大笑一声,道:“贺鼻涕,你真当我不知,你这些话,俱是当日徐槐那厮去梁山说与我卢师兄听的。如今你却想学一番徐槐,再来训我?你且听着,你那朝廷,忠义如梁山者,遭小人构陷,蒙上一身贼名;多行不义的,如那西山群凶,却未曾见你等有惩戒一回,反留在朝廷出力!呵呵,又自庄某上山那日起,便不惧甚么强盗之名。放着这一班好兄弟相伴,纵是强盗又能如何?且我众兄弟上应星曜,更兼有使命在身,齐聚马陵,乃上天安排。祖宗若知,必感欣慰;子孙得晓,亦定以乃祖为荣。素闻你那甚么开国郡王张叔夜,擒江破腊,威震邻邦,我手下这班如狼似虎的好兄弟正欲与他见个高低!我如今若立宰你两个驴头,想来官军如少一毫毛,亦不算我强处。且暂寄你两颗驴头项上,回去告诉你那张叔夜,若他往我这马陵泊来,定教他身首分离,随行朝廷一应将官,俱都诛戮!”随即语众头领道:“众兄弟,将这二贼赶下山去,来日与张叔夜见个高低!”有诗为证: 开樽莫道虎林歌,冠倒马陵信开河。 曾记司徒诳论数,得逢诸葛竟如何? 李宗汤在一旁听了,心中恼怒,便欲拔刀。忠义堂上那些头领,朱成、房圳、邢耀、蔡子豪等俱都待发,正是: 画虎不成反类犬,刻鹄不成尚类凫。 直教: 一朝怨气胸中贮,他日魂灵体外殃。 不知贺太平、李宗汤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六一回 嵇仲决计取下邳 朱成奋勇杀四门 诗曰: 误中敌谋虎将危,征骑冲荡下邳围。 二十二载男儿汉,斩首搴旗惯显威。 话表贺太平欲效徐槐那般,往马陵泊来临训庄浩,不想却遭庄浩反斥了一番,引了一肚子憋屈。当时李宗汤欲拔刀,忠义堂上各头领也正要待发。贺太平授之以色,不许其妄动,又道:“既与你等不得继续相谈,我便回去。”同李宗汤出堂,看见那替天行道大旗,便对李宗汤道:“这个‘替’字荒谬万分,将军为我除之。”李宗汤撇了刀,抽弓搭箭,向上飕地一声。只看那枝箭方才离了弦,就要把那个替字穿过,忽的又见一箭飞来,把李宗汤那枝箭射做两段,掉落在地。贺太平看呆了,回身往忠义堂前望去,只见一人手里绰着一张弓,叫道:“休要卖弄弓箭,竹叶青在此!”庄浩走出皱眉道:“你二人好不晓事,我若动手,只你两个如何能出得了这忠义堂?莫要再耍心机,速速回去,与我山寨正正堂堂一决高下!”贺太平没奈何,李宗汤满脸怒气,二人只得缓缓下山而去,渡了水泊,往张叔夜大军归去了。 且说庄浩见贺太平二人离去,众头领都来道:“哥哥方才在堂上的一番话语,教这狗官不敢再辩。”庄浩道:“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是我卢师兄当日心神难定,岂吃他压住了?且说娄军师有言,教我使人出兵占据下邳城,一则可倚仗沂、泗之险,与我大寨相连,成掎角之势,官军难攻。二则教张叔夜的军马入不得城,只在野外屯驻,使城内钱粮为我所用,官军亦难守。不知那位兄弟愿替我走这一遭?”只见千丈坑朱成道:“小弟愿提兵前往,量此城值得甚么,唾手可得!”庄浩喜道:“朱兄弟去最好。”田雅珠道:“闻说杨腾蛟那伙残军,尚在城西五十里处驻扎,恐他来扰。”何熙笑道:“田庄主勿虑,官军新败,锐气全无,理当自守,只等大军相会,岂有随意相动的道理。”庄浩便与朱成五千人马。朱成领李金宇、段大猛二人,扮作官军,带队下山攻占下邳。 却说张叔夜大军,迤逦而行,直走了四五日脚程,正撞着贺太平、李宗汤二人归队。张叔夜便问道:“魏国公此行如何?”贺太平满面赤红,耸搭着脑袋,支吾道:“贼人不可理喻,惟有用杀伐可平定。”张叔夜已然明白,遂道:“无妨,且待进了下邳城安顿军马,再行商议攻打贼人山寨。”贺太平左思右想,只欲禀明张鸣珂构陷宋江的事。不觉又行了数十里,已进淮阳军地界,忽有士卒飞马来报:“下邳城池已被马陵泊贼人占领,薄太守亦遭贼人上将朱成赶出城来,还请主帅定夺!”张叔夜惊道:“不想贼首陈明远不存恭敬桑梓之谊,又使他手下夺了下邳去。”盖天锡道:“如今大军进驻不得,太尉有何见教?”张叔夜道:“且先去聚拢了宣威伯的残兵,就那里处歇息军马,明日去探贼人虚实。”贺太平见军情要紧,只得先放下张鸣珂的事。当日,周信、吴天鹗引西山一众参见了张叔夜,问话已毕,嵇仲酌情,未怪他等不救下邳之罪。 只说那嵩州都监周信,自杨腾蛟死后,坐卧不宁,却是为何?你见他虽明面上暂统余部,实则早为西山一伙夺了权去。年豨横暴,口说练兵,二万人马遭他虐杀了五七百人,多是老弱伤残。稍有不服者,亦遭军法砍杀。宋军久疏操练,又得年豨亲兵分营监视,早是梦里也怕。也有些斗着胆央求周信说情的,只惜周信势单力薄,阻拦不得。周信无奈叹道:“俺陷了那杨腾蛟虽不打紧,却害了朝廷的儿郎!”只盼着早日调离,千莫沙场上拼死。袁宪笑他道:“周都监倒是个痴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丈夫岂能不立功名?纵要急流勇退,也当到得意处,不失为美谈。眼下朝廷大军正攻打马陵泊,周将军何不建份功劳,再推说伤病在身,调去安乐之地?”周信自觉在理,感激不已,歇息去了。有诗为证: 无心附虎亦为伥,何必相依竟及殃。 可叹芳菲不与共,无辜李树代桃僵。 众人见走了周信,也不顾他,只问吴天鹗在东京如何。吴天鹗笑道:“倒是有趣。”把那如何对答祝永清、张叔夜等人如何称赞自家的事一一说了,众人大喜。吴天鹗又道:“那个云龙倒显他仁厚,并置酒与我和祝永清说和。那祝永清面色不善,此番虽不与张叔夜一处,须时时提防。”众人称是。吴天鹗又道:“我同张郡王行军时,大队里恰有一人,同他打听得一事,你们可知是甚么么?”众人不解。天鹗乃道:“正是袁弟说的那人,定国公张仲熊的心腹艾大金。” 原来吴天鹗闻说这艾大金曾大败马陵泊的军马,计较着必是袁宪口中所言之人,又乘着秦桧昔日引荐之恩,与艾大金打话,求问娇儿园并熊衮战死的事。艾大金本不知实情,只知是马陵泊所为,原要实话说了,又恐遭看的轻了,记起那文册上的马陵众将名字,随口道:“吴将军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事的因果我正知晓,乃是马陵贼人千丈坑朱成为首,又有个女贼,唤做甚么仲若冰的,一同相辅。”吴天鹗听了,感激涕零,由此信了艾大金言语。 西山众人见吴天鹗这般说,都道:“虽知仇人名姓,然马陵贼人众多,如何认得是那个。”吴天鹗切齿道:“亏杀盘固伯操心国事,熟知贼人伎俩本事。那仲若冰是个女流,专善打探消息,容貌不知;那朱成是个黑面汉子,善使一口三尖两刃刀。”未待说完,只见熊铎怪叫一声道:“不想竟又是那个黑鬼!连杀我兄,并李家兄弟!”怒不可当。众人又问吴天鹗有何计议,天鹗思道:“目今朝廷只令我等仍听周信节制,不拿了他,如何教这支军马归我们所管?”且按下不表。 次日辰牌时分,张叔夜传令,大军直抵下邳城下,列成阵势。朱成、李金宇、段大猛在城上见官军十分威武,朱成便道:“官军新到,当挫其锐气。你二人且留下备御城门,以防官军掩袭围攻,待我先去会他一会。”段大猛道:“兄长务必小心,我在相州任团练使时,曾听闻那张叔夜手下将官,个个武艺非凡,且善以车轮战对敌。兄长若见势头不好,急早回城,我二人在此接应。”朱成点首道:“我知晓了。”说罢,放了吊桥,开门出战。张叔夜见朱成出城,队仗端的整齐,与众将官道:“好一个黑贼,那位将军与我擒拿此贼?”熊铎当时就欲出马,吴天鹗拦住,私谓道:“仇人就在目前,前番与我等虽有交锋,也暂是个平手。且让一让,窥其弱处再议不迟。” 当下张伯奋道:“待孩儿捉拿此贼!”把座下银合白马一拍,舞着一对赤铜溜金大瓜锤奔出叫道:“那黑贼姓甚名谁,且来与我相斗!”朱成道:“吾乃马陵千丈坑也,且记着斩汝之人便是你朱成爷爷!”手舞三尖两刃青锋刀迎上。张伯奋先发制人,手起一锤,便望朱成头上打去。朱成把三尖刀向上一挥,将那铜锤隔住。两样军器相撞,一声巨响。张伯奋那柄铜锤还未收回,另一柄铜锤又早已挥来,望着朱成腰胯打去。朱成眼明手快,把三尖刀向下一挥,又隔住了。朱成暗道:“怎可只教他来攻!”将三尖刀打个转,望着张伯奋心窝里就刺。伯奋把铜锤一挥,将三尖刀打在一旁。朱成复再用力,把三尖刀望伯奋砍来。伯奋将两柄铜锤一叉,当住了。真个好一场厮杀,怎见得: 青雷降魔,天绝伏雷。狮虎凭跃千丈坑,坑中黑煞擒兽王。裂地发威咆哮喑,震天含怒霹雳闪。鱼鳞耀光,乌油森严。大锤运起风雷,直往头上猛打;钢刀裹缠霜雪,偏向心口直搠。你道俺欺君误国作乱寇,我说你为虎作伥害民鬼。 二将两匹马,一白一黑,在阵前交错,刀锤并举,各展神威,大战四五十余合不分胜败。西山众将,见朱成刀法纯熟,都道:“此人本事不亚大哥,且寨中贼兵众多,果是吃他害了性命。” 张叔夜次子张仲熊在阵上看了多时,见张伯奋与朱成只是打个平手,要显自家本事,把嘶风赤兔马一拍,舞起手里那对厚背薄刃雁翎刀冲出阵去,大叫道:“我那哥哥且回,待我来斩这黑厮!”张伯奋见状,感他心回意转,把马一拍,跳出圈子,也不回阵,就看张仲熊与朱成厮杀。朱成见官军换将,也不惧怕,挥起三尖刀便劈。张仲熊双刀架住,往回一收,复举起,齐砍向朱成。朱成将三尖刀向上一横,当住了。仲熊便把双刀顺着刀身,去砍朱成双手。朱成忙把手一松,双刀砍了个空,未待三尖刀落下数寸,双手早已接住,复再来斗仲熊。又是一场厮杀,只见: 一个皇宋驸马驭兵帅,一个马陵五虎统军将。左边催开胭脂赤兔马,右边胯下乌云踏雪骓。建功立业,功名直上凌烟阁;争勇斗狠,捷报飞鸽钟吾寨。旋风雁翎双蛇舞,三首蛟龙银光出。雪烂耀目彩光闪,霜华凛冽透骨寒。天上一双正神祇,地上两员厮杀汉。 二将大开解数,刀来刀迎,刀去刀当,亦是斗了六七十合,也只是平分秋色。张叔夜暗暗颔首道:“熊儿虽是粗卤,终究是一母所生的兄弟。” 张伯奋在垓心观看的久了,见张仲熊也与朱成打个平手,又舞起两柄赤铜锤,骤马前来,叫道:“兄弟且住,再换我来战这黑厮!”张仲熊要夺头功,不愿退回。朱成暗道:“果如大猛兄弟所言,这伙最会用车轮战取人性命。不可与之多斗,守城要紧。”便将乌云踏雪骓一拨,退回城去。张伯奋追去道:“黑厮敢是怕了么!”张仲熊亦追去,叫骂道:“只会欺软怕硬的草寇,是好汉便不要回城!”朱成知他二人用激将法,也不采,直进了城门。李金宇、段大猛忙教乱箭射住。张叔夜下令渡水攻城,城上滚石乱箭打下。嵇仲大军攻有一个时辰,未能夺得,便叫收兵回寨。 朱成在城内与李金宇、段大猛道:“官军将佐真个不弱,须仔细防守。”李金宇道:“明日我去,我那毒多时不曾发市了。”正说间,段大猛飞奔来道:“祸事矣!”二人大惊,只道官军来攻,忙问缘由。原来那个薄太守为官贪滥,仓廒内的粮米,被他上面是好米一层,下面皆是沙土。朱成自攻下下邳后未尝明察,今个方才知晓。李金宇跌足道:“滥官误我们大事,白白饶他过!只此下邳断不能久守,当速速弃城回山。”朱成劝道:“不可,眼下下邳虽无十足的粮草,却是个重地。如若弃之,一者便宜官军,二者反丧我山寨锐气。依我之见,当速遣喽啰,回山报与兄长军师,教其使兵马引开官军,再运粮草,方才稳重。”金宇道:“若是张叔夜教人决沂、泗之水以淹下邳困守我们,该当如何?”朱成思道:“曾说张叔夜欲亲擒卢俊义,反以冷箭射之,教二子擒得。然量他为人,万做不出此般有伤百姓的事。”金宇又问余粮尚能支几日,段大猛道:“可延十日。”朱成听罢思虑道:“十日终是仓促,不知山寨可否及时调发至,倘使不便,我们则坚守七日,再突围而走,亦是足了。”火速传令下去,令喽啰由东门出城,报与山寨。 且说张叔夜等回寨,与众将商议军情,金成英道:“下邳城坚,又三面环水,我军只得渡水而攻。若是作长久打算,只怕贼人两下齐攻,我们腹背受敌,反教他们得势,理当速战速决。叵耐城内钱粮为贼人所用,他如只坚守不出,为之奈何?”张叔夜道:“朱成这贼不可小觑,到底是贼人上将,只宜智取。”正计较间,忽见周信引着吴天鹗、袁宪进帐来报。不待周信开口,吴天鹗抢过话道:“小将几个巡哨,日落时忽见那城门打开,放出十余骑,便引部狠命追杀,截得书信在此,方得知贼人粮草将尽,使人回山求援。此军机大事,特来回禀太尉。”呈上书信,张叔夜接来看了,苦笑道:“助我者,竟贪官污吏也。”叹息不止,即与贺太平、盖天锡商议计策,分付众将行事。薄太守另行发落。 当夜,朱成唤李段二人商量道:“城内粮短,坐等山寨来援终是下策。有小校来报,官军北面正有一簇粮车,押运而来。不如乘机截下,以备不济。”二人都道:“官军不知我这里缺粮,宜当速取回城。”只留下李金宇把守,随即率队,悄悄出城。行了数十里,正撞着粮车。二将抢过,搅杀了一阵,教喽啰押送推回城去。 方近得城下,忽听杀喊声起,却是官军前来攻打。朱成急命段大猛押运粮车由北门而入,自己领队抵御。厮杀一夜,官军退去。朱成回到城中,正暗自庆幸,上得厅来,只见李金宇面皮古怪,连忙询问。原来那粮车里的粮米,多是霉烂发臭的。朱成猛省,连连叹气。又看士卒疲敝,便教生火做饭。李金宇道:“似此撑不得十日。”朱成摆手道:“明日再议,此事切记不可外泄,以乱了军心。”三个各自苦闷,正是: 未期胜败两凭忧,难解貔貅撼鼓楼。 夤夜长明徒费力,登云何处举前筹。 翌日辰牌时分,城外鼓声大作,官军又至。盖天锡令兵卒于城下呐喊道:“黑贼,已知你城中粮草不济,早早纳首请降,休与顽抗!”又见袁宪登高大呼道:“你那报信喽啰人头在此,尔等无援军矣!”教竹竿挑起首级来。朱成三人见状大惊,只恐城内军心不稳,恨不得肋生双翅,杀了袁宪。李金宇拈弓搭箭,觑着袁宪较亲,只一箭射去,袁宪急躲,吃射落了盔上红缨。段大猛急道:“火烧上眉了,弃城回山寨再复此仇罢!”朱成道:“官军既知我底细,此时若走,必有埋伏,我军定散。不如我护送你二人出城,回山报知兄长,好引兵来救,我留下牵制官军。”李金宇道:“哥哥独个却不济事,小弟同你一道。”段大猛本欲相随,又被二人劝住了,只得作罢。二将点起人马出东门,官军里陶震霆来战,朱成敌住。盖天锡即教攻城,朱成忙撇了陶震霆,在官兵中奋力冲杀。段大猛乘势领五百人马死命突围,半路里又吃年豨、海騄截杀了近半。幸得大猛撞出,望马陵泊奔去。朱成见大猛去了,回城坚守不出。 张叔夜得报,大喜道:“此贼已落我彀,将衰军懈,性命只在顷刻。”张伯奋道:“贼人大寨必然来救,何不留下此贼,也好将之一网打尽。”张仲熊阻道:“不可,闻说昔日马陵泊多有贼将遭擒遭困,终是得贼人救了,纵虎归山。常言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黑厮既是贼人上将,当除之,一扫前番兵败颓势!”旁人那里知道他的心思。韦扬隐、李宗汤都道:“贼人势弱,坚守不得几日,当加紧攻打,不容他空闲。” 遂分付下去,全营官兵饱食酒肉,不分日夜攻城。城上虽备下金汁灰瓶,怎敌得过官军猛似狼虎般轮攻,一连数个时辰,人疲力乏,粮草愈耗的多了。二将却才抵御住大队人马,修补城墙,李金宇抽身与朱成道:“假使再迟误,待到粮尽,我等皆束手就擒矣!若要坚守,惟忍心暂从百姓处征粮,可延到山寨援兵,待解围之后加倍偿还。”朱成斥道:“此计不妥,是我们占了城子,陷好百姓于战乱,若行之则与贪官污吏何异?段团练既回山报信,想来此刻兄长援军已在路上,我们便走。”传令教将所余粮草,分发众喽啰,只待出城。 那壁厢官军早布下天罗地网,只听得一声炮响,朱成、李金宇两个统精兵杀出,直奔东门而走。东门外早有一将引军拦住,喝道:“黑贼那里走!”朱成见那人生的身长七尺五六,目有紫棱,开合闪如电,使两口雌雄剑,各长五尺有余,乃是邓宗弼。二将相交,各把出本事,刀剑相挥,寒光三道。两个一去一还,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李金宇正欲来助,却见一金甲将军,身披重铠,独露双眼,也截断人马,叫道:“背君小人,休得放恣,逐汉犬艾大金在此!”李金宇接住,昔日上司官,今作眼红敌。艾大金不是李金宇的对手,只是那条透龙枪无处下手,便一枪刺在马上,把艾大金翻身跌下。转看朱成又已斗了十合,李金宇急唤道:“哥哥莫要恋战!”朱成占不得便宜,卖个破绽,闪过一边,与李金宇转回城内,另寻出路。邓宗弼也不追赶,只顾赶杀喽啰。 二将提军往南门便走,南门外,已有一将引兵接着。看那人八尺以上身材,须发如狮,面部狰狞,身披龟蛇双花袍,手提赤铜刘,恰似地府夜叉,乃是张应雷,叫道:“黑贼!留下头颅再走!”朱成大怒,冲上前敌住,张应雷就把铜刘旋风似的卷去,成提起三尖刀,两样军器相碰,一声响亮。两个一来一往,斗到五十余合没个胜败。李金宇复要助战,应雷背后韦扬隐、李宗汤赶来,宗汤当先一箭,射在金宇肩上,却是报了钟吾寨中断箭的仇。二将见应雷与朱成鏖战,拍马向前,朱成急将马跳出圈子。韦扬隐便令兵卒放箭,把朱成两个逼退回走。众喽啰又吃射杀无数。 朱成护着李金宇,领队望西门而走。才至西门,不想已被水淹,忿怒。原来西门最近沂水,张仲熊听用吴天鹗的计策,决沂水以淹下邳。见城内百姓哭喊,王进谓张仲熊道:“伤了城中百姓,太尉那里如何分说?”张仲熊冷道:“水火本无情,待破了贼人,胡乱将些粮米俵济罢了,我自应付。”看朱成已骑马踏水而出,门外一将,身长八尺,手持丈八蛇矛,面如冠玉,剑眉虎口,赤铜盔锁子甲,乃是辛从忠,立在五花马上吼道:“来来来,与你见个高低!”朱成双目盈血,眼见手下兵卒渐渐折尽,城内火光冲天,李金宇中伤。抖擞精神,又与辛从忠对上。辛从忠那杆蛇矛神出鬼没,朱成三尖刀亦不输气势,两个一来二去,亦战到五十余合。辛从忠见赢不得朱成,便从豹皮囊内取出一枝标枪,望朱成标去。成虽奋战多时,两眼尚还看得清,舞起三尖刀,大喝一声,把标枪打落在地。 朱成见辛从忠藏有暗器,自己厮杀多时,恐遭毒手,只得再往北门闯去了。城内喊杀哭泣之声,不绝于耳,火杂剥剥,黑烟撩乱。朱成那里顾得许多,身边只余李金宇与数骑,其他人马,早已死散殆尽。 不想二人尚未到北门,四下里喊声大震,早冲出一队军马截住众人,为首的却是周信——北门已被陶震霆攻破,那吴天鹗劝周信道,欲求安稳,只待拿了朱成,可于张叔夜前请命镇守下邳。以此周信随陶震霆打破北门,乞请陶震霆坐守城楼,看自己进城捉将,好补兵败之过。周信见朱成模样,量他久战神倦,挺枪来迎。朱成看周信兵少,与李金宇道:“待我杀进这支军马,李团练便往北门去,莫走大道。值此危难之际,休为情义羁绊,若得天佑,你我城外相会。”大喝一声,撞入队里,勇猛异常。李金宇含泪领喽啰夺路而走。周信遮拦不住,约斗十余合,被朱成一刀剁于马下。可怜周信一世军官,轻信人言,死于此处,终不得颐养天年。 朱成转而在官兵队里乱杀,血满衣甲,毫无半点畏惧。三尖刀所到之处,血光四射,杀的官兵哭爹喊娘,抱头逃窜。自打东门起,前前后后已杀有近一个时辰。不期其余三门均已被破,东面吴天鹗、西面袁宪、南面年豨、东南熊铎、西南海騄,五将为报熊衮之仇,围拢过来,都叫道:“仇人休走!”吴天鹗当先赶到,见周信已死,窃喜不已。朱成同天鹗略斗一二十合,熊铎又至。成不敢贪战,担忧李金宇的安危,与二将只并了十数合,拨马望北门杀去。西山五将紧追不舍。 却说朱成在城内绕道,尽拣小巷而走,已是丑牌一刻,头晕眼花,力不从心,晃晃来到北门处。那把守城门的官兵,听得銮铃声响处,黑夜里迎面一人,看不清面貌,浑身污血,又是黑甲黑袍黑马,恰似个枉死城中的黑鬼,各自心中惊恐,怪叫起来。陶震霆正在城楼上观望,忽听得下面发喊,急问时,朱成已杀出门去了。成来到城外,左右不见李金宇的身影,只恐未逃出被捉将去,大叫一声:“我便拼了这条命也!”复望下邳城杀回。彼时西山五将已率众赶到城门边,却见朱成奔回,熊铎方欲上前,吃吴天鹗拦住道:“这黑贼失心风了,休要莽撞!”年海袁三将都道:“我几个一发都上,只先生擒住仇人审问。”却不想那陶震霆在城楼上看罢,不禁道:“这黑贼想来已自杀了四门,竟仍有气力,若不在此除了他,又吃他走脱,日后必与我军无益。”遂取出那杆溜金火枪,分付照起火把,于城楼上觑着朱成。朱成魂魄似去了大半,一心顾着李金宇,不曾注意。陶震霆扳开火机,砰然一响,正打中朱成天灵盖,成从马上翻身落下。时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朱成亡年二十二岁。后人有诗叹曰: 皂袍浸血甲胄赤,跃马夕阳分残红。 握刀冲阵声喝处,识却虎号千丈坑。 又有诗曰: 寒光到处闪青锋,如龙天降千丈坑。 斩蛟雄威呼叱咤,落草潦沦恨不平。 勇赴戎机荡七萃,力拼勍敌旋四门。 阵云风腥虎符断,幡下沽酒泪无痕。 陶震霆见朱成已死,大喜,便下楼出城来夺其尸首。朱成这一死,有分教: 星起星落,难抵消殆之日;人聚人散,岂得长久之时。 正应那句: 胜败兵家不可期,安危端有命为之。 毕竟朱成已死,李金宇又何在,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罡煞:朱成。 章节目录 第六二回 退马陵陶震霆逞威 盗火枪仲若冰殒命 诗曰: 二女偷潜向淮阳,因循大义窃火枪。 名成身死功犹在,长忆巾帼耀彩芒。 话表千丈坑朱成力杀四门,吃陶震霆火枪打中而亡。西山一伙本以为朱成风癫杀回,插翅也难逃,只望一力生擒,一来好血祭熊衮等人,二来再细问些情节,那里想到城楼上陶震霆为除大患,只一枪结果了朱成性命。熊铎见朱成翻身落马,呀然一惊,抬首望去,火光处陶震霆正持枪立在彼处,大笑不已。铎勃然大怒,直冲向城楼。吴天鹗恐铎卤莽,连忙唤三将跟着,分付军卒道:“且好生看守贼人尸身。” 四个追着熊铎到了上面,见了陶震霆,铎举锤大骂,正待行凶,吃四个慌忙拦住了。陶震霆吃了一惊,连退数步,以枪指道:“这厮风了,却要做甚!”两边正相持不下,转看张伯奋、张仲熊都至,时官军都已由其余三门进城,见已杀了朱成,众将反内讧起来,惊喜各半,一发都来相劝。吴天鹗把缘由都说了,陶震霆气道:“又不曾与我知会过,那里知道他们的心思!”熊铎叫道:“我恨不得生吃了这黑鬼!”张仲熊劝道:“不消如此,且把那黑贼剖腹剜心,享祭熊都监,首级当送往朝廷,与父皇报功。”方才劝住。 众人正议论间,忽有将校来报:“东门外贼人大队军马,正在攻打城门。”众将大惊,忙调令留守北门人员,只待援救东门。不期远处又杀奔来一队军马,为首一将手持亮银枪,当先近前,连挑数十员官兵,势不可当。众人看他来的勇猛,只恐有失,也顾不得朱成尸首,即令众军退回城里,严守城门。那员将佐杀至朱成尸首前,蓦地一愣,教团牌军上前围住,下马抢了尸首便要往回退走。这员将佐不是别人,正是马陵泊泰山庄浩。自昨日段大猛回山求援,于路多遇阻当,担阁了些时候,身上又负伤数处,险幸回得山寨,报知战事。 庄浩急点起房圳、邢耀、蔡子豪、王珠江、王楠五将提兵去救,半路上果然遇着官军拦阻,众头领星夜杀出条路来。庄浩令房圳领兵殿后,亲身杀到下邳城外,见下邳已失,又闻官兵发喊言朱成、李金宇一时间连杀东南西三门不成,忙要往北门赶去。王珠江、王楠道:“哥哥速去,我二人分兵攻打东门与南门,与你分担。”庄浩领蔡子豪飞奔至北门,适才见官兵围住朱成尸身,不知朱成已死,杀将过去,退散了官兵,见朱成尸身,大喝一声,抢了便往马陵泊返,传令各处退兵。 只说庄浩军马向东南而走,才过了沂水,忽听得声响,只看水中钻出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竹叶青李金宇。原来李金宇自同着几个喽啰,也拣小道奔向北门,因身上负伤,恐城门处有将佐守把,故就路边那官兵尸首上剥了衣物,扮作官兵,齐来到北门处,果然不疑。李金宇见城门已毁了半边,心喜而出,却待奔逃时,陶震霆在城楼上见了,大喝道:“你是谁的部下,望那里去!”金宇心慌,把马一拍。陶震霆急取溜金火枪,黑夜里不曾仔细,只一枪,金宇已到水边,正打中坐骑,连人带马跌在水里,半晌没了动静——这李金宇亦谙得些水性,乘机伏在水里,顺流而下,以此得遇庄浩的军马救得性命。那几个喽啰却不曾走脱。陶震霆只道打死了李金宇,并未究察,只分付细细把守城门。 那壁厢熊铎见朱成尸首被夺,怪叫一声,气冲上焦,不顾自身,竟举锤从城楼上跳下,大叫休走时,那有人应?直直摔在地上,恰似山崩般倒了。天恨熊铎身上肉厚,这一跳,只是伤了左足,挣扎不起。西山四将,各自失色,正是: 冤冤相报动樊楼,莫若神愆未肯周? 昭雪自期光大事,何曾明月照渠沟? 却说庄浩军马回到山上,众头领望着朱成的尸身,各都惊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蔡子豪大怒道:“俺定要把这些鸟官兵杀的片甲不留,以血我兄弟之恨!”李金宇、段大猛二人道:“求哥哥发号施令,即刻出兵攻打下邳,为朱兄长报仇!”夏梦迪想起昔日在单州时,朱成出手相救一事,哭个不停。李磊念起栖霞山一同除贼的往事,只是叹气不住。何熙劝道:“众头领且忍住悲痛,不可因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王凯叫道:“甚么大事,俺只知道报仇才是大事!”石粮诚亦道:“还请兄长下令出兵!”庄浩道:“众兄弟所言甚是。只是折了一员五虎上将并许多人马,恐寨中折了锐气,且休整两日再发兵为朱成兄弟报仇。”众将皆称是。自庄浩以下大小头领都哭朱成,将尸首香汤沐浴了。何熙见朱成天灵上那伤,道:“多闻官军中有个甚么陶震霆,此人善使一杆溜金火枪。看朱兄弟这着伤处,倒似那厮所为。”又装殓衣服巾帻,停在忠义堂上,众头领都来举哀祭祀。一面合造内棺外楟,择吉时盛放。 两日后,庄浩点起军马,直到下邳城下,擂鼓叫阵。张叔夜与贺太平、盖天锡等在城上望道:“贼人方损一员上将,今日定是来报仇。”陶震霆首立头功,更要显本事,乃道:“太尉勿忧,待末将再取他一贼性命。”便去出城相迎。西山四将,因熊铎受伤,此番无心厮杀,吴天鹗虑道:“为着熊弟冲撞了这陶震霆,他既要逞强,我们去了反是扎眼,且让他引一引仇恨。” 且看两军对阵,陶震霆舞着两柄卧瓜锤来到阵前,叫道:“那贼人听着,你那黑脸贼已吃我打死,天朝似我一般的武将数不胜数,劝尔等即刻下马受缚,免受兵戈!”马陵泊阵中裂地豹王楠听了大怒,舞双鞭拍马来战,吼道:“杀我兄弟,岂能饶你!”当时陶震霆敌住王楠,二将转灯般厮杀,斗近七十合,王楠臂麻,支撑不住,回马便走。陶震霆也不去追赶,挂了双锤,从背上卸下那溜金火枪。马陵泊阵上众头领都惊,那个见过这西洋火器?蔡子豪、王珠江二将忙飞马来救应。陶震霆钩动火机,扑桶打去。王楠早见自家阵上有头领飞出救应,有心防备,把座下马一拍,那战马猛地止住,后蹄腾空,铅子已到,直穿进肚里,登时倒了,把王楠掀下地来。此时王楠额上背上尽是滚珠大的汗,心内暗自庆幸躲过一劫。陶震霆冷笑一声,把枪复背了,再取双锤,杀奔上前。蔡子豪、王珠江二马已到,截住斗敌。马陵泊阵上又飞出王凯、石粮诚二将,把王楠抢了回去。 下邳城上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三个,见陶震霆一人独战蔡王二将不下,只恐有失,都出马来,骂道:“背反贼子,何敢以多欺少!”庄浩闻说忿怒,咬碎钢牙,跃马挺枪前去助阵。那边陶震霆正左支右绌,幸得三人帮扶,把马跳出圈子来。只看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三个轮战蔡子豪、王珠江、庄浩。陶震霆匹马在圈外,眼见着姑表弟兄张应雷与庄浩仅斗了十余合,顷刻间危在旦夕,慌忙又把火枪卸下,要射杀庄浩。只是庄浩缠定张应雷较亲,容不得他脱身,震霆恐误伤了应雷,庄浩得空又小心提防着震霆。转看庄浩手起,便要取张应雷性命时,说时迟,那时快,一铅子打出,飞星般擦过庄浩。浩虽有防备,如今也亲见那火枪的威力,亦是惊了一身冷汗。张应雷已乘机拨转马头回去了。庄浩便唤蔡子豪、王珠江撤走,传令退军。官军乘势掩杀,浩亲自殿后,就在追兵队中大杀一阵,把官军杀的四散而逃,回城不表。 待到寨中,众人都在忠义堂上议事,何熙道:“方才那个将官便是陶震霆了。此一战,众头领都见识到那鸟枪的利害了么。”石粮诚道:“这鸟枪真个利害,直教俺长了见识,只怕是吕兄的弓箭、鬼姐的飞刀都比不得。”何熙道:“不错,便是白团练的蛮牌都当不住他。”于娇道:“我在那平城县时,见那个五尾豹曾宁用过相仿的,只是他那鸟枪不实,恁般费力,不曾多想便毁了。”庄浩恼道:“陶震霆自恃其威,又有三将在彼,吕统制随哥哥去了徐州,除他不易,如此怎生是好。”众头领都是满面愁容。小孔孟田雅珠却道:“诸位休忧,依奴之见,当今大宋朝内,有此物且善使者,止陶震霆一个,不然放着这般威力,道君天子乃至朝中有见识者,岂能不多使工匠高人打造购买?既除之不易,可设法去了他的羽翼,休添烦恼。”众头领听了,好似醍醐灌顶,转忧为喜。何熙笑道:“田庄主好见识,众家兄妹一时蒙了心智,亏杀你哩!”有诗为证: 屈指析明参差事,弯眉点破掌中究。 须眉未可轻红袖,自道绿林第几流? 只见千面玲珑李沫瑶、百变魔音仲若冰二人道:“众头领勿虑,我二人愿潜入下邳城内,盗取那杆鸟枪!”庄浩道:“我知二位贤妹的本事,只是这一去十分凶险,倘若丢了性命,我于兄长与师弟面前都不好交代。”李沫瑶道:“师伯哥哥此言差矣,若能取得那杆鸟枪,众兄姊便不再畏惧那陶震霆,如此便是搭了性命又有何妨?师父若是知晓了,亦会以我二人为荣。”仲若冰道:“望兄长莫再阻拦,使我二人前去。”何熙道:“既如此,这事便指望在你二人身上。切记,当以保全性命为先。”二女欣然领命,即刻下山往下邳城去。何熙放心不下,分付了赛孟尝季晓宇,同于娇、赵梓晗,统领一支人马,随后接应。 且说陶震霆枪击朱成,威退马陵泊,官军锐气大振。张叔夜自是欢喜,就城中安抚百姓,本要斥责水淹火烧之事,又知刀兵无情,倘若责怪,恐失军心,权且忍下。下邳西北二门,都因水火封闭,不得进出。张嵇仲又使康捷踏风火轮回东京,上表捷报。在城内设宴,同众将与陶震霆庆功,自不必说。 那熊铎跌伤了脚,吴天鹗生怕他再去生事,只叫他安心养伤,少不得一番口舌。又同着年豨、海騄、袁宪三个前去陪席,嘱付道:“熊弟强横无知,已然犯了众怒,你等切记不可造次。”袁宪笑道:“三哥说的甚么话,我们弟兄岂是不识趣的人?”年豨也道:“那周信已亡,他部下人马尽归三哥,待聚拢了其他兄弟,还怕个甚么!”吴天鹗叹道:“大哥昔日若肯听吾言,不去招惹梁山,岂有今日。” 四将叹了口气,来到厅上,正听着辛从忠说道:“定远侯的那杆火枪真个是天下无对,梁山没羽箭、马陵千丈坑,尽都丧命在此枪之下,今日更是震退贼人大军。如此大功,我等及你不得!”陶震霆笑道:“扬威侯过誉了,你那飞标的手段不也是绝妙?梁山呼延灼那贼正是吃你一标打死于马下,立了大功。待日后再用飞标多杀他几个贼将,为国效力,你我都受赏。”张叔夜喜道:“朝廷有诸位将军这般的人才,乃是我大宋之福。只待剿灭了马陵泊贼寇,天下又将太平。那时助圣上治世,后人以汉武唐宗相齐名,众将军佳迹流芳千古,功盖凌烟云台。”众人皆笑。袁宪听罢,斜眼道:“这厮们恁地遭人生厌,只喜他们除了梁山,俺们也出气。”海騄皱眉道:“大丈夫如何只倚仗暗器伤人。”吴天鹗使了眼色,不再多言。张伯奋见西山众至,就请入座,又问起熊铎伤情。天鹗替熊铎谢过,只说须静养。张仲熊见状,心道伯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免不得也寒暄了几句,四人心内方安。 众官正吃酒间,忽报有天使领了圣旨文书而来,张叔夜慌忙带人出郭迎接。入到厅内,开读圣旨毕,众将无不惊疑。看官你道那圣旨上写的甚么?原来道君天子自与云、陈二国公说了联金伐辽的事,犹不死心。时值听闻张叔夜困朱成于下邳,心中大喜,只道此番战必胜。又思大宋军兵这般威武,正当武功盛世,何不乘机北上灭辽,恢复燕云?恰好大金国主也因着海上之盟,早有协约,向道君天子借将。天子自然答应,并谴张叔夜父子三人,共邓辛张陶四将前去协助。 众人不好发作,各自怀怒在胸。邓宗弼道:“我大军方才离京不到二十日,贼人大寨尚未近得,怎先调离大将!”天使道:“听是金主素闻太尉等声名,李相亦主张向彼处宣扬国威。”张应雷骂道:“这个奸臣败坏朝政,不亚于蔡京那厮,迟早须除了他!”贺太平道:“如今圣上已然答应金国,若是反悔,必然有损两国来往。李邦彦那厮,待我们剿灭马陵泊贼人回朝后,将其过往罪证列出,向圣上奏明弹劾。”说到此,又想起张鸣珂之事,不便再言。嵇仲叹息道:“我走后,军中大事都交与魏国公,尔等要好生扶助。”以下皆不乐,正是: 意气风发思社稷,浇头冷水险成空。 今朝又受官家事,可忆当年蔡相翁? 张伯奋见众将冷心,宽慰道:“人活一世,当与国家建功立业,我等暂时分别,虽是临阵易帅,那马陵泊又有多少本事?昔日父王仅率我八将尚能征讨方腊,无须颓唐。”海騄听罢,猛地起身道:“辅国公此言端的是理,我众将一心,定能克剪这伙水洼草寇!”众将见海騄开口,十分好奇,亦有不曾记得他名姓的,李宗汤便问。海騄禀说了自家名姓并绰号,金成英道:“那长耳公不便是驴?”韦扬隐大笑道:“怎有如此诨号!”海騄红了脸,只道:“小将自幼家贫多病,全仗着祖母养大,每每谓我言长耳多福,向后便以此为号。”张叔夜微微颔首。 不想那韦扬隐已醉了几分,转眼见海騄少了半个耳朵,问道:“你那耳朵如何缺了半个。”海騄摸耳咬牙道:“往日里与梁山贼人结仇,吃那双枪将董平伤了。”此言托出,那金成英与韦扬隐一同大笑起来,一个道:“这厮少了半耳,岂不是少了半福?”另一个道:“如今在朝廷效力,也是苦尽甘来!”一个道:“莫用贼眼看人,我两个亦算是你的恩人。”另一个道:“那董平正折在我二人手里。”海騄受辱,本要发作,听了此话,改容敬道:“董平端的了得,不知二位大人如何除之?”金成英、韦扬隐两个乘着酒兴,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昔日如何羞辱焦挺,逼出董平,双枪刺双枪的事说了,众将大笑不已。 海騄见说,呆了半晌,忽地勃然大怒,指二人大骂道:“应知七尺男儿,须堂堂正正,我虽不才,也晓得要真刀真枪的杀了仇人。败于董平,是俺技不如人,你等无耻之辈,以二斗一,安敢夸耀为豪!”恰似霹雳起于厅内,复把案上杯酒摔在金、韦两个面前,众人无不咋舌。袁宪暗叫不好,正待起身,被吴天鹗止住,年豨亦见天鹗眼色,不敢断然行事。天鹗低语道:“不听我言,自要惹祸,与我们无干。”只见张伯奋上前相劝道:“那董平终是个贼,杀便杀了,谈何手段?海将军应是吃醉了,快将下去休息。”却被海騄一把推开,张仲熊窃喜。金成英、韦扬隐怒上心头,双双站起,冷笑道:“你看这驴儿倒是急躁,那似个懂礼的人?今日借着宴会,请诸位看我两个与他备上鞍辔,教这畜生如何行事!”众人本就偏心金韦二将,兼惯以多欺少的亦有之,也吃海騄连带着骂了,都有心看戏。张叔夜欲劝阻,被众人说道:“他们吃醉了酒自去作耍,无妨无妨。” 金成英、韦扬隐就唤海騄出到庭院里,要与他放对。年豨见此情形,急谓吴天鹗道:“三哥,眼下不救五弟,却看他吃亏么?”吴天鹗道:“五弟较起我们,忒耿直也,是他的劣处。既要在官军内讨生,由着他们教训也好。不到万不得已,休要插手,我自有计较。”年豨无奈,只好忍下。 且看那三个都立在院内,金成英、韦扬隐脱了衣裳,与海騄道:“你既为贼人张目,蔑我两个并一个,也不为难你,只胜过内中一个,便敬你是个好汉。”海騄道:“先同南阳侯斗,复与高阳子斗。”说罢也解了布衫,摆开架子。金成英当先抢上前来,举拳直打海騄面门,海騄架臂当住。两个各挪身姿,大开解数,拳脚相搏。数番下来,吴天鹗几个看得明白,海騄拳脚本事,全然敌不得金成英。只见海騄渐渐不敌成英神力,面上吃了一拳,打在鼻凹里,鲜血迸出。成英复又脚起,踢中海騄右侧,将倒在地。 金成英面色微红,喘定气息,就道:“却费了些力,便请韦扬兄试他本事。”韦扬隐呸了一声,不紧不慢,拽开双拳。海騄咬牙翻身爬将起,又与韦扬隐交手。可想这海騄已不是金成英的对手,如何又能当得韦扬隐?果不其然,两个相持未久,海騄照面打去,被扬隐闪了个过,转而飞起脚来,喝一声:“着!”海騄急躲时,已踏在腹上,又倒了。 韦扬隐尚未意满,却踏着海騄身子,拎起长耳道:“呸!只道你有些本事,却不曾见占得甚么便宜!既已连败两场,可知罪了?”海騄口中叫道:“无罪!”扬隐大怒,骑在身上,提拳乱打,口里只道:“再不认罪时,便割了你这耳朵,教你无福消受!”可怜海騄被这一遭拳直打的鲜血淋漓,只是不肯服软。 张叔夜见韦扬隐打的重了,正叫张伯奋上前分解,只听得一声大吼:“休伤吾弟!”寻声看去时,一人冲上前来,拽过韦扬隐便打。嵇仲定睛一看,乃是年豨,因他最重军法,严刑下不知死了多少军卒,故而记得深刻。吴天鹗见年豨未待自己分付,逞一时之气,不禁叫苦连连。那壁厢李宗汤见师弟吃打,也恼怒起来,上去帮衬。扬隐得了空,又有帮手,两个就将这年豨也是一顿好打。 当下众人见此情形,举棋不定。张叔夜大喝道:“你等这般厮打,成何体统!传出去时,莫不是教贼人耻笑?”李宗汤方才止住,韦扬隐酒已醒了几分。吴天鹗、袁宪忙去扶起海騄、年豨,天鹗自与金成英、韦扬隐两个陪罪。张仲熊道:“海騄吃醉了酒,一时失言,二位将军也打的好了,且看我面上,休伤我部将,莫再生嫌隙。”二将称是,亦还了礼。仲熊便叫厅前两个兵卒,领年、海两个回去治疗。年豨伤轻,只要逞强,不肯教人扶他,自随着去了。吴天鹗与袁宪道:“天幸熊弟不在,若他今个在此,不闹出人命来必不肯罢休。”袁宪则道:“休说熊弟,便是大哥还生时,饶是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也强似受他们的鸟气,使自家兄弟受辱!”以此两个各怀鬼胎。当日筵席不欢而散。 却说那扶海騄走的两个兵卒,正是李沫瑶、仲若冰两个,二人把假面皮贴了,扮作男子,各自暗藏了把尖刀,混入城内后,四下路径探得清楚,以便逃生。正值酒宴,私下里换上官军衣服,大胆入内探听消息,方好撞着此事。二女见年豨走在前头,海騄伤重昏厥,暗暗商议道:“这二人千莫也是个官军将佐,不如乘机除之,亦是与哥哥报仇了。”又道:“只是他虽与我等为敌,却才席间言语,倒也算得好男子。假若乘人之危行此勾当,反是轻贱了,教人笑话山寨。” 看看回到营内,唤来医士医治。二人本是女身,欲待回避,却吃年豨叫住道:“你两个是那个营的,说了名姓,我自赏你。”二人只顾要走,都道:“我等贱名,如何敢教将军记心?自是唤做钟兵、李遥。”年豨道:“可是随张郡王出征的军卒?”两个不明就里,只推说是杨腾蛟的溃军。年豨呵呵笑道:“好个马陵泊的细作,如何瞒得了我!”二女大惊,欲拔尖刀,看那医士恰似聋了一般,只顾与海騄疗伤。海騄当时转醒,起身道:“四哥,方才昏迷时,听他两个密谋道欲伤我们性命,又不愿借机下手,较起今日筵宴上那伙,胜他们多矣,切不可伤之。”年豨道:“便听五弟的。适才我略有怀疑,故而相试,果真如此。”二女斗胆问道:“不知那里露了马脚?”年豨道:“回营时,我自在前,你二人搀扶五弟在后,恰似不知路般。若是我部兵卒,非是新到的,方不记得路。因此先问是否为此番朝廷出征人马,你两个若说是时,我便少疑了几分。”二女暗暗点首。年豨又道:“既然不是,又称是杨腾蛟的人马,那便在我麾下。凡我的兵卒,全记得面容名姓。”年豨军法森严,自家亦是严苛,又指那个医士道:“这厮亦是我营内的,虽死不敢违我意。” 李沫瑶与仲若冰听了,钦佩不已,又问道:“我二人既已陷在此处,何不捉了请功,也好挽回前失。”海騄道:“你二人不愿做那般勾当,我亦是如此。”年豨道:“且看你们来意。”二女见事已至此,只得如实说了盗枪之事。年豨听闻,笑道:“既是与我们兄弟无干,他们又恁地无礼,可助你们一二。”二女将信将疑,年豨便把陶震霆的住所说了,并官军近日布置,令二人火速行事。二女谢过,辞了要走,海騄又道:“你马陵泊杀了吾兄,依旧是我等的仇人。今次权当未见,下次还当厮杀。”二女感叹道:“这般豪杰,可惜是个对头。”正是: 缘见匆匆即相辞,龙潭虎穴撞知音。 若非恩怨邀同聚,忠义堂前亦肯融。 却待二女走后,年豨胡乱将些膏药也回去了。海騄平日里虽不喜年豨残暴,今个见他为救自己,亦挨了打,心中感激不尽,不枉西山结义一场。不多时,袁宪又来探望,海騄问他道:“三哥何在?”袁宪道:“他去照顾熊弟,迟些再来看你,勿埋怨。”二人各诉衷肠,都叹熊衮往日兵败,宁着一死,也要保全手足兄弟。袁宪道:“想那梁山好汉,虽犯我山寨,着实可恨,然他一百单八人,义气深重,直教人好生羡慕。”海騄情知他在讥讽吴天鹗,沉吟良久,就道:“袁弟,实不瞒你,那马陵泊今有细作潜入城中,要与那黑鬼报仇。想来这黑厮与我等亦有着杀兄之仇,他已死了,尚有些仇人不明。然他那里为袍泽雪恨,也是好男子该做的,何况干系都在陶震霆的身上。今日为兄被官军所伤,不便相帮,贤弟可否替我走上一遭,助他们盗了陶震霆那鸟枪去,折杀官军的锐气,也好与我和四哥出口恶气!”袁宪暗暗惊讶,怪海騄又犯痴,原要去领兵捉捕,又不忍违背弟兄情分,只好答应了,自去谋划。 单说李沫瑶两个,离了营帐,去僻静无人处换了衣裳,直往城门而走,只怕年、海翻悔,封了城门搜查二人。出了城,李沫瑶庆幸道:“假若那厮们用权宜之计,使我们放松警惕,再来捉人,岂不误了山寨大事。”仲若冰道:“军务要紧,且看城内有无戒严,没有时,方可信他说的。”二人就在城东一里地外投店安歇,候了个把时辰,不见动静,都道:“错怪了他们,既是不害我姐妹,明日复进城去,伺机行事。” 次日,二女依旧扮作官兵模样,由东门进城。守门军士待要盘问,忽见又一军汉而来,传令道:“张太尉今日携众将送别天使,并去助金国攻辽,要择选军卒将士,速去大营听点。此处城门,年将军特教俺来守把。”把守军士见来传唤,吃了一惊,不敢担阁,走开了。二女见那传令军汉,生的面庞白皙,一表人才,来的恰是时候,心里猜着七八分了。三个暗暗地相互试探,果不其然。二女仍是报了昨日的假名姓,那军汉道:“小人名唤周月先,奉着海将军的令,特来助二位壮士盗取火枪。”二女问是怎么个助法,周月先道:“依着海将军的意思,原要待魏国公与张郡王摆宴送行时,乘机下手。然兵贵神速,一者张太尉今日午时要于南门外送别天使,文武官员,亦当随行。二者大军将要分兵,须选择精壮军卒,以扬大宋国威,休在番邦出丑。故城内各军混杂,人乱难识。海将军料着你二人今日必来,专分付我在此等候。”说罢将一图纸付与二人,两个接过,感慨不已。仲若冰道:“壮士何不辞了官军,来我山寨入伙,大小也是个小头目。”周月先道:“不忍相舍。”二女摇首,只先撇了他,进城去了。仲若冰道:“闫姐姐曾说西山上尽是暴戾恣睢之徒,如今看来,惟是熊衮几个凶恶矣。”李沫瑶亦道:“可惜这个周月先,你看他谈吐不凡,却只得屈作一小卒。” 二女看那图纸,上画官军各营分布。照那图上而走,只见各营里熙熙攘攘,皆是因宋主为灭辽而遴选壮士,多有不愿去的,在那哭爹喊娘,将些金银打点理会。二人乘此良机,潜入陶震霆帐内,看那杆火枪果然挂着。仲若冰上去取下,用布包了。李沫瑶道:“包它做甚?依着我的意思,就此毁之,吓他一吓。”仲若冰道:“这个是西洋宝贝,送到山寨里,着李铁匠也试着仿上一仿,好歹教它为我们所用。”李沫瑶觉得有理,二人各自欢喜,忙退出帐外。行至大营门口,忽见着盖天锡骑马而至。原来张叔夜虽要送别天使,如今还差半个时辰,盖天锡又是参赞军务,先来审验军卒。 盖天锡见两个出营,喝道:“未得军令,怎敢擅离军营?”二人微惊,急忙道:“小人两个原是城内的百姓,吃那贼寇害的苦。因见陶将军灭贼除凶,特来使些钱财,专要在他的麾下效力。初到军营,不知礼数,望大人宽恕。”故展丑态,颤颤巍巍,好教盖天锡深信不疑。天锡转看仲若冰怀中那包裹,问道:“那里头是个甚么?”仲若冰瞒道:“乃是家传的一口宝刀,原备着要献与陶将军的。”盖天锡便唤打开来看时,二女只恐露迹,李沫瑶与仲若冰使个眼色,就指着天锡背后道:“兀那个却不是陶震霆将军么?”天锡在马上转身看时,二女一发齐上,把天锡扯下马来。李沫瑶就地上拾起一捻土,望着天锡一撒,迷了眼睛。二女夺了马匹,策马而逃。空留盖天锡在那里挣扎,疼痛不已,口内只喊有贼。一时间满营惊动,急去张叔夜那里报知消息。嵇仲亦惊,一面分付贺太平安抚天使,一面率众前去追捕。 李沫瑶两个一路飞奔,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转眼近至东门。那周月先一个,却手持一把关王刀,立在门口,见二人败露,忙上去接应。二女道:“你不关城门,放我两个走,回去时必然遭罪,不如同我们一道回山,也好保全性命。”周月先苦笑道:“我虽无甚本事,只没个大头目引见,去了只好吃饭。”两个见他踌躇,也是慌不择言,偏要救他性命,就道:“实不相瞒,我两个是山寨上的头领,千面玲珑李沫瑶与百变魔音仲若冰,荐你上山直恁地容易。”那知周月先忽地变色,狞笑道:“果然钟兵就是仲若冰!”抡起大刀,砍翻二人坐骑,叫道:“我非周月先,乃西山十杰,鹗三将军吴天鹗。仲若冰小贱人,害吾兄长,亦有你一分,今日便与你一个了断!”言讫,复举起刀来,望下一劈。仲若冰没个军器抵当,就把怀里那溜金火枪向上一架,早吃吴天鹗一刀砍为两段。 众位看官,可知这吴天鹗本事非凡,方才一刀,本可立取仲若冰的性命,却是故意砍的偏了,一来为的乃是毁了陶震霆的火枪,亦算得报抢杀朱成之怨,二来这二女如今已是插翅难逃,不怕她们跑了,正是猫戏老鼠。看官又要问,那海騄既已决心要助二女盗枪,吴天鹗又怎知两个行径,这干系须是年豨的?实则不然,年豨虽残暴,嘴上却紧,不曾说与吴天鹗知晓。海騄又仁厚,便让吴天鹗知了,亦觉无甚大碍。只是袁宪自道有趣,把海騄的事讲与吴天鹗听,说出那两个名字来,天鹗记起艾大金前言,捉摸着“钟兵”一名,要探个究竟,故亲自设计,方有今事。 吴天鹗不知李沫瑶有易容的本事,只道那假面容是两个的真容,忽见城内远远地尘土起,知官军将至,与二女笑道:“你只须与我说知余下害吾兄长之人,教你囫囵死。”二女虽知娇儿园的事,却不肯供出于娇、戴畅几个,唾骂道:“只要把尖刀剜了眼睛,信了你这伙奸贼!要杀便杀,多说甚么!”危急间,只看城外赶过一伙客商,车子里抽出军器,都奔到门边。吴天鹗大惊,就见一人,手挺一条莲花枪,上前分开三个。却是季晓宇的接应人马,扮作客商,只在东门外埋伏。吴天鹗见失了仲若冰,大怒,与季晓宇狠斗,战了十余合没个胜负。 眼看张叔夜的人马赶至,于娇、赵梓晗备了马匹,救李沫瑶两个上马。季晓宇虚晃一枪,也回撤望马陵泊而走。吴天鹗认得于娇,只恨自己无马,不敢穷追,气急败坏。时张叔夜已到,见众女从城门退走,取雕弓拽开,恰似满月,弦响处,箭似飞电,不偏不倚,正中仲若冰背上。待取第二枝箭时,季晓宇的人马已去远了,吴天鹗懊悔不迭。嵇仲见天鹗身着官兵衣甲,问他情由,天鹗只道今早得报城内有马陵泊的细作,恐惊了天使,故私下追捕,丝毫不提毁坏火枪的事。陶震霆上前看时,那火枪已被砍断,摇首叹息不已。 且说季晓宇等人到了南山酒店郭亿一、李欣妍的店里,郭、李二女接着众人,看仲若冰时,已是失血过多,一路上又颠簸,早已晕厥,那枝箭深入后背。郭李二女忙唤喽啰摇船过来载众人上山。于船上,仲若冰醒来,却是奄奄一息。李沫瑶哭道:“好妹妹,千万熬住,待到山上,请神医姐姐为你医治。”仲若冰道:“姐姐多保重,待与兄长师公相见时,替妹妹道,今生相聚,死而无憾。火枪虽半道而失,却也已毁,早日取陶震霆那厮的狗命,为朱兄报仇!”言罢,一魂已升天界。后人有诗道: 女流谁识胆魄雄,勇入危境倚玲珑。 功成身丧何嗟叹,芳名应标侠客丛。 仲若冰已亡,李沫瑶背其尸上山。众头领见了,皆哀叹不已。庄浩悲道:“昔日我山寨一百八人聚义,今已亡二人,使我有何颜面去见兄长!”李沫瑶报说吴天鹗、海騄的事,庄浩怒道:“皆因这伙泼贼,伤我寨中手足!”抽刀劈案,与众人发愿道:“不杀得此辈,我等誓不为人!”李沫瑶又道:“张叔夜并二子,及邓辛张陶四将,即日便要动身去助金国攻辽,这一支军马皆由贺太平接管。”庄浩道:“只如今不知兄长那边战事如何,且先教沈兄弟去报了。”一面为仲若冰置办后事,一面教沈涛往徐州城去。 话休絮烦,庄浩这里自按下不表,众看官可还记得那无虚道人否?自马陵泊破了孙家庄,孙家上下,自遭天谴。那无虚本是跟随笋冠仙刘永锡学道,笋冠仙既是个得道散仙,无虚在他的门下,又那里学得那般邪法?原来无虚自离了师父,一路作恶,恰遇着个妖僧,名号血佛子,法名忠通。就他那里学得新本事,十分孝敬,每年都取人心肝,亲自驾云送往。自马陵泊打破孙庄,已十月有余,忠通不得人心,埋怨道:“好个弟子,怎敢如此怠慢为师?”又思无虚往日殷勤,今有异样,必然有事。遂驾起一片黑云,来至楚州地界处,眼见四下屋舍俨然,百姓安居乐业。路边走过一老丈,忠通打个问讯道:“敢问施主,老僧向来闻说此处有个孙家庄,不知何往?”那老儿看这忠通甚么模样?但见: 面容饱满,专喜见千家福气;眼皮低垂,独不忘百般不平。大肚能容众生业,胸中一片赤诚心。手上念珠,颗顶顶映证菩提;口中佛经,句每每劝人归善。表面皮囊人皆敬,骨里血浸似摩罗。 老人看忠通笑容可掬,心宽体胖,恰似供得弥勒佛模样,向前施礼道:“师父,你不知此间的事。原来这里正是孙家庄,庄上有个孙无德,好生害人,教马陵泊上的好汉杀个干净,他庄内不曾留有一个活口。”忠通心惊,又问道:“听闻庄内有个无虚道人,他往何处去了?”老人笑道:“那无虚作恶多端,亦被杀了,师父问他做甚?”忠通笑吟吟道:“南无阿弥陀佛,老僧专为降恶而来,不料被人抢了先。”不再采老儿,大步而去。直走在昔日交兵战场处,眼见地下有一道微微黑气,笑道:“纵是一丝残魂,也吃我寻得。”拨动数珠,口里念咒,脚下早有几个小鬼,掘开土石,挖出一块残骨。忠通随手一指,那残骨一震,涌出一人魂魄来,不是无虚,却是孙家五子里第一个死的孙垚。 忠通生疑道:“汝是何人,怎习得吾法?”孙垚答道:“小人名叫孙垚,原是孙家庄人氏,兄弟共五个,家父与无虚道人结为兄弟。道长平日对俺疼爱有加,与了奇丹妙药,只言刀劈剑砍,独留魂魄也死不得。叵耐那马陵泊的贼人觊觎家产,领兵攻打,小人吃他数员猛将好手暗算,死在战场上。弟兄几个,连无虚道长都遭他毒手。”忠通问道:“怪哉,无虚是我弟子,虽死,魂魄那里去了?”孙垚已知他是无虚的师父,暗喜,假泣道:“道长吃那二仙山请来的妖道,并个甚么天闲星的害了,直打个魂飞魄散。俺那哥哥们,也遭山神土地带领鬼卒捉了魂,押解地府去了。亏得小子亡的早,尸首乱军中踏为肉泥,教人忘了,只好潜在碎骨头里,胡乱埋了,方才躲过。”孙垚见忠通面有怒色,更乘机道:“小子愿随吾师左右,全学得吾师本事,好为无虚道长并父兄报仇!”忠通微笑不言,半晌的工夫,双目微睁,血光闪烁,仰天道:“原来是那伙副罡煞作乱,又有天闲星助力,无虚难免不害在他们手里。” 忠通遂与孙垚道:“小官人既要报仇,老僧岂能不做个顺水人情?”孙垚惊喜,连连点首道:“吾师既有仙法,乞请与俺个身子,救得过来时,虽万死不辞。”言未毕,便被忠通一把捉住。这孙垚本是魂灵,该拿不住,不想忠通五指如钩,牢牢定住。孙垚活鱼似挣扎不动,害怕道:“吾师何故?”忠通睁开一双猩红眸子,露出一口弯曲尖牙,笑道:“既有此心,且献了魂魄罢。”说罢,一口咬碎孙垚魂儿,吸入肚中,饱腹道:“终究是本事低了许多,若吃得无虚的,少不得鲜美。”转念又思道:“好个马陵泊,江湖上也多闻他们的行径,如今竟来与吾弟子作对!”心下计较已定,把脸一翻,仍是来时慈祥模样,取道来寻陈明远等报仇。有分教: 江湖影里,又出旁门左道;官军队中,新迎妖僧邪魔。 直使: 徐州城前拼智勇,太和岭下起风波。 不知忠通怎地为无虚报仇,陈明远那边战事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罡煞:仲若冰。 章节目录 第六三回 施巧计光玉设排 丧铁棒道子失较 诗曰: 祝庄打破心羞疚,兖镇城得气不休。 怨恨复翻多少事,干戈大动只因仇。 话说马陵泊分出两队军马,一队由陈明远领兵,占据徐州城,分御官军。一队由姚雨汐领兵,往青石山援助,抵敌云天彪。众位看官,因这两方战事是一同行进,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回,故先言陈明远这里的话。 自打张叔夜三路兵马出京师,陈明远与娄小雨便叫日夜严守徐州城门,以待陈希真大军到来。后收到贺太平上山一事的消息,陈明远道:“这老狗自讨苦吃,吃庄贤弟这一番批驳,倒该老实了。”又接探子来报,陈希真军马已到城外十五里处太和岭上扎营。这太和岭后便是萧县,若要从徐州城通往萧县,乃是必经之路,不然只有绕路而行,颇费些许周折。娄小雨便传令教伏路小校仔细探听官军动静,专待来攻。 却说二十八日寅牌初至,陈明远忽从梦中惊醒,浑身肉颤,再不能入睡。明远坐卧难安,忙教人去请娄小雨来解梦。娄小雨入内,陈明远诉说自身情况,雨菲沉思片刻,即道:“不瞒兄长说,夜来小妹于城楼上夜观星象,见一将星往我山寨方向落去,故而心惊,料我山寨必损一员上将。方才兄长使人来请,正犹豫是否相说。”陈明远惊道:“我山寨头领一百单八人,上应罡煞星曜,情同手足,大小数十阵不曾折损一个,今是谁去了?”娄小雨道:“兄长勿急,虽是如此说,尚还不一定。且待庄兄那里动静,数日之内必有消息。”陈明远不语,寝食难安。 直到第三日清早,只见圣凌风路新宇来道:“昨夜梦徒孙仲若冰,浑身是血,至我身前谓曰:‘徒孙自蒙师公哥哥于太平州相救我二人,上山聚义许久。今为众兄姊往下邳城中盗取陶震霆火枪,误中西山贼人奸计,死于张叔夜箭下。今特来辞别。’醒来不知所以,欲请军师圆梦。”陈明远道:“怪哉,昨夜我亦梦见,莫非……”忽报沈涛来到,娄小雨掩面道:“必是来报凶信。”陈明远急叫唤沈涛入堂。沈涛进来,报说朱成失了下邳,力杀四门,被陶震霆火枪打死。庄浩领军去复仇,又吃陶震霆火枪震退。李沫瑶、仲若冰二人请令去盗枪,为那年豨、海騄所诓,仲若冰身中箭矢,重伤失血而亡,那杆鸟枪却被吴天鹗所毁。 陈明远听罢,大叫一声,默然倒地,不省人事。众头领慌忙来救,忙了半晌,方才醒来。陈明远失声痛哭道:“想我山寨一百八人,往日欢乐,如今竟先去了朱成、仲若冰二人。此仇不报,枉为山寨之主!”沈涛道:“得李沫瑶报知,张叔夜领其二子,并邓辛张陶四将,奉道君皇帝之命去助金国攻辽,今日已起程而往。其兵权已交与贺太平,这一路军马暂无动静。”陈明远道:“前番虽斩雷将杨腾蛟一员,今却损了我两位头领。陈希真那厮已扎营在太和岭上,我当亲自领兵前去叫阵,再取几员雷将性命,为朱成、仲若冰报仇!”遂点起将佐,提兵杀至太和岭下。 陈希真那里得报,在山上眺望旗帜,只看杀气横空,悲风满路,皱眉道:“我大军到此已有数日,不曾去叫阵,反吃他纳不得性子,先来搅扰我们。”旁边祝永清道:“前日里得新城男报,定远侯火枪击毙贼人上将一名,料想是陈明远这刀脸贼得知了,要来报仇。”陈丽卿道:“来得好了,待我前去再斩几员贼将,把陈贼捉拿过来。”希真道:“也好,我军新到,未见贼人真实,且先与他交战一回,再做定夺。”栾廷玉道:“我闻这一路贼军中有我那师侄在彼,末将不才,愿取那孽障来献与主帅。”陈希真点首道:“既是师出同门,且看栾总管立功。”当时传令,大军出寨,也不下到岭口,独留出一条路来。希真见马陵军于岭前列成阵势,便叫栾廷玉出马。 栾廷玉挺着把五指开锋浑铁枪,在阵前叫道:“铁棒栾廷玉在此,贼子早些下马受降!”马陵军阵中路新宇听了,手仗钩镰枪,只身出马。二将就阵前相见,栾廷玉见是路新宇,便道:“我那师侄,师伯与你许久不见,听闻你与庄浩投了贼寇,倒似孙立、卢俊义、林冲那厮们一般,败坏师门!”路新宇听了大怒,道:“栾廷玉!你为祝家庄一事,攻破兖州时,把孙师伯千刀万剐。你不顾师兄弟之情,今番有何面目来与我答话!”栾廷玉见路新宇于两军阵前,将出他动用私刑虐杀孙立的事,不由得有些心慌,急道:“这孽障如何不知长幼有序,直呼师伯名讳?也罢,念你年少气盛,我不怪罪。那孙立有官不做,有国不报,偏要去做贼,连着我也骗过,助梁山攻破祝家时,可有念同门之情?庄上大小人命,他孙立一个,万死亦不能偿还,每剐他一刀,皆是为祝家老小代行!”路新宇喝道:“栾廷玉,你休再诡辩。祝家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是你逆天而行,助纣为虐。而后孙师伯有言,是他入庄前曾使人向宋公明求情,知你不会入伙,故教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只凭你的本事怎会从祝家逃脱,更有今日!”有诗为证: 铁棒不败非天幸,方知当日有公明。 助纣已是寻亡事,何意今时又背行? 不想这一番话使栾廷玉听了,心下愈加惊慌,你道为何?原来自他把孙立碎剐后,夜中时常梦见孙立持鞭,鲜血满身,怒目而视。每每惊醒,数夜不得帖席,冷汗淋漓。栾廷玉暗道:“栾廷玉,你既已做下这番事,岂可听信竖子之言!”定了心神,不再言语,挺枪直取路新宇,新宇亦挺枪去斗廷玉。两个各逞武艺,在岭口战了三十合。新宇勇猛,廷玉招架不住,拨马回阵。路新宇知栾廷玉有飞锤的本事,不去追赶。陈希真见输了栾廷玉,下令收兵退守岭上。马陵军往岭上来攻,吃滚石擂木击回,陈明远只得引兵回城去了。 待回营中,陈丽卿不解道:“爹爹何故退军?我许久未得厮杀,不甚爽快。”陈希真道:“我儿不知,那马陵泊眼下复仇之心正盛,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岭易守难攻,可先暂避锋芒。”祝永清献计道:“泰山可还记得那年颜务滋与霹雳火之事?那圣凌风既是栾总管的师侄,不如小施离间计,可于乱中取事。”陈希真点首道:“我亦有此意,贤婿可知贼人破绽却在何处?”祝永清思索道:“依小婿意思,马陵贼人与我等结怨甚多,但从头算起,都是那路新宇伙同范天喜擅劫法场,救宋江那伙贼子。其余百七员贼目,虽死了一个,余下的莫非都与我们有仇?若以此为由,迷惑群贼,令其手足离心,无须费一兵一卒,不是好事?”希真抚须道:“不失为条妙计,只是听闻贼人军师娄小雨神机妙算,单此一策,恐瞒不得她,须细心防备,我别有计较。”丽卿轻蔑道:“爹爹恁地抬举那贱人,你看吴用如何?也比不得秀妹妹,她尚敢同号女诸葛,不过是止增笑耳。”言罢,希真自分付下去,只叫这般这般。 却说陈明远回到城中,与众将商议道:“陈老道法术精妙,更兼诡计多端,当小心他仗妖法兴雾取城。”俐后生索奥道:“哥哥宽心,虽不敢自比灵清师父,穿云破雾不在话下。”娄小雨又分付各门把守事宜,无移时,只见喽啰来报,官军遣使而来。陈明远大怒道:“坏我股肱,安敢使人来此!”就要斩那使者。娄小雨劝道:“且听来者何意,再做定夺。”陈明远气自未消,忍住了,传唤进来。 没多时,使者来到厅上,那人生得面容阴沉,书生打扮,听他道:“小人李东保,人称云中鸨的,特有一言来劝陈头领。”看路新宇在旁,面有难色。陈明远道:“此处都是我手足兄弟,无碍。”李东保道:“鲁国公有令,只教避开路头领时,方可说了,不然回去必怪罪小人。”陈明远无奈,见他说的可怜,不忍欺之,便叫路新宇暂避。李东保才要开口,娄小雨先道:“若为劝降招安而来,不必再说,岂不闻张鸣珂之事?”东保笑道:“诸位好汉,非也!鲁国公有言,如今大家互有折损,假使再战,不是玉石俱焚?且朝廷与大寨那得许多仇怨,各退一步,全了袍泽情义,何苦阵前刀枪相见。”陈明远冷笑道:“那陈老道当真有这般好心?他既穿了官袍,奉命征讨,岂有私下议和的道理!欺我们都是三岁小儿,休耍心计!”东保辩道:“陈头领错矣!想来头领也知,如今天子欲要收复燕云,早早联金灭辽。两军若不交战,保全人马,即可挥师北上,以遂官家心愿,不是好处?天子圣明,亦不会因此事而责怪。” 娄小雨闻言笑道:“待灭了辽国,又当何处?”李东保道:“依鲁国公之意,大寨可假降朝廷,做个听调不听宣。天子贪图享乐,你等莫再生事端,似此则必不来征剿。”陈明远转怒道:“我道是甚么,不过又是招安之计。汝为说客,当剪嘴拔舌!我山寨为天下苍生,焉能蝇营狗苟,与朝中权奸同流合污?若怕刀兵时,也做不得好汉了!”吓得李东保目瞪口呆,罔知所措,急忙口称饶命,道:“杀了头领兄弟的,乃是张郡王那一伙,与我等无干。既无旧仇,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二来,使两军成当下情形,祸首者,惟路新宇也!” 众头领俱都吃了一惊,只见擎天龙辛佳伦骂道:“放你娘鸟屁!”李东保见众人汹汹,捏着两把汗道:“都为他自家与宋江交好,却来连累众豪杰。东京劫法场的事,天底下那个不知,谁人不晓?鲁国公一伙又言,往日若有得罪众头领处,甘愿陪礼,只是望千莫信了路新宇的话儿。兵者凶事,何苦流自家的血,去报他的私仇,可惜可惜。”陈明远正色道:“休再说了!念你是个来使,再胡言乱语时,割了你的舌头!”说罢,唤出路新宇来,说了前事。新宇大怒,上前只一脚,踢在李东保小腹上,骂道:“杀不尽的奸贼,只会逞口舌去坏别家的义气,讨打!”东保捱痛道:“莫打,莫打!你师伯栾总管亦有交代,只要与你再战。”摸出怀里书信,路新宇一把扯过,看信上所写,栾廷玉约定时日地方,专待独斗,同门较会二番。 陈明远不再多言,喝令左右将李东保捆翻了,推出城去。路新宇把栾廷玉约战的话说了,众人都道:“内中蹊跷,恐去了有诈。”娄小雨却道:“不然。陈希真既教这厮前来报信,又专说路兄弟的不是,定有缘故。若要知他们葫芦内卖的甚么药,非路兄弟亲去。”路新宇道:“军师说的是,怕甚么,纵是虎穴我也去得。不拿得此人,如何祭我师伯哥哥在天之灵?”娄小雨又与路新宇说了数句,分付定了。 次日,路新宇请表兄辛佳伦为伴,骑马赴会。行了十里地,来到林子里,栾廷玉果在林中候着。路新宇只教辛佳伦在林外,独自一个来见廷玉。方欲再上前问罪时,忽看廷玉弃了军器,滚鞍下马道:“师侄,今日约你到此,实非要与你厮杀。且看你师公面上,听我一言。”新宇生疑,以枪指道:“你且速说,我自听着。”廷玉就道:“我师兄弟四个,同在一处学艺,汝师公常教我们互谅互爱,我岂能不遵师父的言语,与那禽兽为伍?破兖州后,实是陈希真那厮们逼得紧,要我亲斩孙立,以表心意。阵前不好讲明,故乘机邀你来此,消解你我师侄二人嫌隙。你若不信时,可取我首级去。” 路新宇怒道:“那如何便碎剐了他!”栾廷玉又道:“此法非出自我手,乃一刽子献策。”就着马项下一指,新宇望去,上擐一包袱。廷玉将过,打开来,里面却是一颗人头。廷玉道:“那日里众人面前骑虎难下,不容我不答应那法子,遂深恨此贼入骨。只是他原是陈希真的亲信,不好下手。昨日你我师侄相会,深感同门情义,便暗地里除了这贼,割了首级在此。”新宇问道:“陈老道遣使来军中究竟何为?”廷玉道:“是要分化你等,教你们火并。我恐你寨中头目年少蒙昧,少谙世事,倘轻信人言,必会害了你性命。又恐军中有耳目监视,故悄悄地令他捎信,名曰斗武,实为迁延——那陈明远若要当时害你,必绑了交与我,我如此说,是为全你性命。”路新宇沉默不语。 栾廷玉看路新宇面色,又道:“实不瞒你,自闻你在徐州,每在陈道子面前替你美言,奈何你们打破猿臂寨,杀了那魏辅梁、祝凤鸣等人,反将我斥责了一顿。便是昨日阵上交手,又疑我未尽全力,不肯捉拿你。似此,我在那里早晚不保矣!”你看他说的十分心酸,路新宇便道:“师伯今后有何打算?”栾廷玉见改了口,心下暗喜,就道:“我愿舍去爵位官职,到马陵泊入伙,只是不愿做个头领,于山上终生悔罪,了却残生,以偿孙立罢。”路新宇道:“我须回城中向哥哥、军师禀报,由他们定夺。”栾廷玉点首道:“最好,若得接纳,亦劝胞弟栾廷芳来归顺。”新宇先应了,廷玉上马,辞过回营。正是: 两番网开属难得,焉将光玉作孟德? 邪雷到此心不改,七擒七纵奈如何。 辛佳伦见走了栾廷玉,赶上前问道:“表弟,就这样放他走么?”路新宇笑道:“他使苦肉计,安能瞒我?只是他那里亦未必肯信我言,若就此占了便宜除之,将来惹人耻笑。且回城去报知军师。”辛佳伦点头称是。待到城中,众头领相问今日情形,新宇摇首说了,娄小雨道:“兄长担忧你安危,又去岭下叫阵,陈希真只是不出,与往昔同梁山为对时大相径庭。兼着使栾廷玉来诈,似有拖延时日的计较。想来陈希真曾以九阳钟大败梁山,寻思起来,恐欲再施这伎俩。”新宇道:“今夜我领一队兵马,复去探他究竟。”雨菲分付道:“陈希真决不可等闲视之,切记休要贪功恋战。如若有变,可择机行事。” 且言栾廷玉回到营中,亦把与路新宇的话说与众人。陈希真道:“依我之见,贼人的话不能全信,他毕竟是贼军上将,当真那般好哄的?只可慢来,细细地试他。今番设计,一来离间,惟仗偶然之幸,便是贼人不信时,亦无大碍。二来才是最要紧的,待我新祭炼九阳神钟成,饶他有百万军兵,到此翻作画饼。”众将称善。 也是这栾廷玉时运将尽,自与路新宇撞面后,夜里只觉孙立冤魂缠的他紧了,思量必是受了话语迷乱,一力要先除了路新宇。便思一计,与陈希真说了,要再试新宇。希真见他烦恼,只得应了,拨下兵马,令其小心行事,正是:人心难测恨如渊,等闲平地起波澜。 当夜月黑,路新宇点起人马,着猛先锋王宇琪、山夜叉钱仓政为副,人衔枚,马摘铃。出了城,行至半路,计较了许多,忽遇着那李东保,扶着栾廷玉一个。李东保见是路新宇,忽地放声哭道:“栾总管今日回营后托病不出,教陈丽卿借故拿了,丝毫不念他是祝永清的师伯,吃了许多大棒。陈希真又要严查那刽子的死因,早晚泄露。亏杀亲兄弟栾廷芳今夜巡山,肯担这般血海也似干系,私放下山来寻路头领。”新宇见栾廷玉精神涣散,显然吃罪。王宇琪讥道:“他自遭罪,与俺们何干?”新宇轻咳一声道:“哥哥,他纵有罪,还是我师伯,你不见恁地可怜?”王宇琪道:“他是你师伯,非俺师伯。你须忘了他碎剐孙立,官军伤你徒孙的仇了?”新宇道:“我已辨明,真凶乃是张叔夜与陈希真,却不干师伯的事。” 不想二人竟各不相饶,争执起来,听王宇琪骂道:“你在山上时,今日也要报仇,明日也要报仇。放着仇人只在目前,却又不报了,是何道理!”路新宇恼道:“说的甚么话!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三个师伯今已殁其二,你如何挑拨俺们同门情义!”王宇琪大怒道:“那厮言语果然不错,为了你的私仇,却教俺们流血,白白折了朱成兄弟!”新宇喝道:“却又作怪!我又不曾教他去守下邳,反来怪我。”宇琪怪叫一声:“无义小人,今日不是你便是我!”钱仓政分解不得,只得叫苦。 众喽啰一齐发喊,将二人围住。王宇琪仗双耳亮银戟,拍马直取路新宇。栾廷玉与李东保黑夜里看的不清,只见两个身影,交马只一合,内中一个被挑落马下。众喽啰又发声喊:“王头领死了!”钱仓政大惊,急分开众喽啰,近尸身前以手相试一二,即叫道:“失心小人,你为这厮,反来杀了自家结义弟兄!”不由分说,舞叉来战。新宇冷笑一声,复与钱仓政相斗。两个厮杀十合,钱仓政亦不是对手,就吃新宇把枪杆敲在背上,打翻在地,被新宇喝令心腹喽啰绑了。 那余下众喽啰看的呆了,正不知所措。路新宇把马跳出圈外,喝道:“孩儿们休慌,寨中谁人不识我的手段,此皆咎由自取耳!”说罢跳下马,亲自来扶栾廷玉。李东保劝道:“头领杀了他,山寨如何容你得下。”新宇与部下道:“只说中了埋伏,死于乱军中,你等切不可走漏了风声,敢违者先吃我一枪!”不想钱仓政在旁边大笑道:“饶你奸,方才你两个斗嘴时,俺已使人回城报知哥哥,待你如何!”新宇大惊失色,转怒道:“杀一个也是杀,便连着你这吃人心肝的一并杀了,教你二人黄泉路上做伴!”拔出那口清光刀来,栾廷玉忙挽住新宇道:“好师侄,因着我害你得苦。师伯有一言,你肯听么?”新宇便请廷玉直言。 只听栾廷玉说道:“眼下天兵到此,陈道子自在营中运法施功。汝大军覆灭,只在朝夕。如今你退路已无,纵使避逃山林,难免江湖上传你戕害自家寨中头领,坏了名头。依我之见,不如就此反戈击之,权做进献之礼,从此还个清白身子,荣宗耀祖方为正道。”路新宇沉吟良久,虑道:“师伯说的在理,是我那日不合去劫了法场,方有今日。只是寨中实有些头领,与我交情深厚,不忍相舍。兼陈希真一伙杀我梁山兄长无数,我投在他的麾下,不是叫天下人唾骂?”廷玉见新宇言语间已有翻悔之意,遂笑道:“你到底稚气未脱,江湖上走的少了。既舍不得交好的时,也劝他们同来投奔,共享富贵。常言道,沙场无亲。宋公明自取其祸,非陈道子之责,你为着他在京师劫法场,已尽了一个义字,谁人能及你?我知你祖上是军官出身,只管去报效朝廷,搏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留名,千古之下,是非自有分说。” 路新宇犹豫片刻,长叹道:“事已至此,我便听从师伯安排,今夜就袭取徐州,充个‘投名状’罢!”钱仓政见说,大骂不止。路新宇教喽啰押下去,堵了嘴,收拾了王宇琪的尸身,待取了城子,一并献与陈希真。栾廷玉心喜。新宇又道:“师伯既受了罚,又当何处?”廷玉道:“陈道子本疑我通贼,你既来投,已是我的功劳。但得城池,必然无事。”新宇笑道:“我将擒获钱仓政的功劳让与师伯。”栾廷玉欢喜难抑,心道功成,忽想起陈希真的嘱付,就道:“我那兄弟廷芳如今把着岭口处,本为防追兵,我便招他一同去取徐州城。”分付了李东保,取道回去。 多时,只看栾廷芳领一支人马而来,栾廷玉说了路新宇投降之事,廷芳与新宇道喜。左右不见了李东保,相问时,廷芳道:“我已差他向鲁国公报信,也好提兵来接应。”新宇点首道:“我自二更时分领兵出城,想来已过三更时候,当速速回去,以防城内猜忌。”又道:“我们可由北门而入,那守北门的是我表兄,其见我来了,必然开门接应不疑。城内尚有两个徒弟在彼,最听我话,定教成功!”二栾互使眼色,各自动身,同路新宇领兵杀奔徐州。 只说三个领兵至北门,路新宇与栾廷玉道:“师伯且看,城上那人便是我表兄。”栾廷玉抬头望去,黑夜中,城楼上果然站着一人。路新宇随即叫道:“辛表兄,表弟在此,速开城门!”辛佳伦听后,果真打开城门。栾廷玉大喜,就要领兵进城,栾廷芳拦住,低语道:“你我二人不可都随他进去,亦不可使我的人马先入内,免吃他食言,反受前后夹击。”廷玉道:“不错,我先入内一探究竟,若并无埋伏,你只管进来,道子的接应人马即刻便到。待取城后,慢慢料理他。”新宇见二人迟疑不进,就道:“师伯,不动身时,恐惹人发觉。”廷玉即与新宇领马陵本部人马入城,廷芳自领官兵等候,看他们进去。 却看马陵军尽已入内,忽听得一声响,城上坠下闸板,分断两军。里头里外,二栾俱惊,正是虎入陷阱,插翅难逃。栾廷玉情知中计,便要寻新宇去杀,早被路新宇一枪打落马下,王宇琪、钱仓政赶出,活捉了。前者路新宇挑杀是假的,故意乘黑夜里,又无月光,栾廷玉看不真切,临时起意,唱这一出戏来,教他们有八分放心。王宇琪、钱仓政两个亦同喽啰换了,混在队中。 城外栾廷芳见失了栾廷玉,急令攻打城门。辛佳伦分付将擂木炮石,雨点般打将下来。城上又见远远地无数火把,一簇人马飞奔而来,正是陈希真,闻得城中厮杀声,急忙奔到城下。只看城楼上已点起火把,路新宇立于城上,与希真大笑道:“陈老道听着,你等与我有杀兄之仇,我岂会降你!本要赚这二栾一道来,止捉得栾廷玉一个,亦不算我亏。陈老道,万不曾想你也有失算的时候!”陈希真怒不可遏,却因黑夜中,不敢冒然攻城,只得灰头灰脑退回岭上寨中。 却待天明,陈明远、娄小雨、路新宇等众人都于大堂上,路新宇教把栾廷玉推上堂来。新宇喝道:“栾廷玉,今日被擒,有何话说!”栾廷玉道:“孽障!冲犯师伯,有辱师门!”新宇斥道:“住口!你剐了孙立,尚敢巧言。我今亦领了胡师父之命,要为师公肃清门户。栾廷玉,我非孙立,于祝家庄能放你一条生路。然我亦非你,千刀万剐,歹毒至极!”不待栾廷玉答复,取过尖刀,就扯开栾廷玉衣服,剖腹剜心,享祭孙立、欧鹏、邓飞、杨林。有诗为证: 祝庄兵火仓皇日,徐府惭言伪饰时。 遑论无由折铁棒,何堪恩义两不知。 却说自这一仗,马陵军与陈希真军一连数日不曾交战。十五日,陈希真众将都在中军帐议事,陈丽卿道:“爹爹何必为折了栾将军,一连数日不敢与贼人交战。”陈希真听女儿这一说,恼道:“你省得甚么!”召忻夫妇齐道:“主帅不必烦恼,待我夫妇二人上阵,斩几员贼将,为栾将军报仇!”陈希真道:“非恼,为须再候些时日,那九阳神钟将成,我军进退皆可无碍。”正商议着,军校忽地奔入来报:“有个老和尚,从天而降,只要见主帅。” 陈希真疑忌,叫请入帐来。那和尚进了帐,与陈希真打个问讯,道:“陈道子,久违了。”希真连忙起身打个稽首道:“不知师兄尊号,何时相会?”和尚笑道:“道子果是贵人多忘事。你得女儿那年,贫僧正从你门前过,言这女娃的好,与你家祈福。”希真哎呀一声,亦笑道:“你看,我竟忘了,原来是忠通禅师,如何到此?”唤陈丽卿来拜。忠通看着丽卿浑身上下,点首道:“你有孕在身,不消拜,不消拜。道子兄,与你贺喜了。” 众将见说,惊讶不已,都问道:“忠孝一品夫人何时有的身孕,至今几时了?”陈希真见瞒不得了,无奈,只好如实相说。 看官听说,这陈丽卿怀孕,却是二月里的事。祝永清自遭吴天鹗等屡屡戏弄,心中不忿,回到家中,看陈丽卿正在那里磨墨。陈丽卿本是个粗卤的人,那通得书画文字?永清见她脸上袖上均沾着墨迹,叹口气,独自吃酒,闷闷不乐。那想陈丽卿走过道:“玉郎,看我写的如何?”祝永清抬眼看去,白纸黑字,两个大字,第一个只认得右半边是个“鸟”,左半边字迹混乱。第二个又是一团大墨污浊,半个字也认不出,心中正没好气,道:“写的甚么!”丽卿笑道:“按秀妹妹说,道是驴鸟之意。”祝永清吐舌道:“秀妹妹是个文雅的人,你莫不是在与我作耍?”丽卿白眼道:“噫,赖我不得!我亲自问的秀妹妹,说是夫妻间都是驴鸟般的情。”祝永清忍笑不得,谓道:“秀妹妹原意,乃是鱼鸟。王荆公曾言:‘惟子予所向,嗜好比鹣鲽。’那鱼鸟本指鹣鲽,必是她恐你愚笨,故说的简单。” 陈丽卿摸出一张小纸,上面写着“鹣鲽情深”四字,字迹工整,挠头笑道:“是这般,是这般。”又与祝永清道:“我原待要画……要写这四字,却只写了两个,再写不下。”祝永清乐道:“卿姐今日如何起了雅兴?”丽卿道:“好玉郎,我知你不喜那吴天鹗……”话未完,永清背过脸去,自道:“你尚还夸他生的俊朗。”丽卿性直,口不择言道:“他自生的好面容不假,只是比不得玉郎。”永清苦笑道:“论武艺容貌,这两般皆不如他,卿姐莫宽慰我。”丽卿气道:“那又怎样,今生我只爱玉郎一个。”身儿傍近,倚在永清旁。祝永清心中酸楚,言道:“好卿姐,我亦不负你。”将手不由搭在丽卿肩上,往日只道女飞卫英姿飒爽,到此复如少女,柔弱无骨。陈丽卿又道:“玉郎不必自惭,爹爹常说我们夙根不凡,只待因缘到了,把他一身本事都传了我们。那时,吴天鹗怎比得你?” 不想这番话,又钩起祝永清腹中火气,咬牙一把推倒陈丽卿,压在床上,附耳道:“卿姐,我们本有夫妻之名,何不做成夫妻之实?”陈丽卿失惊,羞道:“爹爹不是说了,教我们不以色欲为事,待大业了却,与我们引路,也好入仙教,从此不得变灭。”永清亲了个嘴,道:“我想,泰山既生了你,必然也行过云雨之事,亦不见担阁了他。你我正值年华好,怎可空度,无非成仙晚些。”丽卿还有三分相拒之意,禁不得永清劝道:“我祝家满门已吃梁山贼人害了,独留凤鸣一个,又遭马陵贼人毒手。如今止我与家兄万年,他虽婚娶,却亦无子女,还望卿姐怜见,生下一男半女,不绝了我祝家香火。”丽卿听了,透红了脸道:“一切都依玉郎的。”当时二人就房里脱衣解带,有词为证: 绿叶摇摇雨霁,翻云覆雨风细。凝脂滑如水。金簪青丝,潋滟无际。红烛军帐梦睡,共解衣复起。银瓶泪。声儿娇娇chan脆,阿香玉郎天配。炉中麝氤氲。素衾红落,丽质妩媚。薄纱双影合欢,挽颈相共饮。佳人醉。 二人事毕,陈丽卿又与祝永清计较定,双双去陈希真处请罪。陈希真听罢,跺足大怒,只见夫妻两个,一个说是自家勾引玉郎,一个说是自己色心作祟。希真本要声张,又怕众人笑话,亦知祝永清有理。看着这对年少夫妇,想起亡妻昔日诞下陈丽卿时,为着自己一心修道,疏于照顾,教其害了产病而死。遂叹气道:“木已成舟,你二人好自为之,成仙须养气,少则数十年之功,不可再懈怠堕落!”陈丽卿欢喜道:“爹爹最好!”先跳起来,又扶起祝永清道:“我要与玉郎生下许多孩儿,将来也教他们杀人的本事。”以此二人告退,只待时日出征。 众将听罢,都笑道:“好事,好事!”陈希真苦笑不已,复问忠通此来为何,只看史谷恭进帐禀道:“主帅,我从忠智一品夫人刘那习得一法,近几日研得,可破徐州城。”陈希真忙问是何计,有分教: 庞涓学兵,黠慧匆惶丧马陵;螳螂捕蝉,黄雀从容捕虫豸。 正是: 夜郎空傲胜中原,雕虫岂能比天工。 不知史谷恭有何计策,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雷将:栾廷玉。 章节目录 第六四回 攻徐州二帅损战将 斗弓箭坤键射丽卿 诗曰: 飞卫夫人恣妄狂,由基坤键更强梁。 兴亡多少英雄事,步至太和倍感伤。 话表史谷恭进帐献策,见忠通在侧,不曾认得,以目视陈希真。陈希真道:“不须回避,此乃忠通禅师,是我故交,本事胜吾数倍。”史谷恭便道:“主帅可还记得那年忠智一品夫人火烧新泰的事否?”范成龙道:“乃是用白瓦尔罕那里得来的火镜之法,真个奇妙。”史谷恭点首道:“不错,某虽不比云夫人,却于出师前在其那习得这一妙法。这几日内,于岭上四近立标杆、量日影、布象仪,又算了阴阳命数。却也是巧,不日即有盛阳之气,可布置火镜,引火烧入城中。且我又询问当地人氏,有那知城中情形的,再算得,太阳真火可直射他粮草房。那时城中起火,贼人必乱,我军乘其乱势,一攻而破。” 陈希真听罢,喜道:“史先生如此,功劳不小。”动问何时可行事,史谷恭正待开口,先听忠通道:“须待二十四日午时三刻,那时阳气最盛,用此法正当好。”史谷恭惊讶,肃然起敬道:“与某算得丝毫不差,敢问尊师法号。”忠通笑道:“老僧乃陈道子的旧识,因弟子无虚遭马陵贼人无端杀害,特来报仇。”言未毕,手抚其腹。众人都省道:“大师肚肠饥了,不知肯吃荤腥也不?”忠通道:“血食最好。”陈希真遂传令备下酒宴,与忠通接风洗尘。祝永清、陈丽卿二人本要同陪,希真道:“我儿有孕在身,不必来了,贤婿好生陪侍。”陈丽卿待欲还口,见希真态度坚决,只得与祝永清怏怏而回。 却说马陵军在徐州城中,每日都派头领巡城。二十日里,正值汪文昌、陶鑫巡视。二人正走间,忽然一道光从额顶晃过。陶鑫道:“兄弟,适才可有觉得一道光晃过?”汪文昌道:“不曾觉得,且那里来的?”陶鑫疑道:“怪哉,真有光从我额上晃过。”抬头望去,远远见对面那太和岭,又道:“听闻陈希真那老道善施妖术,莫不是他在作祟?”汪文昌道:“颇有道理,须与军师相报。”二人便去报知陈明远,明远又教请娄小雨、索奥二人来商议。 娄雨菲听罢,笑道:“幸得你两个遇着,不然徐州城失也。”陈明远便问缘由,雨菲道:“却是那年刘慧娘使西洋之法火烧新泰城,今番陈希真又欲效仿其法,来夺徐州。”陈明远惊道:“刘慧娘端的了得,可有抵御之法?”雨菲道:“他欲使火镜借太阳之火烧我粮草房,以期混乱城内。我当以其之道,御其之法。”便取过纸笔,多时画出一幅图来,与陈明远道:“兄长可召集城中巧匠,以此图为本,三日内也造出数面火镜,并置于粮草房上。我亦算了,二十四日是个极好的日子,正适于他们放火。待岭上借的日光射来,再以我这里的火镜改其光道,可免大火。陈希真既用了此法,必安排大军攻我四门。我们可待其日光到来,放起一把假火,早早埋伏好,诱其攻入,可再灭他威风。”陈明远欢喜不已,就分付行事。 索奥又道:“却才小弟观那岭上缠绕一道黑气,颇有些古怪,欲斗胆前去一探究竟。”陈明远虑道:“那里十分危险,你只身一个,万一有失,不是好耍。”索奥道:“哥哥忘了我有幻术为仗,陈希真不知我这里的底细,正好转危为安。”娄雨菲道:“此言在理,只是务必小心谨慎,如见势头不好,当即速归,切不可孟浪行事。”索奥领命,悄悄作法去了。 单表索奥一个,使幻术潜入官军营内,正撞见陈丽卿在那里,没个好气,欲纵马而去。身后就是祝永清,紧紧跟着,一把扯住缰绳道:“好卿姐,多少也听泰山的些个,日子渐长,已有少许不适,莫要动了胎气。”陈丽卿喝道:“我那玉郎,你怎地也与爹爹一般话儿,须知我又不是那般妊妇,痴肥床上,不能动弹。今有数日不得出帐,闷杀我也!”永清陪笑道:“卿姐,我与你写字画眉说故事,马上的事不易做了。” 陈丽卿不喜,就马上取过把剑,丢与祝永清道:“既不许我骑马,陪我耍子罢,我们便去寻那胖和尚吃酒。”说罢,拔出那口青錞宝剑,自先耍个剑花。永清知她性子,苦笑道:“那和尚有甚好的,理他做甚。”丽卿方要开口,见陈希真走过,看他两个模样,猜着一二,不禁恼道:“这小贱人,又胡乱使性子!你既已为人母,不可坏了胎气。”永清乘势道:“泰山说的是,那和尚与卿姐非亲非故,寻他怎地?”陈希真见说,喝道:“你已出嫁,拜见和尚,成何体统!”丽卿见希真发怒,顿不做声,许久,缓缓道:“那胖和尚曾言见过母亲,欲去问些我娘的事。十余年间,爹爹也不曾说过几句。” 陈希真见陈丽卿提起她母亲,不禁一怔,乃叹道:“我一心修行,早忘得干净。我儿如今有孕,想念母亲,也是自然。”陈丽卿心下欢喜,却又听得:“那忠通和尚实是个妖僧,为人凶悍,最喜人肉。我自有道术护身,却怕你两个中了他的妖术,故而叫你暂避。”祝永清听了,忙道:“见他模样和蔼可亲,虽不戒荤腥,如何还吃得人肉?”希真道:“贤婿,须知画虎画皮难画骨,休看他面容恰似弥勒佛爷,内里却是山鬼夜叉。自他来后,一连数日,夜里驾云出营,捉来些孩童与厨子,直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必说。不是大敌当前,营内定留他不得。”言罢四顾,又道:“你二人近日只在帐内相避,且到了二十四日破贼后再议。”永清思道:“他既好吃人,那个李东保连累了师伯,结怨与师父,何不把他献与那妖僧,多少也与师父出口恶气。”陈希真答应了,分付二人即回帐去。 索奥见三人去罢,暗道:“那黑气原来是这般缘故,官军内又添妖人,须当除之,不可教他再去害人。”心中计较了,壮起胆来,径入大营深处,只看工匠忙于制作火镜,知娄军师所言不虚。四下行至厨营内,闻得饭菜香味,自思道:“那梁山的公孙道长尚不是陈希真的对手,凭我的本事,未必敌得此人。何况依陈希真言语间意,那妖僧的本事较他只高不低,我若卤莽,谁来一时抵敌他们?须速回去禀明哥哥,待灵清师父来,一同除了他们。” 转身要走,又因撞着这厨营,不觉肚肠也饿了几分,暗暗笑道:“常言道,贼不走空。既到此处,也须先便宜了我。”直入里面,见灶台煮饭,几个小军正在烹炒菜品,色香诱人。索奥便做老鼠叫。一个小军慌道:“那里钻进的老鼠!鲁国公是个爱干净的,教他知了,我等须吃罚!”唤众人都去四下寻老鼠。索奥窃笑,使起幻术来,却看一只尖嘴长毛秃尾肥鼠,左右乱钻,引众人出帐。索奥近前自道:“可惜不曾带着些药来,不然教你这一伙,死不得时,肚里也翻江倒海。”只顾吃将起来,猛地省道:“灵清师父曾言,那陈希真毕竟习的是正法,非比一般妖术,定然吃不得人肉。”遂撇了菜蔬,到灶旁,咬破指头,挤下几滴血,落入饭内。那些小军捉不得老鼠,又怕饭菜烧焦了,懊恼回来。待开门时,索奥早不见了身影。有诗为证: 英雄伶俐腾机变,幻法游旋破仙曹。 堪叹希真空妙算,鸿鹄折翼在秋毫。 且言索奥离了厨营,细思道:“好歹再探一探那忠通和尚甚么个样。”抬首望去,只看一营帐内黑气郁结,昏昏沉沉,尚伴着些许尸臭气。索奥心颤,就怀中摸出一道符纸,向天一丢,化作一只黄雀,飞去打探。 黄雀飞入帐内,只见前日那个官军使者李东保,遭捆翻堵了嘴,哼哼唧唧,没个老大动静。身傍一个白胖大和尚,笑吟吟的,不是忠通又是那个?李东保下身早湿,浑身发颤,涕泗交加,讨命的话说也不得。忠通冷笑道:“你自倒运,待入老僧五脏庙里超度了,来世寻个好人家罢。”睁开双眼,现出血腥眸子,一把捉起李东保,举过头顶。东保抖的更甚,恰似蚍蜉撼大树,那里挣得脱?索奥亦无心救此人,暗道:“离间我山寨义气,正是报应不爽!”黄雀再视帐内,四处俱是酒缸,地上些人骨,心中不忍。却见忠通忽地止住,瞪着东保,半饷方道:“噫!不想你这厮,倒有些贵气在身,来世怕不是能做个朝中权臣哩,只是今世落在我手,真个妙不可言。你既非凡夫俗子的命,老僧如今不单要吃这身血肉,魂魄也要吸了下酒。”张开大口,翻出一口尖牙。李东保胆裂魂散,眼看将死。 不想忠通忽瞧见黄雀,惊觉有人窥查,大叫一声:“甚么人直恁地胆大!”把李东保弃在地上,抬手打出一道黑气,正中黄雀。那黄雀本由符咒所化,索奥见不妙,忙念火诀,登时四溅,点燃营帐。忠通大怒,驾云冲天而起,叫道:“那里来的贼,却来寻死!”索奥早已借土遁法遁走了。忠通寻人不得,掐指一算,笑骂道:“地迷星,你只在近期!” 这一闹将起,惊动全营。陈希真本同祝永清夫妇在帐中吃饭,听得动静,只道有细作潜入营来,拍案道:“九阳钟虽未得完备,现今运功催动,天罗地网量他怎逃!”运起腹内真气,正要施法,忽觉周身不顺,经脉逆阻,大叫道:“不好,以是破戒了!”只看面色青黑,猛喷出一口腥血。 祝永清、陈丽卿见状大惊,急跳将起,来看陈希真。希真法术遭破,自觉半生修行,化作春水,郁愤交加。一时心中不甘,起了无明,推过二人,再要作起法,禁不得又是一口污血涌出,向后一摔。永清急取过茶水,与希真拍胸抚背。丽卿亦丢了神,看父亲这般模样,哭道:“多是教贼人暗害了,我去与爹爹报仇!”希真拼着力,扯住道:“甚么样,休伤了身子。”昏死过去。永清急唤人请史谷恭火速来看,史谷恭虽通阴阳命理,到此也难办,摇首叹道:“若要救得鲁国公时,须请忠通禅师来看觑。” 那忠通因寻不得索奥,回见营帐早被烧尽,李东保乘机脱逃。心下愈怒,竟将一救火小军生生打死,啖了肉去。此刻听闻史谷恭来请,收了凶相,随到陈希真帐内,听祝永清夫妇说罢,笑道:“勿慌,勿慌,且让老僧看上一看。”看了陈希真面色,皱眉道:“陈道子修得一腔清气,平日里沾不得人肉。这人身乃是浊气所化,他必是吃了人血肉,又运功作法,方有此难。”陈丽卿忙问如何能救转得来,忠通令取过纸笔,写下一个方子,道:“只消如此如此,小心调理便可。他吃的人血肉想来不多,待排尽浊气,法术亦可恢复。只是那九阳钟暂炼不成了。”陈丽卿、祝永清二人感激不已。忠通看他夫妇两个,冷笑道:“这是道子误中贼人奸计,自古道,佛道同源。待老僧亦同他报此仇。”史谷恭问道:“大师有何计较?”忠通道:“且借着你的火镜法,看老僧的本事。” 却言索奥逃回徐州城内,陈明远忙问官军处情形。索奥咋舌道:“我道为何,原来那里来了个妖僧,端的了得!”遂说了前事,陈明远庆幸道:“好在平安回来。”娄小雨道:“尚未探得陈希真将那带血饭食吃也未否,如今官军中又多了这个妖僧,与我们无利。”陈明远就道:“想来灵清先生去二仙山亦有一月有余,仍不得归,若得他在此处,与索兄弟两个一同对敌,也教我们无忧。”索奥道:“哥哥可使沈涛去二仙山上打探。”明远点首,写下封书信,唤人回山令沈涛前去。 娄雨菲又道:“姚兄弟昔日手段,不可不用,须先在徐州四下紧要处埋下铜钱、桃枝等物,护住风水,以备不测。”分付孙焕翔、石顺友、汪文昌、陶鑫四个,领令去了,只等二十四日官军攻城。 四日后,两边俱摩拳擦掌,只待按计行事。眼见得已是午时二刻左右,陈孟、刘怡岑二人,奉命守在粮草房,专待光到,把准备的柴草堆烧起,迷乱官军。忽感天气炎热,刘怡岑疑道:“军师言午时三刻方为正阳之时,如今才已二刻,却怎地如此暴热?若到三刻,岂不要热死人了?”正说间,忽听远远一声炮响,眼见太和岭上,一道血光冲天而起,隐隐夹杂些哀号之声,虽不是暑月,直教人酷热难耐。 二女各吃了一惊,看一道光射入城来,正中粮草房的火镜上。陈孟道:“怪事,敢是他们错算了时候?”叫刘怡岑去飞报娄小雨与索奥,自己独守在此,去柴草堆上放起一把火来。娄小雨与索奥亦同着陈明远在高处,见岭上血光,大惊失色。索奥急道:“这不似陈希真的法,莫非是那妖僧祭了旱魃,正阳之时亦吃他移前了?”正说间,又见数道火光一一射入城内,顷时烟焰漫天。那寻常百姓家,尽都遭此劫难,光景更胜新泰,但见: 黑烟滚滚,赤焰腾腾。杨柳枯焦,池水沸热。须臾分,火蛇燎彻天关;顷刻间,毒炎烧开地户。茅屋通红,夫妻母子仓皇走;街巷变赤,老叟幼童惧投河。飞灰扬天,纷纷迷乱人眼;焦尸遍地,酥酥经踏万足。酆都新添枉死鬼,人间妖魔俱安宁。只为除贼安社稷,反教万民受灾殃。 官军见城中乱作一团,只道是得手,便依陈希真前番布置,众将一齐率军攻城。史谷恭在岭上见城中大火,问忠通道:“大师何不一同前去,也好为弟子报仇。”忠通笑道:“老僧夜观天象,看贼人将星无光,算得此番必折将领。奈何他们还有些分天命,待到多削几分威势,老僧再出手不迟。”史谷恭未敢多言。 先说那攻打北门的,乃是花貂、金庄,二将见城上无人,心中窃喜,又闻得城内百姓哭喊,断定城中已乱,便领兵登城。却才到城上,那埋伏在城墙边的一众都起,呐喊开来。原来娄小雨早已分付定,守城将佐,只管专心把守。火起后,一面使安排下的喽啰救火,令索奥作起法来,驱云降雨,一面叫吴铣源于城中各处走报消息。花貂、金庄大惊,抽刀便要翻身上城,这边赶过钻地龙朱宣林,一枪刺中金庄咽喉,搠下城去。花貂见情形不好,便要从云梯上退下,隐山虎张奥康来的慢了,只上前一脚,踢翻云梯,把个花貂脑袋向后,摔落而亡。二人既死,官兵丧胆,都退下城去。辛佳伦、王子康两个打开城门,领兵冲杀。 南门乃是祝万年、栾廷芳引军攻打,早有飞将焦明武、凌飞雪尹柔雨开城冲出,四将分两对交手。焦明武与祝万年二人都是一般军器,二人就马上你来我往,斗了二十余合,万年料敌不过明武,只得拖戟而走。栾廷芳手中一对凝霜飞雪日月双刀,正与尹柔雨斗的不分胜负。廷芳欲为兄长栾廷玉报仇,全然忘了那年与陈丽卿呕气的事,只欺艺潼是个女流,大展武艺。艺潼也不惧他,梨花枪恰似蟠龙罩身,煞是好看。两个尚在厮杀间,栾廷芳见祝万年败走,心中暗慌,知独木难支,偷个空,回马就要走。艺潼见状,遂从袍底下取出素棉套索,纵马追上,把套索一撒,正中廷芳。廷芳未曾提防,吃拖下马来。艺潼马到处,手起一枪,结果了性命,有诗为证: 可笑缚邪偏受缚,遽倾微果坠云涯。 刚柔自古如邪正,谁道凝霜胜棉纱。 东门却是召忻、高梁夫妇攻打,白伟成忙领一队蛮牌军招架。那召忻两口儿十分勇猛,便是蛮牌也遮拦他们不住。溜金镋到处,蛮牌尽碎;日月刀劈过,血光四溅。白伟成正抵当不住,噬恶虎咸纬广赶来接应。白伟成心喜,就去为咸纬广遮护,纬广拦住高梁便斗。召忻见白伟成守住咸纬广,浑家占不得便宜,把马一拍,分过白伟成,将溜金镋一挥,伟成急舞蛮牌,那镋扎入牌中。召忻把溜金镋一提,伟成当不得他力大,任由带着蛮牌去了。左手既没了蛮牌,只得用月牙铲去斗。十合以上,伟成已是力怯,步自乱了,吃召忻一镋戳着心窝。召忻抽回溜金镋,便去助高梁战咸纬广。城内又赶来路新宇,见白伟成身亡,大怒,来斗高梁。四将直斗有半个时辰,召忻夫妇见徐州城仍未得手,料有变故,往营寨退回。 话说祝永清、陈丽卿、刘麒、刘麟领一队人马来攻西门,祝永清本不欲陈丽卿来,却捱她不过,只好道:“你若同去时,只许放箭助攻,不许斗将厮杀。依不得时,我们都不去了。”陈丽卿勉强答应了。这一支人马方才入城,两边挠钩套索齐出,捉了许多官兵去。只见吕坤键引着宋凯强、张自强而来,叫道:“狗男女速来纳首!”陈丽卿大怒,来战吕坤键,刘麒、刘麟接住宋凯强、张自强。祝永清暗暗叫苦,忙纵马抢近身去。吕坤键、陈丽卿两个,赛由基、女飞卫,你使梨花古定枪,我执金顶开山钺。二将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战了数合,祝永清隔开二将,与丽卿道:“卿姐不可背言!”替过丽卿与坤键狠斗。 陈丽卿情知祝永清爱惜自己,只是忍不得要报陈希真的仇,把马让在圈外,暗取弓箭,要助祝永清杀敌。吕坤键自幼习弓箭,这耳朵最灵,争斗间尚能听着箭离弦上之声,把身子一仰,手一伸,就将丽卿那枝箭绰在手中。吕坤键起身把马一拍,跳出圈子,取过宝雕弓,暗道:“久闻陈丽卿这婆娘的箭法,今日也教她吃我一箭。”拈弓搭箭射去,陈丽卿亦伸手接住,笑道:“这厮也会使箭?”见那边刘家兄弟赢宋凯强、张自强不得,就将这枝箭搭弓望宋凯强射去。凯强不曾防备,眼见得就要着了道,登时又有一箭飞来,把丽卿那枝箭射落在地。凯强惊了一身冷汗,便往回走。刘麒不知好歹要去追,只听得一声叫唤,面额上中了一箭。随即坤键马到,一钺把刘麒劈成两段,正是: 飞卫扬弓出俊秀,由基弦响落人头。 终究天命循往事,一箭勃兴一箭休。 祝永清见折了刘麒,惊恐万分,连陈丽卿也惊呆了。刘麟见哥哥死了,往昔虽有斗嘴,终是同胞兄弟,哭着要来报仇,祝永清急叫退军。方退到西门处,迎面杀出汪文昌、陶鑫二将。二人领队截住官军厮杀。汪文昌见祝永清,欲立大功,便从腰间取下鱼网,觑着永清撒去,随即就冲上前。永清乱军之中,见那鱼网扑面而来,忙将手中画戟一提,戳着鱼网,打个转,甩了回去。汪文昌措手不及,反吃自己的鱼网罩住。陶鑫见状大惊,赶上来护,早有刘麟一马先到,手起一锏,打中脑门,死在一边。汪文昌尚在挣扎,祝永清上前,一戟刺死。三将领着败军冲杀出城,向岭上去了。可怜白伟成三将,今番死作一处,有诗叹曰: 拼得平生肝胆同,俱修戈矛蹈阵中。 未饮觥筹先殒命,忍将清泪对英雄。 却说众将回到岭上寨中,见折了刘麒、栾廷芳、花貂、金庄四人,尤为苦恼。刘广亦因失了长子,哀痛不已,自道:“我有一从弟,唤做刘豫,因膝下无子,原待要把麟儿过继与他。无奈久经战事,不曾得空。眼下麒儿已亡,此事只好作罢。”刘麟方知父亲心思,心中不悦,不言。陈丽卿道:“今日贼人军中那个会使箭的却是了得,不在小李广花荣之下。”祝永清道:“听闻马陵泊有个甚么赛由基吕坤键的,原是潍州名将,当是他不错了。”丽卿又道:“玉郎,不如我们修书一封去他城中,令那贼将与我斗箭,以取他性命。”永清不允,丽卿嚷道:“一来必要与爹爹出了这口恶气,二来只是斗箭而已,未有背了你约。”永清本要反驳,又念师父栾廷芳也为国捐身,毕竟师徒一场,遂道:“也罢,梁山花荣那厮,恁地了得都吃卿姐射死了,量马陵那贼亦不过如此,敢拼得过卿姐?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即刻修书一封,差人送往徐州城去。陈丽卿遂了愿,欢喜不已。 召忻却私下里与祝永清道:“主帅尚在害病,贤弟不可莽撞,万一贤弟妹稍有差池,岂不一尸两命?”祝永清道:“贤兄说的是,我又岂非不知?奈何卿姐性子执拗,亦难劝阻。如今攻徐州城不下,反折了我们几员将佐,军中锐气大减,当须大胜贼人一场,否则泰山那里不好交代。思来想去,惟这斗箭一法,最为稳妥。待丽卿闹罢,才好使她收心。”召忻也觉有理,告退下去。 且说当日一战,马陵众将收兵回府,都说不曾见着陈希真,猜必遭索奥破了法。计点在城百姓被火烧之家,给散粮米救济,重新修补房屋。陈明远清点人马,见折了白伟成、汪文昌、陶鑫三个,烦恼不已。又见栾廷芳、刘麒二将授首,与全军素缟白衣,一同祭奠三将。金庄、花貂两个,因尸身跌落城下,乱军中踏为肉泥。享祭已罢,忽报官军有战书呈上,陈明远看毕,与吕坤键道:“陈丽卿那婆娘要与你斗箭,你是何意?”吕坤键道:“女飞卫、赛由基,这世上只可活一个。兄长可应了她,约她后日比试,小弟定当取那贱人性命!”当即回书,应了此场比试。 两日后,陈明远点起人马,直到太和岭下,祝永清等也率兵下山。两军就岭下空旷处排成阵势,布好埋伏,只待一边败北,另一边掩杀出。三声炮响后,吕坤键与陈丽卿一齐出阵,各执宝弓,了事环上挂了军器,就阵前相见。好个赛由基、女飞卫,怎见得二人模样: 红袍佳人,纵赤骥绝尘扬威。灰发都统,驾斑驳长驱显名。金弓银画宝雕鞍,鹰羽鱼胶虎骨韘。飞鱼袋里,森森狼牙闪寒芒;牛筋弦上,嗡嗡兽哮厮杀场。女飞卫,前世争觅冤仇;赛由基,今生化作对头。这个欺心骄横效昏主,那个善心布施把民救。真个是棋逢对手心欢喜,虎遇豺狼死不休。 两边阵上寂静无声,都只待观他二人比试。陈丽卿先打话道:“前日见将军箭法,亦曾听闻马陵泊有个善使弓箭,十分了得的吕统制,敢是将军么?”吕坤键道:“不错,我便是赛由基吕坤键。天底下传说你把小李广都射死了,今特来应战,领教女将军飞卫之名!”却把双眼望着陈丽卿身上穿的那副猩红黄金锁子连环女甲,暗道:“这是副宝甲,想来刀枪弓箭不入。若要除她,只好乘机射她面门。”陈丽卿则道:“不必弄舌,还请将军先射!”坤键听了,直纵马放开,高叫道:“你我各三箭,请了!”觑着陈丽卿那匹飞电枣骡马开弓。丽卿识得坤键要射马,只听得弦响,把缰绳一偏,那马一跳,却不见有箭飞来。丽卿知中计,就看一箭直直望着胸口射来,忙把手中宝弓一挥,把那枝箭打落在地。祝永清见了,捏了把汗。 吕坤键见头一箭不成功,暗道:“若一箭一箭射她,恐不能成,惟有仗连珠箭赢她。只是相约三箭,还余两枝,且展我手段。”陈丽卿吃吕坤键头一箭的利害,不敢有半星儿放松,十分提心,把马一拍,望南奔去。坤键再取第二箭上弦,去觑丽卿。丽卿见了,知坤键欲射腰胯,又恐他再是声东击西,只得小心提防。坤键箭离弦上,丽卿瞧的亲切,知不是前时手段,便要闪那箭,暗道:“待再躲他一箭,让我射了结果了他!”把手一伸,将那枝箭绰在手中,箭镞离腰胯仅有两三寸远。丽卿心喜,只抬头看坤键时,忽地又有一箭飞来,已至眼前。丽卿惊慌,急把头一低,吃那枝箭射散了头发。祝永清看了,惊了一身冷汗。吕坤键见未曾得手,自道:“若是再一发连珠箭,这婆娘必死无疑。只是我虽有箭,却不能用,以恐失信于阵前。” 陈丽卿吃吕坤键射散了头发,闻马陵军中一片大笑,心中恼怒,兼有孕在身,自觉浑身火热,索性脱了宝甲,也不待坤键答话,厉声叫道:“吕将军三箭已射毕,该奴了!”急取一箭,望坤键射去。陈丽卿手段十分了得,两边阵上众人尚未看得清楚,那箭就已飞出。坤键见这枝箭来得凶猛,不慌不忙,使个镫里藏身,轻松躲开。陈明远见了,高声叫好。话音未落,丽卿第二枝箭也已发出,坤键早有提防,翻起身来,手起处,那枝箭被劈落在地。祝永清等人见了,都称可惜。那时节,丽卿第三枝箭也要到了,坤键见是向着脸上射来,把头微微一抬,阔口一张,钢牙猛地咬紧。丽卿那第三枝箭就被坤键咬住箭镞。休说两边将士,就是陈丽卿本人也失惊了。 那祝永清在阵上见他浑家三箭,休说吕坤键性命了,连一丝一发都不曾伤着,怒道:“贼子怎辱我卿姐!”即取箭射去。吕坤键眼明,见永清那箭飞来,将左手弓正向着自身,略略一移,右手便起。永清那枝箭恰好飞来抵在弓上,坤键右手二指不偏不斜夹住箭羽,乘势起弓,用力一拉,那箭就要向着陈丽卿射去。丽卿急待躲时,不期坤键打个转,反射向永清那里。丽卿方才回过神来,看坤键电掣般的将口中咬的那枝箭取过上弦,又要望永清射去,急拏弓搭箭。听得坤键弦响时,丽卿箭亦射出。不曾想,那枝箭竟射了个空。 祝永清待躲过吕坤键的箭,只听得陈丽卿忽地大叫一声,看一箭正中在她左肋。原来坤键第二箭未发,只是弦响,诱陈丽卿箭离了弦,却把箭又望着丽卿这里射来,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丽卿一时分辨不清,故而中箭。那枝箭乃是狼牙雕翎,入肉又深,如何能不痛?便拨马望本阵而回。坤键见丽卿已负伤,暗道:“这女魔不趁此时斩了她,只怕日后更无机会了!”将宝雕弓插了飞鱼袋,了事环上取过开山钺,把清风驹一拍,追了过去。可叹陈丽卿: 望蒙山外,实未赢得小李广;太和岭下,今又翻输赛由基。 正是: 直损良弓手,搅动心头波。 不知陈丽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白伟成、陶鑫、汪文昌。 折了两员雷将:栾廷芳、刘麒。 章节目录 第六五回 吴斥候魂归太和岭 陈道子术毙俐后生 诗曰: 劳苦军中担斥候,钟吾地煞占一筹。 太和岭下神归处,单倚尊名炳千秋。 话表陈丽卿与吕坤键相约斗箭,吕坤键大胜陈丽卿,虽未取得这婆娘性命,倒也射中一箭。陈丽卿身披重创,无心再战,纵马往阵上奔去。坤键为不失此良机,骤马追赶。且说吕坤键正追间,忽然闪来三道银光,未曾防备,皆吃打中了。这三道光,却是三口飞刀,一把打在坤键右臂上,一把划过咽喉,一把打中右胸口。斜刺里赶出一员女将,手舞两把日月刀,乃是召忻之妻高梁,敌住吕坤键。陈丽卿却被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娅嬛,并尉迟大娘抢回阵中。吕坤键三处流血,又被高梁抵住,回阵不得,只好与其厮杀。坤键暗道:“不好,着了她的道,女飞卫未除,我赛由基倒要命丧此处了!” 陈明远在阵上见吕坤键似有恙,又敌不过高梁,急忙令路新宇、焦明武、咸纬广三人去援助。三将如疾风般出阵去接应吕坤键,陈明远亦招动大军掩杀过去。孰料,坤键与高梁已战有二十合,自觉使不得十分的气力,那中伤三处又疼痛难忍,钺法渐乱,已然遮拦不住。高梁见路新宇三人出阵,把手中刀一旋,劈在坤键右手腕上。坤键手一松,开山钺便掉落在地。高梁复又劈面一刀,把个神箭将军吕坤键砍于马下。可怜吕坤健自潍州救民聚义,大小征战,多有战功,如今却遭暗算,屈死妇人之手,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后人有诗叹吕坤键曰: 欲定天山休三箭,轻败飞卫此世骁。 英风莫敌唐叔宝,锐气难当汉票姚。 回马袋空曾失手?殒地盔落叹神消。 刀剑无眼留心看,虎躯湮没幡色憔。 路新宇三将见吕坤键身亡,怒不可遏。路新宇、焦明武二人当先敌住高梁,咸纬广抢了尸首便回。那边官军阵内见高梁得手,刘广下令教阵后刀枪兵冲出,忠通却在岭上作起妖法,口吐黑烟,席卷而来。陈明远忙教退兵回城,人马折损众多。 官军小胜这一阵,收兵回营。待到帐中,祝永清急唤军医与丽卿医治,叹道:“不想那吕坤键直如此利害,卿姐反吃他伤了。只可惜孔大夫不在此间。”陈丽卿虽面色苍白,仍笑道:“那厮虽斗箭中赢了我,然终是吃高梁嫂斩了,只今世上便再无第二个赛由基了。只惜未曾取得他的首级,以祭奠刘麒大表兄。”一时昏迷了去,慌得永清好似个热锅上蝼蚁,着令军医仔细医治。 刘广见了此景,不禁叹道:“想以往征战,未曾损兵折将,重些个亦不过负伤一二。自杨腾蛟死后,又接连折栾氏兄弟并吾长子。云亲家那里不知战事如何,也不见人来通报个。”祝永清无心言听,只忧心陈丽卿一个,暗暗发誓道:“苍天为上,只求保全卿姐与腹中孩儿,宁肯一生吃斋。” 军士来报,言陈希真悠悠转醒。祝永清只恐陈希真知了此事,与众将安排定了,自己先去看觑泰山。那陈希真卧于榻上,形容枯槁,独双目尚还有些精气。见永清至,问道:“我儿何在?”永清瞒说:“她自觉无趣,山里射箭耍去了。”引得陈希真一阵骂道:“她有孕在身,如有个闪失,你岂不痛心?”唬得永清冷汗淋漓,左右为难,只得好言宽慰几句,问道:“泰山自觉身子如何了?”希真缓缓运气道:“只恢复五六分,待排尽浊气,调养数月,方可如前。我有此灾,以是贼人细作所为,知我短处,险些害了老夫性命。”永清听罢,许久不语,心下暗自计较了。 祝永清请陈希真歇下了,告罢出帐,已近酉牌时候,急去看视陈丽卿。军医见永清回,磕头如捣蒜般道:“小人已拔去狼牙箭矢,用金疮药敷了疮口。只是夫人失血过多,又是个孕身,以此精气不足,经脉发热,只恐……”祝永清失惊道:“莫非孩儿保不得了?”军医抖道:“恐连夫人性命,亦不能相保。”永清大叫一声,一脚踢开,望那丽卿恰似个梨花遇雪,凋零无日。心如刀绞,落下泪来,想起往日共处,天伦快乐,恰似神仙伉俪。若真个从此阴阳两隔,岂不痛断人肠? 念及此处,倍加伤痛,一个踉跄,慌得众将连忙扶住。祝万年劝道:“兄弟暂止悲伤,快使人去请孔大夫来。”祝永清哽咽道:“新城男不在此,来去尚须些时日,卿姐正是要紧时候,如何是好!”忽听得帐外有人叫道:“祝将军休慌,莫是忘了老僧也有治病救人的本事哩!”永清寻声望去,见是忠通入来,恰如绝处逢生,早把陈希真告诫的事忘去爪哇国了,扑地拜道:“大师若能救得浑家,则称圣僧罗汉亦是轻了!”忠通大笑道:“此皆虚名耳,不如图个口里快活。”永清情知他要吃人,无奈陈丽卿性命紧要,含糊应了。 却看忠通自腰间取下个葫芦,倾出一粒丹来,颜色如墨,腥臭无比,就道:“将去与她服下。”祝永清恐这是个妖法邪物,迟疑不肯。忠通心下明白,冷笑道:“祝将军再略迟些个,只怕她母子都去了阿鼻地狱哩。”永清见说,只得咬牙横心,取些清水,与陈丽卿扳开牙齿,将乌丹冲灌入肚。 不消片刻间,那陈丽卿面皮转红,手脚渐暖,缓缓醒来。见祝永清于身傍,欲待起身,骤地吃痛道:“阿也!玉郎,痛杀我了!”永清见救得丽卿好了,情难自抑,哭将起来。众将都来贺喜。丽卿不解,正要责他,却看忠通亦在,不禁羞红面庞。忠通笑道:“虽救得你性命,还须静养半月之上,不可躁动,更不可动怒。不然箭疮裂开,饶我灵丹妙药,自不能保。”丽卿方忆起斗箭之事,连声喏喏。 祝永清复拜忠通道:“大师救我妻儿,大恩无以为报!”忠通道:“天伦之乐,谁人不喜?你二人均是上仙托化,子嗣今后亦是贵不可言。老僧结此善缘,乃是功德,无须为报。只是将军所应我之事……”永清沉吟良久,先屏退了众人,方敢问道:“不知大师几日吃一人?”忠通笑道:“口腹之求,一日一人足以。却是汝等功在凌烟,为国尽忠,老僧岂能不助一臂之力?愿出一阵法,助你等破贼。” 说罢,把那阴尸五行阵的事说与夫妻两个。祝永清又问道:“大师今日使的,可是此法?”忠通摇首道:“非也,那马陵贼人于徐州四境广布法器,纠合风水庇佑,兼有天命在身,暂不能伤犯他们,否则必遭天谴。老僧的阵法也借风水之势,虽耗时日,一旦功成,贼人必失地利。那时节,损他些头目,上界星气削弱,当可一网打尽。”永清大喜,正是: 漂母千金因恻隐,翼德悬首为无恩。 业缘善恶如滴沥,恍自知时已及身。 当夜,刘广教安排下筵宴,一面庆贺官军今日大胜,除去吕坤键与刘麒报仇,一面喜陈希真父女无事,感忠通法术精妙。陈希真却才闻知前后之事,吃了一惊,只恐女儿中计,急取乾元镜来照看,幸得陈丽卿无恙。陈丽卿道:“爹爹多心了,那胖和尚若是真个有歹意,救我做甚?”陈希真只把头来摇,又嘱付夫妻两个切勿轻信那秃驴言语。祝永清半信不信,说了与忠通相约。希真叹道:“你若不答应时,他便不吃人了?我书信发往远近州县,胡乱寻些死囚与他。他如能除了马陵泊,也是好的。若是本事不济,遭贼人杀了,亦不打紧。”永清称是。三人计较一番,都装做无事,前来赴宴。 席间,陈希真因知忠通喜食人肉,不敢放他,独与同席。又与祝永清两个陪话劝酒,相谢救命之恩。忠通谓希真道:“道子不知,老僧有个破贼的法儿,唤作阴尸五行阵。”希真道:“昔日本师张真人曾提及一二,可是以人肉身祭阵的那个?”忠通笑道:“是了,道子既为一军主帅,何愁无命数所须之人?将来把去祭阵,待布置完备,催动阵法,饶那马陵贼人就是金身罗汉,性命只在顷刻。”希真思量道:“此阵法可以死囚为祭,我亦有他法准备。”永清问道:“大师数赞己之阵法,究竟有何玄妙处?”忠通道:“两军阵前摆下此阵,待我施法,凡阵中之人,均可添千百斤气力。”永清称赞了一回,又把了数巡,众将各吃醉了,告回本寨。 那知忠通乘着酒兴,与祝永清道:“想我平生仅弟子一人,不幸为马陵泊所害。祝将军倘有意,可拜于我门下,我自传你些本事。”祝永清本为着西山那伙的事,与陈丽卿原要待陈希真指点,自二人交合后,希真只分付两个养气。现今放着这个良机,听忠通说动心头肉,岂可错过?竟又违了希真言语,来拜忠通为师。忠通微笑颔首,手指面前那半盘肉与他道:“入我法门,须吃上一块,也好表你心意。”永清怔住,情知那是半盘人肉,看着却与牛羊肉无异,把来瞒过了众将。忠通见永清老大个不愿,怒起骂道:“你一七尺男儿,倒好似个没卵子的,如何不肯吃来!”希真本怪永清不听自己分付,见他为难,又知自己道法未得全复,难斗忠通,只好暗暗使个眼色。永清低首闭目,正是骑虎难下,不禁忆起前时种种屈辱:熊铎强横、年豨张狂、恩师亡命,侄儿殉国,又有那本事数倍于自己的吴天鹗。只觉羞怒交加,一时性起,正待要吃,忽地又想起希真这般遭遇,自知若食此肉,浊气入内,修仙之路定有阻碍,那时如何与陈丽卿同在? 犹豫间,忠通又发话催逼,祝永清颤巍巍伸出手来,却见一人抢过身前,按下永清右手,去盘里夺过块肉,吃入口中。永清定睛看时,竟是浑家陈丽卿,慌忙阻拦,那块肉已下肚去了。陈希真亦自惊呆了。二人见陈丽卿笑道:“煮烂了,甚么肉不是吃?较那飞龙岭上的馒头却好了些!”自与忠通道:“我是他浑家,已吃了这肉,便算是玉郎吃的,大师可意满么?”忠通半晌方笑道:“老僧为人一世,不曾见得这般恩爱夫妇,实乃幸事。”竟许了祝永清为徒。希真见忠通放过永清,急寻个由头,分付二人回帐歇息,自留下忠通陪话。那永清与丽卿回营后,无非是又说了些恩爱肉麻的话儿,甚么修不得仙时,也要携子女隐入山中度日,白头相守云云。看官听说,这祝永清两口儿虽是违背天命,擅自下界,情分却是真的。若两个从此急流勇退,虽难得善果,然要与祝家留下一脉,却非难事。可惜当局者迷,待到他日得了果报,实为自取。有诗为证: 喟叹青云迷世路,何羁双鹤入樊笼。 最是无情江湖水,拍碎归心杳冥中。 且说马陵军这里,折了上将吕坤键,众人皆伤感。陈明远叹道:“陶震霆那厮尚还活于人世,白伟成三位兄弟方亡故不久,今又折了吕统制。自杀了个杨腾蛟以来,直如此不利,一百八人连去了六个!”娄小雨劝道:“今日吕统制之死实是意外,只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虽折了六个弟兄,他雷将亦亡了四个,且十八散仙身亡众多,兄长暂止悲伤。如今官军中,虽得索奥破了陈希真法术,然那个妖僧亦非寻常,今日阵上不见官军仗他妖法为羽翼?待到灵清先生来后,再做计较。”陈明远哀叹不已,先教众将都去歇息,分付严守四门。 自这日起,一连数日两军不曾交战。直到次月十三日,马陵军已有将领忍耐不住。当晚,斥候吴铣源自思道:“已有十多日不曾与官军交战了,哥哥只恐再失手足,似此下去,又怎能将那伙雷将尽数剿灭,以雪亡故头领之恨?料想沈兄弟早到二仙山,不见董灵清回,以定有缘由。我当自去与哥哥、军师商议攻打太和岭之计,不可使我军反受官军牵制。” 便来与陈明远、娄小雨道:“哥哥数日不曾出战,想是有些难处。”娄小雨道:“吴兄今夜前来,料是有助哥哥攻打太和岭的计策了。”吴铣源道:“正是。”陈明远问道:“兄弟有何良策?”吴铣源便道:“我乃斥候出身,最能吃得苦。可于夜间出城,拣小道爬上岭去,放起火来,引大军来攻岭。那妖僧纵使再了得,这般首尾难顾,军心难定,正是独木难支也。”雨菲道:“此计虽好,然山岭险峻,倘若失脚或吃官军发觉,性命难保。”陈明远道:“若论爬山探岭的本事,钱兄弟是猎户出身,他去最好。”铣源忙道:“我自打探事误报消息,被军中驱赶,多蒙大哥收留,才得与众兄弟相聚。与朝廷交战以来,众头领各展本事,小弟武艺不精,只有这般用处,理当为了山寨,报答仁兄。望早日诛尽雷将,与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纵使粉身碎骨,亦不在话下!”明远摇首道:“兄弟休说此话,既如此,便顺你心意,只愿万无一失。待攻下太和岭,再杀他几员将佐,那时全军与你庆功!”吴铣源忙拜道:“万谢兄长成全,只是官军在太和岭上,我城中若有些个动作,多半都可看清,此不利于行事。”雨菲道:“这个不难,可叫索奥作起法来,驱使大雾以蔽官军。”商议既定,吴铣源定于十五日月圆之夜行事。 却说十五日晚间,索奥于城内,手仗宝剑,步踏罡斗,作起法来。不移时,大雾渐起,把太和岭与徐州城遮漫了。陈希真在岭上营帐中,闻说雾起,道:“只怕贼人借雾来攻打,众将士不可怠慢,小心防守。”陈明远则点起军马,出城埋伏,只待吴铣源功成。 单说吴铣源拴束了,更换夜行衣裳,腰跨口快刀,提了豹尾枪,辞了众头领,取小路往太和岭上来。一路上小心谨慎,于岭下时,已是二更时分,听得岭上更鼓分明,自道:“再不上去,更待何时?”便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众看官,你莫瞧这吴铣源生的粗胖,攀爬起来却毫不费力。先不说索奥施法驱起的大雾,到了这夜时分,又有几片乌云,将满月遮了,更是一片漆黑。吴铣源三停爬了二停之上,待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又继续攀爬上去。 又多时,已到岭上边缘之处,吴铣源暗道:“亏得索兄弟的法术,兼得今夜无光。”话方完,便要翻身上去,以火药乱官军阵脚。那时节,只见一道光从一营帐中射出,直冲上天,消散了雾,打散了乌云,霎时月光星朗,如同白日。众看官,你道这光从何来?却是从陈希真的营帐中射出,便是他那件法宝乾元镜,此镜可辨吉凶,亦可摄人魂魄,昔日梁山上入云龙公孙胜的魂魄便是被陈希真用此镜摄去。那陈希真正坐于帐中调运真气,这面乾元镜忽地作响起来,希真惊道:“今夜却有凶兆!”乾元镜射出光来,直冲云霄,希真赶忙出帐,正是吴铣源现形之时。 吴铣源身影在月光下已现,岭上的官兵都发觉起来。铣源见不是头,暗道:“我只拼了这条命,也要教我军杀上岭来!”即刻上岭,持那杆豹尾枪迎战,慢慢往大寨边杀去。却有范成龙当先赶将过来,与吴铣源交手。一二十合后,又有真祥麟奔至。吴铣源见官兵人多,且又不能对敌二将,逐渐被逼回岭边。正是前有敌兵,后有百十丈高崖,进退不能。范成龙叫道:“贼子竟敢只身前来送死,定要将你解赴都省正法!”吴铣源寻思道:“但被捉得,定遭千刀万剐,若就此自尽了,尸体又恐吃他拿去受辱。”回头往山崖下望去,牙关咬紧,待官兵一发上前时,大叫一声:“老爷便是死也不教你们捉拿,吴某去也!”猛地转过,纵身向岭下一跳,须臾就从这高崖上摔将下去。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后人途经太和岭下,忆铣源之悲壮,乃作诗曰: 太和岭上悲歌恸,狼牙峰下葬幽深。 躯碎更化山岩垒,魏巍皆是吾侪身。 此时节,马陵军已在岭下候了多时,仍不见岭上火起,忽看夜空清澈,月华如水,又闻得上面喧闹声。娄小雨道:“恐是情况不妙,吴兄怕吃发觉了。”陈明远心中慌乱,只因担忧吴铣源有难,即刻下令:“全军尽力攻打太和岭!”马陵军顷刻间便往岭上杀去,岭上岭下,火光杀气声一片。陈希真见马陵军攻打,急叫搬运炮石擂木御守。那知当不得马陵军勇猛,已然杀到半山腰上。陈丽卿从营中奔出,身披战甲,手执梨花古定枪,就要上马去杀敌。希真拦住道:“你箭疮未愈,不要命了!”丽卿道:“难不成见贼寇杀将上来!”希真道:“莫急,看为父本事!”取出乾元镜来,运起都箓大法,把乾元镜祭起于空中。只看那乾元镜中射出万道光芒,其光所照之处,赤焰生起。有被照到的士卒,顷时烈火焚身而亡。 陈明远大惊,急唤索奥。索奥道:“哥哥莫慌,有小弟在此护佑!”持宝剑上前,将所学的天罡五雷正法运起,就把宝剑也祭起于空中,那把剑直直的砍向乾元镜。若是寻常时,索奥那里是陈希真的对手,为是希真清气郁结,浊气未全净,道法受限,一时分不得输赢。陈希真望见了,暗道:“贼人军中有会妖术的,待我除他!”捏起真武印诀,半空之中现出数员青甲神将。索奥宽了心,亦念起秘诀来,头上显出数员金甲神人,两下交战。 斗到间深里,忽看有十余道黑气从官军大寨内钻出,直射向索奥处。众军只听得空中有人叫道:“马陵贼人,伤吾弟子无虚,尚来讨死!”索奥知是忠通,一时慌了手脚,仍念起咒语,欲打散黑气,怎奈却是不济事。索奥虽从董浩那里受学了天罡五雷正法,却因他先天不比董浩,只学得皮毛,未探得精华。根基尚浅,纵有正法,也难斗忠通这等妖魔。那黑气化作凶鬼,将索奥所变神人尽皆杀死。陈希真的青甲神将又至,将手中军器就空中一发打落下来,早打翻了众多兵将。索奥已是无力回天,却因要护助大军,又卷起狂风来,分付退军。陈希真又发一道印诀,半空神将齐发掌心雷,正中索奥。希真再运起都箓大法,直驱雷电,劈中索奥。可怜索奥学了半世法术,只因天性不足,得妖僧所制,今日亡于陈希真手中。后人有诗叹道: 法艺虽平昏,义气总超群。 命去泉台日,归魂报主恩。 陈希真见杀了索奥,叹道:“不是我有恙时,何须他人助力。”左右不见了陈丽卿,军士道:“方才见武烈一品夫人飞身上马去了。”希真惊恐不已,跺足责骂,祝永清忙道:“泰山勿慌,小婿去救应卿姐。”挺戟追去。陈明远见破希真法术不得,连忙下令退兵。陈丽卿一马杀到,叫道:“刀脸贼往那里走!”焦明武赶过敌住,路新宇护着陈明远便往岭下退去。丽卿与明武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丽卿只待要发全力时,忽地大叫一声,箭疮迸裂,伏于马上。明武却要取其性命,永清马已到,一戟隔开,复虚晃一戟,将马一勒,顺手扯住丽卿枣骝马的缰绳,牵着便往岭上走。焦明武也不去追赶,教众喽啰退回城去。索奥尸首已被钱仓政背走。陈希真见女儿晕厥,叫苦不迭,也不令追杀,自退回营寨。 天明,陈明远坐于厅上,好生懊悔道:“不该使吴兄弟前去,以致连着索兄弟都遭他毒手。吴铣源现今尸首不曾见得,只恐官军拿了去羞辱。”王子康道:“从捉得的官兵口中得知,吴兄为不教官军捉去,跳崖自尽,尸首料想仍在岭下。”陈明远速令曹峻烽、石顺友两个,小心往岭下寻吴铣源尸身,专待董浩回军解救。 那陈希真与祝永清两个,因见陈丽卿箭疮迸裂,那里还顾得许多,急请忠通相救。忠通先教陈希真等退下,只留祝永清一个,推说救命秘术,不宜外人观看。众人只好答应。永清心中忐忑,拜道:“我师慈悲,再请救上一救!”忠通摇首道:“我那药只此一丸,所须之物最是难得。”永清道:“就是刀山火海,弟子也去得!”忠通笑道:“此物非同小可,乃要用小儿血肉,凡他命贵的,便是好药。”永清虑道:“只管救得卿姐,用则用了。我师须小儿几人?”忠通又摇头道:“寻常人家的,都是穷贱命,算得甚么好药?”以手点永清面额道:“除是达官贵人家的,年纪小些却好。”永清面有难色。 只看忠通把手又一指,向着陈丽卿处,复笑道:“这里不有现成的?你既是人夫,又将为人父,二者择一,全凭你做主。”祝永清听得痴呆了,说道:“我师休与弟子这般作耍。”忠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两个前生都是天神下界,所孕子女,自是天底下少见的仙骨。倘或长大成人,早晚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倘是把来做药,则大有益处。”永清喃喃道:“他乃我祝家骨肉,至今才两月有余,如何肯做这般歹毒至极的事来。”忠通不采,合掌而道:“贪欲生忧,贪欲生畏;无所贪欲,何忧何畏?吾弟子若要救你妻,便没了孩儿。若要孩儿时,为师亦有他法养护,然汝妻必死。”永清思前想后,往日种种,终是狠下心道:“恭请我师救卿姐性命。”忠通点首微笑道:“惟行事果断,方是大器,不枉老僧收你为弟子。”有诗为证: 遗灾无妄闺情事,错付阇梨信雌黄。 无奈相权难舍累,珠胎毁月断人肠。 次日,众将看陈丽卿转好,又赞忠通手段。忠通道:“过誉也!老僧只好救得命,医不得伤。非是她捱到痊愈,别无神丹妙药。”陈希真谢过,看女儿无事,骂道:“小畜生,我叫你不去,你偏不听,亏得命大!老夫乾元镜已看过,高平山再没个参仙血来救你了!”丽卿嘻嘻一笑,也不回话。又看祝永清形容憔悴,知是忧心自己,彻夜未眠,吐舌道:“玉郎劳苦,我不莽撞了。”永清心亏,不敢多言。苟桓道:“这一战,贼人大败亏输,也好使他们知晓天威。”希真道:“不可轻敌,只他巢穴未毁,尽可死灰复燃。”传令军卒昼夜巡视,以防再来劫营。就教众将都去歇息,晚些摆上庆功筵宴。祝永清丧了骨血,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马陵泊,日夜紧随忠通左右,学习本事,反将陈丽卿冷落了。 眼见天气渐热,芍药花开,端午亦过去半月。是日,陈希真正与众将议事,准备再攻打徐州城。忠通道:“老僧那阴尸五行阵已完七八成也。”祝永清则道:“小婿也新学了些本事,略有所成。”希真又问陈丽卿的身子,永清不晓得,胡乱推说道:“卿姐的箭伤无甚大碍,若再按纳住气性,不大动手脚,安养十日便好。”希真满意道:“亏得她这些许时日不曾吵闹。”正说间,辕门外来报:“外面有一壮士,口称是徐州人氏,名唤张永伟,斩了贼人将佐一员,带数人前来投诚。”希真闻之大喜,传令教进来相见。不是这个人来时,有分教: 女将大战,光飞乾步;泼妇命终,尸入坤舆。 正是: 始从京城逃性命,终归太和化尘埃。 不知这张永伟是何人,又斩了马陵泊那一个头领,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吕坤键、吴铣源、索奥。 章节目录 第六六回 尹艺潼奋力战丽卿 董灵清斗法破僧道 诗曰: 道子飞卫远庙堂,沂城猿臂报徽皇。 艺潼逞武灵清至,一枕黄粱顷刻亡。 话表陈希真在营中,与众将商议攻打徐州一事,忽报有一名唤张永伟的,斩了马陵泊头目前来投奔。希真听闻大喜,教传进帐相见。那张永伟浑身血污,提着一颗首级,进到中军帐,伏地请罪道:“相公大人至俺徐州多月,今才将贼人首级献上,特来请罪!”希真忙叫请起,赐位坐了。小校上前接了那颗首级,众将看时,那个不认得是路新宇之首。 陈希真仔细看那张永伟时,是个长大英雄,面皮黝黑,双眼犀利如器,便有三分欢喜,遂问道:“张壮士如何斩得这圣凌风的首级?”张永伟道:“相公大人且听,永伟祖贯本是京兆府人氏,自幼在五台山带发修行。寺中僧人见俺生的凶狠,长得又黑,都唤作黑煞神。后家中迁徙,直到本年初才打听得搬至这徐州城里,遂辞了长老归俗,来寻亲人。那曾想,这马陵泊贼人侵吞了徐州城,致全家遇害,抄扎了家私。故在城中落脚,欲寻机会报仇。上月贼人吃相公们杀败了,兵马折损众多,又在城内捉壮丁充补。昨夜是这个贼子来捉人,捉到俺的头上,乘其不备,刺杀了他,同几个胆大的从城里一路打将出,来投奔官军。”希真听了,大喜道:“你为国除贼,立下这般大功,何罪之有?”永伟道:“一为前时家中附贼,二为天兵攻打,未及时策应,还望相公海涵,恕小人之过。” 忠通在旁听罢,笑道:“那五台山的智真长老端的是个活佛,老僧向来去那里参见未果。”又与陈希真道:“那五行阵最缺血肉,可将这贼的首级,丢于血池内祭祀佛爷。”希真婉拒道:“此人是朝廷钦点罪魁,首级当交付朝廷。别有好的时,再与禅师。”遂与张永伟道:“壮士不知,这厮那年东京劫法场,端的有名唤做圣凌风路新宇。向后落草为寇,纠合群盗,为祸社稷。近来伤了朝中襄武子栾总管,我正要设法除他,天教死于你手!”真祥麟亦道:“遥想当年杨腾蛟,亦是在南旺营起事杀了王定六、郁保四两个,今得张壮士,真是触景生情。栾总管大仇得报矣!”祝永清、祝万年各自欢喜,指那颗首级唾骂不停。希真便叫把路新宇首级解去京师奏捷,留张永伟在军中为用。又暗地里使人去探,回报徐州城里果然竖起长幡,尽皆吊孝。 当日设酒宴庆贺,宴罢,祝永清独自寻个僻静处,打了一顿拳,使了一回器械,自觉气力远胜从前。只是见自己十指上,隐隐透着黑气,不禁感伤。原来那日永清要请忠通救陈丽卿,忠通却先施法取出丽卿腹内孩儿,收入酒葫芦中,摇了几摇,无移时,一饮而尽。忠通遂了心愿,竟就怀中又摸出一丸药来,叫永清依前法与陈丽卿服下。永清大惊,扯住问道:“不是没了?”忠通呵呵笑道:“天下那有白拿的理?你那孩儿乃是仙胎贵命,端的十分大补。此是你自送与为师救他的娘,老僧既得了你的好处,岂有不救之理?”永清方知中计,身子都软了,跌在地上,不敢争辩,泪流不已。忠通冷笑道:“为师丹药只可续命,不可医伤。你浑家还须好生调养,纵是轻贱自家性命,也须再成胎气,助为师练功。我自有功法传你,只是你不肯食人肉,不然神功速成。”祝永清心中慌惧各半,缓缓而道:“弟子不愿贪心,只求稳当的法儿。”正是: 已然今日何须怨,情义终归付水流。 欺骗既知生愤恨,万般无奈悔难休。 念及此处,祝永清愈恨马陵泊与西山一众,怒道:“若非你等,教我如何沦落至此!待我功成,好拿你们解我心头之恨!”话音方落,听得一声:“何人招惹玉郎?”急回首看去,乃是陈丽卿。自永清随忠通习学始,倒把丽卿怠慢了。丽卿久在营中苦闷不乐,左右不见永清,出营来寻,见他独自演武,不禁手痒,拔剑来道:“与我耍一回罢。”永清心中有愧,仗棍轻轻一拨,孰料竟把丽卿手中宝剑打飞了去,惹得丽卿怨道:“玉郎好大的力!”永清诳道:“休怪,卿姐在营中安养了许多日子,身手难免慢了些。”撇了棍棒,去拾了剑回,暗叹忠通道行。 陈丽卿笑吟吟地接过剑道:“不是为着你时,如何忍耐得?眼下料将痊可,只是疮口处痒,身子却觉轻健些个,不似个孕身。”祝永清听了,慌得汗流浃背,胡乱道:“既将痊可,不可前功尽弃,我同卿姐回营去罢。”丽卿撒娇撒痴道:“营中这几日总有些臭味,煞是恼人,以是军卒慵懒。我闻得头疼恶心,故来散步。”倒在永清怀里,又道:“我不打紧,万千不可伤了孩儿。”永清心下更慌,木了舌头。 忽看远远有一老妪,牵着孙儿,东张西顾。身边两个小军,赶上扯住。祝永清与陈丽卿不明,走上前去喝道:“甚么人!”唬得那婆婆一个趔趄,跪在地下道:“老爷开恩,俺孩儿两口儿前些日子被官军征去,只道是祈神见缺些人。如今已数日未回,留俺零丁孤苦,特携了孙儿来这里寻他爹娘。只求念在可怜,放他们同回。”永清呵斥道:“你这厮好没个条例,军营重地,岂敢擅闯?左右,与我赶将出去!”小军则道:“营外尚还有些个刁民寻亲,吃拦在外,惟教这对老小猢狲钻来。”一面说一边将这婆婆往外推。婆婆哭骂道:“苍天无眼,畜生怎当了人!”不想激恼了陈丽卿,骂道:“老咬虫!我们天兵前来除贼,用人祈求神仙,干你屁事,又非不还你儿女了!”伸手便要打,却看见老妇身旁,那小孩儿四五岁模样,一身脏破衣服,着实可怜。又念自己怀胎,千万也积些阴德,遂放了手,就道:“祈神定是我爹爹做的,今晚便与他说,明日必还你一双儿女。”婆子听了,千恩万谢,口里连连念道“女菩萨”。 那想忠通也至,上前打个问讯道:“可是要寻那义安村的夫妇?你儿女正在岭间,他们如今祈神已毕,安排酒肉吃着哩!”婆子见忠通说的不差,且是个高僧模样,如何不信他,急急点首。忠通道:“可随老僧前去。”又分付小军道:“也唤营外百姓一同随老僧去,必然圆满无事。”小军不敢违他,领命去了。祝永清两个,看忠通领这婆孙二人寻人去罢,陈丽卿摇首道:“老和尚实是这般心善,只爱吃人肉不是好。”永清皱眉道:“他若心善,便没个不善的人了。”丽卿嗔道:“他两番救我性命,如今又是你师,为人弟子者,不可无礼。何况他只胡乱吃的那些人,与我们非亲非故,吃便吃了,值得甚么!”永清无言。 四日后,小校来报,马陵军于岭下搦战。陈希真便欲点起兵马下山迎战,只见陈丽卿进帐来,嬉笑道:“爹爹,孩儿箭伤已无大碍,前日里也曾同玉郎耍子,想是可以厮杀出力。”希真道:“你虽无事时,尚有肚中孩儿。也罢,这些时日你闷得苦了,叫你出阵亦可,只是不许上阵厮杀,以防不测。”丽卿满口答应,却不放在心上。希真统领大小军兵,直到岭下,对面马陵军早已布好阵势,皆是白旗白甲。听陈明远大叫道:“陈老道,速将杀吾兄弟的那黑厮送来与我,不然踏碎你山头!”希真冷笑道:“刀脸贼,尚敢口出狂言。你军中大将也折损的多了,尚不退回巢穴,仍来讨战。你那圣凌风的首级已被我送往京师请功,你这造下大恶,天地不容、鬼神见诛之贼,纵你卸甲倒戈,也须同那宋江一般吃上一剐!” 陈明远大怒,正要使人出战。早见官军阵中飞出一人,手舞一条镔铁棍,正是黑煞神张永伟。马陵军中飞将焦明武见了,横戟跃马,大喝道:“黑厮,杀吾兄弟,速来纳首!”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个斗到三十余合,陈希真见张永伟将输,微微颔首:为是焦明武单骑闹广州,名讳已为张叔夜那文册所录,知他本事非常,若敌不得张永伟时,兼祝家庄孙立一事,难免起疑心。今见张永伟不敌焦明武,反倒更信了两三分来。 祝永清在阵上见张永伟敌不得焦明武,要显自己本事,骤马而出,直抢明武,救下永伟回阵。二将交手无数合,明武只觉他力大,不比祝万年,不是自己戟法精熟时,也要折了大半便宜与他。陈明远见明武与永清鏖战不住,便令凌飞雪尹柔雨出战。 尹艺潼来到阵前,高声叫道:“兀那陈丽卿贱婢听着,不过中了我吕兄长一箭,却躲在营里两月不出。久闻你与梁山扈三娘一战十分了得,如今看来,却是个穴中鼠、壳中龟。似此莫要上阵,早早回去换了衣裳,安居闺中,与你那玉山郎讨个贱子罢!”马陵军中大小头目都笑。陈丽卿在阵中听闻,俏脸紫涨,大怒道:“这小贱人怎敢辱我!”便要出阵去斗,陈希真拦住道:“你又卤莽,休中了贼人激将法!”丽卿道:“孩儿自度伤已好,爹爹不用担忧,我非斩了那小蹄子回来。”说罢拍马出阵道:“那小贱人切莫猖狂,报上名号来!”尹柔雨道:“我乃马陵泊凌飞雪尹艺潼,这泼妇,且吃我一枪!”挺梨花枪直取丽卿。丽卿亦挺梨花古定枪,纵马对住艺潼。但见: 暮雪皑皑,故园里一点炉火;山花艳艳,含苞中几片残霜。赤狐穿林,卷尾影似绛霞;白鸢扑天,振翅身如棱冰。华光忿怒,列腾腾红烟散漫;姑射含笑,扑飕飕风雪凛冽。火焰山千里,草木枯焦;通天河万丈,鱼龙潜底。左右厮杀白云动,你来我往红霞间。 两员貌美女将,一白一红,都使一般军器,座下银鬃马、枣骝驹交错,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却看艺潼把枪一举,使个“迎头刺眉梢”。丽卿见来,将枪一竖,把个“朝天一炷香”,打开艺潼的枪头,乘势向斜下而去,望艺潼胸膛刺来。艺潼不慌不忙,把身子向后一仰,右手枪起,往丽卿腰胯扫去。丽卿左手一伸,拽住了枪头,便用力相扯。艺潼知气力不如丽卿,也只得尽力回拖,左手却从袍底取出素棉套索,望丽卿一撒。丽卿急忙撇了枪,把右臂也一伸,套索正中。陈明远与陈希真见二女在那里相持不下,都有心准备要照顾自己人。 却言陈丽卿正在扯拽间,全然未顾得身上的箭疮,只是愈加用力。尹艺潼气力毕竟不如丽卿,正暗道不好时,只见丽卿神色有异,忽地大叫一声:“玉郎!”左手一松,右手少力,险害着艺潼翻倒。此是陈丽卿箭疮又迸裂,跌于马下——原来她箭疮并未痊愈,上阵前吃艺潼那番话一气,又斗了许多合,再一用力甚猛,箭疮怎地不裂? 陈明远见陈丽卿倒于马下,大喜过望。那壁厢焦明武已有些力怯,祝永清反愈战愈勇,一时间听得丽卿惨叫,转首望去,叫苦不已,急舍了明武,飞马来救。不争尹艺潼已枪起,只待结果了性命时,早看那个张永伟又飞出,跃马抢过,抽刀砍断艺潼的套索,随即舞棍打将来。艺潼大惊,急当住了,心下慌乱,拨马望本阵便走。陈丽卿早吃祝永清和四个娅嬛抢了回去。马陵军阵上都道可惜,见焦明武亦败回,陈明远传令诸将,退回城中。陈希真因忧女儿,未教掩杀。 众将都回到营中,陈希真急命医士与陈丽卿救治。那军医胗了脉息,面有疑虑。陈希真问道:“脉体如何?”军医支吾道:“旧时疮口未得痊愈,此番打斗迸裂,幸不甚深,却不打紧。只是滑脉……”祝永清在侧听的真,恐露了马脚,夺话道:“既无大碍,快快用药来治,休贻误了!”军医诺诺而退。陈希真宽了心,谢张永伟道:“我得张壮士,实是三生有幸,又蒙救得小女一命!”张永伟道:“多得主帅洪福,小人定竭全力,与大军夺下徐州城,扬我大宋之威!”次后陈丽卿得救醒转,陈希真责怪道:“我说甚来?到底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若还念你母亲的事时,听为父一言,此番决不可再动怒打斗了!”便叫祝永清好生看觑,自回帐内运功不提。 且说陈明远退军回城,与娄小雨计议道:“今日一战,张家兄弟必得陈老道信任,正方便与我们里应外合。”娄小雨道:“亏杀山寨里有李沫瑶这个妹妹。”原来这张永伟却是和陈明远等人一路的,其所言自幼在五台山带发出家修行,倒非虚话。那五台山上的活佛智真长老乃是其师,永伟更是受其命下山来助马陵泊。为赚陈希真,陈明远特教去山寨请来千面玲珑李沫瑶,择生擒得官兵一名,扮成路新宇的模样,暗中斩了。差下几个精细的喽啰,同张永伟携了首级,前去官军那里投奔。 正说间,忽报青石山姚雨汐托人带来书信。陈明远忙取过读罢,与娄小雨惊道:“不想姚军师那里受刘慧娘所挫,又折了几位兄弟,谢德伟、臧好、薛许越三个今陷于官军手里,青石山兄弟亦失损众多。姚军师敌不得那刘慧娘,特来请雨菲去助阵。”娄小雨接过书信览毕,道:“我计已成,张永伟那里若有甚动静时,必会使人来告知,此间应无甚大碍。且董灵清亦回到军中,官军妖法亦不必担忧。我这便动身往青石山去走一遭,务必救出三位头领。” 原来董浩已得沈涛从二仙山请回。自董浩回山后,罗真人恐他少经世故,比不得陈希真数十年的修行,亲身助之修炼五雷正法,又常与他讲解天机。忽一日,入云龙公孙胜又于梦中来会,说道:“如今地府妖魔作乱众多,地藏王菩萨启表奏闻天庭,天帝遣四大元帅前去征剿,收复不得。为是天下妖魔原由雷部监察,此番雷将下界数十载,反教一魔头得势,统帅众鬼,动荡酆都,人间亦遭牵连。天帝震怒,封天魁星宋江为忠烈荡魔大元帅,率本部罡煞相助。两边厮杀多日,有地贼星探得,那大魔头手下有一魔尊,名曰那尸罗王,于凡间受妖人供奉。我知他将与你山寨作难,专在宋公明前暂为请辞,特为来传你法术,助你弟兄降魔——此亦是宋公明之愿,不忍人间众生受那厮祸殃。”有诗为证: 死后为神志不移,公明忠义最称奇。 仲华徒论家国事,私把贞魂断恶欺。 公孙胜遂授董浩破邪之法,一一习得。不觉间,数月过去。比及沈涛来时,请罗真人放董浩下山,罗真人因知董浩尚未功成,未肯轻放,留沈涛于观里宿歇。次后完备,即唤董浩道:“吾弟子此去后,吾有二十个字,乃汝马陵泊今后命数,汝可记取。”罗真人说那二十个字?道是:“克敌重重喜,折星未是凶。灭雷平四子,到处立奇功。” 董浩拜受了,便和沈涛拜辞罗真人,齐往徐州而来。于路上闻沈涛诉说马陵泊折兵损将,到徐州后,又见徒弟索奥亦亡于陈希真手中,不胜哀伤。陈明远便把忠通是无虚师父的事说了,董浩点首道:“贫道情知那无虚是笋冠仙的弟子,却使妖法,原来是这般干系。贫道又见那太和岭西处,污秽冲天,以定是个害人之处,此番务必要与百姓除了这妖僧。”众人称善。 路新宇又道:“娄军师若去青石山那里相援,我教陈孟、刘怡岑二人路上陪护。”陈明远道:“这样最好。”娄小雨即刻动身,与陈孟、刘怡岑往青石山而去。却有官军伏路小校,探得徐州南门外动静,回去报与希真知道。希真与祝永清、史谷恭商议道:“据探子报,那军师模样的必是娄村姑,似往青石贼人那里去了。”祝永清思道:“这定是舅父那里杀敌有功,贼人撑持不定,来请她去出谋画策。然秀妹在彼,这村姑去了也无济于事。”希真道:“我总觉不安稳。”史谷恭道:“可教召庄主夫妇去为帮手,他二人武艺高强,与忠智一品夫人相协,定可大败贼军。”便传令教召忻、高梁亦往云天彪军去了。 且言时至六月,天气酷暑难耐,陈明远教山寨里赛华佗王力,置办解暑的药物,使人送往徐州与青石山二处。这日,忽报从太和岭上来人,陈明远急叫来见,来者道:“张将军分付道,官军将于后日亥牌时分前来攻城,请陈头领领兵在岭下埋伏好。只待官军下岭来,张将军先自杀将起接应。”陈明远大喜,即刻安排军马,只待后日亥牌时分,以雪前仇。 原来张永伟自得陈希真信任,为早同马陵军接应,便与希真定下这条计来。永伟道:“我自熟悉这徐州城池,城内富户众多,贼人既夺我家产,他家岂能幸免于难?无非前时见贼人势盛,只好忍气吞声耳。而今势弱,大军可出其不意攻城,民众必然云集响应,定能一举拿下徐州。”希真道:“足下可把握在手否?”永伟道:“若拿不下徐州城,小人愿提头来见。”希真欣喜,便点起兵马,准备于后日攻城。因此永伟暗自使人下岭来知会陈明远。 话说两日后,时已至戌牌三刻,董浩使个障眼法,马陵军早已出城来,马摘铃,口衔枚,路上杀了几个伏路小军,至岭下埋伏起来。陈希真大军亦准备妥当,只待要下岭时,忽报康捷从张叔夜处而来,诉说助金国攻辽之事。希真先教来见,康捷至身前道:“太尉与二子并邓辛张陶四位将军,自领兵到了金国助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金主大喜。太尉因挂念征讨贼人之事,特来相问鲁国公这里战事如何。” 转眼望见张永伟,忽地惊道:“这黑贼缘何在此?”永伟见康捷话说,情知事已败露,把马一拍,先离去数丈远。陈希真忙问道:“新城男却是何意?”康捷急道:“鲁国公不知,那日我陪同太尉等人,先回京去调军马。北上时,途经永宁军,半路中杀出这贼人来,要刺杀太尉。幸得几位将军将其击退。因其面相与常人有异,故记的深刻。料想定是与马陵泊贼人一伙,妄入我军中,好里应外合。”希真听他这般说时,恍然大悟。 只听张永伟叫道:“天不佑俺,偏撞着你这丑鬼矮子。便只明说了,俺乃五台山智真长老的弟子,此番下山,专是要为俺智深师兄报仇来的!张家两小儿伤了俺师兄,先要教他们没了老子。怎奈寡不敌众,今特来助马陵泊的好汉杀你这伙鸟人!”陈希真大怒,令众将上前捉拿。永伟一面拒敌,一面诱其下岭。营中那几个喽啰,自各处放起火来。 却言陈明远众将,见得岭上火起,有人飞奔而下,厮杀声又不断,料是事情败露。明远忙招动大小三军,一齐杀上岭去接应张永伟。当下两军大乱,混作一团相互厮杀。乱军之中,镇山柱宋凯强正逢着真祥麟交手。二将狠斗数十合,祥麟到底不是凯强的对手,到此无力回天,吃一枪搠在肩上,挑落马下。一旁早赶过山夜叉钱仓政,将五股托天叉照着咽喉猛地一叉,祥麟一魂早已追着他哥真大义去了,正是: 庸质假威猰貐驱,祥光其表手中虚。 明眸未若金枪亮,身丧魂飞向草居。 陈希真在岭上见军势大乱,又祭起那面乾元镜来,两边军士,不分敌我,凡被照到时,尽皆烧为灰烬。范成龙要为真祥麟报仇,截住宋凯强去路。成龙本事毕竟与祥麟无二,也奈何凯强不得。两个正打斗间,只看一道光从凯强身上闪过,浑身起火,惨叫不止。范成龙大喜,把矛望凯强刺来。宋凯强虽被火烧,却强忍疼痛,一把扯住那杆长矛,牙关紧咬,纵身从马上飞起,就把范成龙扑下马去。成龙忙拼命挣扎,凯强死死抱住不放。眼见得二人俱被烧着,又是一道光照来,两个已成火团,顷刻间皆被烧死,正是: 难抵镇山徒命空,变仙绝路困离宫。 游魂往顾来时路,岭正崔巍血正红。 可怜宋凯强傅粉一般的身体,被烧的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后人有诗叹曰: 雷州豪杰宋凯强,怒劫法场威名扬。 镇山之柱今忽折,魂归马陵何堪殇。 董浩与陈明远于后军压阵,见那面乾元镜于空中光芒万射,即口中念咒,祭起鎏虹七星枪。陈希真抬头望见,不禁道:“不想贼人军中竟还有会法术的。”亦念起咒来。众军皆抬头望天上,黑夜之中现出两只异兽,一为金龙,一为玄龟。那玄龟伏在空中,动也不动,呈防守之状。那金龙长吟一声,来回游动,忽地从上而下,直冲向那玄龟。玄龟缩于壳中,一时当住了。 金龙再要冲撞时,忽觉地动山摇,半空里又远远走来一黑大汉,没个面目,直有十数丈高。巨汉上首坐着一人,正是忠通。原来忠通本在岭西处坐禅入定,次后方回。闻得岭上厮杀声,知马陵军打上岭来,笑道:“无知草寇,老僧宝阵已成,命数已定,饶是金刚天王也救你不得!”作起法来,分付定军士,又将手向血池里一指。池内翻涌,爬出数十恶鬼,手持刀枪,面部狰狞,军卒皆怕。忠通道:“休怕,此皆是老僧取凡人魂魄炼成,化为奴仆,伤不得你们。如今你等在我阵内,均有千万斤的气力,刀枪不入,且好生守护,老僧前去擒贼。”遂驾起一片黑云,卷起四下臭气,来与马陵军对敌。 忠通大喝道:“天震星,害吾弟子,速速纳了魂魄!”董浩也驾起云来,那巨汉一拳早至,金龙护住董浩,盘身纠缠,登时战场飞沙走石,人马皆惊。这忠通本是邪道之人,虽然法术生猛,董浩却是他难星,心下少不得三五分忌惮,乃叫道:“道子助吾!”陈希真见说,口里念咒,乾元镜金光四射,只看天幕里,东边亮,西边暗,把董浩夹在中间。希真叫道:“你修行不易,却助乱国草贼,岂不可惜!”董浩骂道:“你二贼逆天行事,报应只在目前!”再祭七星枪,喝声:“破!”顿时听得一声巨响,那龙龟俱都不见了。但见那把鎏虹七星枪刺透乾元镜,乾元镜四分五裂,就空中粉碎开来。希真见法宝被破,惊慌失措,转而运起五雷都箓大法。董浩却不上前,侧身躲闪,巨汉一扫,扑了个空,忠通暗叫可惜。董浩喝道:“师徒一般手段!”挥手打出一道金光,正中忠通腹上,击出个老大血洞。忠通咬牙骂道:“好贼子,竟敢伤吾!”把手搠入腹内,扯出无数鲜红,化作猛鬼,集在天上,牢牢护定自身。 那壁厢陈希真念诀已毕,头顶上现出一神人,乌髯健壮,身披玄袍,左手执盂,右手若洒水状。董浩见了笑道:“陈希真,你倒现了元神出来。”也运起天罡五雷正法,头顶上亦现出一神人,细髯长大,身着青甲,右手执枪,脚踏雷电。那玄袍神人道:“天震星,你不识好歹,却要与我为难!”青甲神人道:“你私自下界,祸害罡煞,玉帝正要拿你一伙问罪!”玄袍就左手盂内唤出一条赤龙,来袭青甲。青甲舞起长枪,那赤龙却将长枪盘住。 忠通见陈希真元神,战董浩不下,招动群魔,呼啸而来,又如蜂群,忽地撒开,降于山岭上,不分敌我,四处乱杀。忠通大叫道:“黄口小儿,看你怎生应对!”现出法相来,三面六臂,手持人骨杵、人眼铃、人颅塔,人发幡、人皮鼓、人牙珠,赤裸上身,黑气缭绕,耳边都是哀嚎惨叫之声,鼻内尽是血腥臭气。 青甲神将把脚一跺,雷电皆起,将赤龙击碎。青甲就手中长枪,标向玄袍,正中胸膛。玄袍大叫一声,消于无形之中。再看那陈希真时,仰面喷出一口鲜血,倒于地上。董浩收了元神,心忧自家人马,正待护持时,忠通已到,一杵打在背上,落了云头。忠通见打翻了董浩,心中大喜,叫道:“你这伙罡煞,死在目前!”忽觉头昏目眩,群魔消散。忠通惊道:“却又作怪!”董浩立起身来道:“无知妖僧,不晓兵法也!” 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陈明远早已同娄小雨、董浩两个计较定,此番攻打太和岭,必是场恶战。先分付咸纬广、张自强二将,领一队精壮步军,得附近被忠通所害的土居村民指引,取一条十分隐蔽小道,绕过杀向太和岭西处。这队步军,人人贴肉藏了董浩以法水所画符咒,恶鬼伤犯不得。岭西军卒得忠通施法,自负勇力,杀奔而来。咸纬广喝令蛮牌手上前,两个蛮牌手中间夹着一个长枪手,并排前进,纵然忠通法术精妙,官军亦无从下手。 张自强闻岭上臭气,呕道:“好个妖僧,害人不浅!”咸纬广则道:“灵清先生昨日祭风,如今已是三更左右,大风将来。”言毕,果然风至。官军尚在疑惑,却见叶子伟、郑乾带引众喽啰,取过龙头火器,内灌麻油,引火喷出。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忠通不通兵法,只顾镇压风水,如今火至,把个腌臜恶地,烧的干净。岭西这伙官军,虽刀枪不入,那敌得烈焰之威?各作鸟兽散。咸纬广与张自强入阵内,只怕烧不干净,又叫喽啰四面纵火。张自强搜得忠通所拜邪尊,一刀斩为两段,投入火中,把个阴尸五行阵,尽皆破了。 忠通掐指一算,已知凶吉,冷汗淋漓。董浩笑道:“你自贪功来捉我,反吃我军破了恶阵。吾师兄有言,汝这阵法,须时刻将人肉供那邪尊,如今报应来也!”忠通惶恐,尚逞道:“竖子安敢谋我!”只觉肚肠搅动,叫苦道:“佛爷轻饶!”只看忠通腹陷,露出骨头来,只在地下打滚,杀猪般叫,血肉渐渐被吸的干了。复见忠通把嘴一张,钻出一数寸大小的血人来,乃是他的本相。不想那魔尊仍不肯罢休,眼见得那血人的血色暗了,转而骤白。忠通自知肉身不保,横起心,一道阴魂,破体而出。董浩乘此良机,祭起七星枪,喝声:“疾!”枪到处,就把个妖僧忠通,打的魂飞魄散。有诗为证: 可笑忠通血海凝,空嚎佛法拌虺腥。 满盈业报逢天震,劈碎修行朝覆倾。 只说祝永清正与张永伟久斗不下,今个方知他的本事。永清自仗忠通妖法,丝毫不惧,鏖战间,双臂蓦地少力,寻间隙看去,十指上黑气全消。永清情知忠通妖法被破,急趁尚能招架时,撇了永伟,转马回走。陈明远见董浩得手,不肯错失良机,催动全军,奋力掩杀上岭。祝永清早背了希真,教众军退守。刘广、刘麟、苟桓、祝万年、康捷拼死抵敌,马陵军已然杀到岭上。 那陈丽卿本因箭疮未愈,陈希真此番攻城并不曾带她,只在营帐中。听得外面大乱,急出帐时,见祝永清背着希真已到,忙问道:“爹爹如何这般!”又看马陵军已杀上来,急取枪披挂了,上马去厮杀。祝永清又不能弃了希真,只得连声叫苦。 马陵军中,有卧街虎孙焕翔、健臂将石顺友这四大锤,当先冲到岭上,不巧正逢着陈丽卿。二人只道丽卿有伤,不惧怕她,便迎上相斗。二将两双手四柄锤,与丽卿大战五六十合。丽卿也知自己碍着箭疮,不敢施得全力,故让他二人斗了许些合。眼见得马陵军皆要上岭来,又听得发喊:“陈老道已重伤,官军无主帅,不可教他逃了!”丽卿心急,要去护她爹爹,孙、石二将逼住,不得脱身。丽卿厮杀久了,汗雨通流,忆起往日与祝永清恩爱点点,夫妇情深,把眼偷着小腹,咬牙暗道:“孩儿苦也,只得与你来生再做对母子了!”遂顾不得疮口,一展浑身之力,打的孙、石二人连连招架不住。丽卿大喝一声,一枪打飞孙焕翔手中双锤,复一枪把焕翔刺了个透心凉。石顺友胆寒,正欲退走时,丽卿骤马赶过,腰间拔出青錞宝剑,一剑把顺友砍做两段。可怜二将身死,后人有诗道: 力要逞能忘箭伤,泼妇命终逢二将。 同抵飞卫身虽死,名传顺友与焕翔。 这陈丽卿这般发力,箭疮终是再迸裂,大叫一声,倒于马下而亡。陈丽卿如此能战佳人,昔日里斩擒梁山好汉无数,今日终得亡身,真乃报应。只是可怜到死尚不知腹里孩儿,早已化作他人肠中之物。有诗为证: 陨梦琼灵落九幽,香魂遽去了休咎。 从今辟邪伤心地,玉魄孑然望旧游。 却说路新宇马到,见陈丽卿身亡,便要去取首级时,忽见一员官兵早到丽卿尸首前,抽刀剁了首级,携了上马,飞奔而走。新宇急忙纵马追赶,正是: 暗里藏身,负入骨之恨;明面枭首,报血海之仇。 直使: 独线穿两针,双雄连一心。 不知这个官兵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宋凯强、孙焕翔、石顺友。 折了三员雷将:真祥麟、范成龙、陈丽卿。 章节目录 第六七回 姚雨汐智败云天彪 女诸葛器窘小张良 诗曰: 名比张良多智谋,怎争诸葛胜一筹。 义士帐里明真理,解难脱危自不留。 话表董浩与陈希真、忠通二人斗法,希真大败,身负重伤,忠通又身死,马陵军杀上太和岭。陈丽卿为保她父亲,力敌孙焕翔、石顺友二将,箭疮迸裂而亡,首级被一官兵砍下带走。路新宇追去,直到一无人之处方才赶上。新宇叫道:“兀那汉子,且把贼婆娘的脑袋留下!”那人勒住马道:“马陵泊的好汉,你休来讨我要这贱人的首级,她害死了吾妹,我岂会将首级与你!”新宇诧异,遂问道:“令妹却是何人?”答曰:“乃一丈青扈三娘也。”新宇随即下马打礼道:“却是飞天虎扈成兄,失敬失敬。”扈成亦下马道:“好汉如何知道我?”新宇便把昔日在梁山相聚时,怎生听扈三娘提起哥哥扈成的事告之。 扈成叹道:“那日吃黑旋风杀走,投延安府而去。后听闻妹子投了梁山,嫁与她捉的那个矮脚虎王英,我也不好与她相见。以至梁山为朝廷所灭,闻吾妹夫妇吃陈丽卿这贱人杀害了,特离了延安府,潜入陈希真军中,伺机而动。”新宇道:“幸得扈成兄命大,皆未为两军所伤。”扈成道:“平日都藏于军中,便是那栾廷玉亦未曾发觉,也亏得你们先除了他。”新宇又问道:“扈成兄今欲何往?若蒙不弃,可来鄙寨坐把交椅。”扈成道:“先回独龙冈祭我妹子,再回军中效力。”新宇道:“扈成兄既是愿回军里,我亦不好强求。只愿日后莫要战场相见,此去多加保重。”二人告别,新宇自回军中去了。扈成这一去后,直到中兴内做了个军官武将,为戚方所杀,此乃后话。 且说这一战,马陵军攻下太和岭,陈希真军败退萧县。陈明远教收拾了宋凯强等人的尸首。乱军中叶子伟捉了史谷恭,已令斩首。陈丽卿那没头尸,早被千军万马踏做肉泥。路新宇回到军中,将扈成一事与陈明远说了,明远感叹不已。官军那里久不见陈丽卿回营,陈希真与祝永清心中忐忑,后有逃难回的小军来报,亲眼见得陈丽卿坠于马下,被割了首级。翁婿两个方知丽卿阵亡,又哭又怒,只待重整旗鼓报仇。 众位看官,陈明远这一路暂书到此,且再说青石山那一路战事。话说那云天彪因着云公田之故,只恐将来授人以柄,又不好与道君天子讲明。因而今番出征,要待得胜之机,一同上表天子,早解心头忧虑,方可无事。遂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统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早先于姚雨汐的军马来到青石山下。天彪分付叫抬出一具棺材,乃行军时于县中所取,随军携带。刘慧娘劝道:“公公,此物于大军不吉。”天彪笑道:“我儿熟读书史,岂不知此乃昔日庞令明战武安王时要与人明志,以示己心?我今反其道而行之,激励三军,又何惧哉?”不听刘慧娘言语,唤左右传令:“此番老夫若杀得宋达,则取其尸首置于此棺内。如若杀不得,老夫当自领此棺!” 当日两军交战,宋达自点兵迎敌,于阵前喝道:“怎敢来犯吾山寨!”云天彪斥道:“无良草寇,既已受了招安,如何又背反朝廷,与马陵泊贼人勾结!”宋达道:“我一时蒙蔽,岂肯与你这败坏忠良的贼子为伍!赤脸贼,劝汝早早下马受缚,以免遭罪!”云天彪大笑道:“大言不惭,特备棺在此候汝,待吾擒之!”将大宛白马一拍,提青龙刀来斗,宋达挺黄幡戟迎上。二将就阵前大战,但见: 两声鸣锣击鼓,三军呐喊摇旗。烟尘弥漫,光影闪烁。大刀招展振天雷,长戟塞光镇土星。大宛白马,高俊赛西域狮子;登云草黄,彪壮如山间猛虎。这一个匡扶社稷,抬棺欲决死战;那一个再定乾坤,发愿誓斩奸邪。擒寇争斗杀气涌,仇人相见眼分明。天地崩摧未曾休,马倒人翻还不住。 云龙在阵上看父亲与宋达斗了六七十合,胜败未分,舞大刀来助战,青石山阵中赶出井木犴宋金龙敌住。官军阵上傅玉,见云天彪已与宋达战到百合之上,仍还不见个输赢,云龙那里亦未全得便宜,也有心要去助战。毕应元拦住道:“休急,只先除了宋达的副手,那厮必然心惊。”遂潜在门旗影里,觑着宋金龙较亲,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肩上。金龙吃痛,叫声:“阿也!”急欲回阵时,吃云龙一刀砍于马下。 月孛星王超见宋金龙身死,勃然大怒,飞马出阵,叫道:“贼撮鸟怎敢暗箭伤人!”便来捉云龙。云龙回首见傅玉埋伏在旗门边,心中暗喜,拨马就走。王超不知就里,只顾追赶。傅玉见王超来到,猿臂运动,提流星飞锤打去。王超不曾防备,吃一锤打碎了五脏六腑,坠于地上而亡。宋达此时已与云天彪战到二百合开外,却见折了两位兄弟,五内俱焚,虚晃一戟,退回阵中。云天彪暗赞宋达本事过人,也不追赶,将大刀一挥,云龙为先,大小官军个个奋勇杀来。那青石山自与马陵泊交战,折了大半兵马,后重新招募,却也只有不到一万人马,怎拼得过天彪六万虎狼军?亏得宋达平日里治军有方,勉强抵当了一阵,退回寨中。 且说宋达回寨,为折了两个头领,懊恼不已,道:“不想这伙狗贼如此龌龊,首战未捷,倒添了他的锐气,直送了我两位兄弟的性命!”郭春辰道:“我山寨兵马稀少,纵凭地利据守,也非长久之计。”王晨道:“何不向马陵泊搬救兵来?”朱栗辉道:“闻朝廷兵分三路,马陵泊那里还顾得我等。”葛媛道:“近来东南数十里远近处,新添了一伙强人,不如……”顾洪嘉道:“他那里能有多少人马?且往日里未曾拜会,官军打我山寨,避之尚不及,又岂会自寻死路?”许栗铭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禁不住道:“你们休聒噪,我山寨与马陵泊早已同心,陈明远大义,不会不顾我们。”宋达肚里计较,摇首道:“且待明日一战再议。”众人无话而散。 翌日,宋达又提兵下山来战,云天彪在阵上厉声叫道:“反国贼寇,迟早死于吾手!”宋达忿怒,挺戟来斗,天彪抡刀迎上。二将又狠斗五十余合,宋达恨不得一戟刺死了云天彪。忽听得自家阵上鸣锣,宋达生疑,卖个破绽,勒马回阵。只听虚日鼠马帅道:“张景琛报说官军从西面来攻我山寨,寨中留守头领正在死命御守。”宋达听了,只恐山寨有失,急忙下令退兵去分御西山。天彪阵中风会、庞毅、唐猛三个霎时领兵杀出,追赶了一阵,青石山人马死伤无数。乱军之中,鬼金羊王晨马慢,被风会赶上,一刀斩落马下。待到宋达去救西边寨子时,官军早已退去了,方知中了计,回厅怒道:“若是我人马充足,即有个十万之数,再摆下太上混元象阵来,何惧这些鸟官军!”朱佳俊劝道:“今已亡了三位兄弟,我等纵做困兽之斗,也难逃虎口。兄长当早做打算,切勿争一时长短!”宋达道:“且先紧守山寨,教人去探马陵泊那里战事,若是好些时便求他发兵来救。” 次日,喽啰来报,言马陵泊军马已至东山下。宋达听了,急忙起身率众人下山去迎,接着姚雨汐,两下先礼见了,合兵一处上山。待到寨中,备下酒宴。姚雨汐道:“我兄长听闻朝廷分兵来攻打贵寨,因思此处兵力薄弱,特令我领一班兄弟,并三万人马前来助阵。云天彪那厮却于东山埋伏下一队人马,吃我杀退。不知宋头领近日交战如何?”宋达叹道:“陈兄果然义气!”把前两日战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姚雨汐听了,慰道:“敌军中有那女诸葛刘慧娘坐镇,此人颇会用计,传她曾得异人相助,教授奇门遁甲、太乙六壬之术。小生不才,此番专与她比个高低。”宋达道:“姚军师于路劳累,不如权且先休息,养足气力,明日再与官军对阵。”沈冉道:“娄军师已然在书信中万分嘱付,刘慧娘在彼,切不可轻敌。”雨汐微笑道:“沈统制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宋头领可整点军马,我与你下山观阵再作计较。” 且言两军于山下又排成阵势,云天彪与刘慧娘道:“昨日得吾儿之计,佯攻他西山,诱他回军去救,我军乘势杀出,又胜了一阵。这贼人连输两阵,却还有心要再下山来挑战。”刘慧娘道:“公公不知,方才有山东伏兵来报,马陵泊来了一支军马,已上山去。料想是贼人见援兵已到,锐气大增,故敢来战。媳妇特教全军分五色旗来与他对阵,先看如何。”姚雨汐就令架起云梯将台,上去观望。刘慧娘看得亲切,认军旗上一个“姚”字,与天彪道:“公公且看,那将台上军师模样的,必是小张良姚雨汐。”云天彪点首道:“张郡王那文册上正录着此人。闻说那马陵泊上曾有个甚么军师姚小雨,昔日与副贼陈明近攻打相州,皆为艾大金所杀,想来两个当是同胞兄弟。”刘慧娘道:“实为可惜。”天彪问道:“败于艾大金手,正是没甚个本事。吾儿才能胜他等数倍,有甚为他可惜的?”慧娘笑道:“公公错矣,媳妇可惜者,乃是为那娄雨菲不曾来此,不然我两个女诸葛,正好一较高下。”正说间,那边姚雨汐当时在台上望罢,下台来与宋达道:“且收兵回山。”宋达听从。刘慧娘见对面退军,与天彪道:“且看贼人有甚么把戏。” 姚雨汐回到寨中,谓宋达曰:“今日观阵,云天彪军马旗分五色,中军乃是黄旗,左军是白旗,右军是青旗,前军是赤旗,后军是皂旗。我们亦可旗分五色,与他鏖战,然这五色旗非一般五色。”宋达问道:“请军师赐教。”姚雨汐便道:“一般五色旗,乃按五行相克之法进军,那刘慧娘多智谋,岂会不知?然可布间色旗,我前军用皂青旗,此乃水生木之义,以水为主,木为辅,进可克他赤旗,退可防他黄旗。左军用皂白旗,此乃金生水之义,进可克他青旗,退可防他赤旗。右军用赤黄旗,此乃火生土之义,进可克他白旗,退可防他皂旗。后军用黄白旗,此乃土生金之义,进可克他皂旗,退可防他青旗。中军用赤青旗,此乃木生火之义,进可克他黄旗,退可防他白旗。五队人马更可相互接应,再设一队兵马用以掩杀。” 说罢,长吁口气道:“只是那刘慧娘不敢小觑她,今日如此排兵列阵,为将者皆可识得,以定有诈。”沈冉、徐韬都称是。姚雨汐取过纸笔画道:“我们如若以间色旗去直直攻打,她岂会不知我意?再变了阵不是好耍。”宋达点首道:“姚军师说的极是,虽比不得我的混元阵,假若冒然前去,反受其殃。”雨汐又道:“小生曾与寨中冲盈先生探讨一二,寻常破阵,她终有防备。既是如此,须当机立断,可这般这般。”宋达受计,不胜欢喜,道:“姚军师高明,若早个一二日到,我山寨未必折兵损将。”有诗为证: 青石鏖战逞雄威,地圣施为甲仗摧。 无奈光阴难遂愿,英雄扼腕叹乌骓。 次日天晓,宋达令放起号炮,五队人马一齐下山。云天彪听闻,亦点起五队人马出营。两军阵前相望,姚雨汐不等刘慧娘观阵,先教水星大将许栗铭领皂青旗兵杀出,直打入天彪前军队里。天彪只道是水克火之义,传令教云龙领一队黄旗兵去迎击。赤旗兵里是哈兰生兄弟与沙志仁、冕以信领队,会合云龙一起杀将来。刘慧娘登高而望,见雨汐乃是取五行相生之义,暗笑不已。 那知那皂青旗队中,忽地现出杨乙尧、谢顺两个,二将将手一扯,脱了皂青衣,里面却是白红二色,胸前各佩一块玉璧。刘慧娘慧眼看得清清白白,那玉璧色着苍碧,铜钱大小,吃了一惊,你道为何?原来古书有言:“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六器内,惟苍璧不入五行之中,故而那五色旗阵自是扰乱不得。且服色有异,又可乱其威势,意在搅乱,何愁不破?雨汐平素最爱习些阴阳八卦之术,宋达亦是阵法好手,昨日商议了,教取出山寨里珍藏的宝贝,内中翻出不少大块好玉,连夜打磨,叫打阵头领佩戴。饶是刘慧娘神机妙算,也难料此法。 眼见得杨乙尧、谢顺二将如虎入羊群,哈兰生、云龙抵当不住,两队兵马慌乱起来。云天彪见了,急叫毕应元领青旗兵,傅玉领白旗兵去协助。姚雨汐见状,便叫摇动号旗,刘奇、沈冉两个领皂白旗兵而出,孙煜杰、力鹏领赤黄旗兵而出,各依前法。当下两边人马混作一团,彩旗错乱,官军手足无措,不知打谁是好。刘慧娘见状,急急传令收军。只见皂白旗队里,金刀沈冉大刀挥舞,连斩官兵数十员,却待往前定睛一看,官军青旗兵队里露出那个毕应元,正在厮杀。沈冉把座下马一拍,大喝一声,毕应元措手不及,吃沈冉一刀削飞头颅,血溅青旗。正是: 鲲鹏长志此生休,青云沐血恨悠悠。 番犬难为登大雅,金刀不与论筹谋。 却说力鹏、孙煜杰两个正在乱军中厮杀,傅玉瞧见了,暗取流星飞锤,悄然上前,觑着力鹏便打去。力鹏只听得铜环声响,眼见飞锤已到,急忙将手中金锤就胸前一当,铮地一声,不禁后退几步。傅玉见不曾得手,拨马就待要走。力鹏站住脚,大怒道:“直娘贼焉敢暗算我!”就将手中金锤飞去,正打在傅玉战马后股上。战马长嘶一声,翻在地上,把傅玉摔将下来。一旁赶出徐宝、李杰二人,不待他挣扎,斧杵齐下。这傅玉自仗流星飞锤,曾助云天彪伤了梁山五虎将大刀关胜,今日也终得亡身,真乃快哉!有诗为证: 流星暗转坠天勇,宿命绝卿逢九霄。 遥看文珪星夜事,三魂颠处见关刀。 云天彪见自家旗帜尽皆倒地,不敢再战,急令退兵。姚雨汐便叫埋伏的军马杀出,奋力掩杀过去。直把官军赶了一二十里,却得刘慧娘早布下两路人马,以改造的新法连弩射住阵脚,马陵与青石军方才退去。待到营帐中,天彪与慧娘愤道:“幸得吾儿早布下连弩,不想这马陵贼人的军师倒有些手段。只恨杀了济阳伯与壮勇侯,尤是傅玉这人,随我多年,情义至深!”刘慧娘道:“贼人以苍玉破我军中五行,却是媳妇不曾想到,以致搭了毕侍郎与傅留守的性命,实乃我之过也。”天彪道:“吾儿不必自责,只今设法大败他一阵,杀得几员贼将,为他二人雪恨。”慧娘道:“依媳妇之见,当用奔雷车破贼。”天彪点首,便传令下去,教所有巧匠,照慧娘所画图纸,于一月内造一百辆精细的奔雷车,又四处收买上好镔铁,挑选健壮马匹、惯战军士。 姚雨汐等人回山,徐宝、李杰献上傅玉首级,沈冉献上毕应元首级。宋达大喜,谓雨汐道:“幸得姚军师妙计,才能斩这两狗官军的脑袋。”雨汐笑道:“虽胜了一阵,那刘慧娘定然仔细起来,再想些计策来对付我们,诸位不可松懈。”众头领皆道:“愿听军师安排。” 只说过了数日,云天彪正在营中观书,小校报说淮阳军张叔夜处有军情传来。天彪令取书信来读罢,众将见他先是欢喜点头,次后又摇首叹息,不解,遂问如何,天彪乃说了张叔夜那里情形。云龙见说吴天鹗识破马陵泊细作,十分钦佩天鹗的本事。众人后闻道君天子令张叔夜前去联金灭辽,都道:“辽人虽占我燕云之地,然那金人亦是夷狄禽兽,官家怎可与虎谋皮?”天彪道:“你众将不知,去岁官家已有伐辽之心,我与陈道子极力奏阻,可知不济事。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倘若那金人起了侵宋之意,我等又该如何?”风会道:“如今大宋善战之军,多只在太尉、二枢密,并种经略处。若是金国此时来犯,却使我们腹背受敌矣!”闻达道:“覆水难收,如今只好先打破青石山,再上奏朝廷,好生防备金国。” 云天彪见众将一心,倍感欣慰。又看尚有一封书信,却不是公文,乃是张仲熊的亲笔。天彪阅毕,与孔厚道:“定国公本部将佐熊铎伤了脚,欲请孔大夫前去医治。”欧阳寿通怨道:“甚么话!不过伤脚罢了,那里便没个医士了?偏要从我们处调孔大夫去。如若这里也须孔大夫时,岂不是担阁了?”天彪道:“此是吴天鹗在定国公面前求情,我本喜此人,欲讨其在我麾下听用,奈何定国公不允。不如就此做个顺水人情与他。”孔厚道:“不打紧,此去淮阳军与他治伤,无须多费时日,奔雷车造备前必定回军来。”惟刘慧娘想起熊衮、熊铎几个嘴脸,心中不喜。 话休絮繁,光阴荏苒,眼见一百辆奔雷车建造即毕,孔厚果然回来。云龙接其入营,却看孔厚身旁有二人,一个是圆脖胖汉,一个浑身脏污,双手腕子上都是泡痕。云龙便问名姓,胖汉道:“小人是西山十杰排行最末的,唤做吞天蟾袁宪。”云龙道:“原来是吴兄的兄弟,便是自家人。”那中伤的,书生打扮,颤巍巍道:“小人原是鲁国公军中书记,因出身低贱,都叫我做云中鸨李东保。几日前幸得孔大夫救了性命!”云龙奇怪,复问道:“既是鲁国公部下,如何沦落至此?” 李东保不敢说忠通的事,只说是因送信时遭马陵泊截杀,侥幸逃脱,饥困交加,倒在路上。看官听说,李东保因索奥无心救下,拼死从太和岭上遁逃,却好袁宪护送孔厚从淮阳军回军,正撞着东保,见他危危待死。袁宪道:“恐是遭了贼,又有些瘟病,莫去管他。”孔厚摆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既学医,又是圣人后裔,岂肯见死不救?”以此救得转醒,东保千恩万谢。袁宪见他手腕,都是火泡,又有勒痕,知必有内情,只是不干己事,暗笑不言。云龙见东保可怜,遂留任军中。 云龙又问孔厚道:“不知吴兄那里可好?”孔厚道:“吴将军亦托我相谢越国公周全。”云龙心喜,复问熊铎身体如何。孔厚道:“只是轻伤,调养便可。却有一句不该问的,听闻袁将军有两位结义弟兄也受了伤,为何不一同医治?”袁宪呵呵一笑,就道:“三哥有言,他二人因冲撞了金、韦、李三位将军,军中岂能任由他们这般桀骜?故未请大夫相医,聊作惩戒。”孔厚暗道:“此非万全之法,既是结义兄弟,纵有过错,如何不帮衬?”又思年、海二将颟顸无理,假若与其医治了,金成英三个那里,见面反显得尴尬。袁宪看孔厚面色,猜着一二,改口道:“孔大夫救了这李东保,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实乃有德。”孔厚道:“不消如此,我孔家最重德行,先祖父曾言孔家子孙,须做有德之人。”云龙便请袁宪留下歇息数日,聊表地主之礼,袁宪相谢。正是: 金兰未起先折锐,昆玉寒心酝鬼胎。 权诈一时欺受命,忠终义异待将来。 却言三月尽四月初,那一百辆奔雷车已然完备。云天彪大喜,便令每二十五辆奔雷车为一队,每队五百马军,五百步军,由风会、庞毅、闻达、唐猛四人各领一队,自己与云龙、欧阳寿通领一队兵马为前军,择日出战。袁宪因见奔雷车模样,暗赞不已,故有心图功,前来请令随行,天彪应允。 出战日,云天彪亲领兵马于青石山前旷野处搦战。姚雨汐与宋达得报了,道:“这厮近一个月不来与我们交战,此番叫阵必有计谋,且下山去看看。”二人率众领队下山,与天彪相对。雨汐再上将台,见官军阵后尘头大起,遮了眼目。下台来道:“且教众兄弟小心防备,官军阵后必有古怪。”天彪在阵上叫道:“前番误中你计,今日再来拼个胜负,你且看这是甚么!”便将兵马分开,放出四队奔雷车来。雨汐阵上众人见那车甚么模样?正面刻着巨兽头面,上一层两只巴斗大小的眼睛是炮眼。中一层巨口,军士藏于其中把着弓弩。下一层内中军士用长矛挠钩作须髯。车上有座小西洋楼,里面立着一人,执一面令旗,正是袁宪,为全军耳目。 姚雨汐观罢,惊曰:“我曾听闻过,此乃奔雷车也!”宋达道:“军师可有破其之法?”雨汐摇头道:“未有。”宋达便教放箭,却当不住。只见兽口一张,从里面射出弩箭来,大铳一发,山崩地裂。马陵与青石军抵敌不住,纷纷败走,各自逃命。雨汐亦无法儿,只得连声叫退军。那逃得慢的,就被火铳击的粉碎。天彪见状,与诸将在马上哈哈大笑。赶了一阵,马陵青石军死伤无数。天彪便教将奔雷车收回营,与刘慧娘道:“昔日曾吃这车的苦头,今日倒也爽快。”慧娘道:“公公当叫军士、马匹都去歇息,军匠速速添补铳石箭矢,以待来日再用。”天彪言是。 当日,官军大摆宴席,袁宪本是客将,虽未斩首一二,却不避箭矢,指挥全军,云天彪做主,叫他坐在首位,众将也纷纷来与他把盏。袁宪暗思道:“此处却比张郡王那里称心。”酒至半酣,袁宪起身要去净手。待出帐要转去厕坑时,但见一人蹲在地下,独自吃酒,闷闷不乐。袁宪细细端详,却是李东保,心中生疑,上前问道:“李书记缘何在此吃闷酒?”东保已然醉了,咬牙骂道:“我虽人微,然在鲁国公那里没少尽心出力,可恨那厮们却要把我去喂了妖僧!”把太和岭的事都说与袁宪听了。袁宪肚里寻思,方笑道:“无妨无妨,你看今日我也无甚功劳,却坐了上首,都是时也命也。你若要人看得起,须得有个倚靠,此外还当有些分本事。”东保苦笑道:“俺是个文弱书生,也没甚个韬略可言,却能做甚?”袁宪听了,反起了三分怜悯来,缓缓道:“常言道:‘富者散金,穷者并命。’我西山众弟兄当初也多是穷贱之人,舍了性命拼杀。你若有胆,一腔热血也卖得!”李东保暗记在心,拜谢道:“得将军指点。”当夜走了。 再言马陵与青石军回到山上,清点人马,折了一二千,头领中不见了李杰、葛媛、朱栗辉。喽啰道:“退军时见三位头领于队后掩护人马撤退。”又有个负伤的喽啰道:“见着三位头领俱是中弩箭而倒,着了炮石而亡。”徐宝大怒道:“我紫金山四人聚义,誓同生死,却吃狗贼用鸟车伤了杰哥的性命,此仇必要报的!”宋达便与姚雨汐道:“姚军师既无破这甚么奔雷车的法儿,何不去请娄军师前来,定有良策。”雨汐恐宋达看的轻了,忙道:“不可,大哥那里正与陈希真交战,正须雨菲在那,不好相扰。”宋达道:“似此怎生破得奔雷车?”雨汐不语,思索道:“先教儿郎们于山前十里处掘下数丈宽沟,奔雷车必然过不来。我再好生计议破他。”宋达也只得先依这般做了。 话说姚雨汐埋头苦思有近一月,却始终不得破车之法,又见青石山有喽啰逐渐怨叹起来,自道:“寨中军心已有动乱,似此下去必生事故。可叹我小张良竟连这奔雷车都破他不得,真个颜面无存!”转念一想,忙唤人回马陵泊去调谢德伟、臧好、薛许越三人前来听用。 且过了三四日,忽有喽啰上山来报:“庄头领使人马护送谢、臧、薛三位头领来青石山,眼见得离山十五六里,忽然杀出一彪军马,败了我队,把三位头领俱捉了,投官军营寨去了。我几个逃得性命来山寨相报。”姚雨汐变貌失色,道:“三位兄弟只恐休矣!”又见来报:“徐宝、马帅、钱遥三位将军听闻陷了三个头领,先自领兵去救了。”雨汐大惊,忙与宋达点起大队人马下山去援。 单说徐宝三将引兵才至云天彪营前十里多地,只听得一声炮响,下面早有埋伏好的官兵,一齐发生喊,拽动推山轮。三将并众喽啰脚下顿时塌陷,全都掉了下去,吃地穴内的官兵钻出来乱枪乱刀搠杀。此正是刘慧娘的陷地鬼户之法,料得他们必来救人,早先藏埋好,只等到来。可怜徐宝三人,都似南柯一梦,今番死作一处。正是: 心内焦急义当先,却化枯骨尤为怜。 亡了三将,又陷了三将,不知谢德伟三人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罡煞:李杰、徐宝。 折了七员曜宿:宋金龙、王超、王晨、葛媛、朱栗辉、马帅、钱遥。 折了两员雷将:毕应元、傅玉。 章节目录 第六八回 女诸葛双斗智 杨家汉互扶帮 诗曰: 同谓武侯女中杰,各施谋略彼相削。 令公梦里忽托事,名入杨门犹获爵。 话表徐宝三个先下山来救谢德伟三人,却误中刘慧娘的陷地鬼户,三将就此丢了性命。马陵青石军赶到,鬼户内的官兵已尽撤走,只得将三人尸首收殓了,回山来报知姚雨汐。雨汐见又折了徐宝,已然没了计较,随即书信一封,急差人送往徐州城,去请娄小雨前来。 且言谢德伟三人被官军捉去,云天彪与孔厚坐于中军帐,与众将道:“今日新得一伙好汉,不想就为我军立下如此功劳,生擒得三个贼人头目。”只看一三旬以上年纪的汉子,吊角小眼,一腮乱须,与云天彪礼道:“皆赖越国公鸿福,才使我兄弟两个侥幸捉得这三个贼人。”这人是谁?他自姓曾,单名一个虺字,因浑身害白疕,人称雪鳞蟒。那个兄弟,姓张,双名为栋,生的不满七尺,容貌济楚,平素最爱焚香,灵思敏捷,都叫他香猿张为栋。云龙道:“喜得李书记引荐招降,不想都是吴兄的结义兄弟。” 看官且听此间缘由,原来那日李东保经由袁宪点拨,休看他本事平常,酒醒后,发起狠来,自思道:“那贼秃曾言老爷身有贵气,果真若此,岂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吃这般冷遇!早晚也要全天底下的人匾匾的伏!听闻此山东南面也有一伙强人落草,官军尚未收服。何不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到那里去劝降他们,当我的功劳?”遂不辞而别。 正是无巧不成书,曾虺、张为栋两个,亦都是西山之数。自那年梁山打破西山,熊衮出降,曾、张二人自思梁山在山东势大,点起两个小头目,一个唤做黄牙象项荣,一个唤做白豹盛保,结伴南下,也聚了三五百人落草。向后听闻梁山吃官军攻灭,更是不敢做大,辗转数处,到了亳州地面落脚。李东保此番只身劝降,曾虺大怒,待要杀之,张为栋阻道:“我等随大哥落草多年,造了许多恶业,不可再胡乱杀生。”曾虺道:“多他一个值得甚么,只似打杀一个苍蝇!”有个亲信头目,唤做九孔贝鲍超,就道:“我与哥哥下手!”东保心焦,口不择言,就道:“休说你两个,我大军中现有个叫袁宪的,起初也是落草之人,如今正在军中效力。你二人若肯受招安,以当重用。”曾虺不禁一怔,问道:“这个袁宪,可是唤作肥头蟾的?”东保道:“甚么肥头蟾,他自叫吞天蟾。”张为栋笑道:“原来十弟却投在官军中效力。” 因此事成,曾、张两个烧了山寨,将引小喽啰转去投军,正撞着谢德伟三个的队仗,一发杀散捉了,做进身之礼。袁宪与二兄说了熊衮并吴天鹗的事,二人都道:“二哥不在此,先都依了三哥的,务必要与大哥雪恨!”天彪问道:“三位好汉眼见得都比吴天鹗年纪长,如何反呼其为兄?”曾虺笑道:“越国公不知,我兄弟十个结义,却不按年纪,乃依入伙次序。因此相让了,并无妨碍。”刘慧娘见军中又添西山军将,心中不乐。 云天彪就教解谢德伟三人上来,诘问名姓。谢德伟三人喝道:“狗贼且听着,我三人乃铁判官谢德伟、神笔手臧好、玉金匠薛许越,你若杀便杀,决无半句讨饶的话!”有小军禀道:“这谢德伟原是应天府孔目,臧好、薛许越两个,会描仿笔迹,假雕印信。”刘慧娘笑道:“想是姚雨汐破奔雷车不得,取你三个到军中,一为把持军心,二来好赚我们。”天彪冷笑道:“闻马陵贼人也似梁山那般,弄个甚么天降石碣一事。这二人必是同萧让、金大坚一般,助陈明远那贼假借天言惑众,以定晓得不少马陵泊中军务。” 只听臧好大笑道:“云天彪,你们一伙常说甚么梁山蛊惑人心,却不知当日在忠义堂勘审一事早已泄出,那个不知萧让、金大坚二人是你们严刑拷打之下,忍受不得重刑,不得已胡乱诌出的。”薛许越亦笑道:“你那道君皇帝将此事亦发入民间扮演,欲破甚么妖言。我倒也看过这戏,后在山寨时,曾问过寨中路新宇兄弟,梁山好汉入伙前后、座次排序之事。梁山义气,天下尽知,且宋公明深得人心,怎会与卢俊义争位?卢俊义又如何会与宋公明争位?”臧好道:“若是石碣人刻,天罡数内,为何单余十五十六两位,却不是三十五三十六两位?便是地煞数内,也理当余百位开外。先留前而补后,实属荒谬。萧、金二人不堪重刑,一时乱诌与你们,屈打成招。你们又捏造妖言,以立宋廷之根本。敢质疑天数,迟早要得报应!”谢德伟道:“我们三个死不足惜,我哥哥早晚必将你等贼将杀个殆尽!”天彪听罢,恼羞成怒,喝将三人重打一番,关入后营押着,来日解赴都省正法。有诗为证: 天门自有重开日,毒手遑谈辨正邪。 崩坏石碣忠依旧,残星义气付豪杰。 却说看押谢德伟三人的官兵,为首一个姓杨,单讳一个金字,祖上是居辽汉人,后又迁回中原居住。这杨金今日在帐前听闻谢德伟三人一席话语后,心有所动,自思道:“常听得人说马陵泊上的好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越国公往日里常言为将不可诛降戮服,又说不能令贼归服,目今却也招安那两个山贼麾下听用。这三个好汉又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惧,原来朝廷都是道貌岸然之徒!若由着解去受正刑,实为可惜,不如救之,我亦离了大军,回家安稳度日去。”想罢,来寻平日里要好的几个,众人商量定了,谢德伟三人因受重刑昏死,当夜把他三个背了,神不知,鬼不觉,出营往青石山下去。遇着巡风的喽啰,交付了三人,也不留下名姓,自此离去了。 姚雨汐听闻谢德伟三人被送回,忙来看望。三人因重伤,昏迷不醒,早叫医士相医,遣吴玮璠小心送回马陵泊,着王力调养。雨汐闻是一伙官兵相救送回,不留名姓去了,感叹道:“不想官军中也有如此义士。”遂等娄小雨来助阵。 话说娄小雨自接到姚雨汐的书信后,与陈孟、刘怡岑二人同往青石山而来。众人见娄小雨到来,欣喜若狂。雨汐与雨菲道:“小生不才,破不得刘慧娘的奔雷车与陷地鬼户,反倒送了徐宝、李杰二位兄弟的性命。谢德伟三人已得人救回,送回山去了。”雨菲道:“既救回便好。姚兄弟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兄长那里亦是折损了众多兄弟,连吕坤键都殁了。”雨汐大惊,问道:“怎地身亡?”雨菲便将自徐州交战以来,如何用计厮杀,吕坤键与陈丽卿斗箭,张永伟做内应等事尽皆告知。姚雨汐与众头领听了,又喜又哀。雨菲道:“奔雷车乃西洋人所制,胜于吕公车,若要破之……”宋达忙道:“娄军师为何不再言了?”雨菲笑道:“不知宋头领可有青石山一带的地图否?”宋达道:“确有。”便唤巩莎莉取过地图来与雨菲观看。 娄雨菲观了半柱香的工夫,起身道:“众头领且在寨中等候,我去去便来。”遂与陈孟、刘怡岑二人下山而去,众人不解。约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回来,雨菲笑道:“此天助我也,破奔雷车之计已有。”众人忙问是何计,雨菲将地图与众人观看,以手指一处道:“此处乃青石山东北,临近涡河。我方才去观此处地势,见其低洼,正好用计。”宋达方悟,只是摇首道:“此计虽好,奈何天时不在,今时节早已过了春水暴涨的时候,怎地淹得?”雨汐问道:“或是指望河岸淤泥,陷了奔雷车?”雨菲又笑道:“姚兄弟主意虽好,却漏算天时。如今暑气将至,早晚必有大雨。我等且先扼住河口,积攒水势,待到降雨之时,引诱他们到此,决开水口,自然一发湮灭。”众头领皆喜。雨菲又道:“此番也是云天彪的报应,当日潍州起事,皆赖他那云公田所致河水暴涨。又害得我染上瘟病,今个也要淹他一番哩。”便分付众将按计行事,正是: 横桨扬波驱浪奔,平川兵甲陷渊深。 小雨翻作惊涛事,砥柱钟吾以智尊。 且说云天彪自得报,杨金一伙私放了谢德伟三人,一并逃去,怒不可遏,道:“尔等莫不是忘了《春秋大论》,如何背负君恩!”令将手下军士饿上一日,分付道:“若再拿了贼人,就营中正法,看谁敢救!”李东保见状,有心媚上,改令道:“与杨金同营者,因疏漏未察,致使纵贼,独饿三日。”张为栋不忍,劝道:“责不在此辈,若罚的重了,恐生事端,李书记还当轻饶则个。”东保不许。袁宪谓为栋道:“又不是俺们西山的孩儿,八哥管他做甚。”曾虺道:“是了,便由他们去闹,值得甚么!待我与越国公再添新功!”为栋无奈,只得作罢。东保暗暗思道:“这矮子倒来我这充好人!我虽招安得这伙草贼,略立了几分功劳,却不是长久之计,早晚又要遭人轻看。我见那雪鳞蟒与我秉性相近,又重义气,眼见得他们西山十杰缺了一个,我若能增补在内,将来他等建功,少不得俺的。”思来想去,计较定了,又逞口才,又使酒肉金银,渐渐与曾虺厮混得熟了。 刘慧娘因见云天彪下令军卒禁食一日,与云龙私道:“常言道:‘法不责众。’公公此举差矣,饿一日虽不打紧,却有碍军心。纵是要罚,也须举措适当。”云龙叹道:“娘子,你非是不知爹爹的性儿。他平生最得意处,只在效关公、平梁山、著《春秋大论》三样。那年在马陉镇讲学,说是感得部下军官泪流不止、镇上盗贼无踪,实则却是傅玉暗地里使钱,欧阳寿通整日领兵巡风,只求爹爹欢喜些个。可恼杨金那贼私自放了马陵贼人,教爹爹丢丑。他又有些执拗处,往日表兄在傍,勉强能劝个一二。若依着我,没奈何,待后多与士卒些好酒好肉,再加以宽慰,休教他们生有异心。”刘慧娘点首道:“眼下也只有这般法儿。”又问道:“丈夫可知那李东保的事?他偏来作怪,要人多饿上两日,又与西山那伙缠得紧。我寻思起,总是不喜他们。”云龙笑道:“娘子多心,你原就有要杀熊衮之意,故此连带着西山诸人也嫌了。依我看,熊衮粗蛮无知,他那兄弟更是险些伤了表兄,厌其乃是应该。然吴兄等人,实是各有才华,不当嫌隙。”慧娘道:“吴天鹗那人,总觉有些虚妄处。” 两个又说了些心事,后见召忻夫妇至营中,都到中军帐内。云天彪遂问缘由,夫妇二人说了徐州战事,刘慧娘见折了刘麒,悲痛不已,天彪亦不尽伤感。慧娘道:“娄雨菲这村姑来的正好,媳妇正当与她较量一番,看我二人那个才是女诸葛,也好为麒哥哥报仇。”话音方落,猛地想起一事来,与天彪说了。天彪依得,分付下去,只这般这般。 待到六月酷暑,天气炎热。娄小雨已得姚雨汐相教,算了几回卦,择定日期,领军下山搦战。两军对阵,更不打话,云天彪直教阵后放出奔雷车来。曾虺、张为栋、袁宪三人请为先锋,云龙亦要同去。天彪大喜,教抬一大瓮来,烧起柴火,就道:“吾儿欲为国建功,为父在此温酒候你佳音!”又嘱付道:“今日愿诸位奋勇杀敌,早早攻克贼巢!”众将领命,统率奔雷车杀去。 宋达见状,便令众喽啰假意抵当一阵,转而就望山东北处奔逃。天彪心喜,抚髯只令追击。却说这四队奔雷车,已然进了低洼处,早有十数辆先陷在淤泥里。袁宪暗叫不妙,与曾虺道:“七哥速走!”云龙见此情形,不慌不忙,叫道:“车内主手听令,起!”一声喊,奔雷车下忽地钻出四条五尺长、三尺宽的腿来。 原来刘慧娘因知娄小雨到青石山,猜得几分盘算,想起坐骑青狮,原是化用木牛流马之法,故连夜画了图纸,令军中工匠攒造,在奔雷车内装了机轴等物件。因奔雷车宽大又重,单要倚这四条腿来,也行不得半个时辰,平时还是马驾车,车带马。只为从淤泥脱困,倒也绰绰有余了。云龙笑道:“吾妻早料得此,你众贼黔驴技穷矣!”宋达回马,以手指天,亦笑道:“不消片刻,教你只笑不得了!” 忽听空中一声响,霹雳交加,顷刻间大雨如注。云天彪守着那瓮酒,尚不见云龙回,叫小军添柴。忽见天阴,雷震电燿,开颜道:“正好助吾儿势!”刘慧娘到底机警,见此情形,恰似分开八块顶阳骨,一盆冷水泼下来般,顿时跌足道:“公公,当火速遣军马去援救!”天彪见她说的急,顾不得相问,令哈兰生兄弟等人统领一支人马追去。慧娘方才解释:“丈夫此去东北方,乃是涡水,贼人以是算得今日天必降大雨,好借水势淹之。媳妇虽与奔雷车上新添了四条腿,本为防泥陷,那里御得住大水?”天彪心惊,险些在马上立不住,说道:“龙儿吉人天相,又有雷电助阵,定然无恙。” 再说马陵青石军与官军在河边鏖战,混作一团。雨借风势,直打入奔雷车上层的炮眼并火铳里,湿了药线,点不得。袁宪使团牌护住,喝令中层放箭。九孔贝鲍超,乱军中正逢着杨程,二将交手无数合,不期为弩箭误伤,被杨程一枪搠死。曾虺复见那两个小头目,黄牙象项荣、白豹盛保,又被袁梓鹏、杨文轩棒锏打杀了。心下怒火交加,仗手中钢枪,恰似银蛇吐信,凶猛难近。 张为栋只道不好,忙与云龙道:“少将军且请速回,好领兵来救!”云龙不愿,道:“岂肯弃之不顾!”听得背后声响,见哈兰生引兄弟哈芸生,并沙志仁、冕以信三个来救,大喜。宋达见有救兵,诈作败走。哈兰生见云龙无事,心中稍安,就道:“夫人担忧云总管,特令前来相助,贼军如何?”云龙自思道:“爹爹前番严惩士卒,今个又于军前夸下海口,岂能毫无斩获,教他人话说?”就道:“幸得娘子早有计较,虽用不得火铳,直冲撞去,贼人也奈何不得,尽可大力赶杀。”众人遂沿河冒雨而行。 娄小雨身披雨蓑,姚雨汐顶着斗笠,在土山上望见官军逼近,教放起号炮来。许栗铭领着智海洋、段金朋、叶召、张雷四人,同刘涛、陈星、孟子程、陈佳伟四将,率埋伏的喽啰,一齐决开河口,大水汹涌而泄。但见怎么一场大水: 腥潮如怒,乌云滚动龙蛇;凄风含悲,波涛并染鲜血。冯夷生嗔,水势泥沙俱下;共工发狠,奔雷插翅难逃。丢盔猛将,泽滩中进退难定;弃械小卒,汪洋里寻子觅爷。浪击难敌,直推倒擎天白玉柱;河口灌决,偏叫你孤身陷囹圄。雨菲神机蛟龙动,官军尽数作鱼鳖。 那奔雷车虽是铜墙铁壁,也难当水势凶猛,早被掀翻在地,河水直灌入内。里间军兵,尽数淹死。云龙与哈兰生急令退军,望高处奔走,铁枪将张洲、华山谢顺二将,各领一队人马,截住厮杀。这壁厢哈芸生见张洲缠定兰生,要去助他哥子一臂之力。斜刺里撞出坐地虎朱珂令,芸生大惊,不曾提防,吃朱珂令一戟刺中脖子。沙志仁、冕以信急来救时,却被王铁树、曹崇坦二将拦住。哈兰生见兄弟已死,又赢张洲不得,遂无心恋战,把独足铜人横扫过去,张洲铁枪一当,乘机将马跳出圈子退走。沙、冕二人亦见芸生亡身,兰生回退,也都只要突围,却让了王、曹二将个机会。王铁树提起独龙枪,一枪打在沙志仁腰胯上,再一枪挑飞战盔,照着心窝复上一枪,沙志仁顷时一命归阴去了。独留冕以信一个,只是无力回天,便欲自尽,早被曹崇坦一镋从前胸穿透后背,气绝身亡。 那边袁宪顾不得云龙,与曾虺共逃。张为栋见不是头,与云龙叫道:“总管,再不走时,尽皆休矣!”骤马而走。云龙兀自犹豫不定,华山谢顺已赶到,拦住云龙厮杀。二将刀斗刀,马荡马,八个马蹄在水里乱踏,溅起水花。云龙到底还是有些武艺,但见队中人马已如鸟兽散,不敢久战,只得寻机先退回大军中。二将大战数十合,云龙卖个破绽,拨马便走,谢顺拍马追上。云龙见谢顺赶来,使计,将刀搠向水里,发力望后一挥,把水向谢顺打去,是欲迷其眼目。谢顺果被迷了眼睛,疼痛难忍,把手来擦。云龙大喜,回马便杀奔谢顺来。眼见得云龙一马已到,抬手刀起。谢顺看的不清,拼死将手中墨麟刀一舞,铮地当住了。云龙尚待回刀再砍时,只听得一声巨响,一辆奔雷车,吃大水冲将来,不偏不倚,把云龙连人带马撞翻在地。那辆奔雷车四足不支,机关收窍,直把云龙死死压在身下,挣扎不脱。谢顺擦了眼睛,赶上前去,一刀取了性命。有诗为证: 华山难越阻英风,陨落雷霆赴平戎。 忍看多情长恨水,潺潺哭祭推云童。 马陵与青石众将,把奔雷车俱从内里摧毁,只留下一辆,运回山寨供娄小雨研究。 当日官军大败,亏损一百辆奔雷车。云天彪先见哈兰生只身而回,忙问云龙何在,兰生那里清楚?多时,又见曾虺、袁宪两个大哭而来,张为栋沉默不语。曾虺只道:“云总管贪功,去捉宋达,不料中了埋伏,死在乱军之中。我等众将因感其厚恩,欲去抢回尸首,奈何人马折尽,勉强逃回。”袁宪亦道:“吾兄自觉心中有愧,就要跳水赴死,被我兄弟二人拼死阻拦得住。”天彪闻说,惊愕失色,再看刘慧娘时,已晕昏倒了。众将忙去救,半晌方才苏醒,却是哭个不停。天彪冲冠眦裂,叫道:“吾誓以贼人首级,祭吾儿在天之灵!” 两日后,云天彪领军便来报仇。娄小雨与众将道:“此番官军必仗陷地鬼户害我,可教人领掘子军去破之。”便令张智钧、陈佳伟、张景琛、刘东晓四将,领掘子军先去掘地道,待破了鬼户,从后夹击官军。次后宋达、沈冉、徐韬等人领兵下山,却在阵前与天彪军周旋。约有两个时辰,天彪只觉阵后嘈杂,只见士卒来报,马陵青石军掘地破了陷地鬼户,正从阵后杀来。天彪大惊,慧娘道:“公公且住,不可惊慌,我教几位将军去迎敌。”便点起闻达、唐猛、哈兰生三将,暗自起兵截杀。 宋达等在阵上守了许些时候,不见对面动静。忽看张智钧、张景琛从本阵后赶过,身上带伤。宋达大惊,忙问缘由。张智钧道:“不想官军识破了,反杀回来,我们忙从地道逃走。佳伟兄弟与刘东晓吃他们坏了性命,埋于地道了。”有诗叹道: 岁破逢人只厮杀,此躯长为恩义答。 不见马陵星落处,长虹名应显陈家。 娄小雨听罢,正色道:“虽破了鬼户,却折了两个头领。”先教收兵回山,再行商议。天彪见退军了,虽是复仇心切,却不敢浪战,亦撤回营寨。当下两边无话。 众位看官,我且先来单说赛存孝杨乙尧这个好汉,自紫金山下杀死二虎,聚义马陵,立下不少功劳。今随姚雨汐兵援青石山,见折了几位兄弟,意欲报仇,夜深在屋中歇息,只等两军再交战时出手。正欲睡去时,忽见外面走进一人,怎生模样?面方耳大,白髯一尺,头戴金盔,身着金甲,一身正气,直冲牛斗。杨乙尧见了,起身问道:“老将军是何人,山寨中不曾见过。”这老将答道:“吾乃杨业也。”乙尧惊曰:“却是杨老令公显圣!不知至此,有何分付?”杨业道:“只是有一事相求。吾后人青面兽杨志,乃天暗星降世,至凡尘原要有一番作为,争奈被那雷将散仙坏了性命。其有一口我杨家祖传宝刀,现落于闻达手里,愿将军为我杨家收回。天狼星,汝今世亦以杨为姓,可名入吾杨门之中,日后当为万民抵御番寇。”乙尧听罢,遂伏地拜道:“谨听教诲!”杨业又道:“今吾再授汝几路我杨家枪法,上阵杀敌可用。”乙尧不胜欢喜,再拜杨业。杨业就房中绰把枪在手,把杨家枪法一路路尽都演了一遍,叫道:“且牢记吾杨家枪法!”将枪望乙尧刺来,乙尧向后一跌,蓦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乙尧忆起那杨家枪法,自操练了一番,一路未忘。有诗为证: 天波府邸根苗起,旋拯家国慰军班。 岂付明刀归猰貐,啸呼夜夜梦关山。 却言云天彪因独子身亡,日夜不乐。时至孟秋七月,又恰逢老父云威忌日,天彪无心讨战,教人设下祖孙二人灵位,一同祭奠,哭诉衷肠。当夜只在灵前,似睡非睡。三更左右,只听得有人唤他,睁眼一看,竟是老父云威。天彪慌忙起身哭拜道:“自父亲去后,无日不思。惜儿天彪不孝,直教龙儿中了贼人埋伏,心中有愧,还请父亲责罚!”云威叹道:“你何苦要与梁山、马陵做对头。”云天彪失惊道:“父亲遗训,教子孙居家则孝,为官则忠,上不负君之知遇,下不负父之属望。今番如何这般说法?”云威摇首道:“错把好人扭做恶人。我儿不知,为父死后,一魂径入阴曹,却不幸遭西方一伙魔军捉了,日夜受苦。幸得玉帝封那宋公明做了元帅,前些日子攻破一城,方从风刀狱里救得为父。宋公明以德报怨,知我是你父亲,未曾发难。你若还有善心,切莫再与罡煞为对,好歹留个全尸!”天彪急问道:“龙儿何在?”云威伤道:“因犯天条,早押去天牢里待罪!”言讫,不见了身影。有诗为证: 替天行道任荣枯,幽冥不与此世殊。 正心勿曲春秋笔,罡煞忠良话有无? 云天彪撒然觉来,浑身冷汗,心中惶恐不安,又有几分不信,只推道是贼人妖法作怪。次日,点起兵马,来到山脚下搦战,要为云龙报仇。娄小雨只勒令叫坚守不出,官军若来攻打,好生备守。天彪见山上不肯出兵,又攻不上去,只得收兵回营。娄小雨见天彪退去,分付众将道:“众头领且按我计行事,管教官军不得安宁。”有分教: 官军营中,兵卒废寝;青石山外,夫妇死身。 直使: 今夕并力会五岳,明朝拼勇搏七杀。 不知娄小雨有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罡煞:陈佳伟。 折了一员曜宿:刘东晓。 折了一员雷将:云龙。 章节目录 第六九回 陈星水底擒召忻 庄浩单枪挑高梁 诗曰: 召忻夫妇忒獗猖,斩将戕敌人傍徨。 七杀纵有渑池力,何敌今朝勇天罡。 星芒消散鞍袍乱,付与东流史汤汤。 话表云天彪于青石山下叫阵,娄小雨只教坚守不出。待官军退去后,雨菲用计,令众将各自去准备行事。当夜更深,只看天彪营寨中灯火都熄,沈冉、徐韬等人便令鼓角齐鸣。官军正熟睡间,听得响声,急忙都起。风会、庞毅等都领兵出,却不见一军。方才回营欲歇,听得号炮又响,呐喊震天。官军又出营来,却仍不见一兵一卒,遂回营来报天彪与慧娘。 刘慧娘穿着孝裙孝衫,与众将道:“此乃武侯汉水惊曹操之法,娄雨菲那村姑欲效武侯之策,扰我军心。”忽地闭口无言。云天彪见她愁云满面,相问情形。慧娘支吾道:“公公在上,媳妇不敢多言。只是常言道:‘死者为大。’媳妇捉摸多日,丈夫已然殉国,却不得全尸,泉下如何安宁?媳妇斗胆请使前去贼巢,将重金赎还首级。”天彪呆了一呆,只道:“我为人父,岂无此意?只是自古官贼不两立,我虽位极人臣,若因一己之私,轻与贼寇来往,日后倘被朝中奸佞知去,必然生事。且待从长计议。”遂将令传下,各都去歇息。 未有一个时辰,营外鼓角又鸣,官军不理会。马陵青石军见已中计,直驱兵杀入营中,四面纵火。官军方知此番真是劫营,各自起身逃命。李东保在帐中听闻劫营,手足无措,欲待逃窜。袁宪忙栓束起衣甲,不忘点拨东保道:“你若此时走了,功劳便立不得了!”东保见说,牙关紧咬,竟点起三五十个军卒,直去刘慧娘大帐前,牢牢守护,分付道:“切莫教夫人闪失!”慧娘出帐来,见寨中四下火起,言道:“不可自乱阵脚,速令众将军一面领兵抵当,一面护持退走。”东保暗喜,也不畏凶险,奔走各营传话。正是: 羡尔能存鸿鹄志,等闲扶摇凤凰池。 乱军之中,赛存孝杨乙尧恰逢着大刀闻达。乙尧见闻达大刀已砍翻了数多儿郎,大叫道:“那鸟将军休要猖狂,待俺拿你!”闻达听了,大笑道:“无能鼠辈尚敢叫嚣,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岂不闻大刀闻达之名!”乙尧听了,自思道:“杨老令公梦中托我从闻达手中夺回杨家宝刀,不想正撞着这厮。”遂道:“甚么鸟大刀,俺只认得关大刀!放着俺赛存孝在此当路,正是自投死地!”闻达冷笑道:“贼子焉敢叫赛存孝,可知赛存孝王天霸否?”乙尧不再答话,挺矛直取闻达。二将各展平生武艺,一上一下,狠命争斗,刀矛化两道白光交错。直斗到六十合之上,闻达只觉气力不加,惊叹乙尧本事,又见本寨军兵吃杀了许多,恐大队有失,急忙压过乙尧长矛,虚晃一刀,就要勒马退走。不防乙尧大步赶过,飞起矛来搠在马后股上,把闻达倒颠下来。杨乙尧扑去,一把揪住闻达,只手托起,望地上用力一掷,抽矛向咽喉上一搠,结果了性命,正是: 刀光乍见曲直事,徒负冤仇雪刃铿。 落马秋风天鼓黯,人间重振水泊声。 杨乙尧近尸身细细看时,见闻达腰间插口刀,遂取下,将这口刀掣将出来,黑夜之中仍是明晃晃的夺人眼目,寒气逼人。却向那刀柄上看时,有个“杨”字。乙尧喜道:“正是此刀了!”便持刀去厮杀,手起处,如切瓜剁菜,衣甲不能当,血如泉涌,只是刀上无血。又杀了个把时候,刀口不卷。曾有篇文字单赞这杨家宝刀: 欧冶升炉,胡风欣赞。柄上红缨,敌虏鲜血染成;刀身鸣响,龙魂虎魄炼就。沙鱼皮贴香鞘,鸣鸿跨海;鍮铜钢辉闪铓,剜犀截象。佩禳妖凶,魑魅魍魉趋避走;横断诸刃,工布太阿亦摧折。正是休须拂拭华阴土,牛斗起时现异光。 众位看官定是要问了,杨志的祖传宝刀今为何却在闻达这厮的手里?原来自那年杨志汴京城卖刀,杀了没毛大虫牛二,此刀没官入库。后李成于阵前斩杀杨志,朝廷念其功劳,将此刀亦封赏给他。至李成被鲁智深打死,尸首运回营中,因闻达与李成乃是旧友,故留下此刀,一直携带。杨乙尧已名列杨门,此刀重回杨家将手中,正值庆贺。 却说官军吃这一遭大败,损兵三千余人,又折了闻达,大军后退十五里扎营,天彪心中不悦。刘慧娘自责道:“皆是媳妇失察之过,只道那娄雨菲卖弄武侯之法,不想竟吃她变通了。”天彪慰道:“我儿心神不定,难免如此,吾亦有过。闹将了一夜,将士俱都疲惫,且都去好生休息,只是要当心贼人再来劫营。”慧娘道:“公公所言极是,且待媳妇调兵,以防不测。”自去安排军务。 刘慧娘回到帐中,命人唤李东保前来。东保只道是昨夜护卫有功,心内欢喜,却听刘慧娘道:“你原是鲁国公处书记,虽失了文书,却也情有可原。如今伤也将养得好,依着我的意思,与你书信一封,教你仍回鲁国公处。”慌得东保跪道:“岂敢不遵夫人之言?然小人既受孔大夫、云总管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只求待扫清贼巢,再回不迟。”实则他不知此时忠通已死,况自家因着栾廷玉的事,为祝永清所陷,那敢再去陈希真处? 慧娘听得此,倒也不加多疑,微微点首,取过一个匣子,叫李东保接了。东保见这匣子金玉其外,精妙无比,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金珠玉器,更兼一堆钱钞,不解。慧娘叹道:“你来我军中已三月有余,当知越国公的性儿。云总管虽死,首级还在青石山处,公公不肯轻与贼人相换。我观军中上下之人,惟李书记可托,还请先生不辞劳苦,亲去敌寨,切莫与他人知晓。”李东保听了,慌喜各半,肚里寻思道:“我自得罪了祝永清师徒,若回陈希真那里,早晚必是个死。非是立下天大的功劳,方可久在越国公处。如今再去做说客,正是天送这场功劳与我。”心中主意已定,正色道:“夫人大可放心,换不来云总管首级时,小人甘死在青石山上作一处!”直把刘慧娘说的心头欢喜不已。 只说青石山上,众将都来请功,斩获官军首级无数,生擒近五百人。杨乙尧献上闻达首级,宋达叫以这颗脑袋祭奠马陵青石阵亡将佐。姚雨汐动问降者如何处置,娄小雨道:“青石山兵马不足,可发与宋头领。”宋达大喜,把降卒编入军中,着杨程统领。伤者各有医治,残者发去厨下。军卒均感宋达仁义,有胆大的说了云天彪禁食之事,宋达蔑道:“无知老贼,寻常军卒那有过错。”又听雨菲道:“官军吃杀了这一阵,定会仔细防守。然我军可再行此计,无须许多的人马,只是彻夜扰他,待天明回山歇息,再遣另一支军马前去,可保我军气力。” 安排已备,只见喽啰来报,官军遣使前来。宋达、娄小雨二人教领上厅来,雨菲见是李东保,笑道:“这厮怎生又到了此处,今番是欲离间我马陵泊与青石山不成?”众头领一齐道:“休与他多言,推出去砍了。”东保急叩首道:“前番乃是祝永清那厮强逼小人,岂敢不从?今个来此地,却有他事相求。”便把刘慧娘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姚雨汐冷笑道:“伤吾手足,岂肯遂她愿!”宋达亦发怒道:“且回去告诉那泼贱,将这宝贝多换些棺材,好置她军中将佐尸首!”唬得李东保冷汗淋漓,屁滚尿流。 娄小雨见说,心中不忍,乃道:“宋头领与姚兄弟且住,我有一言,你二人肯听么?”宋达道:“娄军师但说无妨。”便道:“我同那刘慧娘俱是一介女流,又都以‘女诸葛’为号,若非敌对,不免惺惺惜惺惺。依着我意,她虽与云龙行凶放恣,害了许多义士豪杰,毕竟夫妻一场。不如就此还了那颗脑袋,也显得两边高下立判。”说罢,以目视雨汐。雨汐已知话中之意,就道:“姐姐所言,不无道理。她既只要云龙一个的脑袋,宋头领何不成人之美?”宋达听到此,心中也悟了,故作为难道:“我本不愿答应,奈何二位军师救我山寨,大恩难报。且看他赎金多少。” 李东保本料此行不成,只求活得性命,不再回军中。见他们改口,欢喜起来,忙将那匣子奉上。宋达叫刘奇清点,约值二千两上下。宋达皱眉道:“她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公公又是当今越国公,二千两换云龙这厮的脑袋,忒少了些!”东保磕头道:“头领不知,忠智一品夫人平素不以金钱为重,这番又不敢教越国公知晓。数年间朝廷恩赏,也只积攒这许多。”宋达摆手道:“还她罢了。”令取过云龙的首级,东保小心接过,就要下山。雨菲唤道:“休急着走。”东保心惊,又听雨菲道:“见在寨中的官军头颅,多与我们有血仇。然我钟吾大寨处,尚有那杨腾蛟的脑袋盐封在彼,这厮虽卤莽愚笨,却未曾伤得我两寨一个头领。你可回去报知云天彪,他若有意,亦可赎回。”东保听了,连连点首,躬身而走。待去后,姚雨汐问雨菲道:“杨腾蛟那厮的脑袋,早已烂了,这般说来是何意?”答曰:“那日擒获纪安邦,他曾言用人不明,吃我们袭他后头粮草,那里做过?又据探子报,朝廷厚葬杨腾蛟的骨殖骨灰,想来必有内情。我且点他一点,看官军那里如何分晓。”雨汐与宋达都道:“是了,其中必有古怪。”有诗为证: 奄奄十蠹扰春秋,兵覆煌城纵罪尤。 可叹雷光息烈火,传首仍见旧筹谋。 只此李东保得了云龙首级,回营送与刘慧娘。慧娘一见,泪如泉涌。东保看慧娘哭的凶了,手足无措。慧娘感伤罢,就道:“亏杀李书记替我走这一遭。”东保道:“夫人不知,那伙贼人好生可恶,索价三千两,又要杀小人。幸得云总管在天之灵庇佑,使我壮起胸中胆识。只是与他们二千两,多也无得,再要时,只把这身子去搠上一枪,权当抵了。贼人见占不得便宜,方才罢休。”慧娘未加明察,谢他道:“先生此番不易,书记一职,实是埋没,我教你为我军中军器监丞。你那诨名亦是不雅,鸨乃至贱之禽,辱没斯文。我便与你做主,从此改叫‘北洋鸿’,乃按古书之意,鸿鹄来去北洋苍梧,风霜不夺其志,与你正好。”东保大喜,拜谢慧娘不已,好似亲娘般孝敬。 话休絮烦,当夜沈冉领兵,依雨菲的计议,悄然至官军大寨前,又放起号炮,呐喊不断。官军出寨时,沈冉早已领兵退去。待官军回营,沈冉再来,复又行事。官军因吃昨夜的亏,不敢放松,再出营来,仍是不见人影。如此一夜至天明,沈冉领兵翻复数次,官军亦在营中进进出出。待到天晓,沈冉率军回山寨歇息,而官军又为防马陵青石来搦战,白日里也不敢教歇息。一连两夜这般,那个受得? 直到第四日夜,徐韬、刘奇领一众将佐,提军再来扰敌,见官军不出了,直杀入营去。这些官兵都是血肉之躯,搅了三昼夜,那还有气力相抗?正是虎入羊群,直如砍瓜切菜。见远处火把丛中,认军旗上“云”字分明,小军簇拥而去。觜火猴何彪大笑道:“兀那厮抬棺来,今个只好携棺去!”箕水豹智海洋道:“匹夫学庞令明不成,量他决不肯自裁于棺内,笑杀人也!”刘奇道:“休说笑了,依着娄军师的计,赶杀那厮们一阵,我们便回山。”众将统率人马掩杀过去。 单说这一阵厮杀,马陵青石军将云天彪的人马又赶退十里。众将前行见一密林,毕月乌蒋宁道:“恐林中有埋伏。”参水猿叶召道:“不如留下一队人马在此接应。”刘奇亦觉在理,分付了智海洋、蒋宁、何彪、叶召四将,其余人马,入林而走,不成阵势。 方出了林子,就见一营寨,寨门大开。刘奇在前,便令众军杀进。忽听一声炮响,杀出一彪军马,为首一对男女,手持溜金镋与日月双刀,正是召忻夫妇。二人喝道:“贼子中云夫人之计,尚不知死!”率兵杀入马陵青石军中,随后又有庞毅、风会、哈兰生、唐猛四只大虫杀将来。众将本待迎敌,奈何在林中走的分散,前队遭官军打个措手不及。徐韬在后,看前面乱了阵脚,急唤道:“休得慌乱,快快拢来!”不想忽听得山崩地裂般响亮,一带地面尽皆陷了。徐韬情知是陷地鬼户,只是叫苦,急令填埋。官军又将火箭一发向林中射将来,烧的黑夜如白昼。喽啰死伤众多,哀号不止。 慌乱之中,衡山王铁树骤马前去,正遇着高梁。铁树不识好歹,偏来与高梁斗敌,十合之上,已是力怯。曹崇坦、孟子程二人见王铁树斗敌不过,齐来相助。高梁被三岳围拢住,丝毫不惧,叫道:“你三人比林冲、鲁达、武松如何!”单骑与三将厮杀,怎见得: 高梁锋刃如裁冰,横断绿林百万兵。 花马盘旋昂高气,霜甲铮铮卷雷霆。 子程铁鞭似虎阚,抖擞精神振嵩名。 铁树神枪欺豹吼,南衡鬼煞血为凝。 最是骁勇恒山将,崇坦踊跃冠群英。 风云扰扰久变色,日月戚戚尽不明。 三岳拼得兜鍪碎,为报渑池五将灵。 堆花何曾肯歇手,双刀翻转更相迎。 一战复如商周事,只看群雄斗凛凛。 四个转眼又战了六七十合,三岳仍不是高梁的对手,心中叫苦不迭。只看高梁取过飞刀,使了个“三花盖顶”,先打死了孟子程。王、曹二将大惊,欲拼着一口气也要为孟子程报仇。却吃高梁一刀将王铁树右臂砍断,从马上颠下,这边赶出风会,一马已到,将铁树踏死。止曹崇坦一个,到此无力回天,一道寒光闪过,崇坦一魂亦追着二岳去了。后人有诗叹三岳道: 昔年商周议封神,张奎刀摄五岳魂。 今逢罡煞平雷日,又殒三山巍然身。 华山谢顺避过陷坑赶到,见三位兄弟已亡,大怒,嘶吼一声,杀将过来,高梁依旧使双刀接住。二将约斗四十余合,谢顺亦是手软。高梁只待要生擒时,刘奇飞身过来,当住高梁,顺乘机而走。刘奇与高梁战无几合,卖个破绽,亦全身而退。 混乱中,亢金龙顾洪嘉吃召忻一镋刺死。施笑飞、左明欣二将并力来战召忻,方才正是对手。奎木狼张景琛见状,纵马前来相助,不防斜刺里忽地钻出个唐猛,把手中偃月铜刘望马上猛地一劈,砍中景琛腰胯,一命归阴。施、左二将见只是个平手,官军又势大,不敢久战,一心欲退回山寨。哈兰生望见两个有退走之意,那里肯放,手提独足铜人赶过。左明欣吃这一惊,捉襟见肘,要躲那铜人时,被召忻把溜金镋卷来,搠中后背,直透前胸。召忻用力一挑,把明欣打下马去。施笑飞此刻也顾不得左明欣,方拨转马头罢,不期迎面就是老将庞致果拦路。笑飞心慌,急欲举枪刺时,前面被庞毅一刀搠着,背后又遭召忻一镋戳着,两下死于非命。 徐韬见人马死伤众多,无奈只得拢将回山。见刘奇与谢顺无恙,分付二将率队先行,独领一支军马断后。这一夜混战到天亮,官军虽有意失了一营,实是大获全胜。这都是刘慧娘的计谋,早于寨后十里林外,再设下一营,令精兵埋伏,林内藏埋陷地鬼户。只待前寨有失,大军退到后寨,大开寨门,以慢敌人心志。那林密又深,不好穿走,待敌奔出时,各将统帅精兵一拥而出,鬼户内拽动推山轮,隔断人马。 官军众将,各有斩获,就连那监丞李东保,亦同西山几个,于远处摇旗呐喊,惊扰敌军。记功清点人马时,独不见了哈兰生一个。庞毅道:“我与哈总管各领兵马在后赶杀贼军,后军里一员贼目,认得乃是应天府名将,金锏徐韬,哈总管奔那队去了。”刘慧娘道:“今不见回,只恐有失,那位将军愿走一遭去接应?”唐猛道:“末将愿往。”领兵自去了。 原来哈兰生因撞见徐韬队里坐地虎朱珂令,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徐韬回见哈兰生来得凶猛,暗道:“此战难躲,且诱他一诱。”与朱珂令、袁梓鹏策马奔出林子,着令二将先走,专待兰生赶来。兰生望见朱珂令去了,复仇心切,手提独足铜人,一骑飞到,敌住徐韬,二将就黑夜里大战。 这哈兰生的武艺本在徐韬之下,不过是仗着他右臂异于常人,且那柄独足铜人独特,又有一十六般解数,故一时能与徐韬抗衡。兰生只把铜人扫去,徐韬将右手金锏一当,却吃铜人打开数尺。因是这独足铜人重七十五斤,兼兰生右臂异常,徐韬金锏单个只有三十斤,兰生又是占了兵器的好处。韬心中虽惊,却不曾乱了手法,又与兰生战了一二十合。兰生飞过铜人,望韬面门砸来。韬将双锏一叉,架住了,只觉兰生力又重了,便把右手锏抽开,望他腰胯一扫。兰生收身躲时,韬佯作败走。兰生追去,心中暗道:“他原为南京名将,撒手锏却是了得。今见赢不得我,故作败走,见我来追,定使撒手锏。我当细心防备,择良机杀了此贼。”果不其然,韬见兰生赶上,就把左手金锏望兰生面门飞去。兰生见锏飞来,手起处,金锏已到,吃一铜人打飞出去。复再追近徐韬身前,却不知韬早已了事环上暗取下枪来。兰生赶到,举铜人便砸。徐韬瞧见了,使出浑身气力,反手将枪在背后一架,虽是隔住了铜人,却十分的吃力,眼见那铜人离身子仅差一二寸。韬顾不得左臂麻木,随即扭回身转来,把右手锏打去。这一番不比那日战张洲时,倒拿金锏,手下留情。三十斤的金锏,加上徐韬全身之力,任你哈兰生身躯再怎地壮实,终是禁不得。直把兰生胸前护心镜打碎,连着翻下马去,吐血而亡。这哈兰生今世虽有善举,只是法网难逃,又曾于梁山上打碎那天降石碣,终得了报应。有诗为证: 神臂曾为勤王事,天敌锏下殉仙职。 梦魂归化惟怅语,灵殿台前玉蟹迟。 次后唐猛寻得哈兰生的尸首回营,众将伤感不已。却言徐韬与刘奇回山,刘奇所率这队兵马,几近全无。徐韬幸得慢了,稳住本队,却也折了三岳。刘奇道:“那员女将好生勇猛,先前却不曾见过。”娄小雨皱眉道:“此人乃召忻之妻,人称镜面高梁,曾于太和岭下飞刀伤了吕坤键,以致丧命。多是陈希真知我来此,教他夫妇两个同来相帮。”谢顺哀道:“可怜我三个兄弟,自与大哥沙麓山结义,今竟亡于妇人之手。”姚雨汐道:“若不除了这对夫妇,与我军无利。”宋达恨道:“我这便下山前去叫阵,与一众兄弟报仇!”雨菲劝道:“不可,此二人皆好手段,正是刘慧娘的帮手,还当用计擒他。”雨汐道:“纵有计策,也须以猛将敌住,方好就中取事。”雨菲点首道:“高梁那厮武艺过人,非庄浩兄长不能胜她。且教人回山去请兄长来助阵。”即刻遣人去请庄浩,一面自思擒将之法。众人都去安歇,受伤的士卒都教医治了。 再说官军营内,曾虺、张为栋、袁宪三个,此番未曾建得甚么大功,各自无话。曾虺本害白疕,眼下暑气渐涨,瘙痒难耐,直赤条条脱了衣裳,在浴桶中洗身。皮屑似雪,剥落如泥。张为栋焚起一炉好香,静看图纸。袁宪则独自个搬热面来吃,见张为栋心神专注,乃问道:“哥哥看的甚么?”为栋道:“乃是云夫人的图纸,机械精妙,便是武侯之妻也难敌得,只有福州船厂处西洋番人手段可比。依我之见,朝廷若能效仿,可强军利。” 袁宪听了,忍笑不得,险喷出面汤来,道:“八哥恁地认真,敢是真要报效朝廷?那寡妇嫌弃我等,不肯教俺们立功。又有些风言语道,大哥当日投在官军麾下,她一力要杀之,你不晓得?”张为栋道:“此一时,彼一时,大不同也。大哥做的那些勾当,谁敢不防?”曾虺从桶里跳起道:“这小贱人没了老公,安敢在我们西山十杰面前使手段?若不是看你兄弟在,老爷反了她,再寻个山场快活。”袁宪笑道:“你自去,莫连累了兄弟。”曾虺亦笑道:“你那汤吃没了,为兄这里有些与你。”把桶中水来泼袁宪。 张为栋见二人耍子,无心再观那图纸,转问其他弟兄情形。袁宪挠首道:“三哥那里有书信来,言已与魏国公贺太平处众将混得厮熟。想我来此也有些时日,当回淮阳助力。”曾虺叹道:“想我们在山上时,兄弟齐全,好不快活!叵耐梁山泊,坏我西山大寨,以致离散,大哥又吃马陵泊的害了。思来想去,皆因宋江那厮。”张、袁两个皆感叹。不料曾虺又道:“大哥既死,我等虽口称十杰,终为不全,何不再邀一人入伙?我看那李东保近来极为恭顺,又被那寡妇引为亲信,不如叫他来聚义。”为栋不喜道:“他没甚个本事,又有些刻薄。七哥若要用他,把些金银酒肉去便罢了,如何要他来充数?此事须得众弟兄一齐计较。”曾虺道:“兄弟差矣,若邀他来结拜,于我们也有许多好处。刘慧娘既这般奸猾,不肯教我们多得功劳,有李东保在彼,好歹受周全。”为栋斥道:“自古结交,当求无愧于心,气性相投,生死不悔,岂可因利结拜?” 话音方落,只听帐外一人笑道:“好个利嘴,正喜你们这般义气。”三个看时,却是李东保。张为栋大怒,起身喝道:“且把话与你这厮,我因感大哥恩情入伙,死不移心。量你这厮,说千道万,亦不教你入我西山之数!”曾虺看他把话说的绝了,急劝道:“从长计议。”不想东保大笑道:“既不愿俺北洋鸿入伙,小子原有要事,本是记挂你等性命,便不说了!”曾虺见说,忙来安抚,就问何事。东保不慌不忙,望袁宪呵呵一笑,问道:“本年正月里,宣威伯杨腾蛟奉命征剿马陵泊,他可是肥头蟾的上司官?不知尸身何在?”袁宪见东保无礼,本待发作,忽地机警起来,忍耐住道:“宣威伯殉国,尸首已烧化了,由朝廷厚葬,天下皆知。监丞有何见教?” 李东保坐下,目视三个道:“此言不虚,只是不知那骨灰里可有脑袋的分?”袁宪暗自吃了一惊,曾、李两个不解。袁宪咳嗽一声,复问道:“李监丞有何打算?”东保笑道:“无甚,只是我自敬重你等西山豪杰,亦知自己本事低微。没奈何,为求一条性命,也好将来搏个功名。如今破敌在前,刘慧娘虽然用了小人,监丞一职,那有富贵可求?诸位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小弟只求入得伙来,甘为末位,早晚与众人同立功劳,功列徽猷!”曾虺听罢大喜,张为栋虽还有些不愿,奈何不知内中底细,权且闭了口。袁宪转念一想,就道:“我弟兄三个没得说,只是还有三个兄长现在淮阳军处,不知此事。我正要回去,待一并说了,与你主张。”东保喜道:“哥哥是个爽快的人,我既要入伙,杨腾蛟的事,自然十分周全。”恐他们不信,说誓道:“我若背了西山,天地不容!”曾虺欢喜。几个唱个无礼喏,东保先去了。袁宪便把杨腾蛟与纪安邦的事与两个知道,曾虺笑道:“三哥还是这般性子。”为栋虑道:“既授人以柄,端的真要放他入伙不成?”袁宪道:“勿急,不过是缓兵之计。待俺先回三哥那里,他定有计策。若允他入伙,万事皆休;若是不许时,那厮胆敢呼我肥头蟾,老爷当将之碎尸万段!”正是: 心贪窃取为利路,意满死弃等草菅。 话说自打张叔夜领着二子,并邓辛张陶四将去助金国攻辽后,贺太平接掌军事。虽与马陵泊交手数次,两边皆未有损伤。那一日,庄浩正于屋中熟睡,蓦地一阵冷风吹入来,只觉有人叫唤。庄浩起身看时,似有三个人影,立在房内,看不清面貌。庄浩正要问时,那三个低低道:“我兄弟三个同哥哥沙麓山结义来,大小战阵,不曾有失。今不幸为高梁所害,特来与哥哥辞行。”庄浩听得是王铁树三个的声音,上前时,见他都浑身血污,大叫一声,猛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当时只觉身子沉重。 向后接得娄小雨的书信,知王铁树三人阵亡,先是痴了半晌,转而放声痛哭,一病不起。众头领各都惊慌,忙请王力医治,一连十余日,只是不见好转。众人没奈何,先使沈涛往青石山走一遭报知娄小雨。又捱了几日,庄浩方能下得床来,就要去青石山报仇。何熙劝道:“兄长病体未得痊愈,经不得路途辛苦,不可心急。”庄浩道:“大丈夫岂能为小疾所困,我恨不得直飞到青石山!高梁这贱人,杀我三位兄弟,若不斩得此人,决不回山!你众人休再劝了。”遂不顾身子,将山寨之事托付与何熙,只身一人昼夜赶往青石山。何熙放心不下,唤几个喽啰为伴,于路伏侍。有诗为证: 沙麓山前灯火逝,青石岭下赴幽游。 泪涛濯起英雄怒,摇撼皇天死不休。 且言庄浩到青石山时,已是八月初三日。谢顺与庄浩见了面,二人抱头大哭。众将领见了,想起亡故的兄弟,不胜感伤。哭罢,庄浩并宋达来与娄小雨、姚雨汐商议军务。雨菲道:“我已有计可擒召忻,只是见兄长身体欠安,决不可卤莽,听小妹言,暂缓行事。且今正是八月,十二日后便是中秋。想去岁我山寨众头领大聚义,孰料一年后竟去了许多,不禁令人悲痛。我们便就十五日用计,借此吉日,务必除去召忻夫妇,以血两寨众头领之仇!”众人齐声称善,声威浩壮,个个摩拳擦掌,只待时日报仇。娄小雨又将高梁的本事说了一遍与庄浩听,庄浩心里记下了。 十五日辰牌方过,庄浩亲领大军至官军营前叫阵。云天彪因召忻夫妇斩将无数,专教去打头阵,亦是欲为云龙报仇。庄浩见对阵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手持溜金镋,女的舞着两把日月刀,便知他们是召忻夫妇了,遂叫道:“召贼夫妇且听着,杀吾兄弟,此仇必寻你两个来报!”召忻冷笑道:“反国草寇,伤了天朝数员大将,今撞在我夫妇二人手里,休说甚么报仇,更别指望有活路!”高梁道:“官人休要与他多说,待斩了这贼,提头去见主帅!”庄浩便与谢顺一同奔出,召忻夫妇亦一齐上阵,四将分两对儿厮杀。官军中有认得谢顺的,大叫道:“那使刀的便是杀了云总管的!”召忻听了,更是奋力厮杀。庄浩因受娄小雨之计,故而只专心与高梁对敌。 且说谢顺与召忻厮杀,召忻那溜金镋神出鬼没,舞起来正如一片黄云。谢顺使鬼头墨麟刀,恰似一团乌云,与溜金镋搅做一处。两个斗上五十合,谢顺不是召忻的对手,已然力乏,忙闪将出去。召忻拦住,不肯使其回阵。谢顺见状,拍马便望东北方而走。召忻要为云龙报仇,活捉谢顺,跑马紧追不舍。八个马蹄止不住的跑,约赶了六七里,召忻见谢顺沿着涡河走,大叫道:“贼子望那里去,速下马受缚!”谢顺也不走了,立在河边,不停地叫骂。召忻大怒,上前又邀住谢顺。二将身骑战马,就在岸边厮斗。 未及数合,只看水里忽地钻出一人,乃是搅海龙刘涛,手提青铜叉,便望召忻战马刺来。召忻听着水声,看刘涛将叉搠过时,忙挥镋架隔住。谢顺急舞大刀来砍,召忻翻个身就从马上跳下,更不忘把镋来扎刘涛。刘涛虽水下功夫了得,然陆上却是一般,那里防备得,吃召忻隔过铜叉,一镋戳着心窝。刘涛忍痛,弃了青铜叉,双手死死把着溜金镋不放。谢顺已把召忻坐骑砍为两段,见伤了刘涛,又把刀来劈。召忻急待要躲,用力把镋一收,一脚踢开刘涛,侧身避开。不料谢顺怒吼一声,乘势将刀头翻转,望左狠力一拍,直把召忻拍落河里。水下尚有逆海蛟陈星埋伏着,就水底把召忻拦腰抱住,淹了半晌。这召忻自己也曾说经不得水斗,到此威风难使。陈星把召忻提上岸来看时,已是昏死过去,又见刘涛断了气,悲痛不已,就将召忻首级割下。谢顺提过这颗脑袋,望本阵上奔回。陈星便把刘涛尸身背回寨去。有诗为证: 曾记山阴井上行,涡河喋血碧波腥。 翻嫌东浦淹俗事,反送龙蛟万古名。 却说庄浩在阵前与高梁奋力厮杀,两军呐喊,二骑相攻,四条臂膀纵横,八只马蹄撩乱,但见: 金鼓奏鸣,杀气漫天。左边白亮银枪,恰似银蛇吐信;右边日月双刀,正如毒蝎显威。枪尖灵动,直不离心坎;双刃交加,誓横斩喉间。这个是茅山中天罡临世,那个是封神台七杀重生。一个丈二神枪无敌手,一个急电飞光天下知。泰山崔嵬,发狠时五鬼惊惧;镜面佳人,沙场中如玉堆花。带病厮杀,猛汉咬碎牙关;仗势欺人,泼妇圆睁怪眼。枪来刀去征尘里,霹雳交错撼动天。 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还,斗了百十余合,胜负未分。看官听说,高梁的本事原敌庄浩不过,为是庄浩的病并未全好,身子少力,以此二人争斗不下。高梁暗道:“好个了得的贼人。”庄浩亦道:“恁地如此的一个婆娘。”高梁便把双刀一晃,纵马跳出圈外,转而取过飞刀,再使“三花盖顶”。庄浩早有防备,抖擞精神,大喝一声,将三把飞刀尽数击落。却觉高梁这飞刀手法,自十分的熟,猛地忆起一个人来,心中一惊,额前背后,发了一身汗,那病登时好了。 高梁见伤庄浩不得,亦暗暗吃了一惊,复又拍马来战。两军远远望那圈中,三道银光,相互飞腾,银合马、乌龙驹,呈阴阳之状。二人又大战四十余合,高梁只道庄浩好似变了个人,此番已敌不得了,又见召忻未还,心下有些担忧,只待退回阵去。庄浩亦不见谢顺归,也是挂念。两个各有心思间,忽看谢顺纵马横刀,从东北方回来,左手高悬召忻首级,大叫道:“汝夫已死,还不往阴曹地府追随前去!” 官军阵上见召忻首级,俱都惊呆了。高梁失了丈夫,心中大震,也不肯回阵了,转马便要去抢谢顺。庄浩那里肯错失这等良机,大施神威,枪枪紧逼,不容高梁半点空闲,直打的她招架不得。高梁心急,不觉一个手慢,吃庄浩逼开双刀。浩怒吼一声,把马骤过身来,舒出猿臂,一把扯住双手,右手继而枪出,奋力穿透身躯。庄浩两手紧握枪杆,钢牙一咬,就把高梁从马上挑起,横尸于空中片刻,便掷在地上,上前抽刀取了首级。正是: 澄镜凝霜殷未了,神枪凌顶小高梁。 功成并举金瓯日,一盏清波一盏伤。 马陵青石军既杀召忻夫妇,不知云天彪更有何计较,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罡煞:孟子程、王铁树、曹崇坦、刘涛。 折了四员曜宿:顾洪嘉、张景琛、左明欣、施笑飞。 折了两员雷将:闻达、哈兰生。 折了一员散仙:召忻。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回 刘慧娘雷轰青石山 杨乙尧力杀奋武男 诗曰: 涡河岸畔鼓声动,青石山前战事生。 英穆巧施雷火计,同驰马陵再相争。 话表娄小雨教人回马陵泊请庄浩前来助阵,施计斩得召忻,庄浩亦枪挑高梁。云天彪等众将在阵上见召氏夫妻殒命,心惊胆裂。正踌躇间,宋达乘此良机,招动令旗,教阵后埋伏的兵马一齐杀出,势不可当。官军乱了阵脚,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云天彪不敢恋战,率众将败走。马陵青石军赶杀了一阵,娄小雨恐再有埋伏,令都还时,也拿得官军遗弃的甲械马匹无数。 云天彪吃这一场败仗,勉强聚集残兵,眼见离京时所率六万人马,今已十损七八,遂仰天叹道:“吾一生杀敌无数,纵有折损,亦不过略伤一二。孰料今日奉天子圣谕,兴师讨贼,却接连为贼所败!”环视手下将官,除刘慧娘、孔厚外,止余风会、庞毅、欧阳寿通、唐猛四个,并兼曾虺、张为栋二人——袁宪已回淮阳军去了。又思云龙大仇未报,神情沮丧。众将正待来劝时,忽有本营官兵飞马来报:“贼人趁我军出营交战时,别遣一支军马夺了大寨。”孔厚惶恐道:“不好,召家夫妇的女儿尚在军中,只恐亦命丧于贼人手里!”天彪听罢,胸中一口气未曾透得出,就马上晕了过去,众人急忙来救。慧娘自做主,令往青石山东北方去设新营,待孔厚为天彪医治。新寨少粮,又命李东保前去附近州县征调。 话说马陵青石军得胜回山,庄浩令谢顺摆上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三人灵位,亲提高梁首级置于灵前,与谢顺放声痛哭,祭奠三人。陈星亦提召忻首级,同马陵、青石众头领一齐祭奠为召忻所杀的诸将。事毕,娄小雨叹道:“今番终得除去这夫妇二人,我寻思云天彪麾下将官,善战者已是寥若晨星。只是刘慧娘诡计多端,想必又要卖弄些器械上的本事,须小心提防。”遂令杨文轩暗领一队步军,悄然近至官军营前,细细窥探。 又见朱珂令、袁梓鹏二人捉得一女,上厅前来报:“于云天彪营中捉得这个小娘子,自称是那贼夫妇的女儿,特交兄长与军师发落。”娄小雨见那召小姐,年纪不过二八,长的也略有些姿色。这召氏平日里被高梁当宝贝一般待着,如今花容失色,瘫在地下,倒也令雨菲生了几分怜悯,暗思道:“她虽是仇人之女,却无甚罪过,今番亡了父母,乱军中又受了惊吓,难使人弃之不顾。”便叫毛振宇连夜送回马陵泊收管,不许欺辱。众头领都只道是要送与陈明远,且方才祭奠众将,召氏未在,尚不知父母阵亡,故无多言。毛振宇亦是小心送去,更分付喽啰不许多嘴。有诗为证: 兵罢迁旗掩战图,军行仁义抚遗孤。 可怜冤业无由释,终教阴神遣泪珠。 且说杨文轩领了军令,每日窥视官军动静,一连数日不曾有甚么分晓。直至重阳这日,天方亮时,文轩探得一伙官兵出营来,各执器具,望青石山方向直走了十一二里。文轩只觉蹊跷,自思道:“看那鸟官军多是手持锄铲镐锹等物,不知他要掘甚么。”遂领喽啰悄悄跟去,早又见着一伙官兵,正在那里填塞土坑,当下两边换班。文轩暗喜,大喝一声,手持熟铜锏当先杀出,众喽啰一发都上。那些官军吃这一吓,更无还手之力,腿快的都逃走了,慢的尽吃杀了。 杨文轩唤过喽啰,将那土坑掘开,望里看时,乃是几个五寸正方钢匣,各连着数个大小机轮,兀自在转动。杨文轩大笑道:“幸得俺军师高见,那刘慧娘果是要用这鸟东西来埋伏我们。”本待要毁,转念想道:“只是不知这是甚么,不如取回山寨,教军师认上一认,少不得能为我军利器。”便令众喽啰都下去,待将那钢匣取出。却说喽啰们都下到坑里,将要动手时,都叫道:“杨头领,这东西尚还发着响哩!”文轩道:“这般稀奇,且待俺看看!”就要下去,又听喽啰大叫道:“下面铺着火药,药线燃了!”文轩大惊,急转身走时,地雷炸发,直把文轩轰飞数丈开外。坑里的那些喽啰,尽行化为灰烬。曾有诗叹杨文轩道: 佛前自许酒肉肠,从来江湖醉金刚。 凡胎虽逢雷火厄,忠魂依旧渡天堂。 刘慧娘与云天彪在营中听得远处声响,笑道:“贼人中计矣!”原来刘慧娘天生慧眼,杨文轩是个粗卤的汉子,岂无疏漏?早吃她瞧得亲切,暴露踪迹。慧娘与天彪献上钢轮火柜之法,诱文轩去追。文轩所见那伙官兵,专是诱敌的,彼处官兵,见后一队来时,开好机括,专待文轩中计。天彪赞道:“此物甚妙,来日可多布置些,以取贼人性命。”慧娘道:“不可,娄雨菲精细,这钢轮火柜与那陷地鬼户一般,贼人吃了这亏,今后交阵时定会先防备,布下掘子军。如今我营寨又临近涡河,贼人更易掘水淹火药,且待媳妇再想别法。”众人又商议了番军事,各自散去。 刘慧娘本要回帐,却见李东保至,乃问道:“附近州县何时接应粮草来?”李东保道:“夫人不知,原来朝廷为联金灭辽,各处粮草抽调甚多,远近州县府库早无多少余粮。小人据理力争,方才求来一二千石米面。”慧娘皱眉道:“杯水车薪耳。”东保又道:“小人还打听得,朝廷里两月前已有话说,山东云公田收获颇丰,教我等可于那里调粮。”慧娘大惊,便道:“这必是那李邦彦所言,他虽与公公不睦,然我等如今出征在外,岂可如此!”忽见东保面有疑虑,忙改口道:“监丞且去休息,我自有计较。”这李东保虽不知云公田情形,却也猜出三五分来,斗胆道:“夫人不必烦恼,既是大军缺粮,可先于远近大户处催调,以解燃眉之急。若乘此再破贼军,饶是朝廷李相处,也不敢为难我军。”慧娘无奈,只得道:“此不失为良策,权由你代劳。只是文书须当一一足备,不可强逼。”东保自是答应了。 事毕,李东保离了刘慧娘,转去曾虺帐内。曾虺、张为栋二人见李东保到,一喜一怒。曾虺先笑道:“贤弟,三哥处有书信到此。”原来袁宪自离了云天彪,回至贺太平处,径去见吴天鹗,诉说前事。天鹗听了,笑道:“他两个在彼,倒也是好事。遥想当初聚义,七弟最喜看杀人,八弟又为西法所迷,一别数年,真个想杀我也。”袁宪道:“先不说这,三哥可唤四哥、五哥并熊弟来,共商那李东保的事。”天鹗直把头摇:“熊弟颟顸无知,又非我们十杰之数,与他报仇,也便罢了。年、海二弟,亦都是莽撞无礼的人,前番不听我言,得罪了金、韦、李三位将军,若教他们知了,必然又坏我事。”袁宪似省非省,问道:“李东保实是个无才无德的腌臜畜生,我自翻悔点拨了他,反教他起势,得了我们把柄。他又敢直呼俺肥头蟾,恨不得登时将之千刀万剐,方泄吾恨!三哥要这捣子何用?”天鹗劝道:“贤弟莫气,此人重利,反倒容易牵制,防他用他,都在我一念之间。却喜云天彪处将佐折损的多,刘慧娘那贱人又不喜曾、张二弟,他们可用之人,不过双掌之数。你仔细思来,待到他兵马折尽,岂不是我西山得利之时?”袁宪点首,复问道:“只是七哥与八哥在彼,势单力薄,如何是那两伙贼人的对手?”天鹗笑道:“你回得晚,不知张郡王前些日子里有文书传来。” 看官听说,自六月里康捷传达辽金那里战事后,张叔夜等又随金人多番征战,因见金军一路势如破竹,本部军马虽亦得功劳不少,不过是教金人如虎添翼耳。嵇仲因恐金军强横,日后生出谋取大宋江山之意来,遂多次上书朝廷,一面力求多发钱粮军卒,护佑边关。一面不断向金主请辞,只欲早早班师,除灭马陵泊,方可全力备御金国。吴天鹗与袁宪相说了,就道:“依我之见,张郡王不日便回。现如今云天彪势弱,必有援军,我们可乘机以手足情义为名,调去那里相助。待到那时,你我在外,李东保在内,刘慧娘纵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制不得我等。”袁宪鼓掌称道:“三哥妙算!”正是: 侵更历漏气弥厉,何由侥幸休须臾。 却说李东保读罢吴天鹗的书信,看那信中写的无非是些仰慕已久,许他入伙的言语,又在最下面细细写道:“原有兄弟二人不满,天鹗已使好言安抚,只待李监丞立下功劳,必可绝了口舌。天鹗若负监丞,天地不佑,当死于小人之手。”东保深思道:“甚好,他们自有把柄在我手,量也不敢如何。”遂向前与曾虺深深作揖,诉说衷肠。曾虺欢喜。 只见张为栋冷哼一声,道:“看三哥面上,不好再言语些个。然你本无德无行之人,我早晚定逐之!”李东保心中含怒,却不发作,陪笑道:“哥哥莫要见怪,我既入伙,当是自家人,那杨侍郎的事,决不与忠智一品夫人说。”反激得张为栋面脖通红。 李东保又与曾虺说了征粮一事,曾虺道:“天底下那个不闻那云公田的好处,放着那里不用,却要去借?”东保摇首道:“内中必然有些蹊跷,却不是我等须计较的,只管去搜刮远近钱粮。”曾虺正愁闲闷,跳将起来道:“俺许久不曾发市,这番不必闷出个鸟来了!”张为栋急道:“天兵在此,岂能戕害百姓?”东保悠悠道:“古人云:‘毁家纾难。’朝廷既来剿贼,好百姓自当倾囊相助。那个若是不愿,以定是通贼!”不再理会,伙同曾虺,点齐人马,打着两面大旗,一面上书“常胜”二字,一面上书“常捷”二字,就周边村县,到处搜刮。若是小村,老少不留;若是大县,曾虺必手刃些个无辜百姓,逼催城内献粮。纸面上文书备齐,纵使叫屈,见说是越国公的军马,谁敢做主? 曾虺一时杀得兴起,又令县官缉贼,那县官没奈何,只得胡乱捉些无辜乞丐充数。可怜这些丐者,落在曾虺手里时,轻则挖目斩首,重则抽肠碎尸,比上山落草时更狠了三分。李东保亦纵恶行凶,召集恶少,强掳民财。曾虺见状笑道:“兄弟本是读书人,怎也使出这般手段?”东保道:“兄长莫不知‘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乎?论起杀人,哥哥方是我师哩!”曾虺摆手道:“贤弟差矣,为兄虽喜杀人,却比不得我那两个胞弟。他自在大金国界谋生,若是见了,你们也当互为知己。”二人一连劫掠数日,敛得钱粮无数。正是: 生民怎奈逢蛇鼠,横死何如饿殍安。 东保合肥黎庶瘦,可怜天下有伯涵。 张为栋在营中,见二人回,听说此事,跌足叫苦,骂道:“你这厮好没道理,既为官军,此等行径与盗匪何异!”李东保不采,把话逼道:“你这打脊之徒,我与兄长征粮劳苦万分,你倒清闲!莫不是要去越国公处告我弟兄?”一番话,只教张为栋缄口。曾虺自来劝下。东保别过二人,去刘慧娘处复命。 刘慧娘看那文书上,条目详细,又问了些情形,李东保均对答如流。慧娘心喜,只道:“监丞此番功劳不小,我定当在越国公面前与你报功。”随即又道:“我观那西山二人常与你同在,他们原是强人出身,你家世清白,切莫多与相近。”东保道:“夫人说的是,只是这番征粮,乃是奔走劳苦之事,小人不敢劳烦朝廷众将军。西山这两个,正好驱使。说来那曾虺也是有心报效朝廷,不同他兄弟张为栋。那日我唤他两个同我前去征粮,惟曾将军出力最多。叵耐张为栋那厮,竟生懈怠之意,好没分晓!”说了为栋许多的不好。刘慧娘直听的皱眉,便道:“休管他,既无心效力,日后必有处置。眼下尚还有一事,须监丞去走一遭。”东保请问何事,慧娘道:“我已有计破贼,只是想来那日营寨被夺,召忻夫妇的女儿生死不知。若还得生,恐陷于贼巢,不免贼人投鼠忌器。还请监丞休嫌辛苦,再往青石山去,探听召小姐的消息。若在山上时,可同前时一般,许重金赎她回来。只她不在山上,我便无牵挂矣。”东保领诺而去。 且说回青石山处,那日里庄浩与娄小雨、宋达等人在山上,忽闻东北方一声巨响,不知何故,使人下山去探。喽啰回山来报:“声响处现一大坑,却是火药炸的,地上残肢无数,又有不少寨中兄弟倒地惨叫不止。”庄浩大惊,忙道:“杨兄弟在何处?”喽啰支吾道:“杨头领亦是被炸的血肉模糊,已不能救了。”庄浩急令人下山,将杨文轩尸首并那些未死的喽啰抬回山来。 娄小雨便去向那几个未死的喽啰问清缘由,遂与众人道:“此乃刘慧娘的钢轮火柜,乃是地雷的变法,可择时点燃药线,引发火药。”宋达道:“军师能破之否?”雨菲道:“可与陷地鬼户一般,交阵时先令掘子军除之。只是刘慧娘前些时候吃我破了她鬼户,如今用了这法儿,定知我如何防备,故不再用。然人心难测,日后两军对阵时仍须提防她。”众头领又因折了杨文轩,俱悲叹不已。 数日后,喽啰来报,官军又遣使来。庄浩大怒道:“害吾股肱,安敢使人来此!左右与我推出斩了,血祭杨兄弟!”娄小雨劝道:“兄长且慢,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纵是杀了这使者,官军那里无关痛痒。不如且听来意如何。”庄浩方才罢了。待到来人登堂,众人见又是李东保,姚雨汐冷笑道:“好个云中鸨,前时教你得了便宜,领了云龙脑袋回去,今个又来此何干?”东保礼道:“好汉请听,小人如今已改换了名号,叫作北洋鸿,那贱名已没了,万望休再取笑。”雨菲笑道:“想是凭那功劳,刘慧娘与你换的。不知她此番使你又来做甚?”东保斟酌道:“小人听闻江湖上好汉,最不以女色为念,不知此话真假?”众人点首。东保又道:“似这般时,你们拿了召家千金欲当何处?她本应待字闺中,可怜父母皆亡,又文武不能,留之无用。不如乞请放回,赎金定当足备。”雨菲道:“那女儿已送至我马陵大寨,不在此间。”东保听了,暗道:“果然被他们擒了去,既是不在,碍不得刘慧娘的计策,还管她做甚?”乃应道:“众头领都是江湖上闻名的好汉,想来定不会与这小娘子发难。小人尚有军务在身,且先告辞。” 姚雨汐见李东保要走,与娄小雨使个眼色,雨菲就道:“且慢,尚有一事当问。那杨腾蛟的脑袋,云天彪可有赎回之意?”李东保推脱道:“小人自说了,奈何越国公言,杨侍郎不知高低,致使丧师辱国,兵败亡身,实乃自作自受。众头领若是怜见,可否写下一纸书信,着小人去领回?”姚雨汐喝道:“你这厮倒是好算计!云龙的脑袋尚有个二千两,杨腾蛟一个宣威伯,却想分文不与,真是盍饕之心!”宋达亦怒道:“这厮小瞧俺们,与我乱棍打出!”唬得李东保一道烟走了。 娄雨菲见他去了,与众人道:“我知那杨腾蛟与云天彪素来交好,不是说这般话的人,定是这厮欺瞒了。”姚雨汐道:“既是不曾与云天彪说,杨腾蛟的脑袋与他何干,自要去领回?”雨菲虑道:“姚兄弟看他轻了,内中有老大的干系。”众头领都问,雨菲答道:“一来,杨腾蛟与纪安邦攻打我山寨时,军中有那西山一伙在内,想来多是他们陷了这两个。二来,我听那降卒言,云天彪军中,亦有西山将佐,这李东保又和他们来往较密……”雨汐猛省道:“若教朝廷知那杨腾蛟的脑袋实被我们取了去,西山这伙必然露了马脚,可想这李东保欲讨回来,好使没踪迹可寻!”众人听罢,尽皆嗟叹,有诗为证: 推换金银逞利辩,忠常缺损义常稀。 宣威翻作西山弈,魂顾天彪未有期。 只听娄雨菲又道:“且你看他见说那女儿不在山寨,便不再议,不似寻常举动。”庄浩道:“莫不是刘慧娘那厮又有甚计策?”雨菲沉吟片刻,言道:“奔雷车、陷地鬼户、钢轮火柜,此三者刘慧娘尽已用了,想来尚有飞天神雷,乃是飞炮变法,未见刘慧娘用过……”话及一半,不再言语,神情严肃,细思起来。庄浩问道:“此物有何利害处?”姚雨汐便道:“只似发石车载子母炮。然寻常火炮,虽有裂天开地之威,去的却不甚远。此物威力较闫言的火炮相差无几,都有十四五里远近,惟胜在一个巧上:那刘慧娘会勾股算术,施用起来,如臂使指,若打山头,决不落在山腰。”雨菲点首道:“是了,刘慧娘既探知召家女儿不在山上,必用此法。更兼她有慧眼,若细算了这青石山的高低远近,以飞天神雷轰打山寨,那时只恐这里不保。”宋达惊道:“如此怎生是好?”雨菲道:“只可教众儿郎日夜轮番把守山寨,先早早收拾了。若有动静,火速杀下山来,同往我马陵泊而去。”庄浩、宋达见娄小雨如此说,不敢不防,教将全寨喽啰俱都分付了一遍。 却言李东保回营,忽听得帐内训斥声,进帐来看,却是云天彪与刘慧娘。天彪道:“我儿一世聪慧,如何连连犯痴?吾乃是天子钦点的儒宗,熟明春秋,当知官贼不两立。前时你私下以重金赎了龙儿首级回,我权当不知,如今召家女儿怎地又要赎来?她虽是故人之女,奈何军威严肃,若每得这般,都去贼人那里将赎,是要教我落把柄与朝中奸佞,生出祸事来!”刘慧娘低了头,唯唯诺诺,并不违拗。李东保见此景,壮起胆来,上前道:“越国公在上,莫怪小人多言。夫人实乃为国家大事出力,不为私情。”就与云天彪一五一十说了刘慧娘的计策。 云天彪听了,不胜欢喜,一消眉间阴云,道:“既然小姐不在贼巢,不知吾儿有何妙计,可灭贼人气焰?”刘慧娘起身道:“正是飞天神雷之法。”天彪道:“那年破梁山奔雷车多亏得神雷,只是于行动的上不大济事,不知吾儿要如何使用。”慧娘道:“公公且听,这青石山与梁山有异,梁山得八百里水泊为屏障,隔着如此远,我这飞天神雷不曾能打其山头。且那时前面水泊已教徐虎林将填平了,兼有白瓦尔罕沉螺舟之法,故不曾用得。也是媳妇疏忽,漏算此计。如今可先算筹定,令士卒于山前架起,齐放神雷轰打山头,先炸他一阵。贼人虽不全灭,却以定往山下奔走,我大军截住厮杀,必可重创。之后即向淮阳军去,与魏国公的人马会合。待大姨夫的军马也到了,一鼓作气,灭了马陵泊。”天彪大喜道:“正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吾儿此计绝妙,料想那娄村姑今番也奈何不得了。”慧娘道:“事不宜迟,媳妇先去算量,再与公公商议日子。”天彪依允,叫风会陪同。 刘慧娘一连数日演算计量,与天彪定于下元节夜行动,军中昼夜并工攒造两百架飞天神雷。为因军中数遭劫杀,军匠稀少,慧娘听闻张为栋酷爱西法,手下亲兵,亦都颇知些器械,遂请相助,为栋自然领命。不想那曾虺军纪败坏,近来又有些风声吹在慧娘耳朵里,故乘机把话来试探张为栋一二。为栋本欲说了李东保的事,又恐连累自家弟兄,只推说不知。慧娘十分不喜,暗暗记下心来,只因用人在即,并未声张。 只说下元节当日酉牌时分,青石山上众头领正于寨中待用晚饭,忽地寨外掀起一阵狂风,将山上大旗半腰吹折。娄小雨见了,皱眉道:“此乃不祥之兆,官军今夜必有动静。且都勿先用饭,速去传令,教众将士今夜准备弃了青石山寨,望马陵泊前去。”又将下山人马分排好,只待夜里动身。 是夜二更深了,刘慧娘、孔厚、唐猛领五千精兵直至青石山下。刘慧娘那慧眼,黑夜中视物如同白昼,指点众人,发号施令。五千军兵将两百架飞天神雷架好,二十五人一架。慧娘定下线道,待到乌云遮月时,一声令下,神雷齐放,尽皆打向青石山上去。那飞天神雷火到炮炸,母炮内又有小雷子,乱迸乱打,顷刻之间山上火光四起,喊声无数。怎见得这神雷威力,道是: 浓烟匝地,烈焰烘天。狂风卷涌,天际间乌龙施威;霹雳雷震,地面上电蛇发狠。千千匹炭马喷红云,万万道火龙飞赤电。雷公为灾,一霎时照得满天雪亮;祝融作祸,顷刻间烧得遍地通红。万年青石已崩摧,数轮经营作飞灰。最怕天雷万道上下飞,可畏地火千层前后灼。直教山中鸟兽齐逃命,水中鱼虾尽掩踪。 山上众人幸得已准备好,不然一个个都去熟睡,早吃此法害了性命。庄浩、宋达两个见神雷威势,俱都吃了一惊,各自依计,统领自家将佐,兵分两路下山。山下已有云天彪、风会、庞毅、欧阳寿通四员大将率兵截杀。 单说李东保领着西山二将,率队从山西面上来。东保本就与张为栋不和,如今见此良机,自思道:“张为栋这厮每每与我为难,此番破贼成功,他自是功劳不小,只恐日后更不服我。”便思一计,道:“曾兄,我三个虽是佯攻驱赶,奈何杀得却不快活。不如我们全力向前,好歹斩他几员将佐。”张为栋蔑道:“前日里那好百姓不曾吃你杀的少了。”东保笑道:“贱民值得甚么!惟杀得贼人,方是功劳,也好迁升。”故意把话来撩拨他,激得为栋三尸神暴起,誓不与东保同去。东保见勾得他动,便道:“我与曾兄去东面杀贼,你独去北面,莫来与老爷争功。”为栋听了,直带人望北奔去。曾虺欲拦,却被东保阻道:“建功要紧。” 原来刘慧娘定下计策,若施放神雷,山上必拣东南北三处往淮阳军去最便宜,故只在山北外架起神雷,边打边进,再择人马于山西面望上杀去,东南二处布下伏兵截杀。北面乃是神雷打的最密处,为逼二寨军马走东南而下。李东保乃是亲信,自然知晓其中,张为栋那里晓得?可怜方离了曾、李二人不久,转见周遭一片烈焰,天上火雨如注,神雷发力,直把为栋一伙连人带马炸的粉身碎骨。有诗为证: 残香绝断火硝中,血染青石怨几重。 恩义西山成虚话,更嗤忝列北洋鸿。 且言马陵泊这一路,正遇着云天彪与庞毅。赛存孝杨乙尧当先挺矛飞奔出,迎住庞毅便斗。金刀沈冉敌住云天彪,二将一个使金背砍山刀,一个使青龙偃月刀,都是白马,在那里厮杀。两对儿你来我往,绞做一团。庄浩见二将在前开路,急令余下将佐护送辎重望东冲杀出围。不防那神雷又飞至,庄浩惊道:“这婆娘莫不是要连自家军兵也一齐炸了么!”娄小雨道:“她自有慧眼,又计量精确,故敢如此。兄长勿要止住脚步,速速脱逃。”姚雨汐道:“雨菲所言极是,且我已分付了杨乙尧,他定会按计行事。”庄浩点首,令徐韬、力鹏先紧紧护送二位军师离去,再教众人当心提防雷子。此时已三更深了。 却言杨乙尧大战庞毅,庞毅虽年老,然武艺却不输他人。二将步马相交,矛刀并举,一使杀虎威风,一逞拉鼍神力,大战三四十合不分胜负。斗了多时,唐猛率兵赶来,道:“老将军且歇,待唐猛来战这贼人!”便来换庞毅。此是刘慧娘分付唐猛,运神雷来山南助天彪打杀溃军。杨乙尧见状,倒拖虎头矛就望南面奔走,唐猛看他落单错路,健步追来。沈冉见乙尧去的远了,亦撇了云天彪去赶大队。云天彪、庞毅两个,就去统领官兵,依然飞起雷子轰打。 杨乙尧、唐猛两个,一前一后,跑了十里路。唐猛一双脚,直追杨乙尧到一山谷里,走得一身臭汗。这唐猛乃是唐天柱之子,平日最喜打猎,贯走野路,若是常人徒步追赶许久,早是气力不加,唐猛却益发精神,誓要拿了对头。猛见那谷口立有一碑,上提“埋豹谷”三字,乃道:“埋豹谷,莫不是此间曾死一豹子乎?”提偃月铜刘大步直入谷内,左右不见一人。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急回过头去,铜刘起时,吃一矛隔住。猛见迎面是个瘦长的汉子,那汉子笑道:“你莫狂,我姓杨。豹子确是虎中王,你打豹来我打你,我打你时不消帮。”唐猛听了,知他嘲讽自己,忿怒,舞铜刘就劈。杨乙尧见唐猛杀来,挺矛相迎。二将各逞勇力,紧紧逼住,毫不相让,直并了五十余合。乙尧见暂是个平手,暗道:“军师令我引一将到此,好歹要结果了他。”就把阴风虎头矛一挥,使出杨令公梦授的杨家枪法来。唐猛不知,只是见杀气凶猛,不敢松懈,大开解数。 二将又力并了二三十合,杨乙尧暗道:“这厮倒真有本事,只死战不退。”唐猛亦暗暗慌道:“这贼人不好对付,再与他斗时必输将了去。”猛地瞥见杨乙尧脚下有一石块,计上心来,大吼一声,跳出圈子就要走。乙尧不肯放他,连忙追上,不防一脚正踏在那石头上,失脚滑倒了,栽在地下。唐猛听着声响,心里大喜,转身杀回。乙尧急举矛起,不偏不倚,正搠在铜刘柄口处,两下架住。唐猛扯不动,就撇了铜刘,只身扑过来,将双手扼住乙尧脖项,乙尧忙用手把住唐猛双手。二人各施神力,那个肯松?只看乙尧满面赤红,怪眼圆睁,情急之中,飞起右腿,膝盖儿正顶着唐猛小腹。一连数下狠力,唐猛吃痛,把手一松,却让了乙尧机会。乙尧翻身而起,将两臂勒住唐猛的脖子,狠叫道:“直娘贼,教你今番认得老爷!”两臂越勒越紧,钢牙咬的额上青筋暴起,声如野兽。那唐猛两手在乙尧双臂上乱扒,两腿直乱蹬。不出片刻,就把一个能征善战,敢打神豹的游击将军送去阴司了。乙尧两手一松,跌在地上,气喘着道:“杀你一人,犹似杀那二虎,你死的也值了。”坐了一回,喘息方定,就把唐猛割了脑袋,依旧提了虎头矛,赶大队去了。日后马陵泊兵逼开封,猛妻恐势危,被捉去全家性命不保,遂携子出逃,至一深山中,不幸皆为猛兽所食,这是后话。有诗为证: 擒格异兽傲九州,命遇天狼败一筹。 且赴幽冥逐虎豹,巍巍行者待君侯。 再说庄浩,率军直过涡河,只道神雷再不能及,不期一雷子打来,正中后军队仗里。庄浩失惊,忙教再走。喽啰来报:“陈头领吃雷子炸飞到河里去了!”浩急教下水去寻陈星,好歹要见着人。又有张智钧负伤被扶过,浩令上马先走,自去后军压阵,以防官军乘势追杀。喽啰下水已然寻到陈星,自是一命归阴,可叹刘涛、陈星二员水将,都死在涡河。后人有诗叹二人道: 昔年跨海助马陵,风澜力挽傲泊清。 横船活擒病嫪毐,寒胆力拒群官兵。 涡河喋血碎金镋,逆水翻波杀召忻。 丹心赤魂忠义念,刘涛陈星共闻名。 庄浩叹息不已,复再前行。直走到天明,已离了亳州境界。庄浩与娄小雨道:“尚不见青石山兄弟与我军会合,只恐遭事。”娄小雨自思道:“青石军从东山而下,纵是遇着官军拦截,也应无甚大碍,这会怎地还不到。”正说间,忽报后面来了一队兵马,不见旗帜,正是: 雷火计施,方出得龙潭虎穴;鼓角声止,恐再入天关地户。 直教: 两寨豪杰共合聚,一朝雷霆净扫空。 不知来的何处兵马,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罡煞:杨文轩、陈星。 折了一员雷将:唐猛。 章节目录 第七一回 退双祝义巨子回山 战二张黑煞神坐化 诗曰: 老僧禅机已点开,徐州城外现难灾。 叹嗟多少男儿汉,尽是英雄济世才。 话表刘慧娘于下元节夜,以飞天神雷轰打青石山,幸得娄小雨机警,叫众人早早防备,方才免此大难。庄浩、宋达领二军兵分两路,望马陵泊而走。却说庄浩领大军已出了亳州地界,不见宋达军马来会合,正担忧时,忽报后面来了一队兵马,未见旗帜。庄浩只恐是官军追来,忙教列阵相迎。近时看去,却是青石山的人马。庄浩欣喜,就去与宋达相见,细问情况。 原来宋达与青石山众头领,护送各家老小,从东山突围。宋达这一支军马,虽是头领人多,只是那飞天神雷端的十分凶猛,又要保着众家眷,故令下山途中,人马四散开来,莫要聚在一起,以防都被炸着。杨程正奔走间,不防一雷子眼见着飞来,急忙纵马一跃,闪在一边。神雷落下,后面是室火猪郭春辰,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炸成齑粉。杨程虽是躲开,却不曾闪远,吃炮风险些坠下马来。回首见郭春辰阵亡,自十分的痛心,无奈只得提竹节枪,继续赶路。 众人方才奔到山下,不提防那埋伏的欧阳寿通率兵杀出,先是一鞭打死了叶召。许栗铭大怒,仗劈水长剑来斗欧阳寿通。寿通一条钢鞭,与许栗铭大战五十余合。寿通交战良久,只恐有失,把马一拍,跳出圈子,转而风会来替寿通。何彪见了,舞槊来助许栗铭,两个敌住风会。风会展开九环泼风大砍刀,与二将转灯般厮杀,直斗近七十合,未曾输半点便宜与他们。三个正狠斗间,为是这东面离北山最近,又看那飞天神雷恰似雨点般,依然铺天盖地打将来。栗铭与何彪心慌,风会见状,大吼一声,刀光闪处,斩何彪下马。栗铭见折了何彪,不由失惊,转见杨程赶来,把马一跳,换了杨程。杨程敌住风会,唤栗铭先走。二人枪来刀去,正是对手,交战八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刘奇杀退了欧阳寿通,看杨程与风会在那里鏖战,倒提紫金刀,奔上前来替杨程。风会连战三将,面上无色,也不退走,就与刘奇刀斗刀,复战无数合,亦是个平手。 却说宋达护着众曜宿走了一阵,不见杨程等人追来,分付了朱佳俊、巩莎莉两个,回马来寻。先后遇着许栗铭与杨程,又见风会与刘奇相斗不下,大喝一声:“贤弟且退,待为兄来战这厮,与亡过的兄弟报仇!”刘奇听了,虚晃一刀,全身而退。宋达随即骤马而至,逼住风会。会虽是勇猛,却怎当得车轮战,待欲离去,争奈宋达缠定,不容脱身,只得再战。达把黄幡戟一剁二刺三钩,会自是招架的多,进取的少。会固然被三星杀的力乏,却兀自与达并了二三十合。此时孙煜杰撞散官军,亦赶来寻四星,看风会渐折便宜,暗道:“匹夫,不就此取了你性命,更待何日!”手舞人面赤铜锤就要来战。风会心慌,恐当不得了,急急卖个破绽,把马一拍,离了宋达。不想孙煜杰早已抢过,一锤砸来,风会把刀一隔,铮地一声。两个斗不到十合,风会望煜杰面门上虚晃一刀,拨马便走。煜杰那里肯放过他,纵马紧追不舍。不期一个神雷正落在风会马前二三丈处,风会急忙勒马,炮风袭面。煜杰一马已到,人面赤铜锤一晃,双锤齐落,就把一个身经百战的山东镇抚将军,砸了个万朵桃花开。有诗为证: 刀光挥霍英雄事,桃雨斑斑慑万军。 霹雳逢时惊劣马,罡风不复度青云。 宋达见杀了风会,心中大喜,就地割了首级。遥见青石山上火光冲天,摇首惜道:“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你我当速速离去。”孙煜杰叹道:“昔日众兄弟在此间聚义,多少辛苦,方经营得好大山寨,竟吃那贱人一夕烧得干净。”二人同着刘奇,便去追赶大队。直到与本寨人马会合了,方离亳州地界。点本部将佐,又折了智海洋,是被神雷炸死,蒋宁因冲杀时,身负重伤而亡。宋达不胜哀伤,便去寻庄浩军马。以此马陵、青石二军合作一处,齐向马陵泊进发。 云天彪那里,手下将官止得刘慧娘、孔厚、庞毅、欧阳寿通四个,并李东保与曾虺二人,军马不过一万。云天彪见又折了风会、唐猛两个,嗟叹不已。刘慧娘劝道:“虽是折了许多人马并将佐,终是扫清青石贼巢。公公理当速速与朝廷报捷,可阻小人口舌。”曾虺左右寻张为栋不见,报说死于青石山上,大哭了一场。李东保亦流泪不止。惟刘慧娘心中猜得八九分,却不言语。两日后,云天彪点起本部残兵,动身起程去与贺太平的军马会合。 单说那曾虺、李东保两个,本为前部,先到了淮阳军,呈报战事,私下里却来与吴天鹗等相见。吴天鹗见说张为栋身死,惊了半晌,叹气道:“正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可怜八弟,却同大哥共作泉下客!”李东保哀道:“小弟虽时常与张兄拌嘴,心下却服他的本事。若早知今日相别,何苦拼得口舌之快。”天鹗又问为栋部卒何在,东保答说自由刘慧娘收了去。天鹗点首道:“尚能为国出力,方遂他愿。”身傍袁宪斜眼看东保,肚里寻思道:“这厮猫哭老鼠假慈悲!八哥如今吃雷子炸死了,他的亲兵又落在那寡妇的手里,却教人疑心。” 踌躇未定,转见年豨、海騄、熊铎三人都到。熊铎认得是曾虺,大喜道:“曾七哥,想杀小弟也!”看了周遭,复问道:“怎地不见张八哥?”吴天鹗流泪说了前事,三个不禁呆了。熊铎跌足骂道:“真个是苍天无眼,八哥恁地心善,却屈死了!”年豨、海騄各自叹息。天鹗抹了泪,又与三个说了李东保入伙的事。熊铎拱手相谢,年豨略有些迟疑。惟海騄埋怨道:“三哥,你好没分晓,如何又把俺们弟兄瞒过了!”天鹗皱眉道:“兄弟,非是为兄要瞒你,只是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你两个仗一时性子,得罪那伙重臣,不知带累我们多少。虽有怨气,反去勾连仇人,是何道理?这李监丞智谋过人,又深通军务,有他来入伙,正好助我们就中取事,我如何肯错失这等良机?故先应了,正待择时与你们相说。”便与李东保陪笑道:“五弟海騄,为人粗卤,贤弟勿怪。”东保心下捉摸了一回。海騄本欲辩驳,年豨忙使个眼色,方不再言。 吴天鹗遂分付,就帐中设下筵宴,与二人接风。席间,曾虺说起李东保的好处,共去征粮一事。熊铎大笑道:“可恼我不曾在那里,若再得机会时,也去杀人作乐!”吴天鹗动问杨腾蛟首级的事,李东保诌道:“已取回寻隐秘处埋了,惟天知地知我知,兄长当高枕无忧矣!”天鹗称赞不已,便起身要去净手,袁宪悄悄跟着出帐来道:“三哥,你听他说的真么?”天鹗点额道:“且待来日再试他一试,别作商议。兄弟,你亦聪明,八弟的事有何计较?”袁宪道:“三哥也知,刘慧娘那贱人视我西山弟兄如眼中钉,肉中刺,都说她当初要杀大哥,此话决非空穴来风。若依着我的意思,想来八哥以是遭了她毒手。”天鹗切齿道:“说得有理,只是不知李东保这厮晓得多少内情。可惜八弟那伙军卒,颇善器械,今被她占了去。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若果吃她害了八弟,迟早教这寡妇与云龙相聚!” 正说间,只听得四下里号鼓声响。袁宪道:“莫非是云天彪的人马到了?”天鹗直把头摇道:“想是马陵贼人来打城。”回帐唤过众人,都去披挂了,同着贺太平等上城来。只见城外一彪军马,怎生模样?但见: 狼腰猿臂躯如豹,铁索阵阵心生寒。 东珠琳琅项上挂,兽皮腥膻腰间缠。 新着燕京百战甲,血浸钢刀催边衅。 猛安西,谋克东,左右横击居当中。 斫阵碎骨逐狐兔,转首高宴桃花石。 狼牙钢箭可射虎,背负壶囊鲨鱼皮。 嘶吼齐出催烈马,振翅鹰飞海东青。 金国军势大辽震,浮屠铁骑刀枪鸣。 众将见这支军马约有三五千人,气势如虹,旗上一个“金”字,各自心中吃了一惊。贺太平迟疑不决,唤人相问。为首那人笑将起,执鞭指道:“奉着俺国主之命,特来助你朝收捕草寇,还不开城门迎接!”身傍两个副将,曾虺觑得清楚,大叫一声:“兄弟!”那两个见是曾虺,齐叫道:“哥哥如何在此?”曾虺便与众人道:“这两个乃是胞弟,一个唤做食脑猬曾螖,一个唤做喜骷髅曾蜷,久在大金国效力。”盖天锡与贺太平道:“想是太尉押了公文与他,教沿路官司放行,不然如何到得这里?”贺太平亦觉有理,领众人出城来迎。 曾螖、曾蜷下马来拜见了哥哥并众人。曾虺动问为首那人名姓,曾蜷道:“大哥不知,这个将军乃是在大金国结拜的兄弟,却和俺们同姓,双名世雄。如今被郎主宠得紧,虽眼下暂任道路巡检,日后不可限量。噫,哥哥怎的便做了官军?”众位看官,你道这曾世雄是何人?原来他就是那年梁山泊攻打的曾头市,曾弄之孙,曾涂之子。因梁山灭曾家满门,曾世雄乱军中逃脱,他一家原是女真人,故而北上投金去了。这厮倒也是金人中少有通汉人言语的。 曾世雄亦下了马,眼看宋军军势,心中蔑之,就要进城。贺太平问话道:“将军可带有我朝张郡王的公文否?”曾世雄不耐烦,向身后指道:“你宋国马匹没甚脚力,落后俺们许多。既要公文,在此与你同待。”一炷香过,远远见得烟尘起,銮铃响处,又奔过一队军马。众人瞧得亲切,为首两个年少壮士,正是张伯奋与张仲熊。二人疾驰上前,身后官兵迤逦而来,全无队伍。只看张伯奋一身臭汗,喘息方定,下马道:“可有冲撞失礼处?”张仲熊没好气道:“哥哥好没分晓,我两国臣子皆是明事理、知礼仪的,如何冲撞的起?”分付众人:“速速去城里安排筵席,好好与金使接风。”贺太平私谓伯奋道:“如何教金人军马到此,太尉何在?”伯奋摇首道:“说来话长。父王与邓辛张陶四位将军尚在路途,待都到了再作计较,休慢了这曾巡检。”贺太平见说,便不再问,就礼请曾世雄进城。其部军马,暂扎于城外。 再说陈明远等人在徐州,直至仲冬五日,收到山寨书信,报说青石山处备细。陈明远见说又折了陈佳伟等七人,心中忧郁,好生伤感。再看当日随军出征的二十七位头领,除娄小雨、陈孟、刘怡岑回山外,止一十五人见存。一百八人,已去了二十个。焦明武劝道:“哥哥莫要哀伤,虽是折了许多弟兄,然那陈老道与云天彪手下的将官也吃俺们杀了不少。待日后再战,多杀他几条贱命,为我陈兄并亡故的众弟兄雪恨!”张永伟同道:“俺亦要取张家两小儿的狗命来祭俺师兄!”陈明远道:“现青石山已没,我们失了一条臂膀,且张叔夜那一路将官俱无大碍。依为兄浅见,当下该弃了徐州,回至山寨,与众头领协力,倚仗地势,将余下官军聚而歼之。”咸纬广道:“大哥之言,端的在理。乘张叔夜几个尚在助金国时,我们先回去,以防官军前后夹击。只是我们撤军,陈希真那里若探知了,必来追杀。”陈明远道:“为兄自有计较。” 随即安排定咸纬广、张自强两个,又使人去太和岭上分付了王宇琪、钱仓政。便令众人收拾准备,大军定于三日后,缓缓从徐州退去。有那深感陈明远平日仁德的百姓,见马陵军要回山寨,离舍不得,又恐官军得城后涂炭,皆愿收拾家当,追随上山入伙。陈明远见此,不忍相舍,遂传下令来,凡愿同去山寨者,各有喽啰帮扶;留于城者,亦给散米面。曹峻烽道:“依哥哥意思,军中粮米大都留下与百姓?”陈明远道:“我等携民而去,辎重颇多,再顾粮草,尤为不便。且我们据此间久矣,多得民心,待官军收复徐州,见仓厫吃我们耗的多了,必教百姓交粮。我山寨既效梁山替天行道,岂可背弃?”众人称善,正是: 溯几烟尘梦杏黄,躬行天道笑端王。 可怜万字清平调,争及乡农泪两行。 却言陈希真,自被董浩破了五雷都箓大法,并乾元宝镜,败退萧县。数月来,也曾领兵来攻打太和岭,要与陈丽卿报仇,只是不克。这日探子探得岭上动静,回来报知,祝永清道:“想是那厮们知道舅父的军马已与魏国公会合,恐前后受敌,故要回巢穴去。”陈希真道:“是了,料想只在一二日间,此正有可乘之机。眼下张郡王征辽在还,其二子先到,军马锐气正盛,却好邀他们共击贼人,首尾齐出,方有胜机。得便宜后,我们亦往淮阳军去。”便修书一封,令人星夜送往。 三日后,马陵军已收拾完备,大军自东门起行。陈希真早使祝永清、祝万年、苟桓、刘麟领军上得太和岭来,见马陵军兵果然退去,先占了岭。祝永清弟兄两个一路无阻,直至西门。来到城下,却见城门大开,百姓牵羊担酒,推车往来。永清大笑道:“以定是陈明远这贼怕我们来追,欲学诸葛孔明,用空城计来唬我,我却偏不中他计!”遂传令杀入城去。二祝却才领兵进城,那众百姓忽地筛起锣来,都从车上取出军器,就官军队中杀将起。二人大惊,只看左边赶出噬恶虎咸纬广,右边赶出洪泽郎张自强,两个大笑道:“祝永清,你中我家哥哥之计也!”二祝急忙引兵退走,城外黑煞神张永伟领伏兵又杀出,咸、张二将掩杀了一阵,直近太和岭下。苟桓、刘麟急下岭来接应得二祝,两个头领见了,就去追赶大队。此时马陵军已都离了城多时。 话说陈明远统军前行,眼见得要从卞塘镇南面过时,忽见迎面飞出一彪军马,号旗上各书“年”“海”二字。为首二将,李沫瑶在队中看得亲切,大叫道:“这两个便是那日诓骗我与仲妹妹的贼官军!”路新宇听罢大怒,与陈明远道:“哥哥率军护着百姓先行,我自来当他,此番必与仲若冰报仇!”焦明武道:“我同你前去。”二将领一支人马,上前截住年豨、海騄的队伍。陈明远下令速行。 看官听说,原来自张伯奋、张仲熊收到陈希真的书信,仲熊本要请曾世雄领兵前去相助,伯奋忙劝道:“兄弟怎的便忘了爹爹的嘱付?金人狼子野心,如何肯真心助我们。”仲熊嗤之,也是没奈何,点起吴天鹗、年豨、海騄、袁宪四将同行。又分付曾虺留于城内,同两个兄弟共待曾世雄。临行时,天鹗又谓年豨、海騄二人道:“前时筵席上,辅国公欲为五弟息事,却吃你把他推过,又多得定国公说和。今番我们随他兄弟二人行军,须多出气力,方才不负。”年豨点首道:“我新军操练已毕,此番便同五弟请为前部。”熊铎本要同去,却不用步军,只得作罢。 且言陈明远统军疾走,行不过数里,早又撞着第二拨张伯奋与张仲熊的中军人马。张伯奋手提一对赤铜溜金大瓜锤,当先喝道:“贼人却待往那里走!”陈明远大惊,道:“吾军中尚有徐州城的平民百姓,不可教这二子伤害了。”身旁出山虎王子康、隐山虎张奥康听了,道:“主帅勿慌,待我兄弟二人上去敌住这两个,哥哥当与百姓速走。”各执军器,来斗张家两兄弟。陈明远就了事环上取了紫金枪,令尹柔雨、辛佳伦、朱宣林三人为前部,王宇琪、钱仓政护住百姓队伍两侧,叶子伟、郑乾、曹峻烽殿后,兀自前行。 当下两方战事,先说那里路新宇敌住海騄,焦明武邀过年豨,四将分两对儿厮杀。枪对鞭,交错光闪;戟对斧,碰撞声响。两边军卒亦混作一团,年豨本是横暴之人,此番行军前早已下令,许胜不许败,败则枭首,谁敢不从?故都奋力与马陵军厮斗。两下战到四十合之上,先看年豨力怯,被焦明武照肩上刺了一戟,搠下马去。明武喝道:“害吾寨中头领,今正饶你不得!”年豨忍痛道:“汝等伤我兄长,亦算得一命抵一命了。” 那边海騄亦渐渐当路新宇不过,转见年豨命危,急急隔住钩镰枪,叫道:“此皆是我的过失,不干俺四哥的事。若要报仇,只寻我便了!”焦明武早闻言大怒,不待海騄分说,骤马身前,一戟戳在心窝里,把年豨杀死在地下。海騄暴雷也似一声吼,自道:“三哥,你害得我二人忒狠些个!”复举鞭来,望新宇面门便打。新宇一枪打过一边,不想海騄鞭又近身,就左手提起钩镰枪,与铁鞭对个头过,那侧钩正钩着。新宇用力把那铁鞭望下一压,右手就腰间拔出清光刀来,大喝道:“教你与吾徒孙偿命去!”一刀削去海騄头颅,可怜二将死于非命。有诗为证: 天日未可昭真迹,曲解源回忿血仇。 惊怒望乡台上处,独谪天鹗莫轻饶。 且说这里王子康斗张伯奋,王子康手中的赤丝软藤枪,虽是可以柔制刚,却怎是张伯奋那两柄赤铜锤的对手。伯奋把锤一砸,子康将枪一当,软藤枪就凹了去。伯奋将力猛逼,子康双手苦苦支撑,渐渐没了力。张奥康正与张仲熊斗近二十合,忽看子康势危,忙卖个破绽,撇了仲熊,纵马来救。伯奋见张奥康来,复起一锤,先把子康打下马去,幸得不曾伤着要害。又将双锤来斗奥康。两个当下斗了数合,背后张仲熊又到,奥康双拳难敌四手,抵当不住。张家两兄弟,双锤并双刀,就把张奥康结果了性命。后人有诗叹奥康道: 我闻将军名亦嗟,曾许沙场百战捷。 百战拼杀今已矣,空向山门旋旌节。 张伯奋转而再要来杀王子康时,只听身后一声大喝:“张家小儿莫要逞强,黑煞神来也!”两兄弟寻声望去,见是张永伟,手舞一条镔铁棍,匹马疾驰而来。张仲熊道:“这黑厮竟在这里!”张伯奋道:“真是晦气,我兄弟俩尽遇黑贼!兄弟,你我一同并力上前,杀了这黑鬼。”也不管王子康,齐来战永伟。王子康见永伟敌住二将,勉强起身,就要来助战。永伟喝道:“头领先走,你身上负伤,只会拖累于我!”王子康道声惭愧,只得离去。 却说张永伟一人大战张伯奋、张仲熊二人,斗到百余合之上,不见胜败输赢。张伯奋见他棍法精熟,只先卖个破绽,放永伟一棍打入怀来,便把双锤高举,望他面门砸下。永伟忙将铁棍举起抵当,一声响亮。张仲熊乘机将双刀望腰胯劈来,永伟又忙把铁棍挥下来隔住。伯奋不肯放他半点空闲,再把双锤来打。永伟将身子一倾,把马跳出圈子,抖擞精神,复再杀进,大吼一声,一棍打向伯奋。伯奋架起赤铜锤来,只听的铮地声响。永伟又把棍扫向仲熊,仲熊亦将双刀当住。三马盘旋,又战了近百余合。 斗敌了多时,三将各有疲倦。只看伯奋将双锤乱砸,永伟左右招架。仲熊急把双刀砍去,永伟将身子一侧,躲过了一刀,却吃另一刀劈过腰胯,怪叫一声,又把马跳出圈子。伯奋与仲熊道:“这黑贼恁地经斗,我二人早当以车轮战杀他,不想却吃他耗损了体力。”仲熊咬牙道:“哥哥且歇,我先复与他厮并,多时再来换我。”伯奋道:“却好,兄弟当心。”张永伟腰胯流血,却不以为意,见张仲熊杀来,又舞铁棍去战。永伟当先一棍抢去,仲熊将双刀送入棍底,顺势直透进去。永伟忙用力把双刀按下,再开解数,与仲熊斗了五十余合。 张伯奋少歇了一会,便骤马上前道:“兄弟且回,换我了!”张仲熊已然力怯,忙虚砍一刀,拨马而走。永伟见状,把棍一丢,直打在仲熊后背上。仲熊大叫一声,吃痛伏在鞍上。永伟看了,在马上哈哈大笑。伯奋慌忙赶过,手起一锤,永伟翻身从马上跳下,那马头却吃伯奋砸的粉碎。永伟就地下掇了镔铁棍,步行来战伯奋。伯奋在马上提起铜锤,照永伟面门上打将来。永伟举起铁棍招架,低头一看,一咬牙,就把镔铁棍去扫伯奋的银合马。那马却聪明,见棍来,双蹄一抬,望前一跳,反把永伟撞倒在地。伯奋见倒了永伟,勒马就要去踏。永伟在地下,将铁棍向上猛地一搠,竟直直透入马肚里。复将双手一用力,大喝一声,把伯奋连人带马掀倒在地,左手锤也丢了。永伟跳起身,就来揪伯奋。伯奋情急之中,把右手锤砸来,却吃永伟劈手夺过,一脚踏住身子,将那铜锤狠狠向下一砸,张伯奋脑袋顷时化做肉泥。有诗为证: 金瓜沉底青雷泯,空鞍银合枉嘶啾。 将种魂消逢黑煞,徒留嵇仲恸清秋。 张永伟此时已是力竭,忽地寻思道:“当日下山时,俺师父智真长老曾谓俺言:‘汝乃应上界黑杀星,原为七杀而来。今番下山,赠汝四句偈言,终身受用。’道是‘遇夜而截’,俺在永宁军截杀了张叔夜;‘逢远而协’,来徐州助陈明远杀敌;‘见康而露’,去官军那里做细作,却因个甚么康捷而暴露;今日大战张家两小儿,已没了气力,正当应了‘敌子而灭’。虽只杀得一个,亦算为智深师兄报仇了!”说罢,盘坐在地,再没个动静,正是: 镔纹坠地杳尘俗,了命完身溯法窟。 一去黑风殊万里,直追玄界报天孤。 那张仲熊见哥哥已亡,张永伟又坐于地上,只道他未死,便欲来取其性命时,忽看吴天鹗、袁宪二人领着后队败残人马赶到。原来陈明远部继续前行,正撞着吴天鹗这第三拨军马。众头领各自奋勇,一齐上前撞开阵势。天鹗两个不是对手,吃杀的大败亏输,撇了明远部来寻二张。二人见张伯奋身死,张永伟盘坐在那里,各都吃了一惊。袁宪忙问道:“怎地不见四哥并五哥?”天鹗道:“休问他们,先抢了辅国公的尸首来!”都待上前时,只见不远处飞奔来大队人马,战尘蔽日,喊杀连天。正是: 悍勇匹夫,举刀誓取头功;助恶鹰犬,悖逆忘却兄仇。 直教: 旌旗刀枪厮杀处,风云龙虎酣斗时。 毕竟来的却是那路军马,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罡煞:张奥康。 折了五员曜宿:郭春辰、叶召、何彪、智海洋、蒋宁。 折了两员雷将:风会、张伯奋。 章节目录 第七二回 顺诚侯身死马陵道 九霄龙命丧车轮战 诗曰: 马陵道上落流星,九霄冥冥泛铜音。 最是无情将军血,英雄无泪亦沾襟。 话表陈明远领兵退回马陵泊,于卞塘镇南面遇张伯奋、张仲熊部率兵截杀。张永伟一人大战二张,斩杀张伯奋后,盘坐圆寂。张仲熊见哥哥身死,只道张永伟未亡,舞刀便要来取性命。忽闻远处杀喊声连天,同吴天鹗、袁宪望去,却是宇、武、广、强的人马。仲熊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吴天鹗、袁宪两个急抢了伯奋的尸首,追随而去。路新宇、焦明武四个驱逐了二张的军马,见张永伟在那里打坐,急忙上前相看情形,不想早已没了气息。四人哀叹了一场,就同张奥康的尸首一齐收拾了,去赶陈明远。 那张仲熊同着吴天鹗、袁宪,自领兵回淮阳军,袁宪于路见张仲熊沉默不语,劝道:“定国公请止悲痛,待将来好为辅国公复仇。”不想张仲熊沉吟良久,忽地苦笑道:“如今到这个田地,父王还欲把我过继否?”吴天鹗未敢多言,只好顺着话宽慰了几句。待回到下邳城中,有那逃得性命的年、海部下小军,备说二将亡命。曾虺、熊铎见说,大哭不止。袁宪看吴天鹗面上无色,自是无言。向后陈希真领军到,同贺太平、云天彪相会了,两下见没了陈丽卿、云龙,各自伤感。刘慧娘没了丈夫,祝永清没了浑家,二人亦是同病相怜。又说了许多战事,只等张叔夜回。 话说宣和五年季冬月,岁寒入冷,大宋开国郡王张叔夜,统率大军,领邓辛张陶四将都从北边归来。众位看官,这张叔夜与二子,缘何先后而还?为是此中另有一番因果,盖为今回讲明。 原来张叔夜北上攻辽,除领本部军马外,尚还有刘延庆、王渊、杨可世等童贯余部。大军复由前时种师道伐辽所平之处前行,会合了金人的军马,就要分兵破辽。孰料辽国殊死相抗,嵇仲大军虽是胜了几阵,终被辽军以一奇阵所阻。金国郎主闻知,命大金兀术四太子前去相助,一战而定。张叔夜见金人凶猛,思料久后必为宋之大患,便于庆贺筵宴上,向郎主请辞,郎主欣然答应。 忽见座中有一人叫道:“张郡王且慢,你宋朝与我大金相约伐辽,这辽地俺大金国已取十之七八,便是燕京亦是俺们打下的。量此等大恩,你宋朝岂不该割地相谢?”张叔夜定睛一看,说话那人年近七旬,秀才打扮,须髯皆白,髡了头发,满口黄断烂牙,脸面褶似荷叶,不似善类。嵇仲正色道:“我军蒙贵国相助,舒澶渊百年之辱,他日必以金帛相谢。然割地这般大事,须由天子做主,非吾可定。且我大宋已与贵国相约,燕云滦平诸州,待灭辽之后,尽数归宋。如此,便是只割一城,所属百姓,定然不允,只恐将来反误贵国。” 那老学究鼓掌而笑:“好口舌,不枉你是宋朝第一臣子。”金主就道:“洪爱卿,这张郡王乃是南国的好官,直令俺好生敬爱,不似那童贯,切莫为难他。”这个老臣捋髯笑道:“郎主万岁,想当初张郡王平灭梁山草寇宋江,亦是与老臣报了仇也,岂敢与他发难?”又谓张叔夜道:“素闻宋朝境内草寇繁多,杀伤了许多官将。洪某已禀过俺国主,愿遣一支人马来助你等破贼,未知意下如何?”说罢分付左右,唤来三个武将,正是曾世雄、曾螖、曾蜷三个。 张伯奋在旁,猜得金国有要探本朝虚实的意思,不敢明说,乃道:“不过区区一伙山贼草寇耳,理当由本朝官员平定,怎敢劳烦贵军不远万里而来?且如今辽国不曾尽灭,若为此分了力,恐不利友邦。”那臣子呵呵冷笑,说道:“辅国公此言差矣,使他们去,何止公事,亦有些私心哩!”指那曾世雄,说起宋江打破曾头市的旧仇来,又说自家在宋朝境内,亦遭梁山陷了山寨,同一弟一妹逃至金国。又闻说那马陵泊上有着梁山的家眷亲友,正是于情于理,都要发兵,上复家仇,教曾世雄雪恨;下助宋军,伸两国兄弟之谊。 这一番话,教张叔夜如何接口?张仲熊却从中帮衬着,言说金国兵马强壮,若来剿贼,更是大大的便利。张叔夜推却不得,命康捷飞速回去奏闻朝廷。道君皇帝如何不答应?待临行时,张叔夜听康捷报知云天彪、陈希真两处战事,知各有伤损,心中更添忧闷,分付二子道:“马陵未灭,金人又起侵扰之心。你两个同金军先回,我与邓辛张陶四位将军于后慢行,重勘沿路军务安防,以备不测,切不可教他们探得虚实。”故而张伯奋、张仲熊陪同曾世雄先望淮阳军来,方有上文。有诗为证: 曾土流毒思腕力,洪獾阴诡定东窗。 石螂无意惊黄雀,谁奈冬青觊故邦。 且言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齐会于淮阳军下邳城内,嵇仲见折了许多将佐,并长子伯奋新亡,哀愁伤感难禁。自嵇仲三月离淮阳,十二月回,三十九功臣,嵇仲以下,如今止剩得张仲熊、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庞毅、刘广、苟桓、祝永清、刘慧娘、盖天锡、金成英、孔厚、康捷、祝万年、刘麟、欧阳寿通、韦扬隐、李宗汤、王进、贺太平二十一人。嵇仲念起往日征战种种,不禁叹道:“待本帅申闻朝廷,请为阵亡的将士追封,所有殁于王事的士卒家属,普免差徭。”众将齐道:“太尉仁德。”嵇仲又道:“望众将士齐心协力,早日剿除马陵泊强寇,班师还朝,以防金国。”就请刘慧娘参谋,慧娘道:“太尉宽心,我当思计策以谋马陵贼人,方是不负亡夫之愿。”众将散去,嵇仲独留贺太平、盖天锡两个,动问张仲熊近况。二人答说自张伯奋死后,仲熊每日多只与那西山一伙相会。嵇仲听罢,摇首嗟叹不已。 只说这张仲熊,自出了厅,并邀曾世雄,又同吴天鹗几个一处吃酒耍。正到半酣处,西山几个又念起报仇的事来。只听曾虺厉声道:“大哥、八弟的旧仇未曾亲报,如今又添了四哥、五哥的。洪二哥同六哥、九妹远在金国,却只把书信来与我们相见。似此那日能得重聚,为众弟兄雪恨?”吴天鹗与张仲熊把盏道:“不是定国公从中联络,那知他们的声息。”原来张仲熊在北境伐辽时,见金国人马好似虎狼,又破辽人奇阵,自思宋必衰,金必兴,自己虽是道君皇帝的义子快婿,早晚还须谋个前程。那日听了洪老獾的言语,思量他必为金主器重,因而私下相交,问了些过去的事,方知亦是西山一伙,以此诉说了吴天鹗等人的情况。正是: 雁翎辜负石雷杳,恩义何箍振翼鸮。 翻倒家山终有日,羞逢地下父兄昭。 曾世雄说道:“政和年间,俺家在曾头市上做下好大基业,那想竟吃宋江那厮一战毁了,全家只活我一个。幸得苍天有眼,张郡王等统军剿灭贼凶,如今倒又与这个马陵泊厮杀,正可谓‘鹬蚌相持,渔人得利’!”李东保听得话里有些许犯禁的意思,老大惶恐,又看鹗、虺、宪、铎四个,并张仲熊丝毫不在乎,心儿恰似兔入狼窝,不知如何应答,只顾低头筛酒吃。忽听屋外有人来唤,却是刘慧娘使人来请李东保。袁宪笑道:“你自好福,那寡妇来寻你,想是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李东保不敢应他,胡乱点头,出门而去。一路朔风逼紧,直吹的东保裹袍缓行。待到了刘慧娘处,方伸了脖项。 是时刘慧娘正在炉边拨火,见李东保至,邀其一同向火。忽觉李东保身上酒气,不禁问道:“监丞又同那西山众吃酒么?”东保恭敬答道:“小人谨记夫人教诲,名为结交,实则观其行止。”慧娘便问东保怎生看待那西山诸人。东保方敢抬首,见慧娘身后有两个木像,一个认得是云龙,一个却认不得,尚未完备,暗自思道:“想是她哥子刘麒。”复见桌子上又有些衣物木料,目光神游,悠悠道:“张为栋已死,年、海两个又冲撞过众功臣,如今亦亡于非命,剩下都是忠贞之士……”猛然瞧见慧娘眉头微动,忙改口道:“只是有些个颟顸无知之徒,虽是粗陋,倒也爪牙可用。”慧娘听罢,点首道:“却也在理。”又道:“尚有一事当问,如今张郡王、越国公、鲁国公三处人马合军,监丞可愿再回鲁国公那里?” 李东保不明就里,见刘慧娘又托出这般言词来,急伏地拜道:“实话不瞒夫人,小人不愿再回鲁国公帐下!”哭诉自家结怨祝永清,又险遭妖僧吃了的事,叩首道:“前番隐瞒,实是怕坏了军情大事。眼下那贼秃虽是没了,然全军上下那个不知智勇侯有些狷狭?若教小人回去,迟早必死于无辜!”刘慧娘见他说了实话,自知祝永清的为人毛病,笑道:“监丞几番为我出力,岂能害你?实是与你戏言耳。”东保方才肯起身来。 刘慧娘又问道:“待扫清贼寨,班师回朝,监丞作何打算?若不愿为官,做一富豪,我必与你保奏,教你终身快乐。”李东保本要谢恩,心中猛地一省:“唤我来此,决非为如此小事。这刘慧娘何等聪慧之人,以是试我韬略。”遂道:“夫人说的那里话,若是前时,小人定是此意,目今只恐那北边的不能容我人马空闲。事毕当携破贼之威,陈军北上,方可永固金瓯。”慧娘心中暗暗称奇,遂去取过兵书战策,付与东保道:“监丞所言,正是我所虑也。你既有这般见识,我愿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与你。”东保略略一呆,慌忙拜道:“夫人何等大才,小人愚钝,不过依样画葫芦,只好丢丑罢,及不得夫人一二分本事。便是剿除马陵群贼,抵御金人的事也不须小人。”那知刘慧娘惨然笑道:“我七层宝塔只少一顶,功名于我如无物。原自平灭梁山后,本当归隐山园,不问尘事。争奈公公乃是天子重臣,脱不开身,须有智谋之士辅佐,因此延误。如今我丈夫、兄长亡故,只等平定马陵而回,还望监丞不弃。”东保大喜,千恩万谢,磕头如捣蒜,答应道:“夫人是个女诸葛,小生亦要学诸葛亮,匡扶朝廷,万古扬名!”肚里却寻思道:“那贼秃曾言我有富贵命,其言不虚!”正是: 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 再说马陵泊,自陈明远回山,相见众人,庄浩、姚雨汐齐来请罪。陈明远道:“二位兄弟无须多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非人力所能及也,权且止住伤痛。现如今官军余下人马俱都已会聚,不日便会来攻我山寨,我等须做好防备。”又教王昭顺、冯子娜两个多起造房屋,供青石山的头领及家眷居住。宋达率众深谢不已。说起备御官军一事,听娄小雨道:“我这里虽不及八百里梁山泊,却也十分勾了。刘慧娘若攻水泊,必倚仗沉螺舟,这都是水军头领的干系。且昔日梁山之败,一是天数使然。二乃宋公明占据多少军州,接应不暇,被官军分而击之,以致缺兵少将,枯木难生,终受坐困之厄。”何熙亦道:“官军将佐吃众头领杀了十数员,势不如前。只是剩一个散仙刘永锡,尚不知在何处。”路新宇唤来小头目史柏德,其道:“曾听俺宋头领说过,那年在曹南山,被笋冠道人用缩地术移至宁陵县地界,上甘露岭拜会他,想必这厮就在那里。”陈明远道:“这笋冠道人不曾害民,亦未伤过梁山义士并我们寨中兄弟,不用管他。”董浩道:“话虽如此,兄长休忘了那无虚道人是他的徒弟,吃我们害了。虽是招祸取咎,若他还念情,必来问责。想这笋冠仙同陈念义一般,早早得道,不似其余散仙,投胎成人。去年一时失手,伤了通一子,着实可惜。” 眼见忠义堂外,天边暮云黯淡,朔风又起。姚雨汐道:“今年暮冬却比往常冷了许多。”董浩道:“今岁实是反常,物候乃是天象,恐天下将生大变。”陈明远微微点首,忽想起徐州追随来的百姓,虽亦令王、冯二人安排屋舍,毕竟不如城里,料他们难当此寒。就分付四山酒店的头领尽回山来,教曹笑、单筱寒、郭亿一、李欣妍、董恩惠、何琼六个,好生照看。命马玥、张玉一每日多添饭食。再着许欣敏、郝郡楠二女,多备下衣袄与众百姓。百姓感陈明远之德,扶老携幼,都上到忠义堂外拜谢。 却说时至宣和六年元月,天降大雪,一连数日,纷纷扬扬,鹅毛也似,骤落不停。怎见得这场雪: 柳絮飞漫,万里彤云密布;梨花片落,空中祥瑞飘帘。四方里朔风紧,半天中阴气浓。乱煽鹅毛,号角大纛碎玉排;碎裁鹤翅,风旋霜精入军营。缕缕银丝,银丝结就玉楼台;纷纷玉屑,玉屑妆成银世界。团成阵,冷畏老渔难涉溪;结作冰,冻痴檐雀无声叫。压损溪梅不放花,稍埋了多少无名草。果然是日月无光冷气生,撒开铅汞盖红尘。 直到二十日方才雪停。次日,张叔夜留下曾世雄等,亲领大军,出下邳城,直到泊前旷野处排下阵势。陈明远早得伏路小校报来,亦领兵下山与之对阵。两边交阵,也不打话,祝永清因念陈丽卿的仇,挺戟当先出马。陈丽卿的四个娅嬛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并尉迟大娘,这五个自丽卿亡后,一直伏侍祝永清,今亦随永清来为丽卿报仇。 马陵泊阵中飞出铁枪将张洲,来敌祝永清。赤眼巾帼张妮见永清身后那五个,遂与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四个道:“你们与我一同去杀那五个贱婢。”主仆五个齐出,对住那五个。陈丽卿这四个娅嬛,虽各通弓箭,然武艺终是平常,怎敌得过这些母大虫?战不及三五十合,未待施放箭矢,尽被刘可四人斩于马下。那尉迟大娘亦吃张妮双刀砍死。 祝万年、刘广、刘麟见祝永清战张洲不下,俱都骤马而出,要来相帮。张洲见了,拨转马头就往阵上退去。永清本是要追,寻思道:“张洲原为莱州名将,又兼是使回马枪的好手,不可冒然去追。”故亦回阵。当下天色将晚,雪又下得紧了,各都收兵而回。 且说张叔夜大军于五十里外安营,忽闻有天使至,同众将出营迎接。那个天使,却是奸猢王秦桧,领着道君皇帝圣旨文书,监运劳军的衣袄御酒。嵇仲把秦桧接到寨中,谢恩受赏,俵散了酒袄。秦桧便请设起一应亡故将佐灵位,排下乌猪白羊金银祭物,焚香享祭。时天幕为闇,场上火把如豆。嵇仲唤祝永清开读圣旨道: “制曰:朕禀天命,隆治汉唐,四境仰伏,八方共朝。悉除群丑,北灭顽辽。生民乐业,百姓安康。忽有丑类,海内跳梁。朕问罪遐荒,大举貔琳,云集雄军,只待狂寇冰消,草贼瓦解。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官僚将校,皆为天下英雄。奈何妖贼凶蔓,折擎天之栋梁;奸党肆虐,损国家之股肱。众卿或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朕知卿等,父子忠勇,手足并骧;鸳鸯伉俪,琴瑟断商。愿英灵不远,众卿生则有勇,死则成名,朕当表其功,勒于祖庙。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用兹酬答,以慰汝心。使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聊表丹诚,敬陈祭祀,呜呼哀哉。 宣和六年春正月日诏示。” 祝永清读罢,张叔夜等山呼万岁,拜恩已毕,尽皆伤感。这祝永清读至“鸳鸯伉俪,琴瑟断商”一句时,更是哽咽。只见那吴天鹗亦嚎啕起来,自诉与云龙相敬相爱,初识于演武厅上,以为知己,如今阴阳两隔,誓要替众将血仇云云。刘慧娘见他说到云龙,顷时泣不成声。刘广看在眼里,痛心不已。永清深恶天鹗,碍着眼下情形,不好发作。 祭祀已毕,张叔夜请秦桧进帐,置酒管待。席间,嵇仲问起朝中近况,秦桧只道张、李二相依然不合,整日明争暗斗。又取过一领锦绣战袄,把与张仲熊道:“此是帝姬亲绣,官家请元妙先生弟子郭京施福,只望驸马剿贼得利,平安回朝。”张仲熊正欲接过,却瞥见吴天鹗暗递眼色,心中省悟,把那袄子推过与嵇仲道:“父王在上,孩儿为国出力,何惧死生?眼下天冷,恐父王形寒,愿将之与父王护体。”嵇仲大喜,就道:“熊儿有此心,便更胜这袄子。只是这袄是帝姬绣与你的,勿得推让。”正说话间,忽然一阵狂风卷入帐内,灭了火把,众人尽皆失色。小军来报,营中大旗被大风吹折。李东保听了,要显那初学的本事,忙说道:“此必贼人夜里来劫营,当做提防。”刘慧娘随道:“是这般道理。”嵇仲大惊,即刻分付人马埋伏。 是夜三更,马陵泊果真派人来劫营,乃是朱珂令、袁梓鹏二将领队。二人闯入官军营中,就见火光四起,喊声不断。二将急忙要退时,刘广、刘麟父子二人统伏兵杀出。朱珂令与刘广交手无数合,诈败退走。刘广大喝道:“贼人那里走,待为我麒儿报仇!”朱、袁二将见刘广领兵追来,又回身交手,斗无几合,再作败逃,一边走,一边叫道:“迟早教你父子地下相聚!”刘广听了,恰似撮盐入火,愈加忿怒,就要穷追。刘麟急劝阻道:“爹爹,夜黑风高,如何去厮杀。”刘广骂道:“不见你妹妹整日忧的苦?不思兄妹的仇,我还是做父亲的。你不去时,我自去!”遂不听刘麟劝,率队望东北紧追不舍,转眼不见。刘麟见父亲去的远了,进退两难,忙令人回报陈希真,一同起兵前去接应。 单说刘广直追了有半个多时辰,来到马陵道上。这马陵道在两山中间,道旁树木丛密,又因连日大雪,已是一片白茫。刘广见道路上足迹错杂,失笑道:“贼子成何大器!”一心只要捉将,又见两旁树木积雪未落,更加不疑,就入将山道里去。复追一会,忽地悟道:“不好,这厮们既劫营失利,不望巢穴回,反奔此处,诚恐有诈!”方欲退去,忽见前面道旁,一株大树上,被砍得白了,雪光映处,似有字迹。刘广便教军士取火照看。军汉点起火来,看那树上字念道:“刘广死于此处。”刘广大惊,急教退兵时,两侧山上马陵伏兵皆起,喊声不断。李金宇、段大猛两个各领本队伏兵,梆子乱响,万弩齐发,箭如骤雨,俱朝官军射来。刘广同手下一干军士,纵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逃脱不得,皆被射死在马陵道上。有诗为证: 散星伏弩血光飘,烽火残年父心焦。 无奈穷途安乐远,马陵道上雨萧萧。 原来娄小雨定下这条计,专请董浩于山顶上祭风,教李、段二人领寨中精壮喽啰,各穿绵衣厚袄,饱食参汤,先去马陵道两侧山深处埋伏好。只令朱珂令、袁梓鹏去袭营,许败不许胜,务必诱得员战将出寨追赶。二将就这般诱得刘广出,袁梓鹏先行一步至马陵道上,将那株树树身砍白,用黑煤书上字。朱珂令领军到了后,令喽啰装做慌乱逃窜,在雪地上留下足迹。刘广因秉着性子,才进马陵道,见两边无恙,一时不察,故而深入。 之后刘麟同云天彪、陈希真赶到,马陵伏兵早已退去。只见马陵道上死尸无数,又寻得父亲没头尸身,刘麟自是抱尸痛哭。云天彪、陈希真见了,各都呆了半晌。待回营中,刘慧娘闻说父亲死了,血涌上头,向后便倒。张叔夜急教孔厚先救了去。李宗汤大怒道:“贼人如此嚣张,害了顺诚侯的性命,当速发兵去报仇!”贺太平道:“现在发兵,有误大事。且折了顺诚侯并许多人马,锐气大减。眼下当先整顿军士,养足了锐气,再战不迟。”张叔夜道:“贺尚书所言甚是。”传令教不许出兵,严守营寨。刘麟已是戴孝了。 却说刘麟、刘慧娘为刘广挂孝了一个月,便要去报仇。张叔夜与云天彪、陈希真统兵,点起挥下大将前进。马陵泊闻官军前来复仇,也下山来迎。两军相交,排成阵势,各自擂鼓呐喊。刘麟手持黄金双锏,当先出马。马陵泊阵上涌出裂地豹王楠,手舞一对雌雄水磨钢鞭。二将就阵前敌住,八只马蹄撩乱,四条臂膀纵横,锏打鞭当,鞭去锏隔,狠斗四十余合不分胜败。官军阵中老将庞致果,见刘麟赢不得王楠,恐他恋战吃亏,手提厚背薄刃截头大斫刀,拍马出阵道:“刘将军且回,待老夫与令尊报仇!”刘麟听了,拨马回阵。王楠欺庞毅年老,毫不惧他,仍舞双鞭斗敌。二将各展威风,死命厮杀。庞毅武艺虽高于王楠,却也不能速胜。 辛从忠看的多时,耐烦不得,挺丈八蛇矛冲来。却见对面也是一将流星般赶到,乃是阴曹无常石粮诚,叫道:“以多欺少的不是好汉!”长枪直取辛从忠。两个战有五十合,石粮诚力怯,遮拦不住,吃辛从忠一矛搠下马去。那边王楠早已当不得庞毅神力,却不顾安危,急要来救时,从忠去豹皮囊内取出一枝标枪,照着石粮诚咽喉标去,粮诚死于非命。王楠失惊,方要留意庞毅,不防被抢近身前,手起一刀。王楠急躲,那大刀正从左臂边擦过,砍得伶仃将断。庞毅乘势复起一刀,就把王楠斩于马下。有诗叹道: 裂地无当斩贼多,不期永殇因雷祸。 莫问将军魂归处,忠胆依旧照长泊。 马陵泊阵中九霄龙力鹏见连损二将,怒不可遏,手舞擂鼓瓮金锤直取庞毅。辛从忠复舞蛇矛,来助庞毅斗力鹏。力鹏步下以一敌二,就阵前大战三四十合未见输赢。三将正斗的难分难舍,只见官军阵上飞马而出一员大将,手舞一对卧瓜锤,大叫道:“二位将军且住,待我来杀这贼人!”庞辛二人见是陶震霆,纷纷跳出圈子,转马归阵。力鹏见陶震霆,暗道:“这厮也会使锤。”又听身后自家阵上众人大喊:“这个正是杀俺朱成兄弟的陶震霆!”力鹏闻之,七窍生烟,道:“来得正好,待某与朱兄弟报仇!”健步上前,抵住陶震霆。二将一上一下,都使双锤,你来我往,军器撞响。卧瓜锤正似两团火球,瓮金锤却是两轮乌阳,明闪闪的晃人眼目。两个斗到六十合以上,陶震霆到底不是力鹏的对手,折了便宜去。 那姑表弟兄张应雷见状,只恐有失,舞动赤铜刘,拍马过来,叫道:“兄弟少歇,看我并他个一百合!”纵马直取力鹏,迎面就是一刘。力鹏双锤一架,当住了。陶震霆弃了双锤,勒马回阵去了。力鹏把金锤一挥,望张应雷坐骑前腿打来。应雷把马一勒,缰绳一提,那马猛地一跳,金锤打了个空。张应雷扭转马头复再杀来,将铜刘旋风似的卷到。力鹏只是一锤,把铜刘打在一旁。二将就白日影里,斗近五十合,应雷亦难当力鹏神威。邓宗弼在阵上见力鹏锐气正盛,大吼一声,展开雌雄双剑,将马冲将过来。 陈明远这里见官军换将的紧,忙高叫道:“力兄弟且回阵来歇息,我教别的头领去战!”力鹏那里肯听,应道:“大哥当知某的本事,岂惧他们车轮战?”邓宗弼已替过了张应雷,挥霍双剑,化作两道寒光,与力鹏大战。力鹏舞动双锤,变作两团金光。征尘影里,杀气丛中,银光金光交错,看得人眼花。邓宗弼因力鹏是步战,只要把剑去砍他双臂,力鹏亦欲打他的战马。这二将方是对手,彼此相持不下,交手百余合,兀自难见输赢。 彼时辛从忠已在阵上歇得勾了,见邓宗弼与力鹏军器相交,飞马直到垓心,一矛分开两般军器,便望力鹏咽喉刺来。力鹏将双锤叉住,就看邓宗弼也回阵去了。二将又大开解数,拼命厮杀。矛望心窝锤来当,锤向胸膛矛去隔。二人也战三四十合,辛从忠见不得便宜,欲取那标枪,却吃力鹏死死逼住,施展不得。辛从忠只得把矛一晃,诈败而走,好赚力鹏。力鹏前前后后同众将斗了有三百合左右,俱是以步战马,便再怎地神力,也已乏了。鹏看从忠退走,也不去追,拖锤就往阵回。从忠见鹏不来追赶,复又回来,骂道:“鼠辈妄自逞勇,是好汉休走,走的不是好汉,教你同那二贼黄泉路上为伴!”力鹏怒气在心,喝道:“撮鸟且在那等着,待某回阵骑马来与你斗!” 奔回阵中,水也不喝,骑匹马又要出战。王珠江忙拦住道:“哥哥已是力乏,再战恐有不利。小弟愿替哥哥出阵,为我那兄弟报仇。”力鹏喝道:“你省得甚么!某的利害你又非是不知,只凭你的武艺,去了白白送命!”陈明远亦道:“力都监且歇上一会,不差这一时。”力鹏道:“哥哥不必担忧兄弟,我这里被他连杀二将,若不斩得他一个鸟汉,我便是死也不歇!”说罢拍马直冲到阵前,复去斗辛从忠。二将又战了一二十合。陶震霆在阵上换了条三棱镔铁枪,要雪失军器之耻,纵马来助从忠。力鹏见陶震霆来了,大叫道:“好,好!今番便把你两个鸟厮一并结果了!” 是时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把两边军士都惊的心惊胆裂。力鹏自巳牌时分出战,至与辛陶交手,已是未牌时分,水米未进。又不曾歇着,已自杀的头脑发昏,双眼模糊,三魂七魄早已丢了。三将直直斗了六十又一合,力鹏真个是不行了。辛从忠、陶震霆终得了空,枪矛齐下,戳着力鹏腹两侧。力鹏嘶吼一声,半空中一声惊雷,吓的官军阵中士卒跌倒无数。辛陶二将大喜,只待要将军器抽出,却怎地也拔不动,暗自吃惊。再看力鹏时,你见他两眼猩红,双臂一动,忽地将那对金锤舞起,拼尽胸中残气,猛地挥出,正打在辛陶二人的面门上,即大吼一声,立于马上而亡。辛从忠、陶震霆两个亦被砸死,尸身坠于马下,有诗为证: 雷霆喋血九霄倾,落马长天荡銮铃。 龙将终难匡社稷,同归泉下溯幽冥。 这一战,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后人有诗吊力鹏道: 堪比元霸真雄杰,马陵泊上称勇烈。 执鞭曾把狼烟净,抡锤能使天地缺。 力敌众将竟忘生,龙腾九霄难追月。 魂归天堂身未倒,凛凛英雄叹何嗟。 两边俱亡上将,却不知各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石粮诚、王楠、力鹏。 折了三员雷将:刘广、辛从忠、陶震霆。 章节目录 第七三回 沉螺舟暗渡马陵泊 女诸葛骂死贺太平 诗曰: 偷天自恃胜孙武,辩机还须演武侯。 堪哀雷霆寂灭处,沉舟不堪载兜鍪。 话说力鹏因要与石粮诚、王楠报仇,大战官军数将,与辛从忠、陶震霆同归于尽。两边各见自家将佐身亡,急挥军士上前去抢夺尸首,免不得混战一场,方才各自退去,俱不出战。 马陵军回至大寨,庄浩、吴玮璠念起旧时情义,大哭了一场。有那双枪将董平之子董芳,时年九岁,因见石粮诚身死,哭拜道:“那日曹州城陷,不是石叔叔与王叔叔救得性命,送我回山,已与父母作一处死。”陈明远本因手下兄弟不断亡身,已有麻木,却又见此番情景,一时忍不住,昏死过去。众头领慌忙教赛华佗王力来救,许久方才苏醒。何熙皱眉道:“虽是为朱成等人报了仇,却又丧了三个弟兄。”姚雨汐道:“有句话虽是不好,然力兄以一换二,邓辛张陶四将今已亡其二人,官军营中虎将愈发减少,正是大势已去。”陈明远起身道:“若不除尽这余下的诸贼,为我兄弟们报仇,我也不要这命了!” 先教将力鹏等人尸首收殓了,唤人去五华顶东侧龙泉寺,请僧人来做法事——原来自马陵泊一百单八人折将始,陈明远分付良有巢王昭顺,于五华顶拣一空旷处,监督兴建龙泉寺,专供阵亡将佐之灵位。又请高僧入住主行斋事,并诵经超度往年战死的大小喽啰之魂。往后改朝换代,龙泉寺毁于兵祸。直至明成化十年,有临济宗下真全大用和尚,同师弟朝礼名山拜佛,行至马陵山,见此处山势峻岩,地辟人稀,遂放蒲团,趺坐不去。师弟独去南游,至南京栖霞寺,住步立业,单传子孙。大用和尚则在五华顶西麓结草为舍,名曰禅堂。向后广收弟子,修廊宇、建佛塔,即为禅堂寺,直留至今。 却言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人也回到营中,嵇仲见折了辛从忠、陶震霆,哀叹不已,道:“二位将军随我征战多年,今日竟亡于贼人之手。”张应雷因与陶震霆是姑表兄弟,且邓辛张陶四将又常协力而战,故十分要好,同着邓宗弼,二人只要去报仇。陈希真劝道:“我知四位将军平日里情深义重,今虽如此,但不可因私误公、意气用事,现不是报仇的时候。”嵇仲亦道:“鲁国公言之有理,二位将军权且忍住怒火,待本帅决断。”二将只得作罢。 张叔夜又谓刘慧娘道:“云夫人有何计较?”刘慧娘道:“若与贼人泊前鏖战,似此久不能成事。可令工匠于十二日内攒造六十号沉螺舟,也只是散料,似那年攻梁山后泊一般,携去泊边,装好便入水。太尉可仍领军马去泊前叫阵,与贼人周旋。水军乘此刻大驱沉螺舟渡过水泊,直抵滩头,一涌而出,教他提防不住。”嵇仲大喜道:“这般最好!”云天彪虑道:“只是一来这沉螺舟所须工匠颇多,少则二三百人,二者手中又无马陵泊的地图,不知他这里的港汊如何,轻易前去,不是如众盲摸象?”贺太平、盖天锡听了都道:“越国公所言不无道理。”慧娘却道:“工匠上倒不打紧,原有我部亡将张为栋,他正是学西法的好手,所率亲兵,一人可充十人用。至于地图一事,亦有分教……”忽地闭口不言。 身后李东保心中猛省,急说道:“小人斗胆愿献上一策!”众人都望去,听他道:“我水军可走骆马湖入水,这马陵泊与骆马湖相通一脉之水,窑湾村里必有人常于两处间行走打鱼,可差人去村中唤村民来问话。”贺太平道:“听城中公人所言,这窑湾村的村民多是与贼人一心。似此,怎会轻易就与我们说。”盖天锡道:“这有何难,似此等贱骨头,非是严刑拷打一番才可开口。”张叔夜听了,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刘慧娘见李东保愈加成器,心中暗自欢喜。当下慧娘分付去后营,择空地搭起船场,监督制造舟船。韦扬隐、李宗汤领两队人马,在营外昼夜巡绰。祝永清、祝万年自去窑湾村捉村民前来拷问,直问得马陵泊西南泊地形。又恐走漏了消息,只把村民押在营中,水米少给。正是: 沉螺暗渡夸神兵,漫领刘欧水下倾。 将军妙计追诸葛,江山万年定永清。 只说数日间,马陵泊忠义堂上,赛孟尝季晓宇来禀陈明远道:“吾友晁梦使人来报,近日里官军捉了许多村民前去,不知何故,至今不见放回。”避水狮徐硕也上到堂内,禀道:“有窑湾村村民因恐被官军捉去不放,弃家摇船前来投奔。小弟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报知哥哥军师。”宋达道:“内中恐有官军细作。”何熙道:“宋头领错矣,窑湾村村民与我山寨交好,大小居民,寨中孩儿们亦有沾亲带故的。若是生人,一问便知。”娄小雨听了,沉思良久,忽地惊道:“险误山寨大事!”众人都惊,不解其故。只看雨菲叠指而言道:“平日里乡民多在骆马湖打鱼,虽是我们占住了马陵泊,却不曾绝了他们的衣饭,亦可进到泊里来打些。自那年上山落草,我每欲在湖泊间严防布置,一者本是芦苇港汊繁多,冒然闯入,除是熟悉此间水径,或是十分知水的,似当日叶、郑二头领,不然定搁浅难行;二来不愿侵扰百姓,故此担阁了。如今官军只在窑湾村捉人,以是要走水路来攻打山寨,必然要造沉螺舟了。”分付徐硕,先同各寨水军头领接应村民,交由曹笑、单筱寒六个女头领安置,次后好生严防水寨。 且说三月四日,六十号沉螺舟已造备散料。次日张叔夜便令刘慧娘领刘麟、欧阳寿通、韦扬隐、李宗汤四将,统大队人马,携了杉板船只,带了沉螺舟散料,悄然移至骆马湖前,监督装好沉螺舟。刘慧娘不随队仗下水,却分付李东保计策定了,教刘麟、欧阳寿通各领三十号沉螺舟,每号五十人,共三千人。韦扬隐、李宗汤各领杉板船三十号,每号五十人,共三千人。李东保本不愿去,此是刘慧娘要与他在军中立威,将来方好行事。只得跟在韦、李队中,壮胆道:“我水军雄壮,此番如何不胜!”依法下令,先由沉螺舟前行,待舟中水军俱都杀出来,船上人再上前接应。待夺了滩头,立住脚,直抢右关。那边张叔夜则与云天彪、陈希真统领众将来泊前搦战。 陈明远得报官军在泊前叫阵,方欲起兵下山迎敌,何熙道:“哥哥且下山去应战,我与庄兄留守山寨,以防官军掩袭。”陈明远便点起军将,下山来与官军对阵。张叔夜见马陵军来了,与众将道:“务必牵制得贼军,使其不能相顾。”话音方落,只见陈明远阵中冲出一员大将,头上紫金冠,身披柳叶甲,笼着鹦哥绿袍,座下麒麟青驹,手横画杆描金戟。乃是飞将焦明武,大叫道:“兀那云天彪、陈希真狗贼,速来纳首,教你二人早日下阴间与儿女相会!”陈希真听了,不觉怒起,挺蛇矛而出,叫道:“杀不尽的贼寇,焉敢猖狂!”直逼住焦明武。明武展转神威,与希真大战二三十合,胜负未分。云天彪在阵上见了,眉须皆张,亦欲为儿子报仇,舞起青龙刀,纵马来夹攻明武。三人三匹马,呈丁字儿厮杀,战到二十合之上,明武仍能敌的住。邓宗弼见二将战不倒明武,掣起雌雄双剑,骤马赶到,与天彪、希真围住明武,转灯般厮杀。两边将士都看的呆了,有诗为证: 明武金戟谁敢当,激出道子丈八枪。 天彪偃月刀同起,宗弼双锋闪电光。 四将惟欲摧敌胆,杀气直逼斗牛茫。 恰如三英围吕布,威震江湖把姓扬。 斗不多时,焦明武遮拦不住,只望着陈希真面上虚晃一戟,乘其躲闪时,荡开阵脚,飞马便回。天彪、宗弼那里肯放,拍马紧追。马陵泊阵中金刀沈冉、金锏徐韬齐出,敌住二将,相互厮杀。 却说官军水兵,因从窑湾村村民口中得知马陵泊水径,故从骆马湖而下,转而直入泊来。刘麟、欧阳寿通先率领六十号沉螺舟,在水底行进,一路无阻,犹入无人之境。原来马陵泊西南泊这一带,只便过了骆马湖,入到泊里,再向前进,除了芦苇荡外,并无甚么繁杂的港汊。这两队水军眼见得就要逼近马陵泊水寨,前队却忽地撞着一张大铁网,网上拴着许多铃子,吃这一撞,早已响动起来,惊觉了西南水寨里的头领。这西南水寨本是刘涛、陈星把守,自二人死后,陈明远便令王昭顺、耿铁柱把守。二人见水底下有动静,忙唤人下去看。喽啰从水里上来报:“官兵来了!”二人惊道:“果如军师所言,只是不料他们竟来得这般快!”原来娄小雨虽是料到刘慧娘的心思,只是所算那造沉螺舟的期限实际有差,盖为张为栋部卒的功劳。更兼王、耿二头领不比徐硕,只道沉螺舟这一二日来不得,急叫去其他三寨通报来援,再使人上山去报知庄浩。 刘麟与欧阳寿通见沉螺舟不得再前行,遂令全军俱撇了沉螺舟,从水底钻出。王昭顺、耿铁柱见官军人数众多,恐水寨有失,忙带兵乘船出寨来拒敌。韦扬隐、李宗汤在后面,见前面沉螺舟队早早杀出,忙喝令全队速上去接应。刘麟、欧阳寿通这两个,却是雷将中最精熟水性的,二人领兵在水面厮杀。李东保遥遥望见,一面教人护佑,一面呐喊:“贼人既已知觉,勿乱速回!”王昭顺、耿铁柱见韦扬隐、李宗汤又领船只过来,心中慌乱。他二人武艺低微,只是有筑建、造船的本事,虽水性较好,却怎能敌得这四只大虫?王昭顺道:“且上岸去抵当,其余头领尚未到来,你我于此,只会枉送性命!”耿铁柱道:“只是若丢了西南水寨,山寨便失一泊,反送了官军便宜。”昭顺道:“如此且先退到寨里,乱箭射住他们,阻其前行。”二人便要退回,李宗汤见了,取弓搭箭,叫道:“贼子那里走!”一箭射中耿铁柱后颈,跌下水去。王昭顺心慌,弃船下水,执刀乱杀官兵。刘麟、欧阳寿通齐赶上,三将就水里争斗起来。王昭顺到底不是他两个的对手,顷刻便吃二人枪刀毙命。有诗叹王、耿二头领道: 御海筑屋未有输,乡野传名忠义无。 三途载恨捐躯日,空见长帆入青湖。 众喽啰见两个头领都死,纷纷逃去。李东保大喜,便做主张,谓众将道:“虽被贼人拦截住了沉螺舟,倒也喜得杀了两员贼将。如今机不可失,乘贼人援兵未至,须加紧攻打,抢了滩头。”话音方落,却见徐硕、方海锦、叶子伟、郑乾、张航、缪宇飞六员水军头领,各率船只,从三处水寨杀来。徐硕叫道:“孩儿们勿要慌张,随我们杀敌!”韦扬隐见马陵援兵赶到,不禁怒道:“呸!非把这群贼寇杀尽,方称吾愿!”喝令放箭。六将便领兵全都跳下水去。李东保急道:“还望诸位将军休得退却,奋力厮杀,量这厮们值得甚么!”却使人把船悄悄望后头拢去。刘麟、欧阳寿通又领兵过来,上到船上,两军混战起来。韦扬隐、李宗汤两个,因不谙水性,又恐马陵水军在船底埋伏,故止步不前,只教向水里放箭。 当下两边相持多个时辰,火器用罄,头船相近。徐硕手执朴刀与刘麟攒斗,刘麟武艺原胜徐硕,但因谋算在先,料定必胜,不愿性命相扑,由是那条钩链枪未近徐硕,先去了三分本事,二人久战不下。徐硕乃水中雄狮,不欲纠缠,便撇朴刀,左手捉住刘麟钩链枪,右手拔出龙吟剑,先跳下水去。刘麟措手不及,吃他连盔带甲拖入水中,却舍了枪,抽双锏与徐硕在水下放对。原来刘麟水性虽强,却并非绝顶,由是那年在莱芜与欧阳寿通夹攻阮小七不下,亏得寿通舍身与小七交伤,刘麟方才获定。徐硕原较陆战,更善水斗,此番下水就气势上便先胜了一筹,更兼装扮轻捷,腾挪灵活,手中龙吟剑神出鬼没,刘麟如何敌得? 二人战不多时,刘麟右手已伤,急欲出水面,不想忽地炮响连连,震得水面翻滚沸腾,马陵水兵死伤无数——却是刘慧娘的水底连珠炮之法。原来那刘慧娘虽是定下沉螺舟的计策,却恐娄雨菲有防备,又素知刘、欧二人水性未卜能胜马陵水军头领。故分付定李东保,呼此番交锋,若有差池,便将胜算尽托在此物之上。刘麟见状欣喜,不顾金伤,通了气,又去斗徐硕,只待将其诱至炮处,好一发炸死。却不防身后游过缪宇飞,一剑劈来。刘麟本已带伤,使锏不及,更兼提心提防徐硕,捉襟现肘,此时正是难星到了。但见宇飞滚珠剑到处,刘麟身首分离,一魂直去地府随他娘子去了。有诗为证: 水云激荡覆沉螺,热血纷扬染清波。 惆怅雷霆难遂志,马陵泊下自消磨。 缪宇飞既斩刘麟,心中大喜,正待去取首级,不防已到连珠炮的地界。官兵将线一扯,炮子横冲乱击而来。缪宇飞急奔水面,欧阳寿通却不知从何处游出,一把拽住双腿。缪宇飞猝不及防,急挣之时,寿通左手将宇飞双脚尽力一扯,右手将尖刀搠入小腹,用力一掼。可怜宇飞惯战水军,今日方才见功,却血染泊底。后人有诗哀道: 奋身擎剑跃潮波,衔首斩敌助袍泽。 堪嗟极星命终殒,今人犹叹侠骨奢。 徐硕见伤袍泽兄弟,悲从中来,仗剑直取欧阳寿通。寿通不欲独斗,回身便走。二人俱出水面,却见岸上四面八方尽是马陵泊旗号,庄浩已率队赶到。寿通再入水时,又见大队马陵水军四下围来,官兵已吃杀了许多。背后徐硕又紧紧追赶,寿通心忙意急,只待游走,迎面却赶来叶子伟、郑乾二人,手执大网,兜头盖来。欧阳寿通再回头时,却吃徐硕迎面一剑搠来,背后鱼网罩住。侧首张航游过,不待寿通挣扎,先手起一剑将寿通右臂砍去。寿通已废,方海锦又赶到,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便齐将军器乱戳乱杀。可叹寿通半世渔人,却以捕鱼江上为耻,今日身死网中,亦是因果报应了。亦有诗为证: 雪刃分明搅汛湍,难脱禄网岂生还? 亡魂莫笑任公子,沧浪尤知罢钓竿。 刘、欧二将已亡,手下官兵大半被杀。张航钻出水面,将刘麟、欧阳寿通两颗首级高举。韦扬隐、李宗汤望见失利,齐吃一惊,李东保急令退军。叶子伟亦出了水,见官军退走,先上得船来,摇橹飞追官军。郑乾等见他去的快,只恐有失,亦上船忙去接应。韦扬隐见叶子伟赶得紧,大怒道:“呸!贼子不自量力!”令停了船,挺龙舌枪来斗子伟。子伟本欲建功,却不知韦扬隐的本事,两个斗无数合,扬隐一枪早逼得子伟朴刀云紧雨急。郑乾急要上前助战时,但听弓弦响处,郑乾翻身落水,众人急救。叶子伟听得本队有失,不觉一个手慢,吃韦扬隐一枪洞胁而死,尸首坠于水中。有诗惜道: 马陵水军皆显耀,保山战泊岂遁逃。 舍生染就赤血胆,回肠荡气震鬼妖。 马陵泊众将方抢得郑乾上船,韦扬隐早已同李宗汤、李东保退去了。几个水军头领见他二人利害,不敢再追,回滩边来见庄浩。庄浩忙教去泊前报与陈明远知晓。 且言陈明远正在泊前与张叔夜交战,忽报徐硕、张航而来,诉说战事。娄小雨听闻,微微惊道:“敢是错算了时日,不然这沉螺舟如何今日便到?”陈明远见又折了四个兄弟,心中忿怒,遂于阵前大叫道:“汝等攻水泊之计已破,现有刘麟、欧阳寿通两个狗头在此!”令徐硕、张航将竹竿挑起二将首级与官军相看。张叔夜瞠目结舌,急令退军回营。 待到营中,张叔夜叹道:“攻他水泊不成,反丧了两位将军性命。”刘慧娘见仅存一个哥哥刘麟亦死于非命,早已木了半边身子。嵇仲只得抚慰其一番,令去歇息,又问李东保交战情形。东保虽如实说了,只是瞒了自家强求冒进之事,忽地话头一转,说道:“依小人意思,贼人既有防备,定然是有泄露处。非是小人多嘴,想来是智勇侯弟兄强捉村民的过失。”嵇仲亦知祝永清二人的不是,微微颔首,却道:“本帅已知,只是眼下正是两军厮杀要紧之时,此话莫与他人相说。”李东保连连点首告退。 出了大帐,李东保回到营内,写下一封书信,暗自使个心腹人送去下邳城中,把这事都与西山一伙说知了。吴天鹗思量片刻,笑道:“定然是祝永清的过失了。”熊铎不解,吴天鹗不答。袁宪听了也笑道:“这厮只在窑湾村捉人,又不曾全捉尽了,却不放回,如何不教别人生疑,好去马陵泊那里报信?恁地欲盖弥彰,只瞒得小儿住!”曾虺道:“若依着俺,必先把这鸟村子洗荡了,看那个能勾去报信!”熊铎嚷道:“曾七哥说的极是,俺已许久不曾杀人取乐,那厮们也不教俺们上阵厮杀,直闷出鸟来!”曾世雄呷了几口酒,便道:“你既要去厮杀,这个不难。我本奉郎主之命到此相助,便是大宋皇帝也不得怠慢了,明日便去张叔夜营里闹上一闹。” 次日,曾世雄果然往张叔夜大营里去,免不得说了许多腌臜话。是时贺太平在旁,忍不住道:“曾将军,张郡王乃天子重臣,兼我大宋又与你朝交好,岂能如此不识礼数!”曾世雄冷哼一声道:“那个要听你放屁!我大金从来只看重本事,谁去顾你那些鸟礼。奸不厮欺,俏不厮瞒。我实话说与你听,饶你宋朝夸下海口,称甚利害,在俺大金眼中不过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然你那甚么三十九功臣,如何便吃水洼草寇杀了个半?不识俺郎主好心,空教俺整日在城里候着。早闻你这贺鼻涕,没甚本事,却高封魏国公。若使在我大金,只好做个后槽!”这一番话,直说得贺太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曾世雄也不待张叔夜开口,冷笑一声,出营去了。嵇仲肚里暗暗叫苦,正是教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得先把贺太平安抚了,自不题。 且说孟夏九日,吴天鹗领三个兄弟,从下邳城押运粮草到张叔夜大寨,正撞见祝永清在那里同李东保斗嘴,却是为何?原来自官军沉螺舟攻马陵泊失利后,营中军汉都有些风言语,私下传说是万年、永清两个把窑湾村村民押解在营中监房里,方才露了马脚,致使兵败,死了刘、欧二将。祝永清闻知,如何不怒?便每日在营里巡禁,凡捉到胡乱言语的,必然鞭笞,震慑人心。这日却撞见李东保独自一个,待要拿他出气,抢过身来道:“云中鸨别来无恙乎?”东保见是永清,不禁一怔,随即壮胆道:“祝总管,如今可还拿得小可去喂了贼秃?这般走动,或是因没了夫人,无处将息?”永清吃戳中痛处,恨恨道:“这打脊泼才以为仗了秀妹妹的势要,便敢来侮辱故主!”东保笑道:“我同你何来主仆之情?昔日在你处,未尝受半分恩德,想来尚不如扁毛畜牲哩!”永清大怒,叉开五指,去东保脸上只一掌,打翻在地。 祝永清余怒未消,只要骑在身上再打时,吴天鹗四个急上前来,围住二人。祝永清恐吃了亏,慌忙道:“汝等欲造反耶!”熊铎大笑道:“反便怎地?如今你婆娘没了,那个来帮你!噫,你那婆娘死有几日了?”永清只觉怒裂额头,提起拳头打来,却被吴天鹗伸手接住。正要挣侧,天鹗一面加力,一面戏道:“飞卫娘子倒是个可人的痴情女,只惜遇人不淑,夫家不中用,连个脑袋也寻不回来。”正是话如针扎,刺得永清悔恨交加。天鹗乘势,一发用力,把永清按在地下,惊呼道:“智勇候怎生吃醉在此?”众人皆笑,有诗为证: 功成京师登台日,当年祝郎何煌兮。 旋知河东非万古,玉山幽草更戚戚。 忽听军中鸣鼓发号,召众将于中军帐议事。几个先撇了祝永清前去,却见一老道立于帐中,看他年似七旬,身长八尺,精神矍铄,面貌魁梧,目有余神,须垂银白,飘然仙风道骨。都称赞道:“真神仙也!”张叔夜欠身礼道:“不知仙长从何处而来,又有何见教?”那道人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乃宁陵甘露岭上笋冠道人也。”嵇仲只觉耳熟,陈希真附耳道:“乃是天子敕封的那一十八位散仙,觉迷醒世真人刘永锡的便是。”嵇仲听罢,忙拜道:“原来是刘真人,弟子失敬。”陈希真亦叙礼道:“仙师的本事,吾师张真人亦曾谈起过。若得相助,真个如虎生翼。”笋冠仙不采,便道:“山人一向不犯尘俗,今番前来,是为吾徒耳。”嵇仲问徒弟何人,答曰:“道号无虚。”希真肚子寻思道:“却与那忠通和尚的弟子同号。”笋冠仙又道:“因吾弟子下山云游,一向不知声息。近日里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只知为马陵泊所害。念与他师徒一场,故此要来寻马陵泊一问究竟。”陈希真见说,暗道:“是了,他尚还不知弟子早离了正道,学了左道邪术去。” 那李东保亦知内中情形,乘机说道:“刘真人不知,你弟子因仗义为民,不肯教马陵贼人戕害了一方百姓,与他们斗法。不想贼人请来一妖僧,唤做甚么忠通的,竟吃他把魂魄都打散了去!那厮们因知无虚是真人弟子,更是杜撰了几句言语,教人四方传唱道:‘天宫遣精卫,下凡为捉虫。巨子扬鞭处,孙庄满地红。无虚道,有虚名,坟前野狗欲登东;马陵泊,好汉多,剥尽笋儿要烹龙。’” 笋冠仙闻说,吃了一惊,道:“那忠通和尚乃江湖上有名的邪修,害人无数,难免吾弟子不是敌手。不想这马陵泊竟如此行歹!”忽望向李东保,目不转睛。李东保心中慌乱,恐遭识破了挑拨的言语。那想笋冠仙却赞他道:“好根骨,好精魂!竟是个他日位极人臣的福相。”东保见他说的与忠通无差,更是欢喜。笋冠仙赞叹已毕,又道:“只是须防破了相,否则富贵不保。”东保暗自记下了。 笋冠仙又道:“马陵泊既勾连妖僧害吾弟子性命,又这般辱吾,也须教他识得贫道的利害。然眼下贵军军心有乱,锐气消磨,惟须先稳住了,却好再与马陵泊交战。”张叔夜道:“真人所言甚是。”笋冠仙道:“待明日上阵,吾授尔一席话,于两军阵前先绝了他的口,再回来商议破敌之计。”嵇仲大喜,便传令整顿军马,只待明日上阵。又教摆下筵宴,与笋冠仙接风。 次日,两军相迎,只见官军队伍齐整,人马威仪,不似常折兵损将一般。三声炮响后,贺太平当先纵马而出。这贺太平因初时上马陵泊临训庄浩失利,更兼前月吃曾世雄羞辱了一顿,心有不甘,故请令再来斥陈明远,特将笋冠仙教的那番话牢记心头。陈明远与娄小雨道:“怪哉,平日里都是武将前来厮杀,今日如何用他出马阵前。”娄小雨道:“贺鼻涕出马,必有说词,兄长且看小妹应他。”说罢,亦勒马上前。 贺太平见娄雨菲出阵,暗道:“这必是贼人军师,人亦称女诸葛的无疑了。若就此以正论驳倒了她,先破了贼人欺世大言,贼之军师一乱,三军无主,则非止士气消长之功也。”遂在马上欠身施礼道:“来者莫非马陵泊军师娄雨菲乎?”雨菲亦在马上答礼道:“正是,不想魏国公竟知我名,亦觉尊宠殊甚哩。”贺太平曰:“久闻汝之大名,今日才得阵前相会。汝马陵泊啸聚山林,屡抗官军,又伪称替天行道,却是何意?”雨菲曰:“我山寨众头领,多为贪官污吏、奸佞小人所害,不得已权居水泊,为民除贼,如何不是替天行道?”太平曰:“贪官污吏干你甚事?刑赏黜陟,天子之职也;弹劾奏闻,台臣之职也;廉访纠察,司道之职也。汝等现居何职,乃思越俎而谋?” 娄雨菲在马上大笑曰:“原以当朝魏国公来此,必有高论,不想不过些迂腐陈词。公且听着,我众头领虽无一官半职,却亦知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之理,强似汝等自道各抱大才,居庙堂之高,却不以黎民百姓为念。刑赏黜陟,固然天子之职,然天子之赏罚固公道乎?弹劾奏闻、廉访纠察,台臣、司道之职也,然此二者亦明正乎?公不见江宁、应天之知府,挟私报复,欺君罔上;潍州、江陵之知府,贪财无度、滥权乱杀。公位居国公,职掌司法,理当上谏天子之得失以治世,下察百姓之疾苦而安民。然公纵容贪官奸臣横行,惘顾匡扶天子之责,置社稷黎民于不顾。职居辅弼而背天子所托,是为不忠;身在庙堂而忘百姓疾苦,是为不仁;分属同僚而纵脏官枉法,是为不义;年近古稀而弃廉耻之心,是为不智。如此一个不智、不忠、不仁、不义的穷贼匹夫,安敢在两军阵前逞口舌之利?公比那魏司徒王朗如何,只叹一般的皓首苍髯,却同为两只狺狺狂吠的断脊之犬!无义老贼,速速退下,教你那张叔夜出来一决胜负!” 贺太平听罢,竟不能言,笋冠仙教与他答辩的话也已置在九霄云外。又忆起庄浩、曾世雄二事来,不觉气上胸膛,大叫一声,跌死于马下。正是: 遑论英雄欺大义,脂膏吮尽辩生灵。 阳间无用平戎策,正赴九幽贺太平。 贺太平既死,不知张叔夜与笋冠仙有何计较,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罡煞:耿铁柱、王昭顺、缪宇飞、叶子伟。 折了三员雷将:刘麟、欧阳寿通、贺太平。 章节目录 第七四回 告危难和盛显灵 救山寨忱诺捐躯 诗曰: 可叹希真伎俩龊,笋冠相助动风波。 早知莲血能平事,何郁山中损将多。 话说女诸葛娄雨菲,于两军阵前,一番慷慨陈词,竟将堂堂大宋魏国公贺太平直气死于马下。那笋冠仙见了,只把头来摇,当时出阵道:“汝等好生无礼,害吾弟子,把言语来辱。今又出此恶言,伤了魏国公性命!”陈明远见他模样,想起董浩的话来,发问道:“对面可是笋冠仙否?”答曰:“是也。”明远便欠身礼道:“真人如何也同通一子那般,不在山中修道,却偏来沾染凡俗?汝弟子无虚,为害一方,伤吾手足,荼毒百姓,此正是招祸取咎耳。”笋冠仙道:“吾素知弟子略有些毛病,故时常加以教导,如何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纵然他有甚么过错时,干你山寨何事,却不来寻我?” 陈明远本欲与他再辩,不想雄威将吴玮璠,听了笋冠仙这番话,取过弓箭,闪在门旗影里,一箭射去。笋冠仙不曾防备,吃射在肩上。两边都吃了一惊。只听吴玮璠大骂道:“我哥哥敬你是个仙人,让你三分,你这厮却恁地可恶,这般护短!那无虚贼道毒害我兄弟,此仇正是不共戴天,老贼道兀自在这里放鸟屁,那个能忍得!再要缠时,教你也遭毒手!” 张叔夜见笋冠仙负伤,急唤左右救回阵来,无心恋战,传令退军。待回到营中,张叔夜令将贺太平尸首用棺木盛贮,教送回东京去。盖天锡恼道:“本望魏国公一番斥词,先教增长我军锐气,不想倒让贼人占了便宜。”李宗汤道:“仙师之计不行不行。”时笋冠仙已拔出箭头,取了丹药,用水研开,敷贴了伤处。本已动了无明,如今听李宗汤这么一说,又添三昧,乃道:“贫道原有些不信,今日一见,这伙果然奸诈。汝等勿虑,他虽胜这一时,却怎逃全山寨生灵之祸?”众人不解,遂问缘由。笋冠仙把手指陈希真道:“若要灭贼人,还须陈道子的法术。”希真道:“晚辈之术如何能勾全灭贼人?且说来羞愧,自太和岭那一战,先是误中贼人奸计,破戒伤身,后又遭贼法师破了五雷都箓大法与乾元宝镜,数十年修行一朝毁之。今止余一张大周天火符在身,真是愧对吾师张真人。”笋冠仙笑道:“无妨无妨,欲灭马陵泊,只凭这张火符足矣。道子且随吾去后营修炼一个月,管教马陵泊全伙不战自灭。”陈希真大喜。张叔夜不知所以,听笋冠仙如此言语,猜得定有甚神仙妙法,安排二人去了。有诗为证: 舌箭唇枪岂便休,雕翎飞到正当喉。 只因往复前尘事,搅动弥天恨长流。 且言陈明远等回到忠义堂上,众人皆与娄小雨贺喜。娄小雨却叹道:“我本只要一力绝了他的口,不想这贺鼻涕竟这般禁不得骂。念他也曾与国家除去童贯那伙奸臣,原是情有可留,着实可惜。”路新宇道:“然娄军师那番话说的却都在理,亦都是实情罢了。”当时众头领散去,陈明远想起多时不曾去看望投奔来的百姓,唤过郭亿一、李欣妍、董恩惠、何琼四个,同去那百姓住处,看视温饱。百姓见陈明远来,只要拜。陈明远那里肯受,连忙道:“安敢受你等这般大礼?”又分付左右将些酒肉饭菜来,就与百姓同吃。内中又有些精壮汉子,自愿来投军效力,便是妇人,也有要去许欣敏、郝郡楠、马玥、张玉一部下出力。 陈明远大喜,一连数日,都只在此间相陪。郭亿一、董恩惠四个商议道:“哥哥这般,只恐误了军机,当报与军师知道。”来寻娄小雨、何熙。娄小雨听了,反是无虑道:“这个不打紧。为因兄长操心山寨大事,兼思念亡故的头领,身子却略有些欠安。这些日来,虽只在那里与百姓相处,却能定了心神,精力得以舒缓,反是好事。”何熙亦点首道:“我料不出数日,兄长必回,你等不必担忧。”果不其然,三日后陈明远真个复回忠义堂,看他精神焕发,自此每日只与众头领商议寨中事务。只说端午日,马陵泊因见官军许久不曾有动静,欲遣一支军马,前去打探消息。何熙道:“今日是端午,正是凶煞时节,出军不利,可过今日再作计较。”娄小雨道:“近日打听得,淮阳军中见有金国军马在彼,其中枝蔓庞杂,并非一体,不可不防。”众人称善。 当晚,陈明远回屋歇息,忽地吹来一阵狂风,灭了屋内灯火。陈明远惊怪,正欲起身去关房门时,只见一人迎面走来,手执钢刀。漆黑之中,陈明远未看清来人相貌,只听得一声:“陈明远,还记得俺病嫪毐朱然么!”明远大惊,道:“朱然,你这厮阴魂仍未投胎,却在人世徘徊么!”朱然大怒道:“你倒还敢说!当初俺不过醉酒误弄了那郭老儿的女儿,你竟不顾兄弟情义,将俺处斩!”明远道:“此是你自取其咎,我入城之时如何传令的?军令既出,怨不得别人。”朱然听了,忿怒不已,举钢刀便来砍。明远手无寸铁,只得左右躲闪。危难之时,又听得一声叫喊:“朱然那厮,休伤吾兄长!”二人寻声望去,门外又奔入一人,手持长枪。陈明远认得乃是和盛,忙呼道:“兄弟救我!”和盛把枪一挥,大步而来,直斗朱然。这朱然虽做了鬼魂,武艺却与生前一般,二人交手无数合,朱然不敌。和盛大喝一声:“朱然还不退下,更待何时!”只见枪头闪出一道金光,朱然消于无形之中。 陈明远欣喜,忙来把手道谢。和盛急忙往后跳开,道:“哥哥阳气甚重,愚弟不可沾染。”明远道:“今日多得贤弟相救,为兄无以为报。却不知兄弟从何而来?”和盛叹道:“自攻打孙家庄那日,吃孙家和无虚害了性命,一魂径往阴曹去。幸得阎君念弟可怜,饶恕生前所犯罪恶,收做阴间一鬼使。时逢酆都城里生乱,因见朱然这厮鬼魂溜出,特来捉捕。多时寻他不得,原来却在这里。”明远道:“实乃贤弟造化,不知以往阵亡的兄弟们在阴间可好?”和盛笑道:“哥哥说的那里话,山寨一百单八人,乃天罡地煞转世,受命缉拿雷将,便是死了,也只当升上天界,听候玉帝分付。反似往日杀的那些贪官污吏,正于地狱受刑,不得好受也。”又道:“既已收了朱然,弟当早回地府,只是有一言,哥哥须谨记。”明远道:“贤弟请言。”和盛道:“山寨眼下不日便要受大灾,惟有青莲血可解此难。”明远不明,再要问时,只看迎面扑来数个獠牙厉鬼。明远大叫一声,蓦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只觉背后冷汗淋漓,尽湿透了。有诗为证: 伤恸孙庄英灵泯,忠魂执念绕松青。 未及惹动英雄泪,先负玄机报马陵。 只看屋内灯火凝眸,身旁是女诸葛娄雨菲,周遭立着庄浩、何熙、姚雨汐、董浩、陈然坤。见明远转醒,庄浩道:“哥哥癔病发作,于梦中大呼救命。左右听得,进屋唤你不醒,急来教我众人看视。待赶到,哥哥虽不再言语,只是推不醒。争奈神医妹妹不在寨中,娄军师只得按医书上,以针刺大穴相激,哥哥方才醒来。”陈明远想起梦里情形,定下神来,告与众人。众皆不解,只是分付近日提心防备官军。 却说五月十一日,那笋冠仙在后营助陈希真运功已有一个月,陈希真只觉道行复回,心下欢喜。笋冠仙分付,二人共将真气注入炉内,只见赤火涌动。笋冠仙捻须谓希真道:“现已可以灭贼,可将火符焚化。”希真点首,摸出那大周天火符,二人一齐焚香告天,念动真言咒语,就将火符焚化,步踏罡斗。多时,只见炉火转黑,涌出一团黑气来,霎时弥漫营中,人皆惊慌。那团黑气掀翻营帐,直入云霄去了。二人走出帐来,看周遭尽是惨雾凄凄,阴风习习。复见空中降下一片乌云,那乌云里似有哭号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云中走出五位神祇来,为首一个,穿大红袍服,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三目圆睁,骑金眼驼,乃是瘟昊天大帝。后面四个跟着的是瘟部四方行瘟使者,脸分青黄赤黑,尽身长一丈六七尺,眼露凶光。营中官兵望了,各自吓的奔走。陈希真见了,喝道:“不要吓,此乃天神!”笋冠仙见瘟部众神来得凶恶,忙小心躬身施礼道:“无事不敢亵渎,奉请大帝,烦领众神往马陵泊降瘟,若事毕,送神归位。”吕大帝答应,率瘟部众神遵旨去了。 且说五位瘟神腾云向马陵泊而去,半途中恰逢着两位神祇,乃是瘟部劝善陈大师与和瘟李道士。陈大师先道:“大帝可是要往马陵泊去降瘟?”吕大帝道:“正是。”李道士道:“大帝可知,那马陵泊一伙乃斗部一百单八副罡煞,奉着玉帝旨意,要将私自下界的雷部众将拿回问罪。”吕大帝道:“此事吾也知晓,只是他焚化了火符,那里违得?且解瘟之法就在他寨中,可否渡此劫,全凭他等造化。”陈大师道:“也是,想来玉帝既令罡煞下界,命中必有此定数,不然如何降得雷将?”李道士道:“如此,大帝也须下手轻些则个。可与他们减了三分瘟,七鬼里去了雀阴、除秽罢。”吕大帝笑道:“他只教去降瘟,不曾分付别的。便依你言。”七位瘟神直到马陵泊,立在空中。吕大帝令四使者往马陵泊东西南北四方,各执头疼磐、发燥幡、昏迷剑、散鞭。自己望中央,展开三头六臂,执定形天印、止瘟剑、瘟疫钟、形瘟幡、列瘟印,并瘟伞一把,将瘟疫、瘟鬼赶到马陵山中。陈大师共李道士,各施法术,不教那瘟疫半点走泄出马陵泊,防伤周遭百姓。众神事毕,收了法宝,回天庭复命去了。 当日钟吾寨中上下无事。翌日,寨中头领喽啰便有发晕乏力的。第三日众多人等都卧床不起。到了第四日则渐渐有死的。是时赛华佗王力与含香草赵贝,领着一队人马正从山外归来,二人因外出置办人畜解暑药物,不在山中,故而无事。两个女头领来到泊边,多时见无人接应,心中疑虑,便要悄悄从山前大路走。马陵泊四面八方,都是芦苇野水,山前这条大路,却是陈明远新筑的。比及从山前大路回到寨里,见众人七昏八倒,陈尸无数,急急忙忙往忠义堂来。只看陈明远勉强撑持着身子,与何熙等三五个头领商议如何救治众人。娄小雨与姚雨汐亦病倒了,一个头疼眼胀,一个双腮无肉,卧床不起。纵是这些个未病倒的头领,亦尽皆是头重脚轻,面如土色,没有神气。 陈明远见王力回来,忙道:“贤妹可速救我一山生灵!”王力道:“适才小妹上山途中,见众儿郎情形,似是瘟病一般。”庄浩道:“我寨中怎地会忽然生瘟?”又见董浩走上堂来,神采奕然,不似发病般。原来这董浩每日在寨中都修身养性,运炼五雷正法,倒也保得他不受瘟疫、瘟鬼侵害。董浩将一张图呈上,禀道:“贫道这几日来只在屋中诵经养性,今日忽觉窗外有些异样,走出看时,见一妖物,形容丑恶,惟耳上生毛,又不长双臂,躯下只生得一条人腿,跳跃而走。便作起法来,将之打个粉碎。走近相看,那物尽化作一团臭秽之气。正疑惑间,复听得山寨里里外外嘈杂,有大小无数鬼怪,呕哑乱叫。以此运起五雷法来,四下灭怪,方知山寨遭此大难。其之模样,今已画得图形在此。”何熙忧道:“似这般说来,恐是那笋冠仙与陈希真作怪。”王力忙道:“如今受灾者比比皆是,小妹先与赵姐姐,并从外归来的那些未曾发病儿郎去煎熬草药,以求保住全山寨人的性命。”却看董浩那图,不由心惊道:“此是尸狗、伏矢、吞贼、飞毒、臰肺,乃七魄瘟鬼也!” 原来人之七魄,若久积阴气,其形便类于鬼,则为七魄瘟鬼。因此供瘟部众神驱使,专诱人害病。董浩乃是道教,自然知道,王力熟读医书,亦故识得。董浩道:“灭怪除妖,是贫道的本事。若要医治人得好,还须倚仗贤妹。”王力道:“必尽心尽力。”遂教陈明远等回屋,径去药房中,柜上取了戥子,分付喽啰将诸味药来,轻磨慢碾,细刮精削。择的甚么药?乃是人参一钱、羌活一钱、独活一钱、柴胡一钱、前胡一钱、枳壳八分、茯苓八分、川芎七分、甘草五分、桔梗八分,并生姜、薄荷少许。以文火慢熬,不敢求快。 不说王力自顾煎药,只说淮阳军中曾世雄同曾螖、曾蜷两个,得报说笋冠仙、陈希真请得瘟部神祇往马陵泊降瘟,已有数日。三个商议道:“想来他山上如今也该死的死,伤的伤。不如就此杀去,捉些个没死的,也好夺了张叔夜那厮们的功劳,教他们面上须不好看。”竟领军直望马陵泊山前那条大路上去。慌得那城中官员急差人报与张叔夜知道。 只说曾世雄这支人马,疾行到山前大路上。正走间,忽闻半空中有人呼道:“那曾世雄速止步回军,不然性命只在顷刻!”众人抬首望去,只见一妇人,两颞上各生三只玄采小角,一上一前,一横生向外,怎生打扮? 穿一袭黑纱缂丝褙子,映着里边雪白抹胸,领前挂悬扭环鎏金相思锁,腰上系一条鸦青罗绸束带,袖缘处柠黄压花儿袂口,素罗裙两端绣明光龙焰纹,足踏双桃木皂带半月屐,手中执一把红玉嵌就杉骨抹宣纸扇儿,赫面绣着一条无爪小白龙,扇下吊一对朱砂染成火焰穗。 众军汉见了,无不称奇。曾世雄大喝道:“那里来的女妖,敢来当我道路!”那妇人笑道:“他马陵泊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却不当是你手里的行货。你若还知趣,早早回去罢!”曾螖、曾蜷大怒,都道:“这贼贱恁地猖狂!”分付手下军士,把箭齐望空中射去。那妇人冷笑一声,将手中扇子望军中扇了一扇,却见一条青龙飞去,那箭遇着便化为灰烬。青龙直冲到金军队里,平地上腾起火焰,烧将起来。金人不能防,各自逃窜,凡走得慢的,都吃烧得面目全非,死在地下。那妇人见金军败走,将身一转,不见了踪影。 单说那曾世雄领败军退走,正撞着邓宗弼、吴天鹗等前来接应的人马。两军相见,诉说了此事,众人大惊。曾世雄清点军兵,折损不少。左右又不见了曾螖,方知被烧死在彼。曾虺听了,悲痛万分,自去寻兄弟尸首不题。回到营寨里,张叔夜闻说,心中半惊半安,只得先把曾世雄安抚了,教回城去好生休养。笋冠仙亦听了,掐指一算,方知内中玄机,只分付教不要妄动,专待马陵泊尽绝。 却说回王力处,正煎药间,见李欣妍晃晃来到。王力忙教赵贝照看火候时辰,自己过去搀扶。只听李欣妍哭道:“郭姐姐同董、何二位姐姐病故。”王力听了,洒泪道:“若是我早一二日回山,或能救得三位姐姐的性命。”先扶李欣妍回屋倘下,再去逐一探望其他头领。连探数人,王力只是摇头叹气,无人可似董浩那般相安无事。又到了余媛、吴忱诺二人屋中,但见余媛倘在床上,倒真是“病西施”了。吴忱诺正坐于其旁看护着,见王力来了,急忙起身道:“妹妹可有药医治我姐姐?”王力自是先吃了一惊,忙望吴忱诺上下看了一遍,道:“姐姐不曾害病?”忱诺道:“与往常一般。”王力便与忱诺胗了脉息,脉脉平安。王力喜道:“只道我和赵姐姐因不在山里,董先生似有仙术庇佑,故而无事。姐姐不知为何,竟也安然无恙,却是好事,倒也奇怪。”思量了半晌,无解。遂分付吴忱诺好生照看余媛,再去探余下头领,以求亦还有无恙者。 走了一回,看看来到正南旱寨里,众喽啰横睡直倘,蔡子豪、辛佳伦、朱宣林各于帐内卧榻不起。又进路新宇的帐中,却见一女子,正于榻边伏侍。王力生疑,寻思道:“我哥哥从未见娶妻,也不见要使女伏侍过,身边如何有这样个人?”那女子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王力看她甚么模样?但见: 天上仙子,玲珑佳人。两颞戴蓬莱之金翠,一身披扶桑之罗纱。秾纤得衷,外衬荣耀秋菊;修短合度,内合迎霜瘦梅。峥嵘短角,连山出云;垂髻白丝,星汉炫烂。皓齿红瞳,蛮腰纤肢。素指葇荑,樵薪柴悄闻佛经;小足濯泥,踏芙蕖触出绿波。逡巡化龙,终山林之古观;焰腾乌飞,避尘世之离合。正是可怜同比西湖女,蒲柳冰雪堪称心。 王力问她道:“你是甚人,寨中不曾见过,如何在我哥哥帐里?”那女笑道:“我乃汝嫂也。”王力疑道:“向来不曾听说哥哥婚娶。”女子却道:“吾乃清姬仙,昔日曾得汝兄所救,方能修身成仙,故而自许于汝兄。为因眼下仙凡有别,我同光玉多只在梦中相会。今知你山寨有难,特来解围,方才在山外退去一伙军马,便来此看望他。”王力听了,忽地暗忆道:“往日里陈大哥与众家兄姊说亲事,偏我这哥哥不愿,问他时,只推做已有了人。却教他搬取上山来,又说甚么只在梦里相见。都只道是他不愿娶妻,胡乱推脱,原来却是真的。”又道:“既是仙子亲临解围,必有仙术救我山寨生灵,还望勿要惜力。”不想清姬仙摇首道:“非也,解围者,乃解刀兵之祸。若要救你山寨,还须你寨里的人出力,即日便可无忧。”说罢,转看路新宇道:“大业将完,我二人全聚之日不远矣。”把身一转,登时不见了。王力急上前寻时,只看榻边却多出一条刀来。那刀长一丈有余,虬如玄竹,刃厚一寸,龙吞处坠着青缨,刀纂三尖如金杵,栓束一对兔尾也似翠穗,正唤做碧杆绣龙眉尖刀。 王力没奈何,只得先回到药房,待药煎好,已是二更时候。寨中自陈明远以下,皆指望王力一人,身心俱疲,恰似僵燕待死,涸鱼将亡。王力忙令喽啰将碗分盛了,慢慢端去与众头领吃,再教多煎熬几罐,好分与众头领家眷,共其他喽啰百姓。王力自将一碗药来,以葱为引子,与陈明远先服下。陈明远只先吃了一口,无移时,忽看双眉紧皱,把手捂胸,蓦地喷出口血来,昏死过去。早惊坏了王力,急胗陈明远脉息,叫苦不迭。正是心慌意乱,举止无措。董浩道:“妹妹用的是何方子?”王力道:“乃专辟瘟疫之方,昔年杭州城内瘟疫盛行,是我去彼处,以此方救人无数,几未失手。”把所用诸药说了一遍。董浩摇首叹道:“想来是山寨瘟疫决非凡间寻常瘟疫,不然兄长万不会这般。目今不可再轻用药了。” 却见赵贝赶来报说:“玉一妹妹服了药后,不堪疼痛,吐血而亡。”王力听了,急教人去众头领处拦住所送汤药,令勿服之。王力心如火烧,又往药房而去,正走间,忽听一人道:“地月星,此乃瘟神所降之疫病,非汝力所能及。”王力寻声望去,看不清那人面貌。那人又道:“纵是张机、妙应再世,亦救治你山寨不得,非青莲血配汝之方则可医。吾乃地灵星,既已告知汝方法,宜当去之。”一阵风吹过,不见了身影。 看官听说,原来自天魁星宋江一伙于阴间征伐妖魔,今已得胜。宋公明差天雄星、天猛星、天贵星三将,引领前部军马,先回酆都城报捷。阎君大喜,正待设宴以迎接大队,地藏王菩萨又至,诉说瘟部众神事毕,教好生安排亡魂。柴进等人方知其中事由,报与宋元帅知晓。宋公明恐马陵泊不能渡此劫,只教地灵星安道全前去走上一遭,助他们脱难。正是: 霖雨及时思善举,地灵先遣动微吟。 钟吾镜里梁山月,一似曾经聚义心。 当时王力见说,沉吟道:“青莲血却是何物?”又转去何熙处,与之诉说。何熙倘于榻上,不禁道:“阿也!怎地竟将这事忘了!兄长曾于端午日得已故的和盛头领托梦,言我山寨将有大灾,须青莲血可以解忧。”王力道:“只是这青莲血当往何处去寻?”沉思了一回,忽地惊道:“莫非正应在吴姐姐身上?”何熙问是何意,王力答道:“寨中相安无事者,我与赵姐姐因不在山寨,董先生有仙法护体,吴忱诺姐姐却也不曾有恙。且吴姐姐绰号出泥莲,这青莲血……”何熙思索道:“这般说来,却也可能。你可去唤吴忱诺来,一试便知。”王力领命,方才出门去找吴忱诺,却自先跌了一跤。王力忍痛起身道:“虽未曾染疫,却也禁不得山中瘟气吸了一日。”顾不及身子,直去唤吴忱诺。 多时,王力端盏药,同着吴忱诺走进何熙屋内。何熙不能起身,只好把头侧着,与吴忱诺道:“神医妹妹应与你说了。”吴忱诺点首道:“若以我血能救得全山寨人的性命,甘愿奉上。”何熙道:“只是不知这青莲血究竟是否应在你身上。哥哥身子已是虚弱不行,故由我先替兄长试药,以防再有些甚么闪失。”吴忱诺便取过那盏药,将尖刀割开掌中皮肤,把血流入汤药中,扶起何熙,小心与他灌下。何熙吃了药,约有一盏茶时,便觉耳清目明,能勾起身,下得榻来,果然疾愈,只是还未全妥。王力喜道:“如此山寨众人有救矣!”何熙沉首道:“只是要断送了贤姊的性命。”吴忱诺正色道:“冲盈先生休这般说,眼下朝廷大军尚不曾退,惟有众头领齐心,方可拒敌。我本贱命一条,姐妹二人自蒙众头领相救上山,无以为报。既是除我不能勾救山寨,舍此一命,又有何妨?”转而又见赵贝来报,曹笑、单筱寒亦病故。吴忱诺急道:“若再有迟宜,恐全寨生灵性命不保!”拖扯着王力,望药房便走。王力没奈何,只得令将满寨瓦罐、紫砂俱拿来煎煮药草,并备下许多大桶大缸。 众人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日出,药草俱都煎了数百分,倾在桶缸里。吴忱诺拣了一把泼风也似快刀走过,银牙咬紧,去右腕上只一割,蓦地哭出声来。王力心中难安,却待上前再劝,吃忱诺止住了。忱诺顿了一顿,又望伤损处狠狠割了几割,顷时血流如注。抖着手,不顾疼痛,复把刀来去左腕上也割了几回。忱诺撇了刀,把血直流入桶缸里去。王力、赵贝两个已是泪如雨下,不忍再看。不想忱诺竟撑持许久,几度将晕厥过去,直拼着把血来染赤了所有桶缸,方才倒下,一魂已升天界。吴忱诺今年二十有三,正值青春年少,今为满寨生灵而捐躯,后人观至此处,嗟叹不已,乃作诗曰: 出泥不染是青莲,钟吾寨中醉红颜。 舍身为义遗香在,一茎风骨奈何天。 又有诗专叹张玉一等六个屈死于瘟疫的头领: 自古繁华似转眼,群芳同谢莫相思。 记取樊楼仗剑气,犹带洛水惊鸿姿。 身死当追镇东号,功成莫惭孝烈祠。 惟念来秋山前月,清辉空照花语私。 王力令人先收殓了吴忱诺尸首,急教众喽啰将汤药与全寨人分服。再教将几桶药,以杨枝细洒山寨上下,驱除瘟气。山寨众人吃了以青莲血为引子的汤药,俱都好转。陈明远闻说是吴忱诺舍身为义,眼泪如泉。余媛扶柩泣不成声。王子怡闻表妹病故,亦是哭得昏晕。山中得救的众百姓,见说吴忱诺之所为,家家挂孝已了。 只言次日,笋冠仙、陈希真在营中与张叔夜道:“自请瘟部神祇往马陵泊降瘟后,如今已有四五日了,贼巢上下想已尽绝。”孔厚道:“倘或群贼之中存有高人,解了瘟疫,如之奈何?”笋冠仙道:“此瘟疫不比寻常,饶是世上一等一的医生也难治得。”张叔夜道:“此计虽好,只是不能活捉贼魁,以回京明正典刑。”苟桓道:“末将愿提兵先去探贼穴,若还有活的,就捉来献与太尉。”嵇仲依允。却见祝永清道:“可教李监丞同去,先计点贼人军器钱粮。”李东保听了,知他未怀好心,又推却不得,含糊应道:“愿请曾将军兄弟两个一道,他二弟新亡,若见贼人死绝,也好宽心。”嵇仲亦答应了,便令苟桓为先锋,李东保、曾虺、曾蜷为副,领兵前往马陵泊。不是苟桓这一去,有分教: 二关之上,开路神却去当路;仙人洞外,病刑天正来索首。 正是: 机关算尽欲有得,心思白费却成空。 不知苟桓等此一去有何分晓,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七员罡煞:郭亿一、董恩惠、何琼、张玉一、曹笑、单筱寒、吴忱诺。 章节目录 第七五回 笋冠仙阵捉青石将 众女郎打破明光阵 诗曰: 离焰明光势气巍,女将亦都展雄威。 花枪乱舞摧敌勇,打破大阵得胜归。 话表苟桓领一队兵马,直下马陵泊,欲探陈明远等人情况。不想早有何熙差遣的伏路小喽啰,见苟桓兵来,急忙上山来报。陈明远道:“如今我山寨将士方才痊愈,只是尚还体弱,如何抵挡?”何熙道:“兄长不必担心,且听我安排。”遂令沈涛往头关去分付将令,病刑天邢耀一同随往。再教开路神房圳,领一支兵马往二关内埋伏。何熙分付完备,与陈明远笑道:“如此苟桓这支军马必死无疑。” 且说苟桓于水泊上一路前行,未见马陵水军来挡,直到滩前上了岸,径到头关下。苟桓见关上无人,又没有生火造饭的迹象,先教军马攻开关门,进去探事。士卒来报:“关内确实无人,前面已探无伏兵。”苟桓欢喜道:“好了好了,这下贼人却是都死透了。”即刻率兵往二关前去。待到二关下,亦是见关上无人,复教攻开关门,也是无人阻碍。苟桓只觉宽心,大胆入关来,就要再往三关去时,忽地从关上杀下一支军马,为首一将手横凤翅鎏金镋,大叫道:“苟桓,你中我家军师之计也!房圳已在此恭候多时,可要我与你开路否?”苟桓吃了一惊,道:“你这贼人竟没死?”房圳道:“你这伙下毒的腌臜匹夫,幸得天佑我山寨,怎会教你等荼害!”挺镋来捉苟桓,欲为吴忱诺等人报仇。苟桓纵马舞刀迎上,手下士卒各自厮杀起来。二将一马一步,大战一二十合胜负未分。苟桓不敢久战,欲回去报知张叔夜等人,便将刀一晃,马一勒,大呼一声,就领着手下退向头关。房圳哪里肯舍,率部去追。 却说苟桓队仗才到头关前,又吃一队人马拦住,为首一将手提八卦宣花斧,大叫道:“苟桓那厮,你退路已无,还不下马受缚!”正是邢耀。原来邢耀受何熙分付,领头关喽啰至仙人洞躲藏。这仙人洞正在头关之下不远处,头关与二关之间。此洞长近两里,内有水井,可打水饮用。昔日季晓宇等人杀了任辉、江伟二贼后,再建山寨,娄小雨令于此洞内设下大闸,若兵马伏于此洞内,放下闸来,挡住洞口。这闸门建似山壁一般,如此外界便寻不到了。当时邢耀率部藏于洞内,放闸挡住,待苟桓人马进了头关远离后,再开闸出来,拦住退路,与房圳前后夹击。 官兵见退路已无,皆丢盔弃甲,纷纷请降。苟桓大怒道:“尔等废人,留之何用!”竟先在队中杀了起来。不多时,房圳已赶上,又来战苟桓。苟桓拨马就走,只望闯出头关,不防邢耀已奔至身前,一斧打翻了战马,把苟桓摔将下来。桓忙起身欲斗敌时,邢耀大斧又到,连头带膀削去半边,一魂去见兄弟苟英了。邢耀取了首级,令将活着的官兵绑了,押上忠义堂来见陈明远。陈明远许降,又放内中一人回营去报与张叔夜知道,就将苟桓首级祭奠吴忱诺七人。 张叔夜等人知苟桓身亡了,那祝永清火道:“仙师真个好本事,说甚么请了瘟神,马陵贼人必死无疑,哪知他们仍活的好好的。自仙师来了后,一战损国公,二战亡苟桓,言是为助我军,反次次送了贼人便宜!”陈希真喝道:“贤婿不得无礼!那瘟神是我与仙师一同请的,营中士卒俱都见着了,岂会有差!”刘永锡掐指一算,知了其因,暗道:“莫不是真个天命不可违?”又与张叔夜道:“吾此番前来,共备有三计,因魏国公身死,一计败,又把请神这第三计先使了出来。如今看来,止用第二计了。”张叔夜道:“不知仙师这余下一计又是甚么。”刘永锡道:“旦请太尉将营中军兵与吾一用,操练一月,待两军交战摆下一阵,引他来打,那时再生擒斩杀。”叔夜道:“不知是何阵?”永锡道:“此阵名曰:‘离焰明光阵’,专可克马陵泊这些个一勇之夫。”叔夜点首依允了,众将也再无话言。 且言六月晦日,刘永锡已领众将士将明光阵练熟,张叔夜甚喜,即传令众将好生歇息,两日后与马陵泊对阵。二日后,官军于马陵泊南面旷野处搦战,陈明远仍令庄浩、何熙守寨,与娄小雨领兵下山来。两军相交,各排成阵势,阵前相望。刘永锡先出阵打话道:“好个马陵泊,连瘟神都制不得汝等。”陈明远不曾见过刘永锡,亦出阵打话道:“真是尔等从中作梗!汝是何方道人,却要助官军为虐?”刘永锡笑道:“吾便是笋冠道人刘永锡也。”陈明远听了,暗道:“十八散仙止剩这厮一个,果如罗真人所言,他自己找上门来了。”又听永锡道:“今吾摆下一阵,量汝马陵泊敢来破阵么!”陈明远道:“各自回阵,永锡便令摆阵,顷时官军变化成离焰明光阵。陈明远令竖起云梯将台,与娄小雨上台观望,只看那明光阵,全阵将士尽是赤旗赤甲赤马。前面一大队士兵,分作四层,每层簇拥着一员大将,乃是张仲熊、邓宗弼、张应雷、庞毅;后面一大队士兵,亦分作四层,每层簇拥着一员大将,乃是金成英、韦扬隐、李宗汤、王进;中央设一将台,由二十个士兵托着,台上一人,手执红幡,乃是孔厚。将台两边各有一队士兵,每队簇拥着一员大将,乃是祝万年、祝永清,专守护将台。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刘永锡都于阵后督领军马。 陈明远与娄小雨看阵罢了,下台来。娄小雨道:“此阵按离卦,我军当用玄旗玄甲黑马为装,打入阵去,那孔厚定是全阵耳目,执红幡调动军马。只除了他,此阵自破。”陈明远思道:“军师言之有理,但还是请何军师来观阵,以求万无一失。”遂教人回山去调何熙。宋达在一旁道:“陈兄勿忧,我与兄弟们先打头阵,探他虚实。”明远未曾回话,宋达已点起青石山的军将,冲出阵去,直杀奔明光阵。孔厚在台上见了,将手中红幡一招,刘永锡望见,作起法来。宋达因听娄小雨说只除了孔厚便可破阵,便领队欲直杀奔中央。却说宋达等人闯阵,先遇张仲熊,仲熊舞起雁翎刀,房迪挺大刀来斗,其余诸将便向里杀去。这房迪不是仲熊的对手,无几个回合,吃仲熊将刀背一拍,掉落下马,众官兵捉了。青石山众头领,率兵刚杀入一层,只觉耳边听到雷鸣声,又觉这阵中十分炎热,人人汗流浃背。再看那些官兵时,却甚事没有。第二层乃是邓宗弼守阵,许栗铭持剑迎住,斗了十数个回合,栗铭只觉愈来愈热,渐渐手软无力。邓宗弼大喝一声,将许栗铭打下马去,众将捉了。饶就是水星大将,遇着这离焰明光阵亦是无用了。孔厚在中央见捉了二将,欣喜,再将红幡招展起来,阵中官兵逐一走动,呐喊声不断。金成英、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四将从后面冲上前来。宋达等人才闯到庞毅那层,张应雷却与薛琦相斗,把手中赤铜刘一卷,薛琦招遮不得。应雷逼过薛琦手里军器,猿臂一舒,就把琦从马上捉了过来。庞毅早已擒了王宇祥。 却说何熙从山上下来,至阵中,陈明远便请何熙观阵。何熙上了将台,把那阵观看了一遍,忙下台来与陈明远道:“此阵名唤‘离焰明光阵’,闲话少说,兄长速鸣金,令青石山的兄弟归阵,我等回山再议破阵之法。”陈明远听了,急教鸣金。却好宋达领着残兵败将从阵中杀出,众人已受不得阵中炎热,无奈只得放弃打阵,拼死从阵里杀将出来,却吃金成英捉了叶森、韦扬隐擒了朱佳俊、李宗汤拿了张雷,段金鹏晕倒马下,被王进教人绑了。刘永锡复到阵前,笑道:“汝等可识得此阵?”陈明远道:“不过离焰明光阵耳,有甚可怕!”永锡暗自吃惊道:“吾这阵,世之罕见,怎吃他叫出名来,马陵泊军中必有高人。”就道:“既知阵名,可破此阵?”陈明远道:“今输了一阵,且待吾回山整顿,后日来破阵!”双方都退兵。张叔夜见擒了八员将佐,十分欢喜,就教押解到淮阳军监禁。 陈明远等回到寨中,忙问何熙破阵之事。何熙道:“此阵名离焰明光,按离卦,布于南面,吸离火之精,聚阳象,与那太乙混天象阵又不同。若是冒然进阵,有刘永锡在彼作法,必受其害。”宋达道:“怪不得一进这鸟阵,就觉闷热。”巩莎莉却道:“不知为何,我却不曾觉他热也。”何熙笑道:“正是如此,破阵之法全仗这里。男头领,阳也,女头领,阴也,故女头领入阵则安然无事。”庄浩道:“军师之意,若是破阵,非都用女将不可?”何熙点首道:“不错,若是用女将领女兵,于日落时打阵,一来离火与阳日之力衰退,二来自有阴气相护,方能破阵。只是他那阵中虎将居多,恐······”只听季晓宇叫道:“恐甚恐,俺偏不惧他们,哥哥且下令,由俺领队去破阵,不怕死的都随俺上!”又见尹柔雨、于娇、赵梓晗、张妮、李明、晁晶、陈孟、刘怡岑道:“今个正是显我女儿身能耐的时候,我等都愿去破阵!”郝郡楠、王子怡、戴畅、冯子娜、邵竹影、赵贝、段雯道:“我等虽比不得几位姐姐,却也晓得些武艺,亦愿为山寨效力!”郝郡楠自随谢顺等人上山,谢顺时常教授她武艺,故而如此。娄小雨道:“既如此,此仗全靠诸位姐妹,只求你们全得胜归来。”陈明远见众女心意已决,也不多劝,一一相拜。青石山巩莎莉、鲁琳、付晓、张媛、黄琳雅、张荣、苏一凡亦来相助。 两日后,陈明远早下战书,约在酉牌二刻破阵。众女将都穿戴齐了,领八千女兵,待时辰一到,一齐杀出。刘永锡见来打阵,驾起云去,又作起法来。马陵泊阵中轰雷枪董浩亦作法相护,不想二人法力相去甚远,斗不多时,董浩已是不敌,吐血坠马,刘永锡大喜,不防蓦得一铅子正中右肩,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原来董浩素知刘永锡修为甚高,己非其对手,故取胜之机全在闫言的火炮之上。闫言自造了一精细炮膛,炮口五寸宽长,威力虽比不得一般火炮,射程却甚远。然若非刘永锡无备,那铅子又怎近得?故不顾险情,斗法为假,暗算为真。然虽董浩负伤在身,能以弱敌强,伤了笋冠仙这等人物,亦算侥幸了。 不说众军救董浩回营,一干女将已然冲阵而去,张仲熊首先来拦,鲁琳、付晓齐上前拦住。众女将打阵前已议定了,但遇守阵将领,以二敌一,不必纠缠,破阵为上,斩将为下。余者虽过,鲁、付二将又如何是张仲熊敌手?但见仲熊刀光起出,鲁琳尸首落马。付晓此时本可逃遁,奈何袍泽身亡,愤恨已及,挺着那条枪,与仲熊死战不退,却终是不敌张仲熊,可叹一对能战佳人,双双香消玉殒亡于仲熊刀下。且说官军二层主将乃是邓宗弼,手舞双剑拦路迎敌。苏一凡大喝一声,当先敌住,王子怡恐苏一凡不是邓宗弼对手,亦来相帮。余将仍绕阵而过,直奔垓心。苏、王二人见大队已过,双枪齐攒,邓宗弼双剑隔住。看官听说,这邓宗弼武艺,本非比寻常,当年大战梁山五虎将秦明、呼延灼之时,亦皆占上风,何况区区二女流?两边恶战十余合,只听邓宗弼虎吼声处,宝剑落下,已将苏一凡砍落马下。王子怡见势不好,急奔走寻队,奈何前队去远,邓宗弼一声令下,众官军乱箭齐发,可怜王子怡进退无路,连人带马身中数箭而倒。戴畅亦已负伤。看官莫悲,那四将阵亡之际,正是众女将鏖战之时哩。 且说前面一众女将已到了第三层,张应雷手提铜刘着地卷来,于娇、赵贝复使出前般手段,双敌张应雷,两边正难分舍,只听一声弦响,于娇臂膀中箭,却是李宗汤赶来,施放冷箭,赵贝吃一惊,被应雷一刘劈下马去。赵梓晗、张妮领军当先,孔厚在将台上见了,忙把红幡一招,令后军全力拒敌。季晓宇、尹柔雨见于娇负伤、赵贝阵亡,齐来交战,应雷武艺,原非绝顶,战三人不得,抽身急退。三女将又见官军后队杀上前来,纵马迎敌。庞毅已与金成英、韦扬隐、李宗汤、王进会合,协力来拦众女将。李宗汤独斗郝郡楠、晁晶二人,三将斗无数合,宗汤卖个破绽,纵身一跃,将晁晶一刀砍倒在地。宗汤转身提刀步斗,郡楠却从袍下取过一把小弩,弩上自有银针,觑着宗汤射去。宗汤不曾防备,正中左眼,弃了刀,翻身便倒。那把小弩却是郝郡楠托李磊打造,正配着银针使用。韦扬隐与段雯斗不上十合,哪知韦扬隐武艺全不逊于梁山五虎将双枪将董平,那条龙舌枪神出鬼没,段雯遮拦不住,吃韦扬隐手起一枪,刺中前额,搠下马去,却见宗汤模样,急来搭救。郝郡楠方从右臂护腕上取银针装在弩上,韦扬隐已到,将枪戳来。早有冯子娜、邵竹影双枪架住。郡楠再将银针射去,扬隐见那银针细小难见,弃马而走。金成英亦已赶到,郡楠正要叫冯、邵二人退走时,二女吃金成英、韦扬隐二人各顺送一枪,结果了性命。二将也顾不得郝郡楠,就去救李宗汤回营。 此时,阵中已然大乱,原来季晓宇等人趁官兵合力死守时,率队从两侧抄杀过去,杀入祝万年、祝永清两队里。祝永清吃尹柔雨、李明、陈孟、刘怡岑围住,祝万年吃于娇、赵梓晗、张妮、巩莎莉四将围住,独有季晓宇一骑直冲到中央将台下。孔厚心慌,正欲逃命时,季晓宇就马上飞身一跃,跳到台上,狠狠一枪,把孔厚从后背直透前胸。季晓宇割了孔厚的首级,下台上马,大叫一声:“姐妹们速退!”尹柔雨四人听了,撇了祝永清便走。哪知永清却取了弓箭,嗖的射去,正中刘怡岑,怡岑应声而倒。祝万年正吃四女将围紧,脱身不得。赵梓晗就背后取过飞刀,标向万年。万年急忙躲闪,暗道:“真个是双拳难敌四手,贼婆娘真个可恶!”不期于娇一戟已到,刺中腰胯。万年大叫一声,待要挣扎时,巩莎莉一枪又到,刺着后背。赵梓晗赶上,一枪搠着心窝。张妮飞马而来,怒吼一声,一刀砍飞头颅。 众女将已然把个离焰明光阵搅得七零八落,都望阵外奔走。张仲熊、邓宗弼、王进三将哪里肯放,死命追赶。于娇见三将紧追不舍,忽地勒马而回,望三将杀来。于娇本已负伤,纵是未受伤,又怎是这三只大虫的对手?勉强撑了六七个回合,已是不敌,却看自家人马时,已去的远了,方才满意,轻笑一声:“岂能死于你这伙鸟人手里!”说罢,调转戟头,望咽喉一刺,栽于马下。 陈明远已接着众女将,只有季晓宇、郝郡楠、尹柔雨、赵梓晗、张妮、李明、陈孟、巩莎莉、张媛、黄琳雅、张荣十一人活着回来,戴畅负重伤已故。八千名女兵止剩两千有余,受伤者不计其数。后人有诗道: 钟吾寨前松柏悬,遗迹无声忆当年。 红缨枪破明光阵,银合马踏鬼门关。 八千巾帼摧敌胆,十二女杰葬陵山。 素怀忠义绿林女,为友捐躯更当先。 陈明远令闫言放炮,将离焰明光阵中残存的军马尽数轰灭,直驱大兵掩杀过去,着人收尸。张叔夜见明光阵已破,急令退军。那李宗汤因被郝郡楠一针射中左目,透的又深,且救治不及时,已疼痛而死。众将亦顾不得他的尸首,弃于地上而走。刘永锡见三条计策都已被破,回营又恐颜面无存,只得驾云而走。正是: 机关算尽,大局已收。 穷途末路,又怎回首。 不知刘永锡何去何从,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马陵泊将佐: 王子怡赵贝晁晶段雯冯子娜 邵竹影刘怡岑于娇戴畅 折了三员青石山将佐: 鲁琳付晓苏一凡 折了四员雷将: 苟桓孔厚祝万年李宗汤 章节目录 七六 刘慧娘大建玉皇殿 马陵泊一闯无极楼 诗曰: 再耗土木动刀枪,雷将一心灭煞罡。 天意岂是人力胜,枉费汗血叹嗟殇。 话表马陵泊大破离焰明光阵,刘永锡恐无颜再回军中,驾云便走。半空之中,迎面而来一人,头戴星冠,身披鹤氅,长髯广颊,碧眼方瞳,听他高声叫道:“笋冠仙哪里去?”刘永锡见了,急道:“好个罗澄,不在汝二仙山修行,却来挡吾道做甚!”罗真人笑道:“汝有违天命,乱动杀伐之心,妄图逆天改命,今大限已至,欲逃何处?”刘永锡大怒,正待动手时,只见罗真人将手中拂尘一挥,忽地闪出一条绳索,先把永锡绑了。刘永锡见挣脱不得,忙道:“罗澄,吾素来与汝无甚冤仇,为何拿吾!”罗真人道:“前因后果,汝应尽知,何须吾多言?吾弟子虽有法术,能败陈道子与通一子,却胜汝不得,非吾不能拿你。”又念动真言咒语,望着永锡一指,先封了永锡法术,又把手一招,唤过两个黄巾力士,教押去马陵泊。 话说陈明远众人,破阵后回山,将孔厚、祝万年、李宗汤首级享祭阵亡的众女将。忽见云起,从空中落下一人,众人看去,正是刘永锡。诧异间,只听空中传来话道:“笋冠仙已被吾令黄巾力士押至此,由汝等发落。雷将命数将至,吾去也!”董浩闻得是罗真人声音,即刻便拜。众头领亦慌忙拜送。完毕,个个怒发冲冠,皆要来杀刘永锡。只看陈明远,抽出太极宝剑,径直走到永锡身前,正色道:“皆因你这贼道,亡吾多少将士!”大吼一声,一剑斩了刘永锡首级,提至众女灵位前,众头领尽道威武。众头领复上忠义堂,明远教拿那十八散仙的告示来,逐一盘点。 计查散仙一十八员:陈念义为董浩术败身亡;徐和、徐青娘为张洲擒获,就曹州城内处斩;召忻为陈星斩讫;刘永锡为陈明远斩讫;张鸣珂为王凯、石粮诚协擒,就山寨中处斩;汪恭人为尹柔雨擒获,就曹州城内处斩;贾夫人死于乱军中;魏辅梁自尽身亡;真大义为杨乙尧斩讫。除徐槐、任森、颜树德、李成、苟英、王天霸、鲁绍和、梁横八人早死外,共得十员,十八散仙至此均已命亡。 且说张叔夜等败回营中,却不见了刘永锡。祝永清道:“这厮有士卒见他驾云逃了!”韦扬隐怒道:“呸!这鸟道士布的甚么鸟阵,害死我师兄!”张叔夜急道:“且勿胡言,虽是吃贼人破了阵,倒还擒得他八个头目在此。”盖天锡道:“此战又折了三员将官,怎生为好?”众人正忧愁间,刘慧娘进帐道:“太尉勿忧,现有一计在此!”陈希真道:“贤甥女有何妙计?”刘慧娘道:“甥女经这一两月苦思,细研《轮机经》,终得一计,现有图纸在此,请太尉过目。”张叔夜接过图纸,见上面画着一座楼,楼外设院,楼内各处标识,共分三层,顶上一层又画有一殿,名书“玉皇殿”三字,遂教刘慧娘讲解。慧娘道:“此楼名唤无极楼,乃设于五行八卦之中,内间各埋伏着众多机关。楼上乃是玉皇殿,可将擒来的贼将关于殿中,与马陵泊一阵定输赢!”祝永清道:“秀妹可有十足把握?”慧娘道:“他马陵泊再怎地神通广大,也决然破不得这无极楼,只怕还未到玉皇殿,就先命丧机关了。”张叔夜道:“怕是又要耗费大量钱财人力方能建得此楼。”慧娘道:“因此楼机关重重,须我亲自监督建造。”张叔夜没奈何,只得托与慧娘置办。慧娘便令士卒往各州府收办上等镔铁木料,又使人回京调大匠来造。 翌日清早,陈明远正欲往忠义堂议事,忽见沈涛来报:“哥哥,祸事了,速往忠义堂去。”陈明远惊异道:“出了甚事?”便与沈涛边走边谈。沈涛道:“昨夜钱仓政、王凯二人因吃醉了酒,路过那召氏的屋子,二人一想她是召忻高梁之女,且近来寨中又亡了那么多的头领,一时忿怒,冲进屋中······一夜哭闹,直到将近天明,二人酒醒,却看那召氏时,已然折腾死了。现二人正跪于忠义堂前,静候兄长与谢孔目发落。”陈明远听了,叫苦不迭,道:“二位兄弟怎地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待到忠义堂前,见钱仓政、王凯跪在那里,默默无声,众头领都立在两侧。陈明远道:“二位兄弟都是人中豪杰,怎会做出这般事来!”二人道:“只因一时吃醉了酒。愿受哥哥责罚。”谢德伟道:“哥哥欲如何处置?”明远道:“此虽仇人之女,却是军师看她可怜,收在山寨。我亦知众兄弟误意是为兄要收她为妻,然仇人之女可乎?我虽未言不可欺她,纵是酒后也不该如此乱性、意气用事。二位兄弟虽与我交好,今犯下事来,我断不会包庇,全权交与谢孔目发落。”谢德伟道:“哥哥公正严明,便由小弟代哥哥发落。”遂道:“钱仓政、王凯二人,因醉酒奸污女子,致其身亡,念其自觉投首,又因为山寨出生入死多年,功劳不少,且眼下正与官军交战,暂先寄了你二人项上人头,免去寨中职位与昔时功劳,待日后再将功补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各杖军棍一百,以正山寨之规。前有朱然,今有二兄,其余诸将士,不论大小,都望引以为戒,切勿重蹈覆辙!”二人称是。众头领见要杖棍一百,恐二人消受不起,均来求情,陈明远道:“此二位兄弟所犯罪恶,不可求也。”当下就堂前将二人各打了一百,皮开肉绽。完毕,陈明远与庄浩忙来扶二人起身回屋,教王力好生与他二人疗养。 此事方才了,又见喽啰来报:“张叔夜遣使来下战书。”陈明远令众头领都上忠义堂去,令喽啰把使者带来。使者交了战书,与娄小雨、何熙、姚雨汐观看了一遍,教使者回营传话。陈明远与众人道:“张叔夜下来战书,约我等一阵赌输赢。”徐韬道:“不知如何一阵赌输赢?”娄小雨道:“却是那刘慧娘,现于泊前空旷处建一甚么无极楼,待建就后教我们去闯楼,青石山被擒的八位头领俱在楼内。她言,若我山寨能破她,官军将佐束手就擒,听候发落;若是一月之内破不了,我等众人全都投降,由他们押往东京。”沈冉道:“这却是以双方性命为本的赌注。”何熙道:“此必是他们的最后计策了,只破了无极楼,雷将俱灭。”姚雨汐道:“今正是众兄弟更加同心之时,势要破了无极楼,为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众人皆应和。 却说八月十三日,官军于马陵泊南面泊前数十里处建无极楼已罢。张叔夜教往马陵泊再下战书,陈明远与之相约两日后观阵。两日后,陈明远领众将下山来观阵,两军相对,刘慧娘出阵道:“汝等可破得我这无极楼否?”陈明远与娄小雨三人上将台,远远望着那无极楼,外按五行八卦立阵门,楼外又有大院,楼分三层,真个是富丽堂皇,高耸入云。陈明远不禁感叹道:“好一个无极楼。”娄小雨便朝慧娘道:“既已见过了,且待我军一月内破与你看!”慧娘笑道:“你那被擒的头目就在楼中,你若破得便救他回去,若一月内破不得,老实受缚了。”雨菲亦笑道:“此话倒由不得你来说,只怕那时节反悔的却不是我们。”云天彪喝道:“闲话少说,今日既来看阵,何不先来一试!”陈明远正犹豫,只听朱宣林、王凯道:“哥哥且留在阵上,我二人先去探一阵。”陈明远道:“二位兄弟勿急躁,依我看今日且退回山寨去,再作商议。”二人道:“只见了外表,不知内在,如何能破得?请哥哥使我二人先去探阵,好歹得些消息。”娄小雨自忖道:“二位兄长之言不是没理。既如此,你二人领一队轻骑从正东生门进去,只探了他那外院的情况,立即从西南休门杀出便可,切不可贪一时便宜。”二将欣喜,领命率队而出。刘慧娘见有人来闯,就令士卒让开条路,放其进去。 朱宣林、王凯领队从生门进去了,一路无事,直到院中,见那楼前有两亭子,亭顶各有一条铁索连到楼上。二人就楼四周看了片刻,朱宣林道:“院子里只这两个鸟亭,想必亭上必有些蹊跷,我们且回去报知军师。”王凯道:“不错。”二将领兵就望休门走。却才至休门边,门内杀出一队兵马,领队的乃是韦扬隐与王进,韦扬隐大喝道:“贼人哪里走!”王凯大怒道:“狗贼竟敢拦路!”便去与扬隐交手。朱宣林忙来架住王进。韦扬隐那条枪神出鬼没,王凯不是对手。勉强撑了三十余合,王凯力怯,心中一慌,吃扬隐一枪刺入腹中。韦扬隐抽出枪来,见王凯肠已流出,不禁眉飞色舞。朱宣林望见了,急撇了王进,来战韦扬隐,叫王凯速退。王凯只得先领兵从休门闯出。扬隐见走了王凯,勃然大怒,复战宣林。王进从后赶上,试想宣林再怎地武勇,又如何敌得过二将联手?早吃王进猿臂一伸,从马上提过捉了。 王凯拼着一口气冲回阵上,方见着陈明远,叫道:“院中止亭两座。”就跌落马下而亡。陈明远忽地从马上跳下,扶王凯尸身哭道:“紫金山四位兄弟今番俱亡了!”又听刘慧娘在阵前叫道:“刀脸贼,你那被捉的将领我亦将放于无极楼内,待你破阵来救罢!”娄小雨道:“现只得先回山商议破阵之事。”遂令收兵。 回到寨中,娄小雨道:“如今若破无极楼,还须智取,单仗蛮力不是上策。”何熙道:“当择陆影、吴赛凤、李沫瑶三人,趁夜里偷偷潜入楼中。以刘慧娘之为人,楼中必然遍布机关陷阱,三人先探其中布局,回来再行商议。”姚雨汐道:“确非此三人去不可。”当下便唤三女,是夜二更下山,仍走生门进去,再教李金宇、段大猛二将引兵在休门外接应。 且说陆影、吴赛凤、李沫瑶三女,由生门悄悄进入,至外院时,已是三更天了。三人见院中空无一人,陆影道:“不可大意,刘慧娘那贱人狡猾的很。”吴赛凤道:“且去看那两个亭子,哥哥说其中必有奥妙。”三人便上前,借着月光,隐约见亭上各有一字,一亭提“日”,一亭提“月”。李沫瑶道:“想必就是日亭与月亭了。”又见二亭上各有一条铁索,直直的通往无极楼楼顶,约莫有百米长。吴赛凤道:“不知这铁索有何用处。”陆影道:“且不要轻动,我们进楼一看。”方才要前进,李沫瑶一脚踏在一块方形砖上,那砖石竟翻动了。幸得陆影拉了一把,不至失脚。吴赛凤道:“小心,这刘慧娘果在院中布置了机关,不会让我们轻易进楼。”便望着地面,却见每块砖石上都刻着字。赛凤道:“如此,若要前进,须从这字上解迷。”只看那众多砖石上,偏刻着“十”“千”“万”三字。沫瑶道:“方才我踏着的是个‘千’字,莫不是千字不能踩?”陆影道:“我来踏这十字试试。”谨慎将脚向有十字的砖石上踩去,亦翻动了。赛凤道:“十千皆不能踩,只得万字了。”小心去踩万字,果然无事。三女欢喜,就踩着万字,慢慢前进,直到石阶前。沫瑶方要上去,陆影拦道:“且住,怕是还有机关。”就将一块石子向第一级石阶轻轻投去,细细听了,走了上去,复拾起石子,再向上一级投去,听了摇了摇首,又摸出一块石子,再向着第三级石阶投去。如此反复,陆影已然到了上头。吴赛凤、李沫瑶见了,知从第一级石阶起,每三级石阶,中间一级便是有埋伏的,如此亦轻易的来到楼门前。三人试着准备推门而入,却怎地也推不开。沫瑶道:“这刘慧娘真个会耍把戏。”吴赛凤笑道:“妹妹勿急躁,你看那门上的兽首铜环。”陆影亦笑,就去扭动铜环,楼门果然打开。哪知,楼门方开,就里面射出乱箭来,三人躲闪不及,受了轻伤。陆影吃痛道:“好个刘慧娘,果然是机关好手。”赛凤道:“今先至此,我们且回山寨复命,勿要贪心。”二人点首,遂一齐下石阶来,望休门而走。陆影回首时,见日月亭上铁索似有晃动。 三人一路奔出阵来,方欲喘气,只听背后有人叫道:“贼人哪里走,我乃今日守楼大将军,玉山祝永清也!”三人见是祝永清,急忙拔刀在手。正是: 地网天罗怎逃,龙潭虎窟难脱。 不知陆影三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王凯 折了一员散仙: 刘永锡 章节目录 七七 马陵泊二闯无极楼 铁枪将误走沭水道 诗曰: 东北一声梆子响,罡煞群中坠将星。 未曾望见诛雷日,先聚庭台落泪凝。 话表陆影、吴赛凤、李沫瑶三人,夜探无极楼,受伤而返,方出休门外,却遇祝永清追杀。三女正欲自保时,李金宇、段大猛二将冲出,段大猛叫道:“三位姐姐先走,这里俺两个挡他!”三女听了,道声小心,先望马陵泊奔去了。却说祝永清一人力战李段二将,二三十合不分胜败。永清那一枝戟,偏敌得过二人的枪棍。二将见赢不得永清,大猛以眼色与金宇会意,金宇知了,把马跳出圈去,独留大猛单斗永清。永清暗道:“不知这两贼人耍甚么花招,既走了一个,我且奋力杀一个先!”大展神威。大猛虽是勇猛,却怎敌永清?李金宇在圈外,先杀了上来围堵的官兵,见大猛又和永清斗了十余合,似将力怯,知大猛一人不是永清的对手,忙挂了透龙枪,取过鹊画弓,就壶中拿出箭来,拈弓搭箭,觑着永清便射。永清黑夜中听得弦响,只看一箭飞来,慌忙把身子一侧,不禁将口一张,就把那枝箭的箭镞咬住,背上却慌得一身冷汗。永清将头一甩,弃了口中箭,把戟打来。又过数个回合,大猛遮拦不住,吃他一戟戳着小腹。李金宇见伤了大猛,忙挺枪再来斗。永清正欲上时,忽觉身子不适,不敢贪战,急拨马回营去。金宇见了,也不去追,抢了大猛尸首便还。 祝永清一马直奔营寨,却才到辕门外,便从马上坠下。任你怎地厉害,如何敌这见血封喉之毒?众官兵忙来扶到中军帐,众人看时,永清已七窍流血而亡。永清部下归营,诉说战事。希真连珠箭般叫苦道:“天杀的贼寇,尽使些强盗手段,害了吾婿!”云天彪亦叹道:“可怜玉山郎这般死了。”刘慧娘道:“贼人果然夜探无极楼,想必是吃了机关利害退了去。”张叔夜只得叫收殓了祝永清尸首,令人回京去报。 再说陆影三人回山,向陈明远、娄小雨等报知了无极楼外院情况。陈明远又闻折了段大猛,即传令不得自己将令,山寨一应将佐不许私自去闯阵。又教三女与三位军师商讨。何熙道:“院中都已布下如此机关,更不必说楼内了。”陆影道:“我们离去时,正似见那日月亭上的铁索有动静,亦恰是楼中乱箭射出时。”吴赛凤道:“如此说来,沫瑶妹妹踏着翻板时,铁索却不曾动过。”姚雨汐道:“这么说来,这日月亭上的铁索必是连着楼内的机关,若是将其毁了,机关则不可用矣。”娄小雨道:“话虽如此,只是那刘慧娘敢如此张扬的将铁索布置在院外,定然不怕我们去毁。”李沫瑶道:“且待再去探楼时试上一试。”陈明远道:“三位贤妹身上带伤,且先待养好了伤再去不迟。”三女应了。 且过了三日,陆影来寻吴赛凤、李沫瑶道:“二位姐妹伤可好了?”吴赛凤道:“却是差不多了。”陆影道:“我琢磨着,山寨破无极楼不可迟宜,我们今夜再去探楼!”吴赛凤道:“我倒也与师姐一般想法,此次前去务必将楼内机关探清楚了,方便破楼。”李沫瑶道:“我们且悄悄去,不要教兄长知道,以免兄长担忧。”陆影道:“须再请一位兄长领兵接应。”三人就去找铁枪将张洲,点起一小队兵马下山,又逢着青石山的袁鹏、刘璇二人,相说了,亦要去相帮。 众人下山至无极楼前,已是子牌时分。张洲三将仍在休门守候,陆影三人依旧走生门进入。三女复至日月亭,见那铁索,掣出刀来,用力砍去,那铁索竟不能断。三人又砍了几番,仍是不能砍断。吴赛凤道:“真个如军师所言,那刘慧娘不会轻易使我们断了这铁索。”看那刀,都豁了口,又道:“这等刀如何砍得?非是削铁如泥,胜得干将莫邪之流不可。”陆影道:“教李磊打造不好?”李沫瑶道:“只是时日不多。”转念一想,道:“呀,要说这等军器,寨中却有现成的。”陆影道:“何来现成的?”沫瑶道:“曾闻师父所言,明远兄长的太极剑,与他的北斗七星剑,俱是罗真人所赠,言与雷将交手必有用处。”吴赛凤喜道:“罗真人是个活神仙,早已料到无极楼之事。”陆影亦道:“这一说,我倒也想起杨乙尧言杨令公托梦与他,夺回杨家宝刀之事,那把刀亦是不一般。”三人便不管铁索,依着前法,踩万字砖,走石阶,复至无极楼前。陆影扭动门上兽环,三人便躲于两侧。待楼内乱箭射毕,三人就要进楼时,只见迎面走来一匹自行白马。李沫瑶道:“难不成还教匹马来接我们进去?”陆影道:“且先观察一番。”那白马出来后又走了回去。三人望楼内看去,竟只有一条道路,且正好只容一匹马行走。那道路两侧都是深坑,坑中尽是利刃,若是掉了下去,难免万刃穿心。又见这底层楼中间有一十分高大宽阔的台子,连着上下层。这台子又通着无极楼四门,四条道路都是一般的。台子四面都有圆孔,那箭矢正是从孔**将出。台子东南处有木阶,直通二层。吴赛凤道:“若如此,还须仗这自行马过去。”只见那白马向台子里走回,尚未进入,又转出一匹青色自行马来,把道路占了。陆影道:“不忙,且再看看。”那青马走回去,转出黑马,黑马退去,换来赤马,赤马去后,白马又来。吴赛凤与李沫瑶不解。陆影道:“这白马与其他三马行走声不同,那三匹自行马体内定有甚么东西,以致步子偏重。”吴赛凤听了,忖道:“这无极楼按五行八卦所设,我们进的是东门,白马则属金,此乃金克木之义也!”三女欢喜,陆影先一步骑上白马,进到台前下马,甚事没有。吴赛凤、李沫瑶依次等候,都骑白马入内。 三人俱到台前,走至东南处木阶,陆影依旧投石问路,见木阶并无机关,三人放心上了第二层。这第二层楼端的空旷,只中间亦有一个台子,与底层的却是一体,亦连着上下层。台子正面挂着一幅太极图。吴赛凤道:“这第二层恁地空旷,只有这一幅太极图,却不是怪哉?”便要去图上探个究竟。李沫瑶道:“姐姐休问他,我们且当心上第三层罢。”三人便谨慎地再上楼,这层木阶仍是无甚机关。三人正于阶上行走,陆影环顾道:“这层阶级却比一层的长,你们看这三层的楼板,却是厚的出奇,想必其中都是些陷阱。”吴赛凤道:“不错,我们且当心。”三女走上三层来,迎面只看一块大匾高悬,上书“玉皇殿”三字。向那玉皇殿中看去,两侧行廊上塑着那一十八散仙,三十六雷将,两两成对。三女走入内,又见最里处高台上,塑着张叔夜及二子,三人身后便是玉皇大帝高坐。再看这玉皇殿八方与中间,各有一根柱子。那八方柱子上绑着被擒的青石山八员头领,中间柱子上,绑着钻地龙朱宣林。 陆影见是朱宣林,急忙奔上前,抽刀砍断绳索,连忙来扶。朱宣林便笔直的倒入怀中。影只觉宣林身子冰冷,又觉腹部一阵疼痛,但见宣林身上带着把匕首,刺入陆影腹内。这朱宣林早已身死。原来那日王进捉得宣林后,宣林破口大骂个不停,韦扬隐大怒,又想师兄身亡,一气之下便将刀来折磨宣林。宣林不堪痛楚,舍命撞开扬隐,以首触墙而亡。陈希真本欲教割下首级号令,祝永清却教擦净了尸身,当活的一般,绑在玉皇殿中央柱子上,并在尸身上暗藏匕首,以赚马陵泊。青石山众将都道宣林晕厥,故不曾察觉。 陆影吃痛,猛地把朱宣林尸身一推,捂腹跪倒在地,吴赛凤忙来搀扶。朱宣林尸首经陆影这么一推,撞在柱子上,那柱上却有机关,吃触动了。陆影只觉脚下有动静,知是机关,用力推开吴赛凤,兀地脚下一陷,掉了进去。李沫瑶眼疾,飞身上前去救,却只拉住陆影两根手指。陆影见这机关动了,发出铺天盖地般的声响,急忙道:“两位妹妹速走,此刻必已惊动守楼之人,若是迟了些,俱走不了了!”把胳膊甩开李沫瑶的手,当时坠将下去。那陷阱里布了一张大铁网,网上都是些又短又小的尖刃,俱戳进陆影体内,登时毙命。后人有诗叹道: 哀哉马陵朝天竹,身受利刃报钟吾。 临危仍念手足义,流芳后世闻名哭。 青石山众人皆叫二女逃离,吴赛凤、李沫瑶只得舍泪奔走。方才出了无极楼,至日月亭边,只见韦扬隐带兵赶到。韦扬隐见二人道:“呸!就你两个也敢来闯楼?”正说间,又见张洲率部到来,张洲看三女缺了一人,便知陆影已不能还了,一怒之下就来战韦扬隐,教二女先走,袁鹏、刘璇二将仍在休门外接应。且说张豪轩斗韦扬隐,一个使镔铁点钢枪,一个用三棱镔铁龙舌枪。两条枪正似一对蛟龙,上下盘旋;又如两条银蟒,左右互搏。二将武艺虽分前后,豪轩却不是个好惹的主,铁枪在手,只攻无遮,扬隐丝毫不惧。二人都是使枪的好手,端的是神出鬼没。豪轩力战扬隐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韦扬隐喝道:“贼子攻的够了,也该着我一枪!”将枪照着张洲咽喉便刺,豪轩忙架住,却连人带马退了一步。只这一枪,高下已分,豪轩知己武艺,略逊那韦扬隐一地,便生一计,就势里拨马望无极楼便走。韦扬隐道:“我呸,背君小人,欲使回马枪,我却偏破与你看!”纵马追上。豪轩眼见马至那带字砖板前,猛地一勒马,两腿用力一夹,那匹黑煞兽将前蹄一抬。韦扬隐马到,见张洲勒马,举枪刺去。豪轩在马上,猛一回身,看韦扬隐枪已到来,更不多想,铁枪亦起。两条枪交搠,扬隐亦是发力,龙舌枪与点钢枪错开。那龙舌枪扎在了豪轩右手腕内,点钢枪却扎在了扬隐咽喉下数寸。黑煞兽前蹄方才落地,豪轩大喝一声,将扬隐挑下马去。扬隐落马处,正是那带字翻板,俱无一个万字。扬隐落入,吃底下的利刃戳的体无完肤,血肉狼藉。看官听说,豪轩此番胜了扬隐,却实实有三处侥幸。其一乃是豪轩因处在高势,铁枪向下刺时,更是凶猛;其二却是豪轩自那日被徐韬破了回马枪,由是又请李磊与他打造一把长的镔铁点钢枪,今日手中枪实较一般铁枪更长数寸;其三便是韦扬隐欺豪轩枪法不及己,但顾取胜却少留一分心思闪避。只因这三处侥幸,便教一员能征惯战的猛将韦扬隐,顷刻殒命枪下。可见沙场交锋,强弱之势,实非一成不变,张洲若无这回马枪与驭马的本事,又怎杀得了这韦扬隐?饶是如此,张洲手臂亦伤,也算美中不足了。 韦扬隐手下士卒见杀了扬隐,哪敢再战,纷纷逃窜。张洲领队从休门而出,却见满地喽啰尸首,又见袁鹏、刘璇二将阵亡。张洲大惊,但见王进冲出。王进道:“你那贼将已吃我杀了,是好汉不要走,与我并个三百回合!”当下两边军将厮杀在一起。张洲右腕虽是受了韦扬隐一枪,却仍可与王进斗上十四五个回合。王进见状,收了枪,拨马望东北而走。张洲欲为袁、刘二人报仇,拍马紧追不舍。蓦然间风雨大作,却仍挡不住黑煞兽的脚力。二将行有一刻,赶至一河边。此河名唤沭水,乃是山东沂蒙山为源头,流入淮阳军,淮阳军与海州以此河为界。此处正是沭水的下游。豪轩见王进从水上渡过,欲奔至对岸林子里,遂把马一拍,大喝一声:“仇人哪里走!”冲进河道,哪知方来到水里,却连人带马陷在河中,河内都是淤泥,如何逃脱?王进从林中转出,望着张洲大笑。张洲怒不可遏,却只是无能为力。王进讽道:“那陈明远与你甚么好处,却要你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张洲吼道:“王进小人,岂知我们兄弟情义!”忽见林中现出数百个弓箭手,王进冷笑一声,喝令放箭。顿时万矢齐发,如大雨般射来。张洲忙挥枪招架,忽的手臂上中了一箭,稍稍疏漏,就被万箭射如刺猬一般。当时雨止风住,月明星稀。可怜这铁枪将张洲,倒如罗成一般,死于沭水道中。后人有诗吊曰: 铁枪名将称豪轩,威震莱州任都监。 回马疾刺人难躲,斩将搴旗勇无前。 可堪沭水将星坠,为灭雷霆性命颠。 向年献馘埋枪谷,今夜冷月照寒涧。 却说刘慧娘因马陵泊一闯无极楼,折了祝永清,便更加防备,早看了淮阳军境内地图,定下这条计来。王进因见无极楼声响,率兵赶来,却见袁鹏、刘璇二将在休门外守候。时值吴赛凤、李沫瑶已骑马奔回山去。王进杀了二将,恰逢张洲从里面出来。王进便引张洲往沭水而去。那沭水道中早已埋下暗桩,王进熟记所埋之处,故能走在河道上。张洲不知,只道能走,因而陷身进去。王进见张洲已死,领兵撤去。 多时,金锏徐韬领兵赶来。原来吴赛凤、李沫瑶二人回山途中,正遇着徐韬。陈明远因发觉三女下山,只恐有失,忙教徐韬去接应。徐韬统军赶到无极楼外,见本寨喽啰与官兵正在厮杀,又得报张洲追着王进往东北方去了。韬连忙奔往相助,孰料终是晚了一步。徐韬见张洲身骑黑煞兽,手执点钢枪,连人带马被射死在河里,不禁从马上跌下,朝其跪拜痛哭,大呼兄弟。哭罢,令人去收了尸首,回山来见陈明远。陈明远因折了朱宣林、陆影,又见张洲如此模样,睁圆怪眼,怒道:“将吾兄弟害成这般,不斩尽雷将,吾岂能苟活于世!”气上心头,兀自晕了过去。众头领慌忙来救,醒转后,来为张洲拔去身上箭矢,止不住的哭泣。 吴赛凤与李沫瑶诉说了无极楼内机关非常,何熙道:“若此,非是要有阵图才可万无一失。”娄小雨道:“这阵图必在官军营中,若欲取得,非是盗来。”李沫瑶道:“若说盗阵图,还须我去。”何熙道:“前番盗火枪折了仲若冰的性命,今番虽只仗着你,仍须当心性命。”吴赛凤道:“我同妹妹前去。因我三人,搭了豪轩哥哥的性命,如今要将功补过,只是哥哥再不能复生。”陈明远道:“二位妹妹且谨慎行事,此番我教沈涛与你们一并,倚仗神行法,也好安全无恙。”二女点首,计在三日后行事。有分教: 数个头领直往军中,朝廷大军必然遭灭。 不知吴赛凤、李沫瑶能否盗得阵图,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马陵泊将佐: 段大猛朱宣林陆影张洲 折了两员青石山将佐: 袁鹏刘璇 折了两员雷将: 祝永清韦扬隐 章节目录 七八 李沫瑶同赛凤盗图 陈然坤使自强献书 诗曰: 忠义堂前下棒棍,官人屋中露伤痕。 若非然坤用苦计,安能明远破官军。 话表马陵泊二闯无极楼,折了陆影、张洲二人,三位军师商议,若破无极楼,非是要拿得阵图不可。吴赛凤、李沫瑶二人请命去官军营中盗取阵图,陈明远教沈涛同行,以作接应。 却说三日后卯牌时分,沈涛与吴赛凤、李沫瑶下得山来,离了水泊。沈涛将神行符与二人缚在两腿上,就作起神行法来,无移时便至官军营前。沈涛分付道:“两位妹妹此去小心,若有甚事,即刻奔出营来,我便用神行法带你二人逃走。”二女点首,便向大营谨慎走去。方至辕门外,有那守门的士兵,见二人身着官军衣甲,又从北面而来,遂道:“昨个至今,是邓将军守无极楼,尚未归还,你两个怎地先回来了?”李沫瑶道:“因贼人未来探楼,邓将军先使我两个回营中与太尉报信,将军言再候半个时辰便还。”士兵不疑,放二人入去。二女窃喜。时值官军营中正在烧火做饭,二人走上前去,只听有那士兵说道:“这马陵泊的贼人真个了得,两探无极楼,接连害了祝、韦二位将军的性命。现太尉并两位国公都有不安之意。”有个道:“你休要乱说,若被几位将军听去了,非坏了性命不可。”又有个道:“有刘夫人在此,那马陵泊如何能破无极楼?且他们又没阵图,怎生破得?”吴赛凤听了,张口便道:“夫人却不怕贼人来盗阵图么?”一个说道:“那阵图夫人每日都随身携带,片刻不离身,更兼两位国公派兵把守夫人营帐,不得命令,谁敢放人进去?”内中有个烧火的士兵道:“唯独夫人偏爱的侍女清儿,每日都送饭去夫人营内。这不,她来了。”吴赛凤、李沫瑶望去,迎面走来那个清儿,怎生模样?素衫红裙,肤如玉雪,发插玉簪。当时来端过早饭,送往刘慧娘营内。吴赛凤、李沫瑶两个亦悄悄跟上,见她入内,那些个守营士兵并不阻拦。李沫瑶私谓吴赛凤道:“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要盗得阵图,全在此人身上。”赛凤道:“我知妹妹心思,且先看着她。” 多时,那清儿从刘慧娘营中走出。慧娘已自吃了,清儿收拾过碗碟送去后,又见她向着营寨西南方而走,吴李二女连忙跟随其后,既不教清儿发觉,亦不教营中士兵发觉。二女只看清儿走的离营帐远了,又扑面而来一股恶臭,暗道:“原来是要去厕坑小解。”见四下无人,吴赛凤与李沫瑶使个眼色,沫瑶会意,飞身上前,未待清儿叫唤,先将其打晕过去。随即又剥了衣服首饰,就把清儿抛入厕坑,下面都是秽物,早已淹没了身躯。沫瑶与赛凤道:“姐姐与我把风。”从身上取出一张兽皮,并数个器具,不一时便做出一张面孔来。赛凤不禁道:“妹妹的功夫愈发熟练了。”沫瑶笑道:“姐姐且换了她的衣物,你与她身材无异,正好将这面孔贴在你的脸上。”赛凤先从脸上撕下那男子脸面,换了清儿的衣物。沫瑶将那脸面贴上,看去时,端的是一个活清儿。吴赛凤道:“待到午饭时,我便去盗图。”沫瑶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蒙汗药,笑道:“就趁那时将这药洒入饭中。”二女皆笑。 且说午饭时分,吴赛凤同清儿那般,先去端了饭菜,来与李沫瑶照面。沫瑶环视四周,见无察看,便将蒙汗药洒在饭菜内。吴赛凤端去刘慧娘营帐内,门外那些守把的士卒,只道是清儿,也不盘问,任由其入去。赛凤进到帐内,见那刘慧娘正伏于案前,观读那白瓦尔罕译与她的《轮机经》。赛凤便将饭菜放于案前,立在一旁,也不言语。慧娘见饭菜送来,放下书便用饭,多时一扫而尽。慧娘见赛凤不语,遂笑道:“早间尚还好好的,这会怎的不说话了?”赛凤料已差不多了,笑道:“倒也,倒也!”这刘慧娘便觉头昏沉重,软倒在地,眼睁睁地望着吴赛凤,作声不得。赛凤又道:“由你名号女诸葛,今却栽在九尾狐手上。”就去身上摸索,果然寻着一张图纸,上面画着无极楼模样,又多有标注。赛凤看了一遍,自道:“原来楼内的自行马,内装炸药,若是骑错,牵动引线,则自炸起来,幸得师姐聪慧。”欣喜不已,藏了图纸,见慧娘动弹不得,心生一念,便取尖刀欲夺慧娘性命。忽听门外道:“鲁国公到了!”赛凤大惊,忙伏于门旁。待陈希真进帐,赛凤手持尖刀就冲出帐去。希真诧异,但见慧娘倒于地上,忙高呼:“速速擒拿贼人!”众士卒才觉察过来时,赛凤已与李沫瑶会合了,一齐望辕门外奔走。那守门士卒不知就里,就看二人冲将出去。沈涛已在外接着,作起神行法就携二人望山寨奔走。 陈希真见二人出了营寨,急唤康捷前去追捕。康捷取出风火轮,踏上脚,作起法来,眨眼已去了数十里。正说沈涛与吴赛凤、李沫瑶飞奔回山寨,途中只听后面有人叫道:“贼人休走!”三人回首看去,见一个青面獠牙的矮子追来。沈涛道:“这必是康捷无疑了,他神行法远胜于我,如此跑下去也不济事。”李沫瑶道:“哥哥勿忧,只他一个,我们三个还赢不得?”正说间,康捷已追过三人,就前面转身拦住,抽出八楞双锏。沈涛三个见了,各拔刀在手,上前死死围住康捷。康捷双拳难敌四手,吃吴赛凤、李沫瑶逼住双锏,沈涛就腿胯上一刀,把康捷砍翻在地。沈涛一脚踏住康捷,道:“你这个矮子真个不自量力!”吴赛凤道:“且把这厮捉回山寨献与哥哥。”沈涛就提过康捷,夹在胁下,仍作起神行法,与吴李二女回山。 待到山下,过了水泊,上到五华顶忠义堂中。吴赛凤把无极楼图交与三位军师过目,娄小雨看后,道:“多得两位姐妹舍生忘死盗来这阵图,我们现就研究此图,以待成功破楼。”沈涛道:“小弟与两位妹妹擒得康捷在此,还待兄长发落!”陈明远方欲教推出斩首时,只见逍遥子陈然坤起身道:“哥哥勿要杀他,且押下去关着,日后更可换将用。“陈明远依允,就令先将康捷关押。陈然坤见康捷被押下去后,又道:“请陈、庄二兄并三位军师里间说话。”明远知他有计策,当下先教众头领散了去,六人一齐去议事。 次日,陈明远令众头领往忠义堂议事。众人都到后,明远又教将康捷推上堂来,道:“昨夜梦已逝众兄弟,个个鲜血满身,直令为兄为其等报仇。我欲将这厮斩首,以祭众兄弟在天之灵。”众头领皆称:“善!”只看陈然坤起身道:“兄长不可如此,若有兄弟被官军捉拿,可将此人换将去,且青石山尚有八员头领陷在无极楼中,能换回一员亦是好事。”陈明远道:“不杀此贼,如何能平亡故兄弟之恨?”然坤道:“逝者已矣,兄长当以生者为念,又何必执意去杀他。”明远恼道:“倒是大官人自昨日起便为这厮求情,莫不是与官军有甚勾结!”然坤听了怒道:“何故血口喷人!想我自上山日起,何曾对山寨有二心?兄长若是不信吾,我自下山去,仍做我的财主!”陈明远亦怒,喝道:“大敌当前,焉敢如此!你若清白,又如何动怒,却是心里有鬼耶?且违我将令,左右与我推出去先重打一百脊杖!”张自强忙起身道:“哥哥息怒,大官人只是一时言语不佳,望哥哥见在手足情分上饶过大官人这次。”然坤叫道:“我主仆三个从上山起,为山寨尽忠尽职,索奥都丢了性命。汝不顾情义,原本不过下邳一都头罢了,众兄弟抬举你做了寨主,今日焉敢如此待吾!”明远愈听愈怒,只教推出行杖,灭他威风。众头领都来求情,明远指然坤道:“今看众兄弟面上,饶你五十棍,余下这五十棍必行,再劝者同罪!”当下左右将陈然坤推至堂外,打了五十脊杖,众头领听声不忍。事毕,咸纬广、王珠江、张自强急忙去扶,见已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忠义堂上众人不欢而散,明远只得教依旧把康捷关押回去。 且言咸纬广三人将陈然坤扶回屋内,然坤几欲昏厥。赛华佗王力早已将药送来敷了,又见陈然坤这副模样,摇首叹气离开。张自强不解道:“大哥今日却怎地,甚是奇怪。”咸纬广道:“我亦如此觉得,哥哥平日里一向善待众兄弟,今日怎会摧残手足。”然坤道:“你等且出门察看,有无人于屋旁窃听。”王珠江出去看了一遭,回来道:“并无人。”然坤叹气道:“此乃苦肉计也。”三人惊曰:“何故如此?”然坤道:“我山寨虽拿得了无极楼的阵图,破楼之日就在眼前。然双方虽定了誓约,但那官军必不会守信,不如我用苦肉计诈降官军,诸位协力,把张叔夜一伙引蛇出洞,来个请君入瓮,将其一网打尽。昨日已与两位兄长并三位军师商议了,哥哥虽不答应,却也经我说服。我这里已请臧好照我字迹写好一封书信,又教郝郡楠连夜赶出一张马陵泊的地图,须哪位兄弟舍命往官军大营走一遭。”张自强即刻道:“我愿为大官人走这趟!”陈然坤欣喜,道:“此去十分艰险,兄弟当万分小心。”自强道:“我这条命早已是大官人的,纵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咸纬广、王珠江二将道:“大官人可须我们做些甚么?”然坤便把计策细细相说了。张自强当下先去准备。 却说四更时分,张自强独自往监房,支开看监的喽啰。这喽啰早得陈明远分付,故而不多言语。张自强入内,唤醒康捷道:“今我放你离去,然须带我同走,我有事要见你家太尉。”康捷思索一番答应了。自强与他一身喽啰衣物换了,出了监房,偷偷下山往官军营寨而去。待至营帐中,康捷引自强见了张叔夜。叔夜闻康捷言是自强放了他,正襟危坐,问道:“我为官,你为寇,本不两立,然汝放了康将军,至吾营中,所为何事?”自强当即拜曰:“我主陈然坤,乃功臣之后,本无意背反朝廷。只因那江陵知府滋事迫害,不得已落草为寇。今被陈明远于堂外毒打,心生忿恨,欲投降官军以报己仇,特教小人私放了康将军,来献降书,并奉上马陵泊地图一张。”就取书与地图呈上。云天彪道:“贼人军中确有一个名唤逍遥子陈然坤的。”叔夜拆书观看,见其中言语,又看字迹,却似受刑之后握笔书写。再问康捷原由,康捷便将这两日忠义堂上之事诉说。盖天锡冷笑道:“到底是贼寇本性,为一己之仇不择手段。”陈希真忙道:“太尉不可信这厮,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当日在徐州,路新宇并张永伟二贼亦是诈降于我,趁机里应外合。如今这伙还欲使这伎俩,真是欺吾军中无人了!”自强大笑道:“一般伎俩鲁国公竟受用了两次,不以为耻,尚还告于人前,真个机智过人也!”希真大怒,拔剑在手,自强镇定自如,面不改色。刘慧娘看了那封书信道:“你若是真心来降,就对天赌咒,我们便信你。”自强道:“这有何难?我与主人若不是真心归降,日后我当身死塞外,尸首不得回中原安葬!”叔夜闻言改色,起身笑曰:“将军若愿助我军剿灭山寨,自是大功一件。”自强道:“我非为汝等,实因我主陈然坤耳。今既送还康将军,又明了心意,不可久留,以防寨中察觉。太尉可于两日后来泊前搦战,那时与太尉里应外合,管教大军直上三关。” 当时张自强辞别了张叔夜出营,重回马陵泊。正是: 庄客送信思报主,官人遭罪为义心。 不知陈然坤等如何与官军接应,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七九 副寨主枪挑铁滑车 马陵泊三闯无极楼 诗曰: 行私抱怨降尘生,虎旅狼兵无用功。 天教雷将合当灭,故使罡煞显神通。 话表陈然坤施苦肉计,教张自强往张叔夜营中献降书并马陵泊地图。自强与叔夜约于两日后行事,自回山寨,先说与然坤知道。然坤大喜,道:“刘慧娘恁地精明,亦瞒过她了,不枉我受这苦,真个是辛苦贤弟了。”自强道:“大官人且安生养伤,我去教哥哥也知道。”便去报知陈明远,明远听了点首,令张自强去择一队精干喽啰,以待行事。 两日后,张叔夜亲领大军,直至泊前叫阵。陈明远在山上得报了,分付杨乙尧、咸纬广把守二关,王珠江、张自强把守头关,又教陈然坤随队仗下山迎敌,将功折罪。马陵军下山,与官军阵前相望。陈明远叫道:“今日吾非拿你众人,祭吾兄弟在天之灵!”张叔夜冷笑道:“贼寇祸到临头尚敢狂言。”便令王进出马。王进领令,拍马出阵,叫道:“贼子敢与王进较量一番么!”马陵泊阵中圣凌风路新宇见是王进,无明之火燃起数丈,飞马而出,以枪指王进道:“无耻小人,自仗聪明,逞口舌害我林冲哥哥!”王进蔑笑道:“你这贼便是那东京劫法场的了。林贼自个儿器量小,怨不得我话狠!”新宇道:“说甚么高俅亦害你,然奸贼有一心置汝于死地乎?非一般处境,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尔。且当日东京法场,你眼睁睁的看徒弟九纹龙史进吃剐么!”王进喝道:“战场上休来与我辩,哪个要听你说这些。若早知史进那厮日后从贼,于史家村上就该一枪结果了他!”新宇两眼圆睁,也不再说,挺枪直取王进。一个师传武艺,要为兄报仇;一个禁军教头出身,要辅朝廷。两个各展本事,枪来枪去,杀气飞腾。新宇将那双钩钩镰枪上钩军器,下钩马腿。王进因见他使的是钩镰枪,早有防备,兀自能遮拦的住。二将转灯般厮杀,已然斗至百余合开外,尚不分胜负。 陈然坤在阵上看了多时,娄小雨与其暗行眼色,然坤会意,纵马到阵后去,率领那一队精干喽啰,只欲行事。路新宇在阵前已与王进斗到二百合之上,忽听本部人马嘈乱,回首望去,竟见本部人马相互厮杀,忙奋力一枪打向王进,王进急忙躲闪,新宇拨转马头就望本阵去救。张叔夜见了,大喜道:“这必是陈然坤接应,不可错失良机!”就催动全军,掩杀过去。陈明远见官军杀来,忙令撤军,从水泊回山。叔夜会合了陈然坤的军马,然坤道:“现不是说话的时候,还请太尉驱兵直渡水泊,抢占滩头,关上自有人接应!”叔夜点首,教后军取船只下水。刘慧娘道:“将我那铁滑车十五辆悉数运过水泊去。”官军趁势一鼓作气,直抢了金沙滩。陈明远则已领兵退回关上。庄浩闻说兵败,下得山来,御守头关。 当时张叔夜领队站住了脚,便传令攻取头关。庄浩见官军来攻,提枪上马,分付众将仔细把守,单枪匹马,杀入官军队中如入无人之境。官军都吃庄浩杀的四散而走。王进却好过来,大喝一声:“贼人怎敢嚣张!”骤马迎上,二骑相交,军器并举。庄浩不曾将王进放在眼里,扭转神威,斗王进不过四十余合,进渐渐力怯。张应雷看王进斗不过庄浩,铜刘卷来,庄浩力敌二将,全然不惧,又斗三十余合,陈希真见二将以二战一,兀自遮拦得多,攻取得少,挺起蛇矛,拍马来助。庄浩分神威,大战三将,从日正直至日铺,但听庄浩大喝一声,早把王进一枪搠于马下,落地无声。庄浩自道:“林师兄大仇已报。” 张叔夜见杀了王进,心头大惊,忙教刘慧娘把铁滑车推出。慧娘令士兵推出那十五辆铁滑车来,朝庄浩笑道:“副贼,此车经韩信的铁滑车变造而来,你可挡得住?”庄浩喝道:“贼婆娘,吾岂惧汝!”慧娘下令,官兵便把一辆铁滑车推出,那车行之迅速,似疾风闪电一般。庄浩见来势凶猛,略有惊异,不敢松懈。只看铁滑车将至身前,把枪对着一挑,就挑过头去。慧娘见状,冷笑道:“你挑的了一辆,却挑的了我这余下的十四辆么?”再令推车。庄浩见铁滑车又至,眼明手快,仍一枪挑了过去。不期这铁滑车一辆接着一辆,庄浩两腿夹紧乌龙驹,双手握住亮银枪,再使神力,一连挑了十二辆,幸得座下抱月乌龙驹是匹良马,尚能承受的起那挑车时的分量。慧娘见庄浩连挑十二辆铁滑车,不由得心慌起来,忙教将最后三辆也一并推出。庄浩见止剩三辆,自思道:“将这三辆车挑了回关上罢了。”拭去额上汗珠,那铁滑车已到,庄浩大喝一声,挑了一辆过去。只待再挑第十四辆时,忽地口中喷出鲜红。浩情急中把枪一挥,死死抵住铁滑车,眨眼间,那最后一辆铁滑车已到,浩心中只叫不好时,路新宇一马已到,将那最后一辆车挑了过去。官军从头看到尾,尽看的呆了。 焦明武亦骤马赶到,与路新宇一齐护着庄浩回头关去。张叔夜见三将撤走,打呼攻打头关。庄浩三将回到关上,守头关的王珠江、张自强示意速领兵退走。庄浩知要助他们行计,分付路新宇、焦明武各领本队人马退回山上。王、张见三将领兵已走,忙开了关门,迎官军入内。张叔夜到了关中,王、张二人前来请罪:“我二人受陈大官人之意,待太尉人马一旦攻关,便开了关门迎太尉入来。”叔夜问道:“那副贼哪里去了?”二人道:“庄浩入关时,已自从马上跌下,昏迷不醒,因有路新宇、焦明武两员虎将在彼,故我二人未曾下手。今已吃他们逃回山上去了,太尉当早提兵追去,二关亦有人接应。”叔夜大喜,仍教二人把守头关,自己再领将佐攻打二关。 且说庄浩三人进了二关,见张叔夜提兵又到。官军因得了金沙滩与头关,锐气正盛。自宣和五年一月十五日杨腾蛟出兵征讨马陵泊,至今宣和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官军如此士气,绝无仅有。焦明武道:“哥哥且回寨中歇息,我出去杀他一阵再回来,虽是请君入瓮之计,倒也不能白把二关送与他!”提戟上马,领兵杀出。叔夜见明武复又杀回,教庞毅去迎战。焦明武大喝道:“老东西,杀余寨中兄弟亦有你一个!”庞毅怒道:“鼠辈焉敢无礼!”抡刀便来战。二马相交,刀戟并舞。明武一戟搠去,庞毅把刀隔住。明武将马圈转,背刺庞毅前心,庞毅横刀架开,反手将刀望明武腰胯截来,明武急将戟去隔时,庞毅忽地收住刀,变势直取上三阳,明武见收戟不迭,仰鞍而倒,那口刀就从面门上扫过,手中画戟只一抬,庞毅眼疾,抽腰刀就画戟头尖上压下,那戟便偏在马腹下,双马错镫,二人都吃一惊。 庞毅略略喘定,将刀指着明武笑道:“马陵诸将伎俩,不过如此。”明武听罢大怒,交马再战,直到百合之上,仍是不分胜负,两边军将都看得呆了。二将又并了数合,晓得高下难见,都道:“这下认不得真了。”正是,酒家对面开,各有各算计。这壁厢正到分际处,庞毅举刀当头便劈,明武画戟亦起,就下三盘直耸上来。说时迟,庞毅大刀方着空际,将刀口一转,斜飞上明武中三路。明武翻转画戟,仍觑定庞毅胸口。那时快,明武见他刀来,将马头猛得一提,望后便倒。那刀直将坐下马分为两段,刀尖就明武腹上划开,庞毅亦吃明武一戟搠入前心。只听声喊,二人双双栽倒马下。二关上杨乙尧见兄弟落马,急来救取,这边云天彪骤马亦出,当住杨乙尧,两边军兵混战,各抢己将归还。比及杨乙尧抢得明武上马,已是伤势深重,奄奄一息,遂顾不得军务,与咸纬广分付了,纬广道:“哥哥速回,我将行计了。”乙尧便急送明武回山上请王力救治。再说云天彪看那庞毅时,前胸后背窟窿明见,已是不活了。这庞毅年纪高大,却仍在秦封山生擒刘唐、斩杀施恩,亦算苍头报国,功铭凌烟,不想今亦战死沙场,不得生还了。 张叔夜见又折了庞毅,急催动众将士去为庞毅报仇。咸纬广见官兵开始攻打二关,忙令开了关门,迎官军进来。叔夜见又得了二关,欣喜不已。咸纬广道:“虽是折了庞老将军,焦明武回关后亦伤重死了,尸首被杨乙尧送回寨去,故而得空献了关。”陈然坤道:“如今已得了二关,三关虽无我的人,却也即在眼前,陈明远那贼配军,做梦亦想不到会至今日地步。”刘慧娘道:“虽是得了二关并滩头,仍有左、右、后三关未破,且贼人得了阵图,无极楼多日不曾有动静,我当回营去看。”叔夜点首,教康捷与慧娘一同回去,再教大军在二关内安营立寨。因天色渐晚,叔夜分付就关内生火造饭,各去歇息,三日后攻打三关,务必一发剿灭马陵泊。 庄浩等人回到寨中,陈明远见庄浩与焦明武负伤,急唤王力来医治。明武幸得救治及时,不然马陵又损一员虎将。陈明远又与娄小雨、吴赛凤等人商议道:“如今陈大官人等兄弟已打入官军内部,我军计策已成功了一半,现须知道官军动作,才好进一步行事。”李沫瑶道:“这个不难,待我再混入二关去探听声息。”正说间,只见喽啰来报:“陈头领使人捎来口信。”明远忙教进来。来人道:“陈头领分付,官军将于三日后攻打三关,刘慧娘同康捷已回泊外大营去了。”何熙听了,道:“既如此,三日后正是我们破无极楼,败官军之日。”吴赛凤道:“这无极楼的阵图我与沫瑶妹妹已参透了,那日我们早些动身,哥哥可再安排闫言带火炮,待我们救出青石山的众头领,闫言妹妹炮轰无极楼。哥哥在山上听得声响,便出关拒敌,陈大官人必会接应。”陈明远点首,又去分付众头领,细细防备众关头。 话说三日后,张叔夜点起兵马,教陈然坤、盖天锡留在营中,其余将佐俱随队仗,直攻三关。三关上,徐韬领着蔡子豪、朱珂令、袁梓鹏等人御守。这关头都是昔日里王昭顺监督修造,因此十分牢固,官军几次三番攻打不破。张叔夜领兵攻打了一个多时辰,仍未攻下,只听远方一声炮响,地动山摇,似从无极楼方向传来。陈明远听了,知是吴赛凤几个破了无极楼,大喜,当时传令关内士兵一齐杀出。 原来是日五更天时,沈涛用神行法带了闫言、吴赛凤、李沫瑶三个,四人都搬运火炮,至无极楼外十里地。闫言当先架好炮台,专候他们成功。沈涛带着吴赛凤、李沫瑶从生门进去了,转眼便至院中日月亭前。吴、李二女已从陈明远、路新宇那里拿来太极剑与北斗七星剑,沈涛亦向杨乙尧借了那口杨家祖传宝刀。三人觑着那亭上铁索,兀自发力,果然将铁索砍断,只听无极楼内发出声响。吴赛凤道:“从阵图看,这铁索直通那楼中台子的内部,牵动楼中各机关,此必是亭上铁索一断,楼中铁索俱沉了。”三人就上前,仍踩翻板上石阶,扭动门上兽环,推开楼门,不见乱箭射出。待进了楼内,那自行马亦不走出了。三人就小心过到台前,直从一层上到三层。赛凤道:“那日幸得没去碰那二层的无极图,此乃刘慧娘以二层空旷,诱人去探究,若是碰了那图,顷刻间箭弩攒发,射成筛子。”待到三层上玉皇殿中,三人将被擒的八员青石山将领俱救了下来。吴赛凤又去那中间柱子上,触动机关,掏出长绳在腰间缚了,由众人拉着,去那陷阱中把陆影的尸首带出。赛凤见陆影那般惨状,止不住的落泪。李沫瑶谓众人道:“既已救出诸位,当早离开此处,山寨现今正在御守三关,须早教哥哥知道我们功成。”众人点首,亦带了朱宣林的尸首,都下楼来。到了院中,李沫瑶又道:“这后院里有口枯井,内藏暗道,直通官军大营。那刘慧娘尚在营中,我们去拿了她押回山寨。”许栗铭道:“这贼婆娘将我们关在此处多日,虽不曾坏了众兄弟,倒也着实可恶!”张雷道:“这贱人炮轰我们山寨,坏了兄弟性命,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当下安排,吴赛凤、李沫瑶、许栗铭、薛琦、王宇祥、张雷六人去闯官军营寨,朱佳俊、叶森、房迪、段金鹏四个同沈涛出去会合闫言。 且说吴赛凤六个,至后院,果见有一枯井,井中有阶级,六人挨个下去。沈涛五个候了一炷香的功夫,从休门而出,来见闫言。闫言当时催动火炮,此炮名唤将军炮,威力甚是厉害,只一发,就将无极楼炸个粉碎。这一声响,惊动了康捷,他自受刘慧娘命来看守无极楼,见无极楼被炸,作起神行法,恰好遇着沈涛等人。沈涛望见康捷,大叫道:“哪里走!”作起神行法追去。康捷调头便走,哪知没行几里,就被沈涛追上。原来康捷往日随大军征讨王庆时,遇着一个名唤独焰鬼王寇烕的,吃他妖火烧伤了腿。幸得孔厚替他疗养将好,那日又吃沈涛一刀伤在旧疮处,故而只能日行九百里。沈涛眼见得追上,掣出杨家宝刀来,照着康捷拦腰斩为两段。 话言陈明远在三关之上,教大小军士俱杀出关去。陈然坤等人亦听得炮声,又闻山上士卒发喊,知陈明远杀出关来。王珠江、张自强兀自领喽啰在关上杀起官兵来。咸纬广在张叔夜队中,大吼一声,把狼牙棒扫去,打翻一大片。张叔夜大惊,急令撤走时,二关陈然坤又率喽啰杀出。那盖天锡在关上,见咸纬广闹腾起来,方才知中计,却要去寻陈然坤杀时,早被然坤近至身前,一剑削飞头颅,接着就领喽啰杀来。邓宗弼忙舞双剑来战咸纬广。二将马步相交,纬广就势将身子一滚,从宗弼马下钻过,不待邓宗弼回身,只一棒,把那马打翻。宗弼急跳下马来,将双剑上扫下拦,却与往日开合大不相同,纬广把狼牙棒左遮右挡,反甚得便宜。二将大战七八十合,尚不见输赢。官军、马陵军大呼喊杀,此刻二将皆知对手骁勇,怎敢分神纵敌?二人又不住手斗了十数合,正斗到见分际处,只见纬广将狼牙棒就下三路转来,宗弼纵身一跃,双剑剁下。纬广狼牙棒急飞上天灵盖,一声响亮,宗弼将左手剑压住狼牙棒,却将右手剑迎面剁去,不待纬广躲避,那手法忽得一变,望下三路刺搠而来。纬广措手不及,吃那剑刺个对穿,却将左手夺住宗弼右手,宗弼左手剑起处,纬广左臂飞去。那纬广终是悍勇,到了此际,犹然武怒不息,大吼一声,右手骤起,只一棒,把宗弼连盔带头打着,连天灵盖也削去半个。正是两虎交伤,二将齐休。后人有诗吊曰: 凛凛身躯若金刚,路见不平必相帮。 重义专一爱结友,除恶从来要逞强。 独踹千军勇无惧,同归双剑惜何伤。 猛虎此去谁噬恶,马陵凭吊狼牙棒。 却说两军混战,张叔夜见前后都有兵拦截,不觉着慌。张应雷、金成英都道:“太尉勿忧,待我二人抵住贼人,太尉速退!”云天彪道:“我护太尉离去!”张金二人拍马上前,但有拦路的喽啰都被砍翻。朱珂令见二人逞凶,怒不可遏,喝道:“败将休走!”拍马便奔二将,袁梓鹏恐他有失,亦来助战。张叔夜见前面对敌,打马飞逃,徐韬急追。且说金张袁朱四将战到二十余合。金成英那杆干红西缨镔铁龙舌枪,如神龙摆尾一般,袁梓鹏终是抵挡不住,却死战不退,成英见了,怒道:“贼子无礼!”将枪对胸搠入,梓鹏将囚龙棒一叉,竟当不得成英千斤神力,吃他搠下马去。珂令与梓鹏本是一正一副的兄弟,见梓鹏阵亡,便撇张应雷,去寻成英报仇。成英见珂令赶来,亦待挺枪来迎,却不提防张应雷那厮从背后赶来,只一刘,珂令咽喉割开,死于马下。应雷正待去取首级时,不防一将迎面赶来,待要抵挡,吃那将一锏当头飞着,倒撞下马去。金成英吃一惊,方知徐韬杀回,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平日仇恨已极,何况此时?二人恶斗数合,成英那马望后便倒,将成英掀下马去,却是房圳舞镋助战,趁二人酣战之机,先搠翻成英那骑快马。成英忙要起身去战时,却吃一人死死拽住不放,急望去,竟是袁梓鹏,尚有一口气。成英慌忙就他咽喉补上一枪,转过身去,房圳早已舞起凤镋,大喝一声,那镋直透了成英身躯。再看张应雷时,吃徐韬一锏打落下马,凶太岁蔡子豪飞身而过,举起银锤,想起马陵八大锤,如今只剩得他一个,不觉生悲,将双锤滥砸,应雷脑袋早已烂如稀泥。二将已亡,房圳忙问徐韬张叔夜等人哪里去了,有分教: 东京城外大军围,直逼道君献雷将 前围后堵,不知张叔夜等人是否脱逃,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马陵泊将佐: 咸纬广朱珂令袁梓鹏 折了六员雷将: 王进庞毅康捷 邓宗弼金成英张应雷 章节目录 八十 诛雷将马陵泊大胜 了己命圣凌风归天 诗曰: 宣和年间自纵横,一百单八尽英雄。 多番征战败雷将,大小军士皆成功。 话表当时张叔夜军马大败,损兵折将无数。叔夜因见前有拦路,后有堵截,脱身不得之际,急去看那马陵泊地图,忽地道:“依马陵泊地图所绘,这二关与三关见有一藏兵洞,其洞长可直通头关外面。”陈希真道:“既有此处,事不宜迟,只当速走。”叔夜便领残军向西面去寻藏兵洞,走无片刻,果按地图上所绘位置寻得。这藏兵洞却是隐秘,高宽皆两丈有余,主洞中又有两个侧洞,八个次洞,若不识地理,入洞必然迷失了方向,反复不能出。叔夜就照地图上的标识,向着山下而去。 徐韬见张叔夜一伙从藏兵洞脱身,也不去追赶,拨马而回,却好撞着张应雷、金成英二人斩杀朱珂令、袁梓鹏。房圳急问张叔夜时,徐韬道:“已从藏兵洞而走,然军师已在山下布下埋伏,我们先清理了这余下的官军。”众将领兵会合了陈然坤,向头关奔去。 且言张叔夜等从藏兵洞逃出,直到金沙滩前,取船渡了水泊,才来到树林中,只听一声炮响,撞出两队军兵来,乃是青石山宋达等人。宋达领兵冲入官军队仗中,四下大杀起来。官军吃这一下,四散而逃。陈希真紧挺丈八蛇矛,护住张叔夜向西而走。云天彪舞青龙刀,再战宋达,斗无数回合,却见叔夜等人不见了身影,不敢久战,虚晃一刀就要奔走。葛涛不识好坏,纵马前来拦道,却吃天彪一刀挥于马下,望北面而走了。 张叔夜与陈希真向着原先营寨而来,方才转出了林子,迎面又撞出一彪军马。为首一将,销金红罗抹额,赤猩袍笼狻猊甲,赤炭火龙驹立定,手中紧攥钩镰枪。希真见是路新宇,忙呼士卒护住叔夜先走,自己来战新宇。新宇身边擎天龙辛佳伦、异叶杨陈孟,急去追赶。叔夜早已觑得亲切,取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中辛佳伦左肩,翻下马来。新宇与希真,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两个相互厮杀,征尘影里,斗了二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希真恐有失,忙卖个破绽,放新宇一枪刺来,却挺矛隔住,勒马便走。陈孟大步赶来,手起一枪,希真闪过,顺势还了一矛,搠中心窝。可怜陈孟有幸从离焰明光阵中活下,眼见得山寨便要全胜,此刻却一命呜呼。新宇大怒,纵马赶上,一枪刺去。希真抽矛便躲,却吃伤了右肩,伏鞍奔走。新宇本待穷追,却听远处炮响,只得咬牙携了陈孟尸身,与辛佳伦领兵望山寨奔走。 却说张叔夜二子张仲熊,吃宋达等人埋伏了一阵,与父亲走散了,自个儿望西北而走,只听四下里发喊,尽道张叔夜已被擒拿。仲熊闻言忿怒,本欲转回去救,却自思道:“量我一个如何敌得过这一山草寇。且当今天子亦不作为,我众将为他东征西讨,他却只宠幸奸臣。如今我大军战败,张邦昌那一伙必于圣上面前滋事,岂肯再发兵来清剿贼寇?去岁我父子三人助金人攻辽,金主有意要我们归顺大金,却吃父亲谢拒了。至此地步,我不如北上去降了金人,乞他予我一彪悍勇人马,再来攻打马陵泊,为我父兄报仇!日后若金与宋为敌,就助金主捉了狗皇帝,杀了那帮奸贼!”计较已定,拍马而走。不期赶出一队军兵来,把仲熊围住。当先一将,身骑乌龙驹,马上横着一条亮银枪,正是泰山庄浩。浩大喝道:“竖子尚欲何处走!”仲熊怒气填胸,自道:“罢罢,小爷便拼了这条命也!”舞起双刀就去斗庄浩。起先十余合,仲熊尚能招架的住庄浩那条神枪,中间几合,兀自遮拦的多,攻的少。又过七八合,仲熊已是力怯。仲熊忙把马跳出圈子,大呼一口气,转而再舞刀,天旋地转望庄浩砍来。浩挥起亮银枪,对着仲熊扫去,正隔住双刀。浩回转长枪,当头打下,仲熊急叉双刀抵挡。当的一声,仲熊两臂已没了气力,吃庄浩打开双刀,复一枪挑下马去。正是:堂堂名家男儿汉,岂可翻身归番邦。 再言云天彪,单刀匹马望北而逃,直走了二三十里,至一山丘,名曰:狄丘山。天彪见山中树上尚有晚桃,不觉口渴,摘桃充饥,味道却十分鲜美。天彪复见道旁有座关帝庙,便提刀入庙少歇,欲求关公保佑。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那里拜祭义勇武安王神像。那少年见云天彪入来,呀然一惊,怒道:“害父仇人,今正送上门来!”就地上绰起把青龙偃月刀,来杀天彪。天彪倒也吃了一惊,亦舞青龙刀来战这少年。二人战有二十五六合,天彪暗叹道:“此子奇才也,虽此一时赢不得我,若再经高人指点个数年,必是员不亚于那大刀关胜的虎将!”又斗了十三四合,天彪又道:“若再吃他纠缠,当被贼人赶上。”大喝一声,那少年忙向后跳开几步。天彪急转身就欲望庙外而走,忽见迎面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三缕美髯,绿袍金铠,威风凛凛。天彪见是关公显圣,惊的伫立不动。关公喝道:“天彪逆贼,枉学吾样,害吾子孙,岂容遁逃!”天彪吓的魄散魂飞,手中青龙刀已脱落在地。那少年赶上,手起刀落,把天彪斩于地上。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刀关胜之子关铃。关铃将天彪首级置于神像前,叩首道:“幸得先祖庇佑,今终将这狗贼诛伐,吾父在天之灵亦可安息也!”提了天彪首级出庙,见那匹大宛白马,将首级擐于马项之下,提青龙刀上马,望马陵泊而回。将至泊前,恰逢着路新宇,新宇见杀了天彪,惊喜道:“贤侄何处而来,仇人首级又如何获得?”关铃道:“昨夜梦家父嘱托,教今日早去山北处狄丘山关帝庙中祭拜先祖。恰好这厮入内来吃侄儿斩了。”新宇喜道:“蒙哥哥保佑,才能斩得这虚伪小人。” 众将都回寨中,沈涛等人尽已归寨。关铃献云天彪首级,庄浩献张仲熊首级,徐韬献邓宗弼首级,蔡子豪献张应雷首级,房圳献金成英首级,沈涛献康捷首级,陈然坤献盖天锡首级。又有吴赛凤、李沫瑶两个,协擒刘慧娘来。二女与青石山四将从无极楼那枯井暗道直到官军大营中,六人兀自在营里杀将起来,营中尚无一个大将,止刘慧娘一个如何能行事?待要逃走,早被吴赛凤、李沫瑶两个上前手到擒来。许栗铭等人一把火烧了大营,齐回山寨来。娄小雨道:“刘慧娘,量你聪明一世,今亦栽在我山寨手里。”慧娘道:“总比你这甘心从贼的贱人强!”陈明远道:“军师何必与她多说。”将手一挥,左右把刘慧娘推出堂去,斩讫报来。又得伏路喽啰来报:“张叔夜与陈希真两个,见失了大营,手下士兵不过一二千人,也不回下邳城,径奔东京去了。”陈明远道:“雷将如今止剩这二人么?”遂教拿那雷将的告示来,并唤生擒的官兵讯问核查。 计查雷部神将三十九员:张伯奋为张永伟斩讫;张仲熊为庄浩斩讫;云天彪为关铃斩讫;邓宗弼为咸纬广斩讫;辛从忠、陶震霆均为力鹏斩讫;张应雷为蔡子豪斩讫;庞毅为焦明武斩讫;刘广为李金宇、段大猛乱箭射死;苟桓为邢耀斩讫;毕应元为沈冉斩讫;祝永清为李金宇斩讫;陈丽卿箭疮迸裂而亡;云龙为谢顺斩讫;刘慧娘为吴赛凤、李沫瑶协擒斩首;风会为孙煜杰斩讫;傅玉为徐宝、李杰协斩;盖天锡为陈然坤斩讫;金成英为房圳斩讫;哈兰生为徐韬斩讫;刘麒为吕坤键斩讫;孔厚为季晓宇斩讫;真祥麟为钱仓政斩讫;栾廷玉为路新宇斩讫;康捷为沈涛斩讫;范成龙为宋凯强斩讫;杨腾蛟为朱成斩讫;祝万年为于娇、赵梓晗、张妮、巩莎莉协斩;刘麟为缪宇飞斩讫;欧阳寿通为徐硕、叶子伟、方海锦、张航、郑乾协斩;韦扬隐为张洲斩讫;李宗汤为郝郡楠飞针射伤,重伤而亡;唐猛、闻达均为杨乙尧斩讫;栾廷芳为尹柔雨斩讫;王进为庄浩斩讫;贺太平为娄小雨气死。共得三十七员,止张叔夜、陈希真二人未受诛。 何熙道:“经此一战,朝廷再不能对我山寨造成威胁,只是这张、陈二人务必擒拿住,以完我等天命。”陈明远谓娄小雨道:“军师以为如何?”雨菲思道:“所谓兵贵神速,兄长当早起兵去东京,逼道君皇帝交出二人。”明远点首,当日教谢德伟分拨了将领,于次日九月初一起兵,大军浩浩荡荡望东京而去。沿途那些个州府,听闻马陵泊大败张叔夜等人,哪个敢出城阻拦?马陵军疾行了两日路程,于东京城外陈桥驿驻扎。 天子听闻马陵泊杀至陈桥驿,龙颜大惊,与群臣道:“陈桥驿乃是太祖兵变之所,贼寇驻于此地,似欲推翻朕耶?”张邦昌道:“依臣之见,今只有遣使去求和。”张叔夜斥道:“我堂堂大宋竟向一群山贼草寇求和,有失尊严!丞相却是安的甚么心!”太尉陈宗善道:“可先遣使臣去贼人军中交涉,同时令各地人马前来勤王。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可保京城。”天子道:“此计可行,却不知哪位爱卿愿去贼人军中走这一遭?”那雄威将吴玮璠之父吴太尉出列道:“禀圣上,微臣愿往。”天子大喜,令吴太尉带着金珠宝贝,彩缎绫罗,纱绢御酒至马陵泊军中。 陈明远知是吴玮璠老父,甚是客气。吴太尉说明来意,陈明远道:“不知是哪十节度使。”娄小雨道:“这十节度使却也有些本事,旧日里亦是绿林出身,受了招安,乃是: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颖州汝南节度使梅展、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 虽说我大军在此,若是各地勤王之师来至,我军也不易与其相抗,便与他交涉。”陈明远道:“只须道君皇帝将张叔夜、陈希真二人送出与我,我山寨便退军。”路新宇谓吴太尉道:“小人请问太尉,自宣和三年九月六日,我宋江哥哥三十六人受难后,首级如何处理的?”吴太尉道:“好汉听了勿气,先是分各门号令,再放入大理寺威震犯人。说也奇怪,那首级至今未曾坏掉。”新宇垂泪道:“公明哥哥等人乃罡煞转世,纵是死了,亦有神力相佑。”又道:“必要那狗皇帝将见在东京的我一应兄长的首级,用上等檀香木匣盛好送来与我,不然我便单枪匹马也要杀入宫去!” 吴太尉将交涉条件回宫奏与天子。天子听闻,左右为难。李邦彦奏道:“既马陵泊贼人愿意退兵,且以太尉与鲁国公二人性命换全城百姓之命,又不必大动干戈,虚耗国家物力,岂不两全其美?”张邦昌又奏道:“若大动兵马只对付这一伙水洼草寇,届时辽人再来犯界,哪有军士去拒抗?”大殿上静寂了多时,只见张叔夜出班跪道:“若能以臣之性命保陛下安宁,臣甘愿赴死!”陈希真惊呆了,却亦忙出班跪道:“臣亦愿随太尉赴死,以保陛下江山!”天子由是感激,令先去收拾梁山首级,再于光禄寺大设御宴,教文武百官都来为二人送行。吴太尉再去与马陵泊回话。 次日,天子教将张叔夜、陈希真绑了,并宋江等六十二颗首级一齐送往马陵泊营中——除九月六日正法的三十六人外,余下尽是雷将散仙阵前斩擒,解赴都省正法号令的,均又送往东京。众看官定是有人要问是哪六十二人,道是: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秦明、柴进、朱仝、董平、杨志、索超、戴宗、刘唐、李逵、史进、穆弘、雷横、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杨雄、石秀、解珍、解宝、朱武、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裴宣、欧鹏、燕顺、吕方、郭盛、鲍旭、樊瑞、孔明、项充、李衮、陈达、郑天寿、乐和、曹正、宋万、杜迁、李忠、杜兴、朱贵、李立、李云、焦挺、石勇、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时迁、段景住。 陈明远见道君皇帝应了条件,便欲起兵回山。娄小雨道:“当就地斩了张叔夜、陈希真,以防途中有人来抢。”明远点首,随即与叔夜道:“谅你也是今朝一个大忠臣,我本不欲杀你,然你位居雷霆,且又伤了我寨中头领,就使你自缢身亡罢!”叔夜谢过,望着东京城方向拜了几拜,就陈桥驿树下缢死。后天子闻叔夜身死,追赠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谥号“忠文”。明远教斩下叔夜首级,再令推过陈希真时,李沫瑶来报:“只恐此人不是陈老道。”路新宇惊曰:“怎地不是?”沫瑶道:“师父应知徒儿见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个陈老道只不过是长得相像而已,然天底下有二人再如何相似,总有几处不同。徒儿正是看出这不同之处,故敢确言此人绝非希真本人!”新宇听罢,忙去那假希真身上掀开衣服,见右肩上并无枪伤,当时怒起,道:“这狗皇帝竟敢诓我们!”娄小雨道:“非也。这陈希真留与道君皇帝又无好处,便是要留,也当留张叔夜才是,可见皇帝亦吃陈希真骗过了。”陈明远道:“然道君皇帝已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若不回山去,只恐失信于天下,勤王之师又将至此。”新宇道:“哥哥可留下辛表兄与我徒弟,精细喽啰三五个,我自监守东京城四门。哥哥先一步回山,若有甚动静,我使人飞马去报。”雨菲道:“此计却好。”明远便按新宇所言,留下数人,先领兵望马陵泊而回,新宇则教辛佳伦、李沫瑶各带人去暗暗监督京城四门。 却言是夜三更天,东城门打开,只见一个身影纵马直奔出城来。新宇得报了,急忙教辛佳伦、李沫瑶去赶陈明远大队,自己便要去追。辛佳伦忙问:“表弟你可知他去向何处?不然我们报知了大哥亦无法前来接应。”新宇一心只要去追,不禁脱口而出道:“济州!”辛佳伦、李沫瑶一怔,新宇已拍马飞去。二人不知就里,亦只得去飞报陈明远。 单说那陈希真,那日在殿上,因见张叔夜欲要献身,当时没法子,只得亦附和了,自己却思道:“吾女儿女婿及众亲友皆亡于贼人之手,我岂可亦失身于贼?然当年起家的猿臂寨已被贼人攻陷,唯有那梁山营尚还有吾与云贤弟的兵马,不如就去那里安生度日,伺机而动。”当日宴散,回到宅中,唤过一个仆人,那仆人亦姓陈,且又与希真长相十分相似。希真因见他与自己如此一般,早年就花重金买下他命来,留在身边,以备不测。希真当时便教他换了官服,翌日替了自己,由天子绑了送与马陵泊。只道无人能识破,趁着夜深,花钱买通了守城士兵,出城望济州奔去。 且说陈希真与路新宇两个,一追一赶,希真未曾发觉,只是没命般策马奔腾,路上不敢停下歇息。直行至次日,已进了济州地界,将过合蔡镇,再不远便是梁山营——自那年梁山被破后,云天彪与毕应元、孔厚共勘察梁山地势,将梁山泊改为梁山营,设军士于此。希真一路奔波,自是疲倦,见路旁有间祠堂,便下马入内。不期新宇随后赶到,见那祠堂外有匹马,亦下马入内。希真因听堂外有马蹄声,有心提防起来。新宇入内,正撞着希真。二将相见,各不打话,怒吼一声,厮杀起来。希真武艺本不如新宇,然人陷绝境,倒也能涨三分本事。二将枪来矛去,斗到百余合开外,希真矛法渐渐散乱。新宇将枪钩去,希真纵身一跃,闪了过去,回身一望,不觉胆颤心惊起来,这祠堂内竟妆塑的是宋江的神像。希真口中支吾道:“宋公明,你······”新宇早已手起枪到,嘶吼一声,一枪直透胸脯,把希真钉死在堂中柱子上。此刻正是宣和六年九月六日,三十九员雷霆神将,一十八位客星散仙,已然全灭。希真既死,双目不瞑,与宋江的神像直直相视。新宇两手一松,回身望见那宋江的神像,乃仰天大笑曰:“今番梁山众位兄长大仇已报,吾事了已!”言罢,身躯向后一倾,倒于地上而亡。后人有诗感叹道: 独劫法场星陨时,引出马陵是此人。 倥偬一世因兄仇,叱咤万军凭何嗔。 怒将雷霆终扫尽,喜把罡煞又聚逢。 行观英雄殉节处,千载谁堪共临风。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陵泊人马赶到,陈明远见路新宇坐骑在祠堂外,忙与众头领入内来看,却见新宇倒于地上,身上无伤。陈希真被钉死在柱子上。明远见折了新宇,扶尸痛哭不止,众头领各自悲痛,劝明远不住。季晓宇道:“若非新宇兄弟,何曾聚义至今。”明远教割了希真首级,于宋江像前祭拜。问当地人曰,因宋江生前仁义,当地人受其大恩,死后私自为其立祠堂,却不敢大张旗鼓来祭拜。明远教附近村落买棺椁装殓了新宇尸身,大军起身,一齐回山。明远于路途中又哭昏数次。待至寨中,众头领闻说折了新宇,由是何雅宁、王力一班亲友,及梁山子嗣,俱是悲痛不已。董芳、阮良见了父亲首级,抱着大哭一场。陈明远教取过张叔夜等雷将首级,与众头领祭奠阵亡众将:朱成、仲若冰、白伟成、陶鑫、汪文昌、吕坤键、吴铣源、索奥、宋凯强、孙焕翔、石顺友、李杰、徐宝、陈佳伟、孟子程、王铁树、曹崇坦、刘涛、杨文轩、陈星、张奥康、石粮诚、王楠、力鹏、耿铁柱、王昭顺、缪宇飞、叶子伟、郭亿一、董恩惠、何琼、张玉一、曹笑、单筱寒、吴忱诺、王子怡、赵贝、晁晶、段雯、冯子娜、邵竹影、刘怡岑、于娇、戴畅、王凯、段大猛、朱宣林、陆影、张洲、咸纬广、朱珂令、袁梓鹏、陈孟、路新宇五十四人。梁山子嗣因感路新宇并众头领昔日里照顾之恩,齐来拜祭,并祭宋江等一百单八人。宋达等青石山头领,亦祭奠阵亡众将:宋金龙、王超、王晨、葛媛、朱栗辉、马帅、钱遥、刘东晓、顾洪嘉、张景琛、左明欣、施笑飞、郭春辰、叶召、何彪、智海洋、蒋宁、鲁琳、付晓、苏一凡、袁鹏、刘璇、葛涛二十三人。 陈明远又令人下山,四边邀请得道高士,来山做七昼夜好事,超度张永伟并一应被害之人。明远忽地悟道:“石碣上一百单八人,今已去了五十四个,果应了九天玄女娘娘那句:‘诛雷三十六,百八先去半。’”众人感叹不已。正是: 大小战阵诛雷将,众星零落悲秋风。 众位看官,陈明远一行人天命已了,却仍有后话,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马陵泊将佐: 陈孟路新宇 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葛涛 折了五员雷将: 张仲熊云天彪刘慧娘张叔夜陈希真 章节目录 八十一回 明远兴兵护宋民 粘罕南下犯马陵 诗曰: 九重等身棒一条,军州四百尽归赵。 倘如徽钦皆若祖,何苦江山送金朝。 话表大宋宣和六年八月三十日,马陵泊大败朝廷军马于淮阳军境内,并至九月六日,全诛以张叔夜为首的三十九员雷部神将。马陵泊虽是得胜,却也折损了五十四员将领。陈明远故教休整,仍然招兵买马。山上自有耕种,不愁缺粮,又常教许欣敏下山贩卖丝线布匹,水军头领帮着从泊中捞捕鱼虾蟹去交易。众头领稍有功夫,便三三两两下山,铲除周边恶霸贪官,开仓廒,散钱粮,只取微许运回山寨。百姓无不感激,朝廷亦奈何不得。 且言宣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大辽天祚帝于应州为金人完颜娄室等所俘,辽国就此灭亡。同年,金太宗撕毁宋金海上盟约,大举侵宋。十二月,徽宗赵佶见情势不妙,不愿做亡国之君,急忙让位于太子赵桓,是为钦宗,赵佶则自称为太上皇。幸得在忠臣李纲死守东京城,击退金人的局势下,两国签署城下之盟,金人退去。次年,钦宗改年号为靖康。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又以宋廷毁约为由,二度举兵犯宋,以太祖二子完颜宗望斡离不,并侄儿完颜宗翰粘罕,统领东西两路军。宋廷中分为两派,一主战,多为武将忠臣;一主和,多为文臣奸佞。那雄威将吴玮璠之父吴太尉,因主战得罪了张邦昌等一班奸臣,遭他等在钦宗面前谗言。吴太尉遭贬,被逐出京城,后由吴玮璠派人接到马陵泊颐养天年。九月,太原失守,大将王禀殉国。粘罕领西路军南下,与斡离不齐攻东京。 却说十月二日,陈明远等在寨中得沈涛飞报。明远道:“想是大宋气数已尽,都是这二帝作孽得的果报。”何熙道:“只惜我汉人江山又恐落入外族手里,以致五胡乱华那般。”陈明远道:“众兄弟且听为兄一言,皇帝虽不行善,百姓却是无辜。今吾欲起兵去救东京城内的百姓,携其出城,众兄弟所谓如何?”田雅珠道:“兄长乃真仁义之士,小妹亦有此想。”娄小雨笑道:“若言宋廷无能,我等却亦有关系。灭强兵,诛雷将,倘如张叔夜一伙若在,兴许不致今日这般。”何熙道:“雨菲真会说笑,他来攻我,我不御守,却吃他拿去剐了?且权臣误国,如今武将降金的又众多,也难保他一伙之中不会有人降金。”姚雨汐道:“素闻金人勇猛善战,我山寨若欲从京城携百姓而归,恐为难事。”蔡子豪却叫道:“怕他个鸟,俺倒不信那番奴有雷霆厉害?且俺这对银锤一年不曾发市了,今正好拿番奴下手!”季晓宇道:“哥哥若去,非用武艺高强的头领不可,且山寨须要留人,以防敌袭。”陈明远点首,遂教谢德伟分拨军马,当时点起:庄浩、焦明武、沈冉、徐韬、季晓宇、杨乙尧、房圳、邢耀、蔡子豪、谢顺、王珠江、尹柔雨、辛佳伦、赵梓晗、李金宇一十五员将领,余下头领尽由陈然坤并三位军师统领,御守山寨。宋达道:“陈兄勿要把我等当外人,须用时大可分付。”明远道:“宋兄弟莫如此说,你我两山寨早都是一家人,何来外人之说?我今正欲用着你等兄弟。”又教宋达、杨程、刘奇、孙煜杰、许栗铭五将同随。点起五万军马,次日下山朝东京而去。 马陵泊大军路行三日,至东京城外十里处,早望着金人军马。庄浩在马上道:“哥哥且停,待我去杀出一条路来!”言罢,点起一队喽啰,直冲将过去。那伙金军不曾提防,吃庄浩撞进去,把亮银枪一挥,连杀金兵数十人。时值有个压队金人将领,见庄浩杀将过来,在马上止不住的叫唤。庄浩自道:“这番狗说的甚么鸟语。”更不打话,一马已到,那金将忙来斗,不出两个回合,吃庄浩一枪挑下马去。那些金兵虽是勇猛,见将佐被杀,亦知慌怕,急忙四下而逃。不一时间,金军吃庄浩连挑六员将领,陈明远便由庄浩所开道路,领大军直奔汴京城东门。原来那斡离不与粘罕领东西路军齐攻开封,二人将兵力集中调在北门,教其他军马围住余下三门。当时就有金兵飞马去报。 且说陈明远、庄浩领兵直到东门外,城上士兵见是汉人旗号,又看马陵泊字样,慌忙去报知京城四壁守御使刘韐。刘韐时年已六旬,请令死守城池,闻马陵泊军到,急至东城楼上,见果是马陵泊军马,忙大叫道:“汝等都是绿林中的好汉,如今却要眼看着国破家亡,助番奴攻城么!”陈明远忙回道:“刘将军错矣!二帝昏庸,致生灵涂炭,此乃自作孽不可活也。然我山寨不忍城中百姓受难,特点起军马,拼着一死欲携民逃难,望刘将军速通告全城百姓,愿走的,便扶老携幼,来东城门外,我大军护其出京师!”又见房圳、邢耀两个来报:“金人闻我军来解围,正调大军围杀过来!”当时众头领便道:“哥哥勿慌,我众兄弟拼死抵挡一阵,快教他遣民出城!”只看焦明武舞戟,沈冉挺刀,徐韬紧双锏在手;杨乙尧长矛不离身,房圳、邢耀各横凤镋、宣花斧;赵梓晗急取飞刀,李金宇拈弓搭箭。庄浩护住陈明远,宋达五将各欲开路,只待百姓出城。 刘韐在城上见马陵泊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感激,也不思虑,便令士卒去城内四处宣告。那城中百姓早闻马陵泊名声,又见番人围城,破城只是早晚,忙扶老携幼,将男带女,滚滚向东城门拥来。亦有那不愿离去的,舍不得家业,在城中居住长久,又道东京乃帝都,必会逢凶化吉。整座东京城,只走了一万有余。时有朝廷得知,不许刘韐放民出城,并教击退马陵泊人马。韐大怒曰:“不教百姓出城,是要他等死于番奴刀剑之下么!这必是朝中奸佞的主意,吾岂可听从!”遂令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去。陈明远见状,高声叫曰:“刘将军之德,必传后世,我等去也!”即令季晓宇、蔡子豪、谢顺、王珠江、尹柔雨、辛佳伦并宋达五将,领众喽啰死死护住,焦明武等将领仍与金兵厮杀。然金军势壮,又岂是一刀一枪能杀尽的,就是马陵泊这些个勇猛将士,杀却这许多时辰,亦有疲倦,也是宋朝命数将至,不可强违也。数万百姓在军中行走,多有拥挤致踏亡者,群中哭声不绝,其景虽是闻者悲伤,见者流泪,也总比死于金人屠戮中强矣。斡离不与粘罕得报东边来了一队军马,带了城中百姓逃走,手下军士又骁勇善战,却不知何名。斡离不见马陵泊已去远了,也不教追,先攻打东京城为紧。粘罕却令那译官去寻汉人,打探这一伙来历。却说陈明远护送百姓离开东京地界,点视军中头领,焦明武中箭伤,蔡子豪受刀伤,李金宇着枪伤,众喽啰中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明远感叹道:“尚能突围,实乃众兄弟之功也!”遂令回山,百姓愿跟随者同往,不愿者往南方安生去了。 却言同年闰十一月,在斡离不与粘罕的协攻下,东京外城失守,钦宗只得亲往金营求和,不允。十二月,钦宗又往金营投降被俘。靖康二年二月,金人攻破东京城,废徽、钦二帝,皆关押营中,北宋亡。四月一日,金军撤走,掳二帝等一应宗室大臣并民间百姓钱粮北上。同年五月一日,徽宗九子康王赵构于应天府即位,改年号建炎,南宋始。金人知赵构即位,又兴兵南下,由粘罕与太祖三子完颜宗辅讹里朵、四子完颜宗弼兀术,即金兀术,各统大军,分攻河南山东两路,却得宋军与义军牵制,故只得黄河以北之地。建炎二年,金太宗再大举南侵,攻克青州等地。 话说建炎三年正月,粘罕分兵攻打徐州,知州王复率众拒敌,因无援兵,守至二十七日,徐州城破,复宁死不降,大骂粘罕,遂遭灭族。粘罕又闻大将韩世忠守淮阳军,引兵攻打。世忠不能敌,先走宿迁又奔沭阳,淮阳军亦陷落,金人改淮阳军作邳州。却言二月二日,马陵泊众头领正于忠义堂上议事。陈明远道:“如今金人又南下来犯,宋军吃打的节节败退。闻前些日子,徐州被陷,知州王复不肯屈降,全族被灭。”庄浩道:“现这宋室官员,旦遇金兵,多半是降了,守节者甚少。”娄小雨道:“宋室至今日地步,却是可怜,大好江山尽毁于二帝之手。”何熙摇首道:“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闻这康王赵构,虽是传承了宋室河山,此人倒也是懦弱无能,一心主和,纵有韩世忠、刘光世等大将辅佐,终不能成事。”正说间,沈涛飞身来报:“金将粘罕攻克淮阳军,韩世忠败走,三十日已过临淮,进至泗州。今粘罕正统领大军向我山寨而来。”姚雨汐道:“金军势猛,韩世忠亦不能敌。”辛佳伦恼道:“官军实乃无用,打汉家子弟倒有能耐了。如今岂能容这伙番狗在吾家乡横行!”又有喽啰来报:“有金军使者前来送上珠宝。”陈明远令来见,只看几个金兵抬着几箱金银珠宝至忠义堂上,口中说些话语,众头领皆不能懂。但见九尾狐吴赛凤道:“此乃他女真部落之语,小妹曾从师父处习得,便译与众位兄长听。”姚雨汐道:“向年陆影与赛凤在我门下,我因见女真逐日壮大,故教她二人与我认真学习,以待日后金人若犯中原,与国家出力。”陈明远问道:“这番奴说些甚么。”吴赛凤道:“他等言,奉狼主之命,献些珠宝与我山寨,望我众头领归顺他大金,只要我等归降,定当封官授爵,待打下宋室江山,分封王位。”当时沈冉骂道:“呸!这番狗倒还知我马陵泊大名。我等身为汉人,岂可降番!”明远道:“贤妹你且与他讲,我等虽与朝廷做个死对头,却仍是汉人,誓死也不降他金国。只他先以礼相待,我亦还礼,不然这伙狗奴定将斩首!其所送金银,我山寨分毫不受!”吴赛凤以金语与这几个金兵说了,金兵吃吓,忙抬箱下山回军中去了。 再言这几个金兵回到军中,与粘罕说了,粘罕冷笑道:“这伙南蛮真个是不自量力,若不是听闻他等名声,某家岂会去招降他?大宋半壁江山都吃某家打下来了,他这一个小小的山寨又有何能耐?”遂传令大小三军移至马陵泊前,准备渡泊攻打马陵山。陈明远早已得知,率众头领下山,与粘罕对阵。粘罕亲至阵前,自先言语一番。姚雨汐与陈明远道:“他乃当今金主的侄儿完颜宗翰,因见我军曾闯东京救万民离城,故打听得我等名声。金主听了,亦令他来招降我等,却吃我们拒了,特来征剿。”只见金兵阵中冲出一员战将,吴玮璠看道:“此人乃河北定州都统制王辰宝,竟降了金人。”洪泽郎张自强听了,步行出阵道:“你这鸟厮,枉为汉人,降了番奴,愧对祖宗,待我取汝狗命!”王辰宝听了大怒,来战张自强。二将交手不过十余合,张自强卖个破绽,放辰宝攻来,却吃自强一杵打翻了战马,颠将下来,复吃自强一杵打的脑浆迸裂。马陵泊阵上见旗开得胜,擂鼓呐喊。自强蔑视道:“似此等武艺,竟也能做个都统制,莫不是花钱买来的官衔?怪不得降了金人。”只见金军阵中又冲出一员大将,名唤完颜手于,在阵前呱呱大叫。雨汐道:“番奴言中原的将佐都吃他斩擒无数,问我军阵中哪个敢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塌天虎王珠江笑道:“莫说三百回合,五十合内不取尔性命,便不是好汉!”挺朝天金花槊出战,接住完颜手于便斗。二人渐渐斗到四十七八合,手于力怯,王珠江把金花槊一举,盖将下来。手于忙舞军器抵挡,却吃珠江翻转铁槊,挑过军器,复一槊,削掉手于半个天灵盖,坠落下马而亡,方好五十合整。珠江在马上哈哈大笑道:“番狗只逞口舌,你所斩擒之人,不过一般武艺,岂敢与我山寨相较!” 陈明远见连胜二将,便教姚雨汐去与粘罕答话。正是: 番奴只道无敌手,不知中原尚有人。 不知陈明远要与粘罕说些甚么,且待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八二 马陵泊据守淮阳军 岳鹏举书信钟吾寨 诗曰: 金人铁骑民惧怕,鹏举精忠护国家。 修书马陵明大义,豪杰群起自任侠。 话表粘罕领兵攻打马陵泊,吃马陵泊的头领连斩二将。陈明远与姚雨汐道:“军师,你且如此与他相说。”姚雨汐听后点首,于阵前以金语叫道:“吾兄长有言,尔等番奴即日起速滚出淮阳军地界,不然打破下邳城,杀尽汝等番狗!”粘罕听后暗道:“不想这伙草寇中也有识我族言语的。”遂答道:“南蛮子休要欺人太甚,某大金久闻你马陵泊威名,老狼主亦欲招降你等,望早回心转意,他日灭了宋室,便将这大宋江山分半与你,莫不识抬举!”又听姚雨汐道:“汉人永不降番,降番便非汉人!”陈明远拔剑在手,向前一指,全军冲杀出去,粘罕亦领金兵上前厮杀。两军交战,未及良久,又见一路军马从金军背后杀来,认军旗上上书“马陵泊庄”四字。当下陈明远与庄浩前后夹击,粘罕抵挡不住,退往下邳城之路已断,回城不能,只得改道南下去攻扬州,捉拿高宗赵构。 当时马陵军回山,陈明远于忠义堂上谓众头领道:“众位兄弟,我马陵泊一向号称替天行道,更堂名忠义。如今金人南侵,百姓生灵涂炭,正是我等为百姓解难的时刻。山寨即日整顿兵马,攻打下邳、宿迁二县,统兵占据淮阳军全境,保我一方人民。”方海锦道:“若是朝廷使人来招安如何?”娄小雨道:“诸位头领不必顾虑,我山寨仍遵循先前之愿,永不招安,此举只保民而不保朝廷。”姚雨汐道:“待占得淮阳军后,我与吴赛凤教授众头领些金人言语,须细心学习,日后与金人交战定有可用之处。” 次日,由铁判官谢德伟拨定军马,庄浩统领飞将焦明武、开路神房圳、病刑天邢耀、华山谢顺、塌天虎王珠江、洪泽郎张自强、鬼发女赵梓晗、竹叶青李金宇、雄威将吴玮璠、玉蜻蜓李明,共是十一员头领,领两万马步军,攻打下邳县。宋达则统领青石山将佐,领两万马步军,攻打宿迁县。庄浩军马由西面下山,宋达军马则从南面水泊转骆马湖,再由泗水顺流而下。宿迁县地处泗水与睢水交汇处,宋达教杨程、刘奇、许栗铭三将各领四千人马,先去占了淮阳军东南面的崔野、桃园、鱼沟三镇,以防金军从楚州、泗州、涟水军攻来。宋达与余下人马直攻宿迁县,掘河道困宿迁城中金兵。宿迁守将乃是完颜金屡,因对敌有功,金太宗赐姓完颜。时金屡被困城中数日,粮草已无,百姓俱在城内起应宋达军马。宋达见城内大乱,令士卒搭浮桥架云梯攻城。金屡见宿迁城已破,只待寻路而逃,被宋达赶上,一戟搠于马下,割了首级号令。复令手下退了水,教把城内生擒的金兵,推出城外斩首,以血汉殇。 再言庄浩自下山,窑湾村村民知马陵泊欲攻打下邳城,驱除金人,无不拍手叫好,更有男子请求参军,一同抗敌。庄浩领军至下邳城前,下邳县守将瓦里布,因见马陵泊败了粘罕,不敢出城拒敌,只令死守城池。庄浩也不教攻城,先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却说是夜三更,见城内火起。原来沈涛早与吴赛凤扮作金人模样,先混入城中,因见瓦里布死守不出,便趁着夜深放起火来。瓦里布睡梦中惊醒,又闻报马陵泊来攻城,急取披挂上马时,又得报有两人杀了守城将士,开门放马陵泊入城。瓦里布心惊胆颤,忙从府中奔逃,却不知四门都已被庄浩教人围住,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瓦里布却待转回旧路时,迎面奔来一人,手横大斧,觑着瓦里布便砍。瓦里布不曾防备,吃这一斧剁为两段。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病刑天邢耀。是此,下邳县收复。二月上旬,马陵泊复淮阳军全境。金军因知马陵泊大败粘罕,且又忙着南下捉高宗,故不去犯。流落的百姓不时都往淮阳军来,进城入住,陈明远更教小心防守。 却言七月,有山东贼寇郭仲威,领兵来犯淮阳。陈明远得知了,与娄小雨商议拒敌之策。雨菲道:“今郭贼兴兵经承县而过,我们当先使一队兵马,占据北面的艾山,截住他的道,同时派一队兵马,从运河而上,绕其后方,形成掎角之势。如此,贼军必败。”明远应许,传令沈冉领五千人马,先至艾山,占山与郭仲威军相拒,再令徐韬率队乘船,从运河而上,绕至兰陵镇南,与沈冉前后夹击。沈冉、徐韬领命,各自带队前往。沈冉早先郭仲威军一日,占住艾山,令士卒就山上打井取水。次日仲威军到,闻马陵军于山上扎营,大笑道:“岂不闻马谡失街亭之事?”又问探子道:“山上是何人统兵?”答曰:“乃马陵泊五虎上将,金刀沈冉。”仲威冷笑言:“自宣和年间,便听闻此辈名号,今日一见,实乃庸才尔。陈明远用其拒吾,真个是把淮阳军拱手相送。”遂传令大军围山,断汲水道路。沈冉在山上望见,轻笑不止。仲威军围山一日,沈冉军马因仗水井,仍可得食,军士不曾混乱。 郭仲威见山上未曾有动静,便觉奇怪,自道:“饶你便是铁石打就,饿了一天也无甚力气。”便传令分四队人马,从山四面攻打。沈冉见贼军来攻,亦兵分四路杀下山,两军厮杀成一片。交持半个多时辰,仲威得报背后又杀来一大队军马,仲威大惊。沈冉在半山上远远望见徐韬兵马奔来,大喜,舞起金背砍山刀,连杀贼将数员,直奔郭仲威。徐韬因见仲威军马四面攻山,就令大队亦分四队,前去堵其后路。仲威见退路已无,不由得心慌,眼见得沈冉杀将过来,仲威急取军器在手,却吃沈冉一马已到,手起一刀,拍落马下。仲威只欲活命,忙伏地请降。贼兵见主将投降,皆弃了军器求降。沈冉教喽啰快马加鞭飞回山寨请示陈明远,先令把众贼绑了。不过半日,陈明远与沈涛仗神行术前来。陈明远见了郭仲威,谓之曰:“我与汝皆汉人也,时当下金人南犯中原,汝既有兵马,何不去保家卫民,却来攻打汉之城郭?”仲威忙叩首道:“若头领放我归去,我自当领兵归顺朝廷,抗击金人!”陈明远欣喜,扶起仲威,令归还所率军马,放其离淮阳。后仲威于十月降宋,受封镇抚使。孰料其贼心未死,欲割占淮南。建炎四年七月二十七日,金太宗诏立宋降臣刘豫为帝,国号大齐,定都于大名府。九月九日,刘豫立大齐,史称“伪齐”。郭仲威暗中与刘豫互通声息,于绍兴元年五月吃刘光世部将王德擒拿,押至行在斩首。 却言建炎三年十一月,金兀术渡江,击败杜充,攻下建康,逼近临安。高宗闻临安将不保,又逃往明州。兀术派金将阿里、蒲卢浑为先锋。阿里连败宋军,兵逼明州,高宗又登船逃至海上。建炎四年七月,陈明远于忠义堂上,得沈涛报讯:“二月,金兀术搜山检海未捉得康王,又为水师击败,不得已北撤,沿途所经州府,尽遭洗荡。金军于三月至镇江,遭大将韩世忠埋伏。世忠与其妻梁红玉协力将兀术挡阻在黄天荡四十八日,终被兀术凿开老鹳河河道,逃至建康。五月北归,又吃岳飞在牛首山设伏,大败,建康光复。”庄浩喜道:“鹏举师弟果然是员良将,不枉周师伯苦心栽培。” 绍兴元年正月,有湖广巨盗曹成驱兵来犯淮阳军,娄小雨令杨乙尧、张自强两个引兵假投曹成,引曹成来攻宿迁县。二将假意与宋达交手,教曹成信服。是夜曹成亲领大军偷袭宿迁城,宋达等与杨乙尧、张自强里应外合,大败曹成军马。曹成得部将杨再兴守护,从城中脱逃,从此不敢再犯淮阳,即领余下人马趋兵江州。成又于次年受岳飞击败,五月受降于韩世忠。唯建炎元年至绍兴三年间,各地流寇繁盛。 且说绍兴二年八月下旬,众头领正于忠义堂上议事,忽见庄浩从下邳城而来,道:“师弟岳飞差人送书信至城中,我见信中文字,须与兄长、军师等商议,故火速赶回。”将书信递上,陈明远接过书信,看上面写道: “弟拜书马陵泊义士陈明远兄长,并庄浩、路新宇二位师兄及众头领。小弟虽不曾与陈义士相见,却倍感亲切,如同手足。弟此番修书至贵寨,实为有事相求。当今我汉家天下,却吃金人来犯,占去城池无数,汉家儿郎理当上下一心,共拒番奴。贵寨将领个个替天行道,忠义双全,时常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且已将张叔夜等尽数诛戮,路师兄梁山大仇已报,望暂搁与朝廷做对头之想,协力齐退金人,为百姓谋福。弟可与韩世忠将军以性命担保,只便马陵泊与我军联手抗金,朝廷定不辜负贵寨,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还请三思,弟随时恭候回书。” 陈明远看罢,又教臧好读与众人听。陈明远道:“众位兄弟有何计较?”蔡子豪跳起身道:“这是教俺山寨受了他的招安,岂可与那狗皇帝卖命!”徐韬道:“岳飞之言却也在理,我们号称替天行道,亦当为中原百姓驱除番蛮。”何熙道:“与他联手却也无妨,只是我们山寨不可受宋廷管令。”庄浩道:“鹏举师弟尚不知新宇师弟已辞世,若是新宇师弟健在,不知其如何答复。”众头领各有纷说,皆问陈明远意愿,明远自思了一回,道:“金人南侵,伪齐助虐,我等理当为天下百姓出力,且前番便与众兄弟道过,我山寨抗金,一则为己,二则为民,非为他宋廷也。且岳飞闻名久矣,又与庄贤弟同门,故与他联手也无妨,新宇兄弟在天之灵亦会知我心意。便书信一封回他道,我等只为义军,不受朝廷调遣,若可答应,就当联手。”众头领道:“兄长所言极是。”董浩亦道:“吾师曾有二十字真言,后者:‘灭雷敌兀术,处处立奇功’。这灭雷已应了,敌兀术乃是敌金兀术,却不正是教我们与金人为敌?”众人皆笑,陈明远便亲写书信,使人送往岳飞处。 却说九月初,北山酒店夏梦迪上山来报。自北山酒店的头领一剪梅董恩惠与绛珠仙何琼病故后,又兼寨中女头领伤亡众多,陈明远便教夏梦迪去接管。且说夏梦迪上到忠义堂,与陈明远、庄浩相说了。庄浩听闻大惊,有分教: 名师上山,教授武艺。 一封书信,两处嗟殇。 不知夏梦迪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八十三回 李金宇误受箭毒 焦明武力战四将 诗曰: 刘豫称帝号大齐,鲜廉寡耻去为敌。 堂堂华夏男儿汉,岂可助番把家欺。 话表夏梦迪上山来报:“有位自称是庄浩兄长师父的求见,现正于山下酒店中等候。”庄浩听闻惊道:“师父他老人家久不曾下山,不知今日何故至此。”陈明远道:“既是贤弟的恩师,理当亲自下山迎接。”便领众人下山至酒店中与胡百元相见。陈明远见胡百元年过半百,长须飘飘,器宇轩昂。明远与庄浩忙请上山,进忠义堂内入座。 庄浩开口问道:“弟子不曾回山看望师父,还望师父恕罪。不知师父来此何事?”胡百元道:“此番至马陵泊有两件事,先引我去见你师弟的坟墓罢。”陈明远与庄浩便引着胡百元至路新宇坟前,陈明远道:“新宇兄弟生前为梁山大仇呕心沥血,亡后将其与宋公明等人的首级葬作一处,亦算是了却他一个心愿罢。”只看胡百元向着路新宇坟墓道:“你这孽障,如今心愿已了,自己却也去了,好生安息罢。”复上忠义堂去。庄浩又问道:“不知师父还有何事。”胡百元道:“这第二件事便是你鹏举师弟相托的。”只听娄小雨道:“便是望我山寨与他联手抗金之事?”胡百元道:“正是。前些日子鹏举修书一封与我,望我来劝庄浩与宋军联手。”陈明远笑道:“我山寨亦收其书信,多半是怕我们不愿意,才又修书与胡师父。我们已回书与他,答应共拒金人,救百姓早离苦难,只是不听朝廷宣调。”胡百元点首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就欲起身离去,又听姚雨汐道:“胡师父且住,晚生有一事相求。”胡百元道:“却是何事?”雨汐道:“胡师父且听,日后我山寨必由明远兄长领兵下山抗金,那时山寨中武将尽数离山,又只余几位不晓武艺的姐妹与梁山后人于此。若朝廷违约暗害,或遭金人偷袭,虽有六百里水泊为防,却也一时不能退之。还望胡师父就此留于寨中,一则可与庄兄随时相会,二则授些武艺与寨中姐妹,望胡师父应允。”娄小雨笑道:“姚兄所想却是周到。”庄浩亦道:“姚军师所言极是,如今金人占据河北山东,师父独个在山上,难免受其侵扰,不如就此留下,徒弟也好再表孝心。”胡百元听他等这么一说,摇首道:“罢罢,便答应了你众人。” 当下除娄小雨、季晓宇、闫言、尹柔雨、赵梓晗、吴赛凤、李沫瑶、张妮、王力、李明十人之外的众女,都由胡百元教授武艺。娄小雨因是军师,王力又随军行医,故不参与其列。这余下的女头领是:小孔孟田雅珠、彩翼蝶许欣敏、神针手郝郡楠、铁算盘刘楚、秋海棠夏梦迪、小膳祖马玥、病西施余媛、水幽兰何雅宁、开门红李欣妍九人。郝郡楠因从那离焰明光阵中活下,见众姐妹身死,心中悲痛,故要将武艺精进;马玥则是欲与她丈夫孙煜杰齐上阵杀敌,正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梁山众人子嗣亦来向胡百元请教武艺。陈明远见了,不胜欢喜。 却说十二月,高宗请用李纲为帅,四路合击在洞庭湖起义的杨幺。次年四月,杨幺称大圣天王,高宗心慌,又派军前往征讨。六月命王躞为荆南、潭鼎澧岳制置使,统大军攻打杨幺,败多胜少,又于十一月中旬吃杨幺以车船大败而还。再言绍兴四年七月,刘豫遣使见金太宗,欲教再南下侵宋。九月初,金太宗令完颜宗辅、完颜昌为左右副元帅,率兵五万应刘豫之请,并以金兀术率前军南征,刘豫亦出兵相助。时值岳飞先后平定四方游寇,升任神武后军统制。岳飞又请命,三个月收复了襄阳六郡,因功除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潭州制置使。九月十四日,马陵泊得报消息,皆赞叹岳飞,又于十五日收到岳飞书信一封。陈明远看罢,即刻道:“众兄弟速起兵马,准备下山拒敌!”原来岳飞与韩世忠知金国与伪齐联军向两淮进发,故书信马陵泊,望出兵相援。当下由陈明远、庄浩分作两队,前番驻守淮阳军二县三镇的头领皆已归山,淮阳军仍由韩世忠派兵把守。第一队,陈明远并军师娄小雨,部将:沈冉、徐韬、杨乙尧、谢德伟、臧好、王珠江、徐硕、闫言、董浩、沈涛、尹柔雨、辛佳伦、李沫瑶、王宇琪、钱仓政、王力、薛许越、方海锦、曹峻烽,共计二十一员头领,统马步军兵两万,前往庐州御敌。第二队,庄浩并军师何熙,部将:焦明武、房圳、邢耀、蔡子豪、谢顺、张自强、赵梓晗、李金宇、吴赛凤、王子康、侯帅、张妮、张航、吴玮璠、毛振宇、郑乾、李明、张智钧、李磊,共计二十一员头领,领马步军兵两万,前往宿州御敌。余下头领皆留在山寨,由陈然坤、季晓宇、宋达为首,姚雨汐为军师。胡百元仍教授武艺与众女。两队军马次日起行,季晓宇等人送路毕了。 且说庄浩领兵,路行一日,先至宿州,于城下报了身份,令人进城将韩世忠的手书交与守城官员相看,方才放入城来。宿州防御,全权交与庄浩调遣。庄浩道:“众位兄弟,金人不日便要来攻打城池,我等当每日率队出城巡视,守城器械当应及早备好。”众将都应,每日出城两两为伴巡视。一连哨了三日,不见有甚动静。第四日该李金宇、王子康两个巡视,两个各执定军器,领数十骑马,出了北城门。二将于马上边走边说,李金宇道:“王兄,依你之见,咱山寨如此,与招安又有何区别?”王子康笑道:“兄弟,你我二人俱曾任团练使,为朝廷效力,如今因前世之缘,使我们共聚山寨。山寨上下同心协力,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哥哥前番亦说了,此举只为保天下万民,虽与宋军联手,却不听他宣调,不受功禄。”李金宇叹道:“想山寨一百单八人,灭了张叔夜一伙,去了一半。若照我的意思,我们便只守山寨,快活度日,了却此生罢了。”王子康笑而不语,思忖一番,又道:“兄弟是如何看岳飞这人?”李金宇笑道:“我虽不曾见过他,却知其是个极为忠义之人,然其忠必大过义,如此便为愚忠。似此番下去,日后定遭横祸。” 二人正说间,已不知不觉走至北城外四五十里树林中,忽听得一声锣响,林中两边钻出许多金兵。二人大惊,只见一员金军将领,手舞一把大刀,直取二人。二将急忙招架,那番人以一敌二,全然不惧。三将厮杀作一团,战有近三十余合,李金宇与王子康逐渐不敌。李金宇把马一拍,跳出圈去,王子康知他心思,独个苦战番将。李金宇就马上取过鹊画弓,飞鱼袋中抽出那毒箭,拈弓搭箭,望那金将射去。金将正与王子康交手,瞅着箭来,把手一伸,猛地绰箭在手,虚砍王子康一刀,把马跳开。李金宇见一箭不着,复取一箭,仍向金将射去。那金将亦取了弓,见箭又来,忙搭箭上弦,将身子一侧,躲开箭矢。那枝箭却射死了一员金兵。金将既躲过了,不待李金宇反应,就将手里那枝箭射回去。金宇猝不及防,正欲再取箭射时,却吃那一箭正中右肩。王子康见金宇受箭,大叫道:“兄弟速走回城,此处我来招架!”金宇见中了自己的箭,知毒已入体内,走或不走,都是死路,便欲助王子康。子康看金宇不肯离去,叫道:“再不走,你我二人皆要命丧于此,那时番狗偷袭城池,哥哥怎能得知!”金宇转念一想,钢牙一咬,道:“罢罢,左右都是个死,王兄,待我回城,教哥哥发兵来救!”说罢,拨转马头,不顾那见血封喉之毒,挺五毒透龙枪,杀将出去,咬紧牙关,马不停蹄的奔回城去见庄浩。 再说王子康,独自一个怎能敌得过这员金将?子康见四周树木丛生,心生一计,忙跳下马来,借树林躲闪。金将骑马不能进入,便令金兵去搜捕。且说李金宇,拼着一死终回到城中,至州衙前,翻身下马,却又跌了一跤,踉跄的走入衙内,适才见着庄浩与何熙,扑通倒地。庄浩急忙来扶,金宇道:“哥哥当心,小弟身上中了我的箭毒。城外五十里树林处,遇金人埋伏,王兄危在旦夕,特拼死回来报知哥哥,若晚些则王兄性命不保!”说罢,七窍内流出血来,又连喷数口暗红,痛苦不堪,即刻断气。可怜这李金宇,今日死在自己毒上。有诗叹曰: 江湖驰名竹叶青,毒枪药箭号专精。 惯常毒人今毒己,吟叹只为袍泽情。 庄浩见伤了股肱,悲叹不已,急忙教何熙、焦明武守城,把李金宇尸首小心安置,运回马陵泊安葬,自己统领邢耀、谢顺等将领,并五千人马,杀出城去救王子康。且说庄浩领兵方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一队军马转到城下。焦明武同何熙在城上望去,却是金人的军马。何熙道:“这必是番人早已埋伏好,见我军出城去救王子康,却教人马前来攻城。如此看来,这金军的主帅却也是有些智谋的。”焦明武道:“此等小计,怎能夺得这宿州城池?我这便教他有来无回!”言罢,转下城楼去,提戟上马,开城迎敌。对面金军中簇拥着四个番将,唤作完颜呼风、完颜呼雨、完颜呼雷、完颜呼电,乃是完颜四兄弟。四将见焦明武出城来,在那里大叫不止。明武听的心烦,恼道:“说你娘的鸟语,来聒老爷的耳根子!”大喝一声:“番奴速来献首!”冲撞过去。四将见状,各挥军器来战。明武单戟匹马,大战四个番将,无半点惧怯。何熙在城楼上见明武力战四将,毫无手软,便令士卒擂鼓助威。明武抖擞精神,愈战愈勇。约斗了半个时辰,四将占不得一点便宜,反被明武寻得空隙,照着完颜呼雷咽喉上,一刺下马去。三将大惊,吓的忙望本阵而逃。明武大笑道:“番狗,今日知你汉爷爷的利害了!”把画戟一招,身后士卒一齐冲杀过来。明武把座下马一拍,追上三将。三将吃吓,又来斗明武。明武战他四个都不曾失手,尚能斩杀一个,三个又有何足道?只看他卖个破绽,放完颜呼风把斧将来,却把画戟一举,大喝一声,打在一旁,复一戟又把完颜呼风刺死于马下。 完颜呼雨、完颜呼电两个,见焦明武一人杀了他两个弟兄,哪里还敢再战,急忙领着残军望北而走。不过二三十里,迎面赶出一队军马,拦住了去路。正是: 只道中原尽软汉,则是未遇强人时。 不知迎面是何人军马拦路,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李金宇 章节目录 八十四回 陈明远大战庐州 娄雨菲计取番将 诗曰: 庐州易守不易攻,单仗蛮劲是为凶。 待至兀术退畿辇,马陵归山候北征。 话表完颜四兄弟领军攻打宿州城,吃焦明武一个力敌四将,杀了两个。完颜呼雨与完颜呼电惊吓,急忙领兵退走,不期迎面而来一队军马,一员战将当先杀出。完颜呼电措手不及,吃那员战将一刀劈作两段。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华山谢顺。完颜呼雨见兄弟四个只剩他一个,哪敢再去交手,只要寻路而逃,早被鬼发女赵梓晗觑着,就后背上取下三口飞刀,望着呼雨便标。呼雨身中三刀,跌下马去,乱军踏作肉泥。金兵前后受阻,却血战到底,终是被杀尽。 却说庄浩领兵去救王子康,方至那林子内,只看金军一片,不知王子康性命如何。庄浩心急如焚,忙领着众将撞将进去,杀的金兵哭爹喊娘,抱头逃窜。王子康奋战多时,已是力尽,子康只道性命不保时,忽闻汉人声音,知是自家人马赶到,欣喜不已。那员金将,却是那完颜四兄弟的父亲,名唤完颜天时,亦是金人队中有名的上将,金主封洞仙大王。完颜天时见有军马杀来,忙撇了子康,正逢着庄浩。庄浩见王子康被逼得紧,大喝一声,上前接住完颜天时,二人刀枪相交,往来一二十合。完颜天时暗自惊道:“这个南蛮子不比那两个,甚是厉害,俺平生不曾遇着这般对手。”庄浩要为李金宇报仇,步步紧逼,容不得天时有还手之力。又斗了五六合,天时大叫一声,吃庄浩一枪搠着,挑下马去,枭了首级,栓在马项下。邢耀、谢顺几个在林中领兵厮杀,几灭金兵,逃了数十人去。庄浩救得王子康,即刻回城,正遇着完颜兄弟被焦明武带队追杀。待回城中,庄浩道:“如今攻打宿州的这一伙金军已灭,城池暂得安全,不知兄长那里如何。”何熙道:“可派人去兄长处报知消息。”庄浩便遣吴赛凤前往。 且说陈明远那日领兵,行了三日脚程才至庐州,不想庐州已落入金人手里。明远便教大军先在城外三四十里处扎营,寨前掘下深壕,壕内设铁蒺藜。次日领军到城下,准备攻打城池。却看城门开处,两员金将引军出来交战。当先一个金将,名唤乌勒托,手持一把铁枪,在阵前勒战。马陵军阵中猛先锋王宇琪大叫道:“待我先灭了金人锐气!”紧握双耳亮银戟,把座下风雷豹一拍,冲出阵去,气势难挡。乌勒托见王宇琪来到,上前迎住,两个一来一往,斗不过四十余合,乌勒托不敌。金军阵中另一员将佐,唤作乌拉那,见乌勒托斗不过王宇琪,舞大刀来助战。山夜叉钱仓政在阵上见了,大喝一声:“番奴不过如此!”挺着五股托天叉去战乌拉那。这乌拉那的本事倒还比不得乌勒托,就这点功夫尚能攻州占府,宋朝官员真个是有负天下!危及二十合,钱仓政将托天叉照着乌拉那战马一戳,把乌拉那摔将下来。钱仓政望咽喉上复上一叉,登时毙命。王宇琪见仓政胜了番将,叫道:“哥哥先引军去夺城子,我这便结果了这番狗。”钱仓政便把托天叉一招,阵上喽啰赶出,随仓政去抢占城门。王宇琪把亮银戟一翻,打开铁枪,举起戟来当头劈下,把乌勒托直从右肩劈到心窝,跌下马去。宇琪纵马便去赶钱仓政。阵前金兵见两位将军俱亡,忙向城内逃去。钱仓政见城门大开,驱兵直入,却不知这庐州城有两座城门,方过了外城门,里面还有一城门。钱仓政已至内门旁,王宇琪骑马亦就赶上,二将都是一勇之夫,不曾知这内城门前已掘下陷坑,未有提防,皆入去。钱仓政当先陷在坑里,王宇琪却才马到,见有埋伏,急欲勒马时,那风雷豹受了惊吓,竟将王宇琪颠下坑去。陷坑两边埋伏着长枪手弓箭军士,一齐向前戳杀,二将皆死于坑中。有诗叹道: 惩奸除恶夜叉精,先锋临阵把命拼。 可怜一朝坑陷落,风过犹然带血腥。 后面未曾踏着陷坑的喽啰,急忙逃回阵去报知陈明远。陈明远闻说二将命丧于坑中,如痴如醉,呆了半晌,忽地从马上坠将下去,众头领急救得上马,撤军回营,着王力救治。陈明远醒转后泣道:“当日亏得二位兄弟劫囚车救我,以致共会大桐山,江宁劫法场。孰料今日两位兄弟亦去与咸纬广、宋凯强相聚了。”李沫瑶道:“兄长且勿伤心,待小妹乔装混入城去,见机放起火来,与大军里应外合破了城池。”娄小雨摇首道:“不可急躁,金人非是官军,岂教轻易入城。”又见喽啰来报:“城中将竹竿挑起王、钱二位头领的尸首,悬于城楼上风化。”陈明远闻之怒起,道:“这伙番狗,竟将我兄弟在城上风化,今夜须提兵去夺回尸身!”娄小雨劝道:“番将将尸首风化,诚恐有计,守城将佐定非等闲之辈,兄长未可造次!”陈明远哪里肯听雨菲谏劝,随即点起三千精兵,亲领沈冉、徐韬、杨乙尧、王珠江四将,是夜二更天进军。至庐州城下,已是快三更了。陈明远见城门未关,当时便有迟疑,沈冉、徐韬都道恐有埋伏。明远却又望见城上王宇琪、钱仓政二人尸首,便顾不得许多,即传令杀入城去。 众人方才入城,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城上乱箭射来。陈明远见了,连声叫苦,急退军事。只见转过一员将佐,正骑着王宇琪的那匹风雷豹,挺戟来取陈明远。明远忙仗紫金枪招架,战约十四五个回合不敌。沈冉并徐韬急拍马来护。沈冉当先一刀隔开那将的军器,徐韬趁势就保着明远,拨转马头向城外杀去。金将见走了明远,便来战沈冉,把戟一拍,沈冉舞刀架住,觑着他脖子就砍。金将收回戟,向上一拨,刀戟相交。二将互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沈冉见明远已逃脱出城,不敢恋战,虚晃一刀便退走。金将纵马紧追不舍。冉见金将追的紧,眼看得近至身前,握紧金背砍山刀,回转身去,猛地一砍。金将见刀来,急忙招架,险些吃害了性命,不敢再追,退回城去。待陈明远军都回营,已过四更。明远见折了这许多人马,叹道:“悔不该不听军师之言,幸得两位兄弟保我回来。”沈冉道:“那个骑王兄弟坐骑的番狗,颇有武艺,且不在我与徐韬之下。”娄小雨道:“如今还须靠智取,单仗蛮力非为上策。”看王珠江道:“从城中退走时,活捉得金兵一名,军师可从其处问话。”便教把那金兵押上帐来,李沫瑶与其盘问,不一时便俱招了。李沫瑶道:“金军主将名唤铁环哈雷,乃是金兀术军中有名的上将,不仅武艺高强,更精通我汉人语言,此番受兀术之命从正阳关率军来攻占庐州。”陈明远便教将这金兵推出斩首号令。 翌日,吴赛凤从宿州至军中,向陈明远诉说了战事。陈明远闻庄浩那里折了李金宇,哀叹不已。吴赛凤又问本处战事,知折了王宇琪、钱仓政两个,又失了许多军马,忙问道:“何人守城,恁地了得。”娄小雨道:“有个名唤铁环哈雷的番将,须设计除之。”只见方海锦、曹峻烽两个进帐来报:“方才巡逻时,捉得番狗传令兵一名,从其身上搜得书信,交与兄长并军师过目。”陈明远便教吴赛凤读之。赛凤读后,明远道:“这番狗欲请金兀术发援兵来助守庐州城。”娄小雨笑道:“我已有计,他既欲求援兵,我们便助他一把。可令臧好、薛许越二位兄长伪造兀术书信一封,写明援兵不日便到,教他把王、钱二位兄长的尸首送去请功。”陈明远道:“这番狗的文字倒还好办,只是我们又不曾见着金兀术的兵符印信,如何假雕?”吴赛凤道:“这个便交与庄浩兄长,宿州一战,我们夺得金人盔甲大旗无数,更有金兀术行军印章书信数封,可仿造之。”陈明远道:“如此甚好。”便教臧好、薛许越二人随吴赛凤一齐,由沈涛作起神行法带着,只一个时辰便到了宿州,先与庄浩、何熙相见,诉说庐州之事。 次日,臧好与薛许越研究金兀术书信字里行间,写好一封回书,并盖上雕好的印信。因兀术此番正在向泗州进军,何熙算好时日,教房圳、邢耀两个各领一队军马,扮作伪齐军,令吴赛凤混入,于二十四日起路,齐向庐州而来。两日后至庐州,进了城,铁环哈雷见书信上所言,却也知宋朝河北山东言语,听房圳乃是山东口音,丝毫不疑。即刻令人将王宇琪、钱仓政二人尸首盛好,送往金兀术处。方出城三四十里,便被尹柔雨、辛佳伦两个劫下送往营寨。陈明远见二人尸首,又是一顿痛哭,当即差人运回马陵泊安葬。 第二日,陈明远领兵于城下搦战,铁环哈雷引兵出城,房圳、邢耀立其两侧。房圳先出阵道:“久闻你这伙人都是马陵泊上的好汉,今番竟与宋廷来攻我城池,甘心做他的鹰犬!”说罢舞凤翅鎏金镋来战。马陵军阵中赛存孝杨乙尧,持阴风虎头矛对上,二将交手数十合,房圳暗道:“兄长可诈败而走,待吴姐姐回营相说。”杨乙尧听了,又战几个回合,诈作力怯而走。房圳招动本部兵马,掩杀过来。陈明远急令诸将退去。房圳引军追赶一阵,收兵回城。吴赛凤却也在这队军马中,见机离了队,奔赴马陵军大寨而来。 却说吴赛凤与陈明远相见了,道:“房圳教兄长知,今日阵上作败,晚间必劝铁环哈雷来劫营,兄长当早做好准备。”明远听了,忙传下号令,众将各去埋伏。是夜二更天左右,铁环哈雷果然引军前来劫营。方才进了大寨,忽听得一声炮响,左手下撞出金刀沈冉,右手下撞出金锏徐韬。铁环哈雷知中计,不敢恋战,忙欲拨马而走时,这边开路神房圳举起鎏金镋,那边病刑天邢耀挥起宣花斧。铁环哈雷并无防备,便吃二将斩于马下,并夺回了那匹风雷豹。陈明远一声令下,大军拔寨而起,攻打庐州城。明远先教吴赛凤于城下以金语劝说开城投降。正是: 可怪金人事不休,攻城掠地惹人愁。 明远为救百姓苦,驱兵卷杀战庐州。 不知这伙金兵是否肯开城献降,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马陵泊将佐: 王宇琪钱仓政 章节目录 八五 战番将众小辈逞威 护山寨马陵女齐心 诗曰: 先辈威名四海扬,后辈从今亦称强。 伪齐金军不量力,旦来泊内一齐亡。 话表陈明远军用计除掉了铁环哈雷,当即驱兵至庐州城下。明远令吴赛凤劝说城内金兵投降,这伙金兵非但不肯,仍死守城池,乱箭射来。明远大怒,道:“番狗休得放恣,杀吾兄弟,好意劝你等投降,却如此不识抬举!”当下教大军四面围城,闫言于城外放起火炮来。金兵虽勇,却无谋无主,早吃陈明远攻破城门,打入城中。金兵尚还顽抗,陈明远军在城中八面卷杀。直杀至天晓,城内金兵不曾透得一个逃出,俱都灭亡。明远急教出榜安民,百姓因知是马陵泊的人马,故都放心。房圳、邢耀、吴赛凤见得了庐州,皆回宿州去报知庄浩。 却言十一月十三日,金军自濠州攻陷滁州,前锋已进至六合。金军便在滁州造舟船,欲谋渡江。至十二月下旬,金军因天寒,且军粮匮乏,士气大衰,又忽闻金太宗病笃之报,金兀术连忙领南侵军兵北还,经宿州地界时,又吃庄浩埋伏,损兵无数。至此金人与伪齐军马全退。绍兴五年正月初五日,陈明远、庄浩齐领军至寿春府与岳飞相会。岳飞见陈明远、庄浩,喜道:“久闻陈兄长大名,今日终得一会。今番多得兄长与师兄出兵相助,金人已退去,两淮之地必可保矣。待之后面见圣上,当奏山寨功劳!”陈明远笑道:“这功劳且免了,若要行赏赐,不如分与受难的百姓。我等出兵只是为了天下万民,还望鹏举兄弟谅解。”岳飞道:“自然。不知师叔现在如何?”庄浩道:“师父现在寨中,教授众贤妹武艺。”岳飞笑道:“山寨女头领真个是巾帼不让须眉也。”又叹道:“只是不知路师兄久已去世。”正说间,见沈涛来报:“奉命回山寨报捷,却探知有一队金人与伪齐的兵马,趁我大军在此间,前来攻打山寨。姚军师已与留守山寨的众头领商议拒敌之事,令我特来报知。”陈明远大惊,庄浩忙道:“兄长勿慌,有姚军师在彼出谋划策,且我师父与青石山的众兄弟都在,山寨定可相安无事。”岳飞道:“既是山寨有难,兄长当速回,此间有我与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三位将军在,无甚大碍。”陈明远道:“如此,我军就此先别过,待鹏举你欲北上收复失地时,可使人来山寨通报,我定当领兵相助。”岳飞谢过,当时马陵军便离了寿春府,星夜往山寨而去。 且说马陵泊,原本战败粘罕,又威名远扬,金人不敢来犯。后陈明远领兵去助岳飞,于庐州、宿州两处大败金兵,金兀术得知,气急败坏,趁着回会宁府,马陵军仍在两淮之际,遣一队金兵,并教伪齐刘豫派人马相助,分四路来攻打马陵泊四面,于正月初七日至马陵泊外百余里处。马陵泊上众头领早已得知,忙商议御敌之策。季晓宇道:“今大哥领兵在外,这山寨我等须防守住。”宋达道:“这番狗不知死活,今非教他们再知我等的利害!”姚雨汐道:“现如今先使四山酒店的头领俱收拾得上山来,并派出伏路喽啰,密切探听金人动静。金沙滩、鸭嘴滩两处小寨由叶森、房迪二人把守,季姐可带领一干人马下山迎敌。现山寨中的姐妹均习得些武艺,可于关上坐镇。”胡百元道:“老夫亦可来相帮。”雨汐道:“便是有劳胡师父了。这头关最为紧要,胡师父可与田庄主于头关守把。”又有孙煜杰、马玥二人请命道:“我夫妇二人愿守左关。”许欣敏、郝郡楠道:“我两个愿守右关。”刘楚、夏梦迪道:“我们二人愿坐镇后关,紧紧守把,决不教金人进得关来。”雨汐笑道:“众姐妹如此奋勇挺身,岂教你们有失?只于水泊上败了金人便可。”又见梁山后人,阮小二之子阮良引着呼延钰、徐晟、呼延玉英、关铃、萧氏、花逢春、董芳、李登、宋安平、张节来道:“我兄弟几个亦欲为山寨献力,还请姚叔叔分拨。”原来梁山后人与他们父辈一般,义结金兰,十一人之中,阮良最为年长,今年已三十有二,是为大哥,张节最年少,才一十三岁。又有金枪手徐宁之子徐晟与双鞭呼延灼之女呼延玉英,二人都是将门之后,且在寨子中待的久了,又十分相好,各有情意。呼延玉英比她哥哥呼延钰小两岁,徐晟亦只大她一岁。陈明远为他二人主婚,正是门当户对。而那圣手书生萧让之女萧氏,今年二十有三,容貌秀丽,姿性聪明,女红针指无件不津,更兼年幼时便由父亲教导,文墨皆通。其平日里又与玉英、安平最要好,止她一个未有嫁人。雨汐道:“你等愿上阵亦非不可,唯宋安平不通武艺,且留在寨中与我商议军务。李登、张节两个年纪尚轻,当小心才是。”李登、张节道:“古人有言,自古英雄出少年,姚叔叔勿忧。”雨汐又教阮良守东南水寨,杨程守西南水寨,许栗铭与李登守东北水寨,薛琦守西北水寨。其余头领各有安排。 分拨已定,众人各去行事。季晓宇与宋达领兵于北面泊前排下阵势,不出片刻,金军已至。两军阵前相望,金军阵中奔出一员大将,名唤康石里安,在阵前搦战。只见马陵泊阵中,冲出一员战将,手舞一把青龙偃月刀,座下一匹卷毛赤兔马,正是大刀关胜之子关铃,自那年斩杀云天彪至今,已是二十三四岁年纪,迎着康石里安便斗。两个刀斗刀,马荡马,斗到二十余合,康石里安不敌。金军阵中又奔出一员骁将,欲来夹攻关铃。马陵泊阵上小李广花荣之子花逢春,今二十有一,见金将又出,暗道:“教这番狗知我弓箭利害!”取过泥金鹊画弓,开的满满的,觑定那员金将,只一箭,正中咽喉跌于马下。关铃见射死了一员番将,大喝一声,一刀把康石里安斩为两段。季晓宇见关铃如此英勇,赞道:“果是义勇武安王之后,威风不逊其祖!”宋达亦道:“花逢春的弓箭更是家传的手段,不愧将门之子!” 金人见连折二将,不禁心慌,又有一员不知死活的金将,名唤黑山龙的,舞大斧来战。那双枪将董平之子董芳,今年一十九岁,学他父亲一般模样,凤翅头盔,简银铁铠,麒麟战袄,手持一对铁枪,见黑山龙来战,拍马直冲到阵前,逼住便斗。二马相交,枪斧并举。董芳正是虎父无犬子,战黑山龙不过十数合,黑山龙力怯,吃董芳手起一枪,搠着项上,颠倒下马去。金人见了,哪里敢再战,几欲逃走。季晓宇见金军锐气已无,把莲花枪一挥,全军一齐杀将过去。呼延灼之子呼延钰,今年整好三十岁,舞动双鞭,与徐晟一并当先杀出,打入金人队中。没羽箭张清之子张节,虽是最年少,却也手持一条出白梨花枪,跟随其后,将手去锦袋中摸出石子,把金兵乱打。这张节虽未得人传授飞石的技巧,却是自己摸着便能飞打,平日里又苦练,倒也似父母张清、琼英一般。金军吃马陵军杀的抱头鼠窜,觅子寻爷,纷纷溃逃。 却说金军伪齐联军分作四队,由水旱两路进攻马陵泊。旱地军马已败,止得东西南三路水军,乘大小船只驶向马陵山。只看水泊之上,金人将船紧紧相连,只因他是北方人,不惯水战,故又教伪齐派军来助,从水上行军。且说南泊这一伙金军,渐行至一片芦苇荡前,尚还有一两里,忽地从芦苇荡中乱箭射出,金兵不曾防备,中箭落水者无数。只看阮良领水军乘船从芦苇荡里钻出,金兵见状,忙将箭乱射过去。阮良手挺朴刀,见箭射来,喝令一声,与众喽啰皆弃船翻身撞入水中。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天气尚还寒冷,金人本就不经水战,便是伪齐军里有些会水的,因惧水中冰冷,亦不敢下水去。见阮良等入水,也不多问,只顾向前行去。 又行了多时,只听得船底下有声响,复听得有人叫道:“船漏了!”那些舟船俱往下沉。金兵不会水,拼命把船望附近港口划去。方才靠近,四下抛出挠钩套索,把这许多金兵搭着,生擒活捉了。却是马陵泊的伏兵,由病西施余媛领队,余媛水性亦是不差的。伪齐士兵有会水的,为了活命,此刻亦顾不得水中冰冷了。却才跳下水去,早有阮良等一伙水军,接住戳杀了。再言西面水泊,这一伙金兵亦是正在水面上驶进,方过了一片芦苇荡,忽听得一声炮响,背后那芦苇荡里钻出十数条舟船,船上无人,只载满柴草,飞也似的撞向金军船队里。又听得一声炮响,对面一片芦苇荡里,划出数十只快船,为首一个头领,乃是水幽兰何雅宁,左手执弓,右手绰起火矢来,喝令道:“放箭!”顷时众人将火矢齐发,射着那船上的柴草,烧着起来。那火又顺着风势,烧入金兵队里,金军战船相互紧挨,顿时泊面上一派通红,漫天彻地。正是:情形好似战赤壁,光景浑如烧连营。 东面水泊亦是用此计,由开门红李欣妍并李登领队,李登虽会水性,只才一十四岁,与宋安平一般,故不教他下水。东西两处水泊,那些装载柴草的船为何在水面上行驶飞快?只是因为有杨程、许栗铭二将领水军潜在泊底,推动舟船行驶,待金军队中大乱,便一发现出水面,领兵厮杀。又有青石山的其余将领,统兵埋伏在港口岸边,只待金兵与伪齐兵逃至,便用绳索绑缚了。却说有员伪齐将领,姓李,双名不韦,原是河北守将,因见金人势大,便献城投降了,后刘豫称帝,又归附伪齐。因他尚有几分水性,此番被命领军来攻打马陵泊。李不韦见队仗已是大乱,四下里又尽是马陵水军,不敢下水,急撑着一条船,转而望西南处便走,才至一条港巷,只欲上岸时,见段金鹏、张雷两个在那里埋伏,忙取过弓来,搭箭上弦,觑着段金鹏便射。金鹏正在捉将,未曾察觉,吃李不韦一箭射在项上,栽倒在地。张雷见倒了金鹏,不觉大怒,挺刀来杀不韦。李不韦这厮倒还有些武艺,见张雷杀来,只想着杀之便可逃走,举枪就战。二将交手不过二三十余合,不韦只听身后水面有动静,架住张雷钢刀时,回首望去。只看一人忽地从水中跳出,手起一剑,削飞不韦头颅。此人却是许栗铭,瞅着李不韦划船逃走,忙游去追赶。许栗铭与张雷见段金鹏受箭,忙唤人将船来载回山寨中救治。 只说到了寨中,众人闻段金鹏负伤,急来看时,却已重伤身亡了。许栗铭把李不韦首级重掷在地上,悲痛不已。那些金军与伪齐军,船只尽被摧毁,大小兵将,死伤无数,仅有一小队人侥幸逃得性命,余下皆遭活擒。却说那逃脱的金军伪齐军,出了南泊,正欲转投大道,先回刘豫所统境界,不期迎面而来一大队军马。正是: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欲趁不备,反得一空。 不知这是何处来的军马,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段金鹏 章节目录 八十六回 谢顺怒辞神针手 臧好失命徐州城 诗曰: 姻缘从来由天定,只怕姻缘不到头。 饶曾比翼双飞鸟,旦生间隙一朝愁。 话表金人伪齐联军攻打马陵泊,吃姚雨汐设计落败,仅逃生一小队金兵,正欲望刘豫所辖境内而去,不期迎面而来一大队军马。对面那支军马,见了金军,也不打话,直撞入队仗里来,厮杀成一片。这一伙人马,却是陈明远、庄浩领军从寿春府归山,恰好逢着金军,不一时尽都杀败。马陵军回到山上,闻说姚雨汐怎地用计,梁山后人怎地英勇,陈明远欢喜不已。又闻说折了段金鹏,不甚悲伤。宋达等人已将李不韦首级祭奠了。明远道:“此番多得众兄弟姐妹协力御守山寨,方不教金人得手。”季晓宇道:“大哥在外保护百姓,我等岂可教山寨有失?不然有何面目来见哥哥。”自此马陵泊仍在山上招兵买马,广收四方难民,只待候岳飞北上时相助。 且说绍兴五年正月,金太宗病逝,金太祖嫡长孙完颜亶继位,是为金熙宗。熙宗即位初,便将粘罕免去都元帅一职,削除兵权。同年二月,宋高宗将岳飞从两淮调离,任命为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令其统兵围剿洞庭湖的杨幺。岳飞三月从池州进军,四月至潭州,招降杨幺部将黄佐,大败周伦。五月至鼎州诱降杨幺军马。六月,杨钦率部归降,杨幺亦在突围时,于天鹅凼为飞部将牛皋擒获,洞庭湖势力就此全灭。岳飞因平杨幺之功,加检少保,进封武昌郡开国公,后又升荆湖北路、襄阳府路招讨使。七月,飞上奏朝廷马陵泊于两淮之战中攻防有功,高宗令赐马陵泊大旗一面,御酒一百单八坛,锦缎一百单八匹,由岳飞亲送往马陵泊,又欲令招安,陈明远等不应。绍兴六年三月,岳飞因母姚氏病故,申奏朝廷,解去官职,扶母灵柩至庐山安葬。时值飞目疾复发,便上表朝廷欲守孝三年。四月初,陈明远得知,便与庄浩、胡百元前去吊唁,又令王力随行,与岳飞医治目疾。 同年七月,岳飞在朝廷的催促下,不得已返回军中,终誓师北伐,分兵两路向东北、西北进军,两路军马接连攻克城池,收复失地。八月十五日,马陵泊收到岳飞书信,陈明远于忠义堂上道:“众位兄弟,如今我山寨便要起兵北上,协助岳飞收复汉家失地,早日将百姓从金人手中解救出来,这一去,恐一年半载回不得山来,你等当早做好准备。”沈冉道:“若能借此时机,打下开封,再收回燕云十六州,此功不小。那时若能灭了金人,足以威慑四方,从此不敢小觑我华夏!”娄小雨道:“兄长此言是好,只是那德基皇帝真可久令岳飞北上么?那时要真灭了金人,虽道君皇帝已于去岁病死在五国城,尚有赵桓在,德基皇帝真个会迎他兄长归来么?”何熙道:“雨菲此言不无道理,只是如今将要出军,且走一步是一步,那时再做打算。”当下拨定人马,由陈明远、庄浩领兵十万,娄小雨、何熙任正副军师,随行将佐:焦明武、沈冉、徐韬、季晓宇、杨乙尧、房圳、邢耀、谢德伟、臧好、蔡子豪、谢顺、王珠江、徐硕、闫言、董浩、沈涛、张自强、刘楚、尹柔雨、陈然坤、辛佳伦、赵梓晗、吴赛凤、李沫瑶、王子康、侯帅、张妮、王力、薛许越、方海锦、张航、马玥、吴玮璠、毛振宇、郑乾、李明、曹峻烽、张智钧、李磊三十九人。青石山将佐:宋达、杨程、刘奇、孙煜杰、许栗铭、朱佳俊、巩莎莉、薛琦、叶森、王宇祥、房迪、张媛、黄琳雅、张荣、张雷一十五将亦跟随。余下将佐由田雅珠为首,姚雨汐为军师,领许欣敏、郝郡楠、夏梦迪、余媛、何雅宁、李欣妍六人,同胡百元及梁山后人于山守把,以备不测。 单说神针手郝郡楠,因见小膳祖马玥与她丈夫孙煜杰一同出军,自己却只得留守山寨,纳闷不已。当时众头领都从忠义堂上散去,郡楠便去问陈明远原由。明远道:“此是谢兄弟之意,不欲使你上战场。”郡楠又回去寻谢顺相问,谢顺冷脸道:“妇道人家去打的甚么仗,留下就是,多言作甚。”郡楠听了,不禁一怔,遂不满道:“妇道人家怎地?山寨大军每每不是仗雨菲的计谋取胜?季姐武艺不比你强?那年破离焰明光阵,若不是我们舍命,怎破得阵来。”谢顺听了,冷笑道:“似你的武艺,上阵只得被杀的份,却不是白送性命与人?罢了,不与你多费口舌。”郡楠听了气道:“今个怎地如此奇怪,却是吃了火药一般!”谢顺怒道:“奇怪的却不是你?自那年你我成亲之后,你便多与许欣敏等人同睡,以致成亲一十四年,却无子女。若此番北伐,我与三弟他们一般,战死沙场,岂不无后!”郡楠嚷道:“你却不是一般?只知每日打熬筋骨,哪里顾得我独自一人?每日见马玥姐姐她夫妇二人如此恩爱,怎教人不羡慕?且说你谢顺,那样事就推得干净么,你真当我不知你这多年常例钱都将何处去了?”顺立时面皮泛红,强辩道:“我堂堂七尺男儿,便养个外室有何不可?”郡楠道:“既如此,你当日便不该娶我。”顺道:“你亦不该嫁我。”二人当时无话。郡楠有个要好的女伴,名叫夏萌的,见二人争吵,忙拉郡楠回屋。许欣敏见郡楠气色不佳,又问夏萌,夏萌只是摇首,欣敏亦无法子,只是好言劝说而已。 次日,大军整点完毕,准备下山,田雅珠领众人于金沙滩边送行。只见谢顺手拿一封书信,丢与郝郡楠道:“今有休书一封在此,你我从今不再是夫妻,任你改嫁,找个对你好的去罢!”郡楠紧着脸,也不去捡。夏萌忙去拾起来,与郡楠相看。郡楠见那休书上写道: “马陵泊头领华山谢顺,因出征北上,欲救万民于番邦之手,所去日久,恐存亡不保。有妻郝氏郡楠,虽贤淑聪慧,却无所出,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绍兴六年八月十六日。” 郡楠读罢,不禁动怒,将休书扯碎。谢顺忿道:“你扯碎了,休说我不曾写休书与你,那时别再来缠我!”说罢,转身牵马上了船,先教喽啰载了渡过水泊去。郡楠自道:“哪个稀罕你,早知我便先把你休了!”众头领都不知就里,不敢多言。唯庄浩至郡楠身前,代谢顺向其赔罪。郡楠忙道:“此非哥哥之过,不必代他如此。”庄浩叹道:“当初在沙麓山,是我主张做媒,说你二人成婚,不想竟至今日这般地步。”郡楠摇首,便唤夏萌陪着,辞了陈明远等,先回屋歇息去了。陈明远望其远去,惜叹不已,便传令大军渡泊。待过了水泊,会合了谢顺,庄浩厉声训斥,顺只是不以为意,道:“天下女子恁多,何必只在意她一个,待北伐归来,我自将外室扶正,生儿育女,以承香火。”庄浩听了道:“二弟你只此这里不好。”故不再言。大军在路上缓行,陈明远与娄小雨商议,欲先去攻打徐州。时徐州为伪齐刘豫所管辖。只见神笔手臧好与拦路虎毛振宇齐来向陈明远请命道:“哥哥,我二人原是徐州人氏,今愿潜入城中,与大军里应外合。”陈明远喜道:“虽前番与陈希真等在徐州交手,却比不得你两个久居徐州的。二位兄弟,此去多加小心,这一去成功,便是个头彩,今后我大军必会顺利!”二人领命前去。 且说臧好与毛振宇两个,纵马疾奔,先到徐州城来。时徐州将士未知马陵军正向此处而来,故能教二人轻易入内。进城后,毛振宇谓臧好道:“哥哥,我二人暂且分开行事,各自小心,以防遭人认出。”臧好道:“兄弟言之有理,我们且去各寻机会,待大军攻城时,我二人便自动手。”毛振宇先行离开,寻处酒店住了。臧好却先往昔日住处,只不知,这一去真是凶多吉少。臧好才来至往日住处,不禁感叹到今已物是人非,不想却偏偏有那么一个人竟认出他来。此人是谁?却是唤作何大的,这厮望见臧好,寻思道:“这厮离开此处亦有多年,曾听闻他在马陵泊落草,那年陈明远占据徐州城,也未曾见着他,今番莫不是要再来赚我这徐州城?”便上前道:“你这厮尚还知道回来?”臧好闻有人说话,大惊,急转过身去,却见是何大,故松口气道:“原来是何兄弟,惊煞我也。”何大道:“你若没做甚亏心事,岂会惊吓。”臧好便道:“兄弟说的哪里话,你我原本都是邻居,也该知我为人。”何大笑道:“知你为人却是不假,只你不在那马陵泊享乐,却回来做甚?”臧好闻言,忙环顾四周,见无人,遂道:“兄弟不要声张,实不相瞒,我确在马陵泊上入伙。如今我随军北上抗金,先攻打徐州城,特来此间做内应。”何大笑道:“原来如此,你可须细心防备。”便趁臧好不备,将其劈晕在地,自道:“非是我不义,如今我已为本处缉捕使臣,捉拿贼人乃我本职,亦是你不走运也。”遂将臧好捉去见守城将军。徐州守将将臧好严刑拷打,臧好也只招做单身一人进城为内应。 再说陈明远领军,翌日至徐州城下,当时便教攻城。城内赶出一员偏将,姓沈,单讳一个恭字,率兵于阵前叫道:“你等水洼草寇,不去杀那狗皇帝,却来打我大齐城池作甚!”陈明远喝道:“汝主刘豫,身为汉人,却降了番奴,汝等不思进取,甘愿助纣为虐。今我山寨便是替天行道,为汉家收复城池!”沈恭闻言大怒,拍马来战。辛佳伦喝道:“我等在徐州斗那伙雷将时,你这厮尚不知在哪里哩!”便要出战。小膳祖马玥道:“兄长且住,让小妹会他一会。”说罢,挺枪出战,接住沈恭便斗。二人交手,斗约五十余合,马玥渐渐不敌。阵中又转出铁算盘刘楚,来助马玥。三将呈丁字状厮杀,又斗有二十余合,沈恭方才战二女不过,吃她二人齐力,两把花枪并落,就被刺死于马下。马陵军阵中鼓声震天。陈明远见旗开得胜,即令去抢城门。伪齐军忙退回城里,城上守将姓王名召,急教收起吊桥。陈明远唤闫言摆开火炮,炮轰城门,把吊桥绳索炸断。马陵军顷刻间已拥至城下。王召在城上见了,忙大叫道:“贼人休得猖狂,你且看这里!”陈明远抬首望去,那王召身旁立着臧好,身上缚着绳索,头破血流,惊讶不已,急令停止进军。王召又道:“你里应外合之计已破,若欲他活命,速速退军罢!”陈明远即道:“贼将休要伤我兄弟性命,我这便退军!”毛振宇在城中闻臧好被捉,自是叫苦不迭。 却说臧好在城楼上见大军渐渐后退,心急如焚,忙叫道:“兄长不可因我而错失攻城良机,天下百姓正受难间,岂可因小义而失大义,吾死不足惜也!”言罢,拼着一死,撞开王召,就从城楼上翻身跳下,头朝地,脚在上,摔死于城门前。后人有诗道: 臧好素负神笔名,不以武艺传绿林。 被擒慷慨就大义,洒尽碧血报马陵。 陈明远见臧好身死,不禁哀怒,急令大军折返,攻打徐州城。王召见马陵军复来,只得教士兵防守。正是: 天数尽时不可救,翻身将做黄泉人。 不知王召能否挡得住马陵泊大军,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臧好 章节目录 八十七回 庄浩连夜赚单州 明远占城复梁山 诗曰: 岳飞千里去出征,高宗无为把令空。 独有马陵不受命,专候鹏举会开封。 话表陈明远领兵攻打徐州,臧好不幸被捉,为不使大军错失攻城良机,从城楼上跳下自尽。当时陈明远便传令攻打徐州城,王召急勒令士卒防守。毛振宇在城中闻自家军马又来攻城,兀自先在城中杀将起来,去夺城门。王召见城内尚有马陵泊的内应,不禁心慌起来。徐州城内的百姓,因那年陈明远在城中广施仁德,回山时仍有众多人不曾跟随,且金人攻打徐州时,荼害百姓无数,这伪齐又是金人的奴才,故而都闹将起来,响应马陵军。马陵大军攻了半个时辰,终是破城而入,杀散军士,活捉了王召,伪齐军皆愿归降,陈明远教好生安抚百姓。百姓中又有捉得那个何大的,言其捉的臧好。明远便教将其与王召一同碎剐了,首级祭奠臧好。臧好尸身令人运回马陵泊安葬。明远不禁感叹道:“与陈希真那一战,在徐州折将许多,不想今回徐州,又折了一位兄弟。”复至那太和岭上,遥空祭奠吕坤键等人。 待回城中,陈明远教先在徐州休整,又与庄浩、娄小雨、何熙商议行军之事。娄小雨道:“以岳飞之意,是欲先打下开封府,请赵构还于旧都,再继而北上,先灭伪齐于大名,再捣会宁迎赵桓。”何熙道:“我军便可亦向东京进发,与岳飞相会。”雨菲道:“开封府东面乃是兴仁府与应天府,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攻单州至应天府,一路攻济州至兴仁府。”当下计较已定,只待过几日起兵。却说五日后,喽啰来报,岳飞处遣人到来。明远教请上堂,只听那人道:“末将是我家岳大哥手下张宪,今奉岳大哥之命至此,有要事相告。”明远问道:“如今鹏举兄弟兵至何处?”张宪道:“岳大哥收复商、虢等地后,向天子请示,欲兵渡黄河收复河北失地。不想圣上以孤军无援,粮草不济为由,不许进军,遂我军退回鄂州。”明远听后道:“我只道这康王赵构能强于他父兄,不想这才至何地步,就被军师言中了。”张宪道:“今岳大哥已多番上书,望再出兵,故先教来说与陈头领知道。”明远道:“张宪兄弟,你且回去与鹏举兄弟言,待我大军攻下单、济二州,便在此间候着他来,那时一齐攻打开封府。若赵构仍不许他出兵,我军便先动手。”张宪称是,便告退回军。 八月二十七日,陈明远与庄浩分兵。陈明远领兵五万,军师娄小雨,部将:沈冉、徐韬、杨乙尧、谢德伟、蔡子豪、徐硕、闫言、董浩、沈涛、尹柔雨、陈然坤、辛佳伦、李沫瑶、王子康、王力、薛许越、方海锦、吴玮璠、曹峻烽,攻打济州。庄浩领兵五万,军师何熙,部将:焦明武、季晓宇、房圳、邢耀、谢顺、王珠江、张自强、刘楚、赵梓晗、吴赛凤、侯帅、张妮、张航、马玥、毛振宇、郑乾、李明、张智钧、李磊,攻打单州。青石山将佐,宋达、杨程、刘奇、朱佳俊、叶森、房迪、张媛、张荣随陈明远队,孙煜杰、许栗铭、巩莎莉、薛琦、王宇祥、黄琳雅、张雷随庄浩队。 先说庄浩领兵过沛县,于路途中与何熙商议道:“今我军可先于鱼台县停行,再议如何攻打单父县。”大军路行一日,至鱼台县,知县软弱,不敢相拒,开城投降了。庄浩当时便欲先歇息,何熙道:“这单父县不过弹丸之地,要取他无须多费时日。且我们方占了鱼台,当速取,不教他得知。”庄浩道:“军师有何计较?”何熙道:“今夜三更,大军衔枚摘铃,小心前进,拿下城池。再派两路人马,倘若贼人有所准备,放炮为号,大军一齐杀将进去。另拨一队军马,先往单父城冬东面占了栖霞山,于山上观望城中动静。”庄浩便令谢顺、王珠江领三千兵去单父城西五里外埋伏,侯帅、张妮领三千兵去单父城东五里外埋伏,张自强、赵梓晗领三千兵去栖霞山占住。众头领领命,是夜三更,大军直逼城下,一声炮响,三军一齐冲杀出去。张自强、赵梓晗见城中并无准备,亦从栖霞山上杀下。却说守单州的将领,姓杨名剑,闻说马陵军破城了,惊慌失措,忙披挂上马,方才出得府来,正遇着水星大将许栗铭。许栗铭持剑便上前拦路,二将交手,未及三五十合,杨剑不敌,又见城内喊声震天,忙望西城门奔走,栗铭紧追不舍。杨剑至西城门前,见王珠江在那里拦路,又急忙调转马头,望南城门奔走。栗铭大吼一声:“贼人哪里走,还不下马受缚!”将马跳过来,举剑便砍。杨剑把刀向上一隔,挡住了。剑大怒道:“我与你无甚冤仇,何苦追着不放!”栗铭不言,只将剑来斗。二将又战二十合,杨剑见栗铭不肯放路,心生一计,把马跳出圈外,仍望南门奔走,栗铭追去。杨剑在马上回身见栗铭赶的紧,伸手从腰间取下流星锤,故把马放慢,看栗铭将至身前,猛地回身把流星锤砸去。栗铭未曾料得,吃他一锤打中面门,从马上翻身落下。杨剑见得手,窃喜不已,直奔出南城门外,自后不知去向。 庄浩打下单州,闻说折了许栗铭,大惊,青石山众将俱悲伤不已。又闻单州守将杨剑由南门而逃,不知所踪。庄浩便令数个喽啰沿其逃走方向前去追寻,待有消息便回来报知,又使人去往陈明远军中报讯。那几个喽啰自始至终到底是没寻得杨剑踪迹,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陈明远,亦行了一日路程,眼见离济州城尚有三四十里,明远教先安营扎寨,次日到城下叫阵。只看城门打开,两员偏将领队而出。这两员偏将,唤作赵龙、赵虎,是一对亲兄弟,本是山中猎户,后献钱粮与伪齐官员,混了个武将当。这赵家兄弟二人出阵,赵龙当先叫道:“你等水洼草寇,不安心在你山寨中过日子,反倒来夺俺的城池!”马陵军阵中擎天龙辛佳伦听了,舞凤嘴朝阳刀道:“出言似你一般的鸟汉,都吃我山寨斩了无数,休得叫嚣!”拍马直抢赵龙。赵龙慌忙敌上,二将交手,刀斗刀,马荡马,辛佳伦只攻不守,赵龙却只办得遮拦招架。却有三四十合,赵龙力怯,忙唤赵虎来相助。赵虎听得他哥子叫唤,急取点钢叉来战。马陵军阵中雄威将吴玮璠见了,倒提渗金蒺藜棒上前去斗赵虎。四将混在一起,战无多时,辛佳伦举起朝阳刀来,大喝一声。赵龙吃惊吓,手一软,就被斩于马下。赵虎见他哥子失手,招式亦已乱了,更无心再战,只欲逃回城去时,早被吴玮璠一棒扫翻在地,照着面门一棒,打的脑浆迸裂。陈明远见得胜,伪齐军俱退回城去,即教攻城。城上立着一员将佐,看马陵军来攻打,便令乱箭射去,磨盘打下。马陵军一时不能杀入城去,陈明远又见天色将晚,只传令鸣金收兵。 且说众将回营,娄小雨道:“贼兵见我军胜了这阵子,定道我等将掉以轻心,今夜当提防贼兵入寨。”陈明远点首道:“可早做准备。”只顾传下号令,报与三寨头领,东西二寨,便教吴玮璠在左,曹峻烽在右,其余军马,各于四下里埋伏已定。是夜二更,城中果然奔出一队军马,直取马陵军营寨。方才至中军寨内,见四下无人,劫着空寨,才知中计,转身便走时,火光四起,喊声不断。左手下撞出雄威将吴玮璠,右手下撞出暗影狼曹峻烽,后面又赶出马陵泊第一个最会杀人的凶太岁蔡子豪,一发都上。劫寨的这员将佐,乃是济州守将,姓郭名文青,见三将率军冲出,急挺长枪。曹峻烽手持紫电青霜剑,先来斗郭文青。曹峻烽本是步斗,且手中那把青霜剑又短,正所谓军器者,一寸长一寸强。未有十个回合,峻烽渐渐不敌。文青就势一枪,扎在峻烽右肩上,再欲复上一枪结果他性命时,吴玮璠已赶过,大叫一声:“休伤吾兄长!”猛地一棒隔开长枪,替过峻烽便斗。哪知这郭文青如此勇猛,枪枪打的玮璠毫无招架之力。眼见着已斗上十合开外,玮璠自是力怯,吃文青一枪挑过蒺藜棒,对着心窝搠去,把玮璠搠死在地。这时后寨发喊,东西两边埋伏的军马,皆打入寨栅。混战了半夜,文青只欲夺路而回,这边又转出金锏徐韬,那边转出赛存孝杨乙尧,二将逼住郭文青,交手二十余合,文青知他二人武艺高强,更不敢多斗。又看金刀沈冉杀至,三将齐力,一把刀、一条矛、一对锏,就将文青杀死于马下。陈明远见杀了主将,又折了吴玮璠,懊恼不已。娄小雨道:“哥哥且止住伤痛,先抢占了城池才是。”明远便令人将吴玮璠尸首收拾了,大军向济州进发。城中已无战将,太守只得率领士卒开城投降。明远复教将吴玮璠尸首运回马陵泊安葬,寨中老小见了,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明远又见庄浩处使人来报,闻说折了许栗铭,宋达几个大哭不止。 却说九月上旬,陈明远在济州,与娄小雨道:“久闻济州管下水泊梁山之威名,前番来此只为助新宇兄弟,故不曾见。今番身在这济州,倒不如去看他一看。”娄小雨道:“却也好。”便唤过闫言、董浩、陈然坤三个,五人一齐从郓城县石碣村而入。经过合蔡镇时,又见那宋江的祠堂,竟不曾毁,遂入内参拜宋江神像,又想起路新宇亡于此处,不禁伤感。这梁山泊自那年徐槐来征剿时,前、左、右三面水泊已遭填平了,唯余后泊一处。闫言昔日曾与她表哥轰天雷凌振一同在山上住着,故熟悉路径,引着另四个上山。直至山上,但见那三关,虽经官军修理为己用,却又遭战乱,依旧损毁,山上官兵早吃金人赶走杀了。又看忠义堂早无,如今只剩得乱石荒草。复见旧址前地上有个石柱子横着,闫言道:“此是昔年插那替天行道杏黄旗的墩头。”董浩不禁感叹道:“好一座八百里水泊梁山,虽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但其气势依在。”陈然坤道:“我大军如今闲着,量刘豫那伙也不敢来犯,不如就把这梁山泊修整一番,亦算是对宋公明等一百单八人的敬重了。”陈明远喜道:“贤弟此言,正合我意。”正是: 罡煞早离此,煞罡又复来。 往往多少事,每每与人看。 不知陈明远欲如何修整梁山泊,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吴玮璠 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许栗铭 章节目录 八十八回 入白云泰山兵陷 陨将星群杰命绝 诗曰: 庄浩不听何熙言,误将军马陷深渊。 白云谷内众星坠,夜半凄凉泣无眠。 话表陈明远领兵攻占了济州,与娄小雨等人往梁山游视,欲修整梁山泊。陈明远五个下山回城,传令教那五万人马留下一半于城中守把,余下人尽去梁山泊,把原前泊、左泊、右泊之土尽数掘开,引后泊与石碣湖之水流入。董浩又仗枪作法,天降大雨,终将八百里水泊复原。陈明远又教将山上六关重修,山腰上立起断金亭。忠义堂不再起造,改建庙宇。但见这庙宇,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雕梁,朱檐碧瓦。庙中正殿之上,塑以宋江为首三十六员天罡正将;两廊之内,列以朱武为头七十二位地煞将军。建庙钱财,均从山寨中调取。石碣村村民闻说,皆来观看。又因重复渔业,都称赞陈明远之举。 九月,刘豫调集三十万人马,虚号七十万,攻打淮西。高宗得报后,以刘光世、张俊不可守江淮,遂诏令岳飞领军沿江东下。金兀术因见岳飞东下,于十月底,十一月初,发兵与伪齐联军,攻打襄汉等地。岳飞得知,调兵第三次北伐。陈明远、庄浩得报,欣喜,遂在济、单二州等候,并伏击金人伪齐联军。岳飞出兵,军心果然高涨,金人不战自退。岳飞遂班师还鄂州。绍兴七年间,飞已官至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高宗欲将刘光世所部淮西兵五万人马拨与飞。飞闻知不胜欣喜,于三月写成《乞出师札子》,上奏与高宗。不想有秦桧与张浚从中作梗,岳飞北伐之事复落空。八月八日,刘光世部将郦琼、王世忠、靳赛等人发动兵变,领军四万余,胁百姓十余万降伪齐。高宗又令飞领军往江州驻扎。十一月,金熙宗废刘豫为蜀王,消其政权,又迫令其迁居临潢府,封为曹王。 绍兴八年二月,岳飞还军鄂州,日夜操练军兵,只待有朝一日再北上收复失地。十一月,金国因完颜宗磐、完颜宗隽、完颜昌等人持政,力主与宋廷议和,割还河南、陕西,使宋对金称臣,故遣使去与宋议和。宋朝因秦桧弄权,高宗亦有心讲和,故反对者,皆遭罢官贬谪。十二月二十七日,宋金议和达成,宋去国号,为金所属,每年纳贡。绍兴九年正月,高宗为庆议和,大赦天下。陈明远等得知,遂书信岳飞问其今后打算,岳飞回书唯八个字:“唾手燕云,复仇报国。”陈明远问娄小雨有何计较,雨菲道:“金人,不可信也,此时虽议和,日后必将反悔,不见海上与城下之盟乎?可书信与庄浩兄长并山寨,教好生防守,待金人再来,岳飞必北上,那时我两军直杀奔开封府,与岳飞会合。”陈明远点首,教人回信与岳飞。同年,金熙宗仗金兀术、完颜宗干、完颜希尹等人,先后诛杀宗磐、宗隽、完颜昌等人,又拜兀术为都元帅,封越国王。 且言绍兴十年五月,金熙宗应金兀术之请,废除对宋和议,令兀术领大军,攻夺河南、陕西等地。仅一月之间,兀术便兵抵开封,五月下旬临顺昌。岳飞闻金人又南下,上奏高宗请求出兵抗敌。高宗本不欲岳飞出兵,因恐顺昌有失,只得命其出兵应援。岳飞出兵,一路连胜金人,于六月与闰六月间,接连收复蔡州、颍昌、陈州等地,部将王贵,亦于闰六月底与七月初收复郑州与西京河南府。金兀术南下时,因恨马陵泊助岳飞,亦遣军攻打济州、单州。陈明远、庄浩自六月初始,连守城两月有余,至七月八日方才击退金人。 话说七月十日,岳飞派人往济州报知陈明远,明远闻岳飞在郾城牵制兀术,故起兵从济州城而出,去攻打广济军与兴仁府,欲与岳飞会兵于开封。明远又教人去报知庄浩,浩于次日得明远消息,亦起兵向应天府而去。应天府自归伪齐后,于绍兴二年被刘豫降为归德府,然书中仍以宋应天府称之。同日,明远克广济军。且说庄浩统领大军望应天府而来,路行一日,眼见得离应天城东北尚有百十里处,忽地迎面杀出一队兵马。为首那员番将,乃是金兀术手下三路兵马大元帅狮虎大王粘孛离,此人身长一丈,善使妖术,有万夫不当之勇。庄浩见了,急教停军,便见对面军中杀出一员先锋,貌似汉人。庄浩军中赛孟尝季晓宇手持莲花枪迎上,战不及二十合,那先锋将便吃季晓宇一枪戳死于马下。金军队中又转出一员战将,也是个汉人,这边小膳祖马玥与她丈夫火星大将孙煜杰一齐奔出,夫妇二人同心协力,只数个回合,就斩将下马。马陵军故此先胜了两阵。粘孛离见状,下令撤回应天城去。 庄浩与何熙在马上商议,庄浩道:“我军如今赢了两阵,不如一鼓作气,追上敌将,杀入城中,也好早日与我师弟并兄长会兵。”何熙思道:“不可急躁,我观为首那员番将面色,连折了两员战将都不为所动,他撤军回去,必是诱敌之计,我军不可去追赶。”庄浩笑道:“军师错矣,那厮连输两阵,且都是汉人,非金人,他为何要有颜色?且金人少智谋,只仗蛮力,如何是诱敌之计?”遂不纳何熙之言,引兵追去。只见探马来报:“金兵在前面拦住。”但见那粘孛离横着方天画戟于马上,立在阵前。这边飞将焦明武舞画杆描金戟迎上,二将相斗,都是一般军器,真似吕奉先、薛仁贵再世。明武尽展路数,粘孛离却也识得,戟来戟往,戟去戟隔。两个斗至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庄浩在马上道:“这番奴武艺却是不低于焦兄弟,且待我去拿他!”持杆白亮银枪便冲出阵去。粘孛离见庄浩赶来,忙虚晃一戟,拨马就走。待回阵中,一声令下,引大军奔转山坡。庄浩领军赶去,直追了四五十里,忽地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只听一声炮响,四下撞出许多金兵。庄浩被风沙迷了路,分不清方向,直直向前杀去。至最里面时,却见周围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登,随行人马亦被隔作几段,偏不见了后军。 单说那后军领军,乃是鬼发女赵梓晗与降天龙侯帅夫妇,并青石山头领黄琳雅。后军吃金军冲杀,与前军、中军失散,随行军马只有两千余人。赤眼巾帼张妮道:“与哥哥失散,我们须尽快杀将出去。”黄琳雅与张妮四个丫环都道:“如今我军被番兵围困,且风沙又吹的凶猛,辨识不得方向,不可轻易妄动。”只听得四周杀喊声连天,那些个金兵一齐围剿上来,把赵梓晗等层层包围。乱军之中张妮又负了伤,两千余人吃金兵杀的止剩不到五百,赵梓晗又不见了身影。张妮强忍伤痛,与侯帅道:“夫君不必管我,你先自行厮杀出去,早与庄浩哥哥会合。”侯帅急道:“你受如此重伤,洒家岂能丢下你不管?若要传出去,岂不是教天下人所耻笑!”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四个道:“小姐有我等保护,姑爷可速速离去!”侯帅道:“夫妻当共患难,同生死,你等不必劝洒家,我意已决!”只听张妮骂道:“你这呆鸟,俺叫你走便走,放如此多屁作甚!既如此,即刻起,你我便不再是夫妻,你可去罢!”侯帅楞道:“自古只有男休女,何来女休男之说。”张妮怒道:“俺便是休了你又怎样?你若不走时,俺便走!”说罢,自引着四个丫环并黄琳雅走了。侯帅见状,猛地想起昔日在蓟州时那个道士所说的八字真言:遇火而合,逢金而散。不禁感叹道:“如今遇着金兵,却不是逢金而散?” 且说张妮六个在乱军之中厮杀,张妮那一对赤瞳,今个格外显眼,所到之处,金兵见了惧怕。六人正杀间,不防前面金兵杀至,背后又有伏兵,两下夹攻,脱身不得。张妮问四个丫环道:“你等跟了我可曾后悔过?”四女皆道:“愿与小姐同生共死!”张妮欣喜,与黄琳雅率领四人奋力冲突,终不能逃脱,个个伤痕累累,六个人皆死于乱军之中。少顷侯帅赶至,见张妮阵亡,嘶吼一声,先来抢了张妮尸首,死命撞出重围奔走。不期迎面正逢着粘孛离拦路,侯帅拼死上前奋战,斗十余合不敌,被粘孛离所杀,与张妮尸首同坠马下。侯帅至死仍将张妮尸首护于身下,后人有诗悲曰: 英雄伉俪武艺高,怎奈命乖数难逃。 临危互救同进退,杜鹃泣血满弓刀。 再言鬼发女赵梓晗,在乱军中冲杀,背后五口飞刀早已用尽,又因拼搏了许久,座下那匹千里火焰驹中流矢累垮,把赵梓晗从马背上摔将下来,那面前的长发把梓晗脸上伤痕尽数遮去。梓晗又见金军八面围住,金人看她这般模样,犹如厉鬼一般,心中不禁生怕。有那会汉语的金兵叫道:“南蛮子,量汝是个女中豪杰,今已力穷势孤,何不早降?”赵梓晗骂道:“我虽是个女流之辈,却亦是汉家之人,岂肯降番狗乎!”抽出刀来,将面前那撮长发割去,抛于空中,复挺枪率领余下马陵军兵奋力死战,往来冲突,仍是逃脱不得,终死于金军之中。有人有诗叹曰: 赤心为民陷阵云,长发飘去何处寻。 至死犹然骂番狗,梓晗巾帼女将军。 却说那华山谢顺,乱军之中,与金兵厮杀,墨麟刀挥出,血光四射。因队仗被金兵截断,谢顺与庄浩失散,暗道:“且先寻找大哥要紧!”纵马便要走。当时风沙大作,看不清道路,谢顺自认定方向,拨马就走。只觉一阵冷风吹来,那马儿一声鸣嘶,忽地前蹄踏空,谢顺连人带马跌入深谷里去,摔的骨头尽断,奄奄一息。顺不禁叹道:“大丈夫不能战死沙场,反倒如此死法,吾不服矣!”言罢身亡。后人有诗道: 柳叶密甲穿连环,弓马娴熟是军班。 龙驹马驰镇山寨,鬼头刀起定尘寰。 一时龃龉石难转,数载伉俪云易散。 华山颠倒深渊去,魂归马陵月孤寒。 且言庄浩被困在山谷之中,逃身不得。吴赛凤道:“兄长且小心,小妹即刻乔装打扮去寻条路,好教明远兄长引兵来救。”庄浩道:“贤妹万事多加小心。”吴赛凤当即换上金人衣甲,四处乱撞,所幸遇着金军,混在其中,打听得此处名唤白云谷,遂趁机望西北而走,去寻陈明远军。陈明远当日又攻克兴仁府,未知庄浩消息,便令大军停于城中,亦教李沫瑶去庄浩处打探。吴赛凤恰好于次日寅牌前后遇着李沫瑶,诉说战事。李沫瑶闻言大惊,忙与赛凤齐回兴仁府去报知陈明远。陈明远闻说庄浩被困白云谷,忙问徐韬、谢德伟二人谷内情形。徐韬因原是应天府兵马总管,谢德伟又是当地人氏,任过孔目,故知应天府地形。徐韬道:“这白云谷不过深些,却无甚险恶,庄兄长如何会被困其中?”谢德伟亦道:“且马玥、张航二人都在军中,怎会不得脱身?”吴赛凤道:“大军因追赶那金将时,忽地卷起风沙来,迷了方向,队仗又吃杀散,故不能脱困。”董浩道:“这必是有人逞妖法,庄兄军中无人懂得法术,故而被困。”陈明远听了,如坐针毡,当时便点起军马,向白云谷进军。正是: 数万军马将困死,寨主心头如刀诛。 不知陈明远能否救得庄浩,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马陵泊将佐: 张妮侯帅赵梓晗谢顺 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黄琳雅 章节目录 八九 季晓宇大战东岭关 马陵军兵向朱仙镇 诗曰: 金人连年自横行,城郭关卡烟不宁。 马陵军发诛番将,准拟东京大进兵。 话表庄浩被困白云谷,谢顺等人身亡,吴赛凤从谷中逃脱,来寻陈明远。陈明远当时点起军兵,望应天府而来。大军路行一日,将近白云谷,只看前方黑云四起,走石飞沙。董浩见了,知是妖法,忙举起宝枪,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但见阴云四散,狂风顿息。娄小雨道:“如今金军定将谷口之路团团围定,眼下唯有死命打开白云谷,方可救庄兄长脱困。”陈明远点首,催动军马,从午牌时分行至申牌初,才到谷口。那粘孛离见有军马前来,把金军摆开,复作起妖法,又见狂风大起,黑云罩住山头。马陵军中转过董浩来,在马上挺宝枪在手,向着前面一指,大喝一声:“疾!”只见烟云散去,红日当头。粘孛离见妖法被破,知有高人在彼,忙取军器。马陵军中马军头领沈冉、徐韬、蔡子豪、尹柔雨一发纵马而出,步军头领杨乙尧亦挺矛赶来。量这粘孛离再怎地武勇,也敌不过这数员战将。杨乙尧当先把矛将粘孛离战马搠翻,跌下马来,众人趁势就把这个狮虎大王乱刀乱枪戳出窟窿无数。 陈明远见金军主将已死,勒令大军冲杀过去。那伙金兵挡不住,非死即伤,鲜有能逃生的。大军杀进白云谷内,庄浩军马已被困了近两天一夜,几欲崩溃。庄浩见陈明远到来,忙上前拜道:“若不得仁兄相救,几丧兄弟性命!”当下清点人马,折损近一万有余,折了赵梓晗、侯帅、张妮、黄琳雅四员将佐。李明念多年情谊,大哭一场,着家将施梦把赵梓晗几个并刘可四人尸首运回马陵泊安葬。庄浩见左右又不见了谢顺,急令寻找,至谷底方才寻得尸首。庄浩哭道:“皆是我之过错,悔不听军师之言,以致折了数员将领并许多人马。想我兄弟五个自沙麓山结义至今,止余我一个了。”陈明远哀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日在庐州,为兄亦是如此,险些害了众人。贤弟且止住伤痛,你我共勉,日后必要听军师之劝。”庄浩亦教人把谢顺尸首运回山寨。后郝郡楠见谢顺身亡,心中虽还怨他往日所为,倒也念旧情落泪。 陈明远令先在谷内扎营,生火造饭,大军好生歇息,次日起行望应天府而去。时粘孛离已死,无人守城,城内多是宋降兵,闻马陵军旗号,又见徐韬在彼。徐韬任应天府兵马总管时,威镇全城,便是自他归顺马陵泊后,新到的士兵亦闻其利害,故而军兵开了城门,迎马陵军入城。明远与娄小雨等商议道:“如今应天府亦被拿下,我等与鹏举兄弟会兵之日已不远矣。”又得沈涛报:“岳飞在郾城大败金兀术的铁浮屠、拐子马,十日二败兀术。兀术不甘兵败,又调十二万大军屯于临颍县。十三日,岳飞部将杨再兴,便是那年与流寇曹成攻打宿迁的,于小商桥以三百骑兵杀敌两千有余,后误走小商河,竟与豪轩一般,吃万箭射死。如今岳飞领军正于颍昌与金军交战。”娄小雨道:“我大军再往前行,应是东岭关,过了此关就已入开封之境,那时两军便可合力攻打汴京城。”明远点首,便传令大军就城内整顿,搬运粮草,收编降卒,两日后起兵攻打东岭关。 且说两日后,陈明远、庄浩点起九万军马,部下将佐三十五员,并上青石山头领,共是四十八位,道往东岭关去。把守关隘的却是金兀术手下北辰大元帅完颜禄,兀术因见马陵军连克州府,逼近开封,这里又吃岳飞牵制,慌忙遣完颜禄领一万兵马来助原东岭关守将哈石开一同守把。 陈明远、庄浩领大军一路前行,走了两个时辰,眼见得离东岭关尚有五六十里路,明远教先扎下寨栅,令季晓宇领队先往关下叫阵。却说哈石开见马陵军至关下,欲在完颜禄面前逞功,便开关下来厮杀。季晓宇阵中铁算盘刘楚与凌飞雪尹柔雨上前相持,三将各逞武艺,斗约二三十余合,哈石开吃二女双枪刺死。完颜禄在关上见折了哈石开,悄悄下了关,跃马冲来。尹柔雨见完颜禄奔来,急挡在刘楚身前,完颜禄首先一刀伤了艺潼。季晓宇见状,急上前救应,逼住完颜禄。刘楚趁势护着艺潼回阵。季晓宇转眼间已与完颜禄狠斗了三五十合,阵中巩莎莉叫道:“季姐且先回阵,待我战他!”说罢,拍马上前,替回季晓宇,邀住完颜禄便斗。完颜禄把刀一收,放巩莎莉将枪刺来。莎莉知他故意如此,反将枪觑着座下马搠去。完颜禄忙把马跳出圈去,复而再来,大战莎莉六十余合。又听得关上鸣金,完颜禄拨马而走,莎莉紧追不舍。季晓宇恐有诈,急拍马去救时,那完颜禄早见莎莉赶得近,猛地勒马回身,一刀砍来。巩莎莉忙挺枪去挡,却吃完颜禄一刀将枪砍作两段,并连人劈下马去。完颜禄在马上哈哈大笑,原来那关上鸣金亦是计。季晓宇马已奔至,又接住完颜禄斗。二人再战五十回合,阵中张媛、张荣见完颜禄如此厉害,怕季晓宇有闪失,双双拍马来战,换季晓宇回阵歇息。二女迎住完颜禄厮杀,完颜禄已连战二将,气力丝毫不减,仍与二女酣斗。张荣将枪来搠他上身,张媛将枪来搠他下身。完颜禄把大刀就近身前打个转,隔住两把花枪,顺势又把刀一旋,张荣急挺枪招架,张媛却吃刀柄打下马去。季晓宇见二女输了一个,慌忙去救,那边张荣又吃完颜禄砍下马去。季晓宇大喝一声:“救人!”直奔完颜禄,马陵军兵才救得张媛、张荣回阵。 季晓宇再斗完颜禄,心中满是怒起,把莲花枪一挥,使一招“画龙点睛”,完颜禄使一招“猛虎离山”,刀枪相撞,一声响亮。二将各收军器,齐勒战马,刀枪又起,军器相交,四条臂膀纵横,八只马蹄缭乱。来来往往又战了四十余合。这几番下来,季晓宇杀的汗流脊背,完颜禄却不曾累着。时值陈明远领兵赶到,见二将厮杀,又闻说伤了尹柔雨、张荣,折了巩莎莉,不禁道:“眼见得开封近在咫尺,却被这番将拦住去路。”又听房圳叫道:“季姐速回阵来歇息,待兄弟拿他!”季晓宇叫道:“无妨!”也不归阵。陈明远见状,分付擂鼓助威,当时鼓发如雷。两个二马相交,又斗了五十余合,但见季晓宇枪法渐乱,只办得遮拦招架。陈明远知她不敌,急令鸣金。只听锣声一响,季晓宇抬头听得,欲拨转马头回阵时,不觉眼前一片模糊。完颜禄趁机一刀劈来,季晓宇闻得声响,把身子一闪,却吃那一刀将腹前衣甲砍透,直入皮肤,当时血流不止。又见季晓宇大吼一声,展尽平生之力,把枪一举,完颜禄急躲时,却吃这一枪刺透右臂。众头领见伤了季晓宇,一发都来搭救。完颜禄吃吓,忙一刀砍断枪杆,逃回关上。众人救得季晓宇,方才归阵时,季晓宇于马上大叫一声:“痛煞我也!”一跤跌下马来,一命归阴去了。后人有诗叹道: 巾帼英雄世豪门,名播孟尝再临尘。 跃马横枪常陷阵,疏财仗义广施仁。 直来直去无讳处,三进三出为救人。 力竭魂归马陵麓,惊天地兮泣鬼神。 陈明远见季晓宇亡故,落泪不止。刘楚、尹柔雨二女扶尸痛哭。即教备棺成殓,待捉拿了完颜禄报仇后再送回山寨安葬。众将归寨,陈明远便与娄小雨商议取关之计,忽报刘楚单骑奔往东岭关而去了。明远听闻大惊,急教去援。却说刘楚因见季晓宇阵亡,伤心不已,与大军回营寨来,自思道:“那番狗损了一臂,武艺定不如前,不如趁此独上关去,勿教兄长知道。那厮见我独来,必不在意,待他下关来战时,杀了取首级为二庄主报仇!”想罢,也不与尹柔雨相说,骑马奔往关上。刘楚至关前,搦战不止。完颜禄见刘楚一人,又是女流之辈,也不惧她,果然出关来斗,要报右臂之仇。两个相互厮杀,完颜禄虽右手使刀不应,仍有左手。刘楚武艺不及他,交手数合便分高下,方知要杀他绝非易事,心中叫苦不迭,又因着季晓宇大仇,拼死相搏。转眼已过十余合,刘楚力怯,吃完颜禄一刀挥于马下。后人有诗惜道: 为报血仇独撞阵,刘楚忘死独捐生。 至今事迹遗留在,千秋忠义耀青灯。 陈明远领军随后赶到,见刘楚横尸关下,哀叹不已,收拾了尸首,传令教不许私自出寨报仇,忙问娄小雨破关之策。娄小雨虽因失了姐妹,却不能延误军事,当时便道:“东岭关易守难攻,又是往开封府的必经之路,唯须智取。小妹已有良策,兄长且看分付。”便令吴赛凤、李沫瑶两个,扮作金兵,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复回来报知。再教引着闫言,三人都各带火刀、火石、引火煤筒及火炮,趁着夜深沿小路过到关上,三更时分点起火炮,放起火来。关上金兵不杀自乱,一并发喊起来,都去救火。陈明远早已领军等候,见关上火起,便催动军马攻打。焦明武、沈冉两个首先攻上来,赶到关顶。那完颜禄见马陵军已进得关来,独木难支,正欲逃走。极地熊张智钧早已望着,一戟打翻战马,摔将下来,李磊赶出来活捉了。关上金兵擒捉了大半,马陵军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陈明远得了东岭关,便教将完颜禄剖腹剜心,享祭季晓宇、刘楚、巩莎莉,教将三人尸首运回山寨。后山寨众人与田雅珠见季晓宇尸首,悲痛不已,好生安葬了。陈明远又望那生擒的金兵,里头尚有降金的汉人,明远便令凡是秃发有辫者,一律推出斩首,余下人等,且看汉人面上饶过一命。次日马陵军在东岭关得报岳飞大败金兀术于颍昌,正往朱仙镇进兵。明远亦教起兵,同往朱仙镇而去。有分教: 十年之功毁一旦,半生辛苦尽归空。 不知马陵军与岳飞军相会后有何计较,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马陵泊将佐: 季晓宇刘楚 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巩莎莉 章节目录 九十 岳少保班师还临安 娄雨菲定计取汴京 诗曰: 终身报国不为名,反遭奸佞弄权行。 幸有马陵承壮志,拼把腔血献芸生。 话表陈明远、庄浩领兵复应天、克东岭,闻岳飞取得颍昌之捷,正往朱仙镇进军,亦领兵前去。时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马陵军已到朱仙镇,岳飞早数个时辰击败朱仙镇金兵先到。当下陈明远、庄浩便与岳飞相见,要商议攻打开封府一事。岳飞道:“自寿春一别,与兄长师兄已有五年未见了,多蒙诸位头领相助,收复失地,弟在此拜谢。”陈明远道:“鹏举兄弟无须客气,且你贵为一军之主帅,我等岂敢受如此大礼?旦能救百姓于苦难之中,我军必全力相帮。”岳飞又道:“只是听闻这沿途攻城略地,众头领伤亡不小,待天下太平之日,我自当往山寨拜祭。” 正说之间,忽报有内使到,言高宗令岳飞火速班师还朝,不得有违。不一时间,竟连收到一十二道金牌。岳飞自是惊的无话可说。又来报韩世忠、张俊大军退兵,众人皆惊。陈明远忙道:“贤弟,今已到此处,前面便是东京城,为了此城,你我伤亡多少将士?切不可退兵,且待打下东京城后再议!”岳飞苦道:“兄长不知,此番北伐前,圣上便已有令班师之意,若非司农少卿李若虚相助,今番更不能与兄长于此相会。且圣上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我,怎敢违抗君命?”遂仰天叫曰:“十年之功,废于一旦!”便欲整顿军马,班师还朝。娄小雨见岳飞如此,忙以目视意陈明远、庄浩,同何熙一齐,四人私下相议。娄小雨道:“岳飞此番回去,怕再不能北上了,兄长有何打算?”陈明远道:“若是鹏举真个回不来,我们自去收复汉之失地,驱除金人。”雨菲道:“只怕这般倒害了岳飞。”庄浩惊道:“怎地害法?”何熙道:“当初乃是岳飞相邀我山寨抗金,且又与我山寨交情甚好。若是我军仍然北上,那昏君并朝中奸臣必会因此生事陷害岳飞,道是他的主意。”陈明远怒道:“这狗皇帝,却是怕把那赵桓接回来占他的鸟位么!”雨菲道:“闻说这赵构至今无亲生子,想是怕皇位回于他兄长后人一系中。”庄浩道:“如此我军便不能北上了么?”雨菲道:“我倒有一计,只怕二位兄长不肯用。”陈、庄二人忙道:“且说来听听。”雨菲便道:“只先将岳飞等一干岳家军将领软禁起来,并教沈涛兄长作神行法往临安去,沿途散播消息,教那些朝廷将领都知。如此岳飞等一被禁,岳家军亦不能妄动,且我军就此与他们断了交情,待放岳飞回去,奸臣便是生事,亦罪不至死,更不必担心因我们而牵连岳飞了。”明远喜道:“且就这么办。”便教去分付众头领。 且说岳飞等收拾完备,来与马陵军道别。陈明远、庄浩已暗教众头领聚将过来,只趁其等不备,一声令下,庄浩先自拿了岳飞,众头领把岳家军将领,岳云、张宪、王贵、牛皋等一应俱都拿住。岳飞大惊,忙道:“师兄这是何意?”庄浩道:“师弟,你休怪为兄,你也忒冥顽不灵了,你且看这朱仙镇上的百姓,哪个肯你等离去?再看你军中将士,哪个肯弃了如此良机?若依为兄之意,你且留下,我们共讨番奴,早日教百姓安居乐业!”岳飞摇首道:“师兄,你这是要置我于不忠啊。”陈明远道:“鹏举兄弟且勿再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先请你等将佐下去歇息,再观朝廷动静。”便教将众人押去营寨,岳家军果不敢乱动。两日后,沈涛从临安回来报:“朝廷闻我军禁了岳飞,韩世忠正欲领兵前来救应。”娄小雨道:“此计已成,兄长可放岳飞回去,我军便准备攻打开封。”陈明远便去请岳飞,教退去左右,私谓飞道:“贤弟勿怪,非是为兄要如此这般,只是要遮朝廷耳目。韩世忠今已要发兵来救,贤弟可就此引兵还朝,言说我等因畏惧官兵,故而放你回去。待贤弟离去后,我军将攻打开封,贤弟若仍不能北伐,就由我等来完你心愿,复失地,逐番邦!”岳飞闻言拜道:“兄长美意,弟无以为报。此番还朝,必再奏圣上,定要出师北伐,那时与兄长等人扫清金兵,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 陈明远便教将岳家军一应将领放还,也不去送行。岳飞上马便走,但见朱仙镇上的百姓,一路携老挈幼,哭声震地,众口同声攀留岳飞。众将士见了不禁落泪,岳飞亦洒泪道:“是我岳飞对不住乡亲,怎奈圣上坚持下令退兵,吾不得擅留!”终是领军离了朱仙镇,望临安而去。陈明远见走了岳飞,便谓百姓道:“众乡亲勿忧,有我山寨大军在此,金人必不敢来犯。”又与庄浩、娄小雨商议,当时领军前去攻打东京城。 却说金兀术因于朱仙镇兵败,只得弃开封府,欲渡黄河北返,却因遇一太学生,与其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果不其然,奸臣秦桧弄权,又勾结张俊、杨沂中、罗汝楫等人上奏高宗。高宗本就无能,又早有使岳飞退兵之意,当时便应允,降诏令岳飞班师。金兀术因见岳飞还朝,不胜欢喜,方欲回开封时,又闻马陵军尚在朱仙镇,正欲起兵去攻打东京城。兀术不禁叫苦道:“只道走了岳飞,不想这伙水洼草寇尚留于此间,真个天不教某家来夺这宋室江山么?”遂先领军回到东京城中。 且说马陵军当日出兵,走了两个时辰直到东京城下,陈明远与众将道:“此番已是第三次来东京,首次因捉拿张叔夜、陈希真,二次因护百姓离城,三次已是为驱除金人。众兄弟务必齐心,这东京城定要夺回!”众人齐声应和,明远便教擂鼓搦战。那金兀术在城楼上,见马陵军如此气焰,不禁道:“我朝若有如此军士,何愁宋朝不灭?”便教军器库副使曾世雄出战。众位看官,你道这曾世雄是何人?原来他就是那年梁山泊攻打的曾头市,曾弄之孙,曾涂之子。因梁山灭曾家满门,曾世雄乱军中逃脱,他一家都是金国人,故而北上投金去了。这许些年来,官至军器库副使,随金兀术一同南下攻宋。曾世雄手执一条点钢枪,来到阵前,这厮倒也是金人中少有的懂汉人语言的,便叫道:“杀不尽的山贼草寇,吃你爷爷一枪!”陈明远道:“此人貌似汉人,又会汉语,多半是降金的宋人。”只看阵上凶太岁蔡子豪,手舞八棱梅花亮银锤冲出,大喝一声:“黄毛小儿勿急,吃你爷爷一锤先!”迎住曾世雄便是一锤。曾世雄见蔡子豪冲撞过来,又吃他这么一喝,急忙挺枪,当的一下,那一锤差点把虎口震开。世雄心惊,两手紧握住点钢枪,再来斗子豪。子豪与世雄少战十数合,便把左手银锤举起一砸,看世雄复举枪招架时,右手银锤亦起,照着世雄胸前打去。世雄毕竟武艺有限,防备不得,便吃子豪一锤打碎心肝,跌死于马下。 金兀术见折了曾世雄,勃然大怒,又听士卒道:“这个乃是马陵泊第一个惯杀人的魔君。”便下城楼来,上马出城。蔡子豪见兀术杀来,怎生模样?头戴金镶象鼻盔,旁插两根雉鸡尾,身着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龙鳞甲,座下四蹄点雪火龙驹,手持螭尾凤头金雀斧。子豪大喜,拍马便去厮杀。兀术才至阵前,方才开口道:“你这伙南蛮,几次三番坏某家大事,今番某家非······”尚未说完,子豪一马已到,手起就是一锤。兀术忙挥起金雀斧抵挡。二将相交,正是敌手。一个是上界魔星降世,一个是天遣赤须龙临凡。银锤对金斧,一砸一挡,一砍一架。你来我往五六十合不分胜负。凶太岁眼红,锤锤拼命;四太子忘生,斧斧死搏。马陵军阵上金锏徐韬看的多时,暗道:“如今金朝是金兀术当权,只在这里除了他,金人定心生胆怯,不战自退。”想罢,手持双锏出阵,大叫道:“兄弟且回阵,待某斩这番奴!”上前替过蔡子豪便战兀术。兀术虽生在北方,却也知马陵泊五虎上将之名,见来将手持双锏,金盔金甲,必是金锏徐韬无疑。故把座下火龙驹一拍,当面一斧砍来,徐韬将双锏叉去,架住了。兀术收回金雀斧,又欲劈来时,徐韬眼疾手快,一锏打在那火龙驹头上,险些把兀术颠下马去。兀术方才将战马稳住,徐韬一锏又到,兀术慌忙把金斧去隔。兀术不禁叹道:“不愧是马陵泊的虎将,这个徐蛮子某家却是斗不过。”二将大战五六十余合,兀术先有些手软,忙挥上一斧,拨马便望城里走。徐韬追去,将左手锏望着兀术便飞。兀术在马上,时不时的回身观望,见金锏飞来,急伏鞍躲闪,却吃打中了右肩,痛的大叫一声,进城去了。 陈明远勒令攻城,怎奈这东京毕竟曾是帝都,内外两城墙,易守难攻,便是昔日金人,亦是围攻了数月方才攻破。明远见一时不能攻下,便令先回朱仙镇。待回镇上,明远与娄小雨商议破城之法,雨菲道:“兀术等金人惧怕岳飞岳家军,我们可扮作岳飞,兀术见岳飞领兵又来,必无战意,定然退去,东京则可得也。”明远道:“此计却是可行,只是我大军此番出征,不曾带着官军衣甲,还须使人回山寨调取,岳家军旗号,也须新制。”何熙道:“可令沈涛作起神行法,奔回寨中,教许欣敏、郝郡楠领人加急赶制衣甲旗帜,令喽啰运来。”陈明远便唤沈涛回山,娄小雨又道:“兄长仍须派出伏路儿郎,以探兀术动作,防他出兵来犯四周。” 却说沈涛作起神行法,次日便到马陵泊,山寨留守众人忙问战事,沈涛一一诉说。姚雨汐道:“这赵构实乃昏庸,为他帝位却错失如此良机,若是能善用岳飞、韩世忠等,收复东京与燕云十六州,后世必称其之举。岳飞离去,实乃可惜。”许欣敏、郝郡楠二女道:“既是要收复东京,我二人事不宜迟,当即便动手。”又有萧氏道:“前番金人攻打山寨,侄女不通武艺,未能出力。如今却正是山寨用得到我之处。”呼延玉英亦道:“妹妹所言极是,且看我等妇人家的手段。”正是: 攻得东京城破日,方是北上初始时。 不知马陵军能否打下东京城,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九一 副寨主分兵河东路 凶太岁殒命大名城 诗曰: 罡煞兵向河西东,番奴无力一扫空。 他日名垂青史上,千秋万古传英雄。 话表马陵军攻打东京城,因东京易守难攻,故先退回朱仙镇去。娄小雨献计,陈明远便令沈涛飞速回山,教许欣敏、郝郡楠加急赶制岳家军衣甲旗帜。二女与呼延玉英、萧氏领着山寨上下一应女工夜以继日的赶制,一连二十三四日,终制得数万衣甲旗帜。沈涛当日忙领队运往朱仙镇,又行了三日才到。陈明远见衣甲已送到,便传令军中半数士卒换上宋军衣甲,教庄浩扮成岳飞模样。次日陈明远与庄浩领兵直至东京城下,金兀术在城中早已得报,又闻说岳飞军马复回,惊慌失措,忙去城楼上观望。只见陈明远身旁果立着岳飞,队仗中尽是岳家军旗号,不禁叫道:“只道这岳蛮子一去不复返,未曾想他又回来了,汴京城不可守也!”又得报马陵军从东西两面攻打。陈明远见金兀术在城上,似有忧虑之意,亦与庄浩领兵攻打南门。兀术见三面都是军兵,又恐城中百姓起应,只得领军从北门逃生,返还会宁府。 陈明远军就此得了东京城,城中百姓见马陵军进城,扶老挈幼,烧香罗拜,以谢恩德。百姓见岳家军旗号,只道岳飞已回临安,忙来拜见岳帅。庄浩叹道:“诸位父老,吾非师弟岳鹏举,乃马陵泊泰山庄浩也。岳飞现已还朝,我军因不敢强行攻城,教金人残害城中百姓,故而扮作岳家军,吓退金人。”百姓都道:“我等早盼晚盼,终把山寨军马等来,只是不能亲见着岳元帅。”陈明远听了,叹气不已,遂道:“诸位父老安心,有我山寨军马在此,定不教金人再回,且今后仍北上收复汉家失地,将番奴赶出关外,那时节使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便令大军驻守城中,教沈涛南下探听岳飞动静。 且说岳飞自朱仙镇班师还朝,军马先回鄂州驻守,自己则独身一人往临安来见高宗,却不提北伐之事,只是恳求解去军职,归田而居。高宗却以“未有息戈之期”为由不允。九月,金兀术自开封府回到会宁府,与左丞相完颜希尹不和,兀术上奏言其过,金熙宗令杀希尹并其二子,及心腹右丞萧庆父子。次年,兀术升任左丞相兼侍中,仍领都元帅、行台尚书省事。绍兴十一年正月,金兀术又领军南下,先是攻打开封府,吃马陵军击退,转而绕道去取别处州府。二月,岳飞领兵救援淮西,宋军大败金人于柘皋镇。三月初,张俊、杨沂中等只道金人退兵,心生松懈,中金人埋伏,濠州陷落。韩世忠虽领兵来助,却亦救不得,无奈退回楚州。十二日,岳飞统军至定远县,金人闻岳家军将到,不敢相战,退淮北去。兀术见仍无法灭宋朝,只得准备再与之议和。宋高宗本就无心与金人争斗,又有奸臣秦桧弄权,故欲整治岳飞、韩世忠等主战之臣。四月,高宗将岳飞、韩世忠、张俊三人从军中调离,至枢密院供职。韩世忠、岳飞虽各任枢密使、副使,却无实权,有权者,唯张俊也,此乃与秦桧一党。五月,秦桧欲谋害韩世忠,遭岳飞阻挠。后岳飞便被秦桧党羽万俟卨、罗汝楫上奏弹劾,诬其于援淮西时迟迟不进,欲弃山阳。八月九日,高宗罢岳飞枢密副使,充万寿观使闲职。岳飞见朝廷如此,自请命回庐山旧居闲住。 却说九月十九日,沈涛从南面回开封府,向陈明远、庄浩报知岳飞之事。何熙道:“岳飞等人尽无兵权,恐再不能北上进兵,又听闻宋金复欲议和。”陈明远听了,骂道:“狗皇帝,整日挂念着议和,议个鸟和!”庄浩道:“金人从不守信,且师弟等人均已遭贬,宋室又将灭矣!”娄小雨思道:“若是如此,只怕岳飞今后性命不保,奸臣必再生事害他。”庄浩问道:“兵权已无,师弟又回庐山而去,奸臣还欲怎地?”雨菲道:“时金人所惧者,唯岳飞与我山寨耳,若他先以议和为由,令宋廷安于现状,再趁机勾结奸臣,背后谋害,那时再毁约南下,岂有良将相抗?”何熙道:“既如此,我军便就此北上,先早日把金人赶出关外,教宋金议和不成!”明远点首,便传令大军整顿,即日出征。时陈明远、庄浩挥下将领,除两位军师外,止剩:焦明武、沈冉、徐韬、杨乙尧、房圳、邢耀、谢德伟、蔡子豪、王珠江、徐硕、闫言、董浩、沈涛、张自强、尹柔雨、陈然坤、辛佳伦、吴赛凤、李沫瑶、王子康、王力、薛许越、方海锦、张航、马玥、毛振宇、郑乾、李明、曹峻烽、张智钧、李磊三十一人。青石山亦止余宋达、杨程、刘奇、孙煜杰、朱佳俊、薛琦、叶森、王宇祥、房迪、张媛、张荣、张雷一十二人。手下军兵只得十万有余,多有各地响应而来的百姓及义军。明远便教沈涛再回山寨,调田雅珠、姚雨汐、许欣敏、郝郡楠、夏梦迪、余媛、何雅宁、李欣妍八人前来,统军马五万,凑成二十万,山寨留下五万人马,由胡百元领着梁山后人守把。此时马陵诸将子嗣亦长成少年,都是山寨中学得的武艺,亦可守御山寨。 至九月二十四日,田雅珠领人马已至开封府,陈明远、庄浩早已与娄小雨、何熙商议好分兵之事:欲将金人赶出关外,非得先拔其重镇,则周围州县金兵不战自退。一路走金河北燕京路,取大名,攻河间,占析津;一路走金河东西京路,取太原,攻大同。待取得大同、析津二府后,合军出关外取大定府,再北上攻临潢府,彼时金国重镇唯南京辽阳府与上京会宁府,那时金人定心生恐慌。当时写下两个阄子,陈明远与庄浩对天焚香祷告,各拈一个。陈明远阄得河北燕京两路,庄浩阄得河东西京两路。陈明远便教铁判官谢德伟均分众将。陈明远领军师娄小雨,部下将佐:沈冉、徐韬、田雅珠、杨乙尧、谢德伟、蔡子豪、徐硕、闫言、董浩、沈涛、尹柔雨、陈然坤、辛佳伦、李沫瑶、王子康、王力、薛许越、方海锦、曹峻烽、何雅宁,总计头领二十二员,统兵十万,走河北、燕京路。庄浩领军师何熙、姚雨汐,部下将佐:焦明武、房圳、邢耀、许欣敏、郝郡楠、王珠江、张自强、夏梦迪、吴赛凤、张航、马玥、毛振宇、郑乾、李明、张智钧、余媛。李欣妍、李磊,总计头领二十一员,统兵十万,走河东、西京路。青石山头领,宋达、孙煜杰、朱佳俊、薛琦、王宇祥、张雷随庄浩队,杨程、刘奇、叶森、房迪、张媛、张荣随陈明远队。大军于二十六日整点起行,陈明远与庄浩辞行,各自起路。 且说陈明远领军,每日行进百里,四日后将近大名府,先在南乐县站住脚,次日辰牌时分便往大名府而去。娄小雨谓陈明远道:“离城三十五里地有一飞虎峪,二十五里地又有一槐树坡。只恐金人知我军将来打城池,先在此二处布下伏兵。”陈明远道:“若依军师之见当怎地防备?”左右转过小孔孟田雅珠道:“哥哥可先遣一队轻骑兵,往飞虎峪诱敌,待金人出来,便诈败而走。这飞虎峪前面有一庾家疃,我大军可埋伏在此处,只候着金人便可。”陈明远喜道:“贤妹此计甚好。”又取地图来相看。 众位看官,这里我稍插几句,陈明远这手中的地图,却非是寻常,因何如此相说?只是在陈明远、庄浩未分兵之际,曾有两个山林逸士往东京城来求见陈明远。这二人都是河北人氏,一个姓许名贯忠,一个姓封名彦邦,字定武。二人各手执一轴手卷,献与陈明远道:“早年便知岳少保与陈义士军马欲收复失地,故我二人各往河北河东等地细绘山川地形之图,只待大军得了开封府,便来献图。孰料岳少保军马一去不回,止余山寨一处,故前来献图,只望陈义士早日收复失地,驱除番奴。”陈明远欣喜不已,接过手卷,拜谢二人道:“若真个驱除番蛮,二位先生当为首功,陈某先代天下百姓谢过!”二人忙拜道:“陈义士为天下苍生,岂是我两个区区拙笔所能比得?”明远遂有意留二人于军中同行,封邦彦道:“蒙义士厚爱,只是我二人在山中居住的久了,不愿涉世,若非为百姓,亦不出山来。”遂与许贯忠辞了明远离去。明远与庄浩嗟叹不已。 且言陈明远依田雅珠之计,先使辛佳伦、王子康两个率一队轻骑兵,直奔飞虎峪,复再领军于庾家疃布下埋伏。辛佳伦、王子康两个,领兵望飞虎峪而来,却才进了里面,就听一声炮响,四面赶出许多金兵来。二人急忙引军就走,那伙金兵见马陵军撤走,果然紧追不舍。眼看已进庾家疃界内,四下一声锣响,沈冉、徐韬等领军杀出。这伙金兵措手不及,急欲逃走时,杨程、刘奇从两侧抄过来截住后路,天罗地网,量你怎生逃脱?这伙金兵有个领队的,名唤哈里朵,见四下无路,正欲拼死突围时,斜刺里赶出凶太岁蔡子豪,只一锤,把哈里朵砸的脑浆迸裂,跌死于马下。那伙金兵早吃众将如切瓜剁菜般斩杀完毕。 陈明远见飞虎峪伏兵已无,便令烈火雷闫言,带着火炮,从小路转至飞虎峪,就爬上山,于山顶头向着槐树坡放起炮来。那槐树坡下埋伏的金兵,哪曾想到马陵军有如此计策。坡上坡下烈火着起,金兵乱撺,都向着城子逃生,陈明远便趁势领大军直奔城下。大名府的守将,乃是哈里朵之兄哈里骨,见自家人马败退回城里来,又不见了兄弟,急急忙忙披挂上马,取军器出城来迎战马陵军,分付城中金兵严守城池。陈明远见那哈里骨,头戴凤翅盔,身披乌油甲,手执一枝方天戟,便问阵上哪员将佐前去应战。凶太岁蔡子豪大喝一声,舞起八棱梅花亮银锤冲出阵去。明远喜道:“正值蔡兄弟先挫金人锐气。”蔡子豪一马已到,迎面便是一锤,哈里骨连忙挺戟架住。子豪左手锤亦起,又是一下,哈里骨连人带马后退数步。子豪只待把双锤俱砸去时,哈里骨勒马便走,子豪紧追不舍。陈明远因那年王宇琪、钱仓政阵亡之事,不敢怠慢,亦教大军掩杀过去。 单说蔡子豪,单人匹马,哈里骨见了心中胆怯,令金军为自己殿后。子豪先杀入金军阵中,寒光闪出,血肉四溅,金兵但凡碰着那对银锤的,绝不能活命。正是:人间名号凶太岁,果是天上魔星神。转眼间,子豪已杀至吊桥边,见哈里骨立马于城前,觑着子豪冷笑。子豪是个直性子,也不多想,冲将过去。不期城楼上砸下一块巨石,把子豪连人带马打翻在地,又是一阵乱箭,子豪纵有天大的本事,又怎生不死?后人有诗道: 登州东望浪成堆,借问英雄归不归? 惯战力擎亮银锤,好杀人呼凶太岁。 箭下横死八骠骑,凡间不见八大锤。 穷寇莫追终殒落,催命魔君反被摧。 陈明远见蔡子豪身死,急令团牌军上前,抢了尸首,大军退回南乐县。正是: 出师未捷先折将,忠义队中再少人。 不知陈明远军能否攻下大名府,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蔡子豪 章节目录 九二 避水狮活捉哈里骨 黄立举暗助马陵军 诗曰: 气势凌云逼斗牛,横扫河北番蛮愁。 巾帼须眉皆壮志,汉家失地尽平收。 话表陈明远与庄浩兵分两路,陈明远这一队先来攻打大名府,不料大名未得,反倒折了凶太岁蔡子豪,当时由团牌军遮护,抢了尸首回南乐县。待回到县中,明远望着蔡子豪尸首,默不作声。众将士见了,只是悲伤。多时,明远才开口道:“与张叔夜等一战,马陵泊八大锤折了三个,孰料今日竟连银锤将也去了。只望此番北伐,能遂心如意,一座城池未得,倒先折大将,便不是个好兆头。”娄小雨劝道:“兄长且勿如此,自古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折将却是合乎常理,只是这首战的确······眼下先于城中休整两日,待养足了锐气,金将在城中孤立无援,只消用计取他,且交于小妹操办。”陈明远点首,分付教将蔡子豪尸首收殓,运回山寨入土为安。 却说两日后,陈明远正欲点起军马,往大名府去报仇,娄小雨道:“兄长且依我之计,管教大名城收入囊中。”便分付水军头领徐硕、方海锦,与杨程、叶森领三千水军,携船只往魏县而去,择御河水路前行,攻打大名城水门。陈明远则兵分四路,围住大名城,奋力攻打。当日午牌方过,明远便勒令众军动身,大军又至大名城下,攻打四门。哈里骨在城上吃马陵军攻打的紧,又不能出城。明远教闫言于城前摆开火炮,炮轰城楼。哈里骨见火炮止不住的飞来,吓的魂不附体,急忙奔下城来,便听得震天动地般的声响,南城楼已被炸的粉碎。哈里骨自知大名府已守不得,欲乘船只出水门,沿御河北上,逃往河间府。哈里骨因不谙水性,又领数十名原伪齐军兵,现收编金人军下的,开了水门便要走。不期徐硕、方海锦等划船已到,哈里骨不曾防备,那些个汉人金兵,见马陵军船只近来,慌忙把船驶回去。徐硕几个见他开了门,哪里肯放,纵身跳入水里,游将过去,先追近身来,从水中跳到船上,持剑厮杀。哈里骨只得将戟来斗,徐硕见了,复跳下水去,在水中把那船使劲摇晃。哈里骨站不稳,翻身落水。徐硕就水里把哈里骨灌了几回,哈里骨本就不会水,又经这么一折腾,早已昏死过去。徐硕就将其提上船,令喽啰捆了,水军一齐入城,在城内厮杀。杨程、叶森去开了城门,放大军入内。 陈明远大军占了大名府,把金兵赶散,投降的汉人金兵一律许降,又出榜安民,令不许侵扰百姓。大名府本是宋朝四京之一,城中百姓吃金人使役的久了,今又见汉家军马,自是欢喜不已,各家尽献酒食,以犒劳马陵军。陈明远见百姓如此,感动不已,又令教将哈里骨斩首,众将遥空凭吊蔡子豪,后首级挂于城上示众。 陈明远当时在城中与娄小雨商议攻打河间府之事,娄小雨道:“今既得了大名府,且先在城中安歇几日,再令人往庄浩兄长军中报捷。”明远点首,传令大军歇整。三日后起兵望河间府而去。大军日行六十里,走了九日才至河间府地界。沿途经恩、冀、献三州,此三处金人领事,因闻马陵泊破开封克大名,又领兵往河间府而来,早已望风逃走,投析津府去了。三州邻近州郡百姓,闻马陵泊威名,纷纷于城中起应。陈明远又教沈涛作起神行法,往来这些城池间,以张声势。 却说陈明远当日到了河间府,于城下搦战,这河间府有一金国兵马司军使,姓花名伍,原是居辽汉人,曾任武将官职,后金灭辽,降了女真。他手下有两个副将,一个是沧州人氏,名唤黑义;一个是徐州人氏,姓黄名立举,因绍兴年间,战事不断,见宋室又无作为,只得携家北上,被花伍拦着,以家眷相挟,留其同守河间府。当时花伍唤二将前来,道:“闻说马陵泊军马克了大名府,今向我河间府前来,沿途州郡尽归降了。你二人与我好生把守这河间府,勿教这伙山贼草寇夺去,兵近燕京,也好教金主与兀术元帅安心。”黑义道:“将军放心,我等必尽心尽力,大败陈明远那一伙,教他们早日死了北上的心思,从此不敢正眼瞧我大金!”黄立举只是应和,也不多说。左右来报:“马陵泊人马在城下叫阵。”花伍道:“你两个且随我去迎敌,要见机行事。”花伍便领黑义、黄立举,带三千人马,开城门,放吊桥,来与马陵军对阵。 两军阵前相望,陈明远见对面军中簇拥着花伍,左右立着黑义、黄立举,都是汉人装束。花伍于阵上大叫道:“汝等水洼草寇,不自量力,敢来犯我大金城池!倒也不打听打听,守这河间府的却是何人。今遇着你花爷爷,直杀的汝等片甲不留!”刘奇听了大怒,舞起紫金刀,直冲到阵前,大喝道:“鼠辈休得放恣!枉你托生为汉人,却做了番蛮的奴才,残害中原百姓数载。今我大寨前来替天行道,是好汉便不要多费口舌,与我并个三百回合先!”花伍听了,冷笑不止,暗教黑义去阵中传下号令,只待行事。刘奇见北军阵上无人来战,又在那里大骂不止。那黑义已在阵中传下花伍号令,来与花伍相说。花伍听了,暗暗欢喜,便与刘奇打话道:“那汉子休再叫嚣,你若要战,我便使个人来与你厮杀,你且看着!”便与黑义、黄立举走开,背后前排那一队团牌手,各自分向两边。刘奇只待要看是何人来战时,不期北军阵中现出一排弓箭手,当时一齐放箭。刘奇不曾料得,连人带马身中数箭。陈明远见了,急唤团牌军上前遮护,待救得回阵时,已是没命了。 杨程见折了刘奇,忿怒不止,大叫道:“无耻小人,焉敢谋害吾兄弟!”花伍听了,大笑不止,道:“正所谓兵不厌诈,我早知你等个个武艺高强,单打独斗岂不是教我等自己吃亏?且战场之上,怎容得你等次次单挑取胜,莫当儿戏!”娄小雨听了,与陈明远道:“敌将之言不无道理,我军历经大小战阵数百场,真个是头一回遇如此情形,日后再与敌军对阵,当小心今日光景。”陈明远叹道:“只是可怜了刘奇这个兄弟。”杨程便令团牌手掩护,纵马直冲阵前。花伍看杨程奔来,笑道:“不知死活的贼人。”便教军马冲杀出去。陈明远见了,亦令大军杀将过去,掩护杨程。当时两军混在一起,厮杀一阵。乱军中,黑义正逢着凌飞雪尹柔雨。黑义贪恋艺潼容貌,便欲将其抢回城去。艺潼见黑义手段,暗道:“这厮无礼,倒欲来捉我,待我先把他拿了,为刘兄长报仇!”言罢,把梨花枪一举,望黑义额上刺来。黑义忙挺枪抵挡。艺潼复卖个破绽,放他赶来。黑义只道得手,将臂膀一伸,欲把艺潼提将过来。艺潼却把梨花枪一挥,一枪把黑义打下马去。艺潼从袍下取过素棉套索,觑着黑义一抛,正中其身。艺潼见得手,拨马便奔回阵去。待至阵上时,陈明远看那黑义,已是死了,便教割下首级。 两军混战多时,各有折损,当下双方各自鸣金收兵。陈明远点视军中,折损两千有余,便往城外三四十里处安营扎寨,并派出伏路喽啰,监视城中动静。却说那黄立举,经白天这一战,返城回到家里,止不住的叹气。其妻陈兰问道:“夫君因何叹气?”黄立举遂道:“娘子不知,今日这前来攻城的,乃是淮阳军境内水泊马陵上的好汉,专是替天行道,扶危济难。如今为了天下苍生北上讨伐金人,白天阵前中了花伍那厮的诡计,折了一员将佐,黑义那厮亦吃他们捉了去,料是不能活了。”陈兰道:“我们在徐州居住时,每每听其名号,你因不愿上山落草,故携我姐妹二人北上,以致受控于花伍。”黄立举道:“我自知身为汉人,岂能助番奴?我亦欲助马陵泊,里应外合拿了这河间府,只是内妹尚被困于花伍府中,若肆意行事,只恐性命不保。”陈兰道:“你既有助马陵泊之意,何不求助于他们,当知孤掌难鸣也。”立举即道:“贤妻所言极是,我当寻法子教他们知道。”是夜黄立举借守把之名义,至南城楼上,调开士卒,将一封早已写好的私信,栓于箭上,望着城门,满满开弓,奋力射下去。 时值马陵军伏路喽啰,趁着黑夜前来拾得箭矢,回营寨报知去了。黄立举定睛瞧见了,暗自欣喜。且说那伏路喽啰,将那箭矢带着飞奔回中军帐来报与陈明远、娄小雨知道。陈明远看后,与娄小雨道:“此人所言可信乎?”娄小雨道:“白日里我观此人面相,倒不像奸邪之辈,且其神情,却也似有心事。明日我们便按其信中所说,派李沫瑶、何雅宁二位姐妹进城与其接应。”陈明远点首,教唤过李沫瑶、何雅宁二女,相说了黄立举之事。二女道:“兄长且放心,既是能助我大军破城,我们当尽力帮他。”明远道:“二位贤妹当先去准备,明日便用计,待入城后,一切小心行事。”二女领命,回各自帐中,收拾准备。 次日天晓,陈明远复领大军,又至城下搦战。花伍见了,道:“贼人真个不知死活,昨日折了一将,尚有锐气来战。”黄立举道:“将军且在此守城,待我去会他们一阵,也好为黑将军报仇!”花伍喜道:“黄将军既有心,便去相斗。”立举便令打开城门,领一队人马出城相迎。正是: 立举有意助贤良,忠心无愧为汉家。 不知黄立举此计能否成功,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刘奇 章节目录 九三 暗影狼误丧河间府 黄立举假投涿州城 诗曰: 自知天命未逞强,凶祸远避伴吉祥。 功利尽收心无愧,青史从今著文章。 话表陈明远领军攻打河间府,城中守将黄立举欲助马陵军攻城成功,暗通声息,定下计策来。且说当日陈明远又领军至城下,黄立举请令出城迎敌,来到阵前,也不打话。陈明远便教曹峻烽出战,早已分付定了。曹峻烽与黄立举二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有一二十合,曹峻烽诈作力怯,暗行眼色,黄立举便逼过手中军器,猿臂一伸,将峻烽从马上捉将过来。峻烽趁机暗道:“将军之苦我们已知,可率兵冲杀出去。”立举听了,心中暗喜,把峻烽挟回阵教绑了,便领军冲出。陈明远见状,急令撤军。北军直追赶了一二十里,方才退回城去。此时李沫瑶、何雅宁两个已混在其队中,一齐相入了城。 待至城中,花伍与黄立举道:“将军今日首战便擒了一名贼人前来,可喜可贺。”黄立举道:“捉拿贼人乃末将本职所在,将军过誉了。”花伍笑道:“有功当赏,今我与你摆宴庆功。”黄立举道:“这功劳且免了,只是将军能否把内妹······”花伍变脸道:“待退了马陵泊贼人,便送还府上,教汝夫人姐妹相聚。”立举拜谢。花伍又教把曹峻烽推出斩首,立举忙道:“这贼人可先留他一命,以相胁陈明远那厮。”花伍道:“这贼人留之有何用,速速斩讫报来,也好灭他们威风。”立举再要劝阻时,见花伍似有翻脸之意,又恐里应外合之计败露,不敢再言。曹峻烽见立举有难处,便叫道:“要杀便杀,哪那么多屁话,待吾兄长破城后,定教你等粉身碎骨,老子便先在阴曹地府候着尔等!”花伍大怒,道:“贼子死到临头尚不求活命,左右速推出斩之!”便把曹峻烽押去斩首,将首级号令。黄立举心中惊慌,只得先辞了花伍回家,暗中教人将峻烽尸身保护好。 且说黄立举回到家中,与陈兰叫苦道:“如此祸事也,城池不曾破,反送了他一个兄弟的性命,只恐陈明远误以我是赚他,那时一旦攻打进来,我全家必不能活!”陈兰道:“丈夫莫急,须先与他们说清原由。”见家仆来报,有两个士卒求见。立举唤其进来,二人正是李沫瑶与何雅宁,与立举道:“我二人奉兄长之命来助将军成事,请将军退一步说话,以求万无一失。”立举大惊,忙去关了房门。李沫瑶当时便怒道:“曹兄长乃是大哥派来同助行事者,将军因何杀他!”立举忙扑倒请罪道:“此是花伍之令,我虽劝了,他却不听,因恐行事败露,不敢再言,还望二位于陈头领前为我求情,以保我一家老少!”何雅宁叹道:“我兄长赏罚公正,既非将军之过,定不会为难与你。眼下我们当先商议如何救令正之妹。”李沫瑶道:“只须使我能见其一面便可。”立举道:“这个不难,花伍虽禁内妹,却仍许她姐妹二人相见。”李沫瑶道:“既如此,可请令正带我同去,那时便有计策。”陈兰点首,便领李沫瑶往花伍府中去。 却言陈兰与李沫瑶二人,先来见了花伍,欲请求见妹妹。花伍笑道:“汝丈夫今日立了功,不日便教你们团圆。”就许相见。陈兰谢过,便与李沫瑶转去后院,那守门的士兵得了花伍之令,放二人入内。且说陈兰这妹妹,单名一个艳字,她姐妹二人都是海州人氏,陈兰嫁与黄立举后,因挂念陈艳,便将其接来为伴。花伍虽禁陈艳,却也教人每日伺候,吃喝不愁,只是为了挟黄立举。立举亦曾欲强行来抢,因陈兰怕花伍伤了陈艳,故不曾如此。陈兰与陈艳相见,便把事情告知,李沫瑶见了陈艳,即道:“我已备好计策。”就教陈兰去门旁把风,又教陈艳与自己换了衣物,摸出器具来照着陈艳做了张面孔,又把自己脸上男子面孔与陈艳贴上,二人互换了身份。陈兰见了,欢喜不已,道:“头领竟有如此本事。”李沫瑶笑道:“你且速带汝妹离去,教汝丈夫与我姐姐知道,仍于城上放箭矢,报知山寨军马。我自有武艺,明日大军破城时,便从这里杀将出去。”陈兰答应,与陈艳齐谢过,忙走回家去。黄立举见救出陈艳来,兀自欣喜,就请何雅宁写书信一封,仍往城楼而去,栓在箭矢上,射将出去。马陵军依旧有伏路喽啰在城外守着,拾了便飞奔回营寨,报知陈明远。 次日,陈明远传令教大军拔寨都起,复至城下。黄立举见马陵军已到,仍来与花伍请令道:“末将愿再出城去擒拿一名贼人回来。”花伍喜道:“黄将军若再立功劳,便使汝妻姐妹从此都相聚。”黄立举下楼上马,领一彪军出城相迎。陈明远见了,便教金刀沈冉去斗,又分付徐韬、杨乙尧、杨程、尹柔雨四将,待黄立举退走,就冲将出去抢占城门。沈冉一马已到,抡刀就战立举。两个斗无数合,立举便诈败而走。徐韬四将见状,一发引兵都上。黄立举先入了城,大喝一声:“我已归顺马陵军了,投降者免死!”那些士卒听了,纷纷弃了手中军器,皆愿归降。花伍见了大怒,忙奔回府去,欲先杀陈艳,殊不知此时陈艳已非陈艳。李沫瑶早已手仗钢刀,先把花伍家眷乱杀。花伍方进府里,恰逢着李沫瑶,沫瑶大叫一声:“仇人哪里走!”挺刀来厮杀,花伍忙抡刀相斗。二人斗无几合,背后黄立举赶到,一想往日怨恨,手起一枪,把花伍打翻在地,与李沫瑶一齐将其活捉了。何雅宁此刻则在立举家中守护陈兰姐妹二人。 陈明远军得了河间府,先出榜安民,百姓扶老携幼,都来府衙拜谢。黄立举与李沫瑶押着花伍,亦来府衙拜见陈明远。明远见了立举,当时便道:“左右与我把这厮推出斩首,以祭吾兄弟在天之灵!”立举惊慌,忙拜道:“头领且听,汝兄弟之死非我之过也!”明远喝道:“汝擒吾兄弟回城,转而便见首级挂于城上示众,汝尚有何话可说!”李沫瑶急道:“哥哥且息怒,小妹可为其担保,杀害曹兄长之人,只花伍这狗贼一人之意,与黄将军并无干系。”便把昨日之事相说,又教那生擒来的士卒,昨日有在衙中的亦来实说,俱是出言一般。陈明远听了,忙来扶立举道:“一时怒起,错怪将军,陈某在此赔个不是。”黄立举道:“此乃人之常情,头领勿自责,亦怪我无力劝阻,只恨花伍这厮一个!”陈明远又至花伍身旁,怪眼圆睁,喝道:“你这阴险歹毒的猪狗,先暗算吾兄弟于前,又杀吾兄弟在后,以人妻妹相挟,真个罪不可赦!”花伍磕头如捣蒜般求饶,明远不许,便教把花伍凌迟处死,再将曹峻烽首级,请城中裁缝与尸身相缝合,令人好生送回马陵泊安葬。 河间府既得,陈明远正欲与娄小雨商议军事时,报庄浩处来人,明远令进衙来,那喽啰道:“庄头领大军攻克太原府,折了一个头领,如今起兵正去攻打大同府途中,想此刻将及雁门关外,特令俺前来报与陈头领知晓。”陈明远道:“我两军自上月二十六日分兵,按军师之计,现止余析津府与大同府二城未得,又正是燕云重地。待攻下此二处后,便可会兵出东北松亭关往大定府而去。”娄小雨道:“大军可先于城中歇息一两日,我们可在攻打燕京城之前,顺势占领涿州。”黄立举当时听了,便来道:“头领放心,若要取涿州,真个易如反掌。”雨菲问道:“不知黄将军有何妙计?”黄立举笑道:“守涿州者,乃我姐夫赵京,他手下有两个副将,一个名唤张意,一个名唤戚全展,俱是汉人。”雨菲又道:“汝姐夫既是涿州守将,当初为何不教他来救令正之妹?”立举叹道:“曾有此想,只是内人怕花伍那厮拼将起来,先害了陈艳性命,故未敢如此。”陈明远道:“他虽是你姐夫,只是如今为涿州守将,却肯归顺我军么?”黄立举笑道:“头领不必担心,我只先扮作城破逃亡之势,去我姐夫那里相投,他必然收留我。大军那时可前来攻城,我先拿了他,他那两个兄弟定不敢抵抗,待大军进城后,再好言劝其归降便是。”陈明远道:“如此最好,黄将军可现在便动身,以防你归顺之事败露。”黄立举便辞了众人,先往涿州而去。 单说黄立举,骑马只三个时辰便到涿州。时天色已晚,涿州守将赵京见黄立举赶来,忙问道:“小舅怎地来此?我听闻马陵泊军马攻打河间府,正欲起兵前去救应。”黄立举叹道:“姐夫不知,黑义那厮投了马陵泊,开门献了城子,花伍吃杀了。我拼得这条性命逃至此处,家眷想必已吃害了。”赵京惊道:“黑义这厮恁地无情,待我捉得他时必碎剐了。小舅可曾伤害他山寨兄弟?若不曾伤害,以陈明远为人,想必不会加害家里。”黄立举听了,心中先有几分数了,又道:“那厮们既得了河间府,料想必朝此处而来,姐夫当早做准备。”张意、戚全展两个听了,都道:“黄将军且放心,他那一伙若来,我们必与你报仇!”赵京便留黄立举住下,立举又去拜见了姐姐黄氏,只待陈明远军到行事。 且说陈明远大军在城中休整两日,便起兵望涿州而来,沿途五州九县俱无军兵拦阻,一路畅行。正是: 连克一州和一府,全凭将军一智勇。 不知黄立举能否助陈明远拿得涿州,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曹峻烽 章节目录 九四 神针手威震太原府 秋海棠勇杀邪佞人 诗曰: 马陵军中多良将,累败金人在番邦。 河东河北皆得胜,再会兵马惊蛮慌。 话表陈明远用黄立举为内应,占了河间府,黄立举又主动请令潜入涿州,好赚他姐夫。且说陈明远当日起兵向涿州而来,路行一日,大军也不扎营,直抵城下。赵京在城中得报,便教点起军马将要出战。黄立举道:“我随姐夫一起前去迎敌。”赵京依允,方欲披挂上马时,立举赶近身后,抽出刀来,架在脖子上。张意、戚全展惊讶不已,赵京兀自也吃了一惊,忙道:“小舅,你这是为何?”立举便道:“姐夫,非是我不念自家情义,只是我如今已归顺了马陵泊,特向陈明远请令,前来此间助他攻取涿州,好直逼燕京,早日把金人逐出关外。”赵京道:“原来你早已降了马陵泊。”立举又道:“姐夫,你我都是汉人,如何要与他番蛮卖命,且当初我便不愿为金人武将,都是那花伍以内妹相挟,不得已而为之。”赵京诧异道:“为何却不曾听你说起过。”立举道:“且暂不多言,姐夫速令人开了城门放大军入城,不然你我相伤,我姐姐那里对不住。”赵京只得教张意、戚全展去开了城门,放马陵军入内。 且说陈明远至州衙上,黄立举架着赵京来见。只看立举把刀一抛,拜倒在赵京身前请罪道:“姐夫勿怪,只因怕你不肯开城,故先下手。若是有气,可尽管向我发来。”赵京没奈何道:“你也知道,你姐姐平日里最疼你,我若冲你撒气,她岂肯与我干休?”黄立举道:“姐夫且听我昔日所受之气。”遂把花伍往日所作所为相告,赵京怒道:“竟有这等事!”陈明远便来道:“赵将军且听,今汝妻弟已入吾麾下,何不一同入伙,共拒金人,早日救百姓于苦难之中。”赵京便道:“也好,我本是汉人,该当为汉家出力,陈头领既不嫌弃,愿在帐前听用!”又问张意、戚全展道:“你二人意下如何?”二将皆道:“哥哥既愿归降,我二人自当追随!”陈明远见又收了三将,欣喜不已,便教摆宴席庆祝,择日出兵攻打燕京。 话分两头,再言庄浩这队兵马,自那日出了开封府,每日只行六十里,于次月十一日才至太原府境内。庄浩谓何熙道:“我大军只负责太原、大同二府,此首战务必要得利。”何熙道:“可先教张智钧与夏梦迪二人潜入城去,闻说太原府守将名唤杨无常,此人极好女色,可教他二人见机行事,用计除了杨无常,太原府当可得也。”便唤张智钧、夏梦迪二人过来,何熙细细分付了,二人便先往太原府而去。庄浩就领大军先往平晋县来,四面围住。城中军马不多,无以抵抗,只得开城投降。庄浩军马就城中驻扎,次日往太原城下来。太原哨探军兵,飞报入城来。杨无常得知了,忙遣部下四个将佐,都披挂上马,领兵出南门来拒敌。当时两军各排成阵势,鼓声喧天。庄浩军中神针手郝郡楠飞马出阵,手持一条金凤枪,身披桃红甲,上衬白纱。北军阵里见了,都叹郡楠容貌。那四个将佐,分别唤作:王生、苟获、白存、吴明。四将见郡楠在阵前搦战,不禁笑道:“到底是水洼草寇,想必是军中折将的多了,只能使妇人前来送死。”白存道:“看这女将倒十分有姿色,不如捉她回去献与杨钤辖,也好称我们会做事。”苟获乐道:“久闻这马陵泊里貌美女子甚多,我们也当捉几个回来做夫人。”白存当先奔出阵去,郡楠见来人,亦拍马而上。二将征尘影里,斗二十余合,郡楠便走,白存赶去。郡楠将左手提了金凤枪,右手去袍下取出那小弩,猛地回身觑着白存便射。白存未曾防备,吃那弩上射出的三根银针打中面额。那银针每根都有半寸粗细,白存吃痛,弃了军器,手捂面额,便要拨马回阵。郡楠已丢了弩,纵马赶来,照后心上一枪,把白存搠下马去。 北军阵上三将见折了白存,大惊,便要来报仇。苟获一马赶出,直抢郝郡楠。郡楠见苟获来的凶狠,仍把右手望袍下摸去。那苟获骑马将至,被郡楠又取一弩,望着咽喉射去。只看三根银针齐齐打中咽喉里去,苟桓翻身颠落下马。北军见不一时间,吃郝郡楠一个女子连杀二将,个个吓的面如土色,王生、吴明急忙领兵退回城去。庄浩等人在阵上喝彩不迭,见北军退走,便教攻城。城中将士守了一两个时辰,眼见得将要城破,那杨无常却想了一个歹计来,教军兵把城内百姓都驱赶上城,与庄浩军大叫道:“你等常自称替天行道,如今却要置这伙贱民的生死于不顾么?若再不退军时,我教他们都死!”庄浩大惊道:“这厮好生可恶!”只恐百姓有失,急令退兵,大军也不回平晋县,就分作四队,围住太原四门,都在离城十里外安营扎寨。何熙与庄浩道:“如今张智钧与夏梦迪二人已潜入城中,他两个见我军攻城不下,定会用计,兄长只待守候时机便可。”庄浩点首,传令各营,细细留意城中动静。 却言张智钧与夏梦迪入城后,先寻一酒店住下了,今日闻大军攻城,又见城内士兵在驱赶百姓为防,智钧与梦迪道:“我大军乃是义军,哥哥必不会教这厮们伤害百姓。”梦迪道:“大军既不能攻城,如今只得仗我们相助了。”智钧点首道:“我们便行军师之计,只全倚仗妹妹了,切勿手软。”梦迪点首。次日天晓,二人吃过早饭,便往府衙而来,求见杨无常。杨无常唤二人入内,张智钧当时便先道:“小人在城中久闻杨钤辖大名,今日斗胆求见。”杨无常望着夏梦迪,心中倒有五分欢喜,故作镇定道:“你二人有何事?”智钧笑道:“小人兄妹两个本是广州来的生意人,原指望做些买卖便回家乡去,孰料马陵泊的贼人围住了城池,出去不得。因我这个妹妹尚有几分姿色,且又会弹唱,故欲与钤辖攀个亲,也好方便照顾。”杨无常只盯着梦迪看,魂魄早被勾去了,又听智钧这么一说,也不多想,喜道:“甚好,甚好!”当时也不管甚么军务,便来拽着梦迪回屋中去。张智钧见状,窃喜,又见王生、吴明立在堂上,便悄悄靠近吴明,只待梦迪得手后下手。 却说杨无常拽着夏梦迪入自己屋内,正好有把琵琶在那里,便教梦迪先弹奏。梦迪就先弹了首《十面埋伏》,这曲子若是懂行的人听了,知其中暗藏杀意,然杨无常一个粗人,岂会识得?其使梦迪弹奏,不过为助兴致,当时也不听了,就唤梦迪过来,欲行龌龊之事。梦迪小心走去,却将手从衣袖中暗取压衣刀。杨无常死到临头尚还只贪恋美色,一把搂住梦迪。梦迪虽有些惊恐,却一咬牙,拔出刀来,望着杨无常后颈猛地一插。杨无常大叫一声,梦迪将其一把推过,翻身死在床上。 夏梦迪既杀了杨无常,拔出压衣刀来,便去寻张智钧。廊上那些下人见梦迪双手都是血,吓得嚷叫起来。王生、吴明两个在前堂闻后面嘈乱,不知何事,只待要去看时,张智钧自知是梦迪得手,早从腰间拔出尖刀来,先捅死了吴明。王生见状,忙来斗智钧,智钧已取过吴明那把钢刀,去战王生。夏梦迪赶到前堂上,叫道:“杨无常那色鬼已吃我杀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王生吃了一惊,被智钧逼过军器,一脚踢翻,用刀架住。那伙士兵见已无头,只得降了。智钧活捉了王生,便令开城门放大军入城。庄浩领军进城,张智钧、夏梦迪来见,诉说如何杀的杨无常,庄浩欣喜。又有城内百姓,因深恨杨无常平日里恶性,愿求其尸首以啖其肉。庄浩便教把杨无常尸首抛于市集,任由百姓处理。张智钧又押过王生,王生求降,庄浩应允,便令松绑。却不知这王生暗藏心机,因夏梦迪杀了杨无常,欲去报复,便趁庄浩与众将说话间,忽地抽出刀来,就望夏梦迪奔去。众将都不曾反应时,眼看王生将要得手,刀已劈将来。轸水蚓张雷一发冲将过去,扑倒夏梦迪,自己却吃王生一刀砍在后脑上,登时毙命。众将见了大怒,齐掣出刀来,把王生剁作肉泥。宋达见折了一个兄弟,懊恼不已。庄浩叹道:“本不折一兵一将取下太原府,却不料至此处折了张雷兄弟。”宋达便使人将尸首就城外安葬了。 且言庄浩大军就城里歇息一日,次日起兵,欲出雁门关攻打大同府,又令人去报知陈明远消息。庄浩忽与何熙道:“这一路北上,正是代州境界,且五台山亦在代州,久闻那山上有个智真长老,是个当世活佛,知晓过去未来之事,不如我们顺道前去参拜一番,也好问个前程。”何熙道:“也好,他那弟子黑煞神张永伟便是被派下山来助我们灭雷将的,只惜亦身亡了,我们当去答礼。”遂与手下众将商议了,大军往五台山来,两日后便到山脚下,只看一个小沙弥立在那里,合双掌自念经。那小沙弥闻得军马声,见庄浩等人到来,走上前道:“诸位将军可是要见本寺智真长老?”庄浩惊道:“你怎得知?”小沙弥道:“长老已有分付,今日将有一队军马路过山下,要来问前程,特令我于此等候。”姚雨汐道:“长老可在山上?”答曰:“已于昨日下山往别处礼佛去了。”庄浩摇首道:“可惜了。”小沙弥又道:“将军既是要问前程,长老留有一纸偈语在此,请将军过目。”献那纸偈语。庄浩下马接过,看上面写着八句话。有分教: 一纸言语前路透,四十字道今生关。 不知智真长老偈语上写了八句甚么话,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张雷 章节目录 九五 应誓言洪泽郎授命 打奇阵赛仲达智筹 诗曰: 自古多少英雄骸,驱虏将身塞外埋。 为报恩主忘生死,今番应誓使人哀。 话表庄浩大军攻得太原府,往五台山来拜访智真长老,长老却早已教一小沙弥于山脚下等候。当时小沙弥把那纸偈语献给庄浩,庄浩看那偈语有八句四十字,道是:“ 雷电落兜鍪,北疆又缚甲。 策马常奔驱,沙场终为家。 十八将军影,铁手执斧下。 一白双别时,悠云梦桃花。” 庄浩又将这偈语递与何熙、姚雨汐相看,二人均不能解。庄浩再要问那小沙弥时,他却道:“长老有言,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将军当早日起程往大同府,陈明远那里将有劫难,须打下大同府再去解忧。”庄浩惊曰:“既如此,我大军不可逗留此处,这便起身赶往大同府。”辞了小沙弥,前往雁门关。大军日行八十里,两日后至关前,何熙道:“雁门关乃是重地,出了关便是塞外了,众头领当做好准备。”庄浩传下号令,方要点兵攻关时,只看关上现出几员将佐,皆是汉人模样。这伙人见了庄浩军马,便于关上叫道:“来者可是马陵泊的军马?”庄浩答道:“正是!”那伙人听了,忙下来开关相迎。只看为首一将,皮肤黝黑,八尺身材,面似金刚,打礼道:“我等在此间等候山寨军马多时了。”庄浩下马问道:“不知诸位好汉尊姓大名,如何在此?”那黑汉子道:“洒家姓魏名大哲,因两腿有力,能跳宽涧,都唤洒家作飞山豹。身旁这五个兄弟,胖的这个唤作撼山熊王天雄,矮的名叫长尾狼陈鲁,瘦的这个姓刘双名午晓,因闲时喜爱出入窑子,都称他作拈花手。白的这个人称小邓通陈崇,余下那个长脸的都道他赛子瑜唐康宁。我兄弟六个俱是关西一带人氏,各有些武艺。只因金人来犯,我们会聚百姓,组成忠义军,又多得陈崇兄弟散尽家财打造军器盔甲,手下也有五六千人。早闻山寨军马欲来收复失地,驱逐金人,故先用计夺得这雁门关,专候大军到来。”庄浩大喜,道:“能得诸位好汉相助,实乃本寨之幸。我大军如今正要去攻打大同府,六位好汉不如一块儿前去?”王天雄道:“俺们兄弟早有意要投山寨,怎地不去?”陈鲁道:“待拿得番狗时,慢慢的杀,好为我家乡父老出气!”六筹好汉便统领部下,归顺马陵军,齐往大同府而来。 且说大军路行三日,至大同府境内,庄浩取地图与何熙、姚雨汐相看,姚雨汐道:“这大同府三面环山,又有如浑水从城东流过,我军何不占住三山,水军头领占住如浑,先围住城池,使他不能往别处求援。”何熙道:“却也好。”庄浩便教魏大哲领忠义军往方山驻扎,宋达领青石山头领往采凉山驻扎,张航、郑乾领水军乘船只占住如浑水,庄浩则领余下人马去清凉山驻扎。待占住了四处,已是日落,大军便各自歇息,次日辰牌时分生火造饭,巳牌时放起号炮,一齐下山来,都到东城下,擂鼓搦战。 大同府守将,乃是金朝昭武大将军完颜平,见马陵军前来攻城,点起三员将佐:金环、银环、铜环,率军出城相迎。这完颜平自幼便学得汉人语言,故能与马陵军打话,只听他道:“南蛮子,你那旧地吃你收回去罢了,如何敢来犯俺西京!”庄浩道:“你这西京便是我汉家昔时的云州,如何不收回?若你金人就此把燕云十六州悉数归还,发誓不再过关来,俺们就退军!然你等番蛮就是发了誓,却也向来不守承诺,故须教你们知俺山寨的利害!”完颜平大怒,令三将出战。马陵军中,那新归顺的魏大哲与王天雄、陈鲁道:“我们且去展些本领,也好教金人吃怕。”二将点首,三人齐拍马出阵。魏大哲对上金环,王天雄对上银环,陈鲁对上铜环,六人呈三对厮杀。杀气丛中,征尘影里,只看一人落马,却是何人得胜?乃是飞山豹魏大哲,手提一把铁钺,交手不过十余合,把金环砍死于马下。王天雄、陈鲁见大哲得胜,各展雄威。天雄把镔铁棍一挥,打中银环腰胯,顷时一命归阴。陈鲁那杆绿沉枪,如龙摆尾一般,打开铜环军器,照着面门上猛地一枪,戳死下马。 完颜平见连折三将,大怒,手提一六十四斤重开山斧,拍马来战。马陵军阵中拈花手刘午晓并小邓通陈崇,各持军器,来斗完颜平。完颜平把开山斧一挥,狠战二将。二将方才与之交手数合,便知完颜平的本事,不敢松懈。三将呈丁字状厮杀二三十合,赛子瑜唐康宁见二将战完颜平不下,手挥大刀便来助战。完颜平亦知刘午晓、陈崇二将武艺,见又来一个,只恐斗他们三人不过,虚砍一斧,便要拍马而回。庄浩军中开路神房圳见了,拈弓搭箭,向着阵前几步,嗖的一箭射去,正中完颜平右肩上。完颜平吃痛奔回阵去,先拔了箭,又左手提了开山斧,举起一挥,金军转瞬间布成两个阵势。庄浩见了,笑道:“有冲盈先生在此,却是班门弄斧。”便请何熙上将台观阵。何熙看了一番道:“此乃五花阵与八门阵。”庄浩道:“这个阵倒不足为惧,且先破了八门阵,五花阵又有何难?”便令邢耀、张自强两个领一队步军,走生门撞入八门阵内搅杀。邢耀、张自强领步军奔出阵去,方将至阵前时,完颜平见二将冲来,又喝令一声,只看这五花阵与八门阵内的军兵都走动起来,变换阵门方向。何熙在将台上看的亲切,二阵中间相连,已化为一阵。何熙忙道不好之时,邢耀与张自强已领兵闯了进去。只看金兵来回走动,这阵又有变化。何熙与庄浩道:“此二阵化一阵,变换头尾,由生化死,阵外都是死门,使我不能相援。”庄浩惊慌,只恐二将遭难。邢耀、张自强两个在阵中迷失了方向,来时的路已吃金兵截住,逃脱不得。邢耀急道:“兄弟,你我二人拼死打开一条路杀将出去。”张自强称是,二将挥起宣花斧、摩云杵,领兵望着阵东南角杀去。 完颜平见了,挥起开山斧杀来。这番将虽是受了一箭,武艺却丝毫不为所动,仍大展招式,在马陵军中厮杀开来。邢、张二人正奔走冲杀间,不防金人挠钩套索抛出,先搭住了张自强。邢耀见状,急挥宣花斧砍断绳索,拉住自强就走,不期脚下又有绊马索,把二人绊倒在地。继而完颜平马到,手起一斧,先伤了自强。金兵正欲来捉将时,邢耀翻身已起,先砍翻了数名金兵,来战完颜平。阵外马陵援军亦到,里外夹攻,邢耀撇了完颜平,携自强便走。完颜平勒令大军变换阵势,一齐掩杀出去,马陵军抵敌不住,纷纷退走。乱军之中,完颜平一路赶来,逢着拦路虎毛振宇,望着后背一拍,把振宇拍倒在地,吃金兵活捉回去。张自强见振宇被擒,不顾伤势,又回来救。完颜平将马拦住去路,二将便斗。斧杵相撞,臂膀交错。自强本就有伤在身,一上一下马步斗,已是不得势了。金兵见主将在那里厮杀,皆持军器,就来袭自强身后。自强见背后受敌,急待回转身时,完颜平一斧劈着后背,自强大叫一声,又吃金兵把枪搠着前身。金兵齐抽出枪来,自强尚还有口气,倒提摩云杵向西北奔走。完颜平领兵追去。自强勉强走了十一二里,终是支撑不住,倒于地上而亡。完颜平赶上,只待来取首级时,忽地迎面卷起一阵黄沙,兵马前进不得。又听得一声巨响,平地崩陷,掩埋了自强的尸首。完颜平见状,只得率军返回城去。后人有诗道: 洪泽辈出英雄郎,曾入虎穴探雷将。 誓应虽难归故里,捐躯塞北威名扬。 却说庄浩吃了这一败仗,都退回各自山上,清点人马,折损一万有余,又得报张自强为完颜平所伤,不知去向。庄浩叹道:“不想这阵如此厉害,张兄弟不知所踪,毛兄弟又吃他捉去了。”姚雨汐道:“这五花阵与八门阵倒也是头次见如此相连用。”何熙道:“不妨,我既已知他变化,便有法子破这阵。”庄浩道:“军师有何良策?”何熙道:“我在将台上观此阵,却是二化一,相连者,乃五花阵之白旗军并八门阵之生门。我们须遣两队军马,先去攻两阵的左右侧,便是五花阵的青旗军与八门阵的死门。再遣一队军马,须都是轻骑,直抢两阵之间,使他不能变化。如此,此阵可破。”庄浩欣喜,又令喽啰去寻张自强踪迹,把破阵之法传与其他二山军将,再教水军头领准备,待破阵后直攻城池。次日,那些喽啰下山寻张自强一日未见结果,回来报知庄浩,庄浩摇首叹气。姚雨汐道:“想是吃金人捉去了,今未见城上用竹竿挑起首级,多是无事。”庄浩听了,便分付来日去破阵。 翌日巳牌时分,庄浩令放起号炮,三山军马一齐下山而来,仍至大同府东门外。完颜平得报,率军出战,大叫道:“南蛮子吃了俺这阵的利害,如今怎地还敢来打城子!”庄浩冷笑道:“番奴离死不远,尚敢夸口,且待我军破阵!”便教飞将焦明武领三千轻骑,直抢两阵中央。又教房圳、邢耀各领三千步军,去打两阵左右。完颜平见前来打阵,把开山斧一挥,两阵中的金兵又走动起来。焦明武领那队轻骑,飞奔而来,撞开两阵,就中央杀将开来。房圳、邢耀一个打青旗军马,一个打死门。完颜平见了,急教变化,那两阵的金兵因中央被焦明武隔开,两边又吃马陵军镇住,只这三处受敌,便一发不可收拾,各自心慌,变化不能。 庄浩在阵上见金军势已乱,大喜,便教去传令水军头领走水路攻打大同府,自己则统领全军,一齐杀奔过去。完颜平急的大叫道:“俺这五行归金阵便这么吃南蛮子破了么!”忙挥动开山斧,喝令金兵杀敌。正是: 犹如猛禽追轻燕,又似凶兽噬羔羊。 不知完颜平能否守得这西京大同府,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张自强 章节目录 九六 副寨主兵会析津府 女诸葛计挫撒克友 诗曰: 堪叹金人智虑优,敢使诸葛亦生愁。 妙策终非天数对,命到尽时必是丢。 话表庄浩依何熙之计,打破金将完颜平的五行归金阵,当时两军撞在一起厮杀。完颜平见大势已去,又得报有一队水军乘船来攻打水门,顿时腹热心煎,只欲冲回城去守把。庄浩拍动乌龙驹,手挺亮银枪,直抢完颜平。完颜平见庄浩一马已到,忙挥开山斧来砍,庄浩把亮银枪轻轻一拨,隔了开去,复将枪扫来,打中胸前,再一枪狠扎其右臂。完颜平吃痛,手一松,开山斧便掉落于地。庄浩大喝一声,把完颜平一枪搠透胸膛,挑死于马下。宋达、孙煜杰领队先来抢了城门,随后大军一齐杀入城去,张航、郑乾领水军亦抢占了水门。大军攻进城中,那些金兵虽没了主将,却仍挺军器奋战。马陵军便在城内卷杀金人,百姓吃惊吓,皆不敢出屋,紧闭门户。 大军在城内厮杀一个时辰,生擒金人一二千,余下皆战死。庄浩急教扑灭了火,传令不许伤害百姓,出榜安民。先从大牢中救出毛振宇,只是不见了张自强的身影。毛振宇道:“被那番狗捉至城里,并不曾见张兄弟。”庄浩又教把活捉的金兵押上,由姚雨汐、吴赛凤问话。有那日随完颜平追赶张自强的金兵,便把那黄沙、地裂之事供出。庄浩自是吃了一惊,亲自往金兵所说之处去寻张自强尸首,只看那荒郊旷野,再向前去,便是茫茫大漠。何熙道:“若真个如金人所说,想是上苍不愿见张兄弟尸首落入番奴手里,便显神通收了去。”庄浩叹道:“只得如此。”回城出重金招匠人于自强尸首入地那片地方立起碑来。那些生擒的金兵,也不杀他,俱驱入大漠中去,自生自灭。城中尚有契丹人栖身,因其久居多年,且会得汉语,又与汉人交好,故不驱赶,仍留其于城内居住。 次日,庄浩正与何熙、姚雨汐于府衙上商议军事,庄浩道:“智真活佛有言,兄长军马将有难,我军既已攻下大同府,燕云重地已得其一,当及早赶路去与兄长会合。”正说之间,忽报疾风步沈涛来到,姚雨汐道:“若真如智真长老所说,此必是来报凶信的。”庄浩急令教沈涛进堂来。待沈涛与众将相见,诉说战事:“自与兄长分兵来,哥哥军马连克大名、河间、涿州三座城池,收降将四员。如今正在攻打析津府,守将乃是金国安远将军撒克友,我大军于二十三日至燕京,只先对得两阵,吃杨乙尧、王子康斩了他两员番将,即后攻城未果。娄军师本欲趁夜加急攻城,不想半途中中了他的埋伏,折了许多儿郎。次日,娄军师再设计,欲用调虎离山之计诱他出城,哪知仍吃他看破了,早先我军于城外布下伏兵,大军又折损了一阵。第三日,哥哥依田庄主之计,教叶森、房迪二将领队扮作金兵,假道从大定府而来支援,不想亦吃他识得,房迪被捉在城中,叶森受伤而死,所率军兵仅逃得一二十人。哥哥连折三阵,故使我来庄兄处报知消息。”何熙惊道:“这撒克友却恁地了得,竟能连破雨菲的计谋?”姚雨汐亦是惊讶道:“那刘慧娘那般了得,亦为雨菲所败,这金将却敢比得她么?”庄浩道:“且休言这么多,我军当及早往兄长处去,助上一臂之力。”魏大哲几个都道:“早闻义巨子大名,终能相会也!”当时庄浩便令整点军马,留下唐康宁领一干忠义军守大同府,余下军马尽往析津府而去。 且言庄浩领大军每日行进八十里,走了八日才至析津府境内。时陈明远军驻守在良乡县,与析津城相隔卢沟河。庄浩军马到后,与陈明远等相见,先引见了魏大哲等人。陈明远喜道:“我大军又得数员良将,实乃天助我大军伐金。”庄浩便道:“闻说兄长数败于那甚么撒克友,此人当真这般了得,连娄军师都奈何他不得么?”娄小雨道:“这几番用计,他都似未卜先知一般,提前做好准备。三日前我又设一计,仍吃他看破了。”姚雨汐道:“不想金人军中竟有如此将佐。”何熙道:“雨菲莫恼,且待我设一计试他如何。”便令几个水军头领率水兵伏于卢沟河里,大军则驱兵马过广利桥,直到城下叫阵。商议已定,分付下去,各自准备行事。陈明远、庄浩领兵来到城下,擂鼓搦战。那撒克友见马陵军又来,面带几分讥笑,手挺一把泼风大刀出城来战。庄浩教塌天虎王珠江去迎,珠江手举朝天金花槊,接住撒克友便斗。二将在阵前各逞武艺,如同两只大虫撕咬,你我不肯相放,定要拼个输赢。转眼二人已斗上五十余合,珠江虽是要杀个胜负出来,却要行何熙之计,故而手慢,教撒克友将刀砍来。珠江故作惊慌,挺槊相隔,诈作力怯,急忙拨马奔回阵去。撒克友见珠江败逃,不禁一笑,就命大军掩杀过来。陈明远、庄浩忙撤军望卢沟河而走。撒克友引军追赶了一阵,见马陵军都过桥去了,便令后排弓箭手都上前来,望着河里便射。卢沟河里埋伏着的那些水军,哪得防备,本欲待金军赶过桥去,一齐从水中钻出,与大军前后夹攻,孰料却吃撒克友摆了一道。徐硕、方海锦等四个水军头领,看箭矢不断射来,哪里肯再潜伏,急忙率军现出水面,各执军器挥打箭矢,便上岸退回良乡县。撒克友这才领兵过桥,赶杀了一阵,方才回城去。 众将回到县城里,见水军头领败退回来,方海锦、郑乾各带箭伤,陈明远教王力与众人相医治了。娄小雨道:“冲盈这条计策亦吃他识破了。”姚雨汐却笑道:“莫慌莫慌,我已知为何了。”陈明远忙道:“姚军师有何分晓,快快说来。”雨汐道:“兄长且退帐中左右,止留雨菲、冲盈并庄兄于此便可,再传教沈冉、徐韬细细把守营帐四围,勿教他人靠近。”陈明远便依其言行事,待帐中只余五人后,雨汐便笑道:“雨菲虽是聪慧,却当知善骑者坠之理。”雨菲道:“姚兄之言却是我疏漏了甚么么?”何熙思量一番,忽地笑道:“雨汐此言却是在理,雨菲何不再多思量思量?”雨菲焦道:“二位兄长休再取笑小妹了,且快说与我知晓。”雨汐就道:“雨菲只道是那撒克友精明于你,每每能克你之计,却何不想是我们军中出了差错呢?”雨菲忽地悟道:“却不是军中出了细作!”陈明远道:“每日回营后,不曾得报有儿郎们出去,这细作却是怎地通报与撒克友那厮的?”何熙道:“必是营外有人接应,若这细作将我行军之事写于纸上,以箭矢射出,营外那人拾了箭矢便去飞报,故撒克友可先一步做好准备。”庄浩道:“我只道这细作之事吴、李二位贤妹最精熟,不想却吃金人摆了一道。”娄小雨道:“既是有细作在营中,我已有法子寻他了。”这般相说,陈明远便依计行事。 且说陈明远当时传下号令,分付大军是夜三更,人衔枚,马摘铃,连夜攻打析津府,众将士各去准备。当夜三更时分,大军出营,方才行至卢沟河,陈明远忽地传下号令,教改道回营,众将不解,只得遵令。待回到寨中,陈明远传令军兵都去歇息,又教九尾狐吴赛凤暗暗于寨内巡查。吴赛凤转到东面营帐时,只看一人走出,左右瞧望,摸黑至寨栅前,拈弓搭箭射向外去。赛凤心喜,只看那人将要回营帐时,一把上前,扯住胳膊,将其摔倒在地,抽出刀来,押着去见陈明远等。 再说那在营外接应的金兵,撒克友因见马陵军未来攻城,又令他回到营寨前,守着营中细作的动静。他见有箭从营中射出,便去拾了箭准备回城,此时已是四更末了。却才要回城,忽地一声响,左右钻出两个人来,就地活捉了,却是千面玲珑李沫瑶与水幽兰何雅宁。二女奉陈明远之命,潜伏在寨外,只待捉拿接应之人。二人捉得后,亦押往营中来见陈明远。 两个金人细作皆已拿得,当时押上中军帐,陈明远先喝令每人脊杖二十。左右把这两个番人拖出去重重加打,二人吃打不过,连呼饶命。陈明远便依娄小雨之计,令潜入军中的那名细作书信一封,以赚撒克友。只因神笔手臧好已亡,军中无人可模仿字迹不出差错,故得如此。又教李沫瑶扮作那接应的金兵,带着书信返往析津城去。陈明远再教将这两个番兵推出斩首,传下号令,分付大军夜里行事。 且说李沫瑶混入城中去,先见了撒克友,交了书信,镇定自如,不曾漏了身份。撒克友见那信上写道:“贼人军马欲于今夜二更时分拔营而起,绕过燕京去取蓟州,将军可早领兵于途中设伏。”撒克友大喜,令李沫瑶留于城内,点起军马,只待行事。是夜二更天,陈明远大军动身,望广阳镇方向而来,撒克友已先领兵埋伏在彼。明远心中有数,唤闫言带着炮手,摆开火炮,复教张意、戚全展领兵先去诱敌。二将得令前去,将至广阳镇时,撒克友率军杀出,二将急领军撤走,撒克友紧追不舍。张意、戚全展向着本队而过,撒克友见陈明远大队都立在那里,忙教停军。陈明远大喝一声道:“撒克友番奴,汝中吾计矣!”就令闫言那一排炮手,齐催动火炮,雷霆烈焰俱打向撒克友军中来。 北军吃这一通火炮乱炸,击死者众多,焦头烂额者更是不计其数。撒克友吃马陵军摆了这么一道,忙领着残军撤退回城去,陈明远领兵在后面赶杀。撒克友却才来到城前,急教守城士卒开城门时,只看城上火把点起,尽是马陵军旗号。又见宋达、杨程、孙煜杰等立在女墙边叫道:“番狗,汝这析津府已被我们夺得,还不授首!”正是: 饶就诡计更多端,今番难逃天罗网。 不知撒克友更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青石山将佐: 叶森 章节目录 九七 罗真人点迷二仙山 九尾狐丧命松亭关 诗曰: 闲隙乘空访道流,名山清界仙观游。 当时乞得真人语,星宿归位万事休。 话表马陵泊大军会于析津府内,拿得金人细作,用计赚撒克友。撒克友中计,急奔回燕京城,不想燕京已被宋达等人占领。撒克友心急如焚,只待再转回旧路时,陈明远、庄浩领大军已从背后赶上,直直冲撞进金军队仗中来。撒克友急舞大刀厮杀,金刀沈冉拍马而过,把金背砍山刀一挥。撒克友猝不及防,吃沈冉一刀砍断左臂,滚于马下,乱军中踏作肉泥。众金兵都吃杀散了,各自逃命去。宋达见杀败了金军,便教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待至天明,百姓都从家中出来,依旧劳作,也不在意马陵军。陈明远见状,不解道:“燕云之地落于外族手中二百余年,今终回汉家,百姓为何不乐耶?”庄浩道:“我大军攻克大同府时,城中百姓亦是如此。”娄小雨思道:“燕云之地已失二百余年,且常归辽人所辖,百姓久不见宋军前来收复失地,故而心如死灰。如今燕云又为金人所占数载,汉人心中麻木,不再有所期盼,因此不论何人统辖,只自己依然能过日子便行了。前番我军收复河间府等地,为是周世宗柴荣当年连克三州三关,故而百姓之心未泯,才得欢喜。”陈明远听后,不禁仰天长叹道:“我大军自道是为收复汉家失地,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如今这般大动干戈,折兵损将无数,百姓亦只求安居乐业,莫不是我们做错了么?”何熙道:“兄长莫要多想,眼下我们已如期占得燕云重地,当早日发兵往松亭关,出关攻打大定府。”陈明远便教于城内休整两日,从仓廒中调用粮草,着赛华佗王力于城内收买药材,以备出关后所须。 两日后,大军起程望松亭关而去,留下戚全展把守燕京城。大军行了三日脚程,已至蓟州境内。蓟州守将已逃往大定府去了,故而无人引兵马来战。陈明远唤轰雷枪董浩来身边道:“灵清先生是蓟州人氏,且尊师罗真人亦在九宫县二仙山上修道。前番攻打孙家庄、守徐州城、除刘永锡,皆得罗真人相助。今番正过蓟州,为兄欲与贤弟同往二仙山焚香参拜,讨个前程,不知意下如何?”董浩道:“自破陈希真那年离山,至今未回山去。因见兄长行军赶紧,未敢多言。今兄长既是有意,可先将大军屯于九宫县内,来日清晨一同前往参礼本师。”陈明远点首,教大军进九宫县驻扎。 次日,陈明远委陈然坤掌管军马,收拾金珠彩缎,名香净果,带庄浩、娄小雨、何熙、姚雨汐、沈冉、沈涛六个,欲往二仙山而去。董浩道:“金珠彩缎本师决不受用,果木却可带上山去。”陈明远听了,便只教带香果,八个人并小校前往。时值近几日天降大雪,二仙山白茫茫一片,更显寂静。众人齐下马,整顿衣巾,小校托着香果,由董浩引着,径到紫虚观前,早有道众接着,各自施礼。道众道:“师父正于松鹤轩内等候。”董浩和众人便直投殿后松鹤轩,青衣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迎。董浩先入内礼拜罗真人毕,禀道:“自那年我师助山寨擒了笋冠仙,一直不曾回山参拜。今随旧友陈明远北上抗金,一路连克州府,今到蓟州,特要来参礼我师。”罗真人见说,就教请进。陈明远进得轩来,罗真人便来迎接,陈明远忙请罗真人上座受礼。谦让几回,罗真人方才回座,陈明远取香于炉中焚起,参礼八拜,又唤庄浩六人俱入来礼拜。 罗真人请都入座,命童子献茶果,又道:“义士上应星首,威震中外,今为天下百姓北讨金国,此功名不小。徒弟董浩,本绝尘俗,奈何亦是上界星辰,只得由他去相聚。今蒙义士折节下问,出家人有失礼节,望勿记过。”陈明远道:“明远本是下邳一都头,因受奸邪所害,感江湖豪杰相救,上山推为寨主。不想天降石碣于钟吾,缘聚一百单八人,更受天命,先诛雷霆三十六,今又北上抗金,前后折损股肱数十人。今涉仙境,欲求真人指点前程之事,不胜万幸。”便下座来拜,求罗真人法语。罗真人就命童子取纸笔,写下六句法语,交与陈明远。这六句法语道是:“ 风起水兴,灭雷逢金。 归位地煞,寥寥天星。 生战黄袍,名姓余陵。” 陈明远看毕,不解其意,再求罗真人指点迷津。罗真人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义士当早回九宫县,领军起程,不然只恐误了天数。”陈明远听了,收了那纸法语,再拜罗真人,教人把果木都献上,与众人都出轩去。罗真人又与董浩道:“吾弟子此去,当记:‘二木三水,遇兴降回。’”董浩谨记,亦拜辞罗真人离去。众道士在紫虚观前送路已毕,众人牵马下山,齐回九宫县。于路陈明远又问娄小雨等法语之事,众人皆不能解。董浩道:“兄长不必多虑,他日自会相应,且先回城择日动身。”众人回到县里,当日歇息一晚,次日起身往松亭关而来。 却说三日后,马陵大军将至松亭关,先于关前四十里外安营扎寨,再起兵来关下搦战。张意道:“曾闻赵兄说过,这松亭关于前几月新任两员守关将佐,一男一女。男的姓秦名金,惯使一条笔管枪;女的单姓李,无名,却使得一对双剑,甚是厉害,因此都呼她作李剑。闻说这李剑有个夫家姓韩,两个原都是泰州人氏,后因两淮之地战事不断,只得北上躲避,不料吃一彪军马撞散。那领队的正是秦金,见李剑又有武艺,且长相又不差,故收留之,并许诺为其寻夫,却从不派人出去,专是哄骗她。赵兄因曾与秦金相会于宴,听那厮吃醉酒误漏了声息,故而知道。又因当时属同僚,便不曾多言。”陈明远道:“既如此,我们破关之后便除掉这秦金,好教李剑去寻她丈夫。”当日便在关前叫阵。秦金的报了,便与李剑一齐出关,领一队兵马相迎。马陵军阵中出山虎王子康,手挺软藤枪,不待对阵打话,飞马来战。李剑见了,手舞双剑,拍马去迎。二将交手,李剑把双剑乱舞,王子康将软藤枪去斗。战无二十合,子康力怯,吃李剑逼过军器,右手挂了剑,把子康从马上一提,夹着回阵。陈明远惊道:“果然好武艺。”彩翼蝶许欣敏听了,与神针手郝郡楠道:“姐姐与我一同去捉她。”郡楠点首,两员女将拍马齐出,各持长枪。李剑见又有敌将,复舞双剑来战。欣敏与郡楠两条枪对住那双剑,李剑单个独斗她二人,丝毫不落下风,二女却有些吃力。秦金在阵上见了,暗道:“这二女却比李剑更美貌,趁李剑逼住她两个,我去捉个回来。”亦挺枪前来。马陵军阵中又赶出飞山豹魏大哲,举钺来砍。秦金不是大哲的对手,未及十五合,急忙拨马而走,大哲赶去。李剑见秦金被追的紧,忙喝一声,将剑望许欣敏砍来。郝郡楠却早已摸出弩来,觑着李剑射去,正打中右手腕。李剑方收了手,勒马去追大哲。大哲见李剑又到,回身一钺砍去。李剑急叉双剑架住,抽剑向大哲腰胯一砍,大哲忙挥钺挡住。李剑虚砍一剑便回阵去,北军回关上坚守不出,陈明远教大军退回营寨。 待到营中,姚雨汐道:“关卡无须硬攻,只消寻条小道上去,往他关内放起火来,敌军不战自乱,那是则可易得。”田雅珠道:“依封先生地图所绘,这松亭关东北处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曾有防备。”吴赛凤、李沫瑶两个道:“既有小道,我们便去探路,好助大军早日过关出塞外。”陈明远道:“二位贤妹且小心行事。”当时二女乔装打扮,望山深而去,天色亦晚,四周寂静无人。二女行了数十里地,借着月色,只看那山岭险峻,又远远望见冈前一个小路口。二女欣喜,急忙奔上前。却不知两个脚步声,上面早有埋伏的北军军兵听见了。原由这秦金使人严守这道路口,以防马陵军偷袭,二女不知上面有人,已入危境中了。吴赛凤当先上来时,那伙伏兵一齐发声喊起来,乱箭射来。赛凤大惊,急躲闪,肩上已自受了几箭。沫瑶见中了埋伏,急叫退下去,赛凤把沫瑶一推,沫瑶踉跄走下冈去,险些失了脚。那伙北兵一齐上前,把鹅卵石,苦竹枪打去。赛凤忙转身就要下冈,不防左腿上受了一枪,右腿上中了一石,额头亦被打破,就从冈上翻身滚下,至底面时,已是没气了。后人有诗叹道: 马陵九尾狐,舍命探番奴。 临危终遇险,避死世间无。 李沫瑶见吴赛凤从冈上滚下,急下来看时,已是身死,忙背起尸首,死命奔回营寨去,冈上那伙金兵也不来追赶。待回寨里,陈明远见折了吴赛凤,懊悔不已。庄浩叹道:“妹妹多舍命探路,孰料今日终是遇难。”娄小雨哀道:“此计不成,反送了姐姐的性命。”何熙道:“今唯有先捉得李剑,将实情与她知道,使其回关拿了那秦金,我军方可过关。”陈明远道:“军师有何良计?”何熙道:“且看来日分晓,哥哥可传下号令,准备行事。”先将吴赛凤尸首收殓了。 次日,马陵军又于关下叫阵。秦金见道:“昨日贼人欲从冈上小道来袭我松亭关,幸得我早有准备,方不教他们成功。”李剑道:“秦将军且留在关上,待我去迎敌。”说罢,手拿双剑上马,出关来战。何熙望见了,便唤拈花手刘午晓出战。有分教: 昧地瞒天终被破,谩辞哗说究不成。 不知何熙用的甚么计出来,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吴赛凤 章节目录 九八 陈明远兵战七金山 三军师计取大定府 诗曰: 雨菲妙计真难比,冲盈布阵亦不低。 兼有雨汐同谋智,金人大队分崩离。 话表马陵军攻打松亭关,折了吴赛凤,何熙谋计策,欲活捉李剑。当时拈花手刘午晓挺独龙戟出阵,来战李剑。二将交手,相斗二三十合,刘午晓将戟逼近身去,把言语调戏。李剑闻言忿怒,喝道:“泼贼无礼!”又将双剑劈来,午晓把戟一隔,左手去李剑脸上一摸,嬉笑一声,拨马便望阵上走。李剑怒不可遏,拍马追来。何熙见计已成,教陈明远撤军。马陵军就望营寨而回,李剑催动北军紧追不舍。约莫追了二三十里,只看前面一片松树林,李剑纵马已到,两边绊马索齐起,把李剑摔落马下。左边撞出王宇祥、张媛,右边撞出房迪、张荣,就把李剑捉了,押回营去。北军见李剑被擒,忙回关上报知秦金。 且说王宇祥、房迪等四将把李剑押上中军帐,陈明远教松绑。李剑道:“败军之将要杀要剐随意,休来侮辱。”陈明远笑道:“女将军本是良人,我山寨与你从无冤仇,为何要杀你?今请你来实是有要事相告。”便唤张意进帐。李剑望张意惊道:“你是涿州守将,如何降了他们。”张意道:“李姐休怪,我等都是汉人,本不该为番蛮卖命。且那秦金每每与你相说替你寻夫,他却真个差人去寻了么?我兄长赵京那日与他吃酒,因他酒醉才知实情,这厮不过贪恋李姐容貌与武艺,故而欲将你一直留在身边。”李剑闻言大惊,忙道:“你休要诓我。”又细想往日问秦金丈夫之事时,秦金总是面有不悦,言语间有遮掩之意,倒亦有几分信张意之话。娄小雨道:“李将军若是信不过我们,我教你一法子,待回关后,先威逼秦金,那时他欲求活命,不得不说实情。”李剑点首,陈明远便教取盔甲剑马,放其回关去。 却说李剑回到松亭关前,已是日暮,叫喊开门。关上北兵把火把照去,见是李剑,开关放进来。秦金闻李剑回来,忙来问道:“闻士卒说韩夫人吃贼人捉去了,今个怎生逃脱回来?”李剑话不多说,一把扯住秦金臂膀,放倒在地,将剑架住脖子。秦金慌道:“韩夫人为何如此?”李剑佯怒道:“我且问你,往日你说要为我寻丈夫下落,却迟迟不见消息,莫不是在诓我?”秦金忙道:“不曾诓骗,实是未有寻得。”李剑喝道:“休要瞒我,我已知了,若再不从实招来,教你立死!”秦金惊恐,只得道:“确是不曾去寻,往日都是哄夫人的。”李剑大怒,一脚踹去,将剑乱劈一通,秦金登时毙命。众士兵见了,都不敢言。李剑便教人去请马陵军入关来。 马陵大军入了关,陈明远与李剑相会道:“今多蒙女将军相助,我大军才得入关。如今秦金这贼子已死,女将军不如与我等一齐出关讨番,未知意下如何?”李剑道:“承蒙美意,只是我丈夫未曾寻得,不知生死,眼下只这一个心愿,故不能同行。”陈明远道:“无妨无妨,此人之常理也。”当晚于关内歇息,次日李剑来与大军告别,去寻丈夫,后终在密云县寻得,二人就县里居住。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马陵大军就松亭关内调取粮草,当日亦出关前去攻打大定府。大军每日行进八十里,一路连过神山、石子岭等险要之处。又因军中士卒出得关来,一路劳顿,天气严寒,水土不服,病倒无数。幸得赛华佗王力早备下许些药材,沿途医治,陈明远只得将行军放慢,足足走了七八日才至大定府前。这大定府前有一座山,名唤七金山,马陵军若要攻打大定府,非是先过了此山。然这大定府有四个守将,乃是女真部落有名的夹谷氏,四个唤作夹谷龙、夹谷虎、夹谷凤、夹谷龟。这四兄弟闻说马陵军要来攻打,先领两万军马驻扎在七金山上,以断马陵军进路。陈明远已得探路小校报知,先令离七金山五十里外扎下营寨。因军中仍有多数士卒患风寒,军师娄小雨亦有感染,明远恐王力一个忙活不过,教喽啰往附近村镇去请医士来相助,自己先带一队兵马来山下搦战。 夹谷四兄弟见马陵军到,亦率军马下山相迎。两军阵前相望,排成队势。夹谷龙当先出马喝道:“南蛮子,一路连攻我大金数座城池,今番撞进我中京境内,岂可再教你前行!”李沫瑶将其言语说与明远听,明远道:“休说中京,便是上京我亦要取之!”夹谷龙将手中钢矛一挥,夹谷虎、夹谷凤、夹谷龟三个齐挺军器冲出阵来。马陵军阵中金锏徐韬、赛存孝杨乙尧、塌天虎王珠江、凌飞雪尹柔雨四将亦出,八个人呈四对厮杀。只看徐韬锏叉钢矛,乙尧力敌板门刀,珠江槊打月牙镋,艺潼枪挡链子锤。八员虎将各逞武艺,相互厮斗三五十合,各自胜负未分。陈明远在阵上看了多时,兀自道:“这四个番将武艺却是不低,只得智取也。”便传鸣金收兵。四将听得鸣金声,徐韬把双锏一打,趁夹谷龙防备时,拨马便走。杨乙尧本是步斗,只一矛扫去,夹谷虎忙勒紧缰绳,战马前蹄一抬,乙尧得机就奔回阵去。王珠江、尹柔雨二人亦各自回阵,大军退往营寨。 方至寨中,天始降大雪,那去寻医士的小校回来报道:“附近村镇中均无良医,只闻说前番这里有个甚么过仙桥的,因开方医死了人,吃村民乱棍打死了。”陈明远听了,叹口气,去与三位军师商议攻打七金山之事。娄小雨教取地图来看,道:“封先生的地图止至这大定府便没了。这七金山西北处有条小道,可直达山顶,只是十分崎岖,须遣一位脚力好的头领,领一队精干步军,从这小道攀爬而上,我大军则在山下接应,一旦山上大乱,我们便趁势攻山。”陈明远道:“说起这事,又想起那年吴兄弟探太和岭之事,着实哀伤。此番若要行此计,须派一个得力的兄弟前去。”左右转过病刑天邢耀,道:“哥哥权且将此事交托与我,步军头领中唯杨、房二兄为尊,若是有个折损,士气必衰。然将校中止余三位兄妹,论武艺却都不如我,如何肯教他们去冒这险?”姚雨汐道:“夜间行军却也去不得人多,邢兄此言不无道理。”陈明远便允邢耀前往。 是夜二更时分,邢耀领三千步卒,各执挠钩绳索,腰间都跨快刀,邢耀倒提宣花斧,迎着风雪,捡西北小道,一步步攀爬而上。步卒腰间都系绳索,一个连着一个。三千人从二更直攀爬到近四更,邢耀已先爬至山崖凹处,听得上面无动静,心中窃喜,忙轻呼那些士卒,自己先翻身上去。那山崖前十分空旷,白茫茫一片。不多时,三千步卒都上岭来,邢耀便要挥动宣花斧杀将去时,忽地迎面飞来一枝箭矢,正中胸前。邢耀大惊,又听得一声梆子响,乱箭射来。众人急挥军器抵挡,只看那夹谷四兄弟领金兵冲出。邢耀急教众士卒一齐杀上前,不防脚下都有陷坑,因被大雪掩盖,不曾发觉,都跌入坑里,那坑中又栽有铁蒺藜,各都碰着,惨叫不止。夹谷四兄弟见马陵兵中招,都跨过坑来厮杀。邢耀身上负伤五六处,忍痛爬出坑来,仍执宣花斧相搏斗。夹谷四兄弟一发都上,那夹谷龟把链子锤打去,正中邢耀左腿。耀吃这一招,拖着腿退到崖边。夹谷四兄弟在那里大叫不止,邢耀不懂金语,心一横,挥动宣花斧死战四将。只看那大斧一挥,夹谷虎、夹谷凤各执板门刀、月牙镋架住,夹谷龙趁势一矛搠着邢耀小腹。夹谷虎、夹谷凤把军器一松,邢耀又连退数步,跌倒在地。夹谷虎就将刀望着砍来,耀翻身滚开,右手把宣花斧打向夹谷虎,正中腿上,亦摔在地上。夹谷龙、夹谷凤、夹谷龟大怒,一齐上前。邢耀苦撑站起,喝道:“老爷便是死也不躺着死!”就吃三将军器打中,尸身一歪,从崖上坠将下去。后人有诗叹道: 江陵道上夸邢耀,安州步下推英豪。 身归马陵忠义聚,阵斩苟桓雷霆扫。 斧名八卦风花卷,力敌四将性命抛。 叵耐鬼欺刑天病,寒山夜雪悲噩耗。 那三千步卒虽见主将身死,却仍拼斗,将死一半,余下尽遭活捉。夹谷兄弟便令将生擒得的马陵兵,俱押至崖边斩首,尸身亦推下崖去。 再说陈明远,本领兵候邢耀动静,当时听得山上大乱,只道邢耀得手,急催大军攻山。山上金兵把滚石擂木砸来,乱箭射去,马陵军一时不能上去。前后相持有一个时辰,夹谷四兄弟引兵来与陈明远相望,大叫道:“南蛮子,你那一伙军将,都吃俺们杀尽了,若是不信时,可去崖下相看!”李沫瑶听了大惊,与明远相说。明远亦是震惊,忙教几个喽啰去看。夹谷四兄弟便率军冲下山来,马陵军抵敌不住,退回营寨,士卒伤亡无数。 待回寨中,那几个喽啰背着邢耀尸首回来道:“山崖下人头无数,俱是我寨中士兵,又见邢头领亡命于那里,身上压着许多没头尸身,已被血染红了,若非身上战甲,不然怎能认出。”陈明远痴了半晌,兀自道:“只为防吴兄弟那般,孰料仍是不济事,屈死了这个兄弟!”娄小雨、何熙、姚雨汐三个都来劝道:“兄长且止住悲痛,待我们三个一齐相商,早日攻下七金山,为邢兄报仇!”陈明远点首,教沈涛作起神行法,携邢耀尸首回山寨安葬。次日,大军复至七金山下,夹谷四兄弟亦提兵来对阵。那夹谷虎一马先出,姚雨汐见了,教尹柔雨出阵。艺潼手持梨花枪,依姚雨汐之计来到阵前。二将各不打话,当即便斗。只看刀砍枪隔,枪刺刀挡。艺潼把枪一挥,望夹谷虎腰间打来。夹谷虎将刀向左一隔,挡住攻势,转而抡起,觑着艺潼面门便砍。艺潼举枪招架,夹谷虎又收回刀去。艺潼趁其回刀之际,把马一拨,望阵奔走,夹谷虎追来。艺潼见其果然追来,从身上取出火折子来吹起,向那梨花枪头下绑着的竹筒点去,猛地将枪回身刺向夹谷虎。夹谷虎只道要防那枪时,不防竹筒中喷出火来,烧着面门,迷了眼睛,倒颠下马去。艺潼回马赶过,一枪搠死,枭了首级回阵。 夹谷龙三个见折了夹谷虎,都要来报仇,皆领兵杀来。何熙见他们都来,喝令一声,大军四散而开,北军直直撞入。又听得一声炮响,左下里杀出金刀沈冉,右下里杀出金锏徐韬,飞将焦明武又率一彪军马原路杀回。三支军马把北军撞成几段。,夹谷龙三个方知中计,急欲退回山去。夹谷龟正逢着焦明武,忙把链子锤打去。明武把画戟一举,那链子便缠在杆上。二将各自用力,这夹谷龟力气却比不得明武,反吃明武从马上拉下。明武复将画戟一甩,将那链子锤打向夹谷龟,正中脑门,砸的粉碎。夹谷龙、夹谷凤两个拼死率着十几骑逃出,奔回山去。山下已赶来烈火雷闫言,领着十几个炮手,摆上炮架,放起炮来,向着山上乱轰。夹谷凤闪避不及,就吃一炮连人带马炸死,止逃得夹谷龙一个回到山上。马陵军趁势再攻七金山,金军仍欲顽抗,又吃闫言一个轰天炮打中山头,砸死北军无数。夹谷龙见七金山御守不得,只败走回大定城去。 却才来到城前,斜刺里又赶出徐硕、方海锦、张航、郑乾四将,领一队军马拦住去路。四将早受娄小雨之令,先率水军从土河偷渡过来,截住道口,使北军不能回城。夹谷龙见回城之路已无,背后马陵大军又赶得紧,无奈另取别道,逃往会宁府。马陵军既过七金山,又驱走夹谷龙,当时便教架云梯攻城。大定城内金兵死守五六日,终是吃马陵军围住四门,连日攻打而得。大军进入城内驻扎,陈明远教王力仍与军中患病受伤者医治,待军马休整完毕,再起兵上路。 且说夹谷龙快马加鞭,连行三日,途中换了两匹马,逃回会宁府,入朝拜见金熙宗。熙宗只道大定府亦失,正不知所措,金兀术奏道:“陛下不必担忧,臣早令高丽起兵十万,今已至上京,再点起本朝十万军马,共是二十万。臣又请得一位法师相助,此番必要灭了马陵泊这伙南蛮子!”正是金兀术这一战,有分教: 女真人马无归处,高丽军兵不得回。 不知金兀术怎地起兵,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邢耀 章节目录 九九 完颜氏鏖兵兴中府 马陵泊大胜金兀术 诗曰: 兀术拼力终一斗,兴中府前遍地髅。 十二寒暑今将毕,钟吾英雄志可酬。 话表马陵军一路连克州府,金熙宗心慌,只恐上京不保。当时金兀术道:“陛下勿慌,有高丽军与我朝军马凑成二十万,都用骑兵,那伙山贼草寇尽是南人,来我处已失了地利。且臣又请得一位法师,人称灵幻先生林淼的,他是个中原得道高士,法术无人可敌。”金熙宗道:“元帅既有准备,可早领兵前去剿灭贼人,以保我朝江山。”金兀术领命,当时整顿军马,点起数十员战将。又请那灵幻先生同随,兀术身旁教夹谷龙紧跟,再点龙虎卫上将军一员赫儿连清,亦伴左右。命汉人将佐一员,锦毛猪刘硕,为林淼护法。大军于次日起程,直奔大定府而来。 且说马陵军自四日攻克大定府,于城中休整,清点人马,仓廒中取粮草以供大军所须。次日有山寨来人报道:“前月忽有宋将张俊领大军前来攻打山寨,吃宋安平设计,众小头领们杀退了。又闻说宋廷欲与金人前后夹攻我大军,派杨沂中领军北上,亦吃小头领们率军拦截住,击退回临安。”陈明远怒道:“这狗皇帝竟使阴招。”娄小雨道:“这必是金人与宋商议议和所交涉的条件。”何熙道:“幸得山寨梁山子嗣与我等子女击退官军,不然真个前后夹攻,我大军必不能全身而退。”陈明远当即书信一封,教那名喽啰再送回山寨。两日后,早有探路小校来报:“金兀术从高丽国要得十万大军,又从会宁府调动十万,共是二十万军马,正往此处而来。”三位军师与陈明远、庄浩商议道:“我大军累得金人州府,金主必担忧上京安危,故教金兀术前来。若是击败兀术,我大军兵马仍有十万之数,便可再进军,若是不得,且再商议。如今我们亦可点起军马,前面便是兴中府,可于那里迎战。”陈、庄二人点首,即调遣军马出城,望兴中府而去。 却说金兀术大军路行七日至兴中府境内,兀术亦得报马陵军前来,就于和龙山上扎驻。马陵大军同日亦到兴中府,进城驻扎。次日,陈明远领军出城五六十里,来与金兀术厮杀。庄浩则领军马从东南方而出,只待陈明远军牵制兀术时,借机攻打和龙山,断其退路。兀术得报马陵军前来,正欲领兵下山时,林淼道:“元帅可先去,贫道留于山上,以防贼人分兵来偷袭。”兀术道:“法师此话在理。”就下山而去,山前四五十里处正逢着马陵军。两军各排布成阵势,兀术出马打话道:“你这伙南蛮子不识好歹,你汉家燕云等地都已吃收去了,又如何要出关来攻我大金城池?”因兀术通晓汉语,故陈明远听得懂,便答话道:“若说你金国的城子,却也是从辽人手里抢来的,且你番蛮多番在我中原烧杀抢掠,祸害多年,岂可轻易饶你!”兀术大怒,教那赫儿连清出战。这赫儿连清身长九尺三寸,黄发赤须,声如霹雳,手持一对乌金锤。马陵军中太阳星朱佳俊,手仗白虹长剑,前来斗赫儿连清。二将交手,未及十数合,佳俊力怯,急回阵去。宋达见状,舞起黄幡戟,来换过佳俊。宋达把戟扫来,赫儿连清将左手锤一挥,当的一声挡住。达复举戟,当面打下来,赫儿连清双锤一架,便打将进来。宋达收戟就身前一挡,又是当的一声。二将你来我往,斗到六七十合之上,宋达已知他武艺高强,再斗下去恐有失,虚晃一戟,拖着便走。兀术见赫儿连清连胜二将,心中大喜。明远不禁道:“这个黄发番将竟如此了得。”忽见开门红李欣妍飞马来报:“庄哥哥吃番人军中一个会使妖术的杀败,折了许多儿郎,如今正退回城去,那妖人正遣军从后面杀来。” 原来庄浩当时领军至和龙山下,那灵幻先生林淼得报,便令大军守住山道,自己亲至高处观看庄浩军马,叫道:“你等莫急,可知吾灵幻大名么!久闻汝军中有个甚么轰雷枪董浩的,是罗真人的弟子,可教他来与我比试一番!”言罢,作起法来,将手中宝剑向着天上一指,只看空中飘起雪来,愈飘愈大,又见那雪各自并结起来,聚成块状,纷纷砸向庄浩军中来。马陵军兵慌乱,庄浩急令团牌手举团牌遮挡。林淼见山下这般模样,哈哈大笑,便教北军将滚石擂木砸下,乱箭射去,又作法,忽地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半空之中又落下刀枪剑戟,戳死马陵兵无数。庄浩见攻打不得,忙大呼退兵。林淼见马陵军败走,令刘硕引军马下山,待将庄浩军赶退,便从陈明远军后方夹攻。 陈明远闻背后有兵杀来,不敢贪战,急教大军撤退回城。金兀术冷笑一声,传下号令,只看北军中士卒各自勒马排开,金兀术、赫儿连清、夹谷龙三将为首,身后数员战将,将佐后头共有百队,每队中一千人。兀术大喝一声,北军便向着马陵军冲突。北军都是骑兵,驾驭自如,马陵军中尚有步卒,脚力怎比得了战马?只若是慢了的,尽吃金人戳杀,万马踏成肉泥。陈明远率军才退了二十里不到,迎面又杀来锦毛猪刘硕的军马,亦是以骑兵冲突。前后夹击,金人善骑,马陵军吃这么一下如何受得住?当时大军溃败,士卒四散而逃。众头领各自拼命,步军头领亦都上了马,沈冉、徐韬、杨乙尧紧紧护住陈明远、娄小雨,齐向城池撤走。乱军之中,小邓通陈崇正逢着刘硕,刘硕当先拦住去路,陈崇大怒,舞大刀来砍,刘硕举槊就大。二将各自忘生拼力,只看斗敌到四十合之上,陈崇一刀砍着刘硕脖颈,刘硕一槊打中陈崇天灵,二将齐休,俱栽下马去。 且言马陵军将奋力突围,终至城下,时庄浩等已回到城中,见陈明远军大乱,急教放吊桥,开城门迎入。庄浩又见北军在后面追赶的紧,忙下城取枪上马,冲过桥来,独自一个杀入北军队中。庄浩毕竟神勇,纵是金人骑军阵势,亦不能挡。浩一路厮杀,直抢垓心。兀术大惊,忙令赫儿连清上前敌住,复见马陵军都已进城,只得作罢,先教退回和龙山去。庄浩与赫儿连清已然斗了四五十合,赫儿连清见斗庄浩不过,亦随兀术返还山上去。庄浩见金军退走,方才回城。比及清点军马时,折损过万,又闻报言折了陈崇,魏大哲等垂泪哀伤。明远叹道:“不想这金人骑军恁地厉害。”庄浩道:“却不曾料得番人军中亦有会使法术的,扬言要与董先生斗法。”董浩思道:“既是要与我比法术,当去会他一会。”娄小雨道:“今日吃金人败了这一阵,且先在城中休整三日,待锐气养足了再去战他不迟。”当下传令严守四门,教王力与受伤头领士卒医治。 却说金兀术回到山上,与林淼道:“法师之计果然高明,只是折了刘将军。”林淼道:“贼人军马吃败了这一阵,又得我下了战书,必来与我斗法。元帅可先于山前布下埋伏,好再败他一阵。”兀术欣喜,就按林淼之计,教士卒于山前二十里处掘下陷坑,坑中多布铁蒺藜。三日后,陈明远复点起军马,教马军头领都出战,董浩随行。大军望和龙山而来,眼看得将至山脚下,忽地一声响,前军都落入陷坑里去。明远大惊,复见那林淼于山顶上笑道:“那轰雷枪董浩可来?吾乃灵幻先生林淼,速来与吾较量一番!”便仗剑作起法来,只看漫天大雾,罩住和龙山周围,马陵军分不清方向,只听得四周杀喊声无数,个个心慌。董浩见状,喝道:“莫慌!”将手中鎏虹七星枪一指,道声:“疾!”顷时雾散。林淼冷笑一声,将剑去南方离位上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团烈火扑来。董浩把枪望北方坎位上一指,亦念动咒语,半空中神水飞流直下,扑灭了火团。林淼又望东北方艮位一指,飞来巨石无数。董浩亦向东方震位指去,天降数道落雷,将石块击的粉碎,砸伤北军无数。林淼见法术又被破,不觉怒起,再仗剑作法,逼出一团黑气,黑气中走出无数鬼兵,各骑凶兽,冲向马陵军。董浩在马上见了,大笑道:“似汝的道法,只可驱使阴兵,且教汝看何是正法!”遂咬破指头,将血望空中一挥,作起那天罡五雷正法。董浩把七星枪一指,射出万道金光,俱打入黑气中。须臾时,金光里现出无数神兵,各执兵器,就去斗那鬼兵。董浩毕竟使的是正法,林淼纵有天大的本事,虽不及那笋冠仙,却也比不得董灵清。无一时,那伙阴兵尽吃神兵杀散,林淼见状,不禁羞愧。金兀术看林淼赢董浩不得,急教军马整列队仗,冲杀下山来。陈明远见北军下山,便令大军撤走,前军作后军,又依娄小雨之计,教士卒抛下铁蒺藜来,以挡北军冲突。北军前队不曾防备,吃了铁蒺藜的亏,后面队仗急忙都停了下来,马陵军得以退回城去。 待回到城中,陈明远仍与庄浩、娄小雨、何熙等商议破敌之策。董浩来道:“本师罗真人曾谓吾言:‘二木三水,遇兴降回。’这二木是个林字,三水是个淼字,正应着金人那法师。‘遇兴降回’,此处乃兴中府,本师言语,意欲令吾收降他回二仙山去。”陈明远道:“既是罗真人法旨,大军擒得他时不可伤了性命。”庄浩道:“只是北军骑兵如此厉害,虽仗铁蒺藜,亦不能完胜之。”何熙道:“这北军的骑兵阵,倒似那连环马阵,可使钩镰枪破之,幸得新宇兄弟生前曾领山寨儿郎苦演钩镰枪法。”姚雨汐道:“然我军中仍有许多行军时所收的义民,怕不晓这钩镰枪法。”娄小雨道:“且再候一两日,破敌之物必将送至。”陈明远道:“军师却早有准备?”娄小雨道:“哥哥且等候便知。” 次日,明远得报李磊、赵京从燕京押运五十辆奔雷车而至。明远与庄浩惊喜,娄小雨笑道:“自那年破刘慧娘奔雷车时,曾留下一辆运回青石山上研究。因金人善骑,我军深入他处,定失地利,故早在燕京时,留下李磊与赵京,监督打造奔雷车。又因路途遥远,故只令造五十辆,待建造完便立即运至大军所在之处。”明远喜道:“军师真个有远见!”便传下号令,大军三日后出城攻打北军。兀术因见林淼失势,故只欲仗骑兵,连攻兴中府两日,吃马陵军死守住。 三日后,马陵军在城中早早生火造饭吃了,忽报宋廷有使臣来,将带些御酒,以慰马陵军。陈明远听了喝道:“先遣军马攻我山寨,又欲与金人前后夹击我大军,今个又送御酒来,莫不是里面掺了慢药!”那使臣吓的倒地道:“不敢不敢,岂敢暗算好汉?好汉若是不信,可令人一试。”沈冉走过道:“量那昏君亦不敢如此,不然待我大军踏平金国,再杀去临安,夺了他的鸟位!”那使臣连连称是。沈冉便取过一瓶御酒,尝了些许,随即摔碎在地道:“甚么鸟御酒,倒还没我山寨的酒好吃!”徐韬道:“这昏君哪里肯将好的与我们!”抽出双锏,将余下瓶尽皆打碎。杨乙尧喝道:“快滚,不然惹了老爷性子,拿你下酒!”那使臣慌忙带着随从逃出城去了。明远见使臣走了,自思道:“不知鹏举兄弟现在如何。”庄浩道:“我亦是有些担忧,只怕那昏君奸臣害了他。”明远就令沈涛作起神行法,与李沫瑶一同赶往临安,探听朝廷动静。 沈涛二人领命去后,不待兀术兵到,先于巳牌时分大军出城来,直望和龙山进发,又遣一小队步卒先去,以探有无陷坑。只说马陵军一路直达山脚下,陈明远大叫道:“兀术番狗,今日便教你大军俱休!”兀术闻言大怒道:“南蛮子不自量力,今个某家定教你们灰飞烟灭!”传令骑军一齐下山,直直冲撞过来。明远喝令前队各自散开,阵后放出那五十辆奔雷车来,共分五队,每队十辆,由焦明武、沈冉、徐韬、宋达、孙煜杰各领一队,直对向北军。 这金军与高丽军自生在北方,哪里曾见过这等利器?只看那奔雷车上兽口一张,里面射出箭矢来,大铳又发,直教山崩地裂。北军队仗里一见势头不好,哪敢再前行,慌忙拨转马头,逃回山去。那奔雷车上的火铳不停的打,炸的北军溃不成军,血肉四溅,尸骨无存。可怜这二十万军马,到此翻成画饼。陈明远见成功,急令大军杀上山去,势要活捉兀术。众将各挥军器,催动坐骑,追赶过来,就北军队里厮杀。却说金刀沈冉,已先杀至山上,只待擒拿兀术,忽觉头晕目眩,周身乏力,猛省道:“那酒里真个下了慢药!”周遭金将见他独身到此,都围拢过来。冉咬唇出血,复舞起金背砍山刀,拍动靠山雪花骢,杀入金将丛中,但见冷光挥霍,不过须臾,已连斩金将十数员。夹谷龙见大势已去,又想前仇未报,不顾生死,来与沈冉厮并。但见刀矛挥霍,龙蛇卷舞,早斗到三十余合。夹谷龙要为兄弟复仇,尽出平生本领;沈冉知己不能生还,亦拼出死力。二将原是本事一般,却因沈冉腹中药力渐发,浑身冷汗直流,已是气力不加。夹谷龙见他并无接应人马,一发心无旁骛,平添三分血勇。又斗数合,沈冉终是遮拦不住,暗道:“想我沈冉一世英雄,竟死于此处。”把马一拨,拖刀便走。夹谷龙见他力怯,亦不生疑,飞马追去。两下相逐,那壁厢夹谷龙赶得近时,把铁矛一举,沈冉亦窥得番官较亲,拖起刀头,翻身背砍。听声喊,只见沈冉一刀削去夹谷龙头颅,然番将钢矛亦早搠入沈冉腰胯。正是,刀矛交斫,二将齐休,两员虎将,就此绝命。后人有诗叹沈冉道: 江宁英雄封统官,五虎上将称沈冉。 龙驹踏破雷霆灭,金刀卷起雪花寒。 怎堪星辰忽陨落,只因云翳尚依然。 旋念马陵凯旋处,谁擎义旗入汉关。 金兀术见自家军马至此般地步,仰天大叫一声,便欲退还会宁府去。庄浩一马赶到,大喝一声:“兀那兀术哪里走!”兀术惊慌,急取金雀斧在手中。正是:和龙山上败兀术,青书史册显马陵。又有分教:金翅大鹏返西方,天罡地煞重回天。不知兀术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马陵泊将佐: 沈冉 折了一员忠义军将佐: 陈崇 章节目录 一百 降山寨玄女扬功绩 表忠义群星归天庭 诗曰: 百八英雄聚义年,灭雷破金日无闲。 三十六将尽诛戮,大败兀术在山间。 再驱军马为少保,阴灵显圣犹念怜。 功名既著玄女降,罡煞星曜终回天。 话表马陵军以五十辆奔雷车大破金兀术数万骑兵阵,陈明远勒令杀上和龙山来。泰山庄浩一马当先,望见兀术要逃,拍马来捉。兀术正欲持金雀斧死斗时,那赫儿连清舞乌金锤赶过,叫道:“元帅速走!”便直抢庄浩。兀术见了,忙勒马望会宁府逃回。庄浩见赫儿连清又来,扭转神威,挺亮银枪厮斗。只看二马相交,臂膀齐举,两团金光中横穿着一道银光。二将斗了三四十合,赫儿连清把双锤猛地砸来,庄浩侧身一躲,便落了个空。赫儿连清不禁心慌,就吃庄浩手起,望着心窝里一下,搠落下马。庄浩再欲去赶兀术时,已是去的远了,只得在山上戳杀北军。 尚有那灵幻先生林淼,见马陵军前来攻打,急再作法时,董浩见了,念动五雷正法,将七星枪向着一指,喝声道:“疾!”只见半空中现出几个黄巾力士,纷纷降来。北军士卒见状,吓的各自抱头鼠窜,夺路而逃。林淼看那黄巾力士前来捉将,正欲逃走,吃他们把手中兵器一抛,打中双腿,跌倒在地,上前活捉了。 马陵大军直在山上杀了四个时辰,至申牌方息,二十万北军吃杀的只逃得数百。将及日落,陈明远教鸣金回城,各将都来请功。明远闻折了五虎将沈冉,不禁哭昏过去。众将急教王力救醒,后道:“沈冉与我自幼相识,在江宁府时同受牢狱之灾,不想今日离我而去,真个痛心入骨,如丧考妣一般。”徐韬亦念兄弟情义大哭了一场。明远着令收殓了尸首,以盐封之,率大小将士祭奠,完毕后便令车仗小心运回马陵泊安葬。随后又教解过林淼来,董浩上前松绑道:“本师罗真人曾有言,我大军至兴中府将遇着汝,故教吾将你收服,可去二仙山参见本师。”林淼惊道:“既是罗真人法旨,岂敢不从?”当时愿归降,董浩因要留于军中,故教他次日自个儿往二仙山而去。后来林淼随罗真人在山上修行,也终成正果,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兴中府这一战后,陈明远教清点兵马,手下士卒仅四万有余,明远便问娄小雨道:“依军师之见,我大军如今怎生行事?”雨菲思道:“虽大败金兀术,我军却也伤亡惨重,然这四万军马若想攻临潢府等地,却是不济事,虽有奔雷车,倒难保一路顺畅,且就是将山寨余下兵马俱调来,于数上亦是不足。如今只好教人往会宁府沿途放话,以吓金人,使他有求和之意。”便唤几个懂女真语的喽啰,分付了计策,教他等都各取道往会宁府去了。雨菲又与明远道:“只若金主信之,我大军则可直坐收其利,且待消息。”且说金兀术兵败回朝,金熙宗闻说军败,二十万大军尽没,惶恐不安,支吾道:“元帅尚且兵败,我朝更有何人能胜这伙好汉?”兀术奏道:“陛下勿忧,虽是折了这许多人马,他那里亦吃我军杀了许多,只是那些车子十分厉害,不知何来历。”又见右丞相韩企先奏道:“多得报马陵军正于后方再调十万军马,正往兴中府途中,欲待兵到,攻打北京。”文武百官听了,俱胆战心惊。又有济王萧仲恭奏道:“依臣之见,眼下唯有遣使前去讲和,从此与他划地而治,是为上计。若他不愿讲和,只得倾全国之力,与其并个死活。”群臣皆赞同,熙宗无奈,只得修下表章一道,差驸马斡骨剌收拾金银珠宝、绫罗彩缎,装载十数车,昼夜赶往兴中府来。 话言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未牌三刻,金驸马斡骨剌领番官八员,带一应礼物,至兴中府城中。斡骨剌到府衙内先参拜了陈明远,禀道:“吾陛下已知众头领的本事,不敢再犯虎威,今特遣俺来奉表,情愿就此讲和,分界而治,万世不敢再欺中原,求乞退兵罢战。”便呈上表章。陈明远知他言意后,便令铁判官谢德伟接过表章,展开高声读道: “大金国主完颜亶拜书致马陵泊主陈明远言:罪人亶生于不毛之地,存于无礼之邦。幼蒙上邦先师教授,奈何本性乖张,未得教化;长得朝中奸人趋奉,志短心高,不通文武。以致昏昧,兴师犯边,以成大恶,而致劲旅讨罪,义士兴军。今特遣使臣斡骨剌,纳礼请罪,将金珠绢布以犒麾下。倘蒙义士怜悯,饶本国残年,得保先祖所遗寸土,罪人刻骨铭恩,世世图报。虽百死,不敢背德;纵千秋,不忘此恩。然若义士仍穷追不退,亶自问将兵交锋,虽未及义士,却无非玉石俱焚,同死社稷而已。罪人不胜惶恐,谨拜表以闻,多望义士三思。 皇统元年季冬月日大金国主完颜亶表。” 谢德伟读表文已毕,娄小雨与陈明远暗行眼色,明远会意,便与斡骨剌道:“我大军一路连克你州府,不愁打不到你上京去。本待要一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今见你国来下表章求降,我中华之邦自古有投降之理,便准你拜降。今后你番蛮不许再入汉关来扰我华夏百姓,不然我大军当再行北伐,直杀入会宁府!”斡骨剌连忙拜谢称是。明远又亲写一道表文,令斡骨剌带回会宁府与熙宗看去了。明远教薛许越篆碑石立于和龙山下,以记此番事业。 且说斡骨剌领番官方走,这边来报沈涛从临安府而回,明远教进到堂上。沈涛才进衙来,当时便道:“岳少保父子被拿入大理寺,但凡为其求情之人,为官者罢官,为民者处死。我又往韩世忠府上询问此事,韩枢密言,此为丞相秦桧之意,其曰岳飞之罪,莫须有。又闻宋金已议和而成。”原来自岳飞回庐山后,这伙奸臣仍不肯放过他,于九月间,秦桧等人威逼岳家军将佐王贵,利诱王俊,使其陷害岳飞,先告张宪谋反,又拿了飞长子岳云下狱。张宪乃忠义之士,岂肯屈服于这伙奸臣?张俊见对张宪用刑未果,便直捏造其受岳飞意谋反。宋廷又召令飞回临安,于十月十三日将飞亦投入大理寺狱中,吃这伙奸臣百般迫害。十一月七日,宋金绍兴和议逐步达成,宋向金称臣,将淮河至大散关以北之地划归金人,每年奉银绢各二十五万。金兀术又以“必杀飞,始可和”与宋廷派兵攻打马陵军为条件,令秦桧施行,高宗默许之。 当时马陵军上下听闻,无不愤怒。庄浩气道:“这狗皇帝,我师弟为他宋廷出生入死多年,费了多少精力,折了多少军士,今番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众头领皆道:“岳少保乃忠义之士,岂可眼看他受害?”陈明远问娄小雨道:“我军即刻整顿起程,前去搭救岳飞,军师以为如何?”娄小雨思道:“从这兴中府至临安,单凭脚力,少说也要二三十日方能到,那时只怕岳飞已受难了。”何熙道:“不错,路途遥远,你我又不能飞得,怎生是好?”姚雨汐道:“只得先走一步是一步。”陈明远便要下令,只看沈涛道:“哥哥勿急,小弟有一法子,可教军马速到临安。”明远忙道:“兄弟却有何法?”沈涛面上稍有忧虑,董浩见了,方要开口时,沈涛便道:“小弟可即画神行符数道,与军兵都绑了,届时作起神行法来,可带大军直奔临安。”田雅珠奇道:“兄长神行法竟可带动这数万大军?”沈涛道:“确可如此,只是用过一次后非得休养数月,故以前从不曾使得。”明远喜道:“不知兄弟竟还有这般本事。”沈涛又道:“眼下事不宜迟,哥哥可先整顿兵马,我自去画符。”便离堂上。董浩见了,亦告退,来寻沈涛。二人就街上相遇,董浩方才要说话,沈涛笑道:“我意已决,还请灵清先生在那之前勿要点破。”董浩听他这么一说,摇首叹气不止。 却说沈涛连日画制神行符,三日后终得完成,便与军中将士,步卒每人两道,骑兵四道。彼时又有赵京、黄立举、张意三将来辞行道:“今既已败了金人,我等愿回涿州,解甲归田,了却此生,还望兄长许行。”魏大哲、王天雄、陈鲁、刘午晓四个亦来道:“我四个亦欲回大同府,会聚了唐康宁兄弟,都回乡里安稳度日,乞哥哥答应。”陈明远听了,一一礼拜道:“此番北伐多得众兄弟相助,既是要走,岂能相阻?只愿日后能再相会。”赵京三个领原部人马,魏大哲四个领关西义军,各自起程。时马陵军仍余两万之众,都缚好神行符,沈涛站于大军中央,作起神行法来,直有一炷香的功夫,涛喝道:“起程!”马陵军便动身,往临安府而来。只言大军路行两日,途中不敢多歇,已然到了盱眙县境内,大军逐渐放慢脚步。沈涛此刻已是精疲力竭,双眼发黑,忽地仰面喷出一口鲜红来,倒于地上不能起。明远见状急令停军,去扶沈涛时,已然没了气息。董浩叹道:“沈兄自知这么做,必会折了性命,只是为了大军能早日救出岳飞,故瞒了众人。这神行法带动数万之人,行了两日,纵是修道之人尚且受用不得,何况沈兄乎?”后人有诗叹道: 日行千里众人服,狂飙电卷鬼神哭。 为救忠良喋血处,比得高彪不丈夫。 陈明远扶沈涛尸首痛苦不已,只先教人送其尸首回马陵泊安葬,大军继续赶路。复行三日,已是绍兴十二年正月初一日,大军已至句容县地界,忽前方报有朝廷遣天使而来。众将都欲上前杀之,明远道:“且勿动手,看他有何话说。”天使已至,宣读高宗圣旨,众人皆竖立而听。原来那圣旨上写道,高宗知岳飞受冤,特将其从狱中放出,又严惩秦桧等人,与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又闻马陵泊抗金有功,特赐御酒,以嘉奖赏。陈明远冷笑道:“前番在我军背后使坏,今又言我军有功,莫不是在戏耍俺们!”又见千面玲珑李沫瑶从临安飞马而来,未待马停,便翻身滚下道:“岳少保已于二十九日在大理寺中被害,其子岳云并部将张宪皆被斩于市!”众人听闻,赫然而怒。陈明远便教拿下天使一行人,又将所赐御酒与其灌下,不一时间俱都毒发身亡。庄浩嘶吼一声道:“这狗皇帝,冤死我鹏举师弟,又欲毒杀我军,此仇不共戴天!”众人皆叫道:“杀上临安去,夺了他的鸟位,推俺哥哥做皇帝!”陈明远即道:“岳飞之死,人神共愤,即刻起程直奔临安,杀了那昏君!” 马陵大军再动身赶路,次日便到广德军,离临安已是不远了。却说忽然间狂风大作,又云雾弥漫,阴森森一片气象。董浩于马上见状,仗枪作法,却是无用。只看半空之中现出两面绣旗,一书“尽忠报国”,一书“精忠岳飞”。又见岳飞站立云端,作首长子岳云,右首部将张宪。庄浩见了,大叫一声:“师弟,你阴灵不远,待山寨众兄弟为你报仇雪恨,亦是平天下百姓之怒!”只听岳飞道:“二位兄长并众头领,今番你等不可杀上临安。想我戎马一生,为国家出力,若诸位做出事来,岂不坏了我的忠名?望诸位全了我岳飞的名节,千载之下自有分教,那伙奸臣虽得了这一时,却也难逃万古骂名。”陈明远等只欲领兵继续前进,却见飞沙走石,雷声大作,大军前进不得。陈明远见状,长叹一声,只得下令全军退返山寨,众人兀都气愤不止。 只说马陵军,自打绍兴六年八月十六日出军,至今绍兴十二年正月十一日才回到山寨。山寨中原计一百单八位头领,从张叔夜领兵征讨,到北上伐金归来,共折损了七十二位。陈明远就山寨龙泉寺外净处扬起长幡,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诸位将佐。陈明远再看山寨中众头领,止剩得三十六人。这三十六是: 义巨子陈明远泰山庄浩 女诸葛娄小雨赛仲达何熙 飞将焦明武金锏徐韬 小孔孟田雅珠赛存孝杨乙尧 开路神房圳铁判官谢德伟 彩翼蝶许欣敏神针手郝郡楠 塌天虎王珠江避水狮徐硕 烈火雷闫言轰雷枪董浩 凌飞雪尹柔雨秋海棠夏梦迪 逍遥子陈然坤擎天龙辛佳伦 小张良姚雨汐千面玲珑李沫瑶 出山虎王子康赛华佗王力 玉金匠薛许越水里狂方海锦 冲波白练张航小膳祖马玥 拦路虎毛振宇分水犀郑乾 玉蜻蜓李明极地熊张智钧 病西施余媛水幽兰何雅宁 开门红李欣妍锻铁郎君李磊 有诗曰: 马陵三十六,止剩十八双。 纵横几数载,扬名立万邦。 宋达亦看青石山将佐三十九员,如今止剩得九人,乃是:宋达、杨程、孙煜杰、朱佳俊、薛琦、王宇祥、房迪、张媛、张荣。 自这之后,金人知马陵军退兵,又多番打听得马陵泊兵力,故才放心,不顾前番之约,再兴兵马来占取州府。时绍兴和议已成,宋廷亦不相问,只将燕云十六州、山东山西等划归之地任由金人霸占。赵京、黄立举、张意、戚全展四个,闻说金人复来,自发领当地民众御守,又联合燕云等地义军头领,有名唤王布、朱友福、潘正、李和锦、顾中恒的,与关西魏大哲等人一直抗拒金人,后都来马陵泊入伙。陈明远得报金人毁约,奈何寨中军马已不足再北上,只得居山而守。金人知马陵泊的利害,亦不敢来犯下邳。 却言绍兴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日,众头领都在忠义堂上吃酒,众儿女都来相伴。只听一声:“陈明远速领众头领至忠义堂外听命!”众人大惊,皆走出忠义堂,只见金霞万丈,漫天祥云,却是九天玄女娘娘驾到。陈明远忙领众头领叩拜道:“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娘娘道:“陈星主,今日吾至此,是告汝等归位之时已到。汝等本是天罡地煞星临世,只因昔日雷部神将猖獗,与宋江那伙正罡煞不和,私自下界,才有张叔夜征剿梁山泊之事。玉帝为捉拿雷将,特教将汝等从茅山中放出,又教十一曜二十八宿相帮。如今万事已备,汝等听令,因汝等一百单八人诛杀雷将,抗金救民,忠义参天,特奉玉帝之命令汝等元神归位,至天庭再行封赏。其间阵亡将佐七十二员:朱成、仲若冰、白伟成、陶鑫、汪文昌、吕坤键、吴铣源、索奥、宋凯强、孙焕翔、石顺友、李杰、徐宝、陈佳伟、孟子程、王铁树、曹崇坦、刘涛、杨文轩、陈星、张奥康、石粮诚、王楠、力鹏、耿铁柱、王昭顺、缪宇飞、叶子伟、郭亿一、董恩惠、何琼、张玉一、曹笑、单筱寒、吴忱诺、王子怡、赵贝、晁晶、段雯、冯子娜、邵竹影、刘怡岑、于娇、戴畅、王凯、段大猛、朱宣林、陆影、张洲、咸纬广、朱珂令、袁梓鹏、陈孟、路新宇、李金宇、王宇琪、钱仓政、臧好、吴玮璠、张妮、侯帅、赵梓晗、谢顺、季晓宇、刘楚、蔡子豪、曹峻烽、张自强、吴赛凤、邢耀、沈冉、沈涛,特加封马陵泊都土地。”众头领拜谢。 玄女娘娘又道:“青石山十一曜二十八宿听令,汝等起先误助朝廷来攻打马陵泊,摆下太乙混天象阵。玉帝本欲严惩,但念助罡煞诛灭雷将,北上抗金有功,亦令汝等元神归位。其间阵亡将佐三十员:宋金龙、王超、王晨、葛媛、朱栗辉、马帅、钱遥、刘东晓、顾洪嘉、张景琛、左明欣、施笑飞、郭春辰、叶召、何彪、智海洋、蒋宁、鲁琳、付晓、苏一凡、袁鹏、刘璇、葛涛、段金鹏、许栗铭、黄琳雅、巩莎莉、刘奇、张雷、叶森,特加封青石山都土地。”宋达等亦拜谢。 当下玄女娘娘便令众人及早回天庭复命,陈明远拜道:“得玉帝与娘娘美意,只是我等辛苦这数载,如今万事皆了,乞愿再留于凡间,直至阳寿尽时,再回天上,望娘娘回奏玉皇,恳请成吾众人心愿。”众头领异口同声,都愿先留于世间。娘娘笑道:“也罢,汝等这般功劳,玉帝如何不许?且紫微星早已临凡,不久将治世,汝等可辅之。吾自先回去禀明玉帝,待汝等阳寿尽时,再于天庭相会。”众头领俱谢恩,玄女娘娘兀自回天庭去了。 后绍兴三十二年六月,高宗让位于养子赵昚,是为孝宗。孝宗即位后,于七月间,召回主战派张浚还朝,共商北伐大计,又下令为岳飞平反,复飞父子官职,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与录用。八月,孝宗又大力为曾因主战而被免的官员复职,又请其师翰林学士史浩,亲往马陵泊招安。陈明远等闻岳飞已被平反,孝宗起用主战人氏而罢秦桧党羽,又经史浩一番劝说,终答应招安。时有董浩请辞回二仙山与罗真人修道,田雅珠、许欣敏、郝郡楠、夏梦迪几个同回下邳县里为民,余媛、何雅宁、李欣妍则搭伴往建康府开酒楼为生,阮良、呼延钰等都回石碣村居住。余下头领尽随陈明远去临安,入朝参拜孝宗,陈明远、庄浩、宋达各封国公,余下天罡地煞与青石山将佐都封侯伯,赵京、魏大哲、王布等人俱封子男,马陵小辈皆授将军,女将各封诸郡夫人并县君。 隆兴元年四月,孝宗令张浚与陈明远为帅,带兵北伐,宋军一月之间光复灵璧、虹县、宿州。后因金军强势反攻,宋军将佐之间不和,被金人击败退回临安。孝宗因兵败,又重用主和人氏,欲与金人议和,却因金人狂大而中止。隆兴二年四月,因高宗干政,左相汤思退意图降金乞和,张浚被召回朝,恳求致仕,于八月病逝。十月,陈明远军虽依娄小雨等人计策胜了几阵,却因援兵不至,汤思退欺瞒孝宗,不予粮草,不得已从两淮撤军。十一月,汤思退所为败露,被孝宗罢免,再任陈伯康为左相。然宋军已处劣势,只得于十二月再与金人议和。 陈明远等因见北伐失败,感叹当年连克金人州府之景,且年事已过六旬,遂无战意,只在朝中辅佐孝宗治世。淳熙三年八月,陈明远等人皆纳还了官职,欲离临安,孝宗苦留不住,只得放其归去。马陵众人会聚了原先离去的头领,倾尽资材打造艨艟战舰,除董浩仍在二仙山外,余下人等尽从三江寨出海,直到流求东北方寻着一海岛,就留于岛上起建房屋,筑造防御,开垦农田,不再出焉。直至宋宁宗庆元三年,罡煞星曜人间阳寿都已先后尽了,各归本位,齐至凌霄殿来参见玉帝。又见那三十九员雷将,一十八位散仙,都被反剪双手,跪在一旁,宋江等一百单八人与马陵、青石阵亡的将佐皆立在两侧,黑杀星亦在那里。玉帝见众星归位,便望着雷将斥道:“汝这一伙不知天高地厚,违犯天条,私自下界,伤了正罡煞一伙,如今被擒拿,更有何话说!”皆不言。又见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手持双鞭,去这伙雷将每个背上重打两下。玉帝便传令道:“将这伙先关入天牢,择日除去仙籍,贬落凡间为人,生老病死轮回,每世均不得善终。其员缺,由普化天尊另择下界修道成仙的正直人士补授。”又与正副罡煞道:“陈明远等将雷将散仙正法有功,特各赐府宅一座,各归本位,永享下界烟火,受凡人万代供奉。宋江等一百单八将永封梁山泊都土地,保一方人民。”正副罡煞皆拜谢玉帝之恩。那十一曜二十八宿并黑杀星亦得封赏,十八散仙则被贬落凡间为畜。 后来宋宁宗在位期间,追封岳飞为鄂王,又因马陵泊于高宗、孝宗时期抗金有功,多闻他等是上界星曜临凡,故赐钱于马陵泊,如陈明远在梁山那般,建立庙宇,正殿上立以陈明远为首三十六员天罡英雄,两廊之内列以陈然坤为头七十二座地煞豪杰。后来这一百单八将累累显灵,百姓四时享祭不绝。马陵泊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梁山泊亦有宋江等庇佑。再往后又因时过境迁,河水改道,六百里马陵泊渐渐没了,止余下一座马陵山。马陵众将后人因生活于海岛上,躲过蒙元入主中原时的屠戮,又于明末时重返陆地,参与抗清卫民,誓死不为满清鞑子所治,当时皆有言道:宁穿汉衣死,不留辫头活。至此,这一番传奇佳话终为了了。有诗道: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 一心灭雷诛敌日,数年破金更忙匆。 如今万事皆了矣,钟吾寨内留名功。 莫寻出处求真迹,只为忠义作英雄。 章节目录 结子 张毅航游观马陵山 三仙翁叙证玄机果 话说马陵泊钟吾寨里的陈明远等一百单八将,诛尽雷部三十六府,又抗拒金朝数载,自北宋末至明朝前,世间到处传其佳话。却说陈明远等人于宋宁宗期间归位后,宁宗传位与理宗,理宗传与度宗,度宗又传与恭帝。因蒙古大军不断南侵,直逼临安城下,恭帝投降。有大臣江万载、陆秀夫等携度宗二子赵昰、赵昺出逃,拥立赵昰为帝,是为端宗。端宗病死,赵昺即位,为末帝。最终宋兵余力在崖山为蒙元所败,左丞相陆秀夫背末帝跳海而亡。宋朝共历十八帝,经三百一十九年而亡国。自铁木真统一漠北,忽必烈即位改国号为元始,元朝共历五世十一帝,经九十八年,又为明太祖朱元璋所逐,中原大地重回汉人手里。 且说这明朝传至第十六帝明思宗朱由检手里,时崇祯十六年十二月,西有李自成号闯王,领军起义攻城略地,山海关外又有满清军队攻打,明朝已将亡国。却说十二月下旬,有一兴化府人氏,姓张,双名毅航,一身武艺,又通经纶,年三十有七。张毅航从家乡沿途北上,欲往京师为国出力,途中行至淮安府北面马陵山下时,张毅航忽地思道:“久闻祖辈相传,宋朝时这山上有一伙好汉,专是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今日行经此间,不如上去一览。”便寻道路上山,山路上只看四围流水潺漫,松柏成群,山间寒气逼人,更显十分幽静。毅航从西边上得五华顶来,只见一禅堂寺立在那里,环山临水。毅航无心进去礼佛,便往他处游观,见马陵山上景色,不觉点首称赞,暗道:“好座马陵山,却不似是旧时强人出没处。”直走到五华顶南面一峭壁处,见壁底有一洞,周围树木遮天,又有一石桌。 张毅航只觉惊奇,遂入洞去看,这洞高八尺,宽九尺,不知其深。毅航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只看前面有光,复行数十步,却见三个老者坐在那里,两个正对弈中。三老见毅航进来,不禁笑道:“却是你我有缘,才使你入得洞来。”毅航施礼道:“此间却是何处?”三老道:“却是我等修行处。”毅航惊曰:“三老乃仙人也!”其中一长身的仙人道:“壮士来此间何干?”毅航答道:“只因国家内忧外患,正欲上京去,欲献一己之力。期间经过此处,曾闻先辈言,有一伙好汉于宋朝时落草在此,故而上来相看。”一胖脸仙人笑道:“汝却不知,宋时这马陵山尚有六百里水泊,那时因天庭上雷府里的三十六神将私自下界,玉帝大怒,令一百单八天罡地煞星临凡,以捉拿三十六。那伙罡煞自投为人后,从四方聚义至此,终将三十六雷霆诛灭,后又保境安民,北上破金国,终功成正果,元神各归本位。”毅航道:“竟有如此多的事,只惜今世无从传之,以埋没了他们的名声。”余下那个青脸仙人笑道:“无妨无妨,待三百余年后,玉帝又将遣罡煞临凡,那时百八星里有一天圣星,他自会撰一部《马陵传》与世人相看。”那二仙忙道:“此乃天机,不可过于泄露。”又与毅航道:“你我既是有缘相逢,何不留于此处一同修道?”毅航道:“多蒙仙长美意,只是我意已决,要匡扶社稷,待天下太平时再来此参拜三位仙长。”三仙只是摇首笑之。毅航遂辞别离去。 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京城,思宗自缢于煤山。四月下旬,平西伯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大败李自成,清军于五月三日入北京顺天府。五月十五日,福中王朱常洵庶长子朱由崧在应天府即位,是为安宗,次年改年号为弘光。弘光元年五月,李自成兵败至九宫山,被当地人杀死。那张毅航自马陵山离去,就到北京,为思宗所用,授予官职。思宗亡后,又追随安宗,继续抗清。张毅航于弘光元年四月至扬州,与兵部尚书史可法一同守扬州。清军于四月十八日至扬州城下,然各地却无援军来解扬州之围。直至二十三日间,多有将官率兵投降清人,张毅航在城上大骂不止。二十四日,清军以红衣大炮攻城,入夜城破,史可法被擒,因拒降遭杀害。张毅航在城破后则持刀与清兵巷战,连杀清兵数十人,后被逼的无退路,遂自刎而亡。死前于扬州城上留下诗道: 烽火征尘银戟卷,王城翻帜冷华眸。 难勒燕然忧谁解,志枉关山似我愁。 此生肝胆龙泉仗,誓斩辫奴定春秋。 扬州城内风花落,千古义节伴兜鍪。 众位看官,临风有言道:那甚么所谓的三十六员雷霆上将,并无前书所说的那般各归本位、候旨迁升。亦无甚么陈丽卿为氤氲使者,受人贡奉;也并无陈希真、祝永清羽化成正果,云天彪父子名列儒林,刘慧娘皈西方菩萨等事。这都是俞万春、俞龙光父子二人为谄清廷,摇唇鼓舌,编出个甚么万年永清等话语,妄图教他那主子仍统中国,然世人多只道《结传》是俞万春一人之心血,却不知其文中地方,亦有出自俞龙光之手。这父子俩改弦更张,大言欺世,试想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人岂会都受他蒙蔽,信他鸟语?诸多高明之士都言宋江等人并非如他书中那般下场,不想其假借施耐庵先生之言,为己证名。虽其文笔在旧小说中为佼佼者,然《结传》一书更非续施先生之《水浒》,乃金圣叹肆意所加卢俊义惊恶梦之回。似俞氏父子这一般人,生就一副谄媚取容的模样,交些狐朋狗党。君不见《结传》内范金门、邵循伯二人批语,无非些俏皮吹捧的无聊言语,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就是那金人瑞,亦装作有仁有义,反诬宋江为下下之人,君不见《忠义全传》内宋江为忠臣义士,早有共论?众位看官,吾话便至此,其中是非,另有计较。尤拜谢于繁本写作间多番鼎力相助者:应弦、玄魁、擎骥三兄,同有慕云初、费安二位,其余下者亦不胜感激。《马陵》一书就此终了,有诗曰: 谄媚续貂流后世,父子都以自为精。 数年心血真伪术,当欺他人尽不明? 忠义从来无强盗,猿臂希真却成名。 后语无应前言句,反辱贯中未可行。 草拟雷霆灭罡煞,罡煞又把雷霆赢。 一百单八来复去,了命保民动军兵。 南征北讨手足断,才奏凯歌落泪凝。 荣盛既非纸笔戏,单凭空想妄太平! 公元二零一七年九月六日临风著 章节目录 第一回 真大夫举家遭灾祸 天圣星中山结良缘 诗曰: 天列诸星斗,银汉万道排。 百八曰罡煞,飞光照凡埃。 一朝下凡去,百年归天来。 钟吾座次定,共聚济世才。 独持聊骚笔,一写各风采。 圣星怀义气,铁血恨时乖。 友结山岳客,师从松竹柏。 惯挥清光刃,常凝不平眉。 遍观古今士,无非似吾侪。 寥寥言不尽,且看下文载。 话说那日瑶藻仙为报当日玉光真人恩情,化成灵狐,悠悠飞入凡间,晃晃下界已是大宋仁宗嘉祐四年。灵狐直飞到江宁府句容县境内,那时节正逢押狱葛攀登奉玄女娘娘旨意,从茅山放出那一百单八副罡煞。这灵狐化为人形,立于云端,只听茅山上一声巨响,复见黑云之中冲出一团黑气,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飞去。 瑶藻仙看了心喜,方欲离去时,只听得一声喊:“瑶藻仙且止步!”抬头看时,只见一人,头戴金冠,手持玉如意,坐在七香车上。瑶藻仙见了大惊,忙答礼道:“不知斗姆元君驾到,还望恕小仙无礼。”斗姆元君笑道:“无妨。”便先望那茅山看了一眼,复道:“瑶藻仙今欲何往?”答曰:“欲往人间报恩去。”斗姆道:“你与那玉光真人前世缘分早已完了,他既为星君,今番又将转生人世,已然记你不得,汝何苦如此?”瑶藻仙道:“当日若非真人点化,何来小仙今日?此大恩不报,难教小仙心安。”斗姆又道:“这一遭,汝二者仙人有隔,纵使你亦托生人间,可知日后是个甚么结果?劝汝早回,潜心修炼,必登紫宫,不然,白白枉费了汝这数载的修为。”瑶藻仙叹道:“小仙已知元君好意,然我心意已决,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望元君再勿阻拦,只恐误了转生时辰。”言罢,复化作灵狐,便往凡间转生去了。斗姆元君见状,摇首道:“天机不可泄露,便看汝等造化了。”亦返天宫而去。有诗为证: 始信三生话,方悟缘果言。 烟云虽渺远,但得使心牵。 且说大宋徽宗宣和元年,时值梁山与朝廷战事交紧,道君皇帝欲遣张叔夜领兵,助徐槐攻打梁山,却被童贯从中作梗,调张叔夜前去征剿方腊。却言朝廷当中,有一谏议大夫姓真名次,本是东瀛人氏,却精通宋人文字风俗,故作遣宋使而来。又因深爱宋土,便留下受职,化原姓名作真次,娶中原女子为妻,不再归焉。这真次膝下有一女儿,年方二八,名唤清儿,小字阿姬。原来清儿母亲生她时,曾梦一灵狐入怀,醒来生下,屋内异香扑鼻。真次因此大喜,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又因这清儿十分貌美,多少文武大臣前来求亲,皆被真次拒了,故而结怨不少。 却说故宋时那六贼之一的王黼,时任少宰,有子王闳孚,因知真次女儿美貌,便央其父上门提亲。那王黼却也是个好色之徒,亦有纳真氏之意,就乘散朝之时,把结亲一事与真次相说。真次当时听说,心中便不大乐意,却又不好直言,只得推脱。当日回到家中,与夫人相谈此事。真夫人闻言大怒道:“朝中市井,何处不知道那王家父子为人,我又岂能把自家女儿陷了!”真次叹道:“夫人所言极是,只是常言道:‘张口拒人难’,此辈正是得意之际,偏偏又是刻薄寡恩之徒,不好怠慢了,自招大祸。夫人不见徽猷阁待制邓之刚事否?”言犹未了,却见女儿真氏从里屋走出,果真一个天姿国色,怎见得?道是: 一身浅青翠烟衫,散花翠水百褶裙。腕缠轻纱映斑竹,眸含春水波流盼。两手软软如削葱,双足娇娇似茭白。一颦一笑,人间湫娘容生莲;一步一蹴,连山柳女动飞鳞。声若莺儿,教千千鹊鸠乱羽舞;味同茉儿,让万万蓉桂曳枝来。更是持着那杉骨抹宣纸扇儿,坠着一倒钟盘蛇蓝田玉。炎焰凌缭华光融,更使钱塘赤君愁。人间星霜难寻觅,月鸟风华一段香。 只见这清儿忽地哭道:“女儿便是死了也不嫁与他王家!”真夫人见女儿哭泣,便与真次道:“你堂堂一个谏议大夫,惧他做甚?当今天子至圣至明,前番治了那蔡京死罪,你平日里又无甚疏漏,为大宋朝呕心泣血,那王黼敢拿你怎样!这门亲事你若不推了,我和清儿死了便罢!”真次吃夫人这一斥,当时便定了心思,次日早朝后,就与王黼言说,辞了这门亲事。 却不曾想,这王黼父子怀恨在心,誓要将真氏霸为己有,遂勾结童贯、梁师成等人,伪造书信,于道君皇帝面前污蔑真次勾结梁山。道君皇帝闻之大怒,本欲治其死罪,却是殿前一吴太尉上书保之,言其过往功劳,又说那书信不明,方才留住性命,全家发配河北边疆。 且言真次全家大小十余口,于途行了十天半月之久,已到中山府地界,却才行至一条河边,那大河有名的唤作通天河,但见: 金蛇潜岸野,灰狼隐芜岩。乍起风如卷,河底澜掀天。眼见得:雪浪滚滚,拍碎北岳;泥沙汹汹,遮蔽日星。那激流千万丈下,埋多少人头骨髓;这飞水百八里处,掩无计兽尸禽体。真个丧胆通天河,波涛如地府。 眼见得过了此河,就可至军城寨,真次望河叹道:“只道天子圣明,不想竟被这伙奸臣蒙蔽,可怜我一家老小,尽皆遭罪!”家人闻言,各自痛哭。一行人方欲渡河,忽见背后征尘四起,杀喊声震天,只看一伙贼人各执钢刀,飞马奔至。那押送真次一家的官兵吃了一惊,猝不及防,尽遭杀死。这伙贼人随后便将真次家眷乱刀砍杀,止余下真氏一个。 那真氏吃这一吓,魂不附体,瘫倒在地。却见那伙贼人内中一人上前,真氏定睛看时,却是那王黼的儿子王闳孚。原来自那日真次全家被发配后,王黼本欲当即去夺他女儿,又恐不曾走远,行事败露,反落朝中贤良话语。左思右想,猛然记起那中山府境内有一唐山,山上聚着一伙草寇,无甚本事,只是时常前来献贡,故而保他们不被官兵围剿。王黼当即便教王闳孚前往唐山,以备行事。 却说这真氏,身子虽弱,倒也是忠良之后,贞烈非比寻常,见那王闳孚来者不善,父母家眷又已被杀,身后便是滚滚通天河,进退不得,心中计议定,爬起自语道:“岂可被此贼点污了!”猛地转身便投河自尽。王闳孚不曾料得真氏有这般气节,没奈何,只得准备打道回府。正欲离去时,忽听一声巨响,只看河中爬出一条蛟龙来,这蛟龙怎生模样,但见: 玉鳞齐竖,苍髯尽张。玉麟齐竖,皆因人间不平事;苍髯尽张,全为世上有冤情。口如血盆,吞吐间气焰弥漫阴惨惨;爪似铁钩,卷舞时雷电交加心惴惴。虽系残体幽冥化,天下为公岂可安。 诸位看官,你道这蛟龙自何而来?原来那真氏有仙根,自尽后怨气不散,化成此条不平蛟龙。只因尚未完全,只可爬伏而难入天驾雾。王闳孚一干人惊得目瞪口呆,只见蛟龙口内霍霍作响,龙口一开,忽然一股三昧真火飞天泻地喷出来。众人吓得腿软发麻,不及脱逃,早烧死在火内。独王闳孚一人先自走了,不曾吃烧,径往西北逃去。蛟龙排开利爪,那肯舍他,紧杀过去。一蛟一人,一个拼要灭定奸邪,不肯歇爪;一个忙要苟全性命,那能停足?便这般你追我赶,去到北岳恒山脚下。那王闳孚见眼前有个荒芜丛生的破道观,便忙撞进门去,直躲到观内老君像下。 蛟龙赶上,见没了王闳孚,四顾一看,但见有一破道观在山脚,料定王闳孚藏匿于中。便使尽解数,攀到观顶上,将些破瓦掀翻,忽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只见滔天烈火自龙口内而出,登时北岳山脚下一片赤红,恰似当年周公瑾火烧赤壁,陆伯言连焚蜀兵。顷刻之间把那蛟龙并王闳孚,连着道观尽烧作灰烬尘烟。有诗叹道: 烈火烧身缘自取,为恶为奸丧须臾。 当知苍冥悬金眼,览尽人间冤共屈。 再说这恒山,正是那圣凌风路新宇及师兄庄浩学艺之地。是日,二人正于山上同胡百元习武,使转刀枪,忽闻山下声势掀天,翘首一望,烈火漫天,皆为不解。胡百元即令路新宇下山探看。路新宇领了命,来到山脚下,至道观废墟前,彼时大火已烧尽了。但听霍霍声响,忽地从灰烬中飞出一条龙,并无形体鳞爪,正是蛟龙之魂也,因怨气深重,未得飞升轮回,暂困原地。只听龙魂厉声道:“汝乃何人?”路新宇惊曰:“我乃圣凌风路新宇是也,在这恒山上从师胡百元学艺。因不知何故,山下赤焰漫天,故奉师命下来查看。未敢请教阁下那方龙神在此?”蛟龙见他仪表堂堂,遂将前因后果细述与听。新宇听罢,嗟叹不已,由心祷告,愿龙魂早得飞升。多时,龙魂只觉心神渐定,顿觉有超然之感。殊不知此蛟龙乃真氏所化,而真氏为瑶藻仙转生,路新宇更是天圣星降世,故心中祷告却能指引龙魂飞升。看官听说,此些决非巧合,正是前世之缘,亦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有诗为证: 圣星生怜为祷告,一朝龙魂升玉台。 他年马陵敌雷日,可识恒山故人来? 却说蛟龙之魂受天圣星指引,飞到半空之中,心中不尽感激路新宇。一魂正欲奔幽冥投胎,只听得一声:“且慢!”迎面而来一人,却是斗姆元君。龙魂翻转身来,见斗姆元君把手一挥,使转仙法。但见金光闪处,龙魂便化作人形,仍是真氏模样,只是又与平时略有不同,怎生见得?但见: 山雨暴流,腥风浓升;烟萝为障,苍蒲化卫。心中一点神魂断,凄哀声中百鳞升。漆漆乌衣,亚鸾投烟周身焚;素素银丝,子胥吹箫一夜褪。亲族散,命堪怜。赤目凝血炎蛇起,黑角森狞烟塍绕。汝南斑泪洒西风,梓泽馀衷凭冷月。青瓦冷重,富贵家业偏消尽;白骨零星,俱是无行丧命人。徐徐舞前,扇风鼓动龙蛇盘;轻轻叹后,热烬卷灭诸邪鬼。 真氏颇为不解,斗姆见罢,笑道:“如此亦可矣。”真氏不及询问,斗姆早已乘云而去。真氏徒有困惑,殊不知此正是一番机缘,他日即可解惑也。 且言路新宇见龙魂得以飞升,遂心满意足,又念起方才龙魂所言,心下甚为愤慨,胸内赤血滚烫。当下回山,也不与胡百元、庄浩相说,提枪上马,独自杀往唐山而去。当时来到唐山境内,却不知山寨路径。便寻着一户人家,只见那门联上写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两句,料是君子居处,遂叩门询之。此间乃夫妇二人,丈夫乃是河北闻名的隐士谢芳卿,因素有才,道君皇帝曾多次诏他入京,都被他婉辞了。谢芳卿同妻子隐到这深山穷林内,不意为路新宇寻着。新宇遂明来意,芳卿即为指点,新宇谢而奔去。谢芳卿与妻子道:“唐山诸贼,今番难逃死矣。” 话说这唐山上有三个头领,为首的唤做铁面狼郭不群,商贾出身。因他贪利,同两个结义兄弟害了人性命,遭人揭发,就同二人到唐山上落草,使计毒杀了原寨主史舵,当起大寨主。二寨主三寨主便是他的结义兄弟詹惟财、游无苟。三人便于山上占据,专在唐山下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周遭百姓都十分切齿痛恨,却奈何不得,官府又得了王黼分付,坐视不理,积怨素久矣。 且说路新宇杀到唐山山脚下,放声叫骂,气得郭不群、詹惟财、游无苟三人亲率众喽啰出来。郭不群当先喝道:“何方鼠辈,敢到你爷爷脚下寻死!”路新宇怒眼圆睁,大喝道:“我乃圣凌风路新宇是也!今番特来替天行道,与周遭百姓除害,取你等首级为那真氏一门雪恨!”未等郭不群答应,路新宇早已挺枪出马上前,这边亦有詹惟财抡刀邀出。詹惟财本事低微平常,如何能敌新宇?当下不过二十合,已被新宇一枪戳翻在马下。众贼人大惊,那边游无苟也杀出来,未及近身,新宇枪已飞至,照游无苟咽喉一下,死在马上。 郭不群见死了二人,大惊失色,自家的本事尚不及詹、游二人,如何能敌路新宇?当下急令众喽啰向前。路新宇立于马上,大喝道:“凡有欲死者,尽可上前!”舞动钩镰枪,凛然如天神。贼兵无人敢战,尽作鸟兽飞散。郭不群拨转马头欲逃,路新宇已至马后,一枪结果了性命。 当下路新宇取腰刀割了三贼首级,擐于马项之下,上马往通天河投祭而去。自此唐山境内,再无盗贼积聚,暂且不表。 却说那真氏,自受斗姆元君之力化为人形,当时已脱身成仙得道,取旧时名及小字,自号清姬仙。彼时这清姬仙因被路新宇所救,久而思之,心生爱意。只是一来仙凡有别,二来尚留有些旧时闺中气性,羞于相见,却多于梦中前去相会。忽有一日打个冷颤,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时值张叔夜等雷将征讨马陵泊,清姬仙知光玉等有难,遂欲前去解围,正是: 姻缘暗定,只为报指点恩意;红线悄牵,当是感除恶忠良。 直教: 钟吾寨内会鸾凤,马陵泊外腾青龙。 本篇暂书至此,且看正文。 章节目录 第二回 天绝星归乡除奸恶 地尾星赠刀助英豪 本回作者:秦湛(临风、玺轻监修) 诗曰: 烟熏太岁勾生死,斩尽凶顽性最烈。 肝胆铁锻何有畏,敢教金銮殿角缺。 眼怪面陋交称杰,闲来醉挑炉中剑。 天暗日落走豺狼,便见心地如皓月。 单州城内搅风云,栖霞山上荡霜雪。 八面玲珑识地尾,千里浩然看天绝。 话说宋徽宗宣和元年时,京东路上有一单州,一伙强人占据城外东面一座栖霞山,横行肆虐,使得单州地面百姓民不聊生。为首的那个,因曾受徐槐帐下大将颜树德点拨一二,便自仗颜树德徒弟的名号,在单州横行霸道。当地官府一则有恐于颜树德的威名,二则看这伙强人武艺高强,几次三番剿灭不能,只得放任不管。时逢徐槐等正忙于征讨梁山,亦无心顾及周边之事。这伙贼人因见官府不敢干涉,更为猖狂,肆意抢夺村坊,掳掠钱粮,奸淫妇女,杀人放火,只凭心意。单州百姓叫苦不迭,又因贼人凶残,只得忍气吞声,惶恐度日。 且说这单州城内有一户酒家,由对夫妻经营,虽不十分阔绰,也能勉强度日。一日,店家方开门铺,还未等客上门,便听得外面喧嚣不已。出门看时,却见三个大汉,各执朴刀,街上到处寻人来砍,把人砍翻了,便摸出身上银钱。主人家识得是栖霞山上的强人作乱,今日竟入城作乱,当时唬得面如菜色,急忙关门闭户。不料那贼人恰好看见,心中大喜,大步上前,一脚踢开大门,那店家躲闪不得,也被撞倒。 那贼口中骂着,将手中朴刀架于店家颈上,喝道:“你这厮既是在这里开店,必然晓得单州的规矩,若是要命的,却快将些金银出来!”店家见为首这人身高八尺,肩背如虎若狼,面露凶相,眼射寒光,惊得浑身发颤,便道:“好汉,小人在此开店,并无多少油水。况店里方才开张,实在是内外交困,难以孝敬老爷们。”强贼闻言大怒,将店家一脚踢翻,举刀便要砍。 此时一个妇人忙从内屋里走出,拦着贼人,道:“好汉乞请饶命,奴家这里还有几两银子,本是要买布料缝衣的。若好汉不嫌弃,便请收下,只求饶我丈夫一命。”那贼见这妇人生得眉清目秀,面容姣好,不禁色心大发,笑嘻嘻地捉住妇人递银子的手,扔下朴刀,就要将过搂入怀中,说道:“娘子说的那里话,我怎肯收了娘子的钱?只消娘子伏侍俺则个,即是最好了。”妇人听闻,惊得只顾抽离出手来。强贼那里肯放,扯着妇人便要作歹。那主人家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在一旁咬牙跺脚。 却在那危难之际,只看走进一个壮汉来,便叫:“晦气晦气,街上死人也不见收尸的。店家,且先打两角酒,切肉来吃!”你道这汉子是谁?正是单州本地人氏,姓朱名成,今年方一十八岁,却有万夫不当之勇,平日里只好舞枪弄棒,行侠仗义。数年前离了单州城,四处游荡,结交天下好汉。又有幸得遇几个高师,见他资质非凡,点拨一二,便学得一身好武艺,今日方才回到单州。因走了许多路,有些饥渴,见街上正好有个酒家,便欲先吃碗酒,再做打算,不想正遇着强人作恶。 山贼见朱成生得好似烟熏太岁,又如火燎金刚,手里执口朴刀,心里却有几分惧意。只借那颜树德的名号壮了胆,将起刀来,指着朱成大骂:“那里来的黑厮,却不是眼里长瘤,嘴上生疮?敢搅扰了老爷的雅兴,教你碎尸万段!”朱成遭他骂了一顿,又见这伙贼人凶神恶煞,手持刀剑,那店家夫妻二人跌倒在地,甚是惊恐,心里已自猜着几分。便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强人,扶起夫妇二人,问道:“这厮们却是谁,怎敢在此如此嚣张!却说与我,与你做主。” 那店家看了朱成半晌,惊道:“你莫不是数年前离了单州的黑朱成?”朱成道:“正是,我这些年在外,学得许多本事,近日听闻单州城外强人肆虐,此番回来专要与众乡里出口恶气。这厮们可是那伙贼寇?”店家正欲开口,见那贼人眼色凶残,又吓得一颤,不敢多言。朱成看店家眼色,心知肚明,道:“便是了。”起身指着贼人骂道:“我把你这些千刀万剐祸害百姓的草寇!今日遇上你朱成爷爷,天子老儿也难救!”不由分说,抡刀便砍。 看官当知,这伙草贼平日里仗着山大王的名号,四处行凶,本身武艺不精,只好欺辱寻常百姓,遇上朱成这等有真才实学的好汉,岂能抵当半分?那为首的尚未举刀抵当,半片头颅已被朱成一刀劈下,飞溅出去。余下两个见势头不好,回身要走,都被朱成一刀一个,戮了首级。 朱成见都杀尽了,便撇下朴刀,上前扶起店家夫妇上座,道:“你二人莫要惊恐,今日这杀的贼人,都算俺的,决不拖累你夫妻两个。我这里有碎银,可先置办些酒肉饭菜与我吃了,便去剿灭了这伙贼人。”店家见朱成神勇,又惊又喜,忙取一大碗白饭,两斤酱牛肉,一只炖鸡并一坛好酒,几样菜蔬来与朱成吃。 朱成大喜,也不用箸,便下手,左手扯起鸡肉,右手扒了牛肉,将好酒大碗筛了便吃。却又问起那栖霞山事来,店家苦叹一声,答道:“好汉有所不知,那伙贼人,为首的名唤赵老三,曾拜徐槐相公手下大将颜树德为师,这里官府治他不得,故得如此放肆。”朱成便道:“就是江湖上传,以二对一杀了梁山五虎上将霹雳火秦明的那个颜树德么,却怕他个鸟!两个并一个也配夸口?”吃了口酒,又骂道:“等老爷吃饱了,便去好生教训那厮们一顿!”主人家道:“好汉,那赵老三也非等闲之辈!都说那人生得十分雄壮,身长八尺,壮如虎熊,有千斤的膂力,善使一口泼风混铁大刀,重四十余斤,人称泼风虎,好不利害!”朱成笑道:“他若有千斤膂力,我自有万夫不当之勇,这等鸟人有何可怕!他既是用四十斤的大刀,俺这便去铁匠铺打造一件五十斤的家生来!”朱成吃罢,算还了饭钱,心中更为不忿,提刀走出门去。 只说朱成四处游走,听着前面有打铁的响声,不由大喜。赶过去看时,却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正坐在铺子里打铁,忙去那铁匠身旁问道:“待诏,你这里可有五十斤的兵器?”铁匠急忙陪笑道:“客人说笑了,这五十斤的兵器岂是易用之物?寻常兵器,十几斤二十斤,已是十分重了,只有十分的好汉,能用这等兵器。”朱成听了,心中老大不快,便道:“只我便是十分的好汉,你若有这等兵器,把来与我。若无时,老爷趁早去寻别家,谁来听你鸟烦。”那铁匠听了心急,惟恐朱成去了别处,换了一副笑面,放下铁锤,道:“好汉休怪,小人这里虽是一时没有这般的家生,却只须三五日,便可打好。”朱成就铺里拣了把刀,上下看了一番,见那铁色浑,刀面不平,刀刃不快,心中又有几分不喜。不待理会那铁匠,撇了刀,大跨步走去了。 朱成买刀不成,又在那街上走了一遭,不曾寻得别家。心里焦躁,胡乱扯住一个过路人,问道:“如今单州城内,却有几家铁匠铺?”那人脱不开身,只好答道:“若言铁匠铺,止有两家,一家待诏唤做刘鼠,一家却唤做李磊。”朱成道:“那家却有上等的好铁?”那人思索了一回,说道:“人都言是那刘家的铁好,只是又听得些传言道,因那李磊生得矮丑,性又直,刘鼠便道他家没有好铁,又打的不好,故而州人多往刘鼠那铺里去。”朱成寻思了,谢了那人,问明那个李磊的铺子所在,当即赶去。 却言朱成沿着那巷子七拐八弯,终在那幽深处寻得一家铁铺。走到门前,眼见得军器架上一众军器,逐一将来细看。内中一把朴刀,朱成看那刀光亮眼,先有三分欢喜,自去头上拔下一把头发,置于刀刃之下,张开阔口,吹出一口气来,但见那头发齐齐断成两段。朱成又把过自家随身的刀来,将两刀互劈,只一下,所带那把朴刀刀口老大一个缺。铺里那口朴刀上却半点伤损也无。朱成心下大喜,又将那刀尖向下,狠狠一插,却如同入水般,刀刃直没入地面,亦不觉得有多少阻隔。朱成见这朴刀尚锋利若此,可知其他,不由得叹道:“想来又是一处埋没的好汉!”就望门里面唤道:“李铁匠可在?在下朱成,今仰李铁匠的本事,特来拜访。”话音未落,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见他生得六尺不到身材,面貌峥嵘,睁着一双怪眼。有诗言: 英雄落拓志岂沦,饶是巷深奈酒醇? 应知郎君怀绝艺,待得时起跃龙门。 李磊见了朱成,忙道:“往日也多闻好汉名姓,一向不曾见。今日前来,想必却是要打甚么生活?”朱成道:“近来只在外面行走江湖,因听闻桑梓地界草寇祸乱,欲替乡邻剿灭此贼。今须得一件五十斤的兵器,方好杀那厮们!”李磊听了喜道:“小人也久闻那伙草寇可恨,亦欲去与乡里讨个公道,怎奈虽会些枪棒,毕竟势单力薄,不是那伙人对手,胸中无一日不气。今日放着好汉在此,正好出这口恶气!不瞒你说,我这里却有早年打下的一件好器械,长丈二,重五十斤,尖利无比,锋青似雪,杆黑如墨,镶八环,开四窍。乃是上等镔铁锻炼三天三夜所得,是小人平生打造至利的宝刀,唤作三尖两刃青锋刀,尚还不曾认主。好汉若是使得,便送与你。” 说罢,李磊便回身屋内取出刀来,把与朱成。朱成拿刀来舞了一番,便觉趁手,不胜欢喜,道:“李铁匠真个好手艺!却被刘鼠那厮诬陷了声名,实在是没落英雄。待我用此刀杀了贼人,便去与你讨回公道。不知此刀实要几两银子?”李磊忙摆手道:“好汉此言差了,既是须用此刀斩杀贼人,乃是天道,小人理应将刀奉上,岂肯要你的银两?好汉自拿去便了,不消客气。”两个又相互推让了一番,方才作罢。朱成心里更爱李磊才干,推了年纪,尊李磊为兄。朱成持定三尖两刃青锋刀,李磊取了一条齐眉棍,两人一并奔栖霞山而去。 多时,二人到了山下,看那栖霞山,只见山石嶙峋,古木葱茏,山闻虎啸,林听鸟鸣。那山上天边常年挂着一片彩霞,照得山林炫彩夺目,十分好看,以此得名栖霞山。确是一个好去处,可惜被这伙强人夺了去。有那巡山喽啰见朱成、李磊手持兵器,来势汹汹,心中早有几分惧意,忙奔上山去,告知寨主。 未几,山上寨门大开,为首二贼引着一帮喽啰迎了出来。朱成看那大寨主,生得满脸怪肉,体阔腰肥,睁着一双豹眼,颔下参差不齐落腮胡,穿着一身破皮甲,手里横着一口泼风大砍刀,正是泼风虎赵老三。再看一旁的二寨主,生得身瘦体长,獐头鼠目,手如猿臂,体若狼腰,手里拈着一条点钢枪,这人唤做谢蝰,绰号五步蛇。 那赵老三见了朱成,便举手中大刀道:“那黑厮且通姓名,胆敢来我栖霞山闹事,便教你尸骨无存,也晓得颜家刀的利害!”朱成冷笑一声,道:“甚么鸟颜家刀,狗一般的畜生,尚还用那姓颜的名声唬人,只是吓不得真好汉!老爷名唤朱成,今日特来取你项上首级,好与百姓除害!”说罢,手中三尖刀云飞轮舞,直取赵老三,赵老三忙将手中刀去当。两刀相撞,震得赵老三身躯一颤,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朱成第二刀又至,赵老三只得勉强招架。两人斗了十余合,赵老三早慌了手脚,刀法已乱。 谢蝰看势头不好,急舞枪前来助阵。李磊亦待要上前阻拦时,吃朱成喝住,道:“李兄只须与我提防着喽啰便好,这等腌臜厮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饶是再有十个,也不惧怕,一发送他归了黄泉罢!”将手中那把刀使出三十六般解数,只看得一片银光上下翻飞,一杆三尖刀使得如同一条青龙。这朱成一个抵住两个,又斗了十余合,赵老三、谢蝰当不得朱成勇猛,暗自叫苦不迭。李磊看的正喜,只见喽啰们一发儿都欲上前帮衬,忙挺棍舞上前,就喽啰堆里打闹开,轻的则伤,重的即死。 那壁厢三个斗到三十合,朱成卖个破绽,放谢蝰枪入来,便调转三尖刀,就顶门上劈下。那一刀正中卤门,砍得谢蝰魂飞魄散,血肉横飞,天灵盖分为两爿,横尸当场。赵老三今见势危,急待要走,被朱成一刀,腿股上正着,搠翻在地,一把拿住活捉了过来。李磊见朱成得手,大喜,上前一起杀散了众喽啰。又寻了绳索,将赵老三捆了,割了谢蝰首级,一起拿下山来。 城内百姓众人见朱成、李磊拿了贼人,喜出望外,把二人迎上街头,都呼朱成做单州第一好汉。朱成遂将李磊本事手艺,受刘鼠诽谤之事说出。众乡里都晓得李磊仗义,心中惭愧,都斥刘鼠不好,便与李磊凑些钱,重修铺面,称李磊作锻铁郎君,各自欢喜。 却说朱成教推过赵老三来,问道:“好个颜家刀,你可服气了否?”那赵老三心头虽恐,口里还要强,只道:“你虽赢了我,却胜不得我师父!”朱成听闻,笑道:“贼子尚还逞强,待要如何?”赵老三道:“俺师父曾与那梁山霹雳火秦明一同举千斤铁鼓,那秦明只是举得,我师父却能高擎着奔走百步。你若要胜过我师父时,也须举那铁鼓。”朱成道:“区区千斤铁鼓,有何难哉?那鼓现在何处,待我举来!”当时朱成性起,与李磊收拾了行囊,请众乡亲作证,携了赵老三,赶去开州举鼓。 行了无数日,朱成一众到了开州。彼时铁鼓尚在,朱成看那鼓,长约三尺有余,宽约二尺有余,不禁道:“果然好一大鼓!”便将衣服褪了,赤着胳膊,两手去擎两鼓,大喝一声,只看两臂上青筋暴起,竟将那鼓平地举起。众乡亲尽皆失色,胆战心惊。 朱成双手擎着那鼓,也觉十分沉重,咬紧牙关,便迈开千斤重的步子,只走了三五步,实是再走不得了,不禁暗叹:“恐难胜颜树德那厮也!”心中不快,将那鼓奋力砸在地上,但听如同一声雷霆霹雳,又如山崩地碎,穿云裂石,直将众人震的腿软,跌倒在地。朱成无奈,弃鼓于地而去。再看那鼓,直在地上砸出一丈余深坑,惊的众乡邻直呼天人。李磊大叫道:“朱兄弟好气力,直砸了一个千丈坑!”众人听闻,皆称千丈坑朱成,自此闻名绿林。那赵老三亦心服口服,甘愿伏诛。有诗云: 天地无归处,江湖有游英。 落得千斤鼓,识尽好汉名。 且说这锻铁郎君李磊,自帮朱成剿灭栖霞山贼人,恢复了名声,受乡邻尊重,自家倒也有几分自大起来。那时节单州城内,有姐妹二人,长曰夏木儿,次曰夏梦迪,本无干系,只因同宗而居,相互做伴。这夏梦迪却比夏木儿多有几分姿色,又会弹琴唱曲;那夏木儿倒是个水性女子,常对英俊男子眉来眼去,舞弄风情。二女皆因自身出名,故而常有泼皮无赖上门搅扰。说来也奇,李磊只因在街上与那夏木儿有过数番交臂,竟喜爱上她,以致常帮姐妹二人解围。那夏木儿本就是个爱颜的人,那里瞧得上李磊?不喜便罢,会面时更是出言相辱,羞的李磊只得掩面躲开,自个儿唉声叹气。朱成闻知了,倒也常来宽慰。 这一日,李磊正于铁铺里坐地,想起夏木儿之事,摇首苦笑道:“罢了罢了。”忽听一声:“李郎君在否?”抬首望去,竟是夏木儿,慌忙起身就要相迎,又觉不好,以袖遮面回身退去。却看那夏木儿笑嘻嘻走了进来,一把挽住李磊的胳膊,娇声道:“李郎君何故如此?”这一挽一娇却不打紧,险些让李磊把三魂七魄都丢了。夏木儿见李磊这般模样,又是一笑,去他耳边吹口热气,把手来摸李磊胸膛,就道:“奴家有事只求李郎君帮一帮。”李磊此时已是汗流浃背,心如擂鼓,道:“但讲无妨,但讲无妨。”夏木儿当时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有分教: 背义贱婢,放骚妄图害恩人;守节铁汉,拒色只因持正心。 直使: 淫妇终陨青锋下,罡煞方聚马陵中。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 章节目录 第三回 天离星舍泪别凌振 呼保义陈情付闫言 诗曰: 残月离星嵌天东,前尘如烟迹如风。 江山风华失故致,草泽颜色照新丛。 神手旋难轰世垒,故园凄然听断鸿。 山南海北回首日,当年蓼花正深红。 话表大宋徽宗皇帝政和二年,朝廷遣开国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双鞭呼延灼,并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统领一众大军前去征讨梁山泊。且住,有看官定是要问,施先生的《水浒》,呼延灼三人却是重和元年出征,此处为何写政和二年?为因俞万春那厮的《结水》,改水浒之年月早了六年,好教张叔夜宣和三年擒宋江。因吾《马陵》乃续结水,故按其文时间推算,本回不必再说。 且说呼延灼与梁山交锋,虽失陷了先锋彭玘,倒也用连环马胜了一阵。当时高俅得报,奏知天子,天子差官前去犒赏。其间呼延灼与天使言说,欲索东京那个有名的炮手轰天雷凌振。天使回京报知了高俅,高太尉传旨命凌振收拾起身前往。 却说凌振回家收拾衣物行李,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姨兄今番要往何处去?”回身看去,见一人,五尺长短身材,脸如银盘,唇若涂脂,骨健神奇,眉清目秀,背负一方竹箱,腰系几排硝管,却是姨妹闫言。原来凌振祖贯本是燕陵人氏,因年幼时丧父,就与母亲搬到东京姨娘家同住。这闫言自幼便爱与凌振玩耍,凌振闲时也教她些枪棒拳脚,后来更缠着凌振讨学火炮制造之法。凌振便道:“朝廷遣大将呼延灼领兵征剿梁山泊,高太尉令我前往相助,授了行军统领官。”闫言笑道:“好姨兄,今番有机会与国家出力了。何不带上我一起,也看看小妹近来造的火炮可有进步。”凌振怪道:“又耍嘴,两军阵前厮杀,岂是你一个年幼的女儿家胡闹的。你且在家好生陪伴你嫂嫂,帮着照看你那一岁的侄儿,待我回来再验你的手段。”闫言听了,嬉笑一声道:“休忘了与我父母说一声。”努着嘴出门去了。 不说凌振领着三四十个军汉离了东京近一个月,这日闫言在街上行走,但听路边行人议道:“前日金枪班的徐观察家失窃,有人见到徐观察与个麻脸的出城去了,至今未还家,他家娘子正急着哩!”闫言寻思道:“怪哉,甚么贼偷到徐观察家去了,他家就一副祖传的雁翎甲最值钱,敢是这个被盗取了?”边走边想,不觉已到家门前,却见一个使枪棒卖药的教头在那里四处张望,不禁喝道:“甚么人,在我家房前做甚!”那教头见了,唱个喏道:“此间是凌统领宅邸么?”闫言道:“正是,你是何人,问我姨兄做何?”教头道:“小人自姓李,有凌统领书信在此,此间人多眼杂,可借屋内说话。”闫言听闻有姨兄书信,忙请这个教头到家里坐下。 当时那教头便道:“实不相瞒小妹,我乃梁山泊好汉,病大虫薛永。你姨兄凌统领目今已在山寨入伙做了头领,特发书来教取一家老小,同上山寨相聚。”说罢就怀中摸出凌振书信,递与闫言相看。闫言初时闻知凌振落草,大惊失色,忙接过书信读了文字,不禁叫苦道:“姨兄何苦,却去那里做了强盗,若有半点差池走漏了风声,岂不坏了我们全家性命!”薛永陪笑道:“小妹所言甚是,然我梁山泊非比寻常,众头领多得是受奸邪所害,不得已上山落草。晁盖、宋江二位哥哥更是大仁大义之人,专与贪官污吏做对头。时下虽暂屈水泊,待日后受了招安,再为国出力。凌统领此番兵败,高俅焉能容他?故感山寨义气,愿意入伙。宋公明哥哥专教我来取你等上山团聚,不敢有误。”闫言听了,叹气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用。眼下当尽快收拾起身,免得夜长梦多。” 薛永点首,当时就别了闫言,去城里雇佣马车。闫言则将凌振之事告知父母并嫂嫂姨娘,众人听了亦是震惊,本是不愿,奈何眼下又无他法,保全身家性命最为重要,只得应了。当下收拾了行李,薛永已雇得马车两辆来到房前,先请凌振娘上了车,再请凌振娘子抱着孩子也上了,闫言与父母自乘另一辆。就趁着黄昏前后出得城来,早有一人在城外等候,却是青眼虎李云,收买到五车烟火药料,与薛永照了面,怨道:“可惜只买得这五车。”就一起直奔梁山泊而去。待到了山上,凌振见家眷接至,再拜谢晁盖、宋江,筵席间又说了闫言的本事,宋江就教闫言与凌振做个帮手。闫言见众头领个个英雄威风,亦有几分欢喜。当下把凌振亲眷安排在拨定的房屋内住下。 不说金枪手徐宁大破连环马,宋江青州收三山、闹西岳、破大名。忽一日,闫言正与凌振在后山试炮,只看闫言发起炮来,一声巨响,炸在泊前空旷处,地动山摇,飞砂走石,顷时一片烈焰燃起数丈,似烧到水面上。有诗赞道: 青天雷落震五方,子母连珠涅赤凰。 烟沙倾绝无二手,炸断玄云请紫光。 凌振道:“姨妹的手段愈发地好了,山寨头领给你起了个诨名,叫做烈火雷。”闫言嬉笑道:“还是姨兄教的好。”就令小喽啰收拾物件,二人边走边谈,来到忠义堂前。只见催命判官李立引着一人上得寨来,听李立叫道:“路兄弟来了!”复看宋江、卢俊义、林冲、孙立由忠义堂内走出前来迎接。闫言见那人穿一领红袄,头戴抹额,冽目浓眉,六尺以上身材,举手投足似风一般,复见两目之下各有一颗泪痣,便问凌振道:“这是何人?”凌振方欲开口,旁边走过薛永道:“这是个遮奢的好男子,唤做圣凌风路新宇,论辈分,是孙提辖的师侄,卢员外与林教头的师弟。常来山寨走动,与众头领相交甚欢。”闫言笑道:“似有这般个人,常听众头领提到,却是初见。”凌振亦笑道:“只是你常在后山试炮,不曾过来。” 只听那路新宇说道:“听李哥哥说,山寨近来又添了许多的头领,除却卢师兄外,就是关菩萨嫡派子孙大刀关胜都入了伙,今番当一观容颜。”病尉迟孙立道:“师侄贤弟却是要空欢喜了,关兄昨日领兵往凌州去收降圣水、神火二将了。”路新宇笑道:“单廷珪、魏定国这二人的名号倒有听过,不知此番回师门前能勾相见也不。”豹子头林冲道:“师弟,徐观察教你的家传钩镰枪法如今使的如何了?”新宇道:“非是师弟夸口,此番必不输观察哥哥。”又听玉麒麟卢俊义道:“与师弟许久未见,且让为兄试你本事。”新宇吐舌道:“卢师兄又与我耍笑,我那庄师兄尚赢他不得,一试只好出丑。”众人都笑,宋江便引路新宇上忠义堂祭拜晁天王,并参拜新入伙头领,各自诉说近来之事。闫言依旧与凌振往后山造炮。 次后梁山大聚义,集一百单八员头领,天降石碣,排定座次。又出兵占据濮州、嘉祥等地,与朝廷抗衡。孰料那雷将散仙一伙出世,徐槐、云天彪、陈希真等人,率军生擒斩杀梁山好汉无数,所据城池或被攻克,或吃紧逼,梁山泊更是几近穷途末路。 至宣和二年秋,一日夜里,军师智多星吴用与众人商议军机罢,教凌振同石将军石勇,并招贤堂头领张魁前去行计。凌振三个星夜动身,改绕后山而出。正走间,只听得一声喊:“凌姨兄!”凌振寻声看去,却是闫言,便与石勇二人道:“且稍候片刻。”石勇道:“哥哥速别,不可误了山寨大事。”凌振点首,就上前与闫言打话。闫言道:“姨兄深夜何往?”凌振道:“我与石勇、张魁二位兄弟领了吴学究的令,要去郓城县内埋地雷,以接应嘉祥兵马。”闫言听了,顿了顿道:“不瞒姨兄说,我这两日眼皮只是跳,不知为何。”凌振道:“我最近亦不知缘由,只是心惊肉跳……”只一瞬之间,又急急的道:“好姨妹,若我这一去有个甚么闪失,我儿就托付与你了。”闫言惊道:“姨兄何出此不吉利之言?”凌振道:“自天降石碣以来,山寨连番失利,众头领死伤无数,我想莫不是大势已去?此番不过是为了公明哥哥与众头领义气,方故拼死一搏,所牵挂者无非老小家眷。若功成,山寨可解燃眉之急;若不成,姨妹可携全家早早下山寻生……” 凌振再欲说时,张魁在后面催叫,只得又嘱付了几句,辞了闫言,三个往后山走洞口去了,止留闫言一个洒泪送别。不想日后凌振、石勇在郓城县受制于张三、宋信,石勇被擒,凌振舍身点了药线,炸塌了城墙,死于地道之中。之后闫言闻知凌振死讯,全家老小哭晕数番,闫言当时就已定下离山之意。 却言同年宋江在外又失了莱芜、泰安等地,十万余人马付诸东流,一行头领竟只幸存四个,不是借着公孙胜、樊瑞的土遁法又怎能安然脱逃?当时奔走回山,吴用正要离间徐槐与颜树德,宋江专在忠义堂上等候捷报。 再说闫言,闻宋江回山,当即就只身来到忠义堂,时堂上除宋江外,仅有柴进、戴宗等人,余者均在守关。宋江见闫言来到,又想起凌振,不觉悲伤,遂问道:“闫家妹子至此何干?”只见闫言拜道:“众头领都在,小妹自与凌姨兄上山数年,也不曾辱没了山寨名声。今姨兄为山寨大事而死,小妹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明哥哥成全。”宋江急忙来扶,道:“闫小妹虽未做头领,却亦是自家兄妹,有何难处大可说来,我定与你做主。”闫言就道:“兄长请听,那日姨兄离山前,已知凶多吉少,故嘱付我照看侄儿。如今山寨吃徐官儿逼得紧,小妹意欲趁尚有一丝活路,要携全家离山,好歹要保全姨兄一脉。本欲私自离开,却感兄长大义,故而前来相说,还望哥哥答应!” 宋江闻说,抬首环视众人,就道:“我却忘了此等大事!”众人皆不解,宋江遂扶闫言入座,乃谓众头领曰:“想我梁山众兄弟一百单八人,婚者却少,有子嗣者更是稀少,仅关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董平、徐宁、穆弘、阮小二、孙立、韩滔、彭玘、萧让、凌振、皇甫端、金大坚、朱富、蔡福一十九位兄弟有后。且近来李俊、宋清两个的娘子又喜添丁,张清贤弟的娘子琼英尚在孕中。”言犹未了,叹了口气,又道:“依为兄之意,众兄弟之后,此番可与闫小妹一同离开,一者免随父辈受苦,二来山寨前途未卜,离去也是一线生机……” 众头领听了,无不落泪。萧让、金大坚、皇甫端三个道:“哥哥所言甚是,我们留在山寨无妨,岂可连累子女。”宋江与闫言道:“闫小妹此番下山,我将众兄弟子女亦托付与你。你可携侄儿们往石碣村暂避,此间村民都是淳朴之人,均受过山寨大恩。更有一人名唤唐牛儿,与我要好,你去寻他将你们安顿住下。待日后解了山寨之围,再使人把你们接回。”闫言泣道:“哥哥仁义!”即刻前去收拾动身,正是: 群雷剑戟叱咤日,梁山业柱倾塌时。 英雄夜雨嗟未尽,星火依旧待重诗。 除张清的娘子因有孕不便走动外,李俊、宋清二人的娘子尚在月内,亦不便携子离山,由闫言父母抱了二子。惟董平夫人程小姐死在曹州,其子董芳被人救得回山寨;孙立夫人乐大娘子在兖州为祝永清所杀,也不曾把孩儿带在身边。其余一十七位头领的夫人都带着孩子与闫言下山。又有阮小二之子阮良,小辈中最年长,为是父亲被官军捉拿在青州,只要留在山上报仇,被宋江好歹劝住了,只得跟着离开。众人就依旧从后山山洞下山,朝着石碣村绕道前行。 且说众人下得山来,离了水泊,慢慢行了几十里路。不期迎面撞着一队官军,众人各自心惊,惟闫言、阮良、呼延钰、徐晟四个按定腰刀,伺机而动。那为首将领,见了众人,在马上喝问道:“你等是甚么人!”闫言道:“这位将军请听,奴家等原是这梁山泊周边的村民,不曾想,被山上的头领将村里的人捉了大半去为奴。如今这梁山被徐老爷的人马逼得紧,不日就要投降,故放我等下山回家,还请将军明察!”那将领见闫言一行多半都是妇童,一时心生歹意,叫道:“甚么村民,分明是贼,都与我捉回去盘查!” 手下士卒待要上前动手,阮良、呼延钰早发作起来,各自拔刀乱砍。闫言只恐伤及众家眷,见西北方一片林子,忙招呼众人奔走林内躲避,自己亦拔刀与徐晟拦截官兵。当下混战近半个时辰,官兵死伤大半。那名将领一个架住阮良、呼延钰两把刀,尚有余力。闫言见状,就包袱中取出一小炮膛来,炮口五寸长短,远远觑着,一铅子打去,正中手臂上,丢了军器,吃阮良、呼延钰二人乘势砍做三段。余下几个官兵见状,皆丢盔弃甲,匆匆逃如丧家之犬。 闫言看眼下暂为安全,忙与阮良三个往林中会合众人。寻了多时,只是不见了柴进、李应、朱仝、穆弘、孙立、韩滔、彭玘、皇甫端、金大坚、朱富、蔡福十一人的妻子。闫言仰面跌足,半晌不语,忽地哭道:“公明哥哥把众头领的子嗣交托与我,不想还未到石碣村,先失了数人,日后有何面目再见兄长!”花荣夫人崔氏安抚道:“妹妹休慌,我见几位姐姐带着孩儿奔走四方,这地面又无其他强人,亦无虎豹豺狼,应无大碍。”父母亦道:“我儿不必伤心,上苍有眼,必佑忠良之后,眼下当尽早赶往石碣村,以免再生事端。” 闫言无奈,只得动身,转念一想,教阮良、呼延钰在前引路,徐晟当中护卫。自己却将父母姨娘并侄嫂留于队后,私语道:“那年上山时,本以为山寨受了招安便可再从白身,不想数年来竟到这般田地。女儿不孝,有一言请父母亲静听:凌姨兄几番将侄儿托付与我,今失了几位头领之子,我恐到了石碣村亦不安全,故请爹娘带了姨娘并嫂嫂侄儿,另寻他处安生,我自与其余嫂嫂侄儿前往石碣村,再做打算。”闫言父亲惊道:“孩儿这是何苦!”闫言道:“我受公明哥哥之托,岂能不尽心尽力?惟此不负二位兄长!”父母再劝,仍是无用,只得交了李登、宋安平,含泪分别。是此闫言父母与凌振母亲妻子都去燕陵安家,乃至日后闫言上了马陵泊,仍不敢取来山寨重聚,只望平安度过终生,这是后话。 故而闫言一行人辗转来到石碣村,那唐牛儿前番替宋江吃了官司,后来亦是宋江救他回来,安置在石碣村。唐牛儿与闫言相见,闻知了梁山之事,不敢轻慢,遂将众人安在一大院内住下。石碣村的百姓亦有早年见过阮良母子的,都感梁山平日里的恩德,暗中守护。次后梁山二关丢失,没羽箭张清担忧娘子仇琼英,便请小头目叶清夫妇小心从后山山洞护送下山,亦来与闫言作一处,同时照顾众人。 不觉已到宣和三年,梁山破灭,宋江三十六人失命东京城中。消息传至石碣村,众家眷止不住的啼哭,摆上众头领牌位祭拜。阮良等人都要为父报仇,怎奈官军势大,手下又无一兵一卒,愤恨不已。转眼又过数月,其间唐牛儿、仇琼英均染病亡故。一日夜里,闫言正想念父母侄儿,忽听院外叩门声,心生几分戒备,暗道:“莫不终是走漏了风声?”忙唤醒阮良几个,都提刀悄悄摸至门前。只听叩门声又响,闫言便道:“甚么人,不去睡觉来敲门做甚?”但听门外声音说道:“敢问此间可有‘烈火雷’?”闫言暗自惊道:“怪哉,惟山寨头领方知我名号,莫非……”应道:“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烟水寨中。”只听门外喜道:“是了是了,圣凌风在此!”闫言又想:“却是耳熟。”蓦地想起一人,忙来开门,正是: 可怜家眷,棘地荆天离水浒;应喜昆裔,柳暗花明赴钟吾。 直教: 血海深仇指日报,野鹤闲云计年回。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 章节目录 第四回 天罡星庆源遇仲莹 二节度赞皇联庄浩 本回作者:费安(临风、水原、玺轻监修) 诗曰: 天罡数内未称尊,年方二八已不群。 胸藏肝胆怀远志,学成武艺迈众伦。 忍意屈身潜虎穴,奉命锄奸离师门。 克难全功初建业,自此泰山浩气存。 这首诗,单表那马陵泊上的好汉泰山庄浩,为是今番所叙其年少之事。这庄浩本是西京河南府人氏,家中亦是当地大户,自幼习文练武。长至八岁,得恒山胡百元收为弟子,带在山上学艺数年,将那一身好武艺尽数教授与他。 却说政和六年六月初五,这一日庄浩正于演武场练枪,遥遥听得师父呼唤,忙赶往正厅。只见胡百元居于厅中,见庄浩已到,唤其坐下,就道“昨日为师收到故友孙定的一封书信,他现任庆源军知军,那里出了一伙男女,占了赞皇山,打家劫舍烦扰乡里,已与其交手一年有余,互有胜败。前日城中都监周瑾阵亡,其已邀两个相识的节度使去帮衬,现又央我这里出一武艺高强的弟子,助他除凶。为师想着此事若交由你最妥当不过,但不知你意下如何?”庄浩正色答道“既是师父分派,弟子怎敢不从?况锄强扶弱本就是正道,那孙定亦常听路师弟说过,昔日曾救过林师兄性命,端的是个好官,帮他更是应该。弟子这就准备,即日起身。” 说罢行礼起身便要出去,胡百元止住道:“且慢,为师尚有分付。这信中未写明着你去做甚,依我之见,既请了两位节度,又教你去,恐非两军阵前厮杀那般容易。你去了须要问清,若觉才力有限,便修书与我,我自会处理。”庄浩道:“师父说的是。”胡百元取过一封书信,又道:“到了便将这封回书交与孙定,山里的事有你师弟帮衬,不必惦念。凡事当注意言行,不可失了师门的脸面。”庄浩答应了,便回房收拾行囊,跨口腰刀,提杆枪,直投庆源军去了。 且说庄浩自下得山来,星夜赶奔庆源军,一路上无非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第三日早已至平棘县内,打听得孙知军却去了赞皇县未回,又匆匆直奔赞皇县而来。比及正午时分,庄浩行于途中,忽感腹中饥饿,复前行数里寻得一酒肆,下马栓了,自进店拣一处坐下,胡乱点些饭食。 不移时,只见一妇人进得店来,寻窗边一处坐下。庄浩看时,那妇人六尺以上身材,生的柳眉凤眸,瑶鼻玉口,约莫二九年华,是少见的佳人,然穿着却非寻常女子打扮,一身青服,无妆无饰,倚窗只顾着朝外看,却似待人。桌上放着一长包裹,约有四尺大小,不知是甚么东西。庄浩也不多看,只片刻工夫,饭食上齐。正在用饭之际,忽见一汉子走进来,不要酒饭亦不寻位子,直向那妇人走去,口里流涎道:“老爷今日有闲心下山逛耍,竟不想遇到如此美人。”酒保见他面恶,斗胆前去劝阻,未到跟前,却吃其一巴掌打在脸上,余人更不敢向前。 那妇人却毫不在意,只冷冷道:“官人自重。”那汉仍不知进退,伸手便要摸脸。妇人待要发作,早吃一人一手攥住腕子,淡淡说道:“光天化日之下,这娘子好言谓你,如何不听?”嘴里说着,手上发力,捏得那汉连连怪叫。那妇人抬眼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庄浩。原来庄浩听这汉说到下山的字眼,便起了三分疑心,又为这个妇人打扮不同,便欲试探其底细,却见那汉就要做起光来,当即出手拿住。 那汉子已然动弹不得,口里仍嚷着:“不识死活的小贱畜、小淫妇,识相的的放开你爷爷吴大,不然待俺回到赞皇山,少不得教你们一个个都死!”庄浩不听这话还则罢了,一听则抬手发狠,就把吴大的胳膊拧折,复一脚踢弯了腿,单手扯去吴大的腰带绑了,冷笑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少时见官,岂由你猖狂!” 那妇人见状,站起身来盈盈拜道:“多谢官人搭救,敢问恩官高姓大名,奴家当记于心,日后相报。”庄浩本待说了真名,蓦地想到此行有要事在身,只怕走漏风声,令贼人有了防备,便道:“休要言谢,我乃胡皓,西京人氏,要往临城寻亲。”那女子再拜谢。二人作一桌吃罢,与店家结了饭钱,离店上了马,庄浩将吴大横在鞍前。二人行了数里,到岔路口便要分手,那女子笑道:“今番幸有好汉相帮,奴家姓仲,单名一个莹,这分人情日后定当报答。”说罢,仲莹策马而去,顷时不见踪影。庄浩望其远去身影,心中忽生一阵怅惘,总觉不安。 庄浩就押着吴大,沿道路赶往赞皇县。于路细问了吴大的底细,原来这吴大本是赞皇山的一个小头目,今番下山原是前往庆源城探听消息,回程路上望见仲莹美貌,便出言调戏,不想折在庄浩之手。庄浩加急赶路,比及申正,已至赞皇城外营寨。庄浩与守营将士说明来意,并取出回信呈上。少间,小校来报,请庄浩进营相见。庄浩将吴大交与军士,由小校引去中军帐内。 却言庄浩进营未行数步,早见一人,头戴销金抹额,青甲蓝袍,手拿书信,走至近前拦住,仔细端详半晌,方问道:“汝便是庄浩?”庄浩答道:“正是,奉家师之命,特来相助孙知军。”原来这庄浩年方十六,虽生的仪表堂堂,却终是少年。那将官见信上所写是胡百元首徒,未曾想竟这般年少,故有此一问。 既已验明正身,那将官便请庄浩进帐歇息,又命人将吴大押往营中监守。庄浩看这营寨,果然修的军容整肃,士卒皆无骄纵之态。不由得暗自称许,心道:“若我大宋军马皆能若此,何惧外夷内寇。”那将官见庄浩面有喜色,就道:“本将姓徐名京,官拜上党太原节度使,亦是受孙知军相邀,前来助力。另有一个僚友,乃是河南河北节度使,姓王名焕,他与知军作一处,酉正方能回来。”庄浩见这徐京身长八尺,年逾三旬,生的唇方口正,猿臂狼腰,一派英武气概,拜道:“江湖上久闻十节度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徐京还了礼,领庄浩进帐,内中无人。徐京道:“贤弟在此少歇,我尚有军务在身,不便多陪,如若有须,尽可传唤营外兵卒。知军来时我自唤你。”说罢出帐而去,留庄浩独在帐中,静待孙知军。 待到酉正时分,忽见小校进帐来唤。庄浩急出帐看时,徐京已然于帐外相候,见其出来,便一同会着营中大小军官迎出辕门。早见辕门外一彪军马,约三二千人。为首两个,上首的身穿官服,年逾四旬,生的方面大耳,凤目浓眉,一团和气,此人便是庆源军知军孙定,人称“孙佛儿”的便是。下首的武将打扮,看年纪有近七旬,须发全白,手执一条长枪,赤袍金铠,正是老将王焕。二人下得马来,徐京早迎上前去,先述近日营中军务,再将书信呈于面前,又引庄浩来见。孙定见庄浩虽为少年,气势不让二节度,不由得抚掌大笑道:“好,既有贤侄如此英雄,前来帮兵,吾计可成三分。”又有王焕在旁道:“果是少年英雄,得此相助,实是朝廷之幸矣。”庄浩又谈起擒吴大一事,众皆大笑。 众人复进帐中,分主客落座,孙定居于上首,庄浩独坐右边客位,王、徐二人皆坐左边主位。孙定分付安排筵宴。席间,孙定说道:“今日贤侄来到,却令本官想起一人。常听胡兄说道他师兄周侗门下弟子本事亦非同一般,贤侄可知豹子头林冲么?”庄浩回道:“正是我师兄,现在梁山泊落草。近来闻说攻占了曹州。”孙定叹道:“可怜这林冲,终究还是吃那高俅所害,被逼上梁山。想那梁山多是替天行道之辈,似这些豪杰不能为国家出力,终是朝廷之失。”徐京点首道:“孙知军此话不错,想我十节度,旧时亦是绿林丛中出身,因受了招安,有了许多功劳才做到节度使。”王焕道:“只是闻说年初时官家招安梁山,被他那里杀了天使。”庄浩道:“实不相瞒,我有一师弟,与宋公明交情深似海。宋江虽落草为寇,他是个言行一致的人,当做不出这等事来,只怕内中有些蹊跷。”众人各自叹息。 宴罢,孙定教提吴大问话。众人未等多时,早有小校慌张来报:“本奉命去提吴大,却不想那厮已死于监房中。”众人大惊,急去查验,见那吴大果然身死,却看七窍出血,唇口留有齿痕,乃是中毒之相。庄浩惊道:“怪哉,此人进营时尚还无事,怎地便中毒身亡。”徐京即唤看守士卒道:“可有人曾入内否?”皆道:“并无。”王焕道:“此人有甚异样也无?”军士回道:“只看伤了胳膊与腿,走路不稳。”孙定思量道:“又无进食,非是由口而入,想必还是在身上。”便教去身上摸索,只看肚腹处有三个红点,似针眼。孙定急传令,先将尸体盐封了,又命此事不得外泄。 众人重回中军帐内,孙定屏去左右,只留庄王徐三人在内。庄浩先道:“依小子之拙见,这吴大想是中毒已久。只是这厮不过一个小头目,杀之何用?且若要灭口,当用猛药,教他登时毙命;然用这慢药,益于何处?”徐京点首道:“庄贤弟之论,行凶者非为灭口,更似寻仇泄愤一般。只是若如此,二者间何仇何愤?”庄浩听徐京这般言语,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心头一惊。 孙定道:“此事且先不谈。贤侄,我且与你说说那赞皇山之情形。那赞皇山自去岁聚得一伙男女,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扰民不浅。为首的共有十三人,江湖传闻他等都曾是金人的武将,只恐是打入我大宋的细作。我这里与其交手一年有余,已诛其五人,只是都监周瑾着了他们的道,以身殉国。”说罢取出一花名册,递于庄浩。庄浩看时,上写: “计查赞皇山贼寇共计一十三员:闻焕,糜兴,阎烈,梁彦荡,乌越,姚冷,欧琦,狄永年,李平,柳江,艾瑛,向虎,孟柏。 内中目今有贼梁彦荡为王焕、徐京协斩;姚冷为徐京斩讫;狄永年为王焕斩迄;柳江为王焕擒获,就营中斩首;向虎为周瑾斩讫。” 王焕道:“这赞皇山只一条路,那厮们修了座关,易守难攻。东西两侧俱是山崖,西面更陡,惟徐节度一人能攀上去。东面却有重兵把守。山寨约有六千余人。”庄浩道:“不过乌合之众耳,我观此地有近三万人马,如何拖至现在?莫是那余下诸贼本事高强?”徐京冷冷道:“我二人已来半年有余,论武艺,莫说那八个,饶是八十人,也可与其一战。不过是为他们手里的一物罢了。”孙定点首道:“乃是一本花名册,现今放于他后山一洞内。内中所书乃河北、山西等地一些山贼草寇,并几座州府官员的名讳。他等都受了金人的好处,彼此呼应,必与国家不利。我等只恐投鼠忌器,攻寨过猛,教他们毁了名册,反为不美。”庄浩问道:“此事知军如何知晓?”孙定道:“此前我这里遣去一名细作,名唤乔郓哥,却有些胆量,探听得这消息。只是不慎吃贼人发觉,舍身从山崖上滚下,拼力前来报知了消息便断气了。”缓缓又道:“贤侄今番前来,非是汝师思量可担重任,故我欲使你去那山寨内为内应,盗取花名册。得了此册,便可上交朝廷,将这帮贼子悉数缉捕。然此事凶险异常,未知贤侄意下如何?纵使不愿,我等亦不强求。” 却见庄浩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已奉师命下山,焉有事未成先回去之理?吴大那厮死的正是时候,恰好借其脑袋做一投名状。非是庄浩夸口,两月内定当将那花名册奉上。”孙定闻听此言,忙起身分付道:“好贤侄,拿得花名册便回,莫要与其过多纠缠。我明日便要回城,如若有事可与二节度相说。”王徐二人亦应下,又说些赞皇山八个头领的样貌性情,教庄浩牢记。眼看夜色已深,众人各自歇息。翌日,王焕护送孙定回城,比及午时回营,庄浩已前往赞皇山。 只说庄浩五更起身,将来时的行囊依旧背了,将吴大尸首擦去七窍黑血,去了齿痕,整理了面容,取下首级用油布包好,擐于马项下。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彼时王焕已护送孙定回城,庄浩便分付徐京道:“自去后十五日方可发兵攻寨,那时节若我在敌阵内,则为取其信任,事就成了五分,自来交锋,令其更加不疑;若阵中无我,想必凶多吉少,大丈夫殁于国事,死得其所。”徐京:“休如此说,皇天必佑!”一面应下,一面拜辞了庄浩,就去安排军事。看官牢记话头。 单说庄浩出得大营,并未当即上山,反取道先去临城县,寻一客店,只住一日,于第二日出城直往赞皇山而去。走到午间终到山下,远远望见一座高关。复前行数步,早听得一声梆子响,关上人都起,张弓搭箭。庄浩忙停了脚步,冲关上叫道:“不要放箭,小人久慕赞皇山豪杰,特来投贵寨入伙。”只听关上一阵骚动,不多时关门大开,冲出一哨人马,为首者身长八尺,面似黑炭,虎目狮鼻,阔口络腮,一身皂衣,手使一柄五股托天叉。庄浩暗道:“此人便是孟柏,最是贪财。”孟柏纵马绕庄浩转了几圈,轻蔑道:“乳臭未干也要学人做大王?”庄浩忙剪拂道:“久羡众头领大名,只恨无缘相见。近日艺成,特来入伙。”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献上,“些小薄礼还望笑纳,日后还有孝敬。”孟柏接了银子,揣入怀中,笑道:“恁地晓事,我可做个引荐带你上山。”庄浩大喜,就要下拜,孟柏却不采,只向山上而去。庄浩忙取了吴大人头,紧随其后。 二人穿关而过,上得寨来,庄浩沿路细观这一座山头,端的如王焕所言那般险恶,中间止这一条路,沿途摆着滚石木擂。行至聚义厅前,见两旁俱是营寨,强弓硬弩攒着,排列十分整齐。聚义厅后影影绰绰有条路径,庄浩思量必通那后山洞窟。孟柏引着庄浩进厅,庄浩暗自端详厅上几员头目,但见中间立一把交椅,上坐一个头领,近四旬年纪,七尺身材,面白如玉,颔下三绺墨髯,穿一袭绛紫色衬袍,足蹬一双官靴,不似寻常山匪打扮。浩知其就是大头领闻焕。两旁端坐四五男女,都是山寨头目。只听孟柏道:“今日兄弟守关碰着这后生,言欲入伙,便将其带上山来,交由诸位兄长定夺。”庄浩纳头便拜道:“小人姓胡,单名一个皓字,真定府人氏,自幼好习枪棒,也拜了几个师父。争奈久吃官府欺辱,为羡诸位头领威名,特来投靠,也好大秤分金,图个逍遥自在,杀他几个鸟人出气。途中恰逢一人吃醉了酒,口里说道是山上小头目吴大,言说投诚之事,又咒骂众头领。小人尾随其到僻静无人处,只一刀杀了,取了首级全充做投名状,如今献上。”说罢将手中油布打开,掉出那颗人头,厅上众人皆吃一惊。右首一红衣大汉跳起叫道:“果是吴大,山寨不曾亏了这厮,竟敢反水!”未曾说完,早被一秀才扯住。 那秀才也不多话,下座来笑道:“劳烦孟贤弟费心,既是人已送到,你只当还回去守关为上,若是此时被官军趁虚,只怕不妙。”孟柏转身告退。秀才扶起庄浩,笑问道:“兄弟从真定府来,在何处碰见这厮?”庄浩躬身答道:“前日在高邑县所遇。”复曰:“既是前日所遇,除之后为何今日才到山寨?”浩答:“只为掩人耳目,因此反走临城。且初到贵地不识路径,因此担阁。”那秀才见庄浩所言无甚破绽,转念一想,方欲再问为何不活捉时,却听那个红衣大汉叫道:“你这个鸟秀才,他人好心来投,如何处处逼问!似你糜兴这般,传出去岂不遭人耻笑?”糜兴道:“所谓多事之秋,不见前些日子那牛子?不得不防。”说罢直盯着庄浩。 左边一人冷笑道:“怕个甚么!便放他来,正好报仇!”糜兴讥笑道:“不详查,只怕来了,先死的便是你。”那人待要发作,早被身旁郎中打扮男子扯住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休要伤了和气。”忽听闻焕沉声道:“自家弟兄,何苦为如此小事相争?胡家贤弟,近来山寨不安,你这投名状死无对证,我等不能尽信。若想入伙,可于山上暂先做个头领,日后还要杀一人做投名状。”庄浩见此情景,心道:“阎烈易怒,糜兴多疑,乌越冷傲,欧琦性温,闻焕行事谨慎,徐兄果不欺我。”忙纳头再拜。待起身时,却听背后脚步响,有一娇声道:“闻兄果然威名远播,今日又有豪杰来投,小妹少不得要讨闻兄的赏了。” 庄浩起身回头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那说话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酒肆见过的仲莹,如今不似那时打扮,头戴莲花冠,身着藕荷色衣裙。仲莹又仔细端详庄浩,倒如多年未见故友,将要相认一般。庄浩难免心中慌乱,然事已至此,切不能露了马脚,只能强定心神。忽听闻焕道:“胡贤弟,此女乃是我请来的友人,名叫仲莹,江湖上亦是有名的。另还有二人你未曾见得,一个叫艾瑛,于仓廒看守粮草,一个叫李平,在后山镇守。” 那糜兴眼尖,看仲莹几番端详庄浩,又不时看向地上吴大首级,疑心再起,问道:“仲家妹子认得胡贤弟?”却听仲莹笑道:“胡贤弟如此少年英雄,我怎会识得。不过到底因缘所致,今番亦能相见。还望胡贤弟日后交锋对垒,要多相助姐姐则个。”乘众人不备,暗向庄浩使眼色,庄浩此时方缓一口气。当下闻焕令山寨无事大小喽啰俱来拜见新头领,并于聚义厅西面一带收拾一间屋子,供庄浩居住。 且言庄浩自上得山来,一连五日,除每日于聚义厅点卯外,并无别处行动,闻焕亦派人暗里监视。及六日午时,闻焕正于后山独自巡视,早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瞥见糜兴,问道:“可有甚消息?”糜兴禀道:“小弟前几日差人前往高邑县附近打探,与他所说大致不差。然杀吴大一事无人见证,不可轻心。”闻焕点首道:“既如此,且先将眼线撤下,用你前日所说查照之法再试上一试,看看他的底细。”糜兴回道:“兄长尽管放心,明日便教他去镇守山洞,他若为花名册而来,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原来凡赞皇山头领,除闻焕往下,每日须一人镇守后山山洞,日日轮换,从无例外。闻焕叹道:“如今与官府战事吃紧,你我有金主之命在身,不得不防。待无疑了,你且唤几个孩儿,下山去寻机捉几个男女来,教他当面杀了。”糜兴告退,回房分付撤去眼线。次日,将后山山洞机关布置图纸交与庄浩,令其当晚于洞外看守。 庄浩自入伙以来,自知未得信任,因此不敢多事,只在演武场练武,今番见糜兴教自己前去守后山,心知如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至晚间,庄浩于洞外一草屋内看守,专防有人进去。借灯烛观看这洞内阵图,却见内中机关数不胜数。书中待言,阵图早被糜兴改换,路径全变,本该向南,却绘奔北;待要向西,却画东行。若是庄浩信此阵图进洞,怕不是早就罡星归位了。庄浩收起阵图,独自步行至洞口,见内中隐隐有光,又细思糜兴其人。 庄浩正思虑间,忽瞥见一道黑影掠过,奔向东南林中而去。庄浩心下生疑,急忙追过,紧紧跟随,至丛林尽头,早见那黑影止步。庄浩借月光观瞧,却是个皂衣蒙面的打扮,手拿一把刀,四处摸寻些甚么。庄浩有心看其意欲何为,并未声张,隐于树后观他行止,见那人拨开树丛,显出一条山道。庄浩暗道:“未曾想这赞皇山竟有如此一条小道,想来定是做退路之用。”忽见那人站起身子,笑道:“那树后之人,不妨出来答话。”庄浩心中一惊,待要上前,又恐在诈自己,未敢多动。那人见四周无甚动静,摇头冷笑道:“酒肆擒贼的故友,既已到此,何不现身相见?”庄浩见说,自知已然露底,暗暗拔出腰刀。又见那人转过身来,揭下面上黑布,口中叫道:“胡贤弟,话说至此,仍不肯现身么?” 庄浩知是仲莹,只得从树后走出,直直盯着她,疑道:“你究竟是何人?”仲莹笑道:“岔路口之时我便已说明,奴家姓仲名莹,从未作假,倒是胡兄弟实是胡皓么?”庄浩打断话头问道:“那日晚间吴大中毒针身亡,可是你下的手?”仲莹不言,只是笑问道:“胡贤弟如何知晓?”庄浩淡淡道:“吴大一小头目,并无甚本事,从庆源军至酒肆沿路又无设卡,一路僻静,若想杀他决不会待到酒肆。那针上有慢毒,想来并非急于灭口,而有意致其于死地。且当时酒肆除你我之外,其余人等俱是寻常百姓,你因他出言调戏,一时恼怒,杀他泄愤,吾言可有误?”仲莹抚掌点头道:“端的不简单,今番让奴家大开眼界。”便要往回走,庄浩忙扯住道:“你休戏我,到底有何计较?”仲莹笑道:“胡兄弟倒有闲心来问我,且说得你的事么?”甩开手,又绕到庄浩身后,双手环住庄浩双肩,将头靠在庄浩右肩上,在耳边柔声道:“酒肆之事,我未曾告发已是还了人情,你我所为之事各不同,须要井水不犯河水,更劝你休打我的主意。”庄浩那曾见过这等阵仗,忙将仲莹一把推开。 仲莹又笑道:“话虽如此,然我两个将来未必没有协力之日。那洞内多是机关,非一图可画完全,若想盗花名册,今夜决非最佳时机,还应另寻他法。”说罢转身出林。庄浩没奈何,亦只得回草屋去。至翌日清晨,将阵图交还糜兴,糜兴见庄浩无事,心中防备倒去了一分。三日后又借口命庄浩去把守,依旧无事。再三日后又如此,仍是无恙。 只说六月二十四日,众人正于聚义厅议事,忽听喽啰来报,赞皇县又派人前来征剿,为首的仍是王焕、徐京。闻焕忙分拨将领,当下除欧琦身体不适,艾瑛守大寨外,余者皆出寨迎敌,早有李平、孟柏二人已排好阵势。众人来至阵前一字排开,庄浩看时,只见对面一彪人马按五方排列,俱是官军打扮,当中捧出两员上将。上首一人,身高七尺有余,年近七旬,蚕眉虎目,狮鼻阔口,穿一身赤袍金甲,手掿一条长枪,胯下一匹雪花马,正是老将王焕。下首一将,身高八尺,头上交角幞头,销金抹额,身着蓝袍青铠,跨骑青鬃马,手擎一柄镔铁刀,乃是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二将于阵前并立。 原来王徐二人自庄浩离去后,早做起准备,如约于二十四日点起一万五千兵马,拔营起寨,望赞皇山而来。王焕待往对面观瞧,早见赞皇山八个头领一字排开,眼见得庄浩赫然在列,心下暗喜,独身出马,高叫道:“兀那贼子,尔等啸聚山林,祸害百姓,反叛朝廷,天兵屡次征剿,仍不知悔改。今番再次开兵见仗,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一旁早有李平舞双锤出马,口中叫骂道:“狗官,杀吾兄弟,今日死在目前!”王焕亦回骂道:“手下败将,安敢言勇!”说罢举枪相迎。二将纵马交锋,战在一处。斗至二十余合,阎烈眼见李平不敌,催马舞矛冲上前来,镇住王焕上三路,李平那对锤只从中门攻来。老王焕力敌二将,毫无惧色。徐京见此情形,亦催马前来相助,贼军阵中早有乌越拍马舞刀相迎。五人杀在一处,战四五十合未见胜败输赢。 少时,却见战阵中王焕忽地卖个破绽,倒拖长枪败走。李阎二人紧追不舍,眼见将要赶上,忽听庄浩一声大喝:“小心回马枪!”话音未落,早见王焕双脚扣镫,猛然停住,将枪向上翻起,直刺李平咽喉。饶是李平得庄浩提醒,仍吃其刺中右肩,翻身落马。乌越急撇了徐京便要来救,一时不察,只听一声大喝:“下去!”被徐京一刀拍下马来。徐京待要上前活捉了回阵,忽觉面门冷风袭袭,忙把头低下时,早吃飞刀把幞头打落。徐京吃了一惊,勒马看去,见一女子立于阵前笑道:“可惜躲过去了。”乃是仲莹,乌越早被喽啰救回本阵。王焕正要与阎烈再战,庄浩一马已出,乘乱冲至阵前。糜兴见了,便命喽啰擂鼓,一时间赞皇山阵内锣鼓齐鸣,声威大震。阎烈已救得李平。仲莹有心要看庄浩的本事,亦回阵去。 彼时阵前止庄浩并王徐三人,王焕一身金甲赤袍,徐京亦着满身披挂。惟庄浩穿一领麻布宽衫,并无盔甲,立马横枪立于阵前,虽年止一十六岁,然威严不输王徐二人。两军将士见庄浩模样,俱暗赞不已,有诗道: 少年薛礼初临阵,弱冠罗成独占尊。 稚虎出山惊四海,声名播满宋乾坤。 王焕见庄浩出马,心中暗喜,假意喝道:“你这后生是何人,往常较量时未曾见过,且报上名来!”庄浩大笑道:“说出吾名,吓破你等狗胆,我乃赞皇山胡皓。你等屡次犯我山寨,今番正要见个高低!”王焕骂道:“竖子逞匹夫之勇,认得王焕么!”二马相交,军器齐举,厮杀扭在一处,此时方得通气。庄浩私语道:“八月十三日差人由西面潜入,聚义厅右后一带第四间房内寻我,节度在此攻山策应。若是有变,我自在西山那里插一花枪,来人见了速退。”王焕听了,就放出本事来,庄浩亦展生平所学,二将各逞勇武,也好教赞皇山众人信服。怎见得两员猛将好一场厮杀: 一个是天降列星,一个是地上豪杰。这边金枪不离耳畔,刮杂杂凛凛风雨;那里神矛只瞄心窝,忽喇喇隆隆雷鸣。两马盘旋,滚浪海鲛斗长鲸,搅翻了东海水;四臂纵横,下山狮子逢獬豸,如争霸在太行山。德威走马擒夜叉,彦章仓皇敌鲁奇。正是两个英雄好厮杀,今番注定有雄雌。 只看约莫斗到七十合,王焕已渐落下风。糜兴眼见王焕将输,忙传令众人一并掩杀过去。只听一阵梆子响,赞皇山众头领各仗刀枪冲出,官军阵内徐京亦舞刀前来助战。庄浩见众人杀到,没奈何,将心一横,借二马错蹬之际,反手一枪正中王焕后背。王焕一时不曾防备,跌落马下,已然人事不省。亏得徐京拼死杀来,救得王焕回阵。闻焕急传军令乘胜追击。官军见自家主将重伤,肝胆俱裂,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纷纷逃命。众贼军上前赶杀一阵,得胜回山。 比及申牌一刻,众人得胜回山,论功行赏,首功当推胡皓。次后有伏路小喽啰来报:“官军已退入赞皇县坚守不出,扬幡举哀为王焕作祭,满城俱言王焕伤重,不治身亡。知军孙定亦到,只是人多眼杂未能见到棺椁。”闻焕大喜,就要起兵去攻打城池夺钱粮。糜兴拦住道:“哥哥勿急,凡事当细心。”分付再探。闻焕见说,便叫赏了喽啰,命杀牛宰羊,为诸位头领庆贺。至此山寨上下除糜兴外无不对庄浩放心。 且言庄浩自那日伤了王焕后,一连三日寝食难安,自知折了王焕,徐京一人定然独木难支。然破贼事大,白日里借演兵之际,四面打探,夜间则细究赞皇山情形。其余头领除欧琦体弱加重外均无异动。 却说日子已过一月有余,至八月十三当日夜,庄浩正在屋中思虑接应一事。忽听外面有声响传来,忙出屋看时,四下寂静,不见一人。庄浩奇怪,转身回屋。不多时屋外又有声响传来,庄浩复出门去看,依旧如常。如此翻复,撩拨得庄浩心头肉痒,只恨寻不得踪迹。待回身时,却见一人立于屋中,穿一身皂衣,面上敷着许多白粉,依稀可见面容,不是别人正是徐京。庄浩先惊后疑,忙掩了门问道:“徐节度亲自来此,只恐万一城中有失。”徐京寻椅子坐下笑道:“无妨无妨,城中尚有王节度在彼。那日王节度并未身亡,实是我二人借此良机定下的计策,也好教这伙男女取信于你。他等害人不少,故我假扮冤魂潜上山来,倒也吓着几个喽啰。” 庄浩闻知王焕未死,方才松了口气,便指着桌案上那赞皇山地图道:“后日是中秋,近期又逢小胜,闻焕已传令要排筵庆功,群贼忙于筹备,山上防守定然空虚,我等可乘机行事。明日守关的是李平,镇守后山的是仲莹,守东面仓廒的是孟柏。节度可于三更天潜至仓廒,纵火烧粮为号,令王节度攻打头关。我便乘其大乱,伺机入洞取册。那时三路人马兵合一处,必将一举拿下匪巢。”徐京点头称是道:“多得贤弟来此相助,教我等成功。”庄浩又道:“赞皇山山后东南有一小道,想是直通山下,可命人在山下把守,以防贼首借此路脱逃。”说罢将地图卷起,交与徐京。徐京接过图来,辞了庄浩,小心出门去了。庄浩自去歇息不提。 翌日,众头领除欧琦又告乏外,均到聚义厅议事罢散去。庄浩仍到营中操练兵马,至申牌方回屋中,直捱至二更天,方换了衣服,提了腰刀,直奔后山而来。庄浩先至草屋内,不见半个人影,心下大疑,却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番自身已无退路。把心一横,就要进洞盗花名册。待至洞口前,忽地想起仲莹所言洞内机关非图纸所画那般全,自十分提防。入洞后,那石壁上每隔十步有点一火烛,庄浩自行了近百步,却见一岔道口,右侧被一巨石拦住了去路。浩借着火光隐约见那地上似有足迹,当下吃了一惊,暗道:“莫不是已有人先我一步入洞来!”又想起今夜本该仲莹看守,如今不见了身影。那图纸上却画的是右侧行走,眼下道路阻断,没奈何,匆忙向左侧路径奔走。复行数十步,只看一把铡刀吊在那里,想来又是一道机关,亦吃他人破了。 庄浩正忧心间,只看石壁上烛火跳动,顿感身后冷风不善,急挥腰刀回身抵御,正吃一剑隔住。庄浩细细看那人时,却是糜兴,自带了数个精兵。只听糜兴冷笑道:“饶你奸似鬼,今个也露了马脚,只可惜慢了一步。”庄浩大怒,舞刀来杀。糜兴忙唤喽啰上前抵当,怎奈皆不是庄浩的对手,尽死在刀下。那糜兴终究是个文弱的人,急向洞外奔走,庄浩大步赶上,糜兴被逼得紧,方才挺剑,吃庄浩一刀拦腰挥做两段。庄浩见杀了糜兴,弃了尸身,直深入洞中,沿途机关俱遭破坏,并无半点妨碍。待到一个密室,只看一台子设于中央,四周机关亦吃破了。那台上放一个锦盒,早被打开,里面物件已然无了。庄浩正要摇首叹气,忽看一飞梯倚着石壁立着,上面是个露天的洞,月光隐隐射入。 庄浩斗胆沿着飞梯向上爬出,远远望见那仓廒处大火已起,知徐京得手,就要前去助力。却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奴家还道胡贤弟为何到此,果是为了这花名册。”庄浩猛地回首看去,只见一女子,手拿花名册,不是仲莹又是谁?庄浩闻言道:“事已至此,我且说了,我乃河南庄浩,今番特为国家百姓来取这花名册。我看你亦非奸邪之徒,且让下花名册来,不然只恐伤了,面皮上难看。”仲莹冷笑道:“好个先礼后兵,看你如何奈何我?”庄浩心挂徐京、王焕二节度,钢牙一咬,挺刀来战仲莹。仲莹就腰间摸出铁链来,使周身本事相迎。二人就原地斗有一二十合,只看仲莹忽地跳出圈外,右手往背后一摸,标出一把飞刀直奔庄浩咽喉。庄浩看得清楚,把身子一歪闪了开,又向着仲莹砍来。仲莹不慌不忙,起手又标一把,庄浩大喝一声,就把飞刀打落在地。那时节,忽觉右臂一阵疼痛,却是仲莹第三把飞刀已到,将庄浩右臂上皮肉割开。未等庄浩反应,第四把飞刀又到前胸,庄浩慌忙抽刀回身,铮地一声响,不禁倒走了几步,脚下一空,直往那石洞里坠去。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幸得仲莹抢上前,一把扯住救了上来,正是: 龙争虎斗战不休,枉将英雄作仇讎。 若非干戈能化玉,负荆何必信平侯。 仲莹既救了庄浩,又把花名册从怀中摸出,丢与庄浩道:“你的本事倒也了得,方才那接连三把飞刀,有名的唤作‘三花盖顶’,普天下凡中的,非死即伤,招架不得。你虽受了点伤,却也能全身而退,着实教奴家钦佩,这花名册便是你的了。”庄浩收起花名册,不解道:“这名册是你耗费许多精力得来的,如此轻易就送与我?”仲莹扶起庄浩道:“此物与我不过废纸耳,我所图者,另有他人,无非是赏识你罢了。眼下山寨已大乱,你且随我来。”仲莹自在前面引路,携同庄浩走小径从后山出来。 二人乘乱混于喽啰中,寻得一幽静院子,庄浩认得是欧琦住处。仲莹笑道:“将死之人不若送上一程。”庄浩听闻此言,连忙进屋,见一人倘在床上,毫无生气,用手探去,鼻息微弱,正是欧琦。仲莹道:“他本就虚弱,我自推了一把,亦算奴家的投名状了。”庄浩转首问道:“亦是前番那般手段?”仲莹微笑,不予置否。庄浩也不理她,自去屋中寻了油布,将人头斫下包了。转见屋内花枪,亦拿过了。彼时官军已杀入山寨,庄浩提了人头就要前去助力,看仲莹忽地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庄浩大惊,忙问情况,仲莹摆手道:“不过顽疾罢了,休要管我,你且自去了罢。若是有缘,后会有期。”庄浩见此情,动了恻隐之心,本待欲问一切缘由,奈何刻不容缓,只得咬牙离去了。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徐京火烧仓廒,王焕率队力攻头关,已然搅得赞皇山大乱。闻焕得报,急招众将于聚义厅,却见欧琦、仲莹、胡皓迟迟不到,身旁又没了糜兴,心知大势已去。没奈何,急教乌越前往仓廒助孟柏救火,艾瑛往头关抵当官军,又遣阎烈镇守聚义厅,自己独自前往后山山洞去毁花名册。那洞内更有藏下的金银宝贝,亦要带了逃走。不料未行数步,只听得一声巨响,山摇地动——原来仲莹平日里守后山时,已暗自入内在那山洞里避开机关埋下炸药,与庄浩离去时燃了引线,是此炸塌了。闻焕心惊胆裂,急忙奔转东南密林,要借小道出山。 再说乌越赶到仓廒,眼见得烈焰冲天,火光夺月,复见一具尸身置于地上,似是孟柏。只听一声暴喝:“贼子速来纳命!”一将手提朴刀,正是徐京。乌越心下大怒,举刀便砍,徐京亦架刀相迎。二人斗至六十余合,徐京卖个破绽,转身便走。乌越心急,不识是计,紧紧追赶,猛地见徐京回过身来,把左手一挥,叫声:“着!”乌越只道是有暗器,急躲闪时,眼见徐京冲来,招架不及,吃一刀砍飞头颅。徐京杀了二贼,便往头关去助战,不料半路又撞出艾瑛,接住徐京厮杀。彼时徐京烧仓廒,诛孟柏,战乌越,已然气力不济,未及二十合,手中朴刀已被打落。危难时,正值王焕攻破头关枪挑李平,往聚义厅杀来,见此情形,连忙张弓搭箭,一箭正中艾瑛咽喉。手下副将救起徐京,二人兵合一处,直往聚义厅杀来。 话说庄浩前往聚义厅助战,眼见阎烈困兽犹斗,顷刻间已伤数人性命。王焕与之相并,久战不下。庄浩大喝一声,挺枪直取阎烈,换下王焕。阎烈方知庄浩真实,不由得心头无名火起,挥矛敌住。庄浩反手出枪,直取阎烈面门,阎烈挥矛抵当,却扑个空。浩紧跟一枪直奔咽喉而来,烈待当时,又复一枪刺向下三路,一连刺出六枪,神鬼莫测。二人斗了无数合,阎烈恼怒,乘庄浩出枪之际使矛来横扫下路。庄浩暗自冷笑,反手一枪向上刺去,正中阎烈咽喉,死于非命。 这场厮杀,直到卯牌一刻,官军大获全胜。知军孙定亦赶到,就于聚义厅正中设立公堂,众将分立两旁,俱来献功。斩糜兴、除欧琦、刺阎烈、盗名册都是庄浩的功劳,烧仓廒、诛孟柏、斩乌越是徐京的功劳,破头关、挑李平、射艾瑛是王焕的功劳,余者偏将各有首级献上,均记录在册。庄浩献上名册,言说仲莹药欧琦破山洞机关之事。一言未毕,有副将入内禀称东南山道发现一无头尸,身上插一把飞刀,不知何人。庄浩乃道:“那飞刀原是仲莹所使暗器,那尸身想必是匪首闻焕,可命山寨喽啰辨认。若果是闻焕,那仲莹想必是为了这人头而来。”孙定便教那擒获的喽啰辨认,百十人相继辨认,均说是闻焕尸身。万事已毕,孙定命徐京领队拆毁山寨巢穴,将所得一应钱粮辎重搬回庆源城。只教王焕统兵依旧先回临城县驻扎,以备不时策应。孙定同庄浩自回庆源城不再细表。 当下庄浩于庆源军城内一连住了五日,方等王徐二节度率军返城,便上告孙定请辞。孙定苦留不住,只好备下诸多礼物,谢胡百元并庄浩相助之恩,又命王焕、徐京相送。三人走了十里长亭,徐京拜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尚有军务在身,也只能相送至此,还望贤弟见谅。”王焕亦道:“年少有为,国家正须汝一般的人才。孙知军那里,我自会请其与汝师商议,好歹去搏个功名,光宗耀祖。”庄浩笑道:“二位节度的心意小可心领了,此去一别,他日江湖重逢,有缘再会。”三个就此告别,各自回还。 放下孙定如何呈送花名册不表,单说庄浩自离了庆源军,快马加鞭,恨不能肋生双翅回到恒山。这日正行走到真定府栾城县附近,顿感口渴,遂入城来寻一酒楼坐下,分付了酒保,自思仲莹的事。蓦然间,只见一人坐于对面,庄浩抬首看时,竟是仲莹,仍是昔日于山寨时的衣裙打扮。庄浩惊道:“那日你吐血后,未曾顾得上,次后便得报闻焕身死,不见了头颅,身上止留你飞刀一把。仲姐姐如今身体如何?那闻焕的首级又那里去了?”仲莹笑道:“你倒是个滑头,奴家身体已无大碍。你既问了,我且悄悄与你说了。别处州府有人花重金买那闻焕性命,正逢你这庆源军剿寇,闻焕亦聘请我相助。奴家顺水推舟,也算替天行道了。”庄浩惊道:“何不早与我相说,若真伤了性命不是好耍!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却缘何做这等买卖?”仲莹道:“想奴家自幼孤苦伶仃,曾遇异人教授我武艺,又传我这‘三花盖顶’的本事。我本就无牵无挂,何不靠此讨生活?”庄浩见她这般说,不由心生怜悯,遂道:“不如你与我一同回恒山,拜在师父门下,也好有个伴。”仲莹闻言,微微一笑,起身行至庄浩身后,双手搭于肩上,丹唇轻启,道:“难得贤弟如此厚爱,只是我游走江湖惯了,不愿再拜甚么师父。凭你的本事,倒不如与奴家一道共事如何?”直惹得庄浩没来由地脸热心慌,双肩一抖,口中叫声:“姐姐自重。”引得四周客人观望。 仲莹见庄浩这般,也不怪他,复回原位,道:“难得奴家如此欣赏你,真个不愿?”庄浩道:“承蒙姐姐错爱,庄某今生并无大志,只愿能习得师父所有本事,以光师门。至于名利,并无太多贪图。若日后姐姐有须,定当拔刀相助,余下休要再提。”仲莹亦不再多言。二人酒足饭饱,出了酒楼,各自上马,行至城外岔道口。仲莹沉吟道:“我游走江湖已有一二年,当今天下已然不太平,内有宋江、方腊作乱,外有辽金虎视中原。你虽本事高强,无意争名夺利,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事难料。若有须时,也记得唤我。”庄浩问道:“你此去何往?我又如何寻你?”仲莹答道:“江湖之大,四海为家,我已知你在恒山,日后少不得有我书信到彼。你可按信上所写回书,未见你书信前,我断然不会往他处去。惟望你我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庄浩见她说起如此伤感言语,也不好打断。二人就此分手,各奔前程。 庄浩回到恒山,先拜见了师父胡百元,又同着师弟路新宇,与二人言说卧底赞皇山盗图斩将之事,众皆大笑,胡百元连连称赞。自此庄浩与路新宇仍旧于恒山演习武艺。 却说庄浩自那以后,果真收到仲莹书信。庄浩见信心喜,自去写信回复,托人带去。久之,二人常有书信往来,于信中交谈各地风土人情、武功文治、各代人物兴亡得失,无有不谈,彼此情感竟比之前更近。不觉时至宣和元年,忽一日,庄浩又收得仲莹来信,心中欢喜,自道:“师父言我近来武艺大成,普天下止卢师兄方可赢我,只是当下山去游历以增见识。不若乘此机会去看她一看,当面诉以衷肠。”拆信阅罢,不觉放声痛哭起来——竟是仲莹旧疾复发,久治不愈病故,因心念庄浩,恐其牵挂,临终前特央人写书信送来此。庄浩懊悔不已,只恨这三年间未能决心下山相会,自此伤心数日,闭门不出。正是: 千里如梦去如尘,断雁衔悲向山门。 夜来空啸花满涧,思君惟见冷月痕。 之后庄浩沙麓山五岳小结义,上马陵泊入伙,力败九霄龙力鹏,坐了山寨第二把交椅,天星聚义,与雷将散仙一决生死。庄浩为报三岳之仇,在青石山大战高梁,因闻得高梁善使一十六口飞刀,猛地忆起仲莹来。二将交手,高梁因见赢不得庄浩,纵马跳出圈外,使出那“三花盖顶”来,庄浩抖擞精神,大喝一声,将三把飞刀尽数击落,不伤一丝一毫。只是见高梁这手段与仲莹一般,不禁触景生情,正是: 落地成灰,堪叹金玉世未保;睹物思情,当悯良缘天不佑。 直使: 报仇雪恨摧敌胆,保境安民逐外夷。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 章节目录 第五回 锦鳞蟒计捉众好汉 天魔星大闹登州城 本回作者:秦湛(临风监修) 诗曰: 家住登州两水中,性如铁牛亦顽凶。 善挥银锤双臂健,慧眼识才伯乐功。 血海屍山因宄佞,飘蓬人世获名声。 若要问他何来历,上应魔星祸众生。 话说宋徽宗政和七年,云天彪率大队军马攻打清真山,山寨六个头领前后吃杀了四个,止剩得马元、皇甫雄二人,因见无梁山援兵,又惧怕云天彪部的利害,以此投降献山。从而清真山失陷,梁山不可越莱芜图蒙阴。次后马元、皇甫雄受任登州、莱州防御。看官皆知,那马元只是个打家劫舍之辈,比不得梁山好汉,杀人放火的事尚还省得,如何任得防御职务?且落草自在惯了,受不得上司管辖,依旧使出那般绿林手段,不过几日,就将个登州城,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百姓虽然敢怒,那里敢言,只得艰难过活。知州碍着马元是云天彪招降来的人,亦不敢多问。 且说登州治下两水镇内,有一条好汉,姓蔡,双名子豪,自幼不服管教,离了父母。平日里只是爱打熬筋骨,最喜练锤,虽是不曾有高人指引,到底天赋过人,那锤子耍得倒也好,就附近铁匠铺挟铁匠与他打对锤。那铁匠因他生得凶恶,往常时又暴躁惯了,惧怕他那锤子,那敢不依,无奈取了镔铁,与他打了两柄锤来,裹上银漆。那双锤银光闪闪,分量又足,蔡子豪舞来呼呼生风,甚是喜爱,平日里从不离身,早晚只是练锤。肚饥口渴时,便去邻户人家讨吃讨喝。乡邻拗不过,无非只给了些大饼充饥,少时也噇得酒肉。吃喝足了,又去远近村坊,到处游荡,寻各方好汉会武。那蓬莱境内,却没一个本事抵得过他的。 看官听说,这蔡子豪如此性子,想来也定惹得许多邻里乡亲的嫌恶,不过是那时节多得登州境内一女子,见蔡子豪这般,却识得他必是个真好汉,以此暗里多花些银两打发了众人,教都多看觑则个,休与一般见识,就是那铁匠亦得补了打锤的银子。至于此女是何人,熟知《马陵》一书的众看官心里必然都清楚了。 却说这日里,蔡子豪一觉睡至近午,起来耍了一回锤,肚里早饥了,寻着家里一粒粮也无,心道:“几时不曾街里去,且去寻个酒家,吃几碗酒也好。”当下腰间悬挂了那两柄八棱梅花亮银锤,去城里寻个酒家。看他走在路上,好似魔星下界,罗刹临凡,面露凶光,路人撞见了,都走开避了。 蔡子豪走不多时,见着一处常来的酒店,心中大喜,急快步上前。却见那酒店闭了大门,揭了酒旗,自道:“怪哉!往日常来此处,每日生意红火,此时恰是正午,那有不开的道理?”心里恼怒,抬起右脚,踢开了门,大跨步赶入来,拖过桌椅坐定,安放了双锤,朝里间喊道:“酒家,且与我取酒肉来!”唤之不应,蔡子豪心中更添烦躁。复叫了一回,仍无人应答,心头那股魔火,无端烧起,挣起虎躯来,取了一只银锤,赶入后屋。不想却见那主人家,倚在墙上,面色蜡黄,气若游丝,半死不活。 蔡子豪见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将银锤掷在地上,伸手揪着店家衣襟,摇个来回,却无动静。蔡子豪急回身去外面缸里舀水,那缸中水几近无了,止得了半瓢。复赶入房内,撬开店家牙关,灌将入去,半晌,方才睁开双眼,只是有气无力。蔡子豪乃问道:“却是怎地,主人家如何倒在这里?” 那店家知眼前这汉子是蔡子豪,平日里虽吃白食,倒有几分义气,勉强支起身子,方才说道:“好汉不知,近来登州新到一位防御,纵容兵卒造孽,到处吃拿穿用。家中亦遭掳掠,往常时你来吃几顿酒菜不打紧,如今实是不行了。”蔡子豪闻说,大怒道:“那新到的防御是何人?”店家答道:“便是那清真山的红头子马元。”子豪听了,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投降的贼!”毕竟年少气盛,当下心头火起,要去寻马元厮杀。店家忙阻道:“好汉不可!”蔡子豪道:“有甚不可?众乡邻都是俺的恩主,量这个腌臜鸟人,老爷怎不能杀他?”店家叹口气,便把城内人人相传的那马元如何投的降,官府如何不敢奈何的事一一相告,随即又道出一个名姓来。 原来那登州城内有个好汉,姓董名安,年有二旬,读得书也习得武,平日里最是义气,广交好友,故而人送绰号小信陵。蔡子豪也与他相识,亦曾常受其酒肉饭食,以此也有些恩惠。近日董安因见马元部造孽,百姓受苦,心中不忿,便招了几个常来往的弟兄,商议道:“今日这个防御马元,原是梁山泊招贤堂中背反的叛将,这般强横。”一个汉子大叫道:“那梁山病尉迟孙立当年在此处当提辖官时,那有这般祸害?且素闻梁山泊以忠义为主,这个马元怎会如此猖狂?”董安叹道:“这马元虽是招贤堂的头领,不过是个附属山寨的,恁地凶顽,岂配和那一百单八个头领相提并论?今日我等且去州衙处告状,看他如何说法。”当下众人商议了,七八个汉子,各提杆棒,藏了尖刀,奔衙门去了。 只说那锦鳞蟒马元,近来搜刮得无数钱粮,内心欢喜,正在衙门里间饮酒作乐。忽听得外面围了许多人,点名道姓大骂,心头大怒,道:“何等刁民,怎敢到我官府闹事!”便拎了枪,号令兵卒,赶出门去。只见那个小信陵董安,手提杆棒,立在前头,一表人才。曾有一首诗,专道董安好处: 双剑横眉目射星,伯兄季友气宽盈。 生来品性行为正,姓董名安号信陵。 马元喝道:“汝等刁民,如何来我衙门前耍枪弄棒!”董安忙撇棍下跪,道:“防御恕罪,小人等并无歹意。只是近来城内兵卒横行,强闯民宅,百姓多受其殃。我等来此,不过是想问防御讨个说法。”马元怒道:“目下梁山草寇祸乱山东,我自率部搜查歹人,皆是为了城防,与你等何干?讨甚说法!”董安又要详说,那马元那里耐得,早发作起来,教官兵都来捉人。董安就地上跳起,抄起杆棒,大叫道:“梁山泊都是大仁大义之辈,如何出了你这背反的贼来,只会害民!”马元吃他说到痛处,圆睁怪眼,叫道:“这厮如何敢提梁山反贼,必是同党!”说罢,挺枪直取董安。背后诸将,都舞军器赶入。董安抡动杆棒来斗马元,众多义士,都与官兵厮斗。 当下董安与马元相争,斗了四五十合,马元心生一计,卖个破绽,跳出圈子来,道:“且都不要打了,衙门前厮斗,成何体统!都与我进里间,自有知州相公分断!”董安是个没甚心眼的,不知是计,闻说有理,遂叫停了一众人等,都跟着马元上堂去。众人方才跨进门来,埋伏在两旁的军汉一发都上,挠钩套索齐发,把董安和众好汉都拿住,牢牢捆了。马元大笑不止,董安破口大骂道:“无耻奸贼,必死于刀剑之下!”马元啐了一口,教以谋反的罪名论处,将众人打入死牢,无须多审,择日问斩。登州境内百姓听说,没一个再敢声张。你道蔡子豪缘何不晓得此事?原来那几日他家里尚还有些粮米,每日又痴迷练武,已有三五日不曾远走,邻里又都是怕他的,那敢上门告知?故而不晓得。 蔡子豪听了店家诉说前后,心头又添了一把火,正是火上浇油。那顾得店家劝告,就地上拾了左锤,赶出后屋,桌上又寻了右锤,手提双锤,大步出了酒店,往城中赶去。走至半路,见一伙官兵,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巡逻过来。子豪竟舞动双锤,抢将过去。那领头将官见了,忙喝道:“那厮待做甚么!”子豪那肯答话,只一锤,把座下那匹马打翻在地。那个将官就地翻滚一圈,复看蔡子豪抡锤打来,急挥枪去迎。两个斗了数合,早被蔡子豪一锤打断枪杆。那将官见势头不好,恰待要走,蔡子豪手快,狠命一锤,天灵盖上正着,登时脑浆迸流,溅了子豪满脸。子豪吃血迷了双眼,不禁“阿也”一声,一个踉跄,向后一跌,把头正磕在地上,只觉那脑中嗡嗡作响。 这一众官兵见蔡子豪倒地,急忙围上前来。蔡子豪本是天魔星君下界,今日发了市,把手抹了眼,看他双目猩红,大喝一声,猛地从地上翻身跃起。却唬得众官兵胆丧心寒,只要逃走。蔡子豪快步赶过前去,右手锤交了左手,一把将一个官兵就马上揪下,又是一锤,打得满地红白。见其余官兵都惊得走了,翻身上马,大发喊着,抡动双锤,赶将过去。 这蔡子豪虽从未骑马,毕竟天资聪慧,又兼座下那匹劣马被他魔性镇住了,乖觉异常。当下蔡子豪便骑着马,抡着锤,赶着那几个官兵,到处狂奔。行了数里,近到城门边,直冲入城内,无人敢拦。 那蔡子豪入了城,就如猛虎下了山,蛟龙入了海,凡见着穿着官服的,都免不得一锤敲碎了脑袋。街上众人四散奔逃,蔡子豪杀得兴起,一时压不得性子,不论好歹,双锤在马上只顾乱抡,排头砸去。直赶到监牢处,杀得那节级、押狱、小牢子抱头鼠窜。蔡子豪冲入牢内,不问有罪无罪,一发砸开了牢门,连同董安一伙都放了。自又在牢内大杀了一顿,能杀的都杀了,若非董安拼死阻拦,众人皆休。蔡子豪此时方回过神来,先教董安去躲避了,又奔出去,看他上下染了一身猩红,又挥两柄血染就的赤锤,催动座下马,就往衙门去,要斩马元。 彼时马元已听了那侥幸逃脱的官兵报知,勃然大怒,忙教点起兵马,提枪上马,引三五百马步军,要捉蔡子豪。两边人马,相向奔赴。不多时,蔡子豪便见马元率军赶至眼前,大骂道:“直娘贼!来的那撮鸟,可是那甚么狗屁马元驴元?”马元闻言更怒,骂道:“这杀千刀的反贼,如何敢辱骂本防御!你滥杀官兵,私放囚犯,不下马就缚更待何时!” 蔡子豪也不多言,拍马上前,直取马元。马元挺条铁枪,亦敌住蔡子豪。二将交手,斗了四十余合,马元力怯,遮拦不住。原来马元看蔡子豪一身血污,凶神恶煞,心中本有三分惧怯,又兼本身武艺不精,故而落了下风。一时不备,吃子豪一锤避过长枪,打伤左臂,大叫一声,回马便走。蔡子豪那里肯舍?策马直追,把这贼将马元,唬得七魂丧了六魄,急叫手下官兵上前并捉子豪。 那伙官兵见蔡子豪凶狠,本不肯上前,听了马元军令,只得壮着胆子,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蔡子豪。子豪见官兵都奔他来,杀心更起,双锤乱舞,银光四射,砸得脑浆迸流,双目都被血迷了。两臂杀得手顺,两柄锤只顾挥打,自无人可当。官兵心惊胆怕,各自抱头鼠窜。蔡子豪不肯放过一个,手举双锤,大吼着赶将去,直追着马元并手下军汉有二三里,官兵都四散走了。马元见蔡子豪紧追不舍,身上没个干净处,好似恶鬼一般,身子不禁一抖,撇了枪,丢盔弃甲。待转过一个街角来,从马上纵身一跃,就地上打个滚,躲进偏僻巷子里,大气不敢喘一声。蔡子豪独自上前又追了一程,见没了身影,又转去别处寻了一遭,杀了几个官兵,到底寻不得。 彼时蔡子豪因杀得头脑发昏,驭马的本事尚还不精,奔得又快,倒攧下来,跌了一交。这一跌有几分沉重,蔡子豪晕了半晌,爬起时,方才头脑清醒,见那匹马已跑不见了,官兵百姓都躲了不敢出来,暗道:“方才性起,杀了许多官兵,不想这番厮杀,竟教人恁地痛快,原来杀人倒有这般乐趣!只是如今犯下弥天大罪来,若被捉了,必吃一刀一剐。如今城里待不得了,只得往别处去。”擦了面上血污,悬了双锤,叹道:“可惜走了那厮,下次若还见了,必教他着我一锤!”归家去收拾些细软,粗笨家什都撇了,便离了登州,闯到江湖上去了。正是: 天降魔君多膂力,凶顽不减祸乡邻。 冲冠一怒维桑梓,从此威名震绿林。 又说那个小信陵董安,也知登州不可再留,便伙同了众兄弟,反出登州,都去梁山落草。内中却有两个汉子,因慕蔡子豪武勇,就去寻他踪迹,后亦去了亳州地界青石山落草。至于那董安,上了梁山后,倒也任了个小头目。时水浒寨穷途末路,与官兵交战,奋力死守,终因不敌,与众头目葬身水泊。此皆为后话,不必多说。 再言马元,侥幸活了性命,就那小巷内躲了半日,方才回魂,独自乘着夜色,逃回州衙,吊了左臂,自去将息。这厮又吃蔡子豪杀得怕了,惟恐他又打上门来,只得将纳来的钱粮,都还了百姓。一面同知州申报省院,行开个海捕文书,各处追捉,出赏钱三千贯,写了蔡子豪的年甲贯址,画了模样,到处张缉。自此马元这厮收敛起些贼性来,登州暂安。 话说那蔡子豪,已自开了魔性,打离了登州,只在京东东路地界游走。绿林中都听闻了他在登州城内大杀四方的作为,又兼到处行的都是杀人放火之事,久之都呼他作凶太岁。后因山东地界各处,连年都忙于与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人收剿梁山,及其附属山寨之事,对蔡子豪之类缉捕之人无从上心。以此任由子豪混迹了九州三十四县及各镇村庄,只是夜晚去吃足了酒肉,赶早出城去那山神庙、灵官殿睡觉。 这一日,蔡子豪正在青州,吃过了早饭,闻说知州奉朝廷之命选拔兵马都监,特摆下献台,如当日能稳站于台上者,便授官职。子豪蔑道:“甚么鸟都监,老爷却不稀罕!”就要动身出城,却从州衙前经过,看那一张大台子上,立着一九尺高的汉子,须臾间已败了二三人。蔡子豪暗道:“好大汉,若不是俺有不便,定来与你讨教讨教。” 出得城来,转念想道:“如今山东地界将吃我走个遍,西面同那淮阳军倒还不曾去过。且近来下邳县马陵泊大名如雷贯耳,又有那江湖传名的义巨子在彼,十分想见,不如就去马陵泊入伙定居罢了。”又思自己身上无甚财物,见前面有片白杨林,又道:“好歹让俺碰个晦气的,天勿负我。”直奔入林中,见路边果有一人走着,背个包袱,扛把朴刀。蔡子豪大喜,提了双锤,忽地从林中翻身跳出,大喝一声:“你这鸟厮,识相的就留下买路钱,免得脑上开花!”不是遇见这个人,有分教: 献台之上,战败个腌臜泼才;州衙之外,除掉条脏秽贱命。 直使: 同归云门聚侠义,齐投马陵展英风。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 章节目录 第六回 天阳星巧结新欢 天阴星忿逐部属 本回作者:扬波(临风、玄魁监修) 诗曰: 当垆卖酒非常事,凡间宿斗错落多。 曾因梁城感忠信,偶向涂山望江河。 天地三生无白首,阴阳双星有离歌。 行人频怨休回顾,回顾情花已蹉跎。 话说南宋高宗绍兴五年,马陵泊众头领于山寨水泊内外,大败金国、伪齐军马。陈明远、庄浩亦领大军从寿春府归山,就此留居山寨,招兵买马,专待岳飞北上,一时山寨之中得有安闲时日,不在话下。 且说这一日三更时分,钟吾寨里那个好汉华山谢顺正卧于榻上,却是翻来覆去也不得入睡,一时心下焦躁,便从墙边绰了那柄鬼头墨麟刀,走去空场上操耍。才走得数十步,忽听背后有人唤:“兄弟!”谢顺回头看时,却是泰山庄浩,忙拱手道:“大哥何故深夜到此?”庄浩道:“我自巡夜,远远见着有人,便唤了一声,却是二弟。”谢顺道:“这巡夜之事,近来都是明远兄长亲为的,今个如何却是大哥来?”庄浩闻言,先是回首观望,见四下无人,方才与谢顺低语道:“哥哥自金人南侵以来,时时感念百姓,又思念那亡故的兄弟。以此心中落下病根,前番又于庐州受了惊吓,回山后发作起来,只在房中休养,教王力妹妹早晚看顾。因恐山寨弟兄们担忧,故未说知,幸得已将痊愈。” 谢顺见说陈明远有恙,不免忧心起来,又闻说已将痊愈,方才放下心来。庄浩又道:“二弟却又缘何在此?”谢顺道:“满身气力没驱使处,故到此打熬筋骨。”庄浩道:“郝妹妹不在房中么?”谢顺一听这话,登时气愤愤说道:“休提!那婆娘这许多年来,每每与许欣敏等人同睡,倒还似没这个内人一般。”庄浩见他气恼,心里也略知了一二,便道:“此间不是说家事的地方,且到你屋中细叙。”谢顺道:“专听大哥指教。” 当下二人便到谢顺房中,只见桌上铜镜未磨,脂粉盒上生尘,惟有那墙壁上悬挂的刀剑光洁如新。庄浩先教谢顺榻上坐了,自去拣把椅子,对着谢顺静静坐了须臾,觑着他面皮稍缓,方道:“这等事倒也不能全怪到郝妹妹身上,我马陵泊上男子,都是生性豪爽的英雄好汉,平日打熬筋骨,义气为先,免不得疏了那儿女之情。这女儿却与男儿不同,似季庄主那般直性的,实是不可多得,世间多数女子还是那柔性之人。郝妹妹这般,大抵也是怪你疏冷了她,自你二人情投意合以来,许多年都恪守本分。若是那般淫妇,可知我新宇师弟曾提过的阎婆惜、潘金莲、潘巧云、贾氏等?就瞒了你通了奸夫也未可知,你又何必计较?”谢顺愤忿道:“似此说来,倒是兄弟错了?若依着大哥之见,而今却当怎地计较?”庄浩笑道:“这有何难?待白日里去寻她,多多美言一番,说得她高兴了,自然温存,倘或明晚便还回此处。”谢顺急道:“大哥与我作耍,小弟一个粗人,平生只会上阵打杀,何来嘴上的功夫?只恐说差了,丢了脸面。”庄浩大笑道:“说你呆,你当真是呆。那时在大名府,若非你打抱不平,她已失身于那恶衙内。你是她的恩人,又教了她武艺防身,纵有百般不是,她岂会不顾你的好?想来弟妹必时常念着同你共度私时哩,又岂在你说的甚么?只管大胆去便是。”谢顺勉强道:“既如此说,小弟就去一试。”庄浩见他应允,也自放下心来,又嘱付了几句,复又巡夜去了。 捱到天明,山寨中报晓鸡叫过了三遍,谢顺便起得身来洗漱了,戴了头巾,换领绣花袍——都是郝郡楠缝制与他的。完毕,就望郝郡楠那里去,无一时来到屋外,只见许欣敏正出门来。原来欣敏每日都要起早照料蚕茧,见谢顺到来,猜着一二分了,嬉笑一声离去了。谢顺缓了缓,便向屋内叫一声:“娘子!”那郝郡楠却才起得床来,忽听这一叫,识得是谢顺,一时竟有些失神,不及梳妆,即急急撞出门来,把住谢顺双手,喜道:“今日却是那阵香风将丈夫吹来了?”谢顺不想她如此急切,竟生生吃了一吓,慌忙定住心神,上下端详郝郡楠一番,看她衣衫散乱,未插钗环,鬓边不整,心下已有八分不喜,淡淡道:“你我本是夫妻,两厢记挂乃是本分。前日有些念着你,故此今日前来相看,何必如此乱了手脚?”郝郡楠亦觉失了态,忙道:“丈夫且快请进,待我梳洗了却来作陪。”便将谢顺让进屋来,掇把椅子伏侍他坐了,自去里间梳洗。 那谢顺坐了一炷香的工夫,还不见郝郡楠出来,他原是个坐不住的人,心下不免焦躁,暗道:“大哥这番却是不济,教我来此枯坐了这许多时节,当真弄杀我也!”正在气恼,却见郝郡楠插了金钗,描了蛾眉,搽了胭脂,换了一身红绸衫,系了一条百花罗裙,手中捧着一坛陈年佳酿,走将出来。谢顺闻着酒香,倒打起精神,身子自直了几分。郡楠把酒放下,起开封皮,满斟一碗来劝谢顺。谢顺接来一饮而尽,口中不住叫好。郡楠笑道:“只你喜欢便是好的,我这里尚还存着许多,都是管待你的。”谢顺道:“你却那里来的这般好酒?”郡楠登时红了眼,低着头道:“自打玉一妹妹去了,山寨又无酿酒的好手,这许多年的常例钱,大半都在这里了。”谢顺闻言,也不免感喟埋怨自己。却待再饮,忽看屋外走入一个妇人来,口中叫道:“姐姐,祸事了!” 这人是谁?却是郝郡楠的一个女伴,唤做夏萌的。郝郡楠急站起身来道:“怎地便是祸事了?”夏萌道:“今日不知是那个粗疏的,把一个线轴丢在织造坊的地上,一个妹妹一脚踏上,吃绊了一跌,直撞在一台布机上,将那上面半成的布都扯做稀烂了!”郡楠闻听,登时跌脚道:“这些个旌旗袍袄,原是为山寨北上所备制的。今日这一闹,若是明个就北伐,违了时日,却不是误了山寨的大事!”夏萌道:“事既如此,非姐姐亲去收拾。”郡楠听闻,望了谢顺一眼,面上略露犹疑,旋即道:“此事果非我不能为也。”当下便卸了钗环,脱了衫裙,洗了脂粉,换了窄袖麻布衫,随了夏萌急急而去。 那壁厢谢顺眼看郝郡楠不曾分付就离去,虽知她有要事,不觉心头又气郁起来,没个发泄处,只顾闷坐着。正气恼间,蓦地又听门外一人唤道:“郝姐姐!”这一声却似炮药逢着火星,谢顺那把无明业火登时烧起,厉声暴喝道:“门外那个聒噪!”却听门外那人“阿也”一声,扑地跌倒了。谢顺见状,只恐有甚么变故,急起身去看,见又是一个妇人,瘫在地上,谢顺却不认得。 这个女娘又是谁?原来旧时两宋交际间,正是乱世,各地匪寇猖獗,兼金人侵扰,民不聊生。百姓只得来投靠马陵泊,在花厅村里居住。陈明远专教陈然坤主持,有所长的就拣选来委了职事,分拨到各寨。此女便是那时节上得山来,姓田,小字青青,本是荆湖南路潭州治下安化县人氏,原为当地一个富户家小姐,家中颇有财私。因乡党匪患四起,抢了钱粮,烧了宅院,侥幸逃出,流亡至徐州地面,无依无落。那日正撞上官差,见她虽衣衫褴褛,肤面蒙尘,倒也透着几分姿容,便上前调笑。这田氏虽是落魄,却不愿受这羞辱,更兼想起双亲惨死的悲苦,一时幽怨已极,正待自尽。却得吴赛凤、李沫瑶闲游至此,撞见此景,上前杀了官差,救了性命,又听她讲了自身遭际,亦是嗟叹不已,遂带上马陵泊来。这青青自幼习得女红,又通书画,故此陈然坤教她往郝郡楠那里做个帮手。田氏感念马陵泊恩情,十分辛劳,不敢有一丝懈怠。郝郡楠见她干练,又正值妙龄,亦十分看顾。今日正来寻郝郡楠请教织造事宜,也是天定下这抛鸾拆凤的引子,教谢顺遇着她来。正是: 华山徒负千钧力,独待空房更屑恓。 一遇红颜心似火,阴阳比翼也别离。 却说谢顺看她在地上软做一堆儿,乃问道:“你是那寨头目管领,谁家女儿,为何事来寻我娘子?”田氏方回了神,急起身来,躬身喏道:“奴家是郝姐姐所管织造坊的田氏,小字青青。想来哥哥便是谢头领了。敢问哥哥,郝姐姐可在房中么?”谢顺观她容貌,只觉生得乖巧可人,十分温婉,比郝郡楠少了些英气,却多了几分顺随,不由得看的有些痴了。半晌方应道:“她今日往织造坊处理些寨中要事,不知几时能回,我正候她。你若无甚要紧事,不如亦在屋内同待她回来。”田氏见谢顺模样,不禁羞道:“哥哥乃郝姐姐之夫,且男女有别,同在屋檐下,只怕被说了闲话。”谢顺忙道:“都知山寨男女头领众多,常有往来,怕谁人说鸟闲话!你又是吾妻部下,但进屋无妨,有我做主。”田氏见说有理,又不敢多言,当下进屋坐下了。 两个在屋里,坐了半日,各自无话。谢顺禁不得把眼去瞟田氏,只觉那心头肉痒,缓缓将身子移将过去。田氏见谢顺挨得近了,急叫道:“哥哥这是何意?”谢顺吃她一叫,猛醒过来,登时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忙起身陪罪道:“却才自想些私事,不想无意间冒犯了妹妹,恕罪!恕罪!”田氏又羞道:“世人皆言马陵好汉豪气干云,不做儿女之态。今日哥哥出此丑态,岂不辱了好汉之名?”谢顺急辩道:“这等话语也不知是谁人所言,莫非做了好汉的便要生生得一个厌女的名头?”田氏道:“只是奴家却听郝姐姐念过,言哥哥只顾打熬筋骨,冷了夫妻情分。”谢顺一听这话,心头忽地再腾起一把火,喝道:“不过是兄弟之交多了些,打甚么鸟紧!却是她,每每于我欲寻欢之时冷了去,至今不曾有个孩儿!” 田氏又吃了一吓,连连数落自己的不是,却长叹一声道:“日后我若是许了夫君,定不教夫妻间生分了。”谢顺见说,心下不由一动,待要再说时,忽听门响,却见郝郡楠回来。郡楠看田氏与谢顺挨得紧,不禁一怔。田氏眼尖,知做出了格,急起身来,把话与郝郡楠说了。郡楠分付几句,将青青打发走了,又来向谢顺称歉。谢顺心下不快,勉强对付了几句,便起身告退。郝郡楠直送出门,方才不舍而回。 只说谢顺才出得屋来,正欲回住处,忽见地上似有一物件。上前拾起看时,却是一只金钗,上刺一个“青”字。原来是田氏不小心遗落下的。谢顺得了此物,不由把在手中,玩弄了片刻,方收在怀中。待回房内,又摸来看,心中不住想那田氏的模样话音,越发觉得按纳不得。捱到酉牌时分,觑着天色暗了,自出门去,唤来一个心腹喽啰,教他去打听田氏住处。无一时,喽啰回来,告知了所在。谢顺赏了他,只教休与别人说,分付走了,便乘着夜色,径往田氏那里去。 到得屋外,将门叩了一叩,那田氏开得门来,见是谢顺,吃了一惊,忙道:“哥哥何故到此?”谢顺道:“白日里妹妹把只金钗丢在外面,恰被我拾得,特来送还。”说罢自怀中摸出金钗递来。田氏见是金钗,慌忙接过,不由喜道:“此钗乃是母亲为奴家打造的,正因丢失寻不得,心下着急。哥哥大恩难报!”谢顺笑道:“都是一寨兄弟姊妹,小事罢了。只是妹妹既要报恩,为兄便不与你客气,不知可否在此处讨口茶吃?”田氏笑道:“吃得,吃得!” 当下领谢顺进屋,让在紫檀椅上坐了,与谢顺奉上泡茶。谢顺吃罢,只觉口中清香,知是好茶,心里不禁一喜,来寻话头道:“妹妹一人住在此处么?”田氏听了,忽地垂泪道:“奴家命苦,没了父母,流落过来,几乎吃官差羞辱了去。幸得吴、李二位姐姐救拔,上得马陵泊来。虽得山寨头领义气相待,终究不是家里,实无至亲之人可托,安得不孤身一人?”谢顺闻听此言,把话去探道:“若妹妹寻得了一个至亲,又当如何?”田氏道:“小妹坎坷半生,若是当真寻得一个可托之人,定当倾心以待,决不教生了嫌隙。”谢顺长叹道:“为兄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我兄弟五个于沙麓山结义,有三个已战死沙场,止剩得庄兄与我二人。然他是一寨副主,平日管了许多事件,无暇与我多言。我那婆娘又常和自己姊妹同住,当真是冷了人心也!”田氏道:“不想哥哥如此的好汉,亦有这般难处。哥哥若是不嫌弃,奴家愿从此与你交心。” 谢顺见勾得她话,知她动心,一把扯住那小手道:“实不瞒妹妹说,今个虽初与你相见,却着实喜欢。既是与俺一般神伤,想来必是天教我二人相会!妹妹若不弃,我愿同娶你为妻,从此相敬如宾。”田氏闻言惊讶,夺回双手,掩着面道:“奴家本就是山寨救的性命,哥哥又十分英雄,既有心,如何不答应?只是我在郝姐姐部下,郝姐姐又是哥哥正妻,须征得她的意见。”谢顺见说起郝郡楠的名姓,骤然愤道:“我是她老公,也是一家之主,做事如何须她一个妇道人家过问!”田氏还要推阻,谢顺早起身来,直抱在床上,自脱衣解带,将田氏扑倒。田氏半推半就,由他近身。二人滚在被中,云雨之事不可详说。正是: 两情相悦本无猜,谢顺托尊自设排。 惹动神针嗔怨起,原为佳话却成灾。 次日拂晓,谢顺闻报晓鸡鸣过,起身要走,田氏拦住道:“哥哥昨夜如此,而今如之奈何?”谢顺道:“妹妹是明事理之人,万望可怜兄长福薄,不负昨夜之情。”田氏垂头道:“我身已属兄长,便是兄长之人,安敢有二心?只盼兄长早正名分。”谢顺听她说的如此,方才宽下心来,又道:“说来你小字青青,却是不好,颇有水性之感。我却与你改作‘卿士’之‘卿’,以示你我二人至亲相交,以己互托,永无二心,如何?”田氏情知他是真心,遂应许道:“哥哥原来却有这般计较,便依你,自今以后,奴就叫做田卿卿。”当下谢顺辞了田氏回房,自此二人常来幽会。不到半月间,寨中上下渐渐传了去,满寨妇人都道谢头领私纳了田氏为外室,只瞒着郝郡楠一个不知。 忽一日,郝郡楠本欲往织造坊去督造战袍,忽地觉着腹痛,只得令夏萌前去,替她督管。夏萌到得织造坊,却好田氏来送图纸。夏萌看过,便要移交执事。按山寨律令,此等事宜须得两边画押,以示本职之所系,俱是铁判官谢德伟所管。当下夏萌将笔来画了名讳,交与田氏,只看田氏写下“田卿”二字后,身子一抖,猛地将“卿”字改为“青”字。夏萌见状,心下疑惑,问起缘由。田氏只道是手误,说罢急匆匆离去。这夏萌近来也听说谢顺纳了田氏的话语,今日见此情形,颇为犹疑,勉强督造完袍袄,急急奔至郝郡楠房中,将此事说与她听,又道:“我近日听得些闲话,言谢兄长私纳了田妹妹为外室。今日见她这般,如何不疑?” 郝郡楠听罢,急掩着耳道:“你怎可如此谮害我相公?当真该割口剜舌!我说与他知,治你个诬告之罪!”夏萌见她不信,也怪自己多嘴。正欲离去,忽听有人笑道:“你二人有甚妙事,却不说与我听?”郝郡楠回身看时,却是许欣敏,便将前番事相诉。许欣敏闻听,面孔沉郁道:“此事我亦有耳闻,且前几日曾亲见谢兄往田妹妹处去,那时我恐伤了姐姐二人夫妻和气,故未说与你。”郡楠惊道:“当真如此么?”欣敏只是默默点首。郡楠怔了半晌,方道:“不然!想我等一百八人结义,俱是敢作敢为的好汉,他安肯行此苟且负义之事?”欣敏道:“姐姐休怪妹妹挑拨,既是不信,我们可于今夜往谢兄房中去看上一看。若他不在时,便再去田妹妹房外候着,觑个仔细。”郝郡楠见许欣敏说的坚定,心中也起了几分犹疑,遂应了下来。 当夜三个径至谢顺处,郝郡楠看屋内无光,心下不快,便叫一声:“官人!”却是无人答应,郝郡楠慌道:“想是睡下了,我们进去看。”三个上前推开门,进到里面,那里有谢顺的身影。许欣敏和夏萌两个,见郝郡楠兀自不信,都道:“且去那里看。”离了谢顺住处,片刻便到。三个悄悄走近了,往屋后树边藏了,只听田氏屋中不时传来些微言软语,郝郡楠听得仔细,不是谢顺又是谁的?须臾又有颠鸾倒凤之声,弄得许欣敏和夏萌各自面红耳赤。再看郝郡楠时,正气不过,就要进屋去捉奸,慌得许、夏二女死死扯住,拽回屋去了。此情此景,正如那无名氏所曰: 碧叶飞落花独枝,无情笑叹他人痴。 曾是比翼双飞鸟,如今纷落无人知。 高山流水终一曲,知音难觅双颊湿。 枕边空留昔日苦,空房孤守人自知! 待都回到房中,郝郡楠只是闷闷坐了,一言不发,泪水横流。许欣敏和夏萌知她伤心,也不好解劝,只得默默陪伴。似此过了半个时辰,郡楠忽地自桌上绰了把剪刀,望咽喉便要刺。幸得许、夏二女眼尖,一把夺过,死死抱住郡楠。郡楠大哭道:“我等山寨头领,义气为先,誓不相负。而今我二人间却出此龌龊之事,教我有何颜面去见众兄弟姊妹,并一众部属?”许欣敏劝道:“姐姐此言差矣!此是谢兄负义,与你何干?待我等明日便去寻他,当面对质,与你出了这口恶气。”郡楠急摆手道:“不可!此等败坏名义之事,若传出山寨,吃江湖上的好汉笑话。我量他也是个好汉,还是不要声张,倘或迷途知返,尚可以免。”夏萌叹道:“此事一成,岂有再悔之理?若不教他晓得个中利害,怎肯回头?”郡楠道:“我与他配了一十三年夫妻,今日要我用狠,实是不忍。莫非他当真不念这多年情分么?”欣敏道:“姐姐是有情之人,只是不使些手段,任由此等事由传了开去,岂不是更教人耻笑?”郡楠默然无语,只是摇头。 许、夏二人见她不忍,心下亦是无奈。许欣敏倒还机灵,思得一计,忙道:“姐姐不若去寻庄浩哥哥,请他主持。他二人毕竟是结义兄弟,定可将此事处置圆满。”郝郡楠闻听,亦由悲转喜,当时计议定,只待次日来寻庄浩,如实说之。 庄浩见说,大惊道:“原来真有此事!”就要与郝郡楠陪罪,郡楠连忙道:“哥哥切莫如此,皆是那两个男女的干系,如何肯教连累兄长?小妹今日前来,只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欲请哥哥与我做主。”庄浩道:“妹妹有甚计较,只管说来,便教我那兄弟当众人之面,与你负荆请罪,亦未尝不可!”郡楠切齿道:“想我与他平日各为其事,聚少离多,我亦常怪他冷了我,何况他乎?今日田地,我二人皆有缘由在彼。只是恼恨那个小贱人,枉我平日待她不薄,竟勾搭我夫,败坏山寨义气,实耻与她为伍。”庄浩点首道:“我已明白,待禀过明远兄长,将她赶下山去。”郡楠又道:“此法虽好,只是念起她的身世,着实可怜,似这般有损颜面。依小妹之见,还是教她自觉离去的好。我自有一计,兄长可请明远哥哥主持,言我近日为恶事所伤,气忧成病,要休息些时日,教夏妹妹替我。量她见了,知晓其中底细,若是还念着礼义廉耻,就当自行了断此事!”庄浩虑道:“此法虽好,然倘若她是个不知羞的人,听不出个中深意,反为不美。”郡楠道:“依兄长之见,如之奈何?”庄浩道:“你且不要声张,自今日起闭门不出,为兄自有计较。” 当夜庄浩来见陈明远,禀道:“前日郝妹妹曾进言,近来织造坊人事颇冗,糜费极重,所造之衣甲多有不合之处。如今她反为此伤神,生生闹出病来,还请哥哥主张。”陈明远见说郝郡楠有恙,就要去看,忽转念一想,记起军师娄小雨近来言说寨中妇女流传谢顺之事,只言数日后必见个分晓。今见庄浩前来,偏偏又是郝郡楠的事,心里便有几分明白,轻咳一声道:“贤弟不必瞒我,可是她二人事发了?”庄浩一怔,忙道:“哥哥心细,我正为处置这事而来。”明远道:“依你之见,当作何解?”庄浩道:“郝妹妹之意,只推作如此如此,好么?”明远摇首叹气道:“儿女之事,须处理得好,休教节外生枝。”庄浩应了,告退而去。 翌日,庄浩请神笔手臧好写一山寨告示,贴在忠义堂前柱上,帖子写道:“山寨上下大小头领知悉:自山寨草创,替天行道,忠义为先。思我等所以得民心者,正气也;所以为好汉者,侠气也。故山寨中人,有可用者,有不可用者。可用者,当留之;不可用者,当除之。所除者,一曰不忠,二曰不义,三曰不贞,四曰不用。今织造一处,糜费极重而无所出,其主事郝头领为此恶事所犯,伤之自身,抱恙在彼。由寨主陈明远之意,其部下人等当削,则令铁判官谢德伟,悉数纠察一众寨中所为,而后施行。故布告于此,谕众知悉。” 当时大小头目、喽啰都来看罢,田氏已然省得,知必是郝郡楠发觉,欲借山寨之手将自己逐去,心下不胜感伤。一来自觉无处可投,二来又不舍谢顺。虽是不愿,却也无力,只得自回本处,收拾了细软,来见谢顺辞行。谢顺又惊又惑,道:“任由他查,你在织造坊也不少出力,如何自己只顾要走?”田氏道:“哥哥却看不出么?那告示上书:‘所除者,一曰不忠,二曰不义,三曰不贞,四曰不用。’分明是冲着我来。其上又言郝姐姐为恶事所犯,染疾在彼,恶在何处,你我皆知。从前风言风语先已传了去,更兼我那日不慎露迹与夏姐姐,想来郝姐姐已是知晓此事。似你我二人这般做派,她恼怒也是自然,我更无颜再留于山寨。惟愿哥哥日后珍重。”谢顺急阻道:“你又无依无靠,离了山寨将往何处去?”田氏道:“随缘矣。我两个若还有情分,天可怜见,望他日能勾得逢。”说罢流下泪来,泣不成声。 谢顺不忍,把田氏搂入怀中,抚着脑袋,待她哭罢了,咬牙道:“这婆娘直恁地欺负人!”转而又抚慰道:“妹妹莫怕,你且不要走得远,我教心腹之人领你去泊外窑湾村里居住,闲时便下山来与你厮会。”田氏喜道:“承蒙哥哥怜爱,妹妹自当余生以报。”谢顺当时分付了那个心腹喽啰,直领着田氏去到窑湾村里,拣一僻静处,讨了一所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住下,就此长居。谢顺更是时时遣人送去常例钱,不在话下。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两个既已心生间隙,谢顺这番所为如何瞒得了郝郡楠?因谢顺从前给的常例钱渐渐少了,又见那喽啰常在谢顺屋内与山下走动,拿了许多物事,早吃郝郡楠私下里教人拿住逼问。那喽啰不敢欺瞒,只得说了前后,都是谢顺的主意。郡楠得知,气恼不已,然田氏已去,自己又不可做得绝了,只得暂忍了此事。 却说绍兴六年八月十五日,陈明远点将出兵北伐,郝郡楠因见出征头领无自己名姓,乃问明远,明远全说是谢顺之意。二人因此口角,吃郝郡楠明说了田氏之事。不是这事发,有分教: 且看双飞鸟,也有离散日;饶就连理枝,亦还断根时。 直使: 姻缘马陵今时断,亡魂白云他日别。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