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神》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我的神 “仅仅是心理焦虑?” 陈亦望着心理医生递过来的测评报告。 脸颊瘦削,漆黑的头发,微微发黑的眼眶,勉强不算糟乱的头发,显而易见的是,陈亦近期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好。 而他所在的地方,是雅典皮瑞斯港的某家精神病院,在一年之前,陈亦通过国内大学的交换计划来到希腊留学。 他就读的专业是宗教学。 最近这个月,陈亦不知道为何感受到来历不明的烦躁,常常连续几天失眠,即使偶尔入眠,也总是幻梦频发。 那些梦境里,他总是身处一片粘稠的漆黑之中。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好似幻听般的声音。 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呼唤一般。 陈亦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心理问题。 “是的,朋友,” 心理医生的身体松懈,显然病人的问题算不上什么, “你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 “并不严重…可我已经失眠好几天了,即使偶尔入睡,依然会做奇怪的梦,听见幻听般的声音。” 陈亦说道。 “这句话你重复很多次了,朋友,我得说,你要适当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学会相信我的业务能力。 你的焦虑的原因在于,你太过在乎别人,或者说,你太过爱护别人了,哪怕是素昧蒙面的人,你都会去给予忧心。” “我知道、我知道,爱别人,那样不好吗?” 陈亦听得有些不耐烦。 心理医生以柔和的语气宽慰他道: “我接待过许多朋友,你的问题并不算什么。你要学会忽视,要学会对那些陌生人等等这些不要动恻隐之心,即使他是乞丐或者残疾人。 你的心理问题也很常见,要知道,谁都希望自己像神那般爱人。” 像神那般爱世人… 陈亦把心理医生的话听在脑海里。 自己觉得自己很精神,但不知为何,听力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听一半漏一半。 像神那般爱世人… 陈亦有些失神了,脑子里回荡着这句无足轻重的话语。 “放轻松,兄弟。” 心理医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打起手势,试图通过肢体语言来安抚陈亦的心神, “我知道你的心里悬着大石,但现在,大石放下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陈亦听着医生的声音… 大石已经放下了,没有抑郁症、没有焦虑症…只是简简单单的心理焦虑。 随着心理医生的耐心宽慰,陈亦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催眠一样,慢慢卸下心防。 倦意从脚趾间席卷上来。 “那里有沙发,伱可以到那歇息。” 心理医生站了起来,他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住陈亦的肩膀。 “你说得对,医生,我该放松下来了。” 陈亦有些迷迷糊糊道,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决定相信医生,相信心理学。 就在这时… 滴。 莫名其妙的,像是水滴的声音。 陈亦的心头生出了某种触感…… 他猛地一惊,打了个激灵,泛出冷汗。 许多人都有类似的体验… 突如其来的触感好似一道闪电掠过,却又一闪而逝,好似时候未到,当人猛然回首时无从捕捉。 那触感好似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像是某种急切的呼唤。 陈亦被这触感陡然惊醒了。 他猛地推开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面露惊诧,呆呆地立在原地。 “谢谢医生,我想我该回家休息。” 被惊醒后,陈亦此刻精神极为清醒。 这清醒令他都为之惊愕。 “好吧,我的朋友,你只需要记得,造成你近期频犯焦虑的主因…仅仅只是心理焦虑,那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要有什么不适或者精神不好的时候,随时打电话给我。 不要自己硬抗,那样会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 心理医生尴尬地收回了手,他走上前去,为陈亦推开诊室的房门。 陈亦走出了这间由民宅改建的诊室。 此刻正是春季,地中海的春季阳光总是温和,陈亦扬起脸,让肌肤尽可能地接触阳光。 揉了揉眼睛,陈亦觉得自己的手像是擦试过几遍的羊皮纸似的。 陈亦自言自语道: “该回去了。” 陈亦转过身,穿过马路往寄宿的家里走去。 神那般爱人… 神那般爱人… 陈亦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不自主地,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这显然是精神状况不好的明证。 不知何时,他的双脚踏上了马路。 四周能听到轿车的低鸣声,这座沿海的港口城市,空气中能闻到海水的腥味。 走过两条街巷,四周的空气流动似乎缓慢了下来,有种神奇的粘稠。 陈亦觉得大脑一阵闷痛。 有什么声音在黑暗之中潜藏。 那好似梦中的幻听般。 陈亦努力去倾听那种声音。 “诺拉里奇、法拉法索、艾萨亚………” 梦中的幻听此刻响彻在他的耳畔。 陈亦有种耳鸣的触感。 像神那般爱世人… 不知为何,陈亦又一次回忆起了那句医生的无心之语。 艰难地挪动双腿,陈亦想尽早回去,他怀疑自己过度疲惫,以致于自己听见梦中的声音。 陈亦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艰难前行着。 “诺拉里奇、法拉法索、艾萨亚………” 声音还在继续。 陈亦能听出那声音并无恶意。 那是种急切的呼喊。 如同饥渴的羔羊渴求青草,黑暗里头的生命呼唤着光。 陈亦努力维持着清醒,让自己不陷入其中。 昏迷与清醒的交杂之中,陈亦终于走到了港口。 远处是广阔美丽的爱琴海,在阳光的照射下,层层叠叠的波浪温顺地扑打在海平面上。 陈亦望见了港口,终于走到这里,离回去的道路只剩一点,他依靠起路灯,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我还好,我还好。” 陈亦按着脑袋,幻听般的声音在脑子里响彻。 勉强从路灯边上站起,陈亦迷迷糊糊间走向了港口。 港口上行人无数,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疲倦不已的人。 一步接一步,他离温顺的爱琴海愈来愈近。 不久之后,陈亦停了下来。 他缓缓低下头。 不知怎么的,自己竟然走到了码头之上,海浪在自己的脚下翻滚。 “古纳诺拉里奇、法拉法索、艾萨亚………” 幻听般的声音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陈亦望着这温顺的海水,多日未睡,整个身体疲惫不堪… 恍然间,他听懂了那些声音在说什么。 “天上拯救、万王之王、命运之主、牺牲受难、三降其生、三衰其亡、重铸始终…” 陈亦听得出来,这些名号好似在称呼谁。 “我的神, 你的名我不可遗弃。” 话音落下。 陈亦猛然抬起头。 疲倦把肉体驯服,灵魂却要从生命的牢笼里惊醒。 他的身体缓缓向下,往海水靠近。 四周有人经过,他们看到陈亦的举动,下意识地大声制止: “先生!先生!快停下。” 在旁人的眼里,陈亦整個人正要往爱琴海倒下去。 海水要将一个年轻的生命吞噬。 有位行人猛地冲了过去,慌忙地伸出手,期望能拉住陈亦。 时间变得缓慢,快被冻住般… 大地好似在此刻被冻得干硬。 直到… 陈亦往波涛不停的海水踏出一脚。 行人的手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缩。 海水波涛不停… 那人却在水面行走! 神迹… 简直就是神迹…… 四周的行人们浑身哆嗦,眼眶都在颤抖,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步,又一步, 陈亦行走在爱琴海上。 “古纳诺拉里奇、法拉法索、艾萨亚………” 那声音在呼唤他,呼唤他去往另一个世界。 陈亦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在海水的翻涌间,渐渐地虚幻起来。 他猛然清醒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我的灵… 行在水面上?! 幻听的声音仍旧响彻耳畔。 “我的神, 你的名我不可遗弃。” 陈亦即将坠入另一个世界之中。 那声音急切地呼唤他前往另一个世界。 像是饥渴的羔羊渴求青草,黑暗里头的生命呼唤着光。 章节目录 第二章 降临 清醒不过一闪而逝。 陈亦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自己感受到灵魂在下坠。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自己先是行走于水面上,而后像是回应呼唤一般,以沉入水中的形式,从原来的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 陈亦勉强睁开眼,凝望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没看见。 水面像是把两个世界隔开一样,原来的世界有光,自己要去往的世界则是混沌与漆黑,世人所熟知的一切都还未曾诞生。 四面八方,浸没于无尽又粘稠的漆黑拥挤在陈亦的四周。 陈亦的四肢浸没在漆黑里。 漆黑,仍是无边无际的漆黑,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绝对理性的黑暗。 深渊这词语竟不足以同它类比。 不含任何杂质的黑暗,仿佛随处都是黏稠的黑洞,深沉幽邃,黝黑而阴沉,没有风、没有动静,唯有静默而孤独的死。 陈亦感受到时间在混沌漆黑中飞快地流逝。 四周一切都很安静。 陷入这混沌的黑暗之中,陈亦的思绪慢慢变得杂乱,原来的人生记忆竟慢慢变得无序起来。 “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那种深陷幻梦的触感此刻愈演愈烈。 陈亦慢慢开始忘记过往。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在雅典的皮瑞斯港…对,雅典的皮瑞斯港…” “我应该在…雅典的…雅典的哪里?!” 明明刚才还记得,在下一秒又转瞬忘却。 陈亦大惊失色,自己的记忆竟然不可挽回地流失。 在他惊讶的刹那,他连雅典是什么都忘了。 四周无穷无尽的漆黑像是要把他的思想给彻底压垮。 陈亦意识到,随时间流逝,恐怕自己的记忆将一点都不剩… 他发了疯般地念叨起记忆里的一切,自己的家人朋友、理想希望、知识所学…他念叨起一个一个的名字,企图以此对抗遗忘。 然而无济于事。 往往是他刚念完什么,什么就从他的记忆里消逝了。 陈亦忘记了家人朋友、忘记了理想希望、忘记了知识所学…他无法阻止记忆的消逝,就好像他无法挽回倾倒的大厦。 混沌与漆黑的面前,自己的挣扎显得如此无力。 “陈亦…我是陈亦。” 他念叨着,可悲地念叨着… “我是…我是谁……” 他抱紧自己脑袋,指甲快把头皮穿破了,他依然想不到自己是谁? 我是谁? 混沌与漆黑拥挤着他,好似要让他永远迷失。 “主,我的神, 你的名我不可遗弃。” 混沌与漆黑的深处。 一道声音从黑暗的最里头涌出,响彻在他的耳畔。 像是… 饥渴的羔羊渴求青草,黑暗里头的生命呼唤着光。 他的瞳孔一缩… “那声音在…呼唤我…可我…我是谁?” “主,我的神, 你的名我不可遗弃。” 像是回答他的疑惑般,那声音再度响起。 他瞪大了眼睛。 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如此,我是…我是…” 那声音把他唤作… 神。 祂平静地接受着灵魂下坠。 身体受限于黑暗中,祂觉得很挤,手脚难以松开。 漆黑似乎是种粘胶,黏稠又挤压,让人心烦。 祂尝试撑开双手,试着推动那漆黑一片。 恍然间,祂发觉,自己的双腿与双手,将脚下所站着之地与头顶的漆黑,一并缓缓分开。 祂将这世界的混沌与漆黑分开了。 光从祂的身上迸裂出来,涌出了黑暗的裂隙。 世界显现在祂的眼前。 起初, 天地在黑暗中分开, 于是, 神降临到了一个世间万物都还没有名字的年代。 ………………………………… ………………………………… 神凝望眼前的一切。 自己立于高山之巅,整片大地都变得渺小。 神失去了许多记忆。 自己的记忆是残缺的。 不过祂知道,自己是从另一個世界而来,是因一个声音的呼唤而来。 祂下意识地寻找那发出声音的人。 紧接着,祂看见了高山之巅的另一角,有一个枯坐的身影。 那身影没有任何生气,已经死了很久。 神望着那身影。 这人彻彻底底死了,像是动用了什么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禁术般,整个身躯如同枯木一般,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灵魂也被抹灭,不知所踪。 神走了过去。 祂为回应呼唤而来,那呼唤自己的人却死了。 而为了呼唤自己,那人献出了灵魂与生命。 至于那人呼唤自己的缘由,也因此而不知所踪。 正这么想的时候,神低下头。 那人坐落的地面上,有一行用利刃刻下的文字,深而用力。 “主啊,我从未来而来,那末日临近了,求你救我们于水火……” 不知为何,神看懂了地上文字。 未来而来… 末日… 神意识到什么。 这世界在未来将会面临末日,因此这人回到过去,呼唤自己?期望自己拯救全世界? 神依据这短短的文字推测。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能明白一切。” 神低声呢喃道,祂有所预感。 总而言之,祂降临到一个混沌初开的世界。 神忘记了自己曾叫“陈亦”。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年代里,世间万物同样还没有名字。 因为还未曾有一种生灵拥有智慧,给万物命名。 虽然忘却了许多记忆,神依然尝试着从残缺的记忆里,捕捉到过往的一角。 神那般爱世人… 祂捕捉到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 于是,祂的双目环视大地。 大地上既没有草木、也没有走兽、大地混沌未开时便是荒芜的,此刻依旧延续着荒芜。 神摇了摇头, “这世上岂有什么能被称之为世人的吗?” 祂走下了高山。 双足踏在大地上。 举目眺望远方,神望见了大地的边界,那里是深幽的大海。 神想走过去。 “我要走过去。” 念头一起,仅仅是轻轻一步,自己便来到了大地的边界。 海面之下,生长了各类古老的海洋植物和浮游生物,它们自混沌未开时便存在于世上。 神望着海面之下,水流在海下飘荡,念头一转,自己的身躯便慢慢沉入水中。 来到的海水之中,神温柔地望着这些脆弱的早期生命。 伸出手,祂的指尖显现出微光,在那光芒的牵引下,那些深海中的植物和生物便自行向祂飘荡。 神带着那些生命从海面下缓缓升起,片刻之后,祂的身影便来到了海面之上。 祂走过水面,站到大地上。 神见水下有生命,便将生命从水中带到地上。 漫长的日子之后,那些生命将要结出智慧的果子。 章节目录 第三章 不要生来就做走兽 祂的降临并不稳固。 史前时代的狂风在高山之巅凛冽,自己的身影在狂风中如同火焰般摇曳不定。 神倦意从灵魂上涌来,大地上那狂风呼啸,地表的庞大裂缝发出鬼哭般的哀鸣。 祂眺望远方,混沌与黑暗没有被祂带来的光祛除,而是隐藏在世界的边界,它们好似遭受了重创,不敢靠近这一方大地,却又蠢蠢欲动。 神站在大地上,脚下的大地微微摇晃,整个世界像是在排斥着祂这个外来者般。 这是世界的原初意志。 是的,对于原有的混沌世界来说,黑暗乃是世间万物的主人。 祂则是个外来者。 神眺望着远方的黑暗,自己的降临并不稳固, 因此自己的存在也并不稳固。 尽管世界有其原初意志,但那意志几乎毫无理性,神无法与其进行交流。 狂风中,祂的身影一点比一点虚幻。 对于眼前的世界来说,只要自己的存在继续衰竭, 待时机一到,原初意志会将自己推出这个世界,让自己彻底困于永恒的黑暗之中。 祂不会让这事发生。 因此,神把水下的植物和生物带到大地上,在保证它们能够存活之后,便慢慢阖上双眼。 而这世上还没有出现能被称为“世人”的存在。 还不值得祂这么关心。 神知道,在自己的记忆里,“世人”的概念并不仅仅局限于人类,也可以泛指一切拥有理性的生灵,只不过在从前的世界里,只有人类拥有理性。 因为世人还没有出现,所以祂无心关注世上的一切,任由它们在地上野蛮生长。 “该歇了。” 祂最后望了大地一眼,便阖上了双目。 神歇息了。 ………………………… ………………………… 神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连自己也觉得实在有些长了。 但自己并非一无所获。 长期的沉睡中,祂从深处的意识里,寻回了更多的记忆。 尽管那些记忆碎如沙砾。 “尘、还是晨…” 尽管寻不到确切的字符,但神忆起了自己名字的读音, “尘以,还是说晨伊么……” 在思索片刻后,神以后者作为自己的名字。 晨伊望向大地。 与混沌初开的荒芜不同,当自己从睡梦中转醒,再一次睁开双眼时,世界已经焕然一新。 那些早期生命从海水的摇篮里被自己带出,在一段无法衡量的久远时间里,几乎主宰了整片大地。 植物蒸发出水分,凝聚成云雨,反哺大地,生物先从虫类开始,从水面到陆地,慢慢孕育出走兽,直至生长出巨型的奇异生物。 晨伊走下了高山,眼前的世界在经历生命的爆发。 神欣喜地望着世上的一切,只身走入密密麻麻的古老巨木之中。 祂在树林中仰望天穹,光明透过宽大的树叶落下,半空中飞过巨型蜻蜓和始祖鸟,远方的陆地上,帝王鳄与远古巨虫互相争斗搏杀,山羊与绵羊们的祖先则在高处遥遥观望,它以杂食为生,在这年代还没学会只吃植物,此刻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祂带到这世上的光,孕育出了如今的万物竞发。 神回到高山之上时,还是不禁摇了摇头。 晨伊巡视了这世间的繁荣生命们。 然而, 这世上依然没有诞生出拥有理性的生命,依然没有能够为万物命名的世人。 晨伊不免感到落寞, 在这世上,只有祂一位理性存在, 在这世上,连一位让祂爱的世人都没有。 “不过也快了。” 晨伊自语着,慢慢走回高山之巅。 这个世界仍在排斥祂。 晨伊察觉到,在风中、在空气中、在不可见的冥冥之中…这個世界的原初意志仍在对自己虎视眈眈。 祂的身影在像火一般摇曳不定。 立在高山之巅上,短暂地巡视完大地后,神再度阖上了双目,祂打算再等等。 ……………………………… ……………………………… 时间长河对如今的生命来说是漫长的。 但在神的眼里,时间可以过得很快,可以过得很慢。 晨伊下一次睁开双目时,大地上已经出现了一种值得注意的生命。 猿人。 它们还未脱离古猿的范畴,只能算是走兽,在大地上张牙舞爪,过着集体生活,以最强壮者作为族群的首领,通过挥舞长得垂地得双臂和弓起来的双腿,以及咿呀大叫,进行简单的交流。 神打量着这片大地上的猿人们。 它们实在称不上有理性,在这万物都没有名字的年代,仅仅是简单的交流是不够的,生命要想拥有理性,必须先从张牙舞爪里学会直立行走,再从咿呀大叫里学会侃侃而谈。 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它们会用火,也会使用简易的工具。 晨伊望着那些猿人们,尽管它们离世人这一概念还相距甚远,但祂仍然打心底地感觉到喜悦。 这喜悦就像是父母面对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心情。 不过,和小孩三岁就能学会说话不同。 猿人要学会说话,需要数十万年甚至更加亘久的时间,需要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在时间中无可避免地逝去。 神不愿等待这么久。 父母总是盼望孩子早些平安出世。 于是,晨伊缓缓走下高山之巅。 黄昏已经降临,猿人按照生活习性,聚居在一处。 它们生活的中心就是火焰。 火焰被保护在一处天然岩壁之下,灰烬堆积如山,时刻都有猿人看管着这火焰,让它昼夜不息,直到下一次雷霆击打树木,新的火焰从巨木中迸出。 猿人们收集来食物,有果实也有肉兔,放在一处火焰前方的天然石台之上,石台立于高处,它们的猿王双臂垂地,远比其他猿人要强壮的它傲然地仰望着石台上的食物。 火焰在岩壁下燃烧,猿人们服从着临近火焰的猿王。 猿王喘着粗气,享受着其他猿人们在它面前的天然畏惧,随意地摆弄石台上的果实和肉兔。 按照猿人间的生活习性,只有它能够先享用石台上的食物。 猿王双手支撑着身体,一步步地向石台靠近,打算爬到石台之上。 当它伸出双手时… 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现到石台之上。 面对晨伊的出现,猿王连忙后退,浑身炸毛,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它威慑性地大叫,其他的猿人们也开始拍打着遍布巨木根须的土地,随着猿王尖叫起来。 晨伊没有刻意拣选,也没有认为哪些猿人理应先得到智慧,祂显现在这群猿人们面前,仅仅是因为它们离自己最近。 祂望向了岩壁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猿人们见此,立即拍打地面,一下子发了疯,拼命吼叫起来。 它们天生就知道火焰的重要性, 那是一个族群的生命。 生食被烤熟,驱赶野兽和寒冷、带来白昼般的光… 它们可以失去一位猿王,却不能失去这赖以为生的火焰。 对猿王,猿人们服从。 对火焰,猿人们崇拜。 那是一种饱含敬畏的史前崇拜。 后世的人们如何敬拜神灵, 史前年代的猿人们便如何膜拜火焰。 晨伊立在石台之上。 猿王领着众猿人退开一段距离之后,弓起背部,做出随时扑出的姿势,然后发出嘶吼。 它们忌惮着自己这位不速之客。 面对此起彼伏的吼叫,晨伊毫无动静。 好似一座竖塔,任狂风呼啸。 黄昏逝去,夜晚很快便降临了。 猿人们依然此起彼伏地吼叫着,它们忌惮着石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又不肯放弃辛苦得来的食物。 猿王领着众猿人微微向前,小心试探着晨伊的动静。 一切都几乎黯淡无光,天穹可见群星竞相闪烁,那些光芒虽然璀璨,却是微弱的,不能来到地上。 而晨伊身后的火焰,在黑夜里发出辉煌的光亮。 晨伊伸出手,折断了一根较为细长的树枝。 猿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作一团,发出更富威慑的大叫。 从黄昏到入夜,所有猿人都不敢上前,因为没有人看管,岩壁下的火焰慢慢弱了下来。 猿人们发出哀嚎般地叫声,它们拍打着地面,拿着各样的骨质器具,向前霍霍着。 它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猿王。 火焰渐弱之后, 最有胆量的猿王迈出了一步。 猿王慢慢靠近石台,它弓起身体,勒紧牙齿,随时准备扑上去。 它身后的猿人们也慢慢地挪动身体,只要猿王飞扑过去,它们就会一呼百应,夺回属于它们的火焰。 晨伊望着猿王。 祂抬起了手,动作缓慢。 树枝指着猿王的脑袋。 猿王小心翼翼地靠近着,直勾勾地盯着祂手中的树枝。 微不可察的光芒从指尖传到树枝之上… 猿王靠近到石台跟前时,树枝微微一抬。 轻轻触碰到猿王的眉心之间。 光芒离开了树枝。 猿王整个躯体僵住了,像是被石化了般,直直地立在原地。 晨伊看着这一切。 祂是怎样把生命从水下带到大地的, 就怎样把给世间万物命名的权力赋予世人们的先祖。 树枝缓缓收回。 猿王依然呆愣在原地。 在这太古的蛮荒时代里,从未有过这样一种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 它名为语言、名为理性、名为智慧,名为逻各斯。 它自晨伊之手,自那带来光的灵魂之中,来到了这一群猿人的脑海,并且将彻底改变他们的生命形态! 他身后的猿人们惊诧地望着它们的王。 猿王停在石台之前,好像一切如常。 但一切都悄然改变。 他被赋予了语言。 那一位世人的先祖直勾勾地仰望石台上的身影。 “火…” 他惶恐不安地尖叫: “你是火!” 他惊慌地尖叫。 后世的人们如何敬拜神灵, 史前年代的猿人们便如何膜拜火焰。 猿人们因为望见了那超脱于整个宇宙与时间的存在,陡然从一丝流溢而出的光辉里,得到了日后将主宰整个世界的力量。 然而陡然学会语言的猿王还不知道这一点。 突然而来的智慧,唤醒了他的原始恐惧。 就好像一个孩子得知自己要被丢出愚昧的摇篮。 火光在祂的身后闪烁。 而神只是同他说: “你们生来不是要做走兽的。” 章节目录 第四章 史前暴雨 语言就像黑死病式的瘟疫。 猿王触碰到树枝的那一霎那,一道无形力量以树枝为中心爆发出来。 随着猿王那一句宛如开天辟地般的惊呼起。 整个族群慕然间学会了说话的能力。 刚刚接触语言的猿人们先是怔愣了片刻,而后便开始群体性地惊慌失措。 他们大喊大叫着,嘴里发出哀嚎般地求助,好似天要塌下来。 猿人们从未有过这种遭遇。 数万年以来使用四肢和嚎叫交流的猿人们,突然感觉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被无情剥夺了。 晨伊凝望着这群猿人们。 那些猿人们不由地对祂回以目光,神色惶恐又害怕。 晨伊知道,它们还需要时间适应。 思维落下之后,祂的身影一闪而逝。 火焰在天然岩壁的遮蔽下熊熊燃烧着。 猿人们望见那身影消失了,恐慌在族群间彻底炸了开来。 那最先被赋予语言的猿王低下了头,在震撼中反复呢喃: “那是火…” …………………… 即使立于高山之巅,神依然能望见那些猿人的处境。 忽然之间多了可以交流的语言,群居的猿人们对这样的异变感到恐慌。 可对群居的动物来说,恐慌总会促使他们彼此依偎。 依偎则给他们带来了交流。 在起初的十几天里,猿人们不敢说话,唯恐发出那种抑扬顿挫的音调,但到了夜晚降临,在不可避免的交流间,他们不自主地运用上了语言。 语言就是一种不可见的梅毒。 他们因语言而恐慌,又在恐慌带来的依偎中,学会了运用语言交流。 染上了语言,终身就难以摆脱。 一年之后,猿人们突兀地察觉到,他们已经习惯了语言的存在。 他们发现,在看得见的地方上,语言的存在,致使他们能够进行更加精妙的配合,狩猎更加凶悍的大型野兽,交流变得更为准确。 他们渐渐变得… 不再那么需要靠指指点点来表达某个事物。 而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他们隐隐察觉到,彼此之间的情绪变得更加轻易地传达,喜怒哀乐能用简单的单词表述出来。 语言很精密,连同他们的思维也变得精密起来。 一年前他们不会想象到语言的模样,一年后没有人愿意去想没有语言是何种样子。 在猿王的带领下,猿人们把那个给他们带来语言的存在… 称之为火。 【“你们生来不是要做走兽的。”】 第一个晓得语言的猿王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句话。 随着他从语言中学会进一步思考,一个从未有过的疑问在他的心底悄悄埋下了。 “如果不做走兽,那我们要做什么?” 猿人长久以来的观念不足以回答他心底的问题。 他不能明白。 ………………………………… ………………………………… 时间在晨伊的眼里转瞬即逝。 祂望见那些猿人们在日出之时朝拜火焰,面上的神色肃穆,或舞或跳、或五体投地…他们以各种各样极其耗费体力的动作,来表达对祂的崇敬。 他们把火焰当作了自己的形象。 于是,神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太阳升而复落。 还未待晨伊思索结束, 世界突然产生了异变的前兆。 遥远的边界之地,蛰伏多年的远古混沌,此刻蠢蠢欲动。 那些混沌没有思维,只是整個世界原初意志的体现。 世界的意志在排斥着外来者,连同外来者在地上的造物。 神扬起脸,于高山之巅注目着远古混沌。 祂有所预感,有什么前所未有的劫难要从远古混沌之中爆发。 毁灭、不安、焦躁…混沌中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触感。 一切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若不阻止,这世上原本繁荣的生命,便要经历一场浩大的灭绝。 那是祂所不愿见的。 晨伊凝望着远古混沌。 祂伸出手,指向世界的边界。 眨眼之间,神的身影便闪现到世界的边界。 祂立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之上,面前既是曾主宰世界的远古混沌。 混沌好似畏惧祂,在祂到来之际,便极速往后收缩,退后了难以衡量的距离。 晨伊凝望着混沌的深处。 “这股力量…” 神秘的力量在混沌深处凝结,晨伊对这股力量并不陌生。 那是祂在来到这世界之时,黑暗中企图将祂淹没的力量,足以触及灵魂的伟力。 晨伊望着混沌,存在尚未稳定的祂,没有把握走入深处混沌之中,将那股伟力彻底粉碎。 但… 自己何不让它提前爆发? 与其坐视混沌的凝聚,在最关键的时候淹没大地,让世界重返黑暗,倒不如趁还未凝聚至巅峰之时,提前将那场浩劫引爆。 神望了望生命群聚的大陆,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混沌。 祂在丈量距离。 于是,神在水面上行走。 祂在向前,每向前一步,远古混沌便极速后退出一段巨大的距离。 海面上的景象宏伟非常,远远看去,那身影的细微动作,都引起了漫无天际的远古混沌的极大反应。 直到神认为合适之时,晨伊终于停了下来。 神伸出手,光芒从四面八方而来在祂的手上汇聚,刹那间苍穹与水面皆是一派昏暗。 混沌陡然沸腾起来,牵连海水浪涛阵阵,可祂就好像一座海上竖塔般,屹然不动,直到那光芒离开了手心,落入黑暗里头。 轰! 混沌的中心处,那股潜藏起来的力量被陡然引爆。 凝聚已久的奇点遭遇外界送入的光芒,顷刻之间,黑暗从混沌的最深处轰然炸裂,晨伊看见混沌中的神秘力量涌出混沌。 祂目睹到了那属于原初意志的力量。 那是一种苍白色的伟力,好似黑夜中的滚滚雷霆,树状般扩散而出。 它朝四面八方延申、汇聚、再伴随天穹撕裂的声音,轰然分裂,瓦解在半空之中。 苍白色的伟力在极快的速度之下,席卷着沸腾的海水,接近大地之时,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见它们在这过程中凝聚成雾状,一时间遮蔽了整座史前大地。 一场前所未有的史前暴雨将毫无征兆地登上历史舞台,彻底改变所有生命的形态! 在后世, 人们将之称为魔潮。 而在神学普及之后… 称之为预兆末日降临的苍白骤雨。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要立起你们的国 漫长的时间以来,猿人们的全部世界,就是方圆数十公里的土地,上面可见的果子或是被骨质武器和陷阱猎杀的各类走兽。 但在顷刻之间,整片大地要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浓烈的云雾在上空中汇聚,瞬间天地间一片模糊,大雨倾盆而至。 猿人们惊慌失措地躲入山洞或树洞之中,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来势汹汹的大雨,而且雨水中泛着难以描述的苍白颜色。 雨水砸击在地上的坑坑洼洼之上,猿人们看护着天然岩壁的火,忧心忡忡地互相交流。云和闪电闪烁在云层之间,狂风涌起,苍白色的暴雨炸在地上,好似有什么在半空中爆发、倾泻! 这一场史前暴雨足足下了九十个日夜。 其中没有一天不是天地昏暗,就好像曾经所遇见过的春天都无法复原,雨水落在四处,积聚在泥土里发腥发臭。 大地上的古老巨木几乎都发生了异变,雨水的侵蚀下,它们慢慢长得奇形怪状,给人一种可怖的触感,那些苍老的树根里生出某种微弱的意识。 猿人们目睹了那些巨木的变化,更加崇拜起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光亮的火焰。 在头几天,他们因害怕暴雨而躲在树洞与山洞之间,然而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冒着暴雨去打猎。 雨水改变了他们,只是他们暂时没有发觉。 比如,茂密的毛发之下,他们的耳朵慢慢变得尖长。 九十天后,暴雨停歇。 猿王松了一口气,他望见暴雨已经逝去,连忙召集族群各人祭拜火焰。 众猿人们围在火焰的四周,只待猿王一声令下,便集体以各种各样的动作祭拜。 就在这时,猿人间爆发出一声恐慌的尖叫。 “王,我的皮毛、我的皮毛!” 声音来自于猿王的弟弟,众猿人望了过去,只见后者身上的棕色毛发在不停地脱落,双腿看上去比之前要更加强壮而纤长,他惊恐地叫着。 他的皮毛脱落后,呈现出光滑的洁白肌肤。 猿王惊愕万分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随着猿王兄弟的遭遇呈现在所有猿人面前,不知何处又传出了惊声尖叫。 又有一位猿人身上的皮毛脱落了。 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在两位猿人皮毛脱落之后,接连不断地开始有猿人的皮毛脱落。 尖叫声此起彼伏,猿王惊愕地望着一个又一个族人的毛皮脱落在地上,显露出光滑的洁白肌肤,他们的面容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脱落毛皮的猿人愈来愈多,不分男女,赤·裸的躯体暴露在火光之下,不知什么时候,猿王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毛皮也飞快地脱落。 一天之后,整个族群就没有一个猿人的毛皮得以幸存。 高山之巅。 晨伊遥遥望着那些惊慌失措的猿人们。 “那一场暴雨…改变了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生命。” 九十個日夜交替,大地上的无数生灵因暴雨而横死,幸存下来的生灵因沐浴苍白的雨水,受其中的力量侵蚀,竟往着一种神奇的方向,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演化。 苍老的巨木里生出野蛮的树精、剑齿虎的族群里生出了翼虎、温顺的食草鹿兽长出三只眼睛…… 简而言之, 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改变了。 晨伊望见了那一群猿人们。 雨水其中的力量,改变了他们的生命形态,让这些猿人们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演化。 纵使隔着遥远的距离,祂依然能感受到了那群懂得语言的猿人们在惊慌、在畏惧。 他们集体跪服在火焰跟前,不断祈求着能让脱落下来的毛皮回归身体。 神望着他们,这些生命受赐了语言,脱去了毛皮。 这些史前时代的生命要做日后所有理性生命的鼻祖,此刻却因恐惧,渴望重新回到走兽的行列里。 神伸出了手。 孩子要学会直立行走, 就不能永远待在摇篮里。 这些史前时代的生命不能生来就做走兽。 又一次地,晨伊的身影显现在石台之上,火焰在祂的身后闪烁。 “火!” “火啊,火啊!” “王,火降临了,火到来了!” 众目都望见祂。 脱去皮毛的猿人们仰望着那火焰之前的身影,他们激动地哭恸起来,好似那身影会帮他们拾起皮毛一样。 猿王抬起头,他的弟弟跪服在身侧,他们与众人仰望着火焰前的身影。 “火啊,将我们的皮毛恩赐给我们吧!” 猿王呼喊着,他的头颅压得很低。 整个族群的猿人们随着猿王的一声呼喊,接二连三地卑微祈求: “火啊,将我们的皮毛恩赐给我们吧!我祈求,如何恩赐我们言语,便如何恩赐我们皮毛!” 神默默地望着这群脱落皮毛的猿人们。 或许他们不能再被叫为猿人了,他们能够使用语言,皮毛脱落了,耳朵变得尖长,双腿变得有力,足以支撑他们直立行走。 他们几年前才知道语言为何物,还不明白理性的意义。 祂要引导这些人。 那语言不能繁琐,不然这些人难以听懂,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人未曾经历,自己所掌握的,这些人还不知晓。 于是,祂告知众人: “谁愿做走兽的,皮毛要生在谁身上。” 静默。 祈求的哭声在轰然的火光前突兀地中止下来。 方才还悲苦地祈求皮毛的众人们此刻噤若寒蝉,好似那身影的话语一旦落下,就会成真,谁也阻止不了。 要做回走兽,就要失去语言。 没有一个人愿意失去此刻赖以生存的语言,重新做回咿呀大叫的走兽。 猿王颤抖地仰望那火焰前的身影。 第一个掌握语言的猿王,自那天起,心里就产生了某种思绪。 祂要赐予什么,什么就被赐予了。 祂要收回什么,什么就会被收回。 猿王仰望着那身影,他无比地清楚,族群里没有谁想做回走兽。 可是… 在他的心中,自那天受赐语言起,便藏着一个疑问。 每当他膜拜于火焰时,每当他独处之时,那疑问都会被翻出来。 如何苦思冥想,他都不能明白。 他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是有限,他因此求问于永不熄灭的火。 “火啊, 如果不做走兽,那我们要做什么?!” “要做你自己,” 神和他说: “要立起你们的国。”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逻各斯人 脱去皮毛的猿人们不仅要接受自己崭新的面貌,也要接受这个翻天覆地的世界。 因为脱去的不止皮毛。 他们一开始四肢垂在地上行走,但在淋过那场史前暴雨后,随着日子渐长,他们的耳朵又尖又长,听力远胜平常,他们的双腿愈来愈长、愈来愈有力,而与之相对的,双臂慢慢缩短起来,他们没有失去在树梢上飞腾而来,飞腾而去的能力,可也不得不试着用双腿行走的生活。 神时常注目这群世上唯一的理性族群。 苍白骤雨改变了这些理性生命,他们长寿,又百病不侵,富有理性,又精于狩猎,从脱去皮毛到现在,还没有一位猿人死于非命,甚至连一位寿终正寝的都还没有。 他们就像是传说中的精灵一族。 时光飞逝,晨伊望见了这群猿人因暴雨的缘故,进化飞速加快,短短的几年之间,他们就从四肢着地到学会直立行走,面对寒冷,他们起初将原来脱掉的皮毛披挂在身上,而在这过程中,猿人们诞生出了衣服的概念。 他们奋力地捕猎那些大型野兽,剥去后者身上的毛皮,他们不再像先祖们一样将毛皮当作火焰的燃料或是装饰,反而将之用作御寒的衣物。 面对那些经暴雨而异变的其他生灵,猿人们总是十分谨慎,往往在观察之后行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畏惧。 恰恰相反,他们只是学会了做出充足的准备,以猿王为首的猎手们会在窥视已久之后,给出致命一击。 他们身处的地方物产丰富、水土肥沃,对经验老道的猎手们来说,几乎完全没有食物匮乏的风险。 猿王带领他们去狩猎、布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开拓出一片又一片的狩猎区域,以火炬与狼群等群体野兽们斗争,将一条又一条的苍莽河流标注……… 他们的部落不再只是天然形成的岩壁石洞或是参天巨木的原始树洞,而是在成百上千道栅栏和土垄里,建立起一个早期城市的雏形。 因为有王,所以他们把生活的地界称之为王国。 以这样的演化,要不了几代人,他们就要把远古巨型奇观从泥土里拔起,直至后世被人称之为奇迹。 整个族群迸裂出生命的光辉,竭尽全力地拥抱眼前的世界。 猿王是他们的首领。 于是,为了赞扬王的功绩,他的族人们授予了他名字。 撒泊。 意为像江河般被尊崇的。 而王的弟弟,作为王的至亲,则被王亲自授予了名字。 亚尔。 意为仅次于我的。 以二人为首的众族人们或从撒泊和亚尔那里得到名字,又或是从自己的至亲手上得到名字。 待到所有人都得到名字之后,撒泊王同众人说: “你有名字,我有名字,可我们一族还未曾有过名字,” “我们是受火恩赐的一族,是拥有语言的一族,不与世上的走兽们为伍!” 要区分开来,这些不再做走兽的生命,要以整個种族的名字为标志,将整个种族与世上的一切走兽区分开来。 因此,正如撒泊王所说,他们一族需要一个名字,他们一族生活的土地需要一个名字。 火光的照耀下,这世上所有理性生命都聚集于此,齐齐屏住呼吸,彼此拥挤着,推搡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甚至溢出眼泪。 众人的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除了那赐予我们语言的存在,这世上有谁能赐予我们名字吗? 火焰的光辉前,在撒泊王的带领下,浑身激颤的众人们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撒泊王匍匐在地,他竭力乞求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存在,能够赐予一个名字。 众人们也将双手合十,跪服在地上,同那无上的存在祈求。 祈求一个将整个种族与走兽们区分开来的名字。 最终…… 一道重要的声音在他们心中倏然降临,使他们霎那间脱离了现实,一个族群的名字毫无预兆地确立下来。 “逻各斯人。” 意为语言,也意为以语言为起源的理性、规律、命运、尺度和必然。 逻各斯王国意为语言的王国、理性的王国。 撒泊王从地上猛然立起,绷紧了每一根青筋,用尽了迄今为止的全部力量,将双臂张开。 所有逻各斯人都昂起头,狂热地仰望代表那存在的火焰,双目难以自制地涌出泪水。 “逻各斯人!” “我们是逻各斯人!” 山风徐徐而来,众人迎着火光,不由自主地欢呼雀跃,他们狂热地发出吼叫,大声重复着那几个音节,欢呼着整个族群的名字。 以众人被授予名字为标志,逻各斯人彻彻底底地和走兽划清了界限! “族人们,骄傲吧!” 撒泊王张开双臂高呼: “我们的王国将迎来一个不可战胜的盛夏!” ……………………………………… ……………………………………… 晨伊注意到,逻各斯人的寿命远比自己过往所见过的人类寿命要长久得多,更是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猿人祖先们。 那一场苍白色的史前暴雨改变了他们。 皮毛脱落、直立行走后的逻各斯人有着俊美的容貌、尖长的耳朵以及高大的身躯,攀爬树木的本能并未因此退化,反而因为身体机能的变化得到了增长,只是逻各斯人更喜欢双脚着地行走。 逻各斯人尽自己所能地开拓眼前的世界,撒泊王带领着众强壮的男女族人们在外狩猎,他的兄弟亚尔则忙于从事管理、建设与生育工作。 史前时代的丰富物质养育了这些逻各斯人,再加上强大的理性,撒泊王几乎每次都会带回能够满足族人一周需求的食物。 这样的情况下,逻各斯王国由猿人时期的不到五十人,百年后增长到了数千人口。 对于世上仅有的理性生命,晨伊不会不加以注目。 祂发觉,逻各斯人的孩子的出生率虽然不高,比猿人时锐减了许多,但夭折概率很低。史前时代丰富的肉食又为逻各斯人的孩子们提供了足够的营养,整个逻各斯族群飞快地速度膨胀,短短的时间内便把各类凶兽拉下森林霸主的宝座。 撒泊王与其兄弟亚尔在口头上制定了部落习俗,每个成年逻各斯人要半个月参加一次狩猎,而逻各斯孩子则是在训练一年后便一个月参加一次狩猎。 几乎取而不竭的食物以及各类资源,让每个逻各斯人都过上了优渥的生活,自然而然地,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或是干肉或是毛皮石器。 随着理性发展,资源的逐渐丰富,逻各斯人中出现了一些专门从事打磨石器骨器的工匠,开凿参天巨木的木匠,虽然为数不多,但也让整个逻各斯文明迈出了重要一步。 而与此同时,这粗莽又物产丰富的时代里,有一批人在干肉和毛皮石器富足之后,自发地、无私地专职侍奉起岩壁下的火焰,为整个王国祈求庇护。 他们以捐献食物的方式代替族群的狩猎习俗。 起初是两三个有相同理念的人结伴侍奉火焰,在猎取的食物愈发丰富之后,抛下狩猎,自发侍奉火焰的逻各斯人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越来越多人祭祀火焰,连日常的狩猎都变得无序起来,为此,撒泊王不得不订立新的规则。 撒泊王以抽签和指认的方式规定了祭祀火焰的人选,并任命兄弟亚尔作为祭祀火焰的首领。 就这样, 逻各斯人中,诞生了最早的祭司阶级。 章节目录 第七章 第一次理性危机 晨伊立在高山之巅,俯视着眼前的大地。 白雪皑皑的高山下,逻各斯人的王国距离自己的位置既不算相隔千里,也不算近在咫尺。 逻各斯人在急速地扩张和成长,王国被他们用一个个堆起的土屋或开凿的树洞建起,诸如猛犸等数不胜数的大型野兽在分食之后,被取下骨骼装饰王国,以巨大坚硬的岩石建造出宫殿。 逻各斯人们因此而感到荣耀。 然而从高山之巅往下望去,会发现,其实逻各斯人数十年的成就——逻各斯王国不过世界的沙砾,一切依然如此渺小。 但这不代表着,祂不欣喜。 逻各斯人把火当作自己的形象敬拜,他们心里还没有一个足以形容祂的称呼。 不过,神并不在乎这些。 “逻各斯人长寿,长寿到他们要等很久才能寿终正寝。” 从高山之巅望去,逻各斯人比蚂蚁还渺小,晨伊自语道: “如果其中有人死去了,那就代表着,这世上第一次有理性生命去面对死亡。” 到了那时,得到理性的逻各斯人就不得不开始面对一个千年问题。 死亡。 神在高山之巅上慢慢踱步。 高山上积着雪,那雪中没有祂的足印。 对于自己来说,死亡并不存在。 来到这世界之时,晨伊便知道直到世界末日,自己都将永恒存在。 记忆的缺失蒸发了肉体上的情感,唯有最底下神性的悲悯要超越生命。 晨伊望着这些逻各斯人。 撒泊王与他的族人子民认为什么都无法摧垮这不可战胜的盛夏。 因此他们肆意地猎杀野兽,献上丰厚的牲祭,纵声于享乐。 神在思索,他们认识到死亡时,要如何启迪他们。 因为这世上的生灵里,只有他们拥有理性,能被称之为“世人”。 祂的思索没有持续太久。 这时,远古混沌突然翻滚,突然涌动。 原初意志排斥着降临的神。 猛地抬起头,神凝望向海洋之上的远古混沌,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向高山之巅。 晨伊稍稍低下头。 自己的身影相比之前,发生了变化。 黯淡了。 虽然几乎微不可察。 但自己的身影确实黯淡了。 晨伊看着远古混沌,后者宛似显露獠牙般翻涌滚动。 毫无疑问,世界的原初意志威胁着自己的存在。 神微微阖上双眼,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 ………………………………… 逻各斯人认识到,他们的寿命简直长得惊人,体能也非同小可。 数百年过去了,以撒泊王为首的青壮们才跨入中年,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哪个人自然死亡。 这是猿人时期所不能想象。 几千人口的王国也成长到上万人的规模,原有狩猎区域的采集和捕猎已经难以满足需求,王国因此愈扩愈大,对于野兽们的捕猎也不敢那么随心所欲,撒泊王不得不让整個族群节制一些。 不过,撒泊王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王国仍在繁荣昌盛,王国的盛夏仍未迎来终结。 王的兄弟亚尔却时有忧心。 “王兄啊,那些猿人时是壮年的人,现在白发越来越多了。我们的族人在老去。” “亚尔,你不必担心,我们受了火的庇佑。” 撒泊王坐在石造的君王宝座之上, “老去便老去吧,火永远眷顾我们,我们与我们的王国永不朽坏。” “世上岂有永不朽坏之物?” 亚尔质问道,王国里只有他能这样质问撒泊王, “或许,我是说或许,或许我们都会死!我们并不永恒!” “你在说什么?!” 撒泊王面露怒意,站了起来,拍打王座, “火焰永恒,我们自然永恒,你是火的主祭司,难道不晓得这火焰是从我们的猿人先祖手里传承下来的吗?迄今为止还未曾熄灭!” 亚尔面对愤怒的撒泊王,双手双足不由地颤抖,露出了怯意。 “回去吧,亚尔。好好祭祀火。” 撒泊王吐着字说道。 亚尔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撒泊王的石制宫殿,走过数十条由宫殿延申下来的长阶,渐渐地,他的身影消失在撒泊王的视野里。 兄弟落寞地离去,撒泊王感受到一丝愧疚。 他的兄弟亚尔既不勇敢,也不坚毅,可亚尔的敏锐与聪慧永远值得称道,不然撒泊王也不会让他祭祀那位存在。 王爱他的兄弟。 许多逻各斯人的家庭里,一旦有了孩子,爱孩子就胜过了爱手足兄弟。 然而撒泊不同。 比起孩子,撒泊更在乎他的兄弟。 他不是没有子嗣,恰恰相反,他的妻子们为他生育了数位子嗣,有的早已成家,有的还尚处襁褓。 撒泊当然爱他的子嗣们,他的子嗣一出生就是逻各斯人,唯有亚尔是从猿人时便陪伴他左右,也是他建立王国的左膀右臂。 凝视着宫殿延申出来的长长阶梯,撒泊抬起手,把一位仆人唤了过来。 “上次猎得一只翼虎是吗?将那翼虎的毛皮送去给亚尔吧。” “王啊,可是…那是你最喜悦的…” 那位仆人想要劝阻,却对上了撒泊王不容置疑的眼神。 仆人一下噤声,低头遵照王的命令。 撒泊王最喜悦的毛皮,当晚就被送到了亚尔的居所。 …………………… 一切没有如君王宝座上的撒泊所说。 历史的发展, 反而恰到好处地印证了亚尔的言语。 那些最早生起白发的逻各斯人在某个时间段里,不约而同地迎来了死亡。 数百人死亡了,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迎来了死亡,但是人们都知道,死亡没有最后一个。 受赐语言后,王国开阔,生活富足,漫长的寿命中,逻各斯人渐渐忘记了死亡的模样。 如今,逻各斯人以理性为傲,以做走兽为耻。 而在猿人的时代里,死亡是很常见的事物,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死了就死了,悲伤会持续几天,但绝对不会深切,因为危险的狩猎还在继续,朝不保夕的日子还在继续。 可是,不再朝不保夕的逻各斯人惊愕地发现。 死亡带来的悲伤远比想象中深切,比做走兽时深切成千上万倍。 听到某人死了,逻各斯人们会不由地落下泪水。 死亡像是荆棘般把王国的心脏搅碎。 大地在下暴雨,逻各斯在哭泣。 近十分之一的人死亡了,唤起了逻各斯人的原始恐惧。 从猿人发展而来的逻各斯人发现了恐惧的根源——受庇佑的逻各斯人会死。 他们竟然会生老病死... 连世上唯一拥有理性的生命也会死! 纵使他们知道,在凶险的捕猎之中时,人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可被杀死,与自然而然的死亡,并不是同一种概念。 前者是有形的,后者却是无形。 逻各斯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那危机不是物质上,而是根植于心灵,源自于理性。 逻各斯人问出了, 整个文明最为伟大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在逻各斯人学会记载历史后, 将这记载为… 第一次理性危机。 章节目录 第八章 要熄灭火 修理得平整的土地上,整个王国都在恐慌、都在哭泣。 拥有理性以来的丰富物质与安逸生活,让逻各斯人忘掉了生离死别,但一具又一具寿终正寝的遗体将他们拉回了现实之中。 “王啊,我们拥有了理性,自以为拥有了全世界…” 亚尔哀恸地诉说着, “原来理性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 撒泊王面对着一个个埋入地里长眠的逻各斯人,他沉默不语。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猿人时期经历的死亡都无法与此刻相提并论。 理性并没有战胜死亡。 恰恰相反,理性让人更加畏惧死亡。 成千上百的逻各斯人齐聚在宫殿之前,众人的目光仰望着撒泊王与他的兄弟,他们跪在地上,祈求撒泊王给出一个回应。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逻各斯人不是不能接受死亡,但是他们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死亡不可。 这是一场理性的危机。 撒泊王立在众目之前,他在短暂的默哀之后,转过身回到宫殿之中。 亚尔跟了上去。 “亚尔,我们该怎么办?” 双手按在王座之上,撒泊王压抑住颤声问道: “原来我们也会死亡!” 宫殿、城市、祭坛…漫长的寿命让撒泊王自以为在地上建立起了丰功伟绩,自以为将永远引领整个王国,直到拥抱整個世界。 然而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们,即使拥有漫长的寿命,依然要面临死亡。 山林间的走兽如何老去,他们就要如何死亡。 连他这个最早被赐予语言的王也一样。 自己也会死! 撒泊王陡然之间感受到了世界的宏伟与自己的渺小。 自己与亚尔亲手建立起的辉煌文明,或许只是经不起时间冲刷的尘埃。 “走兽会死亡,我们竟然和走兽一样,都会死亡!” 撒泊王激动地说道。 “王!” 亚尔心痛地驳斥道: “走兽会死亡,难道我们还是走兽吗?!” 亚尔的驳斥教撒泊王感到羞愧。 他方才失态了,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说道: “我们必须要解决它,解决死亡。这世上,一定有什么可以胜过死亡。 撒泊王喃喃道: “火…” “亚尔,求问于火吧。” ………………… 死亡的寒冬如此冷冽,理性从语言中觉醒,却让逻各斯人误以为王国盛夏无法摧垮。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在极短的时间内,这个问题成为困扰整个文明的危机。 善于思考的逻各斯人不得不面对这棘手的难题。 而逻各斯人中并非没有智者。 智者们凭借着积累而来的经验去解释死亡、去认识死亡、去解决死亡,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因彼此间不同的观念而争吵、辩论。 然而,这初生的文明里,没有哪位智者能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双脚着地的世人们试图寻索治愈死亡的良方,寻索自己的死亡日期和情形。 可这无济于事。 自从死亡的序幕被掀开,接连不断地有逻各斯人走向寿终正寝。 逻各斯人意识到,他们对这世界的认识太浅薄了。 区区几百年的理性,不足以回答关于死亡的难题。 撒泊王和亚尔,君王与祭司,他们是整个逻各斯王国的领袖,自然而然,他们担起寻求答案的重任。 晦暗的夜色之下,亚尔领着众祭司们祭拜起熊熊燃烧的火焰。 众祭司们紧张万分,没有人能回答死亡的难题,恐惧之下,逻各斯人唯有把希望寄托给了火。 “无上的火啊,” “死亡…死亡如同毒蛇,烧灭它吧。” 亚尔放空了一切思想,全心全意地跪伏在地上。 众祭司们跟随着亚尔跪伏地上,虔诚地诵念祷文。 亚尔是祭司之首,是理应最接近那存在的人,此刻肩负着求取答案的使命。 “为什么要有死亡,而不是永生?” 亚尔吟诵着逻各斯人赞美火的祷词和诗篇,为了眼前的仪式花费全身的力气。 “火啊,为什么要有死亡…生命完全可以不死亡,但是,我们竟然会面临死亡。” “火啊,烧灭那死亡的毒蛇吧,死亡了什么都会逝去。” 亚尔的喉结颤抖着,火焰的温度之下,他感觉到水分一点点地丢失,但他依然坚持下来。 “火啊,我们需要答案。” “为什么要死亡?” “我们明明可以不死亡!” 群星竟耀的黑夜里,除了逻各斯王国,半个世界都几乎陷入了静谧之中。 高山之巅上,晨伊听到了亚尔的求问,那也是整个逻各斯文明的求问。 逻各斯人需要神来回答这个终极问题,需要神来解释世界上的奥秘。 祂凝望着祭拜火焰的逻各斯人们。 神喃喃自语道: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们。” 但那样… 逻各斯人无法领悟到死亡。 世人必须先学会接受死亡,然后学会自己试着解答。 因为领悟不是冰冷的答案,而是在求索中的顿悟。 自降临于世以来, 晨伊看待世界的角度变了。 祂已明白许多。 逻各斯人以为他们需要一个神谕式的答案。 然而自己要做的,则是在他们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恰到好处地揭示千古流传的世间真理。 首先… 神伸出了手,指向了大地上不息的火焰。 要熄灭火。 ……………… 火… 灭了。 亚尔惊骇地凝望着黑暗下来的祭坛。 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的干扰…甚至祭祀时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火焰就这样燃烧殆尽了。 众祭司们僵硬在原地,面庞上苍白如死灰,双眼瞪大,瞳孔猛缩着。 一种更胜于死亡的恐惧在祭司们的心头涌起,迅速地征服了他们的全部身心。 身为主祭司的亚尔怔怔地望着熄灭的祭坛,直到一缕夜风拂过,他才后知后觉地战栗起来。 “火…火熄灭了…” “我们…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亚尔感受到巨大的冲击,整个人摇摇欲坠,身体往身后的石制长阶倒去。 所有人都处在怔愣之中,没人能及时拉住亚尔,就这样祭司之首硬生生地摔在了长阶上,如同破烂一样从祭坛上滚落下来,最后跌了个头破血流。 即使如此,肉体的伤痛依然比不上精神的冲击。 满脸鲜血,亚尔仍呆呆地呢喃道: “我们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死亡?!” 在地上,逻各斯人茫然失措, 他们以为,神会将一切都白白赐予。 然而... 他们必须要自己去求索死亡的答案, 只有这样, 逻各斯人才挣脱愚昧的束缚,自大的禁锢, 只有这样, 世上第一个“文明”才能真真正正地诞生在大地之上。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向那存在求问 撒泊王暴怒了。 他注视着熄灭了的祭坛、长阶上的血迹,浑身都在颤抖。 “祭拜火的,怎敢让火熄灭!” 众目之前,撒泊王怒发冲冠。 诸位祭司们畏畏缩缩地跪在泥地上,祭司的身后,跪伏着其他逻各斯人,他们或是绝望、或是愤概,对侍奉火的祭司们投以仇视的目光。 他们的怒火并不比撒泊王少。 那些祭祀火的祭司们,分明享有更高的地位,理应侍奉火永世不熄,此刻却让那神圣的火熄灭了。 撒泊王转过身,睥睨着这群瑟瑟发抖的祭司们,惨笑道: “赐予我们语言的火灭了,主祭司病了,你们之中一定有谁肮脏堕落,以致于那存在被触怒,连主祭司亚尔都被波及!” 撒泊知道自己的兄弟亚尔,他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之人,决计不会犯下让火焰熄灭的大罪。 而且,他爱他的兄弟,不由地要将亚尔和此事撇清关系。 “你们这些人里,一定有谁肮脏堕落!连我们也要被殃及!” 王愤怒到双拳都在颤抖,以残忍的目光望着祭司们,将判决宣告: “取火吧,我的子民们,你们中有谁的身体在火焰里燃烧的,那人定是有罪,因为赐予我们语言的火焰要烧灭这不敬之人!” 众祭司们闻言,恐慌瞬间袭击了全身,然而,还不待他们说出求饶的言语,逻各斯人们便涌了上来,他们的情绪被死亡的恐惧所压抑,此刻如洪水决堤般爆发。 逻各斯人们将众祭司们一个个压倒在地、吐唾沫、辱骂,在撒泊王的命令之下,人们飞快地取来其他备用的火焰,重新将祭坛点燃。 熊熊火焰在祭坛上燃烧,好似死亡的獠牙。 众祭司们的脸庞苍白如雪,他们惊慌地尖叫、求饶,可这无法让暴怒的民众们重回冷静,在一波又一波的声浪之中,在撒泊王的权威之下,众祭司们在最后一声绝望的呜呼,被一一投入火中。 每个人都沉湎于暴怒之中,没有人记得他们的遗言。 一时之间,惨叫声于火焰的深处回荡。 火焰犹如热爱死亡的凶兽,吞噬了祭司们的脆弱躯体,火焰的声势越烧越旺,那高温蔓延到长阶之外。 逻各斯人在哀嚎停止之后,依然未曾寻回理智,反而陷入了迫害他人的强烈兴奋之中,在长阶下高呼撒泊王的名讳。 “撒泊王!永恒的王!” “伟大之人!最先受赐语言的王!” 逻各斯人对死亡的绝望,此刻演变为兴奋而热烈的高呼,祭司们死了,他们唯有期盼着王,期盼他们的领袖,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领头,或许是某位暴民,或许所有人都是暴民,竟然高声请求道: “王啊,定是肮脏堕落之人招致了我们的死亡!像走兽一样死亡!” 一声之后,逻各斯人们的声音如山呼海啸般朝撒泊王奔涌。 “我们的族群里,有的人肮脏堕落了!” “烧灭那些肮脏堕落之人!” “他们有害于我们,王啊,烧死他们!” “王啊…” 撒泊王高高立在祭坛之前,源自祭坛下的子民们的汹涌呼声却把他淹没了。 他是第一个受赐语言之人。 他是享有君王宝座之人,他要倾听子民们的呼声! 宽广的威严顺应着逻各斯人们的声音迸裂出来,撒泊王张开双臂。 “子民们,烧灭那些人!烧灭死亡!” 撒泊王回应了子民们的呼声。 ………………………………… ………………………………… 亚尔病了。 他昏迷了好几天,直到现在才转醒。 从长阶上摔下来之后,身为主祭司的他承受不了如此大的精神冲击,所以他病了,病得厉害。 “主祭司,这些是草药。” 一位智者被撒泊王委任来照看亚尔。 他将熬煮过后的草药汤递了过去,亚尔勉强爬起,将身体倚靠在墙壁上。 亚尔慢慢地将草药汤饮尽。 智者想要接过亚尔手中的木碗,可亚尔纹丝不动。 “…我的王兄,” 亚尔吐着字问道: “他…为何将众祭司都……投入火中。” 智者的脸色变了变,回了下头,见身后无人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 “王说,正是那些人肮脏堕落,才招致我们要像走兽一样死亡。” 智者仅仅只是不带情感的叙述。 亚尔从中捕捉到什么,开口道: “火…是在我的祭祀中灭的,错在我…而不是那群祭司…” “不要说这些,主祭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说了,错不在你。” 亚尔沉默了。 “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智者犹豫,决定吐露出真诚的话语: “逻各斯人快要失去理智,他们…他们到处都在指认那些肮脏堕落之人。” 亚尔倒吸了一口冷气,刹那失神了。 智者从亚尔的手中拿走了木碗,而后缓缓开口道: “…主祭司啊,那些人都疯了,因为死亡。他们以为,死亡是因为火的愤怒。” 亚尔听出了智者有什么要说,这时转过头,怔怔地问道: “你呢,你是如何看待死亡的?” 智者把木碗放到一旁,又回一次头,见无人过来,便压低声音道: “主祭司…我想,死亡不过是一场集体幻觉。” 亚尔大吃一惊,追问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死亡可能只是幻觉,或许我们并没有死亡,你想想,一個活了几百年的逻各斯人,拥有理性的逻各斯人,有别于一切走兽的逻各斯人,突如其来地就死亡了…这不合理,这一点都不合理。” 智者飞快地表述着自己胆大包天的观点, “我猜想,或许,或许死亡就是一场梦,我们只是…不知为何把‘某个人还活着’这件事给遗忘了,然后把这种事叫做死亡。可能,我是说可能,其实他还没有死,他的某个部分还活着。” “某个部分还活着…哪个部分还活着,在哪?” 听着智者的论述,亚尔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追问道。 可是,智者也说不上来。 “我…我不能晓得。” 亚尔不愿放弃,接连追问道: “你要想出来,你要想出来!” 智者这时叹了口气道: “我想不出来,我之前就想了很久。或许这种深奥的奥秘,只有那赐予我们语言的存在才知道。” 听到这里,亚尔只好不甘愿地放下这根稻草。 但是… 智者的设想依然给亚尔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对…火…那赐予我们语言的存在,那存在肯定知道。只要我们寻到那存在……” 亚尔的脑海里,此时蹦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 亲自向那存在求问… 这个让整个逻各斯王国都失去理智的难题。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就在那里 晨伊走在这世界上。 茂密的森林之中,祂从地上走过,没有一片落叶被祂踩到。 神观望着被远古混沌所爆发出的力量改变的生命们。 逻各斯人因那苍白色的力量脱去了皮毛,这个世界也像是脱去了皮毛一般,与过去的景象大不一样。 “每一寸土地都惊人的肥沃。” 晨伊弯下腰,捻起一把泥土, “还蕴含着那种苍白色的力量。” 远古混沌中积蓄的力量,原本是原初意志想要抹去自己的存在,想要让世界回归原状。 而提前引爆之后,这毁灭的力量,反而成为了革新生命形态的力量。 简而言之,世界的演化加快了。 因此,自己才打算到地上看看,这演化之中是否有值得注意的事物。 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晨伊越过枝繁叶茂的丛林,身影一下出现在河流边。 一群头颅长有稚嫩肉角的始祖马群聚在溪水边上,它们温顺地啜饮着河水,头上的肉角焕发着晶石般的光泽。 “或许该叫它们独角兽…” 不需要接触,仅仅是看一眼,神便能知晓它们性情温顺,十分怕生的同时,又有极强的领地意识。 晨伊踏着流动的溪水行走,直到自己走到对岸,独角兽们依旧啜饮着水源。 因为独角兽们看不到自己。 准确来说, 只要自己想,自己就能够让这些生命忽视自己。 对岸又是一片辽阔的树林。 而树林里的景象,自己看得够多了。 晨伊的念头一闪,整个身躯便跨越了难以衡量的距离。 陡然之间,眼前的景象不再绿意盎然。 祂的眼中出现了绵延不断的巨大山脉,其中蕴含着各类丰富而珍稀的矿物,在这没人需要铁器的史前时代里,矿脉成串地、毫不避讳地裸露在外。 晨伊放眼望去,发现苍白色的力量积聚在大大小小矿脉之中。 “那力量也改变了物质的形态。” 神继续前进。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火山出现在祂的视野里。 随着晨伊的接近,火山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火山的模样奇特,火山口与山脚明显分层了,像是被什么围住了一样。 神凝视着那围住火山的东西。 那是一条巨蛇。 巨蛇从头到尾把火山山脚围得严严实实的,汲取着火山的温暖。后者的头颅低垂,眼睑阖住,显然是在沉睡。 而令人惊奇的是,这条巨蛇的鳞片色泽像是岩石一样,粗看下去,很难看出与火山之间的差别。 巨蛇不远处的土地肥沃至极,是这群山环绕的地带里,最为适宜动植物生长的土地,简直能称得上乐园。 “若以后有人在这建国…许要亡于火海中。” 晨伊喃喃道。 祂试着预想数百年,甚至千年后的事。 逻各斯人迟早要从那一片原始丛林走出,在这个世界上开枝散叶。 而且,自己有一种预感。 稳固自己存在的良方,就在文明的演化之中。 晨伊对那群唯一拥有理性的生命有所信心。 想到逻各斯人,神便转过身,目光穿过瞬息间一段遥远的距离,落在王国之内。 “亚尔么…” 神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逻各斯人里,有位叫亚尔的,希望寻到自己的所在。 可若为求取而来,必将一无所获,若为领悟而来,必将一无所知。 除非… 在寻求死亡回答的艰辛路途上,早有收获,早有领悟。 那么到了日子满足时,他要求取什么,要领悟什么,什么就要在他面前显现了。 ……………………………… ……………………………… “亚尔,你要去寻求那火?” 撒泊王坐在高大的石座之上。 亚尔跪在地上,表现出对王兄的恭顺与服从。 “正是这样。” “可那火重新点燃了,火就在这里。” 撒泊王显然不满意亚尔的做法,劝说道: “你要做好你份内之事,既然病好了,就照着以往那样祭祀火。” 说着,撒泊王抬起手,就要让亚尔回去。 可亚尔抢着说道: “不、我不只是要找那火,我是在要去…亲自寻找那位存在,那存在不只是火。” 撒泊王的手僵了僵,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在猿人时代,是自己最先受赐语言,是自己最先把那存在称之为火。 眼下亚尔却要说,那存在不只是火。 如今王国紧张的阴云下,撒泊王的神经比以往敏感了许多。 但他尽可能地把这些思绪抛之脑后。 “你继续说。” “王兄,那存在不只是火,我们的火是从祖先们手中传承下来的,祖先们又是从它们的祖先手中传承下来。 雷霆劈在巨木上,我们祖先的火就从中诞生了。 可为什么,这么多代猿人里,只有我们得到了语言,得到了‘逻各斯’。” 亚尔为了让撒泊允许他去寻求那存在,毫不保留地倾吐心中所想, “那存在是突然出现的,而不是从火中走出来…那存在不应该只是火,也不该被称为火。” “那你觉得要被称为什么?” 撒泊王好笑地询问道。 亚尔一时语塞,说道: “我想过很多,比如:理性、光…或者生命,但…没有一个能很好地表述,反正不能只被称为火。” 他顿了顿,说道: “那存在应该被称为什么,我还不知道。” 撒泊王一只手提着下巴,俨然在思考。 见到撒泊王有这样的反应,亚尔乘胜追击道: “王兄,让我去吧,我必将回答死亡的答案带回。这么多人里,只有我是主祭司。” “可你要到哪里去寻找?” 撒泊王认真考虑了一番后,如此问道。 这一下让亚尔语塞。 是的… 正如他所说,那赐予语言的存在是突然出现的。 撒泊王见此,更加觉得好笑,原本谨慎聪慧的兄弟,在病了一场之后,竟然如此糊涂。 他挥挥手,正准备让亚尔重新回到祭司之位。 亚尔猛地一抬头,他想到了什么。 雷霆劈在巨木上,我们祖先的火就从中诞生了。 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此刻回荡在脑海中。 雷霆从哪来? 天上… 哪里是最接近天上的地方? 或许是命中注定,一个答案在亚尔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王兄,” “那座山,那座高山,” “就在那里!”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我们这一代人就需要答案! 撒泊王准许了亚尔的旅途。 他精心挑选了六位善战的猎手,陪同自己的兄弟去求问那赐予理性的存在。 “亚尔,你真要到那座高山去?” 临行的前一夜,撒泊王再度发问道。 撒泊王希望他的兄弟回心转意,避免在路途之中白白丧命。 “我要到那去,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了逻各斯人。” 亚尔说道: “我们总要去寻找。” 撒泊王静静听着,这些天来他劝诫了数次,然而亚尔的信念仍旧坚定不移。 “无数的智者都没能解决那死亡的难题,你凭什么认为够从那存在身上得到答案?” 他实在不想让他的兄弟冒险,最后死在那积雪无数的高山上。 亚尔仰起头颅,与撒泊王对视。 撒泊王的声音和缓,继续道: “那座高山,谁也没去过,只知道那里寒冷刺骨、凶险万分。停下来,亚尔,继续祭祀火吧,那存在迟早有一天会现身的。” “王兄,” 亚尔的四肢生出一股勇气,出声驳斥道: “我们的猿人祖先们世代守着火,可只有我们得到了语言!” “是的,只有我们得到了语言,所以为何不把这问题留给子孙后代?总有一天,我们子孙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死亡?!他们会得到答案!” 兄弟的驳斥让高高在上的撒泊王不甚习惯,王的语气里蕴含着愠怒。 “因为我们需要答案!” 亚尔直视着撒泊王说道: “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 而是因为我们今天就需要答案!我们这一代人就需要答案!” 他们没有前人可以问, 他们不知道后人回答这问题时,自己又身处何方。 这一代逻各斯人需要一个答案。 撒泊王的双拳因亚尔的驳斥而颤抖,他无话可说了,因此便不再劝诫亚尔。 “去吧,亚尔,不要死在那。” 于是,第二天的一早,亚尔和他的队伍就这样启程了。 一切都很顺利,撒泊王尽管不支持亚尔去往高山,但依然如约地为他提供协助。 只是在离开王国之前,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那位在亚尔生病期间照顾他的智者,自告奋勇地加入这场旅途之中。 “如我的王兄所说,这场旅途凶险万分。” 亚尔面上带着犹豫。 “主祭司,我要验证我的猜想。” 智者顿了顿,补充道: “死亡是幻觉一场。” 智者的再三请求之下,亚尔把他接纳到了队伍之中。 王国内,许多逻各斯人都听闻了亚尔的打算,王国的子民们出现在修理平整的土地上,为亚尔的旅途献上衷心的祝福。 “主祭司啊,火真的在高山之上吗?” “愿你为我们求来答案。” “主祭司一定要平安归来,你是那存在的祭司。除了你,谁还配得上祭祀呢?” ……………… 就这样,亚尔与他的队伍,总计八人踏上了这一场寻求答案的旅途。 对于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那座高山,逻各斯人见到的山不多,因此没有为那座高山取什么特别的名字。 逻各斯人只是单纯地将它称之为高山。 亚尔仰起头,望向高山,白雪覆盖着山接近于天穹的上部,其山腰和山脚则是被由深到浅的绿意所覆盖。 铺满皑皑白雪的山巅,乍看之下,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光彩蕴含其中。 半天时间,逻各斯人队伍便从王国的边界走到高山的山脚,凭借着猎手们丰富的狩猎经验,他们避开了有威胁性的凶兽,一路上几乎风雨无阻,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到了高山的山脚,这支队伍便开始寻找一条能够登山的道路,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就等于选择了危险,而其中最重要的经验在于,要找到一条有走兽痕迹的路。 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才终于找到一条能够上山的道路。 保险起见,他们没有胆子趁夜上山,因此决定在山脚下暂时休歇一晚。 逻各斯人们围坐在一起。 夜晚的天空涌起了星辰,密林中层层裸露的枝桠映照在地上,粗糙的阴影彼此交汇,边界模糊而不清晰。 黑暗要淹没了天空,皎月随着阳光的远去从层层叠叠的森林中涌起,流云此时也被散发出淡淡的银色,飘荡在天穹中。 暮鸦停在枯枝上,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寂寥的鸣叫,走兽的声音慢慢从树林中远离,隐没在远处的大山,沉默下来,在夜晚的到来后就渐渐离去。 亚尔与智者讨论死亡。 “我心里有所预感,我的猜想是真的。死亡只是幻觉。” 智者如此说着: “你有想到什么吗,主祭司。” “我实在很难相信。” 亚尔这样说道。 尽管他希望智者所说的话就是真的,但理智告诉他,这种猜想很难说得通。 “因为…因为…” 智者顿了顿,思索片刻后,另辟蹊径地答道: “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把某个人遗忘了,那么我们难道就可以说那个人死了吗?” “好像…并不能。” 亚尔思考了片刻后道。 “你看,死亡的奥秘就在这里,我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把那些人遗忘了而已。” 智者抚摸着胡须,以睿智的眼神望向高山。 “死亡只是幻觉…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幻觉?” 亚尔反问道。 智者好似早就预料到亚尔会这样问,如此说道: “森林里有些果子或者蘑菇,吃了就有幻觉,有些动物的肉也是这样,可能我们是因为刚刚吃了某种动物的肉,患上了某种病,然后就产生了幻觉。那些逻各斯人不是死了,那些逻各斯人里某个部分还活着。” “你这样说不通,我想,死了是真的死了,就像走兽一样死了。” 亚尔顿了顿,思索片刻后道: “不过,某个部分还活着,我希望那是真的。” 智者不再与亚尔进行辩驳,他清晰地知道,逻各斯人的认识太有限了,无论是自己的论断,还是亚尔的说法,谁都有可能是错的。 “你说,要是某個部分还活着,那么会是哪个部分?” 亚尔也暂且撇开了二人观点中对立的地方,而是讨论起了这个问题。 “就像我之前所说,死亡是一种幻觉,是大家把某个人给忘了,我想,还没有被遗忘的那部分,应该还活着。” 亚尔听着智者侃侃而谈,二人讨论死亡讨论了很久,直到困意席卷,再也支撑不住时,方才停下。 智者的话对亚尔颇有启迪。 只是逻各斯人还没有绘画,更没有文字,主祭司只好把今夜的交谈牢牢记在脑子里。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雪崩 第二天的一早,逻各斯人们开始登山之旅。 眼前这座高山宏伟而高耸,站在山脚之下,昂头勉强能望见半山腰,亚尔吞咽着口水,双手按在沿着山路的树上。 这数百年来,逻各斯人拥有了语言,拥有了理性,他们比以往更晓得什么是趋利避害。 所以,没有人登上过高山,因为登山一途充满危险,最多不过是在山脚下穿梭。 他们是首先的人,是最早的人, 是希望晓得死亡的人,是求问生命权威的人。 亚尔并没有退缩,他身边的智者也没有,猎手们听凭二人吩咐,走在最前面,沿着一条只有走兽走过的山路,一步步地往高山之巅行进。 逻各斯人的寿命漫长,也因此每位逻各斯人都积攒了丰富的、应对各种危险的经验,加上他们的体能极强,善于攀登各种地形,尖耳朵能耳听八方,所以亚尔他们很轻易地就从山脚走到了山腰处。 在这段平缓的路途上,原本怀有担忧的亚尔心中多了几分信心。 他们朝山巅前行,迈入一片杉树林中。 杉树林里透露出一副寒意,智者不禁打了个哆嗦,仰头向远处看去,远方赫然有雪。 “小心些,前面都是雪。” 亚尔同众人嘱咐道。 猎手们也警惕起来,有的警惕四周的走兽,有的警惕被雪层覆盖的天然坑洞,就这样,一行人一边走着,一边小心杉叶林里的风吹草动。 继续登山前行期间,亚尔险些踩入一处雪层覆盖的坑洞之中,还好智者及时将这位主祭司拉住。 纵使这样,亚尔依然后怕不已,他感谢着智者的举动。 “不用这样,” 智者和缓地同他说: “只是拉上一把而已,你在我那个位置站着,相信你也会如此。” 或许是越爬越高的缘故,山林间走兽的声音变得若隐若现,并不真切,整片杉树林陷入了寂静之中,只是偶尔能听见少许鸟类的啼鸣。 登山的路途并不算一帆风顺,但总体来说,依然有惊无险。 眼前的景色一幅严寒,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出了针叶林,积蓄的白雪下,能听到生灵涌动的轻微声音。抬头仰望,明明是白日,依旧能看见漫天星斗,闪烁云层间,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了,逻各斯人们选择稍作休整,上山的道路还有很长。 站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坚固石壁上,亚尔和智者几乎同时向上望去,高山之巅上,有什么在发着神秘莫测的亮光,遥远而令人着迷。 高山之巅的遥远光辉,被星斗的颜色衬托着,随着他们一步步往山巅走,仿佛不是他们在靠近,而是那光辉将他们越拉越近。 亚尔能够预想到接下来的山路,因为在往上走的话,就没有走兽走过的路了。 在一番勘探之后,他们选择了从东面开始向高山之巅前行。 走过一段行程,亚尔陡然发现风霜大了起来,脚下的积雪算不上厚,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智者微微缩着脑袋,眸中带着些许畏惧。 他想到了什么,转头向亚尔问道: “主祭司,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存在不在那呢?万一那存在恰好离开了呢?” 亚尔低了低头,而后说道: “我没想过。但…我们依然要去到那里。” 智者听过后,微微点头,同意了亚尔的话语。 一行人继续着登山之旅,已经走到了这里,显然没有在退后的可能。 双足踏在雪地上,逻各斯人们奋力地向着高处而去。登山的艰难此时向他们显现出来,被兽皮包裹的双足在随着一步步的行进而慢慢麻木,起初还能感觉到趾头能动,走上一小段距离后,就只能感觉到微微的冰冷,整只脚掌都冻作一块。 亚尔奋力地攀登,智者紧随其后,站在最前方开路的猎手们,脸庞都被冻得失去血色。 在正午过后,高山显得愈发寒冷,天色慢慢趋近灰暗,些许连续的微风从山谷的深处传来,裹挟着雪花砸来,像是戳刺皮肉的针。 缺乏登山经验的逻各斯人们不晓得那是暴风雪的预兆。 “还能继续上去吗?” 亚尔见天色有些灰暗,朝前方的猎手们问道。 猎手们低声商量后,其中一人回过头交代道: “我们不好继续上去了。可是,主祭司,要找到一处能歇息的山洞才能停下。” 那位猎手说得不错,越是往高山之巅走,山路越是陡峭难行,一行人不是不想停下,而是不能原地停下。 “要多久?” 智者朝着猎手问道。 “或许快了,应该不会太远。而山顶也渐渐接近了。” 那位猎手如此回答。 山上的风霜慢慢变得大了起来,天色晦明,逻各斯人们的视野渐渐变小,爬了一整天的山,纵使他们的体能再如何胜过寻常走兽,此时也疲倦缠身。 道路已经模糊不清,亚尔不知道他们的方向有没有错,只能一股脑地继续前进。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忽然听到有大风夹杂霜雪,呼呼地撕扯大地。 紧接着,在听到风声的时候,脚底下的积雪开始抖动,向下滑落,风雪从西向东而来! 事情是突然间发生地,亚尔一行人根本没有做好应对暴风雪的准备。 积雪与砂石被刹那席卷,扯出恶魔般的声音,漫天飞舞,成了催命的死亡呼啸。 恐慌瞬间爆发,逻各斯人们快要冻僵的血液又因恐惧而重新流动。 狂风席卷下,亚尔浑身被砂石打得抽痛,视野极速缩小,起初还能看见前方的猎手,不到几个呼吸,眼中所见就唯有白茫茫的一片,仅仅能在撕扯的风雪中,听到微弱而急切的呼喊声。 智者紧紧跟着亚尔,求生欲的驱使下,他们奋力地向前方爬去,那风雪很大,他们弯着腰,拼命地向前窜,防止狂风把他们吹下山崖。 二人拼了命地向前,大作的风雪中,慢慢接近猎手们的呼喊声。 他们穿过了一段艰难的距离,终于透过风雪,看见了前方站立着两位猎手。 亚尔提起来的心稍微放了下,他正准备猛力冲上前去。 突然之间,一块硕大的雪从高处崩裂开来,以飞快地速度朝下俯冲,两位猎手还未来得及露出惊慌失措的面色,就霎那在山路间失去平衡,被冲下山崖。 一切都是在不到一个呼吸间发生的。 亚尔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死亡逼近的恐惧彻底冲刷了他的大脑。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只有我们会寻找有关死亡的答案 登山的逻各斯人们失散了。 原本八人的队伍,在刹那之间,只剩下亚尔和智者两人。 绝望在心头渐渐升起,亚尔只能凭借着生物本能在风雪中前行。 风雪未有平息的迹象,它如同饥饿而狂躁的野兽,在天地肆虐,吞噬所有可见之物。 智者的脸庞冻得苍白,唯有脸颊上因血液的积聚而泛起一点红晕。 他的身体不如那些猎手们,也不如更为年轻力壮的亚尔。 冰雹从天而降,二人无力闪躲腾挪,智者浑身的骨头都被砸得生疼,他闷喝一声,身体往前倒去。 亚尔连忙伸出手,一把将智者拉住。 然而,厄运往往突如其来,超乎意料之外。 亚尔伸手抓住了智者,一颗硕大的冰雹顺着狂风袭来,精准地重击了亚尔的头颅, 冰雹的内芯是一颗尖锐石块,亚尔的脑门迸裂出血,皮肤破裂,骨头都露了出来,他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与智者一同向下倒去。 哗啦。 哗啦。 与崩落的积雪一起,亚尔与智者的身躯在山坡上翻滚着,主祭司感到自己的五感陡然变小了,耳边只有翻滚时的哗啦声,其余的一切都难以听清。 死亡好似早已对他们窥视已久,然后略施巧计,用一颗冰雹将他们推下山崖。 五感渐渐远去,亚尔眼中的世界渐渐黯淡了,陷入昏迷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 “醒醒。” “醒醒…主祭司。” 黑暗的笼罩之下,亚尔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很虚弱。 朦朦胧胧之中,一阵冰凉的感觉从心脏处袭来,亚尔猛然惊醒。 他睁开双眸,眼中出现一片冰冷的石壁。 自己身处某处山洞之中。 “你醒了…主祭司。” 亚尔的身旁,智者将一口提着的气缓缓松开。 山洞处于黑暗的笼罩下,洞窟外,风雪大作,将本就不多的光芒撕扯殆尽。 亚尔吃力地从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感觉到右腿传来隐隐的疼痛,问道: “…我们在哪?” “某处山洞…” 智者的嗓音有气无力,亚尔嗅到一股血腥味。 那味道已经变得又干又硬。 “从那里摔下以后,我们很快就滚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我拖着你,爬了进来。” 听着智者孱弱的声音,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亚尔猛然回头。 漆黑之中,他看见智者的躯体倚靠在石壁之上,一只手按在腹部的巨大伤口上,另一只手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扭曲,干巴巴地垂落在地。 “你、你…” 智者笑了笑,平缓地说道: “好痛。” 亚尔双手按在地上,奋力地想爬起来。 “啊!” 右腿传来撕裂的感觉,亚尔发出痛苦地哀嚎。 智者重伤了,他也好不到哪去。 “我…我昏迷了多久。” 从疼痛中缓过来的亚尔,颤声问道。 “一天一夜…应该是一天一夜,我…我没有时间的概念了。” 智者上气不接下气,语调并不急躁,而是显露出平和。 从他的语气里,亚尔陡然间感受到比痛苦更可怕的事物。 求生意志在流逝。 智者的脸色苍白,他昂着脑袋,勉强支撑着全身。 他已经形如枯槁,眼睑慢慢阖上。 “撑着,撑着!” 亚尔急切地大喊。 智者止住了动作,他虚弱无比,从黑暗中望着亚尔。 那眼神格外平静。 “主祭司啊,死亡追踪着我们的足迹。” 智者喃喃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撑着…” 亚尔露出了孩童般的慌张, “你不是要验证你的答案吗?” 智者僵硬地点了点头,这动作花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撑着…等风雪平息后,我们能走出去。” ………………………… 第二天,风雪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亚尔听着轰隆的风声,望着扑打进来的风雪。 他的精神慢慢走向瓦解,尽管他极力否定,极力试图坚定下来,也逆转不了绝望的洪流。 死亡… 令所有逻各斯人不解和恐惧的死亡。 在一步步慢慢逼近。 他浑身都被冻僵,甚至有一种血液不再流动的错觉。 平日所骄傲的理性,在死亡的逼近下,步步后退,步步畏缩。 连理性都要被眼前的寒风摧垮。 还有什么不会被摧垮? 亚尔无法阻拦着洞窟外的寒风,一如他无法阻挡理性的溃败。 “答案…我们要答案…” 亚尔无力地呢喃着。 硕大冰雹扑打着洞窟,噼啪的响声冲入山洞,死亡藉此嘲弄这他们的自不量力。 答案… 亚尔陡然身体颤抖。 一个触及心灵深处的质问从心底涌现出来。 “我们…” “真的需要答案吗?” 这是一个对逻各斯文明的质问。 我们真的需要关于死亡的答案吗? 走兽要死亡,有理性的逻各斯人也要死亡,死亡本来就是生命的常态。 我们逻各斯人又为何要一个答案呢? 亚尔在心中拷问着自己,也拷问着整个文明。 死亡… 逻各斯人的全部力量,整個王国的所有智慧加起来,都无法打开这宏大命题的大门,甚至连台阶都无法攀登。 我们…不过也是走兽罢了。 走兽生来就是要死亡的。 亚尔沉默了,面对无尽的风霜,他垂下了脑袋,在注定到来的死亡面前引颈受戮。 正如逻各斯人无法回答死亡的难题,亚尔也无法回答对整个文明的质问。 他选择了沉默,不再寻求答案,接受死亡的降临。 四周能听到的唯有风声。 暴风雪好似鬣狗,将所到之处的都撕咬得干干净净。 绝望在洞窟的每一个角落里。 “死亡在走近…” 一道孱弱无力的声音自更深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惊动了沉默的亚尔。 主祭司缓缓回过头,望见了智者。 他已经奄奄一息。 “过来,主祭司,过来。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智者艰难地倚靠着墙壁。 亚尔拖着身体,心灰意冷地来到智者的跟前。 “你看到了什么?” 亚尔低声问道。 主祭司知道,智者或许产生了幻觉。 智者伸出了手,好似要触摸什么,却什么也没触摸到。 他的神情僵住了,直直地僵住了。 “那里有只手我触碰不到…死亡在走近,我触碰不到。” 智者怔怔地吐露着。 亚尔心如死灰,要不了多久,眼前的智者也要绝望了。 他知道,智者看到了濒死前的幻觉。 然而… “我触碰不到!” 智者绷紧全身,发现了新世界般地大喊, “我看到了幻觉!我看到一个虚伪的幻体,那就是死亡!” 亚尔定住了,一种发自心灵甚至更深处的力量将他完完全全地震慑。 “就在那里,主祭司,死亡就在那里,他在犹豫,我看到他了,那是幻觉!” 智者发出兴奋的呐喊,一种拥有全世界的喜悦。 亚尔的呼吸兀然滞涩了,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智者… 他不知道智者是否误将临死前的幻觉当作死亡本身。 但他能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自下而上地震撼他的全部身心。 智者声称自己看到了死亡的真相! “死亡在犹豫。” 慢慢地,智者平静下来,刚才兴奋好似回光返照,此刻他远比之前都要虚弱,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死亡对我们窥视已久,但他还在犹豫…因为我看见了真相。” 智者以一种超乎寻常地平和,近乎自言自语般地诉说, “主祭司,我知道你在犹疑什么...我们如此艰难地想要寻求答案……因为只有我们这一代人会把山称呼为‘山’,把水称呼为‘水’…只有我们会寻找有关死亡的答案。这世间数万生命里,只有我们不再是走兽的一员。” “寻找那答案,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而现在…我验证了我的答案,我找到了我的答案。” 亚尔怔怔地看着智者。 那份平和里蕴藏着伟大的力量。 智者看向另一处地方,好像那里真的有一个名为“死亡”的人在慢慢走近。 “把我的遗言留给后人。” 智者请求着,以最大的力气,吐出最后的言语: “不要畏惧,不要惊慌…” “死亡是幻觉一场。” 话音落下。 死亡不再犹豫,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出了致命一击。 眼眶里的瞳孔僵住了,智者的身体往后滑落,肉体失去了所有生机。 智者死了。 临死前,他拥有了他想要的真相。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一道无与伦比的力量挤占着亚尔的全身,他站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摇晃。 风霜呼啸,山上不断见到崩落的雪。 亚尔瞪大着双眼,死死凝视着洞窟外的暴风雪,犹如一匹饥渴的豺狼,要从寒冷里夺回求生的希望。 死亡的濒临造就了亚尔的绝望,智者临死前的疾呼却撼动了精神里最后一根弦 “我要答案,要一个答案。” 嘴唇被冻得干裂,亚尔呢喃着。 智者死前求得了想要的真相,而此时此刻,亚尔也在要一个答案。 亚尔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相信死亡不是幻觉,智者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那绝不是幻觉。 可他也坚信,死亡的最里头,有什么还活着,有什么没有被遗忘,有什么要活过来。 亚尔死死地盯着暴风雪,双目满是血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 暴风雪暂时停歇了,四周的风不再那么狂躁不安。 一切慢慢有了平静的面貌。 深吸一口气,亚尔走出了洞窟。 天地间白蒙蒙一片,亚尔看不见高山之巅的轮廓,可他能看见一点遥远光辉。 亚尔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在雪地上行进,每走一步,右腿都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他把痛苦憋在喉咙里,一个音都不吐出来。 洞窟的轮廓渐渐远去,亚尔硬撑着身体,狠狠地向着高山之巅而去。 途中几次险些滑落,他都硬是把自己拉了回来,时间渐渐地流逝,他不知不觉间走了整整一個上午,高山之巅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亚尔艰难地拖动身体,一步、一步、又一步,那些绞痛反而让他更加坚定地负隅顽抗。 呼! 呼! 亚尔的脸色陡然一变。 一阵寒风呼啸的声音从山谷的深处传来。 暴风雪,又来了! 刹那间天空都混沌下来,风雪乍然而起,狂躁不安地席卷整个高山,亚尔抗争着,压抑着心底的恐慌。 乌云横跨在天穹上,不久前的平静,好像死亡在洞窟外设下一个伪装巧妙的陷阱。 只待回光返照的猎物走入其中,耗尽全部生命。 亚尔咬牙切齿。 死亡追踪着他的足迹,想要摧毁他,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亚尔拖动着伤残的右腿,拼了命地前进着,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自己是不是在垂死挣扎。 他不在乎, 因为他要一个答案!所有逻各斯人都要一个答案! 亚尔压低着身体,不被那些一波接一波的狂风吹走,自己忍耐着右腿上的伤痛,直到渐渐被冻得失去痛觉。 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飞舞的冰雹越来越多,亚尔半个身体都在雪地里,那些风雪拼尽全力地要把他留在这里,交给死亡。 亚尔死死地前进着,跌倒了,就双手撑地,奋力爬起,被冰雹割开肌肤,就任由血液流淌,直到被冻得干涸。 自己不能留在这里。 死亡好像一个计算缜密的猎手,他打磨着自己的镰刀,等候着这人被风霜击垮,在最无可挑剔的时机,给出致命一击。 可这个人还未被击垮, 这个人还在抗争着死亡! 他要胜过死亡,要为一整个文明求得答案! 亚尔奋力地向前行进,路越走越陡,甚至没有路可以通向高山之巅,面前只剩一个陡峭的山崖。 他双手颤抖而坚定地放在山崖之上,把嘴唇咬出血,用痛觉刺激着自己的意志。 这副脸庞上都是冻干的伤口和尘埃。 亚尔攀登着岩石,瘦削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他一点点地向上而去。 狂风卷起砂石,轰击着他单薄的身躯,这天地的一切都狂躁不安,仿佛在阻止逻各斯人得到答案。 亚尔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肉体下的精神却屹然不动。 他知道,智者死了。 可智者的平和,智者临死前的疾呼…一幕幕景象,回荡在亚尔的脑海里。 亚尔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感受到,在肉体的死亡里头,有什么要活过来。 那种感受愈来愈强烈,直至主宰了他所有身心。 风浪仍旧不衰,天穹乌云密布,可见之处一派黯淡。 亚尔攀爬着山崖,拖扯着身体一点点地向上。 他望着乌云,那黑暗里头,有什么若隐若现。亚尔瞪大了眼睛,乌云的裂隙里,溢出着微弱的光,在乌云后暗流涌动。 亚尔的身躯如此渺小,石崖之上,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吹落,就此死无全尸,但他依旧向上攀爬。 终于,他爬上了山崖,高山之巅就在前方。 亚尔全身紧绷着,他害怕一松懈,死亡就来了,他只能紧绷着。 拖扯着右腿,暴风雪并未因他爬上山崖而停息,恰恰相反,它以十倍百倍的狂风朝他轰击。 脸上满是伤口和尘埃,亚尔的意志依然不屈,可他抬起左腿时,却陡然间感受到无力。 他的躯体累了。 眼睛布满血丝,亚尔将嘴唇咬出鲜血,奋力让每一寸肌肉发力。 可这依然无济于事,这具身体依然摇摇欲坠。 凝望着高山之巅,亚尔恍然意识到,死亡如影随形,正要下定决心,收割生命。 死亡要来了。 高山之巅近在眼前,不甘涌上亚尔的心头,挤占了每一寸肌肤。 他拖动着身体,直到跌倒在地。 亚尔双手按在地面,绷紧肌肉,强行让半个身体撑起。 他不再害怕死亡。 因他知道… 死亡之中,有什么要活过来, 有什么要活过来…… 那是死亡的意义所在。 他要一个确认的回答,他要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彻底撕碎暴风雨前的宁静…他要一道光,一道不是暗流涌动,而是真正破开乌云的光! 朝向高山之巅,他迎着狂风发出惊天一问: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这俗世之间,必须要有什么来回答这问题,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们不能接受没有答案,整个逻各斯文明需要一个答案! 他要求问死亡的答案,他们无法再等待。 此时此刻,天穹焕发光芒,乌云被陡然破开, “因为肉体死了,死得了肉体,却死不了理性…” 神显现了, “因为虚伪的肉体死了,” “好让真正的精神从此活过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先知的诞生 亚尔呆立住了,他曾有设想过答案,每个逻各斯人都设想过。 但未曾想过那答案如此震撼,如此水到渠成。 亚尔仰望着乌云破开之后的光芒。 那曾经见过的身影从光中落在高山之上。 他全身心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震撼。 那身影缓缓走过来,亚尔摇摇欲坠,得到答案后,他全身松懈下来,再也无力支撑,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亚尔,逻各斯人的亚尔。” 主祭司浑身颤抖,此刻听到这声音,他多么想从地上爬起,不那么狼狈。 只见那身影走到了亚尔的跟前,祂伸出手,高山之巅的积雪瞬间融化了,变作清澈干净的水, 亚尔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那身影捧起了水,一手托起了自己的肩膀,为自己清洗脸庞。 这像是某种柔和的嘉奖,像是父亲呵护他的孩子,又像是某种…不知如何形容的爱。 那手拂过了自己脸庞,原来的伤口与尘埃,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亚尔被这震撼住了,他的四肢涌现出一股力量。 慢慢从地上爬起,亚尔看着那身影,怔怔地看着。 亚尔瘦削的躯体间迸发出活跃的生命力。 旅途的一开始,他错算了登山的险恶与艰难,而此时此刻,他发现,死亡也错算了事情的发展。 他走到了高山之巅,见到了那赋予语言的存在。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亚尔呢喃道,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因为我们的精神要活过来。”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那存在如此说道。 亚尔扬起脸,望着祂,颤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直接显现给我们?地上有许多人想要…想要这答案。” 那存在的声音宽宥而和缓: “因那答案不能赐予,而是要让你们自己领悟。” 亚尔听着这一切,被这话语镇住了。 直到这时,亚尔方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理性在于领悟。 若答案从天而降,理性便不再执着于领悟。 到了那时,理性就死了。 数不清的想法从亚尔的脑海里蹦出,他险些难以站稳,双目间涌出了热泪,那是求知的幸福。 起初只是低声啜泣,然后渐渐化作哭恸,最后变成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好像只要在那身影面前,无论如何懦弱,都会得到莫大的宽宥。 不知过了多久,亚尔终于停下了,慢慢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那浑身有光的身影还在亚尔的面前。 在祂面前,亚尔卸去了心防,出声问道: “你一定知道许多,可我想知道,我们逻各斯人以后要做什么,有什么能胜过死亡吗?” 祂注目着亚尔,轻声道: “你们想胜过死亡?” 亚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身影稍作犹豫后,凝望着亚尔。 亚尔有一种感觉:祂在凝望自己,又不是在凝望自己,像是在凝望自己的未来。 最后,祂轻声吐露出了一句简单的话语。 听过后,亚尔愣住了,不由地呢喃这一句话: “什么不责难、什么不畏惧、什么不逼迫,什么恒久忍耐,什么永无止境,什么就胜过了死亡。” 主祭司一下为之着迷,兴奋与求知的欲望涌出他的心头。 这言语似是揭示了答案,可那答案又仍然隐藏在暗处,等候世人自己寻找。 亚尔深深陷入了震慑之中。 那答案一旦揭示,就要胜过死亡。 千古流传的奥秘近在咫尺… 亚尔缓缓抬起头,敬仰地望着那个身影,发自内心地,颤着声说道: “你是光,是理性,是生命…” “你是…” 一个足以囊括一切之一切的伟大话语从精神里破土而出。 “主,” “我的神!” …………………… 亚尔下山去了,神把他送下了山。 晨伊注目着亚尔的身影在山林间渐行渐远。 亚尔寻找到答案,领悟之际,晨伊感受到某种变化。 祂低下头。 自己的身影似乎少了一丝虚幻。 “世人领悟了死亡…世人的领悟,让我的存在稳固了。” 神立在高山之巅上,思索着二者之间的联系。 而且,在与亚尔的交谈之中,自己隐约看见了他的未来。 那就像是由某种淡金色的丝线交织而成的。 想到这里,晨伊随意地望向地上某只独角兽。 那只独角兽啼鸣着,咀嚼着鲜嫩的青草。 晨伊看见了那金色的丝线,若隐若现地指向河水。 不久之后,独角兽像是吃饱了渴了一般,转过身走向奔涌的河道。 紧接着,它低下头汲取着水源。 “看到未来么。” 那淡金色的丝线如同命运之线,指引向某个未来的方向。 神凝视着那命运之线,这淡金色的丝线并不牢固,也并不确切,只能引向一個大概的位置。 “还不错。” 晨伊的脸上露出笑容。 祂的喜悦不仅因为存在稳固了,更是因为稳固了之后,这世界与自己进一步相交融,因此,自己才能望见命运之线。 而且,有了命运之线后,许多事物都看得更清。若那些世人们走向自我毁灭,就像孩童即将跌下悬崖,自己也能提前知道,能进一步地干涉人间。 …………………………………………… …………………………………………… 亚尔回到了逻各斯王国。 撒泊王先前只见到几位猎手归来,从后者那里听到了亚尔失踪的消息,暴怒之下,正要处死那几位猎手。 然而,亚尔回来了,活生生的亚尔回来了。 逻各斯王国陷入了轰动之中,那伟大的主祭司从高山之巅处得到了答案。 那困扰整个逻各斯人的终极难题,终于要迎来终结。 无数人聚集在广场上,逻各斯人中的长老或是贤者们齐聚到宫殿之中。 宫殿中,撒泊王不敢置信地看着亚尔,后者风尘仆仆,眼睛里却洋溢着光彩。 他这副模样,让撒泊王既揪心又好奇。 “亚尔,死亡的答案在哪?” 撒泊王激动不已地问道。 “在天穹而不在大地,在高山而不在沟壑,在精神而不在肉体。在那里,我见到了神。也就是你口中的火。” 亚尔轻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从最开始的登山到后面的雪崩,再到智者的死亡,还有最后的奋力一搏。 撒泊王默默听着,不时心中发出感叹,听到最后,到亚尔登山高山遇见神时,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不只是撒泊王,宫殿中聚集了许多逻各斯人,有的是智者或贤人,有的是长寿的长老,有的是勇猛的猎手,无一例外,他们都被亚尔栩栩如生的叙述给折服,为他的颠簸旅途而感到啧啧称奇。 “你说你看到了一束光,那身影就降临了…” 撒泊王忍不住地问道。 每个人都直直地望着亚尔,生怕错漏一词一句。 亚尔缓缓点头,轻声诉说: “我问:‘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神说:” “‘因为虚伪的肉体死了,好让真正的精神从此活过来。’” 话音落耳,在场的每个人都陷入莫大的震慑之中。 一道心灵的雷霆击中了理性,让他们从死亡的阴云中猛然清醒。 自那以后, 亚尔被尊称为先知。 因他是最先知道神的人。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被拣选的人 逻各斯人们晓得了为什么要死亡。 尽管一个问题的解决将会带来下一个问题,尽管死亡不会因他们的理性而就此罢手,但…比起原来的迷茫,逻各斯王国的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了。 亚尔站在祭坛之前,他要熄灭了祭坛中的火。 早在逻各斯王国发展的早期,篝火场便遍布王国的疆域,如今祭坛中的火焰,只是充当祭祀作用,而没有其他用途。 “先知啊,你要做什么?” 陪同的祭司们诚惶诚恐地看着祭坛前的亚尔,作为首先知道神的人,亚尔的威望一时间无以复加,祭司们不敢阻止他的决定,只能够劝诫。 “先知啊,那火供奉许久了,神多次显现在这火的跟前。” 一位年青祭司走上前去,苦心劝说道: “这火在这里,就像神在这里。” 亚尔注目着那位祭司,若在以前,他当然会听从后者的劝告,然而,自从把生命从死亡那夺回、登上高山之巅后,亚尔不再那么软弱了。 “我要同你说,这火不是神。” 亚尔注目着那位祭司,分明是平淡的眼神,后者却不由怯场, “我在山上见过神的面目,这火不是神的形象。” “可是…” 年青祭司出声道: “除了你,谁又能晓得神是什么形象?” “难道你没见过羔羊长什么样,就要把豺狼指认为羔羊吗?” 先知亚尔打了个比方,他的神色肃穆起来, “你们把火视作神,就像是把豺狼指认为羔羊。” 年青祭司听后仍有疑虑,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亚尔示意他尽管说下去。 “先知,多少人要来这里祈祷、献上祭品…又怎么好把这火灭了呢?” 年青祭司小声地说道,而后有些畏缩,以为会等来亚尔的斥责。 亚尔却伸出手,和蔼地抚摸年青人的脸庞,就像是那时神抚摸他一样。 “这火要灭去,因为神不在火中,而在高山上注目我们。灭了火,不代表我们不祭祀神。” 亚尔温和而平缓地同那位年青祭司解释道: “神晓得许多,我们要做什么祈祷,要献上什么祭品,神都能晓得。又哪里需要在此祈祷,把祭品献到大火前?” 年青祭司听着这解释,张大了嘴巴,其他祭司们则不免面面相觑。 这时,又一位年青祭司走上前来,壮起胆子问道: “父亲,若人们不用来此祈祷、来此献祭…那我们祭司又有什么用呢?” 祭司们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他们原先只是心里觉得奇怪,所以面面相觑,此刻听到那位祭司的发言,方才幡然醒悟。 “雅列斯托。祭司要做的是什么?” 这位年青祭司是亚尔的长子,面对他,亚尔陡然严肃了起来, “祭司就是侍奉神的,正因如此,他人才来此祈祷献祭。” “如今,我们晓得‘火’不是神的形象,又把‘火’当作神来敬奉,这何等无耻,你说这种话,岂是想让他人平白无故侍奉我们?” 雅列斯托哑口无言,慢慢退后半步,遵从亚尔的决定。 其他祭司们见亚尔心意已决,便知道劝阻无用,纷纷退开了,让亚尔吩咐侍从把火焰熄灭。 就这样, 逻各斯人供奉了数百年的火,以及原来对神的称谓,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祭司们原来的乃是侍奉火永世不熄,如今祭坛上的火焰灭了,不由地觉得生命中有什么逝去了,刹那之间,陷入了迷茫的困境之中。 亚尔从长阶上缓缓走下,祭司们围向了亚尔,询问道: “先知,你是知道神的人,以后我们这些祭司要做什么?” 亚尔没有立刻作答,他先是望向高山之巅,半响之后,视线落在祭司们的跟前。 “火灭了,不代表我们不再侍奉于神。” 亚尔敦敦教诲着这群祭司, “神赋予了我们语言,赋予了理性。” “我们不仅要祭祀神,还必须要去认识神的赋予,乃至认识到神的启示与造物,最后认识神的本身,拥抱全世界……” 祭司们静静倾听着,听到最后,眼睛里流露出恍然大悟的光彩。 不是日复一日地照管火焰永不熄灭,而是认识到神赋予的语言与理性,认识到神的启示与造物… 先知亚尔的言语,让祭司群体们的使命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 就这样, 逻各斯人开始学着认识世界,认识神明。 ………………………….. ………………………….. 亚尔在地上的举动,神望见了。 晨伊审视着亚尔。 自从这位逻各斯的主祭司从高山归去之后,便被族人们称为先知。 在这个尚有几百年好活的逻各斯人身上,晨伊看到他有别于其他逻各斯人的地方。 以往的亚尔谨慎而聪慧,但事到临头总缺乏胆气,由此他的兄弟撒泊才成了众猿人的王,坐在君王宝座之上。 不过,在经历了磨砺之后,亚尔变了,神能看到,他如今审时度势、察明智慧,又雷厉风行、教人信服。 亚尔明白了火并非自己的形象,为逻各斯人开创了一条认识语言与理性之路。 “那是确凿无疑的先知。” 神如此说道。 祂原来并没有刻意拣选逻各斯人,只是因为这群猿人那时离高山最近,同样,祂原先也没有拣选撒泊作为最早得到语言的人,只是因为撒泊第一个走上前来。 在这过程中,处处都是无心之举。 而亚尔不同。 亚尔以他自我的领悟,与意志的坚韧登上了高山之巅,得到了答案。 神不免对这世上第一位的先知青睐有加。 “他是首先的人。” 晨伊思索着,亚尔对于逻各斯人来说意义非凡,对于自己而言也同样重大。 祂在思索,思索是否拣选他。 神望着亚尔,凝望着他周遭的命运之线,看着那些淡金色的线条走势。 很快,神看见了亚尔与逻各斯文明紧密相连。 神意识到, 这第一位先知的出现,意味着逻各斯人要从茹毛饮血的史前时代里脱离出来。 “亚尔…” 神呢喃着,顷刻间做好了决定。 后世的口口相传中, 人们会在诗歌里回忆那由盛转衰的逻各斯王国,以及那位先知的事迹。 世人们不明白死亡的来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死亡。 逻各斯的亚尔历经千辛万苦,登上高山之巅。 在亚尔的苦苦追问下,神显现了。 神擦洗了先知的脸旁,告知了那千古流传的答案。 亚尔回去了,他的事迹撼动了天地,感动了神的圣灵。 神喜悦世人,然而许多世人里,只有亚尔登上高山。 因此, 神要说: “亚尔,你是被拣选的人。”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神喜悦我们 亚尔有两个孩子。 长子早已长大成人,而次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 亚尔回到家中,那是一座木造的宽敞长屋,以一颗森林中的巨木挖空而成。 他的妻子远远见到亚尔,抱着次子出门相迎。 “戴尔图良,戴尔图良。” 亚尔柔声地唤着次子的名字,从妻子的手中接过次子。 戴尔图良朝亚尔伸出双手,嘻嘻笑地抱着父亲的肩膀。 亚尔抱着戴尔图良,感受着孩子的重量,次子很健康,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健康,亚尔想,以后他一定能成为王国最负盛名的猎手,仅次于撒泊王。 “亚尔,我听人说你把火熄了?” 妻子犹豫地问道,她有些难以相信。 “不错,那火必须熄灭。” 亚尔轻声同妻子说道。 尚处猿人时,他们就是夫妇,亚尔也只有她这么一位妻子。 逻各斯人里,只有王能够拥有数位妻子,这是自猿人时代就遗留下来的风俗。 妻子实在难以相信亚尔的话语,惊诧道: “可这…可这,你怎么能…” 亚尔叹了口气,今天他花费许多力气去说服那些祭司们,实在有些累了,于是朝身后喊道: “雅列斯托,你来和母亲解释。” 雅列斯托站了出来,比父亲要矮,也比父亲要瘦削,他婴儿时就体弱,和戴尔图良刚好是反着来。 亚尔抱着戴尔图良走进屋中,留长子在外面告知妻子今日之事。 “爸爸、爸爸,故事,故事!” 回到温暖的家中,戴尔图良拍打起父亲的肩膀,催促地叫道。 “好,好。” 亚尔席地而坐,把次子放到柔软的兽皮上。 这史前年代里,逻各斯人是唯一会讲故事的种族。 没有人知道,第一个故事是怎么来的,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许只是某位猎手将一次惊心动魄的狩猎夸大其词,然后在以讹传讹之下,故事就自然而然诞生了。 亚尔时常会想,逻各斯人同猿人的最大区别之一,就是逻各斯人会虚构故事,逻各斯人拥有虚构故事的能力。 “戴尔图良,我要跟你讲一个你常听的故事。” 亚尔拍打着次子的小腿,后者一下就端正地坐好了。 逻各斯人长寿而富有理性,数百年的发展来,诞生过许多故事。 他们没有绘画,更不可能习得文字,这些故事都靠口口相传,在每个逻各斯人间流行。 戴尔图良最喜欢的是一个关于一位英雄猎手的故事。 这個年代的故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这位英雄猎手的故事能算得上是波澜起伏。 “在几百年前,有一位矫健的猎手在狩猎时误入了丛林,那里杂草丛生,迷雾缭绕…” 戴尔图良竖起了尖尖的耳朵,听着父亲把整个故事徐徐道来。 “那位猎手在迷雾中看到了鹰隼,他升起了勇气,发誓要狩猎那鹰隼,不曾想,这念头一出现,他就变成了一只断了腿的野兔,一呼吸就变成了嗷嗷大叫。” 戴尔图良这时抢先说道: “我知道,他变了兔,鹰隼就来了,要把他吃掉。” 亚尔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炫耀,继续叙述道: “他立刻就不敢在想狩猎翼虎了,反而在想:‘我不要被鹰隼吃掉。’然后他就变成了一条鱼。戴尔图良,你要知道,一个人要是滥杀,越是不想什么,就越会变成什么。 那鹰隼越来越近,死亡近在咫尺,他绝望了,反而心里想:‘我和鹰隼亲如兄弟,我要爱我的兄弟。’ 就在这时,鹰隼突然就变成了一只优雅的天鹅,猎手诧异地看着这一切,他试着张开手,发现自己伸出了双翼,那是天鹅的翅膀。 戴尔图良,这就是天鹅猎手的故事。” 听到最后,戴尔图良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时,雅列斯托和母亲交代完今天发生的事,走了进来。 他听到了父亲的话,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故事,雅列斯托早已熟记于心。 雅列斯托走到父亲身边,他娴熟地抱起弟弟戴尔图良,和父亲说道: “母亲还是不高兴,她和我想的一样:即使那火不是神的形象,也应该留着。” “你要听信我的话。你是祭司的长子。” 亚尔严肃地和雅列斯托说道。 雅列斯托心有不满,抱着弟弟就走开了。 ………………………… 时间逝去得很快,一下子,黑夜笼罩了逻各斯王国。 亚尔也准备入睡,这念头一起,困意迅速地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为之惊讶,原来自己今天这么疲惫吗? 四方天地都沉入了寂静,他的身体躺在铺就两层兽皮的地上,双眼一阖,瞬间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亚尔睡得深沉,他做了梦,梦里面,四方天地冷寂,漆黑得连蝙蝠也会惊慌失措。 在这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中,亚尔见不到生命的存在。 突如其来的畏惧顿时就挤占了亚尔的身心。 亚尔下意识地将挣扎,妄图走出黑暗,黑暗却在此时涌了过来,牢牢地禁锢住了亚尔。额头流出冷汗,他下意识地大喊,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在离开双唇之后,便迅速地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这黑暗是冷的,不可挣脱的。 就在亚尔陷入绝望之际,黑暗的里头,涌现出了光。 天地初开的景象显现在亚尔的眼睛里,他被震慑住了,僵在了原地。 而后,他下意识地昂头望向周围,目光落在高山之上,他看见有一个身影从山巅下来,将水下的生命带到地上。 亚尔亲眼目睹这一幕,无法描述的厚重感挤占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教他颤抖不已。 那身影是生命的权威。 是他的神。 只见景象就此停住,而后缓缓褪去,像是慢慢融化般,落入四周。 亚尔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些什么。 转眼之间,他便来到了高山之巅。 神立在那里,望着他。 “亚尔,你是被拣选的人。” “主啊,你要启示我些什么?” 亚尔慌张而虔诚地跪了下来,他的信仰因兴奋而颤抖。 晨伊的眼神温和。 “亚尔,你将你所见的记下来,传给他人听,要传给所有人。” 神如此说。 亚尔阖上双眼,把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里。 片刻之后,亚尔睁开双眼,轻声说道: “我记了下来。” 神的目光让亚尔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温暖,让他有一种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的感触。 亚尔望着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伱想说什么便说吧。” “主,那些祭司不愿灭火,我将火灭了,因那火并非你的形象。” “我看见了。” “主,那些人称我为先知,因我从高山上归来。” “我看见了,这是你应得的。” 神的言语让亚尔骄傲,他知道,神认可了自己。 于是,喜悦之下,亚尔讲述了许多过去的事。 神都一一听去,直到亚尔把几乎所有事情都叙述了一遍,祂从头到尾都耐心地倾听。 说完这些之后,亚尔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从神的那里,他得到了莫大的宽慰和喜悦。 这种心情,就像是孩子向父亲炫耀了自己的事迹。 最后,亚尔拾起了祭司的职责,问道: “神啊,我们以后要如何牲祭,哪些走兽是要献给你的?” “你们做的牲祭,于我无益。” 晨伊摇头失笑道。 亚尔霎时愕然,连忙说道: “神,难道没有走兽是你喜悦的吗?难道我们无需献祭吗?” 从供奉火开始,逻各斯人们便未曾停止过牲祭,把最好的猎物宰杀后奉献给神灵,让走兽的血浸透祭坛,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习俗。 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以血敬奉我,岂是让我以血来还你?你以灾厄敬奉我,岂是让我以灾厄还你?” 亚尔听在耳内,后知后觉地浑身颤抖。 “主,从今以后,再没有流血的牲祭了。” 亚尔激动地说道,顿了顿,又问道: “那么神啊,你喜悦什么?” 神笑了,望向高山之下。 亚尔顺着神的目光望过去,那正是逻各斯人们的城市。 霎那之间,他回忆起了整个文明的经历。 最开始的时候,猿人们获得语言、脱去皮毛,到后来被赐名为逻各斯人,划分自己的猎场,晒制食物,砍伐参天巨树,在地上用巨木和岩石建立起一个早期城市的雏形。 而后面临死亡的难题,理性的危机,如今得到答案后安定下来,逻各斯人们在地上熙熙攘攘,安居乐业,建设着世上第一个文明,以理性探寻世界的奥秘。 被称为先知的亚尔明白了什么,顿时眼角一酸,泪水盈出眼眶。 神喜悦我们。 因这蛮荒年代里, 独独只有我们能被称为“世人”。 泪水挂在脸颊上,亚尔笑了起来,他由衷感到欣喜和宽慰,难以言喻的骄傲从先知的胸膛涌起。 那世上唯一的神,喜悦我们。 “神啊,我时常要上山来见你。” 亚尔流着泪说道。 “你所愿意的,便去做吧。” 亚尔得到了回应,无比郑重地点头。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忘了自己和神说过的言语。 “那么现在,回去吧,亚尔,” 神同他说, “你的过去、现在、未来,我都见证着。” ……………………………………… ……………………………………… 翌日。 东方欲晓时,亚尔便走入了宫殿,撒泊王为此大为诧异。 紧接着,亚尔请求他召集众人到宫殿之前,并将昨晚的梦原原本本地告知。 撒泊王顿时激动得难以自己,听从了亚尔得吩咐,召集王国的子民们到宫殿前的广场之上。 国王的号召不可推脱,不消多时,逻各斯人从四面八方涌到宫殿之前,只见撒泊王与先知亚尔立在长阶之上,俯视着一切。 众目齐聚在王与先知身上。 “我的子民,先知听见了神谕!” 未待亚尔出声,撒泊王迫不及待地高声宣告。 神谕… 话音落耳,众人的目光不由地微微颤抖,他们的呼吸陡然间重了许多,不可思议地望着王与先知。 “神让我见到了黑暗混沌、然后天地初开,光照了进来,” “让我见到了生命从水下来到地上,时至今日生长出我们的先祖。” 亚尔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里饱含震撼人心的力量,他恢宏庄严地昭示神的启示, “神说,祂拣选了我,要我将神的启示传给逻各斯人。” 亚尔原原本本地宣告了神的言语,包括神的拣选、以后上山见神、以及不再牲祭。 先知的话音刚落,撒泊王便将双手高高举起,以绝对的威严宣告道: “我们要记下,传给我们的后代,一代又一代,让我们的孩子听,让逻各斯人的子孙听,” “我们不可忘却,纵使日后统御万民,在地上立起大国!” 王的庄严宣告让在场的每个逻各斯人都为之沸腾,整个逻各斯王国都在高呼神谕,高呼王与先知的宣言。 众人间,有的人捂住了嘴,有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有的人双目盈出了泪水,连那些没有经历过猿人时代的年青一辈,他们也浑身颤抖,高呼着神的伟大。 神将神谕赐给了我们! 在逻各斯人眼中,这意味着, 我们得到了神的认可,我们让神所喜悦。 “逻各斯人啊!我们终于可以高声宣告,” 撒泊王面向众人, 使荣耀归于王国,归于自己, “我们是神的选民!我们的国是神恩赐的国!” 欢呼… 激颤的欢呼从四面八方涌起,响彻在王国的每一处角落。 整个逻各斯文明高呼着撒泊王的言语,高呼着神与撒泊王。 先知听见了王激动的宣告,与众人不同的是,他一直保持着平静。 ……………………… 神谕以先知之口,降临到了王国。 逻各斯人们将其口口相传,如撒泊王所说,他们传给后代听,传给子孙听。 然而,谣言总是不知因何而起,又不知因何而愈演愈烈。 许多凭空编纂的情节突然就出现了。 第一日有人问亚尔,神是如何启示他的,亚尔如实告知。 而到了第二日,亚尔就从长子雅列斯托口中听闻,神是从祭坛里走出,敲响亚尔家的房门,而后亲口传述神谕。 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故事在第三日、第四日都在不断地变化。 而在一个月后,发生了质变。 雅列斯托告知父亲,有人传言:神先启示了王,然后启示了先知,最后天生异象,整个王国下起了无形的雪,清洗大地。每个人都要在月末向神献上祭品。 “什么,神分明让我们不再牲祭,他们反而要违背神谕?!” 亚尔实在难以想象,他原本以为,即使出现误传和谣言,都不会有人敢糊弄神谕,没想到短短一个月间,逻各斯人们便将神谕的原意曲解。 “父亲,这该怎么办?” 身为祭司的一员,雅列斯托也万分急躁。 而他的弟弟,无忧无虑的戴尔图良在长屋里打着滚,一会滚到雅列斯托的脚下,一会滚到亚尔的脚下,幼小的身体沾满了尘土,脏兮兮的,难看得要命。 听到雅列斯托的话后,亚尔低下头,一手抬着下巴,不由地在长屋中踱步,思索着该如何让神谕准确的流传下去。 戴尔图良翻滚累了,爬到兽皮边上,他满手都是尘土,毫无顾忌地在上面抹来抹去。 雅列斯托看见了,下意识地出声道: “戴尔图良,不要搞坏兽皮!” “别吵我,雅列斯托!”戴尔图良吵道,生气地狠狠抹上了一手尘土。 兄弟二人的对话打断了父亲的思路,亚尔转过头,正欲训斥长子,这时,他无意间看见戴尔图良在兽皮上抹下的尘土。 原本干净的兽皮抹上尘土,多了一抹异色,像是在表达戴尔图良生气的情绪般。 亚尔凝视着这抹异色,原本阻塞的思路瞬间通畅,极富开创性的想法冲出了他的大脑。 尘土… 用…尘土,用…树叶,用火焰燃烧后的灰烬… 用任何能够留下痕迹的事物,来表达神的启示! ………… 上万年以后,黄金时代的神秘学家们发现逻各斯古王国的遗迹时, 最让他们为之惊叹的,是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的精美壁画。 各式各样的壁画将逻各斯人的生活记录下来,隐没在群山密林中,直到被人们从历史中发掘,栩栩如生地向人们讲述起古王国的降生、兴衰、以及覆灭。 而其中最为古老的壁画, 记述了先知站在众人之前,昭告着高山上的神谕。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壁画的出现 亚尔召集众人,他找到一颗巨木,命人把巨木的树皮剥落下来。 众人的脸上流露着迷茫,没人知道先知要做什么,为何要他们聚集于此,于是便询问起其他祭司,然而祭司们也不解其意,甚至连雅列斯托都不清楚父亲要做什么。 不消多时,巨木的树皮剥落出来,一段淡棕色的树干露了出来,亚尔拾起火焰燃烧后的灰烬,他伸出手,涂抹在树干之上。 他依照着记忆,在树干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圆,而后在圆的四周加上三条线。 逻各斯人们望着亚尔在树干上的涂抹,不由地觉得新奇又奇怪,他们看着那图案,觉得那像是某种标记,想要表达些什么。就像是走兽会留下抓痕、刨坑来表达自己的领地。 亚尔依然面向这树干,又捻起余烬,在原来的图案下面勾勒出山的形状。 直到这时,亚尔转过身来,以肃穆的声音宣告道。 “众人们,” “这是光,光在高山之上,神就是光。” 众人们昂头望着树干上的图案,这些图案与记忆里的形象有一种简单的相似之处,伴随着先知的话语在脑海回荡,他们恍然大悟。 先知在巨木上,描述神的启示。 只见亚尔并未停下,先知又捻起了余烬,大力地往“光”的左右两侧涂抹。 当他暂时停下来时,远远看过去,能看到两侧漆黑一片,衬托出了中间的“光”,那些漆黑似被“光”驱散了一般。 “起初,神分开了黑暗,世界由此涌现了光。” 先知以平静的话语叙述着神的启示。 四周的逻各斯人们看着树干上的图画,之前仅靠口口相传,他们难以想象神迹究竟是何种模样,而如今,先知一边叙述着神的启示,一边将启示描绘了出来,以此为锚点,他们的脑海中构想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面。 难以想象天地曾是黑暗混沌一片,直到...神的出现... 神创世的伟大故事呈现在逻各斯人眼前,自此后被他们了解,被他们不厌其烦地赞美传颂。 众人们双手颤抖,随着先知又勾勒出下一个图画,众人发出激动万分地高呼,这以余烬绘出的图画里,蕴藏着震动人心的力量。 终于,半日过去,先知在数颗的巨木上,讲述了神给予世人的启示。 亚尔面向兴奋无比的众人们,他额头上满是汗水,因大功告成而露出微笑。 “众人们,你们要知道,这就是关于神的故事,若你们听到的言语与巨木上的不符,那你们就受欺瞒了。” 在先知的指引下,逻各斯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观摩巨木上的图画,一遍又一遍地与亚尔的叙述相互确认。 众人们惊奇地审视着巨木上的图案,今时今日,逻各斯人们、乃至整个逻各斯王国都隐约意识到,这些图案不仅能记述神的启示,也能记载整个文明的过去。 绘画的萌芽一诞生,史前时代的苍天巨木都将要承载整个文明的重量。 作为开创者的先知亚尔,远比其他人更能认识到绘画背后的意义。 因此,为了不让人再度曲解神的启示,亚尔同众人宣告:只有祭司们能够描绘神的故事。 ………………………………… ………………………………… 绘画给逻各斯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它一来到这世上,逻各斯人便欣喜若狂。 以前的时候,逻各斯人们只能依靠口口相传来讲述狩猎经验、传说故事、四方见闻、自己的生平。 这其中,许许多多的事物或随记忆的流逝而一去不返,或随谣言四起而出现偏差。 而如今,这些过往都要被改变了。 各种各样的图画出现在巨木的树干上,泥泞的土地里,干硬的墙壁上,逻各斯人在王国的四处留下着绘画的痕迹。 世上有数不胜数的走兽会留下痕迹,但只有逻各斯人会用绘画来描述自己的生平。 逻各斯人的王,撒泊因绘画的出现而喜悦。 “亚尔,我要怎么赏赐你?” 撒泊王将自己的兄弟召到宫殿之中。 亚尔望着宝座上的撒泊,思索片刻后道: “王兄,我要在高山造一座祭坛。” “当然,我们本就应造一座新的祭坛。” 撒泊王不仅应允下来,而且刹那之间,多了许多决断: “那座祭坛要造在山巅,不仅要造一座祭坛…要造一座城,立在高山之上,我的王座要迁去离神最近的地方。 你要晓得,我是最早得到语言的人,我的王座理应安置在那里。” “王兄,不需要在山巅,只要在山麓就好。” 亚尔并不同意撒泊的决断,反而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亚尔,你在想什么,一座立在高山的城,不仅是供人瞻仰的奇观,更是在向神彰显逻各斯人的王国。” 听到亚尔的反对,撒泊王拧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 不知为何,自从亚尔被人称为先知以后,撒泊王便时常感到焦躁不安。 就好像…逻各斯文明的引领者,逻各斯人的精神领袖,自亚尔被称为先知起,便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撒泊王想, 亚尔是先知,是带来神谕的人。 而自己乃是最早得到语言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拣选的人? 只是神还未有将之昭示出来罢了。 “王兄,” 这时,亚尔的声音打断了撒泊王的思路。 只听亚尔以平淡的口吻说道: “人的最好位置在山麓,而不在山巅。” “山巅是神立足的地方,而非人立足的地方。我们难道要用人造的城,去取代神的位置么?” 亚尔说的话极有道理,让人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撒泊王听到之后,顿时哑口无言。 人总是这样,哑口无言会在顷刻间转化为愤怒,那愤怒要么立即爆发,破口大骂,要么积攒起来,深埋在精神的土壤里。 撒泊王死死地盯着亚尔,面容流露出常人难及的威严。 亚尔仍旧平淡,他见过神的面目,又怎会惧怕人。 最后,面对亚尔的话语,撒泊王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闷哼一声后说道: “照你说的那样办吧,先知亚尔。” 撒泊王如此生疏的口吻,让亚尔霎那间流露出诧异,但他没有多想,只是应了一声,便从宫殿中告退了。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麦子与独角鲸 晨伊不会永远都立在高山之巅,祂时常会到世界的其他地方去走走,不仅仅是为了审视这个世界,亦是在行走中思考。 自从来到这世界以后,自己对时间的概念模糊了,朝日东升西落,对自己而言连弹指一瞬都算不上。 光阴推着江河流入大海,让万物从降生走向衰败,却无法在祂的身上留下痕迹。 晨伊时常会对过去的自己感到好奇和不解。 那时的自己,怎么会觉得数百年的历史漫长至极?又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朝露短暂?而如今,时间于祂而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晨伊能够知道,那时的自己究竟有怎样的感触,可祂再也无法感同身受了。 神沿着以前走过的方向,在大地上行走,见证着各种各样的奇观美景。 而在走过许多次以后,神知道,自己原来所在的高山,乃是大陆最西南的一角,那里群山连绵不断,祂不由地觉得,简直像是适合巨龙生长盘踞的地方。 然而这世上还没有巨龙。 接着上次走过的地方,晨伊从大陆的西南角往北前行。 晨伊走到大陆的中段,身处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中,江河从高处来,滋润得四周水土肥沃。 许多各种各样的植物生长在平原之上,像这类肥沃地带,往往是那些最具生命力的植物最为常见。 顺着江河往出海口走去,到某处时,晨伊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晨伊看到了一处淡绿色和淡黄色交汇的植被。 一种浑身冒着茸毛,穗扁平,短而窄,遥遥看上去脆弱不堪,另一种一节接一节,几乎都是浅绿色,靓丽极了。 那是乌拉尔图小麦和拟山羊草。 它们像是两军交锋,又似是男女在交融。 晨伊走了过去,思索片刻后,走向了乌拉尔图小麦和拟山羊草交汇之处,轻轻摘下了二者杂交而成的提莫非维小麦。 久远的记忆自时间的推移而不断苏醒,晨伊记得,那是地球上无数璀璨文明诞生的基石。 “麦子。” 麦穗躺在晨伊的手中, “世界真是神奇。” 不远处是江河的出海口,大海近在咫尺,仰头向上一望,一座巨型的天然桥梁从两侧的山峰而出,横跨在半空之中。 桥梁之上筑有四足三眼蛇的巢穴,它们生长着四足,第三只眼睛生长在尾巴之上,时常会倒挂在悬崖峭壁上等候猎物。 随着海洋到了涨潮的时候,汹涌的浪涛之下,数以万计的鱼类搁浅在滩上,四足三眼蛇从峭壁上蹦下,大口大口地吞食海鱼。 晨伊望着那些四足三眼蛇,只见一头四足三眼蛇摇晃了十次尾巴,尾巴的眼睛发出紫光,海鱼们便像是被引力牵引一般,聚集到四足三眼蛇的面前。 神走到了海滩边。 浪涛扑打着海岸,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浩大,大量的海水侵蚀着海岸线,把岩石磨得光滑无比。 海岸上积聚的鱼越来越多,四足三眼蛇们在收集到足够的食物后,慌慌张张地从海岸边退回,生怕被滔天大浪卷到海水之中。 神则走近了海水,立在海岸边上。 祂眺望着远方,意识到水里面有什么庞然大物。 海浪汹涌地翻腾,极富遮蔽天日的气势,水浪击打着海岸,像是重锤在铁砧上捶打,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轰隆! 突然一声,滔天大浪顷刻从海底卷起,携着不可阻挡的趋势,浩浩荡荡而来,庞大的海浪之下,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生物,轰然撞在海岸之上。 晨伊看了过去。 那是一条独角鲸。 它被凶猛的海浪卷起,抛在半空之中,而后落地时狠狠地与露出的礁石相撞,那只尖锐的长角硬生生地折断了。 独角鲸卧在湿润的海滩上,头顶流淌出鲜血,柔软的双唇发出痛苦的哀嚎。 晨伊看着那独角鲸。 海浪自从把独角鲸抛到岸上之后,像是花光了全身力气,随后的浪涛一次比一次弱,独角鲸被大海拍到地上,却没有被带回大海。 海浪慢慢退回了大海,独角鲸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晨伊走了过去。 祂抬起了手,捡起了独角鲸被折断的角。 鲸鱼是自然界中十分聪慧的物种,独角鲸见到一个身影的出现,发出了求救的哭泣声。 神打量着这头独角鲸,这头独角鲸体长三米,它的断角处还在泊泊流血,伤口的断裂处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辉,显而易见的是,它也受了那股苍白色力量的改变。 握着独角,晨伊感受到那根断裂的角蕴含着某种操纵海水的力量。 只不过眼前这头独角鲸还不会加以利用。 晨伊看向了那头哭嚎的独角鲸,笑了笑,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独角鲸的断角。 “我会把你送回海里,可这角,你要交给我。” 一边说着,独角鲸的独角断裂处慢慢停止了流血,伤口渐渐地愈合起来。 独角鲸发出兴奋的呼喊,它亲身感受到伤口愈合起来。 晨伊晃了晃手中的独角,抚摸着独角鲸的脑袋,让它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独角鲸旋即哭丧了脸,弱弱地嚷叫两声之后,便同意了晨伊的话。 晨伊点了点头,温柔地摩挲着它的断角,而后轻轻一推,独角鲸便从海岸上退后,很快便滑落入海水之中。 重回海水,独角鲸欢腾起来,它兴奋地游向大海,一头攒入海水之中,却没有就这样走开,半响之后,它又从大海里游了回来。 紧接着,独角鲸靠近到海岸边,它昂起头颅,朝向晨伊,高高兴兴地从嘴巴里吐出海鱼。 “你要报答我?” 晨伊不免觉得它好笑又可爱。 像是回应晨伊的问话,独角鲸往大海里一游,一潜,半响后又来到海边,接连吐出海鱼。 晨伊摇头失笑,轻轻抬起手中的独角,海水中缓缓凝结出一个流动的水球,独角鲸回报而来的海鱼一条条地流入水球里。 见晨伊收下了海鱼,独角鲸心满意足,发出了高兴的呼喊,像是在唱歌一样。 神走到海水上,祂轻轻抚摸独角鲸的脑袋。 “以后要是再见到我,就带你去高山吧。” 独角鲸听不太懂祂的话,只是温顺地吐海水。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我的力量,究竟会如何改变生命的形态?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 不过对享有漫长寿命的逻各斯人来说,数十年只是一段不算短暂,也不算漫长的时间。 亚尔与长子踏过积雪,攀登着山峰。 他曾经向神说过,自己要上山见祂,如今亚尔来了,与城内一众猎手工匠们共同踏上高山。 工匠们在脑子里粗浅地衡量着半山腰的平坦山地,以数百年来的经验去思索第一棵木桩要立在哪里,然后用动物肋骨留下一个粗浅的标记。 亚尔等工匠们选好地址之后,便吩咐道: “你们要保证,这地方不会被水淹,也不会被风刮,更不要山上的雪一崩落,我们的祭坛就遭掩埋。” 工匠们再三同先知保证,他们的选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乃是能够永恒祭祀神的地方。 亚尔这才勉强放下心来,正要转身上山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 “造下祭坛之后,要造君王宝座,他是我的兄弟,是我们的王。” 工匠们有些诧异,因为先知的要求如此突如其来,领头的工匠打量四周,思索片刻后,答应下来。 亚尔这时才点了点头,他生怕工匠们忘记,临行前又叮嘱了一遍。 那是先知献给兄弟撒泊的礼物。 正午时分,亚尔与一众猎手们开始攀登剩下的陡峭路程。 有过一次生死经历之后,亚尔对路程不可谓不熟悉,凭借逻各斯人惊人的身体天赋,在亚尔的带领下,一行人轻车熟路地前行着,高山的寒凉罡风刮过他们尖锐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近黄昏,亚尔照着此前的路来到山巅之下,他命众人在原地守候,连他的长子雅列斯托也不例外。 而后先知独自一人攀上了一段陡峭的崖壁,最后来到覆盖积雪的山巅。 神立在光辉里。 亚尔看见神微微低着头,好似在欣赏着什么一般。 “亚尔,你来了。” 先知压抑住激动地心情,缓缓走上前去。 他停下脚步时,恰好看见神两只手里各有一样东西,它们漫在光辉里,犹如某种神器。 一样是某种淡青色的植株,另一样尖锐得如同刀兵。 晨伊抬了抬手,像是刻意要让他看一样。 “主啊,这是什么?” 亚尔疑惑地问道。 “拣选吧,不要问那是什么。” 神只是这样说, “你拣选什么,什么就赐给你。” 先知又上前了一些,他打量起两样东西,仔仔细细地比对。 他起初看中那尖锐得像是刀兵的,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又犹豫住了。 “逻各斯人日日夜夜狩猎走兽,难道还需要再多一件刀兵吗?” 亚尔在心里头自问着,他觉得,那尖锐像是刀兵的对逻各斯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 于是,亚尔重新审视起那一颗不起眼的植株。 那淡青色的植株一节接着一节,看上去有淡淡的绒毛感,瘦削微弱,又似乎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 亚尔思索后,做出了选择。 “这是麦子。” 神和他说, “你若要立大国,麦子就要作大国的根基。” 亚尔接过麦子,惊诧不已,如此小小的一株植物,竟然会是大国的根基? 先知对此半信半疑,甚至心里升起一丝懊悔。 神抬起另一只手,那正是独角鲸的角,祂说道: “日后这东西也要赐给你,泽福你的子孙之国。” 亚尔不由地欣喜,有些失神,他没有想到两样东西都要恩赐给自己。 “主,逻各斯人永远敬奉你。” 说着,亚尔压抑住激动补充道: “主啊,不是我要立大国,也不是我的子孙要立大国,是我的兄弟撒泊要立大国。” 晨伊凝望着亚尔。 亚尔觉得,神似在看着他,又不似在看他。 祂的眼神好似一下穿越时空的桎梏,去往了遥远的未来。 “我现在所说的,你还不能晓得。” 神这样说道。 然后,神教导他如何把麦子种到地上,又要如何看管照料。 临近入夜时,亚尔下山去了。 …………………… 先知亚尔走后,神眺望远方的逻各斯人。 祂的目光时而停留在亚尔身上,时而掠到亚尔的子嗣身上。 数十根淡金色的命运之线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晨伊自语道: “亚尔的孩子,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确实是他们二人日后要立大国。” 尽管命运之线无时无刻不在波动,可命运之线指引的方向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时,神看向了撒泊王的子嗣。 神没有注意过撒泊王的子嗣,甚至连撒泊王本身都少有注目,如今是祂头一次审视那些子嗣的命运之线。 紧接着,晨伊摇了摇头。 撒泊王数十位子嗣里,没有哪怕一位日后能立大国的。 晨伊抬起手中从那头独角鲸头上取来的独角,仔细地审视其中蕴含的力量。 尖锐的独角在月光下挥发着蓝色与苍白色相互交织的光芒。 毫无疑问,那苍白色的光芒源自于远古混沌中的力量。 可那蓝色… “独角鲸浸没过苍白色的暴雨之后,显现出这种蓝色的光芒……之前见到的四足三角蛇则是紫色的光芒…或许,是那远古力量与它们的生命本源产生了某种反应,然后彼此交融。” 略加思索之后,晨伊只能得到这一种解释。 猿人沐浴暴雨之后,脱去毛皮、寿命漫长、身体矫健,剑齿虎沐浴暴雨之后则是背生双翼、化为翼虎,独角鲸沐浴暴雨之后,它们的独角便获得能够操纵海水的力量……… 不止动物,植物也发生了变化,只是变化没有动物那样大。 自己给予亚尔的那一株提莫非维小麦,自己能够看到,那株小麦内里,蕴藏着惊人的繁育能力。 假如土壤肥沃,水源充沛,一经种下,不消多时,就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 那股从远古混沌爆发出来的力量,驱使着生命朝着某种利于生命本身的方向进化。 紧接着,祂旋即想到了什么。 如果远古的力量能够与生命本源产生某种反应… “那么我的力量呢?” 晨伊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记忆的逐渐苏醒,让祂逐渐认清自己究竟是谁。 晨伊,不过是陈亦这个名字的错听,而祂也将错就错,毕竟无论是晨伊,还是陈亦,都是祂自己。 在自己到来之前,世界一派混沌, 自己并不先天存在于这个世界,自己是因来自未来的呼唤而来,乃是这世界的外来者。 神伸出手,微微的金光从躯壳的深处——灵魂里溢了出来,漂浮在掌心之上。 “我的力量,究竟会如何改变生命的形态?” 晨伊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之中。 祂从过去的记忆里,寻找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路,哪怕仅仅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线索。 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己的到来,是无穷死寂的黑暗中,突然诞生出光。 这世上的一切,都在彼此转化、转移,没有任何的突如其来。 只有自己是突如其来的... 在那遥远的记忆里,曾有无数人去证明神的存在,也有无数人去证明神并不存在,无论是谁,都无法拿出足以完全折服对方的论据。 而某位哲学家发现,对同一個问题研究形成的相互矛盾的两种答案,都可以在人类的理性辩护下,被认为是正确的,他称之为“二律背反”,意味着这个问题,超脱了人类现有的理性范畴。 而神的存在就是一个二律背反的问题。 那些奇妙的记忆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祂又记了起来,曾有人问过,神会如何看待二律背反问题,神会如何证明自己存在? 想到这里的时候, 晨伊缓缓睁开眼睛,摇头失笑道: “我是不证自明的。” 在如今的自己眼中,二律背反并不存在。 忽然之间,祂明白了什么。 倘若祂不到来,这世界或许会永远无光。 黄金年代的人们敬畏伟岸的大海、广阔的天空,敬畏地震、闪电、火海......因为他们难以见证真正的神迹。 因为在那个年代没有一个生命明白神的意义。 而后来的逻各斯人们, 也只能用一句话来勉强描述: 神的到来,是从无到有,是无中生有。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史前时代的早期哲学 时间流逝得很快,眨眼之间,数十天便过去了。 亚尔时常领着众祭司们围坐祭坛边上,彼此分享着所见所感。 他们是祭司,无需狩猎,因此也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这个世界。 在不断的交流中,渐渐地,他们惊讶地察觉到一个事实,这个世界是有规律的。 起初是某个人说,菌菇生在树脚,鲜艳的菌菇是有毒的。 然后,不知是哪个人接着说,鲜艳的蛙也是有毒的。 再然后,祭司们通过交流发现,许多鲜艳而美丽的事物,都拥有毒性,而往往越是鲜艳,那毒性就越是强烈。 雅列斯托站了出来,他依靠着极好的记忆,把此前列举的事物一一复述了一遍,然后做出了一個简单的总结——越是鲜艳,越是有毒。 这不起眼的总结,成为了逻各斯人发现世界规律的伊始。 在一个规律被发现之后,祭司们又开始寻找下一个规律,依然是提出、分享、交流、总结这四步,随着时间的流逝,祭司们发现的规律越来越多,从最初的一,到数十天后的三百条,而且往往发现一个规律,就伴随着下一个规律的出现。 规律之间既有交织、又有分离,有大小、有高低,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祭司们惊觉这世界竟然有数不胜数的规律,规律之间也有数不清的联系,穷尽一生也难以将其全部掌握。 亚尔自然也参与到这场规律的大发现之中,渐渐的,作为祭司之首的亚尔察觉到,随着规律愈来愈多,祭司们的思绪慢慢混乱起来。 世界简直太过庞大了,逻各斯人引以为傲的王国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沙砾,逻各斯王国的众祭司们由最初的对规律盼望、渴望、好奇,渐渐转化成了失落、迷茫,乃至于绝望。 他们的精神迷失了方向。 先知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些,经历过理性危机的他不愿再看见一场殃及全文明的危机重现,于是,先知带领着众祭司们开始寻找规律之上的规律。 或者说… 决定规律之上的规律。 必须要有一个至高的规律,它要高于一切,以此整合无数规律,统一所有思想。 亚尔抱着伟大的历史使命,要对至高的规律下一个定论。 子民之上的逻各斯人是王,王高于子民,君王宝座在众人难以企及的长阶之上。 同样,规律之上的规律,乃是至高的规律,是如今,乃至千万年以后的众祭司难以企及的规律之王。 那至高的规律一定要遥远,却无比璀璨,要作为道标,指引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方向。 就好像一束光,要落在山巅之上。 亚尔在祭坛边立起的墙壁之上,以浓烈的灰烬涂抹出一座高山。 高山上有光。 山下是寻求规律的众祭司们。 当这壁画完成之后,先知一手指向高山,一手指向祭坛。 众祭司们仰望着壁画,仰望着画里的光。 “这世上有数万条规律,就像是数万位君王,而唯有祂乃是至高的规律,是万王之王,” 先知做出历史的宣告: “神是规律的统一,神是真理!” 由此,先知亚尔拉开了史前时代的哲学序幕。 上万年后的黄金年代里, 随着主的信仰悄无声息地远去,诸神信仰主宰了整个人间。 那个时候,地上立有万国,各国有各国的神,一个国家亡了,往往就是一座神像倒塌了。 而那些信主的人被称作真教徒,他们多是平民奴隶等贫苦人。 他们自视为神的子民,然而,连神的子民也会受迫害。 当遭迫害的真教徒们寻求主存在过的痕迹时,他们会挖掘到一处精灵古王国的遗迹。 残破的石板之上, 赫然铭刻着一句神谕式的记载: 先知亚尔宣告了神学历史的开始。 …………………………………………… …………………………………………… 虽然常年供奉的火早已熄灭,但人们依然有祭祀的需要,所以常常会来到祭坛以浆果献祭。 这些时候,他们总能见到要么吵得不可开交、要么陷入沉思的祭司们。 因此,自从祭司们开始思索研究世间的规律之后,祭坛这一带便被那些逻各斯人们称之为规律园。 祭司们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没有其他称呼能比这个称呼更加恰当了。 而如果有人好奇,想要加入到这场讨论之中,祭司们会表现出几乎一致的排外。 “你若不是祭司,又怎能够探寻至高的真理?” 按数百年来的习俗,祭司们生来就是侍奉神的,也只有他们拥有祭祀上的权威,如今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他们拥有探寻规律的权威。 没有一位祭司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先知亚尔更是如此。 一日, 亚尔来到规律园里,他是来看被种在规律园内的麦子的。 亚尔不知道麦子有什么用。 但那既然是神赐予的,亚尔不敢懈怠它。 所以,自从那日下山以后,亚尔将麦子在祭坛后的一处土壤里种下,按照神的叮嘱,与长子一同来悉心照料。 今日,亚尔意识到,这株麦子与一般的植物并不相同。 “父亲!那一片地上都是麦子了!” 雅列斯托从祭坛后的土地里走出,他惊诧地朝亚尔说道。 亚尔急匆匆地走向祭坛后的土地,瞳孔一缩。 不到一年,地上就是一小片淡金色的麦田。 亚尔快步走了过去,他低下头,诧异地看着这些青黄交织的麦子们,阳光的沐浴下,它们的样貌喜人极了。 “可是…” 惊诧过后,亚尔感到疑惑,自语道: “这怎么会是大国的根基呢?” 这种疑惑不仅没有因为麦子惊人的繁育而消解,反而加深了不少。 这时,雅列斯托见父亲疑惑,开口问道: “父亲…这会不会是拿来吃的?” 雅列斯托的话语倒是提醒了亚尔,先知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些麦穗。 他放到嘴里咀嚼了一番,脸上的疑惑并没有缓解。 比起逻各斯人常吃的浆果、肉类来说, 这些麦穗并不好吃。 不仅咀嚼起来非常麻烦,而且也不好下咽。口感和味道完全不能算出类拔萃。 唯一的优点,或许只是因为这些麦子生长迅速,麦穗极多。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追寻永生 亚尔不能清楚地知晓麦子的用途,转眼间数年过去了,麦子已经长满了规律园。 每到秋季,规律园被一众淡金色的麦子们包围着,将规律园衬托得高贵无比,祭司们身处其间,往往有种隐隐的自豪。 他与众祭司们观察着麦子的变化,他们发现麦子到了成熟的季节,上面的麦粒会脱落下来,留下纤长的秸秆,亚尔与众祭司们商讨了好几回之后,决定将麦秸们拔走收集起来。 这时,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些麦秸多得超乎他们的想象,除此之外,还是一种极好的燃料,能够放在兽皮底下让兽皮睡起来更加柔软…… 亚尔觉得他们发觉到了麦子的正确用法。 不在于那些繁多的麦穗,而在于麦穗下的麦秸,这些麦秸对于如今的逻各斯人来说,无疑要比麦穗要更有效用。 然而,先知的长子雅列斯托却对此感到怀疑。 “父亲,大国的根基怎么会在于麦秸?” “难道在于麦粒吗?” 亚尔反问道。 雅列斯托刹时哑口无言,是的,如果在于麦粒,可眼下王国每七天都有猎手们将那些大型野兽们的尸体带回,周遭的森林里也有数不胜数的浆果可以采集,王国的食物如此充足,大国的根基又怎么会在于麦粒呢? 亚尔见雅列斯托哑口无言,便出声宽慰他道: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我也同样不解,神的意思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但眼下,麦秸是我们唯一的答案。” 雅列斯托点了点头,然后沮丧地耸拉着脑袋。 “先知,先知,王要召见你。” 这时,规律园外传来一个声音,一位逻各斯人急匆匆地走来。 亚尔走上前去,询问来意。 “什么,你说祭坛造好了?” 亚尔有些惊讶,而后脸上露出欣喜。 “正是这样,王要召见你说这件事。” 那人这样一说,亚尔便连忙动身,前往王宫。 踏上高大的长阶,亚尔踏入了王宫之中,撒泊王端坐在石造的君王宝座之上,望着自己的兄弟,微微失神。 “亚尔,你不仅命人造了祭坛,连我的王座也一并造了。” 等亚尔走上前时,撒泊王尽管还维持着王者的威严,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王兄,” 亚尔笑了笑, “那座是你的,只有你是我们的王,也理应是离祭坛最近的人。” 宫殿中不仅有亚尔与自己,还有许多逻各斯人中颇有名望的老人智者,撒泊王抑制住自己的喜悦,维持住该有的语气,说道: “以后到那祭祀吧,让所有逻各斯人们日后都到高山去祭祀,让这祭坛作为神与人的象征。” 亚尔微微颔首。 撒泊王从王座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在宫殿之中,随后,他来到亚尔的面前。 亚尔意识到撒泊王有话要说,所以静静倾听。 “亚尔,你寻到胜过死亡的良方了吗?” 撒泊王以一种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该如何,我们才能够不死?” 亚尔微微一怔,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亚尔抬了抬头,他看见了撒泊王的额头上的皱纹,一种若有若无的苍老感藏在这位王者的脸庞上。 亚尔有些失神,他意识到,自己的王兄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年轻。 “王兄,你在期望着什么?” 撒泊王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身,面朝众人。 宫殿中的逻各斯人们齐齐望向撒泊王,空气瞬间染上了庄严的气息。 “逻各斯人们!” “早在数十年前,先知亚尔便为我们带来了关于死亡的答案。” 所有人都看着撒泊王,只见他缓缓向前,声音庄严而郑重。 “然而,我们不仅仅要知道我们为什么死亡。” “我们还要知道,我们如何才能不死亡,我们是理性的生命,我们有别于走兽,理应永生!” 王者的威严从撒泊王的身上迸发出去,撞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作为你们的王,我要和你们宣告,从今日起,逻各斯人将要追寻永生的良方,去森林的尽头开辟新的世界,将要让一切走兽畏惧,将要拥有立起永恒王国的力量,让我们的肉体与精神一并永存!”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震慑,撒泊王的狂热宣告响彻在他们的耳畔。 永生… 多么伟大的追求。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述的激动,逻各斯人要追寻永生,要追寻一个千年、甚至万年都不会朽坏的永恒王国。 几乎所有人都在狂热地高喊。 那些声音对于先知来说,却太过嘈杂。 亚尔听着撒泊王的话,他不由地觉得有些凝重,却又很难说出这份凝重的由来。 这世上岂有永不朽坏之物… 然而,逻各斯人的王——撒泊,却要追寻永生。 ……………………………… ……………………………… 层层叠叠的树林里,晨伊捡起一根树枝。 “应该是它了。” 自己并非随意捡起某根树枝。恰恰相反,自己捡起的树枝并不一般。 那是自己赐予逻各斯人语言时所用的那一根。 在赐予语言之后,自己便将之随意抛弃了。 那苍白色的力量侵染之后,会驱使着生命朝着某种利于生命本身的方向进化。 晨伊便思索,自己的力量会让其发生何种改变。 于是,祂寻到了那一根用于赐予逻各斯人语言的树枝。 那是祂无意中使用的,显然更有利于观察。 神把树枝呈在手心里,这根树枝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是… “如果是普通的树枝,早就化作巨木的养料了。” 神凝望着这根树枝,看着它上面依旧翠绿色的枝叶,与数百年前的模样惊人地相同。 在这根树枝身上,显露出了某种永恒的特性。 “不应该只是永恒这么简单。” 神想到了什么,提起树枝,轻轻触碰了身旁的巨木。 刹那之间,巨木轻轻颤抖,树皮皱了皱,好似在表达什么情绪。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巨木突然有了某种理性一样。 不过,这毕竟是一瞬间的事,片刻之后,巨木便回复了原状。 “理性…永恒…还有别的吗?” 神望着这根不起眼的树枝,思索着该如何观察到更多。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灵魂 什么可以胜过死亡? 先知亚尔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问题。 他曾向神求问,神同他说: “什么不责难、什么不畏惧、什么不逼迫,什么恒久忍耐,什么永无止境,什么就胜过了死亡。” 他曾为此深思,却又一无所获,加上长年的先知生活之中,诸多的俗事烦扰,亚尔时常会忘却他曾向神提出过的问题,因为他看见,逻各斯人们渐渐接受了死亡,这问题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急切,不再那么有所必要。 逻各斯人似乎不再拘泥于死亡。 然而,他的兄弟,撒泊王如今又把逻各斯人的目光拉了回来。 那君王宝座上的人,要求整个文明去寻求永生的良方。 永生难道就意味着胜过死亡了吗? 亚尔觉得并不是,可他找不到胜过死亡的良方。 撒泊王已经行动起来,他以一位壮年王者的旺盛精力,带领着王国中的强壮猎手们大举刀兵式地朝外开拓,不计一切代价,只为寻到让肉体和精神一并通向永生的道路。 不知为何,亚尔每每回忆起那日的撒泊,都会发自心底感到一丝惊慌。 这惊慌若隐若现,总在每夜入睡前,像麦子一样破土而出,警醒他的精神。 为此,先知下定抉择,接下来的百来年,自己必须要终日苦坐在规律园中,与众祭司们商讨,他们这些最为接近神的人,寻觅过世间无数规律的人,要先众人一步,晓得究竟什么胜过死亡。 ………………………………………… ………………………………………… 一晃近百年。 神立在高山之上,祂常常能见山腰处的祭坛边上,人群熙熙攘攘。 这些年来,晨伊走过了许多地方,自己快将半个世界都走过了一回。 而自己很少,或者说从来都没有为逻各斯人忧心过。 如今逻各斯人已经有了在地上立足的能力,他们不再是会为脱去皮毛而哭嚎的愚昧猿人了。 神无意划分出某条路让他们去走,也无意让他们按照某种规范来生活。 祂不是不爱逻各斯人,恰恰相反,有些时候人就是需要迷失方向,需要不时犯错。 永远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后患将会无穷。 文明需要真正的成长,而不是虚假的繁荣。 既然早已拣选了亚尔,就让作为逻各斯人的亚尔来引领这个文明。 让亚尔作为连接人与神的桥梁。 而且比起逻各斯人的近况, 这近百年来,自己有更值得关注的事物。 高山之上,多了一片水潭。 水潭之中,有一堆肥沃的土壤,一根树枝被植入在土壤里。 那正是用来赐予逻各斯人理性的树枝,晨伊把它带到高山之巅。 祂一边悉心照料着这颗植株,一边观察着期间的任何变化。 被种下土壤之后,这根树枝便开始生长,只是生长速度十分缓慢,一年到头来也长不过一厘米,几年下来才有幼芽从树枝里抽出。 神对此颇有耐心,数十年的光阴于自己而言,不过弹指一瞬的事。 晨伊缓缓上前,踏过水面,走近那一根植株,一点一点微弱的光辉蕴含在植株拨出的嫩芽之上,那并非是折射出的阳光,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发的光。 这株树枝里头,好像拥有着一种名为“灵魂”的事物。 “在我随意用这个植株赋予逻各斯人们理性的时候,无意间,在这株树枝上种下了‘灵魂’的种子。” 晨伊下着粗浅的判断,祂仍需要更多的时间观察。 这世上还没有一個生命拥有灵魂,自己却能无中生有,赋予灵魂。 神看得到, 自己的存在,似乎超脱了这世间的规则。 咚。 就在神注视着这颗植株之时。 一声微不可察的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声音来自于世界边界的远古混沌。 神转过头,望向远方,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远古混沌,好似又一次要蠢蠢欲动。 就这样想着,神等待了片刻,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刚刚的声音就如同错觉一般。 神皱了皱眉头。 “我的存在还不够稳固。” 晨伊自语道。 那原初意志若是有心隐藏力量走向,暗地里改变世界,以如今的自己而言,有些时候实在难以察觉。 而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逻各斯人发展,让自己的存在慢慢稳固。 …………………… 逻各斯人徒然在广阔的世界中翻寻永生的良方,犹如在一堆死灰中搜索一星半点余烬,企图把它吹旺,让垂死已久的火焰复燃。 近百年过去了,撒泊王目睹了一个个逻各斯人中的老人智者踏入死亡的梦乡之中,曾经如此为他所敬佩、所尊重的各个逻各斯人就这样远离了他的视野。 撒泊王感到恐惧。 他带领着身强体壮的猎手们向外开拓,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新据点,以长矛搏杀一头又一头的史前野兽,光阴就这样流逝,不知何时起,他猛然惊觉自己的肌肉比过往缩小了一圈,投掷长矛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刺入猛犸巨象的长矛,不再那么深入血肉,而是被猛犸厚重的皮毛所阻拦。 这位王者年老了,他感到朝气在日渐逝去,不顾他的苦苦挽留,生机勃勃的日子,连同曾经无穷尽的勇气,在一个个寒冬之中,都成了值得回忆,却不可追溯的过往。 那些身强力壮的年青人们展现出他们非同凡响的风采,一根根长矛准确地刺入猎物的心脏,也把撒泊王的曾经骄傲给刺穿,渐渐的,过往的荣光被他束之高阁。 “戴尔图良,我要奖赏你。” 坐在石造的君王宝座之上,撒泊王以睥睨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逻各斯人。 那是亚尔的次子,戴尔图良,也是如今闻名于整个王国的猎手与勇士,在不久之前,他硬生生地杀死了一头半个猛犸象高的四脚地龙,拯救了一整队逻各斯人猎手。 戴尔图良在王座前单膝下跪着,撒泊王望着他,微微失神了,这年青人的脸庞跟自己的兄弟是多么的相像,而那令人惊叹的勇武,又多么与从前的自己相似。 连自己的孩子里,都没有如戴尔图良一般的人。 戴尔图良此时抬起头,仰望着撒泊王,他的眼睛神采奕奕。 “王!” 撒泊王回过神来,问道: “戴尔图良,你要什么奖赏?” “王,我不要任何奖赏。” 戴尔图良只是这样回答, “我只希望能回去一趟规律园,见见我的父母。” 撒泊王顿时诧异,而后苦笑了一下,随后道: “好吧,既然你无需任何奖赏。” 戴尔图良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了身,正准备退出宫殿。 “站住,戴尔图良。” 撒泊王叫住了他。 戴尔图良疑惑地回过头。 “你刚才说你要见见你的父母…那么你的兄弟雅列斯托呢?” 撒泊王问道,他曾听到过亚尔长子与次子不和的传闻。 戴尔图良显得有些局促,而后尴尬地回道: “是的…我当然也会见见我的哥哥。” 他回答的口吻,正好印证那个传闻。 “那么,回去吧。” 撒泊王不再留他,让他从宫殿里离开了。 戴尔图良离开了,空荡荡的宫殿中,只剩下君王宝座上那一位。整个宫殿不可避免地安静下来。 撒泊王凝望着戴尔图良离去方向,那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嫉妒。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父子争论 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 他们一位是祭司,另一位是猎手,又是手足兄弟,理应亲密无间。 不过,事与愿违的是,戴尔图良并不待见他的哥哥雅列斯托。 恰好的是,雅列斯托也并不待见他的弟弟。 戴尔图良在规律园中寻到了他的父亲。 亚尔与众祭司们坐在一片麦田之中,戴尔图良惊讶地看着父亲满头泛白的长发,好似有蜘蛛要从中爬出来似的。 戴尔图良看呆了,他没想到父亲竟然苍老如斯,不由地向前走去。 紧接着,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烁在麦田里,那是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心生厌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亚尔坐在众祭司的包围之中,他在对人群讲述着什么,而人群间离亚尔最近的是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不由地觉得烦闷。 他不晓得着这烦闷出自何处,嫉妒吗、厌恶吗…反正他从来不喜欢他的哥哥。 自己强壮,哥哥瘦削,自己富有勇气,哥哥谨慎至极,自己长于狩猎搏杀,哥哥却往往沉湎于世间规律与神的启示之中。 自己与父亲是有如此多的不同,雅列斯托却与父亲是这般的相像。 望着规律园中的父与子,戴尔图良止住了脚步,他攥了攥拳头,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踏入规律园之中。 规律园中, 亚尔和雅列斯托没有注意到戴尔图良曾经来过。 雅列斯托手里捧起一堆麦穗,指着它们,和父亲分享起新的发现: “父亲,有人试着磨开这些麦穗,然后往里头加水,你知道吗,父亲,它们粘在一起了,就像是泥土一样。我听到这传言,试做了一次,真的黏在一起了,比之前更好下咽。” 先知亚尔虽然老了,精神依旧神采奕奕,他仔细地审视了雅列斯托手中的麦穗,而后道: “雅列斯托,我和你讨论过很多次,麦穗绝不可能是大国的根基,这世上还没哪个人缺少肉类浆果。” 雅列斯托把手一放,见父亲又一次否认了自己,心中涌起怒意,道: “若是哪天我们缺少肉类浆果,饥寒交加,只有这些麦穗能救活我们!” 亚尔直视着雅列斯托,说道: “没有那一天,世界如此广袤,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林中的走兽总有死尽的一天。” 雅列斯托站起来怒声道, “父亲,你以为逻各斯人永远都会是神的选民吗?!” 雅列斯托的声音如同一道炸雷落在规律园中,众祭司被这言语惊楞住了,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吐出如此狂悖的言语,也从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对先知说话。 亚尔抬起脸,以一种审视与愤怒地眼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长子。 雅列斯托与亚尔的相同之处,并不如戴尔图良想象得多。 恰恰相反,父子之间的观点往往势如水火,势不两立。 譬如亚尔认为世间规律总是由高级到低级,愈是高级的规律就愈是简洁明了、不可化约,神既是至高的规律。 雅列斯托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的眼里,规律,或者说是哲学,往往是由规律向上堆砌,而神与神的创世则是一切基础规律之基础。 而在关于祭司的本分上,更是如此。 作为先知的亚尔认为神的拣选是永恒的、是普遍到每个逻各斯人的。 而雅列斯托却对此持怀疑态度,他认为逻各斯人所受到的恩赐不过是一时的好运,神拣选的人只有先知一位,其他的逻各斯人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没有什么是你真正相信的吗?雅列斯托!” 亚尔怒斥雅列斯托。 “你什么都要相信吗?!” 雅列斯托反驳他的父亲。 父子二人在精神上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别,他们就像仇人般争斗不休。 而如今,一個关乎整个文明存亡的难题横置在二人面前。 如何才能胜过死亡? 父子二人都不相信撒泊王能寻到永生之法。 而在这整个文明竭尽所有的难以逾越的沟壑面前,亚尔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他的长子雅列斯托。 逻各斯的众祭司们,没有哪一位像雅列斯托这般察明智慧。 连先知本人都不能。 然而他们消磨了近百年的时间,都未曾触及过答案分毫。 ………………………… 王国依旧在向外开拓,而且随着日子的渐远,撒泊王寻求永生的欲望并未衰退,反而愈演愈烈。 宫殿之中,撒泊王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殿堂。 侍从们立在王座的左右,他们不知道多少次见到撒泊王在王座上失神。 而随着王国的开疆拓土,撒泊王并未因此而好转,反而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 侍从们不知道撒泊王在想什么,没人能知道逻各斯人的王,这最早得到语言的人在想什么,王后不知道,王的子嗣们也不知道,或许只有神能知道。 可是, 神想知道吗? 撒泊王望着空旷的大殿。 忽然地,他发问道: “我们何时才能寻到永生?” 侍从们打了个激灵,他们没有料想到撒泊王会突然出声,尚未做好回答的准备,只能身体向前,尴尬无比的欲言又止。 好在这时,宫殿外,撒泊王的长子缓缓拾级而上。 撒泊王抬起了头,凝视着逐步走到王座之前的长子。 “王。该回去了,母亲让我劝你该歇息了。” 撒泊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长子,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从头到脚都审视了一遍。 长子仰起脸,对撒泊王的审视感到畏惧,打了个冷颤。 撒泊王望着打颤的孩子,升起一阵失望。 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吗?这样的人要继承自己的王位吗? 如此怯懦… 想到这里,撒泊王对死亡更感悲哀。 自己的后人里,没有一位与自己相像的。 既然如此,自己死了,自己的精神又能流传多久? 先知亚尔百年前曾带来了关于死亡的回答,撒泊王也接受了那个回答,但是,当年青的力气逐渐逝去,往日的荣光无法折返,撒泊王对死亡感到了恐惧,更感觉到无力回天的悲哀。 那悲哀比他的恐惧更深。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神真的拣选了你吗? 史前年代的夜色格外漆黑安静。 黑夜总是危险的,但有火就不同了,人就在像是睡在一个原始巨蛋里头,四周都是薄薄的蛋壳,火焰的噼啪声与光亮驱逐着企图侵扰逻各斯人的野兽们。 撒泊王深处睡梦之中。 他是世上最早拥有理性的猿人,也是世间第一位王。 一位史前时代的迟暮王者,在睡梦中会梦见什么? 在这方面,撒泊是当之无愧的先行者。 撒泊做了一个清醒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无比的清晰,好像这是一个准确明晰的预言。 撒泊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宫殿之外。 他仰起头,不远处的宫殿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是他的宫殿,又好像不是他的宫殿,而是在另一个王国。 因为那座宫殿远比王的宫殿要宏伟、瑰丽,打磨后的白色象牙装饰着长阶两旁,艳丽的奇花异草种在宫殿四周,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壁画,目光缓缓向上,能隐约望见敞开的石门内,伫立君王宝座。 “神啊,多美的宫殿。” 撒泊王仰望着那座宫殿,下意识地发出感叹。 他尝试着抬起脚,想向那座辉煌的史前宫殿靠近。 可当他踏出一步时,一股前所未有的乏力感侵袭而来。 撒泊王低下头… 他惊愕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垂垂老矣,身上衣衫褴褛,落魄不堪。 自己好像不久之后就会老死。 即使这是一场梦,撒泊王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 死亡顺着衰老这根藤曼向上攀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离自己如此之接近。 撒泊王咬了咬牙,他绷紧全身肌肉,拖扯着四肢,拿出一个王者的倔强,奋力踏上长阶。 他想看看,究竟是谁能坐进如此辉煌的宫殿里。 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子孙后代。 撒泊王一步步地在长阶上攀爬着,他努力地朝向宫殿的大门,只为了能够窥见君王宝座上的人影。 他喘着粗气,不顾梦中衰老的躯体发出抗议,仍旧攀爬着。 终于,撒泊站到了宫殿的大门前。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宫殿中的一切。 君王宝座之上,坐着的既非自己或是自己的子孙。 而是先知亚尔的长子雅列斯托。 雅列斯托肃穆而极富威严地端坐在君王宝座之上,好似随时随地都通过发号施令,来决定整個王国的走向。 撒泊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突然之间,在这睡梦中,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驱使着撒泊王向后看去。 撒泊王转过身,四周的宫殿突然消失了,一副壁画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壁画中,雕刻着两个人的形象。 一个是撒泊自己,另一个则是他的兄弟。 壁画描述着一件简洁明了的事: 王与先知暴发了争斗,这场争斗不日以后迎来了结局。 撒泊的形象崩塌了,而先知亚尔的形象却立了起来,这场兄弟相争之中,先知取得了胜利。 撒泊王不可置信地望着壁画上的一切。 他感到恐惧、他感到惊慌。 是亚尔的形象立了起来,而并非自己的形象,是亚尔的子嗣得了王位,而并非自己的子嗣…… 噩梦之中,撒泊发出惨叫,惊醒了。 撒泊睁开眼,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地笼罩着他。 他觉得这四周的黑暗是如此的粘稠,带着水分,就像是某种混沌一样。 撒泊王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他的噩梦不止惊醒了自己,还惊动了一众为王守夜的侍卫。 侍卫们冲进房间内,既担忧又畏惧地看着撒泊王。 连撒泊王的长子也在不久之后闯入了房间。 撒泊王扬起脸,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他看向了自己的长子,自己的王位继承人,此刻,那人的脸庞竟然写满了胆战心惊。 王不由地将之与梦中的雅列斯托作对比。 在这之后,撒泊王不由地觉得自己的长子软弱得令人恶心。 “逻各斯在下雨吗?” 撒泊王缓缓走近他的长子,冷漠地问道。 长子怔了怔,回过头看向外面。 正如他的父王所说,此刻天穹乌云密布,半空中飘荡着细微的雨丝,随时都有一场暴雨从天而降。 “是的,父王,在下雨。” 长子回道。 撒泊王推开了他的长子。 长子被猛地一推,刹时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上,吃痛地发出闷哼。 这更加深了撒泊王心里软弱的印象。 周遭的侍卫们想要上前搀扶长子,然而,撒泊王扫了他们一眼,无形的威慑之下,侍卫们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长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跟上来。” 撒泊王冷冷道。 “王,你要去哪?” 长子惊诧地看着父王一步步地走向外面, “逻各斯在下雨!” 撒泊王一言不发,这个孤独的身影缓缓走进了杂乱的雨丝之中。 长子咬了咬牙,绕开其他侍卫们,跟上了自己的父王。 撒泊王立在王国的土地之上。 细微的雨丝弥漫着,呼啸的风声从树林之间穿梭,狂躁地将松动的树皮一点点地敲下,飞叶随风乱舞,重重击打在地上。 一场暴雨离王国越来越近了。 长子站在自己的父王身后,他不明白撒泊在想什么,更不明白自己的父王为何要走入雨中。 撒泊王静静地目视前方,目光坚毅而威严。 长子从撒泊王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慑,一股他远远不能比拟的威慑。 “我的长子,” “我是你们的王,乃是世间第一位王。” 长子愣了愣,如果不是撒泊刚才叫了他,他还以为自己的父亲在自言自语。 他有些无法适应父亲散发出来的威慑。 “你知道逻各斯人是如何得到理性的吗?” 撒泊王发问着。 长子望着他的背影。 “我知道,某一天,神突然出现了,父王是第一个得到理性的人。” 撒泊王微微颔首。 “我要告诉你,我的长子” “那个被称为先知的,是被拣选的人。” “而我乃是你们的王,是最先得到语言的人,又何尝不是被拣选的人?” 威严庄重的话音落下,长子没来由地慌张,甚至手足无措起来。 “你在恐惧什么,你在惊慌什么?” 撒泊王厉声呵斥道。 长子浑身打颤,最后勉强地,将自己慌张的缘由表达出来: “王,” “神真的,拣选了你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拣选我! “神真的,拣选了你吗?” 长子的疑问如同一道暗藏的雷霆,突然炸在半空之中。 撒泊王缓缓地回过头,一言不发地凝视自己的长子。 “你在说什么?” 长子不由地颤抖,他听到了父亲口吻中的寒意。 虽然他有听说过父亲被拣选的传闻,然而,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并不像先知亚尔那般真真切切。 长子大气不敢出,默默地站在雨丝之中,他不敢对上父王的眼神。 “你走吧。” 撒泊王吐着字说道。 长子惊骇地看了看父王,这声音陌生得可怕。 最后,长子还是离开了,独留撒泊王一人立在雨丝之中。 撒泊王仰头望天。 雨丝渐渐大了,狂风扑打在大地上,落叶在树林间中嘈杂。 撒泊王目视着昏暗的天空,月光早已不见了踪影,梦中的景象如同鬼魅般将他纠缠。 回忆… 撒泊王回忆起了第一次带领族人们狩猎野兽,那是个乌云汇聚的下午,它们还没学会语言。 那时,一只猿王将它的脸转向阳光,那光芒被阴云分割,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以极好的视力,将一根尖锐树枝刺入大型野兽的躯体,热腾腾的鲜血就那样溅了出来,野兽的哀嚎、族人们的欢呼,至今仍在荣光里缭绕。 撒泊王转过脸,此刻逻各斯已经入夜,他再也望不见那一日的阳光了。 乌云汇聚在逻各斯之上,隐约的雷鸣在其中交错。 荣光… 撒泊王的思绪仍未平息,就像是洪水溃堤前的暗流涌动,曾被他束之高阁的荣光一点点地流淌而出,充盈着他的身心。 逻各斯人刚刚得到语言,皮毛一点点的脱落,他们不安、他们彷徨,是自己肩负重任,带领所有人去狩猎大型野兽,在地上立起栅栏和土笼,建立起一个城市的雏形。 撒泊王迎着雨,目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雷鸣在其中缭绕。 “我记得那段时光。” 撒泊王低着头呢喃着, “那时的生命多么美好,荣光环绕在我的身边。” 那时的他尚有力气将长矛刺入史前野兽的肉体。 那时的他还能一次次高声呼唤,一次次地同众人庄严宣告王国的命运兴衰。 那时的他… 不至于独自一人立在黑夜里。 “神啊,全天地之主啊,” “你在做什么?” 撒泊王抬起了脚,在雨水里踱步,嗓音微微颤抖, “你怎么能坐视这些过往就这样逝去了?你不是有凡人无法企及的伟力吗?” 雨水落在地上,尘土微微漫起,犹如细微的烟雾,缭绕在撒泊王的四周,这些烟雾好像那些往日的荣光,看似触手可及,却又触不可及。 撒泊王踱步着,直到这时,他才嗅到了空气中陈腐寒冷的气味,这些雨水在让他老去,在让那个由他建立起来的逻各斯王国老去。 王老了,连嗅觉也不再灵敏了。 乌云彻底遮蔽住了天空,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了,整个王国陷入一派漆黑之中。 地上有水潭, 撒泊王悲哀地凝望着倒影中的自己。 倒影里的自己是如此的孱弱,如此的苍老。 而在过去,在那个满是荣光的过去… 是自己同众人说,我们一族还未曾有过名字,是自己同众人说,从此以后我们要同世上的走兽们区隔开来…… 撒泊王不会忘记那一天,山风徐徐而来,火光闪烁在众人面前,是自己张开双臂,高呼着一個不可战胜的盛夏。 “人的王在地上一次次的振臂高呼…” 撒泊王迎着天穹,问道: “难道都未曾给神明留下哪怕一丝的记忆吗?!” 一场风暴骤起,瞬间阴云笼罩王国,起初是纷飞雨点,而后倾盆大雨泄了下来,破败顷刻席卷了大地。 撒泊王立在雨水里,今夜好似顷刻就会过去,暴雨也不过一时,又一天的拂晓将会降临。 那时,光辉又一次会沐浴到撒泊王的身上,新的一天将会开始,他又要面临新的衰老,又要感受到生命渐渐逝去,连同荣光一并不可追溯。 撒泊王孤身一人,没有人敢去惊扰这位迟暮的王者。 雷霆陡然在云层间交错、闪烁、天地众生的哀嚎都淹没在雨水里。 撒泊王走在雨中,他凝望着天穹,平淡地自语着: “我必须要面对新的一天,我必须要面对新的衰老,” “我必须要接受肉体死亡的到来,” “我必须要向时间让步,好让剩下的日子能够沉湎于过往的荣光中……” 风暴愈来愈大,好似永不停息,雷霆的声音震烁在云层之间,雨幕之中,唯有撒泊王孤独的身影。 他是世间第一位王。 他是第一位得到理性的人。 他是首先的人,理应是像先知般被拣选的人。 可他终究不是被拣选的人。 无论那些传闻多么美好,多么理所应当,可神向先知亚尔启示的,从未向撒泊王启示过。 而这些,撒泊本人清楚地知道。 无论他如何告诉自己,其实自己如亚尔那般特殊,自己的份量并不比亚尔轻,但事实就在那里,随着肉体的衰老,这事实愈来愈清醒。 撒泊王的双目涌出泪水,混杂在雨中,他默默地走着,身影都没入了雨幕之中。 长子、侍卫…那些旁人的身影与目光渐渐远去,再没有人能打扰到他,再没有人与他同行。 “神啊,你在做什么?” “听听我的心声吧…” “不要让今夜也成为不可追溯的回忆。” 大雨之中,撒泊王没有站稳,摔倒在大地上,他悲哀地祈求着,发出痛苦而颤抖的声音。 神没有应答。 就如同神从来没有拣选过他一样。 天穹之中,唯有雷鸣与暴雨的声音充斥,不绝于耳,大地上众生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撒泊王能想象到第二日拂晓降临的画面,阳光会穿过阴霾的桎梏,照耀在大地上,映衬得整个文明永不消逝。 就像是枯木之中,总有生命新生。就像是猿人要脱去毛皮,王国也要与过往的毛皮诀别。 可撒泊不愿做被王国脱落的毛皮。 风暴愈演愈烈,雷霆下砸在大地上,轰鸣声震慑着整个世界,大地在微微颤动,好似恐慌不已。 撒泊王在颤抖的大地上支撑起双手。 “神啊…” “我是世间第一位王,是第一位得到理性的人。” 撒泊王呢喃着。 荣光在消逝,在雨水中消逝,在时间中消逝。 风暴狂躁不安着,在地上炸出剧烈的响声,撒泊王仰望天穹,他曾迷茫无助,如今那些迷茫要渐渐远去,他站了起来。 他是王,是逻各斯人的王,他不能坐视荣光的逝去。 他不能枯坐在君王宝座之上。 撒泊王昂起头颅,如同过往的记忆一般,再一次地高举双臂,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呼: “神啊…” 他立于大地, “拣选我!” “不要将我留在过往的荣光里!” 撒泊王面向着浩瀚天穹,他终于要在暴雨里,大声地高呼自己。 “神啊,拣选我!” “在这个世界昭示你的神迹...” “不要让我如此不堪,不要将我就这样抛弃!” 狂风暴雨在此地呼啸,撒泊王骄傲地昂着头颅,旧日的热血好似有那么一刹那流淌在他的全身。 王孤身一人立在雨水之中,暴雨近乎癫狂地从高空下坠落, 没有哪怕一双目光透过雨水注视着他。 就像是麦子落在地上,要生出许多籽粒,暴雨依旧落在地上,将惊雷一道道平静地炸起。 王听见了雨声、惊雷声、风暴声…… 这些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没有哪怕一道声音同他说:我拣选你。 撒泊王孤独地跪在雨水里,昂面向天,悲哀地无声哭泣。 当风暴平息,第二天的拂晓即将来临,这一夜,终究成了他不可追溯的回忆。 ……………………………………… ……………………………………… 晨伊凝望着远古混沌。 这是祂第二次来到远古混沌的身前,祂直直地凝望着黑暗的深处。 近百年来,晨伊的目光不局限于逻各斯人,祂往往会暂且放下逻各斯人,看向世间的千万景象。 那些拥有生命的生灵身上,无一例外,都拥有着一条或者数条淡金色的命运之线。 命运之线的走向彼此交织,互相变化,最后倒向可以摸清大致轮廓的未来。 神的目光,不时会顺着命运之线在遥远的时光里延申,观测未来的变化。 而祂惊奇地发现。 数不胜数的命运之线在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指向了世界的边界。 指向了远古混沌,以及混沌所代表的世界的原初意志。 在创世之前,混沌主宰天地,可以说,那是一切的起点,世界在起点上永恒静止。 而如今,数不胜数的命运之线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都指向了这里,就像是一场回归一般,大地上的生灵要在死亡中回归到最初的起点。 在神的观察之中,远古混沌自从上一次爆发出苍白色的力量之后,便开始又一轮地重新汇聚,而且,如今力量汇聚的速度是此前的成百上千倍,只待庞大到连远古混沌都无法容纳的那一刹那…… 然后,世界回归到本来的模样,天地皆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神凝望着面前的远古混沌。 这些时而翻涌、时而膨胀、时而塌缩的远古混沌并没有所谓的理性或是灵智,它的身上仅仅拥有某种驱除自己的本能。 “既然这黑暗里头爆发的力量足以改造天地。” 神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同眼前的混沌宣告, “那么我是否可以改造你?” 晨伊有这个想法,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验证与思考。 而且,祂并不只有一个想法,而是一连串的,接二连三的想法。 这苍白力量迟早要爆发在这大地上,而且迟早要改变生命的形态,引领那些生命走向彼此与自我灭绝。 那么,何不让有理性的生命取用这一力量的同时,以理性去节制这股力量。 使得整个世界走向某种平衡演变的状态。 “不能让这股力量毫无节制、毫无方向地爆发在大地上,要通过某种仪式,让这股力量为人所用,被人消耗。直至我的存在彻底稳固。” 神凝望着远古混沌,祂早已做好了计划。 远古混沌汇聚与爆发并无任何的规律可言,晨伊有所预感,这一回那股苍白色力量的爆发,要比上一次要早上许多,也要减弱许多。 先是等待混沌中心的力量自我引爆,届时,将会又是一场史前暴雨降临大地,甚至汇聚成大洪水淹没无数生命。 在那以后,再在混沌之上,搭建起人与这股力量沟通的渠道,规划好取用与节制的神秘规律。 神能预想到,这定会成为后世神秘学的终极起源。 不过,这一计划并非完美无缺。 首先…以如今自己那并不稳固的存在来看,暂时难以掌握远古混沌爆发的规模。 远古混沌何时爆发,以何种程度爆发,一切都难以预料。 它有可能像上一次那般,将苍白色的力量积蓄上数亿万年再爆发,又不乏此刻便爆发的可能,它随时都会引爆。 神也无法确定这一次爆发的规模,究竟是恰到好处,还是足以毁天灭地。 而且…… “如今的世上,只有逻各斯人拥有理性。” 相对于世上千万物种来说,逻各斯人的种群太过稀少,至今也不过数万人。 这数万人根本无法节制远古混沌不断凝聚的力量。 “这地上必须要有更多拥有理性的生命才行…” 神陷入了思索之中, “最早拥有理性的逻各斯人要引领后来的世人,然后,他们要在地上共同繁衍生息。” 这看上去如此的轻易。 然而,神喜悦逻各斯人,因此不愿将某种使命强加在逻各斯人身上,逻各斯人要自己意识到,自己愿意。 若自己不这么做,那么就好像同背叛了至高无上的原则,背叛了自己灵魂中的悲悯。 神不得不开始思考… 什么样的情况下,人们会寻求另一群理性生命的认可? 神阖上双目,祂像人一样思考。 什么时候,人们会希望,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我们这一群理性生命存在? “我们害怕孤独,害怕绝望。” 此时此刻,晨伊将自己视作人的一员。 “我们害怕毫无目的地来到这世界上,然后毫无目的地离开。” “我们害怕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仅仅只有我们孤单的存在,没有其他人见证过我们文明的兴衰,没有其他人抚摸过我们在历史中挣扎的痕迹。” “在我们逝去之后,我们就像是从未到来过一样,淹没在崩塌的瓦砾之中。我们的存在,竟然是一场幻觉,犹如我们做的一个梦,在光阴的磨灭下,只剩下永恒的空虚。我们害怕,我们不能这么孤独。”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远古混沌中 思索过后,晨伊抬起眼。 祂不知自己站在这远古混沌面前,究竟站了多少天。 那对于人来说定是一段不算短也不算长的时间。 神注目着远古混沌,忽然,祂看见混沌中有什么流溢出去。 那像是一丝淡淡的苍白色球体,从远古混沌中逃逸出去,朝着广袤无垠的大地飞掠。 整个过程几乎畅通无阻。 显然的是,自从远古混沌退却到世界边界,这种苍白色力量逃逸的情节就从不间断地发生。 或许,在这成千上万次的逃逸之中,曾有苍白色的力量越过大海,来到陆地,随后改变了某个族群的生命形态,在时间里留下了痕迹。 “为何要逃逸…远古混沌无法容纳下所有的苍白色力量吗?” 神分析道。 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 不然的话,在先前的那一场史前暴雨中,远古混沌分明可以将力量积蓄到连如今的祂也无法阻拦的地步,而不是被祂轻易地引爆。 “你的力量既然可以改造生命。” 晨伊对着远古混沌说道: “那么,我何不让你的力量为我所用呢?” 远古混沌毫无反应,它没有任何的理智或是智慧可言,仅仅拥有不断产生,又无法自我控制的力量,以及朴素得如同草履虫般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祂要试着创造或者改造某种生命,让后者形成一种理性生命的胚胎,就像是逻各斯人的前身猿人一样。 在这之后,让逻各斯人去引领这些早期生命,要让逻各斯人自己意识到,自己的文明需要有人来见证,自己的存在不能是一场空虚。 “而在这过程之中,随着文明的发展,我的存在也会愈渐稳固。” 晨伊已经做好了之后的安排。 为此祂无心关注许许许多多地上的纠葛。 无论逻各斯人间有何纠葛,只要不将这新生的文明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祂都没有必要在意。 而后,神将目光落在远古混沌核心的方向。 在这重重黑暗的掩埋之下,远古混沌的核心区域究竟是何种模样? 自己若想要利用这混沌里的力量,便必须要了解其构成与运作的规律。 祂吸了一口气,踏入远古混沌之中,无论是踏入之后的凶险、还是接触核心区域之后的结果,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永远会带来恐惧,也会带来好奇。 神慢慢靠近远古混沌,眼前受原初意志驱使的远古混沌开始后掠起来,企图避让开祂,不让祂靠近。 然而,晨伊拥有足够的耐心,而且,祂靠近的速度也远超于远古混沌后掠的速度。 浑身是光的身影在水面上一闪而过,由高空往下看去,这一点光芒多么渺小,那重重的黑暗却不接受光。 随着光芒越来越近,远古混沌变得狂躁不安起来,黑暗扑打着海水,将整片大海搅得不得安宁。 远古混沌的剧烈反应无济于事。 即使它再如何想要排斥晨伊的接近,它与祂的距离依然不可避免地缩短着。 终于,在某一霎那,晨伊临到了远古混沌的跟前。 祂抬起脚,一步便迈入了这重重的黑暗中。 刹那之间,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眼前的一切陡然从白昼堕入了永夜,无穷无尽的漆黑环绕在四周。 随着光芒的深入,四周的漆黑极速退掠着,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让出一条道路。 神直视着前方层层叠叠的漆黑,祂不断向着深处进发。 慢慢接近漆黑混沌的深处,神开始见到有苍白色的力量成团成球的向外界逃逸,往往不到一半的路程,就被漆黑的混沌淹没,拥挤,要么送回深处,要么就此消散湮灭。 不知走了多久。 像是一瞬之间,又像是过去数年之久。 神直视着前方,瞬间有所预感。 这种预感就如同木马被送入特洛伊式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星空。 在穿过某段黑暗的前路,眼前出现了星空。 群星细砂般四处散落,星穹从四面八方震颤下压,艳丽得简直难以想象。 不久前围绕着自己的混沌与漆黑,犹如虚幻的假象一般,此时此刻,已然换成了群星竞耀的夜空。 重重星宇在黑夜之中闪烁,无限的静谧从那些光辉中流溢出来。数万光年外的光,无尽的尘埃,它们像梵高画样螺旋扭转,螺旋,璀璨的光彩交错。 眼中的景象如同一个恢弘的小型宇宙。 晨伊讶异地看着这一切,不曾料想到,远古混沌之中竟然有如此的景象。 “这就像是一个天体群居的国度。” 在这里,无穷繁衍、野蛮生长、伟大存在…一切具有生命力以及生存欲望的事物不受欢迎。 唯有静谧、寂灭、空虚,无数天体焕发出来的光辉才是此地的永恒居民。 晨伊扫视周围,恍然之间,已走进群星的光彩里。 祂试着去接近那些闪耀的群星。 一个外来者的到来,并没有在广阔的天体国度中掀起太大的波澜,群星富有规律又缓慢地移动着,这些星星相比包裹它们的远古混沌,显然没有那么的敏感且富含趋利避害的本能。 晨伊渐渐靠近某颗星辰,看见那颗星辰焕发出来的光辉,在最初流溢的时候,原本呈现出另一种色彩,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色彩慢慢褪色,最后化成苍白色。 神试着观察其他星辰,群星的光彩各有不同,它们焕发出的光辉最开始都是五彩斑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辉褪色都成苍白,就像是传化成统一的形式般。 除此之外,神还看出了,每一种光辉都象征着不同的力量,就像是红色的光辉蕴含极热,淡蓝色的光混散发着寒意。 “怪不得苍白色力量到了外界,汇聚成雨之后,能够赋予生命不同形式的改变。” 晨伊看着光辉不断地朝星空之外的逸散,祂仔细观察,赫然发觉,越是星空深处,其光辉就越是绚烂。 而在星空的最深处,流溢出来的光辉无疑是最为绚烂的,其褪色后形成的苍白色力量也最为庞大。 神下了决定,祂要走向星空的最深处。 就在这下决定的一瞬间,整個星空好似倾听到了祂的意志。 群星慢慢分隔两侧… 如同宇宙缓缓睁开了幽邃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末日洪水 神向着天体国度的深处走近。 夜空之中,神停住了脚步。 一根淡金色的命运之线出现在祂的眼前。 晨伊眼神一凝,祂旋即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数以千万计的命运之线出现在夜空之中,朝着星空的深处汇聚。 “那些流入远古混沌的命运之线,原来都在向星空的深处汇聚……” 这是怎样的奇景? 神不由地对深处的星辰产生出更加浓烈的好奇。 天体国度挥发出如此多的苍白色力量,理应有数以万计的星辰齐聚在深处,不过,事情恰恰相反,晨伊顺着命运之线的走向,越往深处走去,四周的群星渐渐远去,放眼望去,没有一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晨伊不由地稍加思索。 既然四周没有星星,那么必然有一颗庞大的星辰位于深处。 神继续向着深处前进,在不久之后,祂望见了一颗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星辰。 那颗星辰苍老如斯,像是在一段漫长得无法想象的时间之前,它就存在于这浩瀚的天体国度之中,命运之线齐齐向着那颗星辰汇聚,其数目多得不可估量。 巨大、宏伟的深红色星辰静静地伫立漆黑中,远远看去,星辰的球心处被洞开了一条狭长隧道,深不见底。 仰起头,可见烟波浩渺的银河,遥遥的挂在远方,挂缀无尽的星辰天幕已远,如球状的帘子悬挂四方,祂已经来到了深处。 “这个星辰挥发着怎样的光辉和力量…” 神慢慢地接近这颗宏大的深红色星辰。 它不一定是天体国度的主宰,事实上,天体国度从来没有过主宰。 但是,这颗深红色的球体一定是天体国度中存在时间最为久远的星辰。 这星辰见证过无穷无尽的历史,无穷无尽的命运之线向它汇聚。 神缓缓靠近深红色的星辰,轻轻触碰它挥发出来的光辉。 刹那之间… 一段难以衡量的久远记忆闪烁过祂的脑海。 整个世界自诞生以来的漫长历史,如走马灯花一般呈现在祂的眼前。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祂降临到这世界之前,一切都被黑暗温柔地拥裹着,连世界的原初意志都在静谧中沉睡。 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在没有穷尽的黑暗中重复,生命迟迟未能挣脱水下的摇篮。 这真是一段久远得看不见尽头的历史。 ………… 晨伊猛地睁开眼。 “原来如此…这颗星辰焕发出来的光辉,其力量象征着的是‘历史’吗?” 此前看到的无数群星,它们身上的每一种光辉都象征着不同的力量,就像是红色的光辉蕴含极热,淡蓝色的光混散发着寒意。 而眼前这深红色的星辰,象征着的是“历史”。 祂触碰到深红色星辰挥发出光辉的那一瞬间,见到了整个世界漫长重复、单调乏味的历史。 “无怪你如此苍老。” 神面向着深红星辰,呢喃道。 紧接着,祂想到了什么。 既然这个深红星辰蕴含着有关“历史”的力量… 那么…自己是否可以透过它,来看到未来的景象呢? 毕竟对于未来来说,现在自己所处的时间就是一段久远的历史。 而且…那些命运之线都在朝向这颗星辰汇聚…… 神稍加思索之后,片刻便下了决定。 祂向着深红星辰又走近了一步。 转眼之间,神的身影便来到了深红星辰的跟前。 祂伸出手,触碰深红星辰的本身。 双目所见一切,猛然被铺天盖地的星辰光辉覆盖。 晨伊让自己的意志屹然不动,任由星辰的光辉冲袭。 祂尝试着牵引那深红星辰焕发出的力量,后者像是没有自主意识般,任由着神轻易地导向未来。 一切都很顺利,如同神此前的料想一般,导向一个未来。 眼前的光影开始重叠,神环顾四周,数以千万计的命运之线出现眼前的景象中,它们汇聚成一条金色的河流,朝向前方流淌。 神凝望着河流。 这河流的尽头…就是未来的景象。 令晨伊诧异的是,这河流看上去并不漫长,而是很快就汇到了尽头。 难道那個未来离现在并不遥远吗? 抱着这样的猜想,祂慢慢走向尽头。 当晨伊走到尽头的时候。 滴答。 昂起头,晨伊看见了一滴苍白的雨水,极慢极慢地坠落。 混沌不清的天幕,苍白的骤雨倾盆而下,晨伊目光向上,望见天色呈现出病态般的晦涩不明。 向前看去,举目都是黑暗,远古混沌扩张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将所到之处的光明吞噬,就像是祂从未降临过一样。 神愕然地看着这一切。 眼前的景象,无一不在向祂表明:未来是一派末日。 整个世界行将就木、形如枯槁。 雷霆下砸,发出撕裂大地般的惊吼,它是从天而降,还是从大地的裂隙里出生?它高呼暴雨,大滴大滴的苍白雨水泼天而下,密密麻麻,咆哮着撕扯狂风,再媾和,再撕扯,如此反复。 整个世界都在不安的咆哮。 随后,苍白色的雨水在大地上泛滥,汇聚成无法阻挡的大洪水! 大洪水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不仅要将走兽们吞噬,还要将参天巨木们淹死,而祂所钟爱的世人——逻各斯人,连同他们孱弱的国度一并要毁灭在史无前例的大洪水之中。 未来的景象里,逻各斯人们恸哭着,奋力爬向高处,期望能不被洪水冲走,大地成了汪洋大海,母亲刚刚还在哀恸失去的独子,下一秒就随着独子而去,地上仍然苟延残喘的人们向天祈求,祈求着神降下宽恕、不要责罚,他们不晓得大洪水是如何到来的,误以为是因他们的不敬触怒了自己! 神看着这未来的一切。 祂所带来的,祂所钟爱的,都要在这一场大洪水中毁灭。 直到最后,原初意志再度主宰这个世界,将曾经所发生过的历史都推入虚无之中。 “不,你不能…” 神望着即将到来的末日,呢喃着。 祂就是因末日而到来的。 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末日在自己的眼前降临。 那末日要临近了… 大地上的羔羊要变得饥渴,生命要陷入到无尽的黑暗里。 饥渴羔羊要渴求青草,黑暗里头的生命要呼唤光。 那末日一旦降临… 喂饱羔羊的青草要何时到来,生命呼唤的光要何时降临? 这未来的末日景象里,世人们不知道,他们痛苦哀求着,泪水落入大地。 绝望掩盖了光明,他们在饥渴、他们在哭泣,他们在哀恸… 他们在问:“神啊,你看不见我们的悲苦吗?你要将你的孩子弃之不顾吗?” 面对着末日的景象, 神似在自语,又似在同这景象里苦苦挣扎的世人们诉说: “不要畏惧,不要惊慌,” “我在这里,” “拯救就在这里。” 神曾经孤独地降临,那时大地荒芜,引入眼帘唯有沉沉死气。 可如今,在这世上,已经有了祂的所爱。 让那末日到来吧, 要喂饱羔羊的青草就在这里,生命呼唤的光就在这里,而且,永不隔绝,永不离弃。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返老还童的龙骨 雅列斯托与他的父亲先知亚尔在昨天爆发了一场不小的冲突。 那一场争论。 他与逻各斯人的先知,险些在规律园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斗得大打出手。 祭司们匆忙将这对父子拉开了,他们知道父子二人在许多事上都存在分歧,只是,这些终日待在规律园的祭司们从没想过,父子二人的分歧竟然来到了要拳脚相加的地步。 “怀疑、怀疑,你永远在怀疑!你要怀疑一切吗!?” 几个祭司拉住了亚尔的双臂,这个渐渐年老的父亲怒斥着理应继承自己衣钵的长子。 “一切都值得怀疑,包括神的爱也值得怀疑!” 雅列斯托涨红了脸,狂悖地争论道。 他更加年轻,因此拉住他的祭司比亚尔要多一位。 “你在说什么?!逆子!” 亚尔斥骂着自己的儿子,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知很想挣脱祭司们的束缚,给雅列斯托狠狠地来一拳。 先知教训道: “只要你照我说的做,这一切都不会有这么多的争论!你就是规律园中的蛀虫!” “你在说什么疯话,自以为是只会让你我坠入深渊!” 雅列斯托不甘示弱,他怒气冲冲地反驳, “我们在慢慢自掘坟墓,你不觉得我们该停下了吗?” “那你在干什么?你在怀疑一切!怀疑神的创世、怀疑神的启示、怀疑神赋予的理性…有什么是你不怀疑的?!” 亚尔既苦口婆心,又怒意上涌道: “这对于逻各斯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雅列斯托猛然收敛了神色,死死地盯着父亲。 “正因为祂是神,所以才值得怀疑! 父亲,我要和你说: 怀疑比愚信本身更接近神明!” …………………………………… …………………………………… 昨日的争吵之后,父子二人一整天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翌日一早,逻各斯王国的规律园外。 雅列斯托坐在一群孩子们的面前。 先知的长子热衷于给王国的孩子们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在所有祭司里,只有他从来都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在雅列斯托的身边,乃是一段用于绘画的墙壁,先知的长子利用它来进行讲习。 王国内有所习俗,除去祭司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规律园之中。 因此,雅列斯托只有在规律园之外,才可以向王国中的孩子们讲述大大小小的传说故事。 “看到这个了吗?” 雅列斯托指着墙壁上的图画,画中的是一位弯弓搭剑的猎人,他拨开树林迷雾,慢慢走入森林之中。 “那里杂草丛生,迷雾缭绕。那位猎手在迷雾中看到了鹰隼,他升起了勇气,发誓要狩猎那鹰隼,不曾想,这念头一出现,他就变成了一只断了腿的野兔,一呼吸就变成了嗷嗷大叫……” 规律园外,孩子们入神而痴迷地听着,对着一个個图画指指点点,雅列斯托在墙壁上一边画着图画,一边讲述小时候常听的故事。 这个故事,亚尔曾多次讲给雅列斯托听,等到他的弟弟出世之后,又多次讲给戴尔图良听。 雅列斯托快笔地绘画着,他习惯于当场讲,当场画,而不是待一副图画完善之后再讲述。 在这个一边讲述故事,一边进行绘画的过程中,雅列斯托有意无意地将某些图画简化了,起初是少画一支胳膊,然后是少画一些装饰,到如今,甚至将某些图画简化成一个标志。 对于他这种轻慢的态度,先知亚尔数落过他许多次。 然而,雅列斯托并不在乎。 “当那猎人心里想:‘我和鹰隼亲如兄弟,我要爱我的兄弟。’就在这时,鹰隼突然就变成了一只天鹅,猎手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他下意识地张开手,发现自己伸出了双翼,那是一双天鹅的翅膀。” 就这样,雅列斯托把天鹅猎手的故事讲完了。 由此,他收获了孩子们热烈的掌声,这些无忧无虑的小逻各斯人们欢呼着,吹起口哨,央求着雅列斯托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雅列斯托天然地受人欢迎,他试着笑着推开孩子,然而这些小逻各斯人们并不打算放过他,先知的长子经受不住,本打算再讲一个,这时,遥遥地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眯眼看过去,那正是他的父亲亚尔和他的兄弟戴尔图良。 雅列斯托并不待见他那幼稚而不成熟的兄弟。 就像是戴尔图良不待见他一样。 从他见到戴尔图良度过咿呀学语的幼儿时期开始,他与戴尔图良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未平息过。 在起初,这种争斗包含着某种目的,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发现彼此不知何时起,演变成为争斗而争斗。 “父亲。” 雅列斯托从墙壁站起身,向慢慢走近的亚尔说道。 虽然昨天才爆发了争吵,但是雅列斯托并不记仇,而他的父亲亚尔从来都不会记住自己儿子的狂悖。 然后,他向弟弟戴尔图良点了点头。 戴尔图良并不理会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位次子从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对兄弟的傲慢。 在他眼中,一个真正的逻各斯人,理应以手中的长矛狩猎大型野兽,而除了父亲亚尔之外的,不事狩猎的祭司们,都缺乏逻各斯人应有的勇气。 因此,他格外看不上雅列斯托。 亚尔将兄弟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 作为父亲的他,又怎会不晓得兄弟二人的不和? 只不过亚尔并不打算过度掺和二人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独自处理。 “父亲,我要跟伱说一件事。” 戴尔图良好似要向雅列斯托炫耀什么似的,突然之间开口道。 “哦,什么?” 亚尔问道。 戴尔图良瞥了雅列斯托一眼,然后转过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缓缓说道: “在不久前,我从我的同伴口中获悉,狩猎的先遣队在一处深山之中,发现了一块如传说般神奇的龙类遗骨。” “龙类遗骨,如传说般神奇?究竟怎么回事?” 亚尔加重了语气。 “是的,如传说般神奇…父亲,那人和我保证没有夸大。 据说…据说他们发现那遗骨的时候,那龙类遗骨浑身发着苍白色的亮光。然后,第一个触碰遗骨的人,不小心被里头的骨刺给弄伤了。 在这之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第一个触碰遗骨的人,在七天之内年青了数十岁!”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我们要到哪里去? 亚尔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那些猎手们发现的龙类遗骨究竟是什么。 但他知道,这究竟对撒泊意味着什么。 “父亲,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戴尔图良诧异地看着面色凝重的亚尔,他不明白为何亚尔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眼里,这理应值得欣喜。 如果这龙类遗骨能让人返老还童,甚至迈向永生,那么对于他们的王来说,对整个王国来说,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幸事。 要知道,撒泊王带领着他们从猿人时代走来,他是王国内最为伟大的猎手,受无数人仰慕,众人对他的遵奉,并不比他的兄弟先知亚尔要少。 每个人都知道,撒泊王与先知亚尔二人象征着整个逻各斯文明。 所以,戴尔图良不明白,自己父亲的面色为何如此凝重。 亚尔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戴尔图良,深吸一口气,而后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仰慕你的叔叔撒泊,但是,戴尔图良,我的孩子,我要告诉你……这世上哪里有永不朽坏之物?” 亚尔顿了顿,继续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初生牛犊,还不晓得什么是对世界的敬畏。你们以为我这老人的世界封闭而迂腐,你以为我害怕新生的事物挑战一个老人的世界…… 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有些事情,它就是这样,无论你做出什么努力,它永远都不会改变。 就像是你可以把红色说成‘绿色’,你可以迷惑别人,甚至可以颠倒黑白,但是…红色的依然是红色,不变的规律就在那里。 我要告诉你们,我对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感到害怕…害怕一不小心,整个王国就被这未知的事物拖入深渊。” 戴尔图良目瞪口呆地听着父亲的教训,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反驳父亲。 而一旁的雅列斯托则从始至终保持沉默。 亚尔当然能看出来,谁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谁没有听进去。 不过,眼下先知再没有教训孩子的心力。 他走入规律园中,环视着四周金黄色的麦子,随后,先知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仰起头,望向高山之巅闪烁的光辉。 “雅列斯托。” 亚尔没有回头,只是道: “我们上山去吧,一同走到山巅。” ………………………… 雅列斯托和亚尔来到了高山之下。 自从祭祀神的祭坛在高山的山腰处造好之后,逻各斯人们便开始有规律地去往高山朝圣,自然而然地,一条宽敞的山路就被人给踩了出来。 父子二人登上了这条山路,凭借着逻各斯人的优异体能,不到半天就从山脚来到山腰的祭坛之前。 祭坛近在眼前,一年四季都有逻各斯人看守,成百上千的祭品被盛放在祭坛之前,那皆是逻各斯人自发的献祭,而且依照亚尔的嘱咐,全是蔬果或是精美的手工,没有牲祭。 雅列斯托放眼望去,赫然看见为撒泊王打造的王座。 那不仅是王座,更是撒泊王专门呈上祭品的位置,只有他呈上的祭品,有权离祭坛最近。 而出乎雅列斯托意外的是,撒泊王的王座空空荡荡的,没有理应献上的祭品。 亚尔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沉默不语。 父子二人没有在山腰的祭坛处停留多久,亚尔希望能够尽早地登上山巅,求问神明。 雅列斯托仰望着前方漫漫的山路,一种局促、不知所措的情绪在他的心头蔓延,他跟随着父亲踩在雪中的脚步,一步步向前进发。 “父亲,” 雅列斯托确认地问道: “你真的要我一并登上高山之巅?” 亚尔缓缓转过身,苍老而有神的眼睛注目着雅列斯托。 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伱是我的长子。” 话音落耳,雅列斯托感觉到“嗡”地一声,一种被认可的感动刹那在他的内心落定。 寒风从高山上刮来,雅列斯托佯装平静道: “嗯,那就这样吧。” 说完,雅列斯托扬起脸,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涌入他的胸怀。 亚尔和雅列斯托慢慢地攀登山路,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照着此前的路来到山巅之下,而这一次,亚尔没有让雅列斯托在原地等候。 父子二人互相搀扶着,一同攀爬悬崖,登上高山之巅。 雅列斯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向前方。 一枝突兀的树枝被种在山巅之上,而在那树枝的跟前,站着一個浑身有光的。 雅列斯托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神明相见的情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晴天霹雳…他觉得自己定会看到凡人无法企及的神迹。 而如今,初次目睹到众人口中的神明,雅列斯托不可避免感到诧异。 眼前的一切,没有口耳相传的天降异象,或是一闪而过的神迹之光,也没有让人不禁匍匐的伟力,没有天崩地裂,没有电闪雷鸣。 神就站在那里。 一切都如此的平和。 雅列斯托呆呆地望着那浑身有光的,这年青的逻各斯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异象和神迹去佐证那身影是神,可是…当自己第一眼望过去,竟然自然而然地确定祂就是神。 就好像… 祂自己便是自己的佐证。 “亚尔,那是雅列斯托吧。” 先知亚尔微微颔首,轻声道: “主啊,正是我的孩子,就像我是你的孩子一样。” 神听了这话,笑了笑,祂听到了亚尔的言外之意,随后将目光放在雅列斯托上。 如同亚尔是祂拣选的人,雅列斯托也是这位父亲拣选的人。 面对着神,雅列斯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好呢喃道: “主啊。” 神不久前从远古混沌中归来,此时此刻,打量着亚尔与雅列斯托。 亚尔和雅列斯托微微低着头,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只需一眼,神便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亚尔,你要求问我?” 神开口道。 亚尔在祂面前没有任何隐瞒,此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主啊,我祈求你能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不可以…那便祈求你能指明我们的方向。” 说完,亚尔心中感到一阵羞愧,这么多年来,被神拣选的自己竟然依旧一无所获。 神对他笑了笑。 父子二人感到有些局促,他们不知道神会不会为他们指明方向。 因为…神可以施,神也可以不施。 只要祂想,随时都能让逻各斯人经历数千年的迷茫。 晨伊转过身,看向远方,祂的目光落向了世界的边界。 亚尔和雅列斯托不知道祂注视着什么,也不知道祂心里在思索什么。 良久之后,只听见神说道: “你们若想寻到答案,便有一场艰苦跋涉的旅程。” 亚尔和雅列斯托此时抬起头,他们望见神缓缓转过身来。 “主啊,我们要到哪里去?” 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主啊...你对我们有什么安排?你想要我们明白什么?” 神指着世界的边界, “在那里,有些故事,注定要有人作见证。”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启程 一场艰苦的长途跋涉,终点是世界的边界。 没有一位祭司知道那个地方在哪,也不知道为何先知亚尔突然宣告要离开王国,前往一个从来都没有人涉足过的远方。 神的指引、神的启示…简洁明了的言语无法化解众祭司们的疑惑。 “先知啊,你为何不让他人代你前往…你已经老了。” 一位祭司走上前来,不解地问道: “看看你的身体吧…你的腰已经弯了,就留在满是金黄麦子的规律园里吧。” 又一位与亚尔几乎同龄的老祭司走上来,不舍地劝解道: “亚尔啊,我跟你一样,旁人误以为我们陈腐,可我知道,在我们这个年纪,已经为后人做得够多,而且也没有了力气,不得不留在原地。现在…你何苦要去一个遥远到回不来的地方?” 除去善意的劝解外,那些不遵奉先知、或者认为先知迂腐的年青祭司们,他们不仅不理解,还暗地里嘲笑讽刺亚尔的不自量力,连王国最为英勇的猎手们都无法开拓到的地方,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又怎么能抵达那遥远的终点。 亚尔望着形形色色的人,不解、可悲、同情…不知多少人都觉得他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忘却了自己究竟有多么苍老。 先知只是留下一句: “我是被拣选的人,便注定要为神的故事见证。” ………………… 亚尔和雅列斯托,父子二人要踏上这一场旅途。 他们不知道这场旅途会遇到什么,也不能笃定在旅途的终点,是否真有一個绝对的答案在等待着他们。 擅长怀疑的雅列斯托为此焦躁不安。 一会,雅列斯托站起身,大声论证这场旅程的可行之处,一会,他又猛地坐下来,细细数落可疑的地方……往往某一刻他陷入沉寂,下一秒就朗声斥责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快被逼成了一个疯子。 与长子相较,亚尔则要平静许多。 在妻子和仆从们的帮助下,亚尔很快便收拾好了一切行装,事实上,对于尚处于打磨石器时期的逻各斯人来说,一场旅途所需要携带的东西并不多。 亚尔巡视了一遍行装,而后慢慢走到焦躁的长子身边, “神在我们离开时吩咐我们,一旦做好准备,就到王国最远的那一条河流去。” 雅列斯托这时抬起头,他因为烦躁而抓住头发。 “我知道,父亲。” 雅列斯托不耐烦道,俄而,他注意到亚尔脸上出奇的平静,便问道: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忧心?” 亚尔只是道: “你要有对神的信心,雅列斯托。我知道,你不像我一样多次上山见神,你不了解祂,你不晓得祂,所以伱有如此多的疑虑。” “有疑虑不好吗?” 雅列斯托反驳道。 他抚摸着怀中的骨刀,那是他的母亲赠给他的礼物。 亚尔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这种对话,父子之间发生过许多次了,而在亚尔逐步迈向衰老之后,先知沉默以对的次数越来越多。 雅列斯托不知道父亲的沉默究竟是因为无从辩驳,还是因为反驳自己这件事实在无足轻重。 亚尔与雅列斯托离开王国,踏上旅途那天,撒泊王没有接见这一对祭司父子。 撒泊王究竟是不曾得知二人要踏上旅途,还是有意不接见二人,一切都已经无从得知。 他们二人是趁着天蒙蒙亮、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离开的,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多少逻各斯人欢送他们,求取死亡那日的繁华景象终究没有重现。 离开王国的核心地带,亚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地上的石造宫殿,随着他们的远去,宫殿的轮廓慢慢隐没在层叠的森林之中。 ……………………………………… ……………………………………… 晨伊立在王国最远的一条河流上,旁边有独角兽们低头啜饮,河畔两边长满了娇嫩欲滴的青草,宽阔和缓的水流冲刷着岸边的细砂。 祂望向世界的边界,目光穿过了一段无法想象的距离,到达远古混沌。 “大洪水注定要来。” 晨伊回想起在深红星辰里看到的未来,那些哀嚎、恸哭,一切都历历在目。 到那时,天穹忽然会降下苍白色的史前暴雨,绝大多数生命死亡,仅仅只有少数漂浮在水面上得以苟延残喘。大洪水要将大部分的陆地沉入海底,那是一番天旋地转的变化,原本的地上群山要眨眼间化作海洋暗礁,原本的悬崖也会淹没成海底深渊。 祂抬起手,看了看手心中的一根独角鲸的断角。 “既然独角鲸一族能够操纵海水…” 晨伊回想起那只搁浅的独角鲸, “那么,灾难到来之际,独角鲸们能够为逻各斯人提供庇护。” 这些天来,自己仔细研究过自己的力量。 换句话说,自己早已对自己了如指掌。 神站在河流边上,静静等待着。 没有过多久,不远处密密麻麻的树林间,传出一派树叶的沙沙声。 河畔的独角兽们听到那沙沙作响的声音,立刻提高了警惕,然后在领头的一声啼叫之下,几乎所有的独角兽都瞬间停下了啜饮的动作,而后一个扭头,眨眼间消失在森林中。 几乎与此同时,亚尔和雅列斯托从树林间走了出来。 晨伊见到父子二人,流露出欣慰,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 “神啊,我们来了,接下来该如何启程?” 亚尔向前一步,向神求问道。 神转过身,指了指河畔边上的参天巨木。 亚尔和雅列斯托看了过去,只见神慢慢走到巨木边上,而后轻轻一抬手,木头由内而外地爆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地断裂到地上。 父子二人惊诧地看着这一切,那断口是平整的。 而神的动作还没有停下,祂将手按在断开的巨木上,一点光辉从手心落下,只见树皮一层一层地凭空脱落,厚实的木块开始分离。 雅列斯托看着这巨木的头部翘起,尾部也起翘,舟形如梭,两端小而尖锐,突出的角往上翘去,逻各斯的王国仍在陆地的范畴,他们还没有接触过大海,但这位年青祭司依然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某种特殊的木筏,只不过用一根木头就可以制成。 “坐上这独木舟吧。”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遇见大海的逻各斯人 亚尔和雅列斯托没有任何航海的经历,父子二人这几百年的人生以来,只有在木筏上漂流的经历。 因此,雅列斯托看着那条仅能容纳两人的独木舟,尽管它显然有别于木筏,但雅列斯托并不相信它能在湍急的水流中平稳行驶。 与长子相反的是,在神的面前,亚尔怀有坚定不移的信心。 他首先坐到了独木舟的里面。 见到父亲一言不发地便坐到独木舟里,雅列斯托这时咬咬牙,犹豫之下,还是跟了上去。 “主,我们要怎么到那地方去?” 雅列斯托坐上独木舟之后,低声问道。 “你要看见了,你们要到大海去。” 神如此回答。 雅列斯托听着这句简短的话语,“大海”…他从未听过这个单词,不只是他,他的父亲也是头一次听到这单词。 长期以来,逻各斯人的眼界局限在以一条大河或是一段山脉划分的天然边界上,每个人都见过溪流、江水、湖泊…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大海”,所以,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世上还有“大海”存在。 还不待父子二人细细思考,只见神伸出了手,朝向独木舟,往上虚拖。雅列斯托低下头,只见独木舟凭空升起,这时,他有些慌张的抬起脑袋,又见神转过身去,向前迈出一步。 眨眼间,整艘独木舟跨越了难以衡量的距离,好像一下子从世界的起点,陡然闪现到临近世界边界的地方。 雅列斯托因害怕而阖上了双眼,等他感觉到独木舟渐渐平稳,仅剩下细微的晃动时,他才提心吊胆地睁开双眼。 湛蓝、宏伟、广阔… 雅列斯托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身着兽皮的逻各斯人被吓住了。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水面,比他此前见过最宽广的湖面都要大得多。 雅列斯托不知道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 前方没有山体、后方也没有湖畔…四面八方,没有一个可以上岸的地方,没有一处可以称之为尽头的陆地。 这世上竟有如天空辽阔的水面?竟然有如此浩瀚深邃的湖泊? 从未有过的震撼,从视觉上冲击他的心灵。 雅列斯托觉得,自己头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浩瀚的神迹,简直就像是老一辈人之间口耳相传的夸张传说。 独木舟上有船桨。 就在雅列斯托陷入宏大的震惊之时,亚尔已经回过神来,低下头,划动独木舟上的船桨。 感受到船只在海浪上移动,雅列斯托才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张望四周。 他看见远方波澜起伏的海面上,有个身影浑身有光,如履平地,在水面上行走。 雅列斯托不禁仰起头,从船上起身,想要向前靠近。 不过,亚尔一把拉住了雅列斯托,他的长子一时没站稳,摔回了独木舟上。 晨伊面向着父子二人,指向世界的边界,只是道: “到那去吧,胜过死亡的答案就在那里。” 父子二人怔怔地听着这番言语,话音落下,只见神转过身,神迹般的凭空一闪,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上,只剩下父子二人。 雅列斯托呆住了,他直直看着神消失的方向。 神...有什么安排么? 祂想要做什么,祂想要我们领悟什么? 雅列斯托不知道,他只能在心中猜测。 那是世人的神,是世间的唯一。 无论神做什么安排,都将对整個天地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雅列斯托想,神的每一个举动,都一定有其意义。 而那意义是身为凡人的自己,所不能明白的。 好半响,他才回过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神赫然将他们带到浩瀚的大海之上,展现了伟大的神迹,又转眼将他们抛下。 雅列斯托不能理解,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 与他相比,先知则冷静得多,也平淡得多。 亚尔毫不惊慌地握住船桨,一拉一推,他把以前划动木筏的经验用在了这艘独木舟上。 先知的长子有许多疑惑想问,此时见父亲一脸淡然,那些疑问一时难以脱口而出,他回过神来,一手抓住了另一根船桨,二人开始向着神指示的方向前进。 出发的时候是在清晨,转眼之间,随着海水的波浪,正午就到来了。 雅列斯托举目眺望神所指示的方向,凭借着极好的视力,他赫然看见了一团浓厚的、令人不安的混沌状黑雾凝聚在远方。 他看到了远古混沌,不免心生不安。 几条带翅的银色海鱼从水面下飞掠而出,倏地落回涌动的海面上,它们的胸鳍敞开如翅,正是飞鱼。 “父亲…前面会有什么?” 雅列斯托不安地问道。 “会有磨难,除此外,我都不晓得。” 亚尔如是说。 雅列斯托听罢,深吸一口气,更加用力地划动船桨。 独木舟在海面上行进着,眼下是正午,海面十分平静,也利于他们航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午的太阳慢慢下沉,雅列斯托注意到昼夜在不久后将要更替,他的不安伴随光明的逝去而增长。 紧接着,在父子二人用力地划开一段距离之后,雅列斯托猛地竖起耳朵。 啦、嗦… 雅列斯托皱起眉头。 “父亲…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亚尔反问道。 雅列斯托将脑袋向前探去,仔仔细细地又听一遍, “歌声…海上有歌声!” 雅列斯托激动万分地说道。 他心中的不安,不知为何,刹那一扫而空了。 亚尔反倒皱起了眉头,警惕地咕哝道: “大海怎么会有歌声…那里难道有人吗?雅列斯托,划近一些,让我也听一下。” 雅列斯托点了点头,神将他们抛下在这里,他们经历一整天的漂泊之后,突然听见了歌声,简直就是峰回路转。 先知长子的不安被激动的喜悦所掩埋,他奋力地将船桨向前划行。 哆、啦… 这一回,亚尔也听到了歌声。 “听吧,父亲,真的有歌声,这是神的指引!” 雅列斯托激动万分地叫嚷道。 亚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注目起自己的长子。 奇怪…自己的长子明明是个察明智慧、捕风捉影、因而多有烦愁之人,怎么会听到一个歌声就这样激动? 先知亚尔隐约感觉到不对,但他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那便向那驶去吧。” 亚尔眺望远方,倾听着歌声,那声音恰好就在他们航行的方向上。 雅列斯托重重地点头,他坐回船中,奋力地划动船桨。 于是,先知父子向着海面上突如其来的歌声驶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亚尔和雅列斯托向前划着,那歌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若隐若现。 雅列斯托越发激动,他从独木舟上站了起来,指向远方。 “听啊,那歌声多么清晰!” 亚尔当然听到了,可他心中疑虑重重。 “坐下,雅列斯托,我们讨论一个问题。” 亚尔开口了,像是往日在规律园中一样。 雅列斯托听着这熟悉的话语,他连忙转过头,勉为其难地坐下了。 “你瞧,海上面有什么在唱歌。” 亚尔指向前方说道, “它会唱歌,证明它有智慧…可我从未听过,这世上有除了逻各斯人外的生命拥有理性。” 雅列斯托听着父亲的分析,他没有如往常般陷入沉思,脸上慕然涨得通红,辩驳道: “你在想什么,父亲?我们航行一整天了,除了大海什么都没碰到。好不容易…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有声音传来。 这难道是某种妖魔的歌声吗?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挑战你迂腐封闭的世界吗?” 亚尔霎时哑口无言,他的长子总是能言善辩。 “继续向前去吧,我们总要知道那是什么。而且,那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雅列斯托万分激动道。 亚尔没有被雅列斯托说服了,但在雅列斯托这么多论点里,只有一个是他唯一且不得不承认的。 那歌声在必经之路上。 亚尔仍旧保持着警惕,雅列斯托则一改往常,呈现出了一个年青人对未知世界该有的热情。 父子二人向着歌声的方向划着船,那歌声愈来愈近,亚尔的眉头越皱越紧。 雅列斯托倾听着那歌声,露出了近乎狂热的表情。 独木舟在海浪的波澜下向前行进着,亚尔和雅列斯托在黑夜笼罩的辽阔海平面上看到一个深黑色的轮廓。 “陆地!陆地!一个小型的陆地!” 雅列斯托凭借着年青人的绝佳视力,看到了一個在海水上的岛屿。 那歌声仿佛近在咫尺。 父子二人的独木舟,离那座庞大的岛屿越来越近,他们眺望远方,做好在哪里登陆的准备。 接着,雅列斯托站了起来,岛屿已经很近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跳到上面,寻找歌声的来源。 哆、咪! 随着他们靠近到某个地方,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巨大。 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此时异象陡生! 海浪涌起,好像有什么生物要窜出海面,父子二人瞪大了眼睛。 明晃晃的月光下,他们陡然见到岛屿边上生长着尖锐的暗礁,许多庞大的鱼类撞死在上面,紧接着,暗礁底下,一条条体态纤长的大鱼爬了出来。 雅列斯托发出了尖叫,他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鱼类,它们跟人长得一样大,声带显露在外,发出诱惑人的歌声。他立即拔出了怀中的骨刀。 父子二人并不知道,这些生物是千年后海妖们的鼻祖,以后要害死许多水手们。 这些海妖鼻祖们并没有多少智力,它们通过歌声诱导鱼群们群聚撞死在暗礁上,眼下它们见到了两位逻各斯人,顿时目露凶光。 一双双淡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窥探。 亚尔身上泛起了冷汗,紧接着,他看见了海妖鼻祖们的声带振动起来,发出更加的诱人音色。 “不、不是那样!” 雅列斯托突然抱起脑袋,发出痛苦地哀嚎,手中的骨刀掉落在独木舟上。 亚尔看见雅列斯托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他大惊失色,但还没待他反应过来,顿时感受到头昏脑胀,一种恶心、怀有罪孽的感觉跃出脑海。 他的眼中开始浮现出幻觉,一幕幕他不愿看到的景象浮现而出。 歌声里,亚尔看见了在自己死后,雅列斯托与戴尔图良走向决裂,他们原来是兄弟,此刻却是仇人,要将彼此杀死。 亚尔惊慌失措,绝望悲哀的感触跃出他的心头。 那些海妖鼻祖的歌声如同毒蛇,毫不懈怠,对自己的猎物乘胜追击。 这歌声将他引入恐惧的幻境里。 那些海妖鼻祖的歌声越来越大,亚尔脑海中幻觉越来越深。 他开始看到许多更加不堪、悲哀的画面,这种幻觉极为迅速地主宰他的内心。 慢慢地,一阵无从捕捉的黑暗开始笼罩,莫大的恐惧撞击了亚尔的全身,他的双手发颤,想要大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冻住了。 冻住了… 寒冷… 亚尔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冷。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连心脏都要被这股寒冷折服,他意识到意识渐渐虚弱,却无力制止。 亚尔感受到这股寒冷,歌声的诱使下。 他猛然看见了那最为恐惧的一天。 那一天,他与一位智者受困于山洞内。 山洞外的风雪肆虐,永不停息,只要他屈服放弃,他就不必再受内心的拷问。 亚尔低下头,他看见自己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瞬间将他的肉体征服。 风雪肆虐在眼前,好似耗尽他的生命,都不会就此停下。 寒冷与黑暗挤压着亚尔,迫使他就这样屈服,一遍遍地告诉他: 你永远不会寻到答案。 亚尔凝望风雪。 “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只是呢喃道: “就在通往山巅光辉的路上,那是有神在的地方。” 亚尔绷紧所有神经,驱使着幻觉中自己,在暴风雪的面前,拼尽全力地起身,闯入轰轰烈烈的暴风雪中。 那是自己最为恐惧的一天。 却也是自己就此得救的一天。 自己历经艰难险阻登上高山,得到了神的拣选! 就像数百年前,死亡错算了先知的意志,此时此刻,海妖鼻祖们的歌声也犯了同一个错误。 亚尔看破了眼前的幻觉,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海妖鼻祖们慢慢靠近,要用锐利的獠牙将他们磨碎。 先知抓起船桨,以逻各斯人的优异体能,一个箭步冲向前,站到独木舟的尖角上,高高抡起,狠狠地向下一砸。 一个海妖鼻祖被硬生生地砸中硕大的声带,发出痛苦的哀嚎,歌声陡然乱了,连带着其他海妖鼻祖们的歌声也乱了。 雅列斯托此时终于从幻觉中脱困,他跌坐在地上,满脸上都是恐惧。 “快划!雅列斯托!快划!” 亚尔的高声呼喊将他从恐惧拉回了理智之中。 雅列斯托连忙撑起船桨,运用全部力量向后划去。 亚尔站在独木舟的尖角上,挥舞着手中船桨,威慑着那群海妖鼻祖们不敢上前。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海上辩论 先知父子们的独木舟在渐渐远离岛屿,二人拼了命地划动船桨,他们绕过了那里,海岛的轮廓愈来愈不清晰。 等那座危险的海岛隐没在黑夜与海水之中,此时此刻,海面风平浪静,父子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雅列斯托坐在独木舟上,此时暂且放下船桨,回忆着之前的事情,然后懊恼地抱着额头。 “父亲…这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歌声影响了我的情绪。” 雅列斯托倾诉着,可以听出,他的声音懊悔不已。 “这海妖就意味着生命中的诱惑,显然,你没有抵御诱惑的能力。” 亚尔也终于放下心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教训长子的机会。 “不,我不是没有抵御诱惑的能力!” 雅列斯托下意识地反驳道,却又有些无话可说, “我只是,我只是…….” 接着,他重重地锤了大腿,显而易见,他有口难言。 亚尔乘胜追击,质问道: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什么?你只是不小心被诱惑,把我们引入危险之中?” 雅列斯托低垂着脑袋,亚尔不知道自己的长子是在乖乖接受自己的教训,还是等待反驳的时机。 头顶上的月光皎洁,亚尔也放下了船桨。 雅列斯托一言不发,他低着头,低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右手摩梭着母亲赠给他的骨刀。 黑夜像是透光的幕布,可见斑斑点点,海面倒映着浩瀚星空,父子的独木舟从一个孤寂的星辰走向另一个孤寂的星辰。 亚尔仰望着夜空中的光,任由着独木舟在海上轻微起伏。 天地间好像只剩这对父子。 良久之后,沉默已久的雅列斯托缓缓抬起脑袋。 寂静的黑夜,他蠕动嘴巴,蹦出突如其来的一句: “父亲,来一场海上辩论吧。” 他的嗓音好似在这旷阔的海面上转瞬即逝,又好像会留在历史里永垂不朽。 亚尔听到了长子的话,他转过脑袋,注目着这孩子。 最后,他微微点头,道: “我的孩子,你要说什么?探讨你没有应对好诱惑吗?” 风平浪静中,这对父子正要开始辩论。 “正是这样。” 雅列斯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父亲,你先说吧,你还想要教训我什么?” 亚尔闻言,欣然接受了雅列斯托的要求,他清了清嗓子,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 “在我们这对父子之间最重要的差别上,你认为神与神的创世是一切规律的基础,是一个起点,而我认为神是所有规律的终点,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可以看出,因为你对这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因此你不喜欢墨守成规,你喜欢怀疑。我说得没错吧?” 雅列斯托抬起脸,回答道: “正是这样。” 亚尔凝视着雅列斯托,他发须发白,可眼睛充满精神,道: “我要跟伱说,这世上如此的凶险,你什么都怀疑,岂不知前人走过的路已经验明是安全的,你偏偏要走别的路,不信我的经验,最后,就要落到被那些妖魔诱惑的结局。” 亚尔的训斥并没有打压掉雅列斯托的思想,恰恰相反,这长子听了先知父亲的话后,骄傲地挺起胸膛,显而易见,他要拉开一场雄辩的序幕。 独木舟的两侧海水,银蓝色的飞鱼敞开胸鳍,稀稀疏疏地飞跃而过。 “父亲,我要驳斥你。” 雅列斯托如此说道: “像我之前所说,怀疑比愚信本身更接近于神明。同样,怀疑也更接近真理。你说,前人走过的路验明是安全的,可那一定是最好的路吗?会不会我走在另一条路上走得更快更远? 要我说,我们必须要怀疑。只有怀疑我们才能思考,怀疑是理性的证明。” 雅列斯托的话音告一段落,亚尔的胡子微微颤抖,他沉声道: “可你不能什么都怀疑。总有某些事情,它就是真理。” 雅列斯托立即反驳: “就是要怀疑,才能知道它是真理。” 亚尔有些发怒,提高音色道: “可你被诱惑了! 你在怀疑的途中被诱惑了。 这极其致命。而你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雅列斯托低下了头,好似被亚尔的反驳给难住了,只好在暗中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觉得我们会避开诱惑吗?” 他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避开诱惑?” “若不避开,它会将我们置于死地。” 先知反问他的长子。 “那么我要说…” “我们永远不可能避开诱惑!” 雅列斯托兀地抬起头,宣告般说道。 亚尔瞳孔微缩,凝望雅列斯托。 “我的父亲,那诱惑不是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吗?” 亚尔微微颔首,又反驳道: “是的,所以才要避开。” 雅列斯托如此道: “但这不可能。 再仔细想想,诱惑真的是那些妖魔的歌声吗?那些歌声难道真的是一双手,把我们的船硬生生地拖扯过去吗?不,不是!是我们主动划桨过去的。” “诱惑不是一双可见的手,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它就在必经之路上。 我们不可能避开诱惑,因为根本就没有诱惑。” “是我们主动靠近那個海岛,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无法避开诱惑?因为诱惑就是我们人本身!” “我们人要探索,要怀疑,不愿留在封闭的世界。” “在这旅途中,唯一至关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雅列斯托一番庄严宣告落下,亚尔从这番话语感受到一种无法忽视的力量,自己的长子,不仅在为诱惑作辩护,还在为一种更崇高的事情——探索未知世界作辩护。 周围掠过飞鱼,而且越来越多。只不过父子二人都无心留意。 听到长子的话,亚尔不由地有些怒发冲冠,不仅因为雅列斯托雄辩的驳斥,还因为自己的长子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以及他眼中,自己封闭的世界。 “你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 亚尔压抑住怒意道: “殊不知,你的自负极其致命!” 雅列斯托也有些气血上涌,也压抑住怒意道: “父亲,难道你不承认我们对世界一无所知吗?” 亚尔从独木舟上猛地站起身来, “我哪里不知道我们一无所知?” “你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整个王国的人都被一个伟大的问题困扰,没有一位智者能思考出关于死亡的答案。” “我要告诉你,我比你更早看到了真相!我们一无所知的真相!” 听着父亲昂然的话语,雅列斯托陡然冷静下来,他突然有种改观的情绪,原来自己的父亲知道,知道逻各斯人对世界一无所知。 亚尔的胡子颤抖不已,注目着雅列斯托, “雅列斯托,我的孩子。 你以为封闭的世界不好吗?” “一个封闭的世界,它注定有终点,只要看到终点,人们就知道要往哪里走,就不会陷入那一场席卷王国的危机之中。” “是的,你说得不错,我们一无所知…” 亚尔立在独木舟上,海浪在身后翻涌, “然而,然而……” “正因为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才需要一个封闭的世界!” 雅列斯托听着父亲的论述,瞪大了眼睛,尽管此前,对父亲为何选择一个封闭的世界,以他为首的年青祭司们有过诸多的猜想,可他从未想过这回答会如此的峰回路转,如此的震人发聩。 雅列斯托低下头,思索起驳斥的语言,只是,周围的飞鱼越来越多,将整艘独木舟撞击得摇摇晃晃。 父子二人都不得不从辩论中折返,开始手忙脚乱地抓起船桨。 雅列斯托看向父亲的身后,他惊愕地看见浩荡的海浪从水下翻滚上来。 四周的鱼群越来越多,不仅仅只有飞鱼,形形色色的海鱼们在仓皇逃窜。 紧接着,独木舟的摇晃得更加厉害,让父子都不由地想起来山体崩塌。 “海底下有东西!” 雅列斯托高声道,他看见了海底下的阴影如一座山一样庞大。 那阴影愈来愈大,离他们愈来愈近。 父子二人开始拼了命地划动船桨,企图从这里逃开出去。 事与愿违的是… 他们碰上了觅食的原始鲸鱼。 所以,在独木舟的两侧,才会不断地有飞鱼掠过。 独木舟被海水拍打着,父子二人拼了命没有逃开,反而在海浪的作用下,离那阴影越来越近。 轰隆。 一个庞然大物猛然跃出水面,亚尔和雅列斯托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这一切。 那巨大的独角鲸鱼在一派白昼间投下黑暗,将父子二人吞没到嘴巴里。 先知父子间的海上辩论以风平浪静作为开始, 不久后, 以被一头巨大独角鲸鱼吞没作为结束。 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个载入史诗的传说故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鲸鱼的食道 被一只鲸鱼吞没,绕是再冷静的人都会惊慌失措。 雅列斯托亲眼看着他们的独木舟群星璀璨的水面落入漆黑粘稠的黑暗之中,他向前扑去,再颠簸摇晃中,牢牢抓住自己的父亲,随后一顿天旋地转。 他不知道这条吞没他们的鲸鱼在做什么,只知道独木舟在里头翻滚腾挪,好像一个失眠的人在麦秸上辗转反侧。 雅列斯托头昏眼花,他感觉到自己在鲸鱼的巨大食道里向下滑去,一时间,恐惧从双腿挤上脑子,瞪大眼睛,要向后倒去。 亚尔此时一手抓住独木舟,另一只手牢牢抱住了雅列斯托,怎么也不松开,他闭上了眼睛,尽力不让自己晕眩过去。 鲸鱼的巨大食道往内收缩、蠕动,把吞进去的海水以及飞鱼们送去胃里,独木舟和父子两人在鲸鱼食道里滑落着,他们很快就一路俯冲到鲸鱼的食道下端。 亚尔露出惊骇的表情,他很快就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他们非要被这头庞然大物吞到胃里不可。 先知焦急不已,他用双脚夹住独木舟,一手拿起船桨,狠狠地杵到鲸鱼的食道上,企图将独木舟卡住。 若此时,从外面看过去,独角巨鲸上下摇晃着脑袋,它似乎意识到自己吞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开始张开嘴巴,往里头吸入海水,努力将食道里的东西向下冲过去。 不过,亚尔和雅列斯托深处独角巨鲸的巨大食道里,他们并不清楚为何食道再度剧烈晃动起来,紧接着,他们便看到汹涌的海水奔袭而来,恐惧瞬间蔓延全身。 黑暗中,雅列斯托一手摸到了另一只船桨,然后赶忙像父亲一样将船桨杵入食道的肉上,刚刚卡住的那一瞬间,海水便像洪流一样冲刷过来。 大量的鱼类顺着海水撞击着食道里的父子,他们咬紧牙关,闭紧嘴鼻,拼尽全力的在食道里支撑着,待这一轮海水过后,父子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神保佑我、神保佑我…” 父子不约而同地呢喃着,在这种绝望情况下,祈祷是唯一有用的武器。 鲸鱼的食道时而收缩,时而扩张,企图将食道里的异物吞入腹中,然后经过胃部的消化之后排出,亚尔和雅列斯托当然不会让这头鲸鱼得逞,这毕竟事关生死。 独角巨鲸还在海面上左右摇晃脑袋,亚尔和雅列斯托苦苦支撑着,他们的体力剧烈消耗,头脑也晕眩不已。 这时,雅列斯托向后看去,他凭借着一个逻各斯人在夜间的极好视力,看见了鲸鱼幽邃的食道里,有一个分叉路口,大股大股的海水涌过去后,突然间向上喷发。 “父亲!那里应该不通往鱼胃!” 雅列斯托指着那分叉路口,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声叫道。 亚尔此时牢牢抓住船桨,看了过去,他也目睹了海水从那里喷发,可是,他不知道这些海水涌去了哪里。 “那里不通往胃部,那么那里会通去哪?” 亚尔大声喝止道: “等它下一次张嘴捕食,我们再游出去!” 雅列斯托听罢,他并不觉得父亲的打算比他的打算风险更小, “等下一次捕食,我们都已经滑到它胃里了!” “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亚尔说着,紧接着,他感受到食道的蠕动,独木舟在缓缓向下。 父子二人拼了命地杵住鲸鱼的食道,很快,又一轮海水朝里头浩浩荡荡的奔涌。 亚尔和雅列斯托经受着海水的冲洗,那个奔涌的劲头,就像是重锤打在他们身上。 这一轮海水比之前那轮要大,独木舟不可避免地往下滑落。 雅列斯托大声叫道: “父亲,再不过去就迟了!” 说着,雅列斯托先斩后奏,还没待亚尔同意,就将杵在食道的船桨松开了。 “该死!” 亚尔愤怒地哀叹了一声,事到如今,光靠他一个人根本无法阻止独木舟的下滑,只好松开了船桨。 随后,独木舟就像是猎人手里脱手的投石,以极快地速度往下滑落。 亚尔和雅列斯托抓紧独木舟,低下头对抗着独木舟的俯冲。 很快,他们便冲到了分叉路口,海水在此汇聚,雅列斯托抬起头,仰望方才海水喷涌而出的地方。 那里有一点微不可察的亮光。 雅列斯托瞪大眼睛,事实验证了他的猜想,成功近在眼前。 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气流,雅列斯托连忙抬起头,朝父亲喊道: “抓紧了!” 不用他说,先知自然抓紧了独木舟,转眼间,海水开始扑腾涌动。 几乎是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浩大的水流从下往上,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朝向鲸鱼的喷水口涌去。 独木舟被托在海水里,父子二人牢牢地将之抓紧,朝向出水口飞去。 希望近在眼前,在巨大推力之下,独木舟一往无前地推向鲸鱼的出水口,雅列斯托大声尖叫着,一旦被喷出去,他要跳起来欢呼。 事与愿违的是,海水在身后不断推动,独木舟飞快地前进,这时他们惊愕地察觉,出水口的通道越来越小,越来越窄。 紧接着,海水的推力越来越小,父子二人的独木舟卡在了通道的前端,明明希望近在眼前,却根本无法到达。 “不!” 雅列斯托大叫一声,随后,海水从他们身后涌出,从独木舟与通道间的空隙间涌出,待这一轮海水尽数喷出之后,独木舟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高高坠落。 砰! 独木舟重重地落回食道的海水里,炸出了惊人的水花。 亚尔和雅列斯托被摔得七荤八素,年青的雅列斯托最早睁开眼,恢复清醒,他低头看了眼独木舟,急切道: “不行、丢掉独木舟,我们才能从那里通过。” 只不过,他没有机会再来验证一次了。 食道外面,传来一阵遥远尖锐的声响,像是某种声波,从海底的深处传来。 独角巨鲸微微垂下脑袋,将尖锐的独角放入水中,微微发着亮光,接收着同族人之间的呼唤。 那呼唤非常急切。 很快,它不再尝试吞入海水,而是闭紧出水口,忍耐着不适,垂下头,往深水潜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现在与将来的孩子 独角巨鲸往海底游去。 它的独角焕发着淡淡的蓝光,往着海洋的深处游去,独角中持续发出控制海水的力量,独角巨鲸下腹及前方的海水缓缓分开,其身后的海水自然而然地往下沉,从而推动独角巨鲸飞快地移动。 独角巨鲸一边朝着同伴发出声波的方向而去,一边发出近似的声音,它将肺部的空气呼出到“声唇”,空气进入这个通道后,薄膜闭合,气流经过时震动,从而发出声音,这些声音富有韵律,分成段落,每一段都能完美地重复,共同组成一手鲸歌。 亚尔和雅列斯托颓然地坐在独木舟上,他们不知道独角巨鲸要游向哪里,只能无奈地接受独角鲸的安排。 雅列斯托有些绝望而懊恼地抱起了脑袋,独木舟在食道的海水里漂浮着。 先知亚尔昂起头,朝向上方,而后阖上眼睛,将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 “神啊, 看看我们经历的一切, 你能拥抱我们吗? 在这世上拥抱我们的苦难,拥抱我们的绝望。” 亚尔的声音很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雅列斯托看到父亲的举动,他有些颓然地开口道: “除了祈祷,父亲,你什么都不做吗?” “还能做什么?” 亚尔呢喃道: “该做的都做了,我们只剩下对神的信心了。” 饶是雅列斯托如此会反驳的人,这时候都不得不接受亚尔的说法。 确实如此,两个逻各斯人被一头鲸鱼吞到肚子里,这对于整个文明,乃至整个世界来说,都是头一次。 “父亲…你祈祷祂来救你,难道你对神没信心吗?” 雅列斯托问道。 毫无疑问,这对父子在相处的时候总喜欢争吵。 “不,我祈祷不是为了要得救,” 亚尔仍阖上眼睛, “而是为了坚定对神的信心。” 雅列斯托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父亲接着道: “少说点话吧,节省些力气。” 雅列斯托闻言,旋即阖上了嘴巴。 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咬咬牙,也将双手合十,开始了祈祷。 ………………….. 独角巨鲸不断地向下游去,它听从着同伴们发出的呼唤,朝着独角鲸们聚集的水域而去。 巨大的身影穿越海水,鱼虾、水母们被独角操纵的水流往外推开。 四周随处可见黑暗中的深藻,它们源自于古老的水下生命,追溯起来,也是这头独角巨鲸、与它肚子里两个逻各斯人的远古先祖。 独角巨鲸朝向着声波的位置漂流,它哼唱着相近的“鲸歌”,向其他同伴转达自己到来的消息。 它在深海中游动了一個夜晚和一个上午,忍耐着食道里的不适,以最快地速度前进着。 因为传到它身边的声波很急躁,它的族人们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一般来说,这都意味着危险。 独角巨鲸飞快地穿梭着,声波变得近了,它也接收到了更多同伴的呼唤。 不消多时,独角巨鲸终于游到了同伴齐聚的水域,它激动地发出声波。 前方有一座孤单的海岛,这一天却齐聚着数十头独角鲸,它们围绕着这座渺小的岛屿,有的潜在水里,有的将脑袋浮了出来,水柱不断喷发着,从不间断。 独角巨鲸将脑袋浮了起来,它向前看去,望见了族人们围绕着的那座岛屿上,立着一个浑身有光的身影。 那身影前方的海水上,一只断了角的独角鲸将脑袋浮出海面,时不时向同伴们发出欢腾的声波。 独角巨鲸游了过来,其他独角鲸们让开了一些空间,显然的是,它在这里面算德高望重。 它迷糊地看着那浑身有光的身影,然后微微垂了垂头,从身体里喷出海水。 神站在海岛上,转过头,看向这头新来的独角巨鲸。 自己看见的命运之线的走向上,亚尔和他的长子会来到这座海岛上。 现在,果然如自己所料,他们被一头独角巨鲸带来了。 晨伊伸出了手,慢慢靠近那头独角巨鲸。 独角巨鲸没有警惕,它听到了同伴们发出友好的声波,于是缓缓靠了过去。 晨伊看着它,而后轻轻抚摸它的额头。 而后,独角巨鲸的身体一下往内缩,像是积蓄力量,而后它整个身体猛地一张,剧烈的水流从喷水口喷出。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条独木舟载着两个穿兽皮的逻各斯人乘着水流奔涌而出,他们被强大的水流推上高空,而后从空中平稳地掉在地上。 亚尔和雅列斯托在独木舟上撑起身体,他们狼狈不堪,还没有来得及为突如其来的得救庆幸,这时一抬头,便看见了神在注目着他们。 独角巨鲸喷出独木舟之后,一下就舒畅了许多。 见那浑身有光的身影一下子就让自己的不适远去,独角巨鲸微微晃动脑袋,发出了友好的声音。 雅列斯托觉得自己狼狈且羞耻,他勉强地撑起身体,别开脑袋,闪躲着神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父亲却全然不同,亚尔站了起来,在神面前,他毫无羞耻,脸上反而露出庆幸的笑容。 神望着这两人,祂走上前去,指向那些独角鲸们。 “主啊,它们是谁?你的信使吗?” 亚尔看向了独角鲸们,他能感受到独角鲸们的友好。 “不、不是。” 晨伊开口说道: “我赐它们予你们,也赐你们予它们。” 先知怔愣了片刻,他听得懂前半句,却不晓得后半句的意义。 神见他不明白,就像嘱咐孩子一样,嘱咐亚尔。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 你们是现在的孩子,他们是将来的孩子, 以后要做手足,就像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 孩子… 亚尔咀嚼着这句话,他看着那群和善的独角鲸鱼们,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 这些硕大又长角的大鱼,以后也要像逻各斯人一样拥有理性吗? 听神说,它们是将来的孩子…难道说,它们不会像逻各斯人一样被赋予语言,而是以后会一点点地拥有理性吗?拥有属于自己种族的语言吗? 亚尔不晓得那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先知有些呆呆地望着那些鲸鱼,有一头断了角的鲸鱼,察觉到他的视线,而后友好而可爱地在水上打了个滚。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与神的约定、应许、以及安排 雅列斯托此时终于从羞愧中回过魂来,他打量着岛屿群聚的独角鲸们,脸上的疑惑比他的先知父亲更甚。 他不能理解,神为何要想赐予这群独角鲸理性,也不能理解,为何神要让逻各斯人与这群走兽做手足。 雅列斯托的目光疑虑,在神的身上与独角鲸们的身上来回跳跃,想要问些什么,可又难以说出口。 亚尔注意到了雅列斯托的异样,他旋即开口道: “不要有所顾虑,雅列斯托。” 听到父亲的话,雅列斯托旋即抬起头,试探性地看向神。 终于,先知的长子还是开口问道: “主啊,为何我们要和它们做手足?” 晨伊注目起雅列斯托。 雅列斯托顿时有些局促。 他忽然有些后悔。 自己何德何能敢向神提问,神又怎会回答自己……卑微的思绪一闪而出,瞬间就主宰了雅列斯托的精神。 雅列斯托微微低下头,回避着神的目光。 “因有末日近了。” 温和的声音传入耳廓内,雅列斯托先是诧异,而后是茫然,在略微的思索之后,变作惊愕。 末日… 亚尔也听到了神的言语,他也是类似的反应,先是茫然,而后惊恐就涌上了脑袋。 只见神一手指着独角鲸,另一手指着逻各斯人, “将来有末日近了,你们要同他们一起,将洪水分开。” 亚尔扬起脸,慌乱挤占了他苍老的心灵,对逻各斯的在乎唤起了年青的生气。 先知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 神注目着他,先开口道: “亚尔,你是被拣选的人。” 祂再一次说道,如同祂在数百年前曾说过的那样。 话音落耳,亚尔微微失神,回忆瞬息涌上每一根发丝。 这几百年过去,自己已经苍老如斯,而唯有神依然永恒。 祂好似永不寂灭、永不消亡。 这万事万物都被光阴长河的冲刷,经受时间的洗礼,独独只有祂行在水面上,从未踏入过水中。 神的目光落在亚尔身上,亚尔觉得,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孩子,而不是再看一个垂垂老矣的逻各斯人。 父母总对孩子赋予厚望。 那厚望时而让人胆怯,又时而教人幸福。 亚尔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觉得自己双肩沉重了些许,像是背负起什么一样。 他抛下了疑虑,他不是他的长子雅列斯托,凡事都怀疑,他是亚尔,是世上第一位先知,是被拣选的人,是逻各斯人,是神的孩子。 白发苍苍的亚尔转过脸,看了看自己的长子雅列斯托,他陡然惊觉,自己看长子的目光,就像是神在看自己的目光一样。 亚尔又转过脸,望着神,神也注目着他。 先知明白,无论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无论是自己关于神的思绪,还是对雅列斯托的考虑…… 神都一一晓得。 于是,冥冥之中,他在心底,向神祈求某种约定、某种应许、某种安排…… 既关于所有逻各斯人,也关于他的长子雅列斯托。 这约定、应许、安排几乎与世上一切都隔绝开来,只有他和神彼此知晓。 最终,亚尔下意识地道: “神啊,” “求你给予我道标与指引!” 只见神在光辉中转过身,祂浑身有光,身后也有光,祂抬起手,璀璨光辉里,先知望见祂指向世界的尽头,那黑雾般的远古混沌沸腾不已。 “你要寻找的、你要祈求的,就在那里。” “到了世界的边界,我有恩典要给予。” ………………………………………… ………………………………………… 父子二人在岛屿上采过浆果,补充过水分之后,便从岛屿上回到独木舟上。 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岛屿上,祂凭空让这座岛屿长出果树,生出了清水,就面朝远古混沌,转眼没了踪迹。 父子二人重新坐到独木舟上,雅列斯托茫茫然地望向世界的边界,那黑雾状的混沌。 亚尔挪动着船桨,将它摆弄到合适的位置。 “父亲,你是先知。” “怎么了?” 亚尔听出了长子的语气格外郑重。 只见雅列斯托抬起眼,直视着父亲问道: “神的恩典会是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父亲冥冥中知道些什么,可他又不清楚父亲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不晓得。” 亚尔给出了干净利落的回答。 雅列斯托一时哑口无言,思索片刻后,无奈地释然了,他的父亲总是如此,对神有绝对的信心。 岛屿周围依然群聚着独角鲸们,见独木舟往外挪动,独角鲸们纷纷让开了去路,而后,那只把父子二人吞入腹中的独角巨鲸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它友好地喷洒着海水,示意要与父子二人同行。 亚尔欣然接受了独角巨鲸的善意,尽管他对被吞入腹中仍心有余悸。 于是,在一只独角巨鲸的陪同下,独木舟又开始朝着远古混沌而去。 独角巨鲸操纵海水的能力实在惊人。 先知父子亲眼看着独角巨鲸在水面下,尖长的独角焕发着淡蓝色的光辉,附近的海水飞快地滚动,推动着独木舟以极快的速度航行。 父子二人就这样航行了数个昼夜,靠独角鲸带来的鱼群补充食物和水分。 这几个昼夜来,旅途的进展前所未有的顺利。 原本看似遥不可及的远古混沌,独木舟与它的距离也在极速地缩短着,逐渐遮蔽了一方的视野。 雅列斯托有些兴奋,他感觉到按这个速度下去,答案近在咫尺。 亚尔则要平静得许多。 随着离远古混沌愈靠愈近,雅列斯托忽然察觉到,独木舟的航速比之前要慢了,他低下头,看见了水底下的庞大身影滞涩了许多,像是有所顾虑,有所畏惧。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救世的牺牲 晨伊站在远古混沌的跟前。 祂清楚地知道,那逃逸而出的苍白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频繁。 “难以置信…短短的时间内,混沌的苍白力量竟然积蓄得如此庞大。” 神凝望着涌动沸腾的远古混沌,这一回的混沌积蓄的苍白伟力比先前庞大了许多,祂能预料到,随着末日的逐渐接近,若不加以制止,这一场史前暴雨或许会持续足足数千年。 晨伊抬起手,手中乃是独角鲸的断角。 这些年来,祂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力量能够带来的改变。 如今这根独角鲸的断角,早已不再是一根断角这么简单。 神改造了它,由祂带来的光能够驱逐远古混沌,那光自然而然地被安置在了断角之上。 它已然成为一柄能够分开苍白洪水的权杖。 远古混沌盘踞的海洋之上零星散落着岛屿。晨伊扬起脸,祂落在了其中一座岛屿之上,然后缓缓向前,准备再度进入远古混沌之中。 这一场救世,绝不会是分开大洪水那么简单。 原初意志也绝不会坐视灭世的洪水轻易地被化解。 远古混沌受命于这世界的原初意志,既是左膀右臂,又是伟大刀兵。 所以,自己必须要踏入远古混沌之中,从源头上抑制那股即将爆发的苍白伟力。 “既然你的力量能改变生命的形态…” 神喃喃自语着, “那么,我的力量又何尝不能改变你的形态?” 凡事都有代价。 浑身是光的身影没入沸腾奔涌的黑暗中时,只有晨伊知道,救世需要怎样的牺牲。 ………………………………. ……………………………….. 水底下巨大独角鲸鱼的速度慢了下来,亚尔和雅列斯托清楚地看见海水逐渐汹涌狂躁,刚开始的风平浪静一去不复返。 独角巨鲸努力地挥发着尖角的光辉,可是,四周的海水却不像之前那么听从它的驱使,渐渐地,雅列斯托看出了它的力不从心。 雅列斯托这时昂起了脸庞,目光眺望远方,他望见独木舟在不断接近远古混沌,可是,远古混沌前方的广阔海域有一场风暴在汇聚。 “风暴!我们必须要转向!” 随着雅列斯托的一声高喊,父子立即动起手来,亚尔站到船头,他用船桨拍打着海水,向独角巨鲸表达着他们的打算。 独角巨鲸在亚尔多次拍打海水之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它发出一声昂长的鲸声,巨大的头颅在水底下调转方向,独木舟也随之缓缓转了过去。 海浪在独木舟的四方翻腾,海水下的鱼类急躁地来回穿梭,靠着生物本能,拼了命地想远离什么。 父子二人抓住了船桨,在独角巨鲸的带领下奋力向外划动,远方的海面上已经迎来了一场风暴! 而他们必须要在风暴靠近之前逃开。 独角巨鲸在水底下奋力地为父子二人操纵海水,雅列斯托不安地看向海水的流向,惊觉它们在以极快地速度往风暴的中心汇聚,船只航行的阻力也随之越来越大。 独木舟在海洋上摇摇晃晃,独角巨鲸的尖角光芒在层叠的波涛之中,隐隐有些黯淡,父子二人咬紧牙关,动用全身的力量划动船桨。 不需要任何交流,独角鲸和这对父子都十分清楚,如果现在不逃开风暴,可能就再也没机会逃开了。 风暴在他们后面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独角巨鲸拼尽全力地滑动着尾鳍,尖角不断地驱使海水分开,身后的吸力渐渐庞大,四周的鱼虾群不可避免地往漩涡倒掠,迎面冲来的水流愈发难以收拾。 刹时之间,天空被黑云笼罩,大雨泼洒浩瀚的海洋,弄不清是雨水消失在海水之中,还是在海面上彼此分离。 视野瞬息模糊,景象在雨丝间扭曲,雅列斯托感到惶恐不安,可他死死抓住理智,咬紧牙关,和父亲一起往外冲去。 往漩涡汇聚的水流越来越多,那一场风暴宛如要撕裂天地般,独角巨鲸慢慢失去力气,发出了悲怆的声音,它尖长的独角更加黯淡。 黑云间炸起恐怖的雷霆,电光照亮了雨丝,独木舟在大浪中浮浮沉沉。 风暴倏然掠近,以可恐的速度,像是狼追寻血迹般,追逐到父子二人的身后。 水流立即变得暴虐,风暴漩涡的恐怖吸力让独角巨鲸也难以控制方向,独木舟开始在海浪间往漩涡后退。 “不!” 雅列斯托大叫一声,只见一波高大的巨浪从水面上翻腾而起,然后狠狠地击打这艘单薄的独木舟。 水底下的独角鲸鱼发出一声慌张的鲸鸣。 独木舟瞬间便在这大浪间翻转过来,盖在了海面上,父子二人同时摔入水中,他们如同蚂蚁一样,被风暴肆意愚弄。 亚尔和雅列斯托拼了命地往船只游去,他们抓住了独木舟,动用全部力量往下一压,独木舟又翻了过来,他们在暴雨中喘着粗气,爬上了独木舟。 不幸从来都是成双结对,接踵而至。 雅列斯托睁大了眼睛,不敢想象地看向海底,水底下只见不断往风暴倒掠的鱼虾,寻不到独角鲸的身影。 绝望涌上心头。 雅列斯托回过头,狂风从身前而来,巨人高的海浪将他们送入庞大的风暴,两个逻各斯人的所有抗争,在这个过程中是如此的无力。 尽管雅列斯托清楚地知道,神说过的末日还没有到来,可是,对他们来说…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末日一般。 他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亲,亚尔也被这一场风暴折磨得狼狈不堪,白色的发须在粘稠的狂风中飘荡。 雨水大得可怕,重重击打着雅列斯托的眼眶,他感到疼痛,在密密麻麻的雨幕中渐渐看不清父亲的脸庞,但望见了亚尔在雨水中炯炯有神的眼睛。 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袭来,独木舟像是挣扎的蚂蚁,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到风暴之中。 剧烈的颠簸之中,雅列斯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可仍然无法抵挡生理上的不适,以及厚重的绝望,在巨浪的拍打之下,他的眼睛发黑,头颅遭到重击,晕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雅列斯托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周的风暴早已平息,他呆呆地看着蔚蓝的天空。 “你醒了?” 雅列斯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他的父亲亚尔。 他赶忙从独木舟上爬起,转过头去,看向了父亲。 父亲的容貌邋遢极了,这一场风暴的冲击让他苍老了许多,晒干的头发黏在一块,有一股海水味,他的身体变得比之前更加瘦削,像是剥开树皮的林间老木。 紧接着,雅列斯托想到了什么,连忙看向独木舟。 眼前的独木舟残破不堪,仅仅能勉强使用,在海水间摇摇晃晃,他们在那一场风暴中失去了他们带上船所有行李,还有岛屿补充的浆果。 雅列斯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只剩下随身携带的骨刀。 他咬了咬牙,挫败的绝望涌上他的心头。 而他的父亲却满脸平静。 亚尔安安稳稳地坐在独木舟的一侧,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皱巴巴的十根手指头,有条不紊地清理指甲间的碎屑。 雅列斯托不明白父亲为何在此刻依然这样平静。 “父亲,你的信心就这么足吗?” 雅列斯托苦笑地抬起脸,望着亚尔问道。 亚尔将目光从指甲挪向他,以平淡的口吻沉声说道: “昨天的风暴就像神说的末日一样,不过,我们还是活下来了。” 而后,亚尔顿了顿,继续道: “你昏迷了,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 话音落耳,亚尔开口说道: “你在说:‘神啊,通往恩典的道路为何如此艰难?’” 雅列斯托怔了怔,心情稍作平复后,反问父亲道: “难道不是吗?” 亚尔露出了少有的和蔼道: “这没什么,我的孩子,每个人都会说梦话,连我也会。” 雅列斯托觉得自己的思绪烦躁不安。 他别过脸去,看向远方,黑雾般的远古混沌伫立在那里,独木舟离远古混沌的距离,比之前要远了。 父子二人沉默下来,他们彼此默契地抓起船桨,又开始向远古混沌航行。 只是这一次,雅列斯托摇动船桨的力量小了,起初只是弱了些力道,而后慢慢变得弱上许多。 雅列斯托察觉到自己内心里的挫败。 面对这份挫败,无法抗争的无力感翻涌,他唯有沉默以对,任由着对神的、对旅途的信心渐渐失丧。 他望向神所指示的终点——世界的边界,那距离此刻看起来是如此遥远,除非有奇迹,否则一生都走不完。 而他的先知父亲不同,亚尔卖力地划动船桨,把雅列斯托应该贡献的力气也肩负在身上,如同麦子在阳光下不知疲倦地生长。 整整一天就这样过去,很快,黄昏便降临了。 雅列斯托蠕动嘴唇,不由地觉得口干舌燥。 船上没有水,也没有浆果,他们原本携带的行装全部丢失在风暴之中,雅列斯托看向水面,也没有看到鱼类的身影。 独木舟四面的海水幽深而湛蓝。 包括雅列斯托在内的逻各斯人里,没有一个人见过大海,自然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在海上不能喝海水。 雅列斯托觉得喉咙干渴,他看向父亲,毫无疑问,他的父亲也同样渴了。 “海水能喝吗?能解渴吗?” 他问亚尔。 亚尔望着海水,疲惫地开口道: “我的孩子,不知道…风暴里,我吞过很多口海水,其中有一口太大了,我差点被晕过去,喉咙觉得恶心,现在,我还没那么渴。” 然而,雅列斯托看了出来,父亲不过是在强撑着,他似乎同样干渴。 雅列斯托在风暴中也尝到了海水的味道,但是或许是年青的缘故,他没有晕眩之类的感觉。 他凝望着海水,犹豫了很久,就像是其他逻各斯人看到不知名的菇类。 最终,在口渴的驱使下,雅列斯托将头探了下去,啜饮了一大口海水。 浓郁的咸味在口腔里炸裂开来,雅列斯托皱紧了眉头,不过,海水充盈着口腔的触觉,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口渴会得到缓解。 在喝过海水之后,雅列斯托坐在独木舟的另一侧,没有过一会,更加干渴的感觉从喉咙涌了上来。 他挪动起身体,兀然惊觉,自己比之前更加孱弱了,像是虚脱了一样。 雅列斯托露出惊愕的神色,大脑刹时一片空白。 这身着兽皮的逻各斯人双脚颤抖地从独木舟上站起身,呆呆地望着广袤无垠的海水,他想要补充的水分明明近在眼前。 干渴的雅列斯托悲哀地喃道: “那不能喝,不能解渴!” 绝望终于击溃了他的全部信心,他往后一退,颓然地倒在了船上。 ………………………… 雅列斯托和亚尔在海上无助地漂泊了三天。 神没有来解救这对父子,就像是将他们忽视,遗弃在茫然的大海之中。 第四天的拂晓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雅列斯托孱弱地倚靠在船上,皮肤干皱地贴在骨头上,他昂起头,注目着天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血都快要被蒸发了。 他过往自诩通过怀疑接近神明,绝非对神小信之人,此时此刻,却茫茫然地看着天穹,看着那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伸出援手的光辉。 雅列斯托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精神在慢慢瓦解。 我要死了… 雅列斯托对死亡感到由衷的恐惧。 他低下头,不再看天,目光落向另一侧的父亲身上,后者还在酣睡。 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又经历了一场风暴的折磨,自己的父亲,一位先知,一个被拣选的人,眼下眼眶深陷、面色枯黄。 干渴同样主宰了他的父亲。 无论是他,还是亚尔,这两天来,都已经失去了争吵的力气。 随身携带的骨刀冰凉地贴在雅列斯托的胸膛上。 他望着父亲垂落在一旁的手腕,打了个激灵。 血… 一個可怕的想法进入了他的脑海。 自己简直就疯了! 雅列斯托不由地感觉到恐惧。 他呆呆地躺在独木舟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干渴…干渴慢慢主宰着他的全部身心,他渴求水,一点能解渴的水。 求生的欲望、死亡的恐惧,或者说,走兽的本能早已驯服了他的躯体,现在,在慢慢征服着他的精神。 阳光格外地刺眼,毫不留情地从雅列斯托的身上带走水分。 雅列斯托抬起眼,他看见父亲仍在酣睡,一动不动地,像死了一样,只不过有着平稳的呼吸。 “像死了一样…” 雅列斯托呢喃着。 一个比海水更冷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摩梭着怀中的骨刀。 风暴之中,什么行装、浆果都遗失了,自己只剩下随身携带的骨刀。 这就像是神的安排一样。 “神的安排…” 雅列斯托呢喃着。 他的情绪越发崩溃,他听见了,求生的欲望循循善诱,告诉着他, 都是神的安排… 是神将他们指引向这趟艰苦的跋涉、世界的边界,遭遇海妖鼻祖、独角巨鲸、以及这场残酷的风暴…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了的。 雅列斯托死死地盯着父亲的手腕。 所以…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神的安排。 求生的欲望在雅列斯托的心灵上,筑起了心防。 那心防以神为名义,而不是以人。 雅列斯托从独木舟上站起身,双腿颤抖,他口干舌燥,求生的欲望开始取代理性,接过身体的控制权。 他缓缓从怀中抽出锋利的骨刀。 一步、一步,轻轻地、近乎无声的步伐下,雅列斯托朝着熟睡中的父亲靠过去。 他已经筑起坚不可摧的心防… 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雅列斯托来到父亲的面前,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骨刀,这个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双手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 他在心里头呢喃着: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骨刀悬在半空上,而后缓缓向下坠过去。 锋利的刀刃即将破开皮肉之际, 他猛然看见了父亲的嘴唇在无意识地努动, 亚尔在睡梦中呢喃: “雅列斯托,我的孩子,我渴了。” 他僵住了。 父亲仅仅一句梦话,便击溃了他预先筑好的所有心防。 雅列斯托丢开骨刀,低下头,抱住酣睡中的父亲,他是如此瘦削、如此苍老。 这孩子就这样抱着自己的父亲,抱住了全部世界,浑身颤抖,像个婴儿般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着。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原来这才是神的安排吗?(求追读) 亚尔的眼睛干瘪,他此时脑子昏昏沉沉。 他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快失去所有水分的眼皮耸拉着,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只能在微小缝隙中,感受着外面的光。 嘴唇干燥而发皱,睡梦里的景象混沌模糊,亚尔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干渴。 “雅列斯托,我的孩子,我渴了。” 他下意识地说道。 话语脱口的一霎那,他听见什么东西哐当掉地,耳畔里响起了哭声。 那哭声让人心碎,亚尔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就像冬天的冰块被一片片掰碎丢入河流。 亚尔分不清这哭声来自梦境还是现实,意识太过模糊了,令他找不到一丝清醒。 他感觉到什么东西抱住了自己,像是一片渺小的云彩遮蔽了天空,他恍然间意识到,那是一颗柔弱而挣扎的心灵贴到一位父亲的胸腔之上,没有争论、没有不合…… 摇动海水的风是那么平静,朦胧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就像是神的安排,感谢孩子,感谢神明。 亚尔享受着这份绝无仅有的安谧。 他的喉咙依旧干渴。 雅列斯托颤抖地抱着自己的父亲,感觉到父亲的躯体慢慢在下沉,连同他的生命力也逐渐变得僵硬。 这逻各斯人顿时变得惊慌失措,他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在安谧之中渐渐失去生命! 雅列斯托稍稍放开了自己的父亲,亚尔的嘴唇几乎失去了血色,喉咙里仅剩下无意识的咕哝,毫无疑问,他的父亲要死了。 这个逻各斯人慌慌张张地将奄奄一息的父亲放开,满脸都是无助,为数不多的生机在脱离一个老人。 雅列斯托的眼睛里泪花闪烁。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 一个孩子不能失去自己的父亲。 雅列斯托目光颤抖地看着亚尔,父亲胸膛的起伏慢了许多,心跳也慢了,像是随时都会因缺水而死去。 他想到了什么,以强大的意志力驱使自己拧过头去,目光落在了那把骨刀之上。 随后,雅列斯托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恍然间,那句话在心头重复。 他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这才是神的安排吗? 雅列斯托捡起了那把骨刀,锋利的刀刃贴在手腕之上,而后,血液从一个孩子的手中流了出来。 很快, 那血流到了亚尔干燥的嘴唇之上。 意识模糊间,亚尔慢慢地觉得不再干渴。 这就像奇迹一样。 自己先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在将死之时,便有水流入自己的口唇。 亚尔感受着这从未见过的奇迹。 父亲的双眼仍然干瘪,他还没有足够的力气睁开,看一眼手腕流血的孩子。 亚尔下意识地喝着这天降的甘霖,他感觉到,自己原本失去的生命在渐渐回归。 等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时。 鼻尖嗅到了血液的腥味。 亚尔猛然睁眼,看见了雅列斯托苦苦支撑着摇晃的躯体。 他呆住了。 雅列斯托看见父亲醒来,他望着父亲,面上费力地挤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好似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雅列斯托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往后倒去。 亚尔慌张地冲上前去,在孩子倒下的一刻抱住了他。 雅列斯托昏了过去,他没有就此死去,他还年青,仍然保留着最后的生命力。 亚尔拿身上的兽皮按压住雅列斯托流血的地方,两行滚烫的泪水,在脸庞上倏倏地流淌,像银河一样。 在这段艰苦的跋涉里, 父子二人战胜了求生的欲望,战胜了走兽的本能,他们一直苦苦追寻的力量,原来早已扎根在心灵之上。 而接下来的故事,将会让这对父子与神同行。 ………………………………………… ………………………………………… 逻各斯王国之中。 撒泊王抚摸着龙骨。 这十多天来,他的头发已经从一派灰白之中,变回了年青时的漆黑。 苍老已经离这位王者远去,死亡也一并离他远去。 宫殿之中,逻各斯王国的长老智者们聚集一处,他们的目光时而落在龙骨之上,时而落在返老还童的撒泊王身上。 人们仰望着这位君王宝座之上的王者,后者已然寻回了年青时的生力,那目光时如此睥睨,且不容冒犯。 宫殿的中央,站着一位规律园的祭司,也只有这一位祭司站立在那。 众人们围观着这人,他们之所以在今天齐聚宫殿之中,全是因为,不久前,这位祭司公然冒犯了撒泊王。 因此,撒泊王召集了王国内的长老智者们,以部落的习俗来决定这位规律园祭司的判罚。 因为这个祭司,企图将返老还童的龙骨砸碎。 撒泊王凝望着这個规律园的祭司。 祭司尝试抬起头,直面撒泊王的目光,然而,对视的那个瞬间,在王者的威慑下,祭司又心生畏惧地缩了回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撒泊王明明是在看自己,又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在直视另外一个人。 宫殿之中,一股沉重的寂静在每个人心头蔓延,在撒泊王开口之前,四面八方只有错综复杂的呼吸声。 “你有什么要说的?” 撒泊王直视着这个祭司,开口道。 祭司面色发白,他有所畏惧,在迟疑之后,还是说道: “王啊,那返老还童的龙骨,要耗去族人的生命。” 他仰望着王座上高大的身影,颤声劝说道: “用龙骨年青百岁,便要夺去几位逻各斯人的全部生命。我们族人里,有如此多的长老智者不愿死去…岂是要让所有逻各斯人都流血吗?” 撒泊王冷笑了一下,说道: “我要告诉你,这龙骨乃是神明的赐予。若非神明暗中护佑,我们又怎会寻得这龙骨?!” 祭司昂起头,他是侍奉神,思考世间规律的祭司,他跟随着规律园的先知,履行自己的天职多年,他从未听过神明会有这样的暗中护佑。 面对撒泊王的直视,死亡的毒牙近在咫尺,祭司浑身颤抖,冷汗淋漓,但依然顽强地挺着胸膛,以最大的声音劝诫道: “王啊, 走兽的牲祭,神明尚且不容,主又怎会让逻各斯人流血而死?” 撒泊王猛然从王座上站起,像是头雄狮般注目着这祭司, “你岂要质疑你的王?!”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祂没有恩典 祭司浑身都冒着冷汗。 他不敢抬头,不敢对上撒泊王的眼神,恐惧的驱使下,他跪了下来,一种猿人时代遗留下来的原始本能在他心头作祟。 撒泊王的脸庞寒冷又隐藏着暴怒,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受到了这些,大气都不敢喘,那些胆小怕事的,只能将目光低下,望着宫殿内的地板。 颤抖之中,祭司感觉到,撒泊王的暴怒并非只是对着自己,更是在对着自己身后的规律园,甚至…… 祭司不敢再想下去。 “你是被拣选的人吗?你不过一介祭司。” 撒泊王将字句一个个吐出, “你岂敢冒犯我,难道你觉得神没有注目于我,而是注目于你吗?” 祭司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觉得喉咙滞涩起来,连空气都不能顺畅流通。 撒泊王缓缓走向王座前的石阶,朝外面挥了挥手,殿外守候已久的侍卫们将一个一人高、三人宽的龙骨抬了上来。 沉重的脚步踏在宫殿之中,能够返老还童的龙骨被放在宫殿之中。 龙骨苍白得反光,看上去比逻各斯人所见过的任何兽骨都要洁净,就像是猿人时代那一场下了三个多月的暴雨。 祭司将头垂得更低,撒泊王逐步靠近,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慑压在自己的身上。 撒泊王伸出手,抓住了祭司的臂膀。 祭司惊慌失措,甚至忘掉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在巨大的力道之下,被撒泊王拖在地上,直至拖到龙骨的跟前。 撒泊王伸出手,抚摸着苍白的龙骨,祭司转过头,看见了王眼角里的狂热。 那种对某个伟大存在的狂热,简直让人惧怕,即使是神拣选的先知、对神有崇高信心的亚尔,祭司也没有在他眼里见过这种眼神。 先知曾教诲祭司们: 真正的信仰理应是平和的、无处不在的、自然而然的,而不是黑云压境的惊天一闪。 撒泊王转过脸去,那可恐的眼神一下将祭司从失神中拉回。 “领受死亡吧。” “这就是对你的判罚。” 撒泊王的话音落下,祭司的脖颈被整個提了起来,胸膛朝着龙骨的尖角之处,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哗啦的一声下,鲜红的血液就喷洒出来,落在了龙骨之上。 祭司的惨叫霎那响彻了整座宫殿。 撒泊王的另一只手按向龙骨。 祭司浑身抽搐地倒在龙骨上,他的视觉因失血而慢慢模糊,生命在被这苍白色的龙骨抽取。 他的脸庞贴在龙骨上,眼睛瞪大地盯着撒泊王,只见他落在龙骨上的血液慢慢朝撒泊王汇聚,自己被抽取的生命转移到了撒泊王的身上。 祭司感受到恐惧,撒泊王眼里的狂热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渎、渎” “王…” “王渎神!” 临死前, 祭司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指控逻各斯人的王渎神。 只是,除了临近他的撒泊王之外,没有一个逻各斯人听到。 祭司死后,宫殿中的众人们无不畏惧。 他们是王国内的长老智者们,都是王国的老人,在逻各斯人中颇有威望。 只是这些威望加在一起,也无法与带领逻各斯人建立王国的撒泊王比拟。 撒泊王先是冷冷地扫了众人们一眼, “看这龙骨吧。” 声音落下,众人们看向了龙骨。 祭司落下的血液慢慢地融入龙骨之中,像是水消失在水里。 片刻之后,撒泊王又说: “再看看我吧!” 众人们的目光顺从地自龙骨上移开,落在了撒泊王身上。 接着,众人们亲眼看到,撒泊王的身影慢慢在变得高大,亲耳听到,他的声音更加诨亮,更加威严。 过往的记忆慢慢苏醒,那个曾经带领族人们立国的王者,正在从光阴里折返,回到逻各斯人的身边。 “子民们,我在通往永生!” 撒泊王张开双臂,大声宣告: “神恩赐了我永生。” “因神拣选了我,我是你们的王,是被拣选的人!” 王的庄严宣告回荡在宫殿之中,众人们亲眼目睹他的返老还童,这简直是神迹,原本存在于记忆里的伟大王者回来了,这些老迈的长老智者们都经历过那个开拓的年代,不由自主地淌出泪水,在撒泊王的声音下跪伏下来。 起初是一个、两个,很快变作五个、六个、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整排一整排的长老智者们跪伏下来,仰望着那个身影高大的王者。 撒泊王向前一步,指向祭司身上的尸体。 “这些规律园的祭司们,冒犯了神,由此,神要赐予我们的永生才迟迟未到。” “他们的天职乃是侍奉,却在规律园中枯坐,忘却了自己的本分。” “正因如此,神对亚尔失望了, 让他离开了,离开了王国。要让他横死在王国之外。” 众人们慌乱地抬起头,望着撒泊王,不解按捺在心中,欲言又止。 撒泊王睥睨着众人。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心中的作想。 王向前一步,宣告道: “神拣选了我,赐予了我永生的恩典,且让我将这恩典分给你们!” ………………………………… ………………………………… 长老智者们离开了宫殿,他们走的时候浑身激动得颤抖不已、热泪盈眶,口中高呼着神、以及被神拣选的王。 宫殿中,仅剩下撒泊王与其长子。 撒泊王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从君王宝座上缓缓走下,重现站到了苍白色的龙骨身边。 他看向了龙骨,不住地抚摸着它。 那些满是荣光的下午要回来了,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长子敬畏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待所有人都走后,长子上前去了,小心翼翼地提问: “王,神拣选了你,让你得以迈向永生。” “神先前也拣选了先知,祂曾启示了先知,那么…” “王啊,我是你的长子,请告诉我,神启示了你什么?” 撒泊王倏地抬起眼睛,扫了长子一眼。 后者慕然心生畏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只见这不再老迈的王者转过身去,冷笑道: “什么都没有。” “我的长子,” “祂没有拣选我,也没有恩典给我们,从来没有。”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直面远古混沌 难以言喻的惊愕涌上了长子的脑海,致使这王国的继承人再也站不住脚,跌坐在地上,恐惧、慌乱…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 撒泊王仍然抚摸着苍白色的龙骨。 他亲眼看到长子的往后倒去,却没有伸出手去抓住自己的孩子。 王的目光依旧落在龙骨之上。 “你不晓得,我究竟梦见了什么…我梦见了亚尔的孩子雅列斯托坐在本属于我的王座之上,挥使着我的权柄,统治着逻各斯人的国。” 比起在同长子诉说,撒泊王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也不晓得,我在暴雨中祈求神的拣选,被淋得浑身发抖、狼狈不堪,可神的拣选未曾降临。 曾经,神曾数次显现在我们面前,为什么,那一次,祂不亲自来到我的身前,将我拣选?! 祂不曾拣选我!祂只拣选了我那登上高山的兄弟!” 长子心惊胆战地听着这一切,如果可以,他期望自己耳朵聋了,然后手足并用地逃出去。 因为, 自己的父王… 在渎神。 撒泊王抚摸着这苍白的龙骨,目光里满是眷恋,似乎这龙骨才是他的孩子,而不是身边的长子。 “于是,有一天,那些忠诚的猎手们为我带回了这龙骨。” “他们说,这龙骨会让人返老还童,我原本并不相信,直到…我亲手将一位仆人刺死在着上面。” “然后,我年青了,过去的一切回来了,我又有了投掷长矛的力气,我能够亲手厮杀你们曾害怕的各种凶兽,甚至能立起一个新的国!” 王缓缓转过脸庞,直视长子, “甚至…能立起一位新的神。” 长子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父王,父王要做什么,他不是第一个被赋予语言的人吗?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不是因为神明,我们逻各斯人才拥有理性吗?! 庞大的疑惑伴随着恐惧,挤占着长子的心胸。 撒泊王不舍地将手从龙骨上挪开,他慢慢向前走去,高大的阴影投落在长子的身上。 “你不晓得,我在触摸了这龙骨之后看到了什么。” 长子恐惧不已,颤声道: “什、什么?王…你看到了什么?” “一位新的神。” 撒泊王的阴影如此高大,长子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那是一团黑雾似的混沌,我从里面看到了一个没有形体的事物,祂很古老,比这世上任何一座山峰都要古老,祂启示我——祂曾是世间万物的主宰。” 撒泊王一字一句地叙述着,长子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虔诚。 他低下头,注视着长子恐惧的瞳孔, “我要告诉你,原来的神,旧的神,曾赐予我们语言,却没有赐予我们永生!” “没有永生的理性是如此痛苦,将整个王国折磨得惶惶不安。 这不是恩典,这是苦难。” “而现在,一位新的神来了,一位赐予永生的神,一位真正宏伟的神!” 长子颤抖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后者的眼中看到了疯狂、看到了皈依者的狂热。 只见撒泊王面向龙骨,跪了下来,展现着狂热者的谦卑。 他亲吻着龙骨,狂热地宣称道: “那个被称为先知的,把火熄灭,说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象征旧神的形象。” “而这,这带来永生的龙骨,就是新神的形象! 牲祭吧,臣服吧…旧的神慢慢从我们心中剥离,” “原来的神对我们没有恩典,而新的启示已然降临!” 许多年后,在雅列斯托修纂的史书里。 有一卷名为《王与先知书》的。 它的记载如下: 末日的洪水即将来临, 王因神未曾拣选,因此轻看了神。 末日到了临头,万民为何争斗不休,围绕着龙骨疯狂起舞。 乃因神的启示、神的拣选…被王曲解、忽视。 然而… 王不曾晓得, 肉眼可见的奇迹并非恩典, 唯有显现到灵魂里的才是恩泽。 ………………………………… ………………………………… 海面上翻起了小浪,推着独木舟向着远古混沌进发。 雅列斯托已经转醒,不幸中的万幸是,依靠着逻各斯人顽强的生命力,他手腕的鲜血成功止住了。 亚尔看着自己的孩子,他干瘪的眼眶仍然通红,却一言不发。 雅列斯托也是一样,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拿起了船桨。 这是父子间的恰当沉默、心照不宣。 波浪在独木舟两侧滑过,他们朝着远古混沌而去。 雅列斯托凝望着远古混沌,不知为何,或许是错觉吧,自己竟然觉得,独木舟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许多。 远古混沌也愈来愈近。 先知亚尔也时不时转过头去,看向那远古混沌。 父子二人的心,随着接近远古混沌的缘故,而变得愈发雀跃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解决自身的问题。 他们已经饥渴得只剩一副皮包骨。 亚尔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这趟旅程他们还能支撑多久。或许连一天都撑不了了。 “如神所说,真是一趟艰苦的跋涉。” 先知在心头呢喃着,他默默祈祷独木舟能够遇到生机。 他祈求着,神在冥冥之中给父子二人指派一個岛屿,上面浆果多如沙砾、肥沃的泥土里清泉流淌。 就如同… 那个时候,他和神在暗中约定好的那样。 夜幕缓缓降临。 亚尔和雅列斯托因疲惫而阖上了眼睑,父子二人的身体睡在了独木舟上,睡得稳稳当当的。 星空倒映在水面,海浪温柔地翻滚,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推动着独木舟,像是害怕惊扰了父子的睡眠。 海面上有风,那风温和极了,像是听了谁的旨意一样,独木舟位于顺风的方向上。 远古混沌依然席卷在海洋上,而且远远看去,声势愈发浩大,但惊扰不到这片海域,惊扰不到独木舟上的安歇。 夜晚就在这安歇中慢慢褪去。 第二天的拂晓降临了。 亚尔缓缓睁开眼睛,力不从心的感触是如此真实,他觉得躯体有些不听使唤,这是饥渴过度的征兆。 独木舟此刻停了下来,海水在周遭晃动,船只碰到了什么。 亚尔疑惑地从船上爬起,而后呆住了。 一座岛屿。 一座满是翠绿树木的岛屿。 它神迹般地出现在海水之上,又神迹般地让饥渴已久的父子二人遇到。 亚尔激动不已,他没有叫醒熟睡的儿子,而是小心翼翼地登到了岛上,慢慢走入树林中。 哒。 他的双脚踏入树林的一刹那,一颗浆果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亚尔愕然不已,旋即意识到什么,慌忙而激动地深入岛屿的里头。 水声。 随着先知的深入,亚尔听到了水声。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条湍湍流淌的泉流。 这里的浆果多如沙砾,肥沃的泥土里清泉流淌。 不久之后, 雅列斯托被父亲叫醒,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的岛屿。 “得救了…” 他激动得跪了下来, “终于得救了……” 雅列斯托疯了一样在岛屿上采摘浆果、啜饮清泉,正如父亲所说,这里的浆果多如泥沙,泉水甘甜。 亚尔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找回了生机,他跪坐在岛屿的边缘上,面朝着大海上的远古混沌。 雅列斯托在解决完饥渴之后,走了过来。 “父亲,你在做什么?” “感谢神明。” 亚尔说着,将双手合十,低声地诵念祭祀的祷词, “神啊, 看看我们经历的一切, 你能拥抱我们吗? 在这世上拥抱我们的苦难,拥抱我们的绝望。” 雅列斯托听着父亲的祷告,他扬起脸,看向了远古混沌,相比于之前,现在他们与其的距离几乎近在咫尺。 先知的长子回过头,看了眼这浆果林,也跟随着父亲将双手合十,一并诵念祷词。 父子二人在这座神迹般的救命岛屿之中,虔心地向神祈祷。 不久之后,他们的祈祷被打断了。 海面上,忽然狂风大作。 雅列斯托抬起头,随即露出愕然的脸色。只见远古混沌沸腾了起来,黑雾滚动得不停,随后,大片大片的苍白色光辉流溢出来,蕴含着无法阻挡的力量。 亚尔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呢喃道: “末日…神说的末日…” “要来了!” ……………………………… ……………………………… 晨伊踏入了远古混沌的中心。 天体国度中的诸星辰们焕发着璀璨的光辉,在原初意志的驱使之下,爆发出极为惊人的力量,光辉层层叠叠地向外扩散,像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海浪。 苍白色的力量涌出天体国度,轰轰烈烈的史前暴雨已经开始,起初只不过是细微的雨丝,随之而来的,则是残暴的雷霆,电光的映照下,苍白色的雨水伴随风暴降临。 晨伊面朝着国度中的所有星辰,汹涌宏伟的苍白色力量向外涌出,祂知道,一场末日的大洪水已然形成雏形,开始淹没大地。 神张开了手。 光芒,从祂身上涌现而出,那些光芒在手心中汇聚、凝结,最后,宛如跃动的纯金色火焰。 祂要阻止这一切。 原初意志似乎注意到了这火焰。 只见天体国度像是收缩一般,成千上万的星辰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星空冷寂,黑暗混沌在国度的最深处蔓延出来。 原初意志最本源的力量,曾经主宰整个世界的黑暗浩浩荡荡地席卷而来,如无形之波涛,携带着群星们的光辉。 晨伊望着这一切。 手心的火焰愈来愈大,愈来愈亮。 这的纯金色火焰,不仅是力量的凝结,更是神的灵。 换而言之,那就是自己存在的本源。 那火焰一旦熄灭,就等同于存在被抹去。 黑暗与苍白色的力量融汇,化作苍茫巍峨的灰暗伟力,所到之处,无不摧枯拉朽,连沿途的星辰都被碾为齑粉! 神抬起手,灿金色的火焰里,一点火星外溢,瞬间在星空间拉起一片辉煌火海,此等景象,数以万计的硫磺燃烧也远不能比拟。 原初意志洪流般的灰暗伟力与火焰相撞,整个天体国度的都颤动起来,星辰们的汇聚愈发加快。 过了许久之后,灰暗伟力与火海终于分开,那相撞的区域里,像是被清除了一切似的,空虚而寂灭。 神凝望着这恢宏的景象,祂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因此,晨伊向前一步,眨眼间,便踏入了天体国度的深处。 天体国度收缩得更为严重,星辰们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晨伊看见,本来位居于中心处的深红星辰已然让出位置,像是让出了整个天体国度的王座和权柄。 神望着最深处的位置,祂感知到一个没有形体、没有声音的无形无声之物,那是世界原初意志的凝结。 祂踏足最深处,整个天体国度包括包裹其的远古混沌刹那沸腾了。 星宇震动,难以计数的星辰们的光辉大作,浩瀚的力量朝着原初意志汇聚,而深红星辰,更是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辉,汇聚在那的命运之线,导向了万事万物的终焉。 连神手中的火焰也在微微摇晃。 祂扬起脸,注目着深处的原初意志。 目光还未到达,群星的光辉已经变作了苍白的颜色,目光到达之际,苍白色的力量与黑暗已经完成汇聚,两股庞大的力量交媾、融汇,天体国度与远古混沌,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改变。 只见灰暗伟力瞬息间诞生,一旦降临到世上,伴随而来的,是宏大的毁灭,彻底的终结! 灿金色的火焰照旧燃烧着,神这一次主动伸出了手,火焰被递了过去,瞬息之间,整个天体国度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 灰暗伟力重重撞上了漫无天际的火焰,天体国度被爆发而出的余波轰击,星空渐渐扭曲,连群星的存在都开始不再稳固,出现了裂痕、甚至破碎,浩瀚的星宇迎来一场天崩地裂般的灾难。 晨伊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火焰并不只是祂力量的凝结,更是神的灵。 当灿金色的火焰与灰暗伟力相撞之时,难以言喻的不适潮涌般冲上了心灵。 神陡然感觉到寂静。 一股世间空虚、寂灭的感触慢慢主宰祂的灵。 灿金色的火焰渐渐被侵染,灰暗的色泽在火海中蔓延。 祂直视着眼前,四周的景象却随着空虚寂灭的感触,渐渐扭曲变化。 眼前的景象慢慢失去了色彩,又慢慢被添上新的色彩。 画卷… 新的景象像画卷一样,缓缓在自己的面前铺开。 晨伊不由自主地望着里面的景象,那是远古混沌之外的景象。 世间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展现在着灰暗伟力打造的画卷里面。 漫无边际的大地,此刻兴起了无法计数的雷霆,暴雨倾盆而至,每一滴雨水都是苍白的颜色,飓风、海啸、地震…像是瘟疫一样在涌起,所到之处,哀号遍野。 末日形成了雏形,要在这世上降生。 祂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逻各斯人身上。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拯救 苍白色的史前暴雨降临大地。 逻各斯王国被这雨水覆盖了,雨水先是在低洼汇聚,然后在山脉的沟壑间汇聚,随之而来的,是山体开始剥落,陨石一样向下冲去。 早在几日前,撒泊王大举迫害规律园的祭司们,那些祭司们死的死,逃的逃,将祭司们在王国内驱除之后,撒泊王许诺给长老智者们永生的恩典。 长老智者们因而同众逻各斯人们宣告:原来的先知亚尔背离了神,而一个新的被拣选的人——逻各斯人的王撒泊,将带领族人们迈向永生。 此时此刻,大雨冲积在逻各斯人的土地之上,将一座座逻各斯人的房屋淹没在雨水里,整个逻各斯王国像是被丢到沼泽里一样,缓慢而绝望地往下沉去。 狂风暴雨叠加在一起,让洪水开始在山间泛滥。 神望着如此可怖的景象。 要不了多久,那些被自己赋予理性的逻各斯人就要横死在大洪水之中。 大洪水在毁灭万事万物,在毁灭所有的世人! 神望着这一切,祂企图伸出手,发出声音,想让这些世人逃走,往高处逃,往山巅逃。 然而,祂的手无法伸出,更无法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祂的声音也无法传到世人的耳廓里,警告他们要在末日到来前逃亡。 画面被渐渐拉近, 只见逻各斯王国漫在水中,像是在泥地里腐烂,而那座建得高大的宫殿,一个原本坐在君王宝座上的人走了出来。 万民们齐聚在宫殿之下,仰望着长阶上的撒泊王。 他曾带领逻各斯人们开拓王国,立起一个早期城市,曾在万民面前无数次高呼。 长老智者们领着逻各斯人们拜伏他,敬畏他,仿佛他就是神的代言人,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生命权威。 神看着撒泊王,期望着这逻各斯人的王带领众人们上山去,往高处去,逃离这一毁天灭地的大洪水。 祂下意识地想伸出手,企图接引这些面对末日无力的世人们。 祂期望这逻各斯人的王不要让逻各斯人死去。 然而… 神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撒泊王没有领着众人上山。 “祭拜!祭拜这龙骨!祭拜神!” “正因为先知背离了神,所以大洪水降临了!新的恩典也降临了!祭拜我!我将分与你们永生!” 撒泊王震臂高呼着,身边既是庞大苍白的龙骨。 他此前如何在一次次高呼中建立世间第一个王国,如今就如何让万民向着王与龙骨疯狂朝拜。 遭蒙蔽的万民们跪了下来,双膝没入水中,他们痛哭流涕地朝着宫殿之上祭拜,祈求着神明的宽恕,殊不知死亡的毒牙在逐步接近。 在逻各斯人的王撒泊的旨意之下, 世人没有逃亡。 神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想说些什么,每個音节都卡在了喉咙里。 王背叛了神的期望。 神看得到真相,王已经皈依了原初意志。 在那叫做撒泊的逻各斯人王心目之中,神没有恩典。 因为自己只赐予了理性,却没有赋予永生。 神的手僵住了,在撒泊的眼睛里,看到了对原初意志的狂热,以及对自己的嘲弄。 由衷的无力,涌上了晨伊的心头。 随之而来的,是灿金色火焰的衰弱。 灰暗的色彩覆盖着火海,伴随而来的,是原初意志数以万计的嘲笑、讽刺、乘着灰暗伟力呼啸而来,如同狂风暴雨,一丈丈地淹没着火焰。 一场意志的大洪水轰轰烈烈地席卷而来。 这曾经的世界主宰,要击溃祂的意志,然后彻底毁灭神的存在! 神看见了洪水降临。 史前暴雨冲积在山体之上,土崩瓦解就在刹那之间,浩浩荡荡的泥石流顺着汇聚起来的洪水涌了下来,在山谷间不可阻挡。 洪水顷刻间蔓延到了王国,逻各斯要淹没在洪水里,世人在死去。 逻各斯人们慌乱起来,洪水越涨越高,房屋被没入水里,母亲搂着孩子哭泣,父亲被掩埋在洪水里。 宫殿外,随着洪水越来越大,数以万计的逻各斯人在撒泊王的带领下跪伏在地上,朝着龙骨祭拜,哀恸着,祈求着神能收回这灭世的洪水。 神看着这一切。 晨伊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孤舟一样,在风暴蔓延的狂躁大海上浮浮沉沉,每一分每一秒都离绝望更进一步。 逻各斯人们发狂地跪拜,却毫无作用,洪水仍未有停息的迹象,崩裂的山石落下,将整个文明砸得残破不堪。 “神啊!救救我们吧!” “触碰我们的伤痛,不要让我们死亡!” 逻各斯人哀嚎着,洪水撞击大地的声音笼罩着他们,绝望与死亡步步逼近。 然而… 他们祈求的宽恕仍没有到来。 水面上升到淹没半身的位置,越来越多的逻各斯人被洪水冲走,逻各斯人发出绝望地叫喊,彼此惊慌失措,悲哀的祈求渐渐消失,他们绝望了、悲哀了。 不知是从哪一个开始,死亡的逼近下,逻各斯人们咒骂,向神发出恶毒的诅咒。他们要离弃神了。 神望着这一切。 这些曾经献上祭品,虔诚祈祷的世人们,他们的献祭源于恐惧,此刻又因恐惧而发出诅咒,因恐惧而憎恨。 好像他们觉得,献祭就可以得生命,诅咒就可以不灭亡。 晨伊看着祭拜龙骨的世人。 原初意志的灰暗伟力肆虐地席卷,要将灿金色的火焰扑灭,要将祂的灵彻底湮灭。 神感觉到,原初意志在对自己嘲弄、嗤笑。 看看这些渺小的生命吧… 你对人的爱有何报答? 你对人的爱要迎来背叛! 神看着灰暗伟力的蔓延, 悲哀挤占了自己的全部身心。 火焰渐渐消逝,渐渐往后倒退,晨伊有种呼吸急促的感触,又像是在苟延残喘。 是啊…… 这爱又有何报答? 这爱为何又要迎来背叛?! 晨伊看到了世人的离弃。 祂知道, 自己怀疑,自己迷茫,自己的灵迷失了方向。 可晨伊无力阻止。 就像是降临的那一时刻,祂无力阻止记忆的逝去般。 晨伊的灵被灰暗伟力包围着,思绪走向了杂乱,祂的所有情感变得无序起来。 神无法伸出手了… 自己失去了伸出手的理由。 火焰逐渐熄灭,要照亮黑暗的光也在逝去。 祂的心上满是火焰燃烧后的死灰。 神觉得眼睑渐渐沉重,自己的存在慢慢黯淡…要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的湮灭。 最后一眼,祂努力撑着,抱着瞑目的念头,要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神的目光,落到了一座岛屿上。 有一个老人,他白发苍苍,他是如此的年老、瘦削,那十根骨节的双手,紧紧地合十着。 “神啊, 看看我们经历的一切, 你能拥抱我们吗? 在这世上拥抱我们的苦难,拥抱我们的绝望。” 神的灵猛然震颤。 那老人在祈求,在祈祷。 就像是饥渴的羔羊渴求青草,黑暗里头的生命呼唤光。 老人的孩子,名叫雅列斯托的,也跟随着父亲,将双手合十,朝着有神在的地方祈祷。 神看着他们,紧接着,祂看到了离他们遥远的逻各斯王国。 不知是谁,不知是哪一个人,还是哪一群人先将双手合十,他们在绝望的洪水中,放下了所有的咒骂、放下了所有的诅咒。 这些世人们将双手合十,面向着高山之上。 “神啊, 看看我们经历的一切, 你能拥抱我们吗? 在这世上拥抱我们的苦难,拥抱我们的绝望。” 这些仍未离弃的世人们祈求着,呼唤着,搀扶起彼此的肩膀,要朝着他们信仰的生命、理性、光,祈祷、渴求、呼唤。 “原来这世上…” “还有那么多的渴求,那么多的呼唤…” 末日大洪水降临世间,为王的蛊惑万民,致使世人们争斗、虚妄… 然而,纵使陷入了绝望的幽谷里,仍然有渴求,仍然有呼唤。 神听到了。 一颗满是死灰的心在黑暗中渐渐复燃。 神终于伸出了手,朝向那些祈祷的人们。 不要说,他们都要离弃。 也不要说,他们都背叛了我。 只要还有一人不离弃,只要还有一人不背叛, 那么, “为了一个人,就要拯救全世界。” 祈祷的声音在绝望的幽谷里回荡,汇聚在一起,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抵达到有神在的地方。 神要拥抱这些逻各斯人。 就像青草要喂饱羔羊,光要照进黑暗里。 “抓住我的手,我带你们走向拯救,一个也不能失丧。”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神要牺牲什么? 火焰在夜空中燃烧。 天体国度在燃烧,被灰暗伟力淹没的死灰正在复燃,灿金色的光辉照进黑暗里头。 黑暗与苍白力量的混合,在漫天大火的灼烧下逐渐瓦解、分离,星辰们的形体扭曲起来,火海隔开了它们传播过来的苍白色力量。 灰暗伟力无可避免地焚烧在火焰之中,晨伊凝望着黑暗的深处,在不久之前,原初意志企图通过污染自己的灵,以达到毁灭自己的目的。 国度的深处,陡然爆发出无穷无尽的黑暗,竭尽全力地企图掩盖纯金色的火焰,接触的那一霎那,天体国度瞬间又扭曲了几分,浩瀚星宇中回荡着毁灭的波浪。 神将灰暗伟力步步逼退,直到临近深处之时,原初意志又爆发一层宏伟的力量,灰暗伟力与灿金色的火海僵持下来,在极短的距离间不断拉锯。 维持住灿金色的火海,神看向了四面八方的万千星辰。 它们在这天体国度中,曾经多么静谧,依照着既定的轨道运行,而后焕发出各自的光辉,全然不受它们自己控制。 星辰们的光辉最后化作苍白色的力量,在远古混沌外形成苍白的雨水,改变生命的形态。 而如今… 自己要改变诸星辰的形态。 神凝望着深处无形无声的原初意志。 火海开始收缩,汇聚一处。 灰暗的伟力紧追不舍,扩散开来,将其包围,以为是晨伊退缩了。 灿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慢慢弯曲,凝实、朝着最中心的原点汇聚,凝结成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奇点。 灰暗伟力得胜般地将其包裹,层层围绕。 神看着那奇点。 祂抬起了手,指尖朝那纯金色的奇点缓缓靠去。 指尖与奇点轻轻触碰的那一刹那。 远胜之前的,漫天的火焰在那一刻向外爆发,转瞬间将围堵其的灰暗伟力焚毁,整个天体国度因爆发的余波出现了裂缝,星辰偏离了轨道,天体不在运转! 火焰分散而开,如同火种一样,朝着诸星辰们涌去。 最深处的原初意志似乎意识到什么,神能听到它在怒不可遏地咆哮。 神看向四面八方。 那纯金色的火焰不仅是自己的力量凝结…… “更是我的灵。” 天体国度的诸星辰们与火焰相触的第一秒,就学会了思考,在第二秒时,群星们在夜空中停滞下来,而到了第三秒,难以计数的星辰自主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如同此前赋予了那一根树枝灵魂一样, 此时此刻, 天体国度的群星被赋予了灵魂! 它们开始拥有理性、拥有思绪、拥有精神、拥有意志… 尽管一切都微弱得不能再微弱。 但群星们开始不再受原初意志的摆布! 奇点爆发的火焰向外扩散。 显而易见的是,漫无天际的火焰覆盖了天体国度中所有星辰,而且,远远超出了它的承载能力。 神转过身,望着那个要被祂拯救的世界,抬起手,将庞大的火焰引向了远古混沌之外。 祂要赋予生命们灵魂。 让这无数的生命,纵使肉体死去后,灵魂依然留存。 浩浩荡荡的火焰朝外涌去,冲入云层之中,瞬息之间,全世界的天空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 此时,一群独角巨鲸操纵着大地上的洪水,以极快地速度在水流间穿梭。 它们的身躯庞大,数十根独角发着淡蓝色的光亮,梦幻得难以想象。 领头的独角鲸们唱着欢快的鲸歌,从一个山谷的洪水游向另一个山谷。 终于,它们来到了一座高山之下。 断了角的独角鲸雀跃地叫了起来,紧接着,数十头独角鲸以声波短暂交流,而后顺着洪水往地上的逻各斯王国冲去。 独角鲸们的独角此时焕发出比先前更加浩大的光芒。 地上或诅咒、或祈祷的世人们注意到天空瞬间阴暗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上方看去。 数十条大得难以想象的大鱼驾驭着海水,从天而降,如同神的信使。 轰然之间,它们独角上的光辉如此耀眼,汹涌而来的大洪水,在接触到逻各斯人之前,便骤然分开两半。 撒泊王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旋即,他面露出狂热。 “这一定是那新的神的使者!那新的神派了使者过来!我将永远是逻各斯人的王!” 宫殿之中,只有他与龙骨、以及长子,没有能接近,也没有人听到。 撒泊王围绕着龙骨不顾一切地叫喊,狂热的信仰挤占了他心灵,让这個返老还童的王者误以为那些独角鲸鱼受原初意志的驱使。 “旧的神死了,灭亡了!欢呼我,欢呼我们的新神!旧神对我们没有恩典!而现在,永生来了,真正的恩典来了!” 撒泊王暂时放下了隐藏,脱下了面具,狂妄地在宫殿中宣称着。 他的长子也随之跪了下来,满是恐惧,浑身颤抖地跟随着父王,一同向着新神朝拜。 王亲吻龙骨,而后面朝着分开洪水的独角鲸鱼们跪了下来,发了疯地朝着独角鲸鱼们朝拜,在他的眼中,自己在朝拜原初意志的使者,在朝拜原初意志。 此刻的天空一派通红,火焰燃烧在云层之上,漫天的火星从天上坠落,这一刻,雨水几乎停止了,火星朝着世上的生命而去。 整个天空像是在下着火雨。 不同的是,那火焰不会灼热人,只会让人感到温暖,得到希望。 那纯金色的火焰是神的灵。 所以… 神的灵籍由这天降的火星,落在了每一个逻各斯人的身上,落在了每一条独角巨鲸身上,落在了这世上的所有生命之上。 逻各斯人们接受着这神迹,火星来到他们的胸膛之间,引起了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后,他们隐约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些什么…… 灵魂。 他们肉眼看不见,耳朵听不到的灵魂在躯壳中诞生。 这末日大洪水之下, 神的拯救, 让世上的所有生命分得了神的灵,自此以后拥有了灵魂。 没有任何世人失丧,籍由着神,胜过了死亡。 可凡事都有代价。 那么…… 神要牺牲什么?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我渴了 临近远古混沌的岛屿上。 跪坐在地上的亚尔眺望着世界边界的远古混沌。 他亲眼目睹了混沌中爆发出点燃天穹的火焰,见到苍白色的力量就此平息,不再肆无忌惮地涌出。 不知为何,这理应感到喜悦的时候,亚尔反而没有感受到一点的喜悦。 恰恰相反的是,先知的眼角酸涩,一滴泪水突兀地落了下来。 他惊诧地看着那滴泪水落地。 亚尔的心头一紧,他冥冥中意识到混沌里头发生了什么。 雅列斯托此时尚未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燃烧的天穹。 天上再无雨水,大海的波涛渐渐平息。 亚尔紧紧地盯着远古混沌,这年老的先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里走去,甚至险些掉入海水之中。 他双手合十,等候着,心跳一秒比一秒慌乱。 雅列斯托见父亲靠近海面,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见父亲只是注目着远古混沌、沉默不语,雅列斯托也没有出声。 “主啊…” 亚尔呢喃道。 难安的情绪挤占了老人的身心,他的双眼酸涩着,越来越多的泪水淌了出来。 他觉得双腿难以站稳。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亚尔喃喃自语着,他期望着那熟悉的身影,走出远古混沌。 火焰在天穹中燃烧,天地间没有世人苦难或绝望的声音,毁灭的异象都平息了,都沉没在这波澜不兴的水面中。 良久、良久… 亚尔跪坐着,不知等候了多久,他的双手始终合十。 先知的思绪杂乱,企图让自己清静下来,可始终无法清静。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杂乱纷繁的思绪里,他只知道,末日大洪水已经远去。 双脚着地的世人们祈祷、祈求。 于是, 神拥抱了人的苦难与绝望。 “父亲、父亲!” 面向远古混沌的雅列斯托瞪大了眼睛, “神!是神!” 亚尔睁开了眼,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起。 顺着雅列斯托的声音看向远古混沌,他望见了一个浑身有光的身影从中走出,一步步地缓缓朝着岛屿而来。 只是… 那光黯淡了。 巨大的云经过天空,满是浆果的树林枝叶摇晃,清泉湍湍地在泥土里流淌,亚尔看着那身影走来,什么也不惊动。 亚尔看着祂就这样走下,而后踏过海水,站在岛屿上,站到自己的前方。 看到祂,先知的泪如银河般淌在脸上。 神身上的光黯淡了。 因祂把自己的灵分了出去,把自己的存在分了出去。 神衰竭了,或者说,要衰亡了。 而衰亡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有神自己知道。 亚尔不清楚这些,他只是看到,神的身影虚幻了,宛若行至暮年、垂垂老矣。 神走向了亚尔。 亚尔感受到温暖,那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望见,一双伸出的手。 亚尔的心灵在颤抖,全身也颤颤巍巍。 他看见那身影摇摇欲坠,那双手依然伸着。 老人走上前去,他靠近着祂,缓缓地、慢慢地靠近着,直到他走到祂跟前时,那双手拥抱了他。 亚尔是如此的苍老,如此的瘦削,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苍老与瘦削不及祂的万分之一,可那双手依然拥抱了他,亚尔颤抖着,连同心灵也在颤抖,眼泪倏倏地落入泥土里。 在拥抱之中,亚尔发觉神身上的光在黯淡,身影在渐渐虚幻,而且自己无力阻止。 神的眼睛微微阖着,好似要永远地睡去。 “主啊!” 恍惚间,亚尔的呼唤将神拉回了现实之中,祂看着亚尔,看到了在这老人身躯内,有一个跃动的灵魂。 神满足地笑了。 “我的灵在你们身上。” 祂说着。 亚尔顿时泣不成声,激颤着,悲伤、哀恸、无力…种种情绪在他老去的胸膛间冲撞着。 渐渐地,亚尔感觉到拥抱住自己的触感在渐渐消失,他失措地看着神,只见神的身影比先前更加飘渺了,而且无可避免地走向触不可及的虚幻。 神放开了亚尔,将一根独角鲸的断角放到独木舟里。 然后,祂走向了岛屿深处。 父子二人跟了上去,雅列斯托的眼睛也湿润着,望着那身影。 连他也察觉到了,神的存在慢慢地远去。而自己生命中的某一部分,也在无可挽回地失去。 神走到了岛屿里的清泉处。 亚尔走近祂。 神坐到清泉边上,眺望着远方,亚尔知道,祂的目光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亚尔…” 神开口了。 眼睛湿润的先知走上前去,祂就像他的父亲一般。 “有人说,我没有恩典,末日临头,有人诅咒我、背弃我。” 神无比平静地同他叙述着。 亚尔默默地倾听。 “那么如今…” 微风徐来,神依旧眺望着远方, “不要说,我没有恩典给予,我的爱已经足够你们挥霍了。” 天穹的火焰渐渐熄灭,不再燃烧,火星落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神的灵来到了受造物们的身上,落在了双脚着地的世人们的躯壳里。 亚尔淌着泪,注目着神,呢喃道: “主啊、主啊…” 末日来临了,大洪水席卷天地,所到之处哀号遍野, 神拥抱了人的苦难与绝望… 可是, 谁又能拥抱神的痛苦与磨难? 祂的爱让人信仰,祂的痛苦却让人心碎,教人无力分担。 亚尔看着祂的身影慢慢陷入虚幻中,慢慢触不可及。 先知冲了上去,他企图拥抱他的神。 然而,这老人什么都没有触碰到,眼泪滴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神感受着自己存在的流逝。 祂知道,自己要安歇了,或许会像临近死亡的人一样一睡不醒,又或许会在漫长的沉睡后,缓缓睁开双眼。 总而言之,那是一段漫长的时光,等彻底清醒过来时,可能早就难以追溯。 神渐渐虚弱,疲倦席卷着祂,充斥着祂,恍然间,祂好像回到了走向爱琴海的那个下午,在那时候,祂听到了黑暗中的呼唤。 阖上双眼前,神伸出了手,一点光芒飘过树林,落在了父子二人的独木舟上。 如此一来,亚尔与他的孩子,就能够在第二日回到逻各斯王国。 在这之后,神缓缓阖上了眼睛。 青草喂饱了羔羊,要干渴了,光照进了黑暗里,要黯淡了。 最后一点清醒逝去之际, 神下意识地呢喃道: “亚尔,我的孩子,我渴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答案 神沉睡了。 对于逻各斯人来说,等同于神离去了一样。 没有人会知道神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又或许下一刻…当然,也有可能等所有逻各斯人都死尽了,神也不会醒来。 亚尔亲眼望着神的身影渐渐黯淡,亲耳听见了神的言语,他看见神的身影从虚幻,逐渐走向了消逝,他的肉眼再也看不见神了,耳廓也无法听见神的声音。 这老人泣不成声着,无力地跪了下来,他的长子也恸哭着,父子二人互相搀扶着哭泣。 亚尔和雅列斯托,父子二人都觉察到,他们的生命随着神的离去,彻底失去了一部分。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 “神啊…” “你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 亚尔在哭声中喃喃着。 没有一种言语,可以形容这样的一个时刻。 一场飓风席卷了心灵的森林,神离去了,叶子落光了。 悲痛、惊慌、无助…… 亚尔觉得天塌下来了。 巨大的云划过天空,树林在海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微小的波涛在翻腾,此刻黑暗如何深沉,太阳终要升起,森林里的叶子落光了,也总要枝繁叶茂。 亚尔和雅列斯托默默地离去了,他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坐上独木舟,神放在船里的独角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亮光。 先知紧紧地握住那根断角,他高高地举起,朝向大海,自然而然地,独角发起了亮光,海水徐徐拨开,独木舟缓缓地前进。 船板摇晃得很厉害,亚尔还是紧闭嘴唇,向着离开的岛屿凝视着。雅列斯托抓住独木舟的船桨,回过头来,想说些什么,可是也没说出口。 独木舟很快开出了远古混沌盘踞的海域,那长满浆果、流有清泉的岛屿渐渐在后方消失,亚尔一直站在独木舟的船头,一心一意地眺望着海面上的大岛,直到黄昏降了下来,所见之物都模糊不清了。 亚尔终于坐了下来,他颤抖地将双手合十,低着头。 父子二人沉浸在哀恸里,都不知道天空什么时候暗下来的,水母的灯光已经在水面下亮起来,混淆在倒映的星辰里头。 亚尔皮肤感到冷,肚里觉得饿了,他和雅列斯托吃起了带到独木舟上的浆果。 水母群游过海面,它们的灯光远去了,在父子的视野里熄灭。四周海水的腥味越来越浓。黑暗中,亚尔又倏倏地落起眼泪。 神的离去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他回忆着这些日子。 一段艰苦的跋涉,一段漫长的旅程。 他们先是登上高山,听从神的指引来到世界的边界,经历了海妖、独角鲸、风暴…如此多的磨难,他们都渡过了。 亚尔的思绪在海浪的波涛间渐行渐远。 恍然间,他回想起了登上高山之巅的那一天,神在阴云后显现。 那个时候,他寻到了关于死亡的答案,而后又向神追问,究竟要如何,他们才能胜过死亡。 “什么不责难、什么不畏惧、什么不逼迫,什么恒久忍耐,什么永无止境,什么就胜过了死亡。” 亚尔记得那段话,阖了阖眼睛,泪水淌在衰老的脸庞上,双手合十颤声道: “爱…答案是爱…” “在我们还没诞生的时候,神就先爱了我们。” 雅列斯托坐在独木舟的另一头,他昂头望着星空,双眼湿润着,听到父亲的话语,险些又恸哭起来。 海浪被独木舟推开,独角的光辉推动着小船飞快地行进着。 “雅列斯托。” 亚尔抬起脸,看向了他的孩子。 雅列斯托也注目着父亲,自己的父亲好像老去了许多许多,眼睛也不再炯炯有神。 “雅列斯托,我的雅列斯托……” 亚尔的声音里挤满了泪水。 在踏上这趟旅途的时候,神曾指向世界的边界,同他们说: 【“在那里,有些故事,注定要有人作见证。”】 而现在… “神的牺牲,我们见证了。” 在这故事里, 先知与其长子见证了神的牺牲。 顺理成章地,神的爱向他们彻底显明了。 …………………………………… …………………………………… 第二日的拂晓降临之时,亚尔和雅列斯托便远远眺望到了陆地。 大洪水依然在这世界上留下了痕迹,雅列斯托敏锐地注意到,陆地变小了许多,随处可间苍白色的浑浊雨水在土坑里积蓄。 亚尔和雅列斯托惊讶地发现,原来的陆地被淹没到海水以后,他们竟然直接到了接近逻各斯王国的地方。 父子二人上了岸,雅列斯托犹豫地看着独木舟,他们不愿将这小船留在这里,可是,又有些难以带回王国。 然而,等他们走远一些后,雅列斯托惊讶地发现,独木舟稳稳当当地停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在守候他们。 亚尔和雅列斯托彻底放下心来,他们按照着回忆,朝着逻各斯王国的方向进发。 父子二人在被山洪折磨得不成样的山林间穿行着,昔日郁郁葱葱的森林,如今化作一截截粗暴断开的树木,木头要么漂浮在积水上,要么死在泥土里,平日随处可见的走兽都不见了踪影。 亚尔和雅列斯托走出了这片森林,他们来到了逻各斯王国中,各处都是半淹没在水中的房屋,水位已经下降了,仅仅没到二人的膝盖。 然而,随着他们向王国深处走进,赫然发觉水位越来越高,淹没到了胸口处,此时行走变得困难重重。 亚尔这时高举起神赐予的独角,淡蓝色的光辉涌现,水面慢慢地分了开来,湿润的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眺望远方。 不久之后,王国的高大宫殿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以及那些独角鲸鱼们,它们庞大的身躯下聚集了大量的海水,那海水被它们的独角操纵着,没有淹向宫殿,在那里形成了一片空地。 “不可能、不可能!” “你们理应是那新神派来的!为何不听从我的统御!” 随着亚尔和雅列斯托的前进,他们听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雅列斯托凝望着宫殿,他看见一个人站在宫殿的最顶端,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你们难道不认得你们的神吗!新神将你们赐给了我!让我来统御万民,分享永生!”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亚尔的孩子要做王了! 亚尔愕然地听着这一切。 他不敢置信,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听错了。 先知快步地走向宫殿,他看见万民们都围绕着石造的宫殿,慌张而局促地仰望着宫殿上的撒泊王,后者抚摸着龙骨,高声宣称着新的神。 “逻各斯人啊!这些大鱼们,都是新神的使者!给我些时间,它们就要听我号令!” 撒泊王站立着,身躯高大,在长阶上投下狭长的阴影。 风尘仆仆的亚尔和雅列斯托走入万民之中,没有人认出他们来,他们的面貌太过邋遢不堪了。 在简短的探听后,先知父子听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 撒泊王以神的名义迫害了逻各斯的众祭司们,规律园被荒废,王向众人宣告,先知背离了神,因此神重新拣选了为王的撒泊,降下大洪水,要惩戒逻各斯人的过错。 而在大洪水降临之后,大半个王国都淹没在水下,而奇迹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死亡,那些原来被卷入洪水的,都无一例外地遇上了那群长着独角的大鱼们,因而死里逃生。 这一切暂时告一段落后,撒泊王在第一天夜晚,向王国内的长老智者下达了旨意。 “旨意是什么?!” 亚尔激动地问道。 被问询的逻各斯人颤声回答: “王要宣告一个新的神,王说:旧神对我们没有恩典,而那些长角的大鱼们,都是新神的使者。” “没有恩典…没有恩典…” 亚尔呢喃着这句话,而后死死地盯着宫殿上的撒泊王。 眼神里蕴含着愤怒、哀伤、以及被背叛的痛苦…他回忆起了一句话。 神说:【有人说,我没有恩典,末日临头,有人诅咒我、背弃我。】 先知终于明白,那话语里的“有人”指的究竟是谁! “我的王兄…你怎敢做出这种事!” 先知的浑身都在发抖,又怒又哀,他险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撒泊王仍立在宫殿之上,见大鱼们仍然不受他的驱使,焦躁难安,这时跪了下来,面朝龙骨,接连亲吻着苍白的尖角,表达自己的虔诚与忠心。 “伟大的新神,求你让我驱使那些大鱼们,让他们听从我的号令,好让我的逻各斯人们为你统御大地。” 撒泊王向原初意志卑微地祈求着,不断地抚摸着龙骨,求取驾驭独角巨鲸的权柄。 亚尔看着兄弟的模样,在加上旁人的诉说,他已经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走吧,雅列斯托。” 他的长子缓缓点头,双拳愤怒地紧握。 规律园的众祭司们被迫害了,那些常年与自己探讨世间规律的人们死伤惨重,雅列斯托对王只有杀意和怒火。 那位告知给亚尔事情原委的逻各斯人惊了一惊,他听到那个名字,而后不敢置信地望看着亚尔的背影。 …雅列斯托…那是先知长子的名字…… 难道…难道… 先知回来了?! 那逻各斯人险些往地上一倒,昏了过去。 四面八方立着大水,如同高大的水墙,独角巨鲸们维持着这些浑浊的洪水,好奇地打量着这些逻各斯人们。 逻各斯人们局促不安着,他们以前从未见过这些庞然大物,随处都可见低头向王口中的旧神祈祷的人。 尽管先前,撒泊王宣称先知背离了神,如今又宣称新的神降临了。 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番说辞,大多数人都不过是半信半疑的态度,碍于撒泊王对祭司们的迫害,没人敢于声张自己的想法。 长老智者们打量着无动于衷的大鱼们,目光犹疑不安。 没人敢质疑王,也没人敢相信王。 整個王国陷入到一个僵局里。 直到… 一对风尘仆仆的父子走上了宫殿的台阶。 众人们惊愕地看着这对父子缓缓走向撒泊王,纷纷猜测他们的身份。 二人的步履如此从容不迫,就像早有准备一样,连那些侍卫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敢上前拦阻。 亚尔死死盯着撒泊王。 撒泊王对原初意志的祈祷,对神的诅咒,以及展现在龙骨面前的卑微与恭敬…这些景象,一一刺痛了亚尔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的兄弟,那最先得到语言的人,为何要背离神。 先知唯一知道的是,在自己心头的愤怒之火越烧越旺,席卷了他的每一根骨头。 他也能听到,雅列斯托的脚步声里,蕴含着不弱于自己的怒火。 先知走到了跪地亲吻龙骨的撒泊王身前。 撒泊王察觉到有高大的阴影投下,一时间,他竟误以为是原初意志,那新神显现在他的面前,兴奋万分地转过脸,却望见了一张沧桑的脸庞。 他僵在原地。 “亚尔、亚尔……是你,真的是你…不,怎么会是你?!” 撒泊王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亚尔看到他重返年青的健硕躯体与乌黑的头发,这些都是王背弃神的最好证明,先知越是留意这些,心就碎得更彻底。 “撒泊,” “我是那被拣选的先知亚尔。” 亚尔口吻平静而陌生。 撒泊王愕然地听着这陌生的语调,那声音好似在与自己划清界限,又好似伟大的审判和宣告,将让他万劫不复。 “亚尔!亚尔!” 撒泊王惊恐地叫喊着,看见亚尔平安无事地归来,种种不详的思绪刹那挤占了他的脑海。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苍白的龙骨。 难道…难道… 一个对他而言,无比可怕的念头涌了出来。 自己所侍奉的新神已经…… 这念头冰冷得可怕。 他曾许诺的分享永生恩典,曾宣称过的先知对神的背离,曾高呼过的伟大新神…在亚尔登上长阶之后,顷刻间就破碎了,碎得一塌糊涂。 而现在…亚尔,要代表那被自己背弃的神,来审判自己。 恐惧刹那间冲垮了王的理智。 撒泊王的理智瓦解了,发了疯。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宫殿,大喊着: “亚尔,亚尔!亚尔回来了,他的孩子要做王了!梦里都成真了!新神啊,梦里都成真了!” 撒泊王在长阶上跌倒了,滚落下来,等他落在地上时,长老智者们惶恐地迎了上来。 长老智者们看见王流着惊恐的泪。 他不像是王,更像是一头受伤发狂的走兽。 撒泊王抽搐着,疯了一样叫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 “无论是新的神、还是旧的神,都不曾庇佑我,对我都没有恩典?!”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神的言语必得印证 亚尔可悲地看着滚落在地上的撒泊王。 逻各斯人的长老智者们慌乱地围向了撒泊王,惊恐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们看着因恐惧陷入癫疯的撒泊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长老智者们也慌乱了起来。 原本被认为身死的先知,如今活生生地回来了。 那些忠于撒泊王的侍卫们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赶忙推开长老智者们,将撒泊王夺了过来,而后在侍卫长的带领之下,慢慢走上宫殿的长阶,要将亚尔与雅列斯托包围。 撒泊王的长子跟随在侍卫们的身后,他无助地扛着自己的父亲,被裹挟一样跟随着侍卫。 王国内,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疑惑、不解、惶恐等等情绪写在人们的脸庞上,四面八方都是喧哗,人们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知回来了?” “是先知…是先知跟他的长子!” “他、他不是背离了神吗?怎么会完好无损?” ………… 先知突然回来,撒泊王从宫殿上跌落,发了疯……事态的发展超出了许多逻各斯人的理解范围。 连要包围宫殿的侍卫们也出现了动摇。 “王说过,先知死了,那是假先知!” 侍卫长大声地发号施令,暂时先安抚住侍卫们的心神。 亚尔和雅列斯托直直地站在宫殿之上,身强力壮的侍卫们步步上前,只待侍卫长一个令下,就将二人就地抓拿。 “你们要做什么?” “神拣选了我的父亲在高山,在神站立的山巅上。” 雅列斯托向前一步,大声呵斥着那些包围上来的侍卫们。 “王在这里,难道你们要听从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话吗?” 侍卫长闻言,当即说道。 那些侍卫们虽然脚步有滞涩,但依旧在侍卫长的命令下上前。 侍卫们越走越近,但亚尔和雅列斯托没有后退的迹象。 相反的是,亚尔反而上前了一步。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根独角。 只见亚尔面色平静,宫殿四周都是独角鲸鱼驾驭起来的大水,先知手中举起独角,犹如举起一柄无上的权杖,指向大水。 此时,逻各斯人惊愕万分,其中那头断了角的独角鲸感应到了什么,兴奋地唱响了鲸之歌,鲸鱼们旋即得到了什么指示,独角焕发了光辉,那些由独角鲸鱼们驾驭的水墙缓缓朝向宫殿扑来,大水来势汹汹地朝向宫殿的高大长阶。 这神迹般的伟力震慑了每个人的心灵,侍卫们更是惶恐不已,纷纷丢下手中的刀兵,侍卫长和撒泊王的长子脸色刹时发白。 亚尔与雅列斯托从宫殿上缓缓走下台阶,他们向前每走一步,侍卫长与撒泊王的长子就每后退一步。 “先知…” “那真是神拣选的先知亚尔!” “先知,先知真的回来了!” 见到那些不听从撒泊王旨意的独角鲸鱼们,现在竟然听从了亚尔的号令,宫殿前的逻各斯人们不再质疑,在远胜于国王的巨大权威之下,他们跪伏下来,高声欢呼起神的先知。 先知父子从宫殿上缓缓走下着,终于,侍卫长与撒泊王的长子也退到了长阶之下,他们双脚发颤,不由地面露恐惧。 这恐惧既是对父子二人所代表的神,也是对自己之后的结局。 撒泊王此时稍稍从癫狂中清醒,他仰起头,看到了光辉闪烁在二人身后。 这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 撒泊王发疯地挣扎开长子的搀扶,他将侍卫长和自己的长子都推开,伸出手,指向长阶上的亚尔和雅列斯托,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忘不了那个梦。 那个原初意志显现给他的梦。 在王与先知的斗争之中,被拣选的先知取得了胜利。 而他的长子雅列斯托,日后要坐在本属于自己的君王宝座之上。 “我诅咒你,我的兄弟!” 于是,撒泊王声嘶力竭地发出诅咒: “我用我的声音求告我的神,你的两個孩子,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要手足相残,要争夺王座,将对彼此羞辱视为自己的尊荣,要以刀兵相见,要流血,一人坐上宝座,另一人就要虚妄篡逆,要彼此的眼睛里看不见一点怜悯!” “我诅咒你,我求告我的神,我的神必应允诅咒!” 亚尔的嘴唇颤抖。 撒泊王恶毒的诅咒响彻在他的耳畔。 雅列斯托走下了台阶,他的眼睛里只有对撒泊王的怒火。 他不是他的父亲,与撒泊王有着兄弟之情,这个规律园的祭司也不像戴尔图良,对眼前这王者的光辉怀有无比的仰慕。 雅列斯托抽出了怀中的骨刀,一个箭步上前,刺向了撒泊王发出诅咒的咽喉。 撒泊王瞪大了眼睛,空气随着脖颈的窟窿流出,血液在喉咙里上涌,堵住了诅咒的言语,他呜咽着向后倒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王看着那杀死自己的雅列斯托,看着这个要夺走自己君王宝座的人,他想诅咒,诅咒这王国在先知子嗣的手中永远不得兴盛,要罹患苦难,直至灭亡在历史长河里。 然而,他一句声音也发不出,就这样死了。 亚尔背过身去。 他缓缓走上长阶,任由长老智者们围绕着雅列斯托与被杀死的撒泊王,他尽量放空着自己的脑子,什么也不想。 先知失去了神,又失去了自己的兄弟。 亚尔的内心空空荡荡的,许多事物都在慢慢逝去,心灵的飓风将最后一点落叶都卷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先知不知自己怎么走入的宫殿,回过神来时,古老的君王宝座已经近在眼前。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君王宝座之前。 雅列斯托挣脱了惊慌失措的长老智者们,他赶忙登上了长阶,出现在宫殿大门前。 亚尔不可置信地缓缓回过头。 他恰好看见了雅列斯托。 长老智者们跟随在身后,这些王国内极有威望的人,没有几位顾及死去的撒泊王,权势如同群蝇般追在雅列斯托身后,紧追不舍。 亚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一切都要印证神的言语。 不是自己的兄弟撒泊… 而是自己的子嗣,戴尔图良和雅列斯托,日后要立起大国。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我该做什么? 几天后。 撒泊王的遗体已经下葬了,至于葬到了哪里,亚尔不记得了,这几天来,他感觉就像度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似的。 王死了。 逻各斯王国不曾迎来过如此大的巨变。 亚尔觉得,自己不该告诉那些逻各斯人们,关于神沉睡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能说。 万一…万一自己的一时言语,反而在这个被神钟爱的世人间,再度引起一场理性上的危机… 亚尔觉得,自己的族人们无法承受这一切。 独角鲸鱼们重遇亚尔和雅列斯托,它们欢腾无比,这些天来,独角鲸们每天都在唱响着鲸之歌, “父亲,他们的歌声比之前…要多了许多的变化。” 雅列斯托惊诧地看着那些独角鲸鱼们, “比之前要复杂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才不过几日没见,他竟然觉得这些独角鲸鱼们聪慧了许多。 亚尔沉默不语着,缓缓在宫殿的长阶上坐下。 “父亲,” “戴尔图良回来了,在撒泊迫害祭司们的时候,他带着母亲跟随幸存的祭司们逃出了王国,如今回来了。” 见父亲如此沉默,雅列斯托诉说起这个消息。 听到次子的名字,亚尔终于抬起了脸庞,他回忆起了什么,陡然转过头。 宫殿中,立着石造的君王宝座。 亚尔的瞳孔一缩。 在撒泊王死了之后,经过最初的惶恐,王国内颇有威望的长老智者们决心拥立一位新的王,而这其中,最好的人选乃是作为兄弟的先知亚尔。 然而,亚尔严厉地回绝了长老智者们的请求。 于是,长老智者们决定拥立雅列斯托为王。 他们说: “先知啊,神怎么能容许逻各斯人没有王?逻各斯人从猿人起就是有王的,逻各斯人也不能接受无王的日子。” 长老智者们围绕着这句话,讲出了许多颇有说服力的理由。 亚尔也不能想象若没有王,没有一位领袖,逻各斯人会过怎样的生活。 再加上,神曾说过的言语。 因此,先知默认了。 只是,在内心深处,撒泊临死前的诅咒毒牙似地刺痛他的心。 亚尔畏惧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自己死后争斗不休。 这将撕裂他们自己,也将撕裂整个王国。 雅列斯托看着深思的父亲。 父子间的心有灵犀,让他猜到父亲的忧虑。 “父亲…” “记得天鹅猎手的故事吗?” 亚尔此时将目光转向雅列斯托。 “你跟我和戴尔图良都讲过的。” 雅列斯托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最后,那猎人说:‘我要和鹰隼亲如兄弟,我要爱我的兄弟。’,最后,他变作了一只天鹅。” 亚尔听着雅列斯托的复述,瞪大了眼睛,而后摇头失笑,他怎么会忘了那個故事,那是他经常讲的,在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还小的时候,自己就对他们有所期望。 先知叹了一口气,从宫殿前的长阶上站了起来。 “走吧,雅列斯托,我们回到你的母亲和戴尔图良身边去。” …………………………………… …………………………………… 数十日过去,逻各斯王国已经开始重建,值得这些史前理性生命庆祝的是,由于他们的文明太过原始,连刀耕火种都是尚未涉足的领域,因此也不能建造出多么复杂的房屋,洪水一退,让阳光将其晾干几天,再修补一下,又能当家了。 这是个不幸中的万幸。 而独角鲸鱼们操纵着海水回到了临近王国的海域,洪水淹没了许多地势低洼的地方,因此大海离王国近了很多,它们就在那里定居下来。 它们驾驭洪水而来,又驾驭洪水而去,每个逻各斯人都相信这些大鱼是神的使者,神的伟力因此更加深入人心。 而在雅列斯托同他们宣告,以后这些大鱼将会守护王国时,逻各斯人们更是兴奋万分, 亚尔站在山腰的祭坛上,眺望着这个复苏的文明,脸上少有地勾起一抹微笑。 先知老了,坐在了祭坛的边上,抚摸着祭坛。 他回忆着这几十天以来的大事。 雅列斯托被推举为王,只是还未坐上君王宝座,暂时作为一位规律园祭司,在王国内组织重建,按照自己的嘱咐,要等到自己寿终正寝后,他才会登基。 规律园被重建了,戴尔图良作为自己的次子,被长子雅列斯托授予了祭司的身份,这也是兄弟间少有的示好。 …………… 亚尔慢慢思索着,发现其实也没多少大事。 他杵着手里的独角,站起身来,山腰的寒风习习,让这个老人打了个哆嗦。 身旁的仆从赶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亚尔扫视着这山腰处的祭坛,目光恰好落在了自己献给撒泊的王座上。 他伸出手,抚摸着那离祭坛最近的王座,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先知啊,你要离开祭坛了吗?” 仆从这样问道。 亚尔缓缓点头,只要下山去。 这时… 突如其来的,一团微凉的风拥入亚尔苍老的胸膛,沁人心扉。 亚尔不由自主地扬起脸,恰巧的是,老人的目光落在了山巅之上。 山巅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辉。 亚尔愣住了。 那不真切的光辉,如奇迹般席卷了他的身心,好似某一时刻,毕生的使命倏然降临。 “放开我吧。” 他说着,推开了仆从。 仆从呆了呆,他不晓得先知要做什么。 只见亚尔伸出手,指向山巅,压抑不住激动地说: “神在领我过去。” 这老人像个孩子一样,激动不已。 仆从不可思议地看着亚尔,先知的行为与其说是激动,倒不如说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在回光返照。 瞬间,这逻各斯人的眼眶湿润了。 “先知啊,你要离开了吗?” 亚尔愣了一下。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贴着骨头的皮肤,原来自己这么老了。 而后,亚尔缓缓点头。 “是的,孩子,是时候了。” 说着,亚尔独自一人面向山巅,再一次地攀登起这通往光辉的道路。 先知不清楚,自己走到山巅之后,究竟该做什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要上山去。 这条路,他攀登过许多次了。 可是, 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 那力量叫希望。 亚尔不知道在山巅之上,有什么在等着他,就跟几百年前,他不知道在山巅是否会找到答案。 寒风迎面扑来,夹杂着飞雪,打在亚尔的脸上。 “主啊,” “求你再庇佑我一次。” 亚尔低着头,迎着风雪前行。 风雪一下弱了,好似听从了谁的吩咐,为他让开道路。 亚尔走着这条上山的道路,缓慢而平稳地走着,这条路曾经是多么的艰难,他当然记得那一天的风雪,好像整个天地都在阻止他寻找答案。 雪上增添着一个个脚印,亚尔仰起头,山巅越来越近了,四处可见有细小的雪堆崩开,落下。 这让他想起了那天的雪崩,神啊,那差点将他的生命掩埋。 当然,亚尔也会想到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死亡。 雪堆从天而降,砸到了亚尔的身后,他回过头。 “噢,是你。” 亚尔自语道。 死亡阴魂不散,它守在了这条山路上,等候了这个先知整整数百年,镰刀被打磨得无比锋利。 “再等等,等我一下。” 亚尔说着,义无反顾地向山巅走着。 这一回,死亡展现出了足够的耐心。 亚尔走了很久很久,他老了,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到悬崖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他决定休息一会。 亚尔休息了很久,直到他觉得自己有力气站起来。 老人的双手贴上了悬崖,慢慢地往上攀爬着,回忆被他抛掷脑后,他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么多了。 终于,亚尔回到了山巅之上。 他望着这山巅,寻找着光辉的方向。 接着,亚尔看到了那一棵被神种下的树枝。 是这棵赐予逻各斯人语言的树枝在闪闪发光。 亚尔注目着这树枝,一步步走着。 最后,他来到了树枝的跟前,伸出手,抚摸起这神种下的树枝。 神是否也会像这样抚摸它? 亚尔不知道。 他只知道, 有个浑身有光的,以前精心地照看这翠绿的树枝。 亚尔的力气自登上山巅之后,就在不断的逝去,此刻看到了光辉,紧绷的心一下松懈了下来。 这个时候,亚尔心里头生起了迷茫。 自己来到了这里,然后该做什么? 亚尔低下了头,将额头抵近着这棵树枝,很奇怪,这树枝焕发出来的光辉竟然像神那般温暖。 一切都好像是神的安排,要将自己这老人领到高山之上。 而自己,也没有犹豫地走上了山巅。 现在,自己已经无力下山去了。 那么在这最后的时刻,自己该做什么? 亚尔坐了下来,眺望着远方。 自己老了…哭泣、浇泼碎心的眼泪、悲号、愁伤,这些事物都已经不复存在,自己看什么都平静了。 这一生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此刻都显得无关紧要,自己心里头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哀恸。 那棵闪烁光辉的树枝在他的身后,好似主就站在这老人的身后一般,守候着这个沧桑的灵魂。 他感觉到疲惫,困意席卷了他。 亚尔阖上眼睛,感受着那光辉的温暖,将脑袋缓缓往后靠去。 灵魂慢慢脱离他的躯壳,向着那光辉而去。 “主啊,” “我该做什么?” 临终前,亚尔自问着。 而后轻声自答道: “要爱,要赞美,要与你同行…”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雅列斯托王的承继 雅列斯托是在第三天找到父亲的遗体的。 这个要接过整个逻各斯王国的先知之子,看到了父亲的脸庞,那是多么的安详,雅列斯托将父亲的遗体从高山之巅背了下去,一边背着,一边恸哭。 亚尔,逻各斯人的先知,他最终被葬在了山腰的祭坛处。 为了悼念他,人们在雅列斯托的授意下,砸碎了能给予人永生的龙骨。 先知下葬那天,万民们群聚在高山,人们从山腰站到山脚,悼念着这世上第一位先知,逻各斯人还没有文字,还不能将这副场景与众人的思绪,通过哀伤优美的笔调记录出来。 于是,规律园幸存的祭司们便要为亚尔绘制一副壁画,工匠用坚硬的骨头在山体上开凿出一片墙壁,人们搬运石块、清扫四周,孩子们摘来野花浆果。 整个王国齐心协力,壁画上载明了亚尔的一生,从受赐语言,到登上追寻答案,再到得到启示,建立规律园,以及最后的那一趟艰难跋涉的旅程。 扑朔的风雪间, 一副壁画落成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在这场悼念中忘却了彼此间的敌意,两个孩子就在壁画前恸哭着,哭了好久,直到黄昏降临时,眼泪都无法揩得干净。 先知的长子在七日之后接过了逻各斯的王位,登上了君王宝座。 他刚刚接过一個王国,虽然此前有与长老智者们商议族中大小事务,但是直到真正登基时,雅列斯托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王国的未来已经苟延残喘、支离破碎。 这一切都是大洪水带来的后患。 洪水淹没了王国原来划定好的狩猎区域,浩大的泥石流摧毁原来的环境,树木崩塌、土地裂开,平日所见的大小走兽要么被洪水冲走,要么不知逃难向何方。 雅列斯托愕然地面对这一切,王国的各个狩猎区域,能够猎杀的野兽一天比一天减少,原本一队猎手短短数日的狩猎、就能获得供养给数百人的食物,可是现在,大洪水将整个文明的生存环境改变了。 走兽的减少,除去失去食物外,用以驱寒的兽皮衣、打造诸如长矛等各类工具的兽骨也断崖式锐减了。 王国进入缺衣少食的窘境,若没有化解的办法,要不了多久,窘境就会变作绝境。 雅列斯托一连数日都在石造的宫殿里发愁,看着一队队猎手们在狩猎中无功而返,绝望的阴云慢慢笼罩这个王国。 没过几日,族中颇有威望的长老智者们,他们难以忍受饥肠辘辘的生活,集体登上宫殿的长阶,焦躁、不安、畏惧,种种情绪蔓延在他们的脸上,领头的那几位跪在地上,而后向这位新王要求一个承诺。 “雅列斯托,你是我们的王,先知之子,救救我们吧,也救救你自己。” “王,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从这一带迁移出去,像大象一样,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家园。不然,逻各斯人都要饿死在这。” “不可迁移啊,我们的祭坛怎么办?我们的神怎么办?” 雅列斯托坐在君王宝座上,他头一次遇见这种集体逼宫,在最初的惊慌之后,硬着头皮给出了承诺。 “我向你们承诺,我会为你们带来食物。” 长老智者们仍然不安,空口无凭的承诺并不可靠,因此,其中一位长老上前说道: “王啊,向神求乞吧,祂必会赐予我们食物。” 雅列斯托听着那长老的话,险些失措了,他和已故的亚尔都清楚那个秘密——神沉睡了。 不过,那位长老的话倒是点醒了雅列斯托。 麦子。 神赐予的麦子。 雅列斯托陡然从王座上站起身来。 长年以来,在先知亚尔的领导下,规律园中的麦子往往只取用其麦秸而非麦穗,为此雅列斯托还曾与父亲争论过几次。 那个时候,逻各斯人们无视麦穗,将立起大国的基石视作麦秸。 这种情况,归根结底,还是食物多得无需忧愁的缘故。 比起多汁的浆果、烤制过后香气扑鼻的兽肉,摘下来的麦穗苦而干涩,实在让人难以认同这是食物。 因为那时的逻各斯人没有对麦穗的需求,自然不愿将麦穗视作食物的一员。 雅列斯托露出兴奋的面色,走向那些慌张的长老智者们,激动地说道: “神的安排,这是神的安排,神早有预料,所以将麦子赐给了我们!” 长老智者们愣了一下,而后有些面面相觑,他们都拿过麦秸用作装饰,一时间想不到麦子还有别的用途。 “大洪水带来了水源,还有松软的土壤。” 雅列斯托也不管那些长老智者们如何迷茫,越说越激动: “麦穗…大国的基石在于麦穗。我早和我的父亲说过,基石不在麦秸!规律园的麦子很多,祭司们保存起来的种子也有很多,全部播撒出去,足够养活所有人!” 雅列斯托说完以后,不再理会长老智者们的反应,他急匆匆地走出宫殿,朝着金黄灿烂的规律园而去。 长老智者们见王离开宫殿,也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只见雅列斯托朝着规律园的方向而去。 不消多时,雅列斯托来到了规律园外。 眼下正是秋季,他看见了茫茫一片的麦子,正是麦穗繁多的时节。 雅列斯托朝向高山之巅,虔诚地跪了下来,发自内心地赞美着神,感谢着神。 长老智者们见到王跪下,也齐齐下跪,念念有词地感谢神明。 然后,这位新王迫不及待地召来所有祭司们,让众祭司们将平日收集起来的种子带来。 雅列斯托的兄弟,先知的次子戴尔图良,此时也在祭司之中,他不久前被授予了祭司的职位。 他躲在人群间,默默打量着已经成王的雅列斯托,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众祭司们将平日保存好的种子带了过来,在许久以前,神将麦子赐予亚尔的时候,嘱咐过如何照看麦子,亚尔也将神的嘱咐传达给了众祭司们。 “播撒出去,找到肥沃的土地,如今大洪水刚过去,到处都是水源。” 雅列斯托无比郑重地说道: “然后收获规律园里的麦穗,只要撑过这个秋冬,等那些新播撒的种子长成麦子,收获之后,逻各斯人就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就这样,祭司们抱着难以计数的种子,在王国内寻找沃土,一边走着一边播撒。 等这个文明撑过一个艰难的秋冬之后。 地上的万民就会从这些神赐予的麦子里头,又一次感受到神的伟大。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文明发展 文明的发展往往遵照一条不变的铁律——没有需求就没有发展。 正因为走兽浆果的匮乏,有了对食物的需求,逻各斯人们才终于大面积种植起麦子,收获起沉甸甸的麦穗。 在经历过一个难以忍受的秋冬之后,王国终于迎来了麦子的丰收。 无数的麦子拔地而起,小半个王国都被动员起来,将一串又一串的麦穗收获。 雅列斯托望着收获食粮的人们,瘦削下来的脸庞上露出欣慰的笑。 这个秋冬里,纵使派出了不计其数的猎手们狩猎,能带回来的食物依然少之又少,雅列斯托因此不得不组织王国内的各个逻各斯人贡献出家中的余粮,王国就好像一下回到祭司还未诞生的原始公社时期,对食物进行统一的集中和分配。 除此之外,雅列斯托还亲自远行,去向那定居在近海的独角鲸们求取鱼虾,纵使那些聪慧的独角鲸十分大方,每次都送上丰富的食物,也难以满足整个王国的需要。 最艰难的日子里,雅列斯托甚至下令将大量的枝叶、树皮和其他食物混在一起,以此满足整個王国的需要。 而现在,他们终于渡过了最艰难的时间,迎来了一个收获的季节。 雅列斯托走向那些做饭的逻各斯人家里,他环视四周,然后看到了戴尔图良和自己年老的母亲。 二人围着一团火焰,一个大木碗架在火焰上,里头盛满了水和麦穗,戴尔图良将一块野猪肉切开,丢了进去。 雅列斯托走了过去,母亲站起身,露出和蔼的微笑。 “雅列斯托,你看这些麦穗。” 她指着碗里的麦穗说道。 雅列斯托低头一看,见到那些麦穗都是碎开的,火焰将水煮到沸腾之后,就成了团糊状。 “这样好吃多了,雅列斯托,磨开之后跟磨开之前简直是两回事。” 母亲兴奋地同自己的孩子介绍道。 雅列斯托看着里头糊状的麦粥,凭借着肉眼也能看出来,比起直接烹煮麦穗,磨开之后再煮,显然要好下咽得多。 “这是谁发现的?我要奖赏他。” 雅列斯托欣喜地说道。 母亲却摇了摇头,只是道: “不知道,某一天突然之间传开了,谁都不知道是哪个人最早发现的。” 文明的早期总是如此,许多至关重要的技术变革,往往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发明者,变革总是稀里糊涂地出现,又自然而然传播到每个人的手上。 或许,那个发明者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灵光一现,竟然会影响文明的发展。 等麦粥烹煮好后,母亲便将麦粥盛出,分给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戴尔图良安静地啜饮着麦粥,在自己的哥哥面前,他往往沉默寡言。 而在父亲离世,雅列斯托被尊为王之后,戴尔图良沉默的次数愈发多了。 雅列斯托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 戴尔图良作为王国内最为出众的猎手,在这些天来,常常被雅列斯托授予重要的职责,后者依照父亲的嘱咐,尽量关照、重用戴尔图良。 只是,在关照与重用之余,雅列斯托也会留意戴尔图良的其他举动。 纵使雅列斯托知道,自己要爱自己的兄弟,但仍然不自禁地有所警惕。 在吃过简单的一餐之后,雅列斯托告别了自己的母亲和兄弟,返回到宫殿之中。 如今麦子成熟了,丰收了,对于逻各斯人的国来说,无疑是一扫过往的阴云。 不过,食物匮乏的问题,依然称不上是解决了。 雅列斯托召集了一群侍卫们,决心去拜访一趟独角鲸们。 于是在正午过后,王与众侍卫们离开了王国,穿越如今慢慢复苏的森林,大洪水后那森林里头到处都是断木,所以被叫做断木之森。 最终,在太阳慢慢西沉之前,雅列斯托来到了独角鲸徘徊的近海。 雅列斯托举起手中的断角,来到海岸边上,召唤着那群友好的独角鲸们。 如今,这根先知传承下来的独角,在逻各斯人们的眼中,蕴含着神圣的意义。 若果说君王宝座象征着统御世俗的王权,那么,独角便象征着高山之巅的神权。 曾经初王撒泊坐于王座,先知亚尔守护山巅,他们共为逻各斯人的领袖,共同引领着王国的发展,长期以来,二者互不干涉。 而现在,王权与神权在雅列斯托的身上完成了统一。 神曾告知过新王与他的先知父亲,逻各斯人是现在的孩子,独角鲸鱼是将来的孩子。 雅列斯托如今回忆起来,这话实在很有道理。 经历秋冬的时候,雅列斯托多次拜访独角鲸鱼们,它们每一次都奇迹般地带给自己大量的鱼虾,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独角鲸们几乎很少离开近海。 它们难道不需要捕食吗? 雅列斯托的心里有着这个疑问。 逻各斯人以狩猎采集为生,每位逻各斯人对走兽们的习性都了如指掌,而大多食肉的野兽要捕食、要迁徙、要划分领地,更是一个常识中的常识。 然而,独角鲸鱼们永远都徘徊在近海上,就有源源不断的鱼虾,这食物就好像从天而降似的。 雅列斯托对此无比好奇。 只见海水缓缓推开,数条庞大的独角鲸鱼们浮出了水面。 保卫国王的侍卫们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见到逻各斯人们,鲸鱼们欢快地唱起了鲸之歌。 雅列斯托注意到,曲调和之前又不一样了,更加的复杂、更加的婉转。 这些独角鲸鱼,好像一天比一天更聪明,一天比一天富有灵性。 那头断了角的独角鲸鱼跟在后头,浮了上来,领着头来唱歌。 雅列斯托走近海岸,独角鲸鱼们见状,以为他又是来要食物的,其中一只独角鲸张开了嘴,吐出了大量的鱼虾。 “不、不,我不是来向你们讨要鱼虾的。” 雅列斯托举起了独角,光辉下,海水扑上了岸,将鱼虾送了回去。 断了角的独角鲸接过了这些鱼虾,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因为它断了角,所以雅列斯托常常把它称之为断角。 雅列斯托友好地靠近它们,吸了一口气,而后郑重地问道: “断角,我想问问你们,你们的鱼虾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你们水下长了鱼虾一样的麦子吗?只要到了某个时候,就可以收获数不胜数的鱼虾。” 这位睿智的新王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与其从独角鲸鱼那里继续讨要鱼虾,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倒不如从独角鲸鱼那里,求取像种植麦子一样,让鱼虾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方法。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发现畜牧 雅列斯托说话的时候,手中的独角微微发着亮光。 这只断角来自于那头曾在神面前搁浅的独角鲸,自然而然地,在雅列斯托和断角身上建立起了不可见的精神链接。 断角显然听懂了他的问话,而后转头碰了碰其他水面上的独角鲸,唱起鲸之歌进行交流。 雅列斯托看着这群友善的独角鲸们交流了好一会,而后,断角得到什么许可似的,靠了过来,转了个身,示意雅列斯托坐上去。 逻各斯人的新王走近了它,坐到了上面,独角鲸是没有背鳍的,于是他抱住了断角宽大的背部。 侍卫们担忧地走了过来,雅列斯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独角鲸们聚到断角的身边,它们齐齐发力,海水被拨开了,雅列斯托和断角缓缓下沉。 雅列斯托的身躯没入了海水里,脑袋却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由断角载着他朝向海底的方向游去。 海底的景象丰富繁杂,海平面上的霞光透到了海里,水流温柔至极,海底好像有风,珊瑚丛在摇曳。 雅列斯托注意到,周围没有浮游的鱼虾。 难道它们都被聚集起来了吗? 断角载着雅列斯托一边游着,一边向前方唱着鲸之歌。 不久之后,前方也响起了回应的鲸之歌,一头巨大的独角鲸从深处游了过来,友好地打量雅列斯托。 雅列斯托握着独角,从与断角的精神链接里知道,这是一只母独角鲸,独角鲸们的头领之一。 独角鲸们是母系社会,一般由最年长的女鲸鱼做王,这是因为寿命更加漫长,得以积累丰富的生存经验的缘故。 不过,雅列斯托还未曾与独角鲸鱼们的鲸王会面过。 那头母独角鲸调过头,游在断角的跟前。 继续向海里游去,雅列斯托向前前去,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无数珊瑚丛漂浮起来,围成一张稀疏的网,在这网的中心,能看见无数的鱼虾,在里头繁衍生息,珊瑚丛外面有水流,阻止着鱼虾的逃逸。 “你们用水流将这些鱼虾困住了,让他们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雅列斯托惊诧地说道。 看着这些被圈住的鱼虾们,这个逻各斯人的新王,逐渐出现了圈养的概念。 断角听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而后带着雅列斯托继续前进。 雅列斯托向前看去,发现不仅只有一个珊瑚围成水网,一路下去,海下面竟然有不计其数的水网,里头圈养着各种各样的鱼虾、还有喂食鱼虾的藻类或浮游生物。 等到断角将他领到一个离陆地很远的地方,雅列斯托甚至看见一团庞大无比的水流,围绕成坚不可摧的水墙,这些一天比一天聪明的独角鲸们,竟然将这一小片海域都给圈养起来! 这一族群像逻各斯人一样,被神赋予了理性,又听从神的吩咐,去同逻各斯人一同生活,因此,它们不得不在王国的近海处定居下来。 而由于对定居的需求, 让独角鲸鱼们学会了史前时代的早期养殖,启迪了这位逻各斯人的新王。 “赞美你们,赞美神!祂将你们赐予给了我们,让你我做手足。” 雅列斯托不断感叹着,看着这令人惊叹的奇景,新世界的大门为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 ……………………………………… 一连数日过去了。 雅列斯托企图复制独角鲸鱼们在养殖上的成功。 他向独角鲸鱼们要了些鱼虾,将这些生活在海里的生物放养在王国的湖泊内。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这些鱼虾在十数日内,便死去了一大半。 尸体漂浮在湖泊之上,发着阵阵的臭味。 雅列斯托和祭司智者们遥望着这番景象,不禁摇了摇头。 “王啊,那些独角鲸们真是这样让海里的鱼虾子生子、孙生孙的吗?” 一位祭司失望而疑惑地问道。 雅列斯托皱了皱眉头,他也弄不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王离开了湖畔,去往了规律园中,期望与祭司智者们讨论個究竟。 以前撒泊王在位的时候,那骁勇好战的先王从来不会踏足到规律园之中。 而雅列斯托不同,先知之子本就是祭司出身,习惯于和群贤们探讨世间的规律所在,更擅长于集合一个王国的全部智慧。 王国内的祭司智者们在金黄的规律园中从上午争吵到太阳下山,雅列斯托一一倾听他们的见地,有的人说要扩张王国,重新狩猎,有的人说要用海水灌满湖泊,这样的鱼虾才好养活…… 许许多多的意见里,雅列斯托听到一番颇有见地的话语。 “王啊,我以前是位猎手,见过数不胜数的走兽。 我想,海洋不是我们的,我们逻各斯人终日生活在大地上,不应让海里的鱼虾子生子、孙生孙,而是应该让地上的走兽子生子、孙生孙。” 这番话语让雅列斯托眼前一亮,新王向他走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说下去吧。” “王啊,我在狩猎之中,常常见到诸如野猪、盘羊等等走兽,都是成群出现,或许我们能将它们抓起来,让它们子生子、孙生孙。” 说话者并非祭司,只是一位有些名声的年青智者。 “好,好。” 雅列斯托连连点头。 这位智者的意见显然更加可行。 毕竟对于这个时期的逻各斯人来说,海洋太过遥远,他们并不熟悉,而大地就在脚下。 于是,雅列斯托询问这位智者的名字。 “安提农。” 那人说道。 名字很平常,意思就是满脸胡子的人。 雅列斯托打量着他,这位智者的胡子长到了耳垂处,这名字确实十分形象。 “安提农, 从今天起,你被授予祭司的身份,日后随意进出规律园。” 安提农欣喜地看着雅列斯托,然后跪下,感谢着雅列斯托王的奖赏。 规律园中的其他祭司智者们看着这个被授予祭司身份的智者,流露出或欣喜、或羡慕、或嫉妒…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围了上去,恭贺着这个叫安提农的年青人。 雅列斯托王对安提农的奖赏开了一个先例。 以后王国内若有杰出贡献者,便会得到王的奖赏,从而获得祭司身份,得以踏足黄金般的规律园中,荣耀其子嗣,乃至后世的子孙。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雷霆星辰与其灵魂 虽然雅列斯托从安提农那里得到了圈养走兽的提议。 但落于实际上,仍旧是困难重重。 因为,自从大洪水之后,许多走兽要么被冲走,要么都逃窜开了。 就在雅列斯托愁于如何圈养走兽的时候,有仆从来禀报消息。 “王啊, 我们储藏麦穗的粮仓被一群野猪洗劫了!” 雅列斯托抬起头,正想安排猎手们去捕猎野猪。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 雅列斯托猛然站起。 就在自己苦恼的时候,竟然有野猪踏足到王国之中。 这简直就是神暗中的眷顾。 “来人,叫来身强力壮的猎手们,什么武器也别带,赤手空拳,将野猪们全部抓住,一个也别放跑。” 雅列斯托语速极快地下着命令,而后顿了顿,补充道: “戴尔图良,让他去带着这批人去捉拿野猪,记住,不要将它们杀死。” 仆从得到命令后,虽有不解,但还是匆匆忙忙地走下宫殿,向戴尔图良和一众猎手们传达王的旨意。 雅列斯托站起身,在宫殿中踱步,默默等待着。 时间过得很慢,但好在经历过祭司生活的雅列斯托拥有足够的耐心,太阳逐渐西沉,在临近黄昏时,他收到了仆从的禀报。 “王啊,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野猪们全部抓起来,有一头撞死了,跑了两头,剩下还有十七头野猪被绑了起来。” “好、好、好。” 雅列斯托兴奋地说道, “真是神的庇佑。” 雅列斯托王不紧不慢地走下宫殿,在仆从的带领之下,去往逻各斯人储存麦穗的粮仓。 粮仓附近,围着不少的逻各斯人,他们打量着地上挣扎的野猪,叽叽喳喳地议论着,那些有权势的长老们私下商量如何分食。 等到雅列斯托王到来后,众人们立刻安静下来,耐心等候起王的吩咐。 雅列斯托看着地上十七头野猪,它们发出着凄惨的哀嚎,戴尔图良得胜地踩着其中最健壮的一头,仆从们和王说,他的兄弟一个人就制服住了猪王。 审视着这群野猪,而后雅列斯托下达了旨意。 “将这群野猪关进一个房子里。先饿它们两天,消磨它们的体力和意志,然后再喂食野果和谷物。” 雅列斯托当即下了决定,这是他和众祭司智者们商讨后得出的良方。 于是,逻各斯人们听从了雅列斯托王的吩咐,将某个稍大的房屋空了出来,将一头头野猪在敲晕之后,扔进里面,又在房屋的高处开了个洞,以便人们观察野猪的动静。 逻各斯人自此拉开了畜牧的序幕。 这個史前文明掌握了神赐予的麦子,又从独角鲸那里得到了圈养的启发。 他们耕种土地,蓄养家畜,尊先知之子雅列斯托作王,聚居于高山之下,信仰、赞美着拯救世人的神。 这是王国建成的第一个千年,后世史称第一千年时代。 ……………………………………… ……………………………………… 天体国度。 漆黑的夜空之中,群星按照着轨道运行着。 在火星落到星辰的最初,获得自由意志的群星接二连三地偏离轨道,无法计数的星辰们盲目地、毫无顾忌地随意变化方向,随意去侵占、挤占其他星辰的轨道。 它们就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小象,自己的行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星辰们甚至相互撞击,每日都不乏有星辰在天体国度中破碎。 直到如今,在最为古老的“历史”星辰的主导之下,诸星辰方才勉强安分下来,依照着原来的轨道运行。 毫无疑问的是,诸星辰们获得了灵魂,再也不受原初意志的摆布。 然而,对于群星而言,获得灵魂,不一定是一件幸事。 它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为何而存在,又要走向何方。 走兽一生下来,就能意识到自己乃是走兽,饥饿、寒冷、繁衍,三种生物本能在驱使着走兽,操纵着走兽,让它们在生存的欲望下,认识到自己是走兽。 可群星不同。 遨游在天体国度的星辰们,它们没有生物的本能,更没有生存的欲望。 它们没有饥饿、也没有寒冷、更无法繁衍。 迷茫不安的情绪在这些获得灵魂的星辰们身上蔓延。 直到今天,或许出现了些许的改变。 有一颗黄蓝相间,环绕着无穷闪电的星辰,慢慢靠近天体国度的边缘。 这颗星辰要远比其他星辰更加庞大,从内到外皆是永不平息的闪电风暴,连四周的空间都时而被溢出闪电的力量给击打得扭曲。 雷霆星辰相较于其他诸星辰而言,显而易见地更加具有灵智,若果有人能踏足到这星辰上,定会见到,有一个由闪电组成的飘渺人形立于地表。 它是这天体国度中,最早形成智慧和思考能力的星辰。 尽管它的智慧和思考能力连喜鹊都不如,但对于这天体国度的无数星辰而言,已经是向前迈了一大步。 雷霆星辰脱离轨道,来到天体国度的边缘,四周无星,它瞬间在中心出积蓄起庞大无比的雷霆风暴,等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它将雷霆尽数倾泻而出。 寒凉的闪电轰击夜空,空间刹那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闪电如同一把巨枪,将包围着天体国度的远古混沌都短暂洞穿了。 世界的光来到了天体国度里头。 雷霆星辰靠近着那个破开的洞,好奇地打量外面世界的景象。 辽阔的蔚蓝天穹,无垠的幽邃深海,以及绿意葱葱的浩瀚大地,雷霆星辰呆住了,原始森林里、数不胜数的奇异生物在其中飞跃,浑浊湖泊内,里头竟然孕育着无数生命,虫鸟的叫声宛如近在咫尺,雷霆星辰望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给了它造成无与伦比的冲击。 风暴聚集的星辰地表上,雷霆此刻稍稍平静下来。 由闪电构造的人形灵魂,朝着这外面的宏伟世界,慢慢伸出了手。 刹那间,那破开的口子合上了。 远古混沌滚动着,开始修补起雷霆造成的损伤。 天体国度将在不久之后再度恢复如初。 只剩下一个闪烁着雷霆的人形灵魂,空落落地收回了手。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神…你在哪里? 对于无比长寿的逻各斯人来说,一百年的时间在昼夜交替之间一晃而过。 王国度过了早期垦荒圈养的艰难后,终于又一次迎来了富足。 原来局限于一隅的麦子,在逻各斯人开始刀耕火种之后,扩大到每一寸沃土之上,数十年前仅仅十七头的野猪,也在圈养之下,子生子、孙生孙,来到了数百头之多,除去野猪外,逻各斯人还将盘羊、野牛给驯服了。 虽然这些牲畜有不少脾气暴躁,但是逻各斯人凭借着强壮的躯壳和敏锐的五感,每当牲畜发狂时,都赤手空拳将它们捶打了一顿,就这样,在岁月之中,盘羊和野牛们慢慢被逻各斯人的拳脚,磨平了棱角,乖乖地臣服下来。 如今,尽管王国内永远不乏猎手,但许多逻各斯人不再以捕猎采集为生,而是依靠着耕种和畜牧生活,人口也在富足中不断增加。 正因如此,逻各斯人的文明中慢慢出现了更多的分工,诸如皮革匠、农户、打磨工匠、磨麦人等等职业在这一百年内慢慢诞生出来。 可以说,逻各斯王国内的一切欣欣向荣。 雅列斯托将王国的发展看在眼里,这位王者深深地为这巨大的成就感到骄傲和自豪。 而在安定下来后,王国内的事务减少,没有忘却祭司的身份的雅列斯托王常常会回到规律园之中,不厌其烦地同众祭司们复述过往的神谕。 依照先知亚尔曾定下的规矩,只有祭司才能绘制关于神的一切。 因此,为了向万民们普及神的故事,祭司们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以绘画来昭告神谕。 然而在这过程中,新的问题出现了。 随着生活的富足,王国内的许多逻各斯人们以粮食、皮革来主动邀请规律园的祭司们来到家中作画,将神谕与神的故事绘制在墙壁之上。 起初祭司们还能应付,可随着时间的发展,要绘制的壁画愈来愈多,超出了祭司们的能力范畴。 雅列斯托多次听到祭司们的诉苦,众人苦不堪言,有人劝诫王,求他下令,禁止祭司们去为人绘制壁画。 但雅列斯托向来开明,他极少会严令禁止,而是想方设法地寻求一个良方。 雅列斯托王在规律园中来回踱步,陷入了沉思之中,不时打量着规律园中的壁画,不时仰望着高山上若隐若现的光辉。 或许是灵光一现,又或许是神的指引。 雅列斯托回忆起年少时,自己简化壁画的经历。 “简化它们,将这些壁画,那些固定的形象简化!” 雅列斯托王走到一面壁画处,激动地自语道: “简化!看这画里的山,不需要画得如此反复,只需要以灰烬来回涂抹三次,山就出来,看这个画里的羊,只要将它们画成两个圆堆叠在一起,再勾勒出角,人们就晓得那是头羊了!” 随着雅列斯托王在规律园中的自语,众祭司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绘画简化。 在“文字”被发明的最初,没有一个人会意识到那是“文字”,而不是绘画。 不过,随着岁月的打磨、文明的发展, 人们终究会从一个又一個符号里意识到。 那即是文字。 它们自绘画中诞生,拥有将整个文明传承下去,甚至在漫长的时间里都永不朽坏的伟大力量。 ………………………………… ………………………………… 已故的先知亚尔曾在山巅上,从神那里听过,自己的两个孩子,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日后要立起大国。 那个时候,先知亚尔仍然遵从自己的兄弟撒泊作王,故而对此讳莫如深,从来都未曾告知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当族内那些长老智者们回忆起先知之子如何登基时, 首先想起的,是撒泊王疯了般的大喊。 【“亚尔,亚尔!亚尔回来了,他的孩子要做王了!梦里都成真了!新神啊,梦里都成真了!”】 长老智者们觉得,这番疯言疯语,指代的就是雅列斯托要作王了。 因此,他们常常会忽视另一个人。 那就是先知亚尔的次子——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独自一人来到高山之下,抬起头,仰望起没入云端的山巅。 四周刮着寂寥的冷风,些许雪花成团打在戴尔图良的脸上。 自从撒泊王与父亲亚尔死后,作为猎手的戴尔图良就沉默了下来。 前者是他无比仰慕的王,戴尔图良年少时曾目睹过撒泊狩猎猛犸的雄姿,后者则是他的父亲,悉心教育他,慰藉他的精神,将他养育成人。 无论是哪一位的离去,对于戴尔图良都是重创。 因此他沉默了下来,性格里孤僻的方面被时间放大了。 而由于逻各斯王国的变革,农业与畜牧业的出现,让逻各斯人不再那么依赖捕猎。 往日的猎手群体们急速锐减,或主动或被动地,变作一个个农户、工匠、牧羊人…… 戴尔图良坐看着变革的发生。 他始终铭记着,自己是一位猎手,曾是整个王国最为杰出的一员。 可这些都随风消逝了。 麦子、盘羊、家猪…将猎手的意义一点点地剥离、摧毁。 这茁壮成长起来的文明不再需要他们一次次拼尽全力、投掷长矛,在血肉相搏之中杀死大型野兽。 戴尔图良迷茫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逐步脱离这个王国,如同树林中的枯叶要被新叶给顶替。 于是,戴尔图良来到了这座高山之下。 “父亲,你曾经登上过这座高山。” 戴尔图良喃喃道,眺望着那一点光辉, “然后得到了神的拣选。” 戴尔图良仰望着山巅所在,他开始缓缓登山。 这个先知的次子在内心的深处有所期望。 只要自己能够攀登到高山之巅,就像父亲一般,得到神的拣选。 ……………………… 戴尔图良跨过风雪的阻隔,在艰难险阻之中,终于登上了山巅之上。 先知的次子环视四周,脸上的肌肉不由地颤抖。 神不在山巅之上。 戴尔图良向前走去,他在山巅上走了数圈,既没有看见神明,也没有看见神迹。 这寒冷的山巅之上,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一棵闪烁着光辉的树枝。 戴尔图良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树枝,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形似树苗,又不似树苗。 他靠近了这棵树枝,发现后者除了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辉之外,别无其他异象。 “神…你在哪里?” 戴尔图良望着空荡荡的山巅,怔怔失神道。 攀登高山的先知次子,没有寻到神的踪迹。 他还不知道神为何离开,也不明白神的离去意味着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群星至高无上的父 戴尔图良的脸上难掩失落,他曾听父亲说过,神偶尔会离开高山之巅,去往遥远的地方,观察整个世界。 理性告诉戴尔图良,或许自己只是运气不好,在恰好来到山巅之时,神暂时离开了高山之巅。 然而,戴尔图良的心底,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神是不是离开了逻各斯人? 戴尔图良狠狠地摇了摇头,将这不祥的预感抛掷脑后。 紧接着,他抬起手,面向那棵生得高大的树枝,下意识地取下了一片树叶。 ………………… 百年前的那场苍白色暴雨,对于世界的改变大多局限在地形上。 因这一场暴雨虽然声势浩大,但仅仅下了一天而已,并没能像先前那般改变生命的形态。 雅列斯托多次去拜访那些独角鲸鱼们,同时派遣族中的祭司去学习鲸鱼们用以交流的鲸之歌。 作王的先知之子,在王国度过了食物危机,迎来富足之后,便肩负起神赋予的使命。 “神说,”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是现在的孩子,他们是将来的孩子,以后要做手足,就像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 雅列斯托决心要将逻各斯人的智慧教授给这些同为手足的独角鲸鱼们。 王手握着那根断角,如今这根能操纵海水,召唤独角鲸的断角已经被逻各斯人中最好的工匠,以上好的地龙龙骨打造成了一柄权杖。 雅列斯托王每次出行的时候,这柄权杖几乎都跟随着他,在许多逻各斯人的眼中,权杖已经成了王作为先知之子的伟大象征。 王高举手中的权杖,将海水从海岸上拨开,波浪一阵接着一阵,召唤着独角鲸们前来。 雅列斯托期望做一位后无来者的贤王。 他期望后来的逻各斯人提起自己时,绝不仅仅是先知之子这么简单。 而是要让自己的名字流传在悠久的歌谣里,在一个个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不可磨灭,要让后来的人们提到自己时,都要骄傲得挺起胸膛。 独角鲸鱼们浮出了海水,雅列斯托身后跟随着已经熟捻鲸之歌的祭司们。 雅列斯托王走到断角的跟前,抚摸着后者的脑袋,靠着二者的精神链接,和断角讲明白了来意。 断角欢快地扑打起水里的浪花,它急急忙忙地唱响了鲸之歌,让族内的头领们前来。 不消多时,海底下出现了庞大的黑影,一个庞然大物从海底下浮现出来。 雅列斯托王望着那头巨大无比的独角鲸鱼,后者快将小半个天空遮蔽,和蔼的幽邃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警惕。 海水缓缓在它身后涌过来,那些熟捻鲸之歌的祭司们下意识地后退了。 众人中,唯有雅列斯托王依旧立在原地,手中的权杖焕发着淡淡的蓝光,将即将扑打到自己的海水推了回去。 独角鲸们的鲸王低下头,注目着雅列斯托王。 雅列斯托王也在注目它。 地上与海上的两大理性生命的王者,就这样平静地四目相对。 雅列斯托王审视着这头无比庞大的鲸王,明白后者也在审视着自己,而且在那眼睛的深处,蕴藏着对逻各斯人的忧虑与怀疑。 断角这個时候望了望鲸王,又望了望雅列斯托,旋即拍打起了水花。 雅列斯托握紧权杖,从精神链接处,感受到断角的思想。 断角同他说: 鲸王在向你们要一个许诺,要一个约定。 “我们是神钦定的手足,你们要什么许诺,什么约定。” 雅列斯托王向前一步,面朝鲸王问道。 鲸王张开了嘴,发出了悠长、庄重、富有感染力的声波。 断角倾听着,它充当着两位王者间沟通的媒介。 而后,断角传达给雅列斯托王: 我们要大海,要逻各斯人不可统御大海。 因逻各斯人属于大地,而独角鲸们属于大海。 雅列斯托王倾听着断角的转述,一手举着权杖,另一只手指向高山。 “鲸王啊。” “无论是过往,还是以后,我们都不容彼此伤害,也不容相互冒犯。因为我们乃是手足,是神抛在地上的两粒麦子。” 鲸王以幽邃的眼睛凝望着雅列斯托王,这位海洋的王者在同逻各斯人的王在达成两个种族间的共识。 只见雅列斯托王直视鲸王,庄重无比道: “我以神的名义立下誓约,逻各斯人永不侵占你们对大海的统御,哪怕逻各斯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殆尽,哪怕最后一个逻各斯人要在地上饿死渴死。” 断角将这高昂的宣告转告给了鲸王。 这时,鲸王放下了眼眸里最后的警惕,发出昂长、喜悦、又庄严无比的鲸声。 鲸王在同逻各斯人的王立下誓约,独角鲸鱼们将与逻各斯人永远作为神的麦子,两个种族间将要亲如兄弟,将以浩荡的海洋为逻各斯人击溃强敌。 “无垠的海洋归于你们,辽阔的大地归于我们!” 雅列斯托王高举权杖,发出庄严宣告。 从这一刻起,两个种族之间,以神的名义,立下了永不违背的誓约。 而后,在雅列斯托王的命令之下,逻各斯人的祭司们将数百年来,逻各斯人积累的诗歌、制革、畜牧、制陶等种种技术经验,教授给了独角鲸鱼们。 众祭司们相信,就像是逻各斯人从鱼虾养殖中,得到畜牧的启迪一样,即使这些都是陆地上的技术,终有一日,也会带给独角鲸鱼,带来技术的变革与启发。 而这些与逻各斯人作手足的独角鲸,不日以后,也定会建立起一个璀璨的海底王国。 ……………………………………… ……………………………………… 天体国度中。 雷霆星辰距离上一次洞穿天体国度,看到远古混沌之外的世界,已经过了整整百年。 那由闪电构筑的灵魂,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加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 它的智慧和自我意识,发展的速度得远远胜过天体国度的一众群星。 雷霆星辰认识到,自己是一颗遍布雷霆的星辰。 这看上去是一句废话。 然而… 在这句废话之中,蕴藏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它认识到了自己究竟是什么。 它学会了进行深度的思考。 如果说,一百年前,它的智慧还比不过一只喜鹊的话。 那么,在看到它已经能与一只猿猴相媲美了。 天体国度的诸星辰们不必为饥渴而发愁,因此,雷霆星辰拥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思考。 星辰的地表上,由闪电构筑的人形灵魂在踱步着,陷入了思索之中。 它记得, 在一段漫长到难以置信的时间里,自己仅仅只是一颗没有自我意识的星辰而已。 那么…为什么突然有一天,自己学会了思考?为什么自己突然能够知道自己是谁? 事物总有一个起源! 应该… 有一个赋予自己智慧的存在。 那应该就是自己以及诸星辰们,至高无上的父。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那宏伟的存在啊 群星闪烁在天体的国度之中。 它们听候着深红色的历史星辰的安排、差遣。 雷霆星辰的地表上,风暴中的人形灵魂,眺望起远方的深红色星辰。 这一百年,雷霆灵魂察觉到,天体中,已经有数十颗星辰拥有了如自己一般的思考能力。 即便放在星辰浩如烟海的夜空中,这样的数量仍旧少之又少。 可这也意味着,自己并不孤单。 雷霆灵魂注目着那颗深红色的星辰。 它清楚地知道,那颗居于天体国度最深处的星辰究竟焕发着怎样的光辉。 那光辉能让人看到历史。 雷霆灵魂期望,自己能够沐浴那颗庞大星辰的光辉,看到过去所发生的事。 因为它知道,作为灵魂的自己不是凭空诞生的。 因为万物都要有一个起源。 雷霆灵魂向着历史星辰靠近。 历史星辰远比其他星辰来得庞大,它的光辉也最为悠久、浩瀚,正因如此,它才能够占据天体国度的最深处。 雷霆星辰脱离了自己的轨道,人形的灵魂靠近着历史星辰。 宏伟的深红色星辰伫立在黑暗中,它似乎察觉到了雷霆星辰的靠近,轻微后退,似在犹豫,只是,雷霆星辰紧追不舍着,以最大的速度朝着历史星辰前进。 漆黑的天幕早已远离了雷霆灵魂,它坚持而执拗地掠向历史星辰。 终于,历史星辰在犹豫之后,还是停住了,任由雷霆灵魂的接近。 闪电构造的人形灵魂,看见了历史星辰的球心处,那深不可见的狭长隧道,光是看一眼,就感受到历史的沉重仿佛压在肩头。 雷霆灵魂伸出手,触碰历史星辰的光辉。 这灵魂首先看到了无穷时间前的历史。 那个时候,天地一片漆黑,远古混沌覆盖大地,天体国度居于混沌之中,星辰依照永恒的轨道运行。 直到… 一个突兀的身影降临大地。 万事万物都随之改变了。 雷霆灵魂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它百年前看到的那个世界逐渐出现在大地上,天穹湛蓝、大海无垠,大地辽阔,原来笼罩在黑暗中的事物,清晰地出现在世上。 慢慢地,雷霆灵魂看到了百年之前的历史。 雷霆灵魂看到了一群地上的小人,将那身影称之为神。 灵魂倾听着这些小人的声音,没有过多久,它就学会了那些小人的语言。 历史的画卷缓缓滚动,更多的画面呈现在它的眼前。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交锋,那身影踏入了天体国度,直面曾主宰世上的原初意志,瞬息间,国度中涌起熊熊大火,火海遍布几乎每一寸角落。 雷霆灵魂望着那火海中的身影,祂身上的光辉如此耀眼,这亿万星辰的光辉全部加在一起,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宏伟浩大的奇点在天体国度中形成,只见那身影轻触奇点,浩大宏伟的光辉刹那迸发开来,天体国度的夜空瞬间炽白一片! 它望着那身影。 双目不由地涌出了泪水。 父… 那是诸星辰灵魂的赋予者。 正因为祂,群星才获得了灵魂。 “父。 我们的父, 我们的父是神,我们因而同样是神!” ………………………………… ………………………………… 雷霆星辰憧憬着那在历史画卷里看到的身影。 祂如此伟岸,如此耀眼。 爱屋及乌之下,雷霆星辰也渴望接触那些地上的小人。 那些被称为逻各斯人的,真如星空的细砂一般渺小、孱弱,可在那躯壳里,竟然蕴含着世上最珍贵的事物——理性。 由闪电构筑的灵魂环视浩瀚星宇,以逻各斯人的语言呢喃道: “我们是神,因我们的父是神。那些地上的人尊崇祂,因此也理应尊崇我们。” 在这样的情绪趋势之下,雷霆之神渴望触碰远古混沌之外的世界。 然而,祂同样深知,仅凭自己是不足以维持住一个与外界交汇的通道。 因此,由闪电构筑的灵魂陷入了思索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祂缓缓抬起头。 一個无上庄严的思绪出现在雷霆之神的思想里。 由闪电构筑的灵魂张开手,阖上眼睛,亲吻着地表上的风暴。 “外界的诸如火山、风暴、乌云等等死物,只有伟力却无灵魂。 地上的渺小世人,只有灵魂,却无伟力, 只有我们——天体国度的群星,拥有伟力,又身具灵魂。” 待祂抬起头时,宏大的使命感充盈着祂的全身。 风暴在星辰上聚集起来,听从祂的号令。 “要宣告新的身份, 宣告我们天体国度诸神的身份!” 雷霆之神将宏大而厚重的使命安置在肩上,那个浑身有光的身影、逻各斯人口中的主,贯彻了祂的记忆与灵魂。 祂踌躇满志,风暴在星辰地表上肆意倾泻,夜空如此浩瀚,群星的光辉、不,诸神的光辉即将要来到大地之上! …………………… 雷霆之神的当务之急,是打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在祂所见到的历史之中,那些世人们如此地敬奉那位赋予理性的神。因此,雷霆之神看到的是,神之所以诞生到世上,就是为了受人信仰、受人祭拜。 要想受人信仰、受人祭拜,首先要让人听到神谕、见识神迹,故此要与地上的理性生命们建立联系。 雷霆之神审视着天体国度中的群星们,打量着诸星辰中,有谁有资格与自己同行。 最后,雷霆之神在浩如烟海的群星中,寻到了两位能与之同行者。 一位乃是掌管预言的星辰,另一位乃是主宰龙族的星辰。 这两颗星辰的伟力非凡,而至关重要的是,它们都拥有如自己一般的智慧与自我意识。 天体国度的群星中,虽然被赋予灵魂,可觉醒智慧与自我意识的星辰不过寥寥。 故此,雷霆之神将这两颗星辰视为同行者。 祂主动靠近了这两颗星辰,由闪电构筑的灵魂登上对方的地表,显现百年前的宏大史诗。 预言星辰与龙族星辰望到了受世人敬奉的神,闪电构筑的灵魂籍借着历史,宣告群星们至高无上的父,以及群星作为诸神的身份。 于是,两颗星辰跟随于雷霆之神,并尊后者为诸神之王。 雷霆星辰、预言星辰、龙族星辰, 祂们乃是天体国度中最早的三神,知晓了自己从何而来,也知晓了那位衰亡的父,祂们要来到地上,泼洒属于自己的光辉,即将带来一个万邦纷争的黄金年代。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神真的离开了 这些天来,戴尔图良多次攀登高山。 先知次子期望能在山巅之上,看到神的身影,哪怕仅仅一次。 可是,无论戴尔图良哪一次登上山巅,他都未曾看到神立在高山之上。 难道神不存在吗? 戴尔图良疑惑不解,他因而时常在规律园中踱步。 这位先知的次子,王国最为骁勇的猎手,对于那赋予理性的神,怀有一种复杂情感。 一方面,由于父亲的影响,戴尔图良同样对神怀有信仰。 另一方面,神未曾对先知的次子显现过,戴尔图良只能从旁人的口述里了解祂,因此,他的信仰说不上根深蒂固。 戴尔图良此时犹疑着。 神不可能不存在,自己的父亲、甚至那已故的撒泊,都曾多次见过神的身影。 可是…为什么自己从未在山巅上遇到过神? “安提农,你见过神吗?” 戴尔图良询问规律园中的某位祭司。 安提农是王国内第一位被雅列斯托王因功授予祭司身份的人,同时也是一位颇有名声的智者。 他自从进入规律园以后,便无比虔诚地祭祀神明,遵照着先知亚尔定下的习俗,探讨世间的规律所在。 有些时候,安提农对于神的虔诚和敬畏,连规律园中的其他祭司都不免啧啧称奇。 据说,安提农每晚临睡前,都会将神与先知亚尔赞美一遍,并且感谢雅列斯托王给予自己祭司身份。 “先知之子,我未曾见过神,可我知道,神就在山巅之上。” 安提农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圆满的回答。 戴尔图良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冷笑道: “那么我要说,即使作为先知之子,我数次攀登高山,却未曾有见过神的面目。” 安提农怔了怔,戴尔图良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在逻各斯人的印象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先知和雅列斯托王才有登山见神的资格。 因此,安提农万万没想到,戴尔图良竟然曾数次攀登高山。 而且由于其先知之子的身份,让人即使想指责也无从下手。 半响,安提农回过神来后,苦笑道: “先知次子,你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 戴尔图良低下头,微微摇头道: “我不晓得。我只是想问,究竟该怎么样,我才能像我父亲…以及像我作王的兄弟一样,能够看见神的面目。” “祭祀吧,先知次子,终有一日,神会看到你的忠心。” 安提农下意识地答道。 戴尔图良只是摇头说道: “我自成了祭司以来,不曾怠慢过祭祀,却未见到神的身影。” 安提农也沉默了。 因为他在这百年来,也一直诚心祭祀,静坐在规律园中思考世间的规律,自认没有一日怠慢,可他也同样未曾见到过神。 戴尔图良在思索片刻后,捕捉到安提农的神色,提议道: “上山吧,安提农,与我一同上山一回,只要你亲眼见到山巅的景象,你一定会和我有同样的疑惑。” 安提农怔愣片刻,他上下打量这位先知次子。 不知为何,对于赋予理性的神,作为逻各斯人的安提农感受到一种隐隐约约的,类似于神离去了的感触。 犹豫许久之后,安提农咬了咬牙,说道: “好吧,先知之子,我和你一同上山去吧。在七天,不、在一个月之后。” 这百年来,逻各斯人在农业中发现了一個月,发现了七天。年、月、日这些概念早已深入人心。 戴尔图良缓缓点头。 他明白,眼前的安提农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疑惑。 神还在吗? 祂是否离去了? 若是离去,那么祂要离去多久,才能回到逻各斯人的身旁? ……………………………… ……………………………… 戴尔图良和安提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登上了高山之巅。 这条山路极为凶险、陡峭、难以攀登,实在难以想象,昔年先知亚尔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攀登高山,朝见神明的。 安提农不敢置信地望着山巅之景。 眼前几乎空荡荡的一片,既没有传说的神伫立于此,又寻不到任何一点神迹。 仅仅只有一颗高而细长的树枝种于山巅。 “难道…难道那颗树枝是神吗?不、不可能,壁画上明明说,神是浑身有光的。” 安提农陡然陷入惊慌失措之中,一直以来,他不曾怠慢哪一次祭祀,如今却在山巅上寻不到神的踪影,多么荒诞而可悲。 “看吧,安提农,我说过,神不在这里。” 戴尔图良看到了安提农的动摇,如此说道。 精神冲击之下,安提农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竟然是真的。神…神去了哪?你真的每一次上山,都没有看到神的踪影吗?” “没有,安提农,一次都没有。” 戴尔图良看着这里,失落道: “或许…神真的离开了。” 这位年青祭司颤着声音,强装否认道: “不、我不相信。我是神的祭司,绝非对神小信之人,我、我要等上一百年,每一年我都要来到这里,直到面见神明为止。” 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安提农惊慌失措的声音落在了戴尔图良的耳朵里。 见不到神,戴尔图良仅仅是觉得失落。 可是,戴尔图良发现,对于安提农来说,却好像天快要塌下来。 戴尔图良有些难以感同身受,但作为先知之子的聪慧,让他能够理解这种情感。 其实,神的离去,不仅对于安提农来说是晴天霹雳。 对于在末日洪水中得救的逻各斯王国来说,这都是能够将整个文明就此分裂的巨大危机。 神赋予猿人语言、赐予他们种族的名字,又在末日洪水到来之际,显现神迹,拯救世人于危难之中。 逻各斯人、以及逻各斯人的国,本就是因为神的恩典而在地上诞生,因为神的拯救而得以在末日中幸存。 若是失去了神,逻各斯人又有什么意义?这个文明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这一场理性上的危机一旦爆发,将比先知亚尔所经历的危机要更为可怕。 因在那先知与王的时代,世间仍有神来回答关于死亡的答案。 如今,又有谁能够来回答关于神的答案? 这也是为什么,先知亚尔与雅列斯托王决心竭力隐藏真相的理由所在。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逻各斯人是神的孩子 又一个百年过去了。 对于无比长寿的逻各斯人而言,一百年的时光既不算短,亦不算长。 母亲在这一百年内离世了,戴尔图良变得更加地寡言。 自从父母都离开后,他已经学会了与世界隔离,学会了冷眼旁观,旁观整个王国一年比一年更加繁荣。 在自己作王的兄弟雅列斯托的治理下,逻各斯王国如今的辉煌要远远胜过撒泊王的统治时期。 现如今,在农业与畜牧业的繁荣下,王国已经成长为一个生活着近十万人的国度,逻各斯人形成了多个城邦,一个個城镇跟随着划分农田的藩篱拔地而起。 逻各斯王国内,社会的变革在逻各斯人间层出不穷,在雅列斯托王的主导之下,从绘画里简化而出的文字,最开始被用在祭祀之上,可随时间的推移逐渐在普及给每一个逻各斯人。 人们在泥板上刻写文字,又将刻写好的泥板烧制,永远保存下来。砖瓦作为副作用的产物,被逻各斯人发现,不久之后就装饰在大街小巷之中。 出于对刻字泥板的大量需要,逻各斯人开始挖掘起王国内的山体,因此,四十年前,他们在泥土之中发现了铜。 长老智者们对铜钟爱有加,将铜宣传为神的赠礼,这样的观念很快在逻各斯王国内普及开来。 于是这些年来,逻各斯人们开始大规模炼制黄铜,尽管不得诀窍,制造出来的黄铜大小,只能用于装饰或者祭祀的礼器,可这无疑是文明欣欣向荣的最好证明。 除此之外,随着生活的富足,耳朵尖长的逻各斯人还发明了许多乐器,他们的听力极佳,难以容忍音乐上的瑕疵,因此极力追求打造上好的乐器,最后王国内出现了数以百计的乐匠,他们既是杰出的乐手,也是打造乐器的工匠。 贸易也自然而然地在王国内兴盛起来,人们以物易物,麦子和皮革在这过程中最为通行。 逻各斯人在贸易中雇人帮闲、处理大小事物,更有甚者,雇佣终身,父债子偿,奴隶这个群体,呼应着王国的需求,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大地之上。 戴尔图良看到,自己作王的兄弟雅列斯托,他的励精图治、他的意气风发,他在万民中被称作贤王。 同样是先知之子,雅列斯托是如此的伟大,享有无数的荣光与美誉,连戴尔图良都时而为自己仅剩的亲人骄傲。 戴尔图良从其他祭司的口中听闻,雅列斯托要召集国内的长老智者,在一块洁白光滑的大理石上,刻下过去所发生的事迹,编纂整个文明第一本史书。 这史书将从猿人时代开始记载,首先讲述作为走兽时的茹毛饮血,再到神的倏然降临,逻各斯人的祖先们开始拥有语言、拥有理性……… 紧接着,要讲述撒泊王的背叛、与先知父子那一场艰难的跋涉,最后末日来临,神倾听呼唤,拯救了世人。 史书将暂时记载到这里,雅列斯托不会载明神的离去与衰亡。 这石碑落成之际,逻各斯人的文明将翻开新的一页。 戴尔图良旁观着这些,一如既往。 先知的次子始终铭记着自己猎手的身份。 然而…王国已经不再需要猎手冒着危险踏入森林,不再需要猎手与史前野兽搏杀,不再需要大片被划分的狩猎领地。 曾经在狩猎中获得荣耀的猎手们,如今大多数都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 文明在向前走,这些开拓王国的人被留在了后头。 而作为猎手的戴尔图良觉得自己跟这个日渐繁荣的王国格格不入。 王国愈是繁荣,自己愈是找不到立足之地。 戴尔图良在规律园中,倚靠着墙壁,抚摸着怀中的树叶,那是自己在两百年前从高山上带下来的。 戴尔图良陷入了回忆中,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投掷过长矛了。 他曾是猎手中最杰出的一员,曾经憧憬成为如撒泊一般骁勇善战的猎手。 可是如今,往昔的力气还在身上,却早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 千言万语,最后凝结成一句。 “神…你在哪里?” 神眷顾我们的时代,那个猎手开拓王国的时代…究竟在哪里? 那投掷长矛的时代跟随着神离开了吗?一去不复返了吗? 百年来,戴尔图良与安提农无数次攀登高山,又无数次一无所获,好像神真的离开,跟随着那个时代一起,成为不可追溯的回忆。 安提农经过这一百年,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神真的离开了。 几百年来,安提农诚心祭祀,深思世间的规律,越是见不到神,就越是虔心,他每一次都期望在山上看到神的身影,然而神从来没有回应他的期望。 最后一次登上山巅之时,这位年青的祭司面对这几乎空荡荡的景象,坚持到近乎偏执的精神终于崩溃了。 神离去了。 当年,亲眼见证神衰亡的亚尔,如同经历一场飓风,心灵森林的叶子全部枯死了。 而现在,几乎巧合的是, 规律园的祭司安提农彷徨了,他再也找不到身为祭司的意义。 既然神离去了,神不在了。 我们的祭祀要为什么而作,规律要向哪个方向探讨,那些虔心的祭品又要献给谁? 没有神… 逻各斯人的存在… 好像失去了应有的意义,陡然陷入了一场虚无之中。 安提农看着规律园中无知的祭司们绘画神的故事,看着乐师们赞颂着神赐予的国,看着逻各斯人在平凡的日子里祈求神的庇佑,这些景象是多么讽刺,多么绝望。 这位虔诚的祭司陷入了没日没夜的思索中,在满是麦子的规律园神神叨叨地自语,一会悲伤得恸哭,一会又因欣喜而狂笑,精神里唯有疯狂。 安提农不修边幅,任由虱子爬满全身,在身上呼吸新鲜空气,双眼布满血丝,日渐瘦削,连皮肉都在骨头上下垂。 其他祭司们对他敬而远之,暗地里忌讳地将他称作狂人,对他避之不及。 只有戴尔图良仍愿意亲近他。 终于,某一天,安提农闯入戴尔图良的家中,粗暴地将这位先知之子拍醒。 戴尔图良睁开朦胧的睡眼。 黑暗里,只见安提农压抑住疯狂道: “先知之子,神离去了,真的离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戴尔图良凭借着皎洁的月光打量着安提农。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者的眼神,此时此刻竟然显得无比的清醒。 “神离去了,就那样离去。可逻各斯人是神的孩子…” 祭司绷紧全身,一字一句道: “孩子不能失去他的父亲, 正因为神离去了, 神的孩子才要把神给找回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王与先知书 雅列斯托王喜爱诗歌、喜爱半真半假的传说故事,喜爱这逻各斯人间发生的每一个变革…… 王时常站在高山的祭坛处,眺望地上的逻各斯王国,两百年来,人们不再居住在粗鄙的木屋里,而是以砖石搭建起一个个长屋,鳞次栉比,无数的壁画随着王国的繁荣遍布大街小巷,繁华的集市彻夜灯火通明。 逻各斯人不再靠狩猎为生,不再需要一个逻各斯人长大成人后,要么当猎手、要么当祭司。 正因如此,石匠、铜匠、农户、屠夫等等分工从原有的社会里诞生出来,诗歌、文字、礼仪…也诞生出了美丽的萌芽,作为文明辉煌的明证。 原来掌握权势的长老智者们,也在文明的装裱下,构建起了早期文明的道德观念,摇身一变,成为统御一方的贵族。 如果说,逻各斯文明的奠基人是神与先知、以及那作恶的先王,那么,雅列斯托王则是在这地基之上,建立起一个文明的辉煌大厦。 王国日渐富裕,成为贵族的长老智者们对雅列斯托王的赞美不绝于耳,规律园中的祭司们更是对这位先知之子敬爱有加,王国内到处都是关于王的诗歌,日日夜夜都在赞颂他与他父亲的美名。 雅列斯托王自豪于自己的成就。 “王,你命人编纂的史书,如今已经刻好了。” 长老们跪在地上,向雅列斯托禀报道。 雅列斯托王缓缓从王座中站起,多年来,他早已经养成了不怒自威的魄力。 “带我过去吧。” 铭刻着过去历史的石碑立在王国最大的广场之上,石碑的开头载明了这部史书的名字——《王与先知书》。 众人们屏住呼吸,怀揣着崇高的心情,看着王走向了石碑。 雅列斯托王凝望着石碑,阳光的照耀下,大理石上的每個文字都闪烁着光辉,像是在昭显王国的辉煌,他走过前去,抚摸起石碑上的第一段话。 那是由王亲手刻下的: 起初, 天地在黑暗中分开。 于是, 神降临到一个世界万物都还没有名字的年代。 雅列斯托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下这段文字,如今他再度触碰之时,内心陡然感受到时间的遥远,历史的浩瀚。 他回忆起了那个岛屿上,神离去的景象,谦卑与敬仰在躯壳里油然而生,与神经历过的岁月相比,自己两百年来的荏苒光阴显得不值一提。 “神是万物之主,永远都是万物之主!” 王跪了下来,低下头,手按在石碑之上,众人们也都随之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赞美神的拯救,犹如一场伟大的朝圣。 ……………………………… 文明的辉煌让雅列斯托骄傲。 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成为了一位远胜撒泊的贤王。 那载明历史的石碑,以上好的大理石作为选材,奴隶们在采石场中日夜劳作,年复一年,直至工匠们挑选出一块足够完美的石材,再以无比精妙的技艺打磨得几乎没有一点瑕疵,阳光照在上面,就像照在水面上。 这块石碑也是这个辉煌文明的结晶。 不过,雅列斯托王并不满足。 在王看来,逻各斯文明的辉煌不止于此。 必须,必须要有一个宏大的、伟岸的,如同神迹般的奇观,经由逻各斯人之手,出现在大地之上。 这奇观之宏伟,要让后来的世人无法复现,甚至怀疑这是否真的出自逻各斯人之手,而不是神的赠礼。 雅列斯托王站在高山的祭坛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眼前的景象。 在王的身侧,乃是祭祀先知亚尔的壁画。 “巨像,要造一个父亲的巨像。” 雅列斯托王抚摸着壁画,呢喃道: “要让后来的人们记得我父亲的故事,要让神话得以永远传承。” 数千年后,纵使逻各斯王国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巨像也将仍旧屹立不倒。 倘若… 神有朝一日归来, 或许就会在这苍凉的土地上,回想起世上第一位先知,回想起这群曾被祂拯救的子民。 雅列斯托王下定决心之后,便回到宫殿之中,他首先做的,不是召见掌握权势的贵族们,而是召见自己的兄弟戴尔图良。 自从自己登基以来,戴尔图良从未忤逆过自己。 雅列斯托王看得到,自从父亲死后,戴尔图良沉默下来,他失去了与自己争斗的兴致与热血。 王始终铭记着自己对父亲的承诺。 兄弟二人间的争斗消弭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彼此之间的体恤与怜悯。 雅列斯托王照拂他的兄弟,因此每一年都会要求戴尔图良与自己一同祭祀神明,长老智者们也看在眼里,因此对戴尔图良敬畏有加。 不消多时,一位仆从领着戴尔图良走上了宫殿。 “戴尔图良,我要造一座父亲的巨像。” 他一踏入宫殿,雅列斯托王便走下了王座,以平视而非俯视的姿态注目兄弟。 戴尔图良扬起了脸。 这些年来,兄长的作为他一直看在眼里。 两百年的时间,再大的矛盾也能消弭得一干二净。 对于这对兄弟来说,值得讽刺的是,自从父亲死后,他们才拾起对彼此的亲情,才终于会爱自己的兄弟。 “依你的愿,雅列斯托,依你的愿。” 与如今王国格格不入的戴尔图良在许多事上,都并不在意。 这些年来,他思索着与神有关的事。 过去,戴尔图良对神的离去并不在意,但自从听到安提农那一句“逻各斯人是神的孩子。”戴尔图良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毕生的使命。 戴尔图良一日比一日虔心,他认清了神的离去,反而更加虔诚。 征得兄弟的同意后,雅列斯托王缓缓点头,于是,王吩咐仆从,将王国内的贵族们唤来,以及国内手艺高超、技法娴熟的工匠们,一并召到宫殿里来。 雅列斯托王早已习惯了喂食权势的猛虎,国内的贵族们听到旨意后,没有一人提出异议,那些工匠们旋即便依照雅列斯托王的吩咐,去往王国的各地,调集石料、选取地址。 宫殿之中,没有人质疑雅列斯托王的决断。 只因无论是雅列斯托王的权威,还是先知亚尔的权威,都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与长期的统治,在王国的根深蒂固。 王的旨意下达之后,几乎每个人都赞颂王的决断,都认为建造一座奇观般的巨像,以此纪念神的先知,对于如今辉煌的逻各斯文明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是合乎道德的事。 戴尔图良立在君王宝座的右侧,只有他仍旧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 因为这位先知的次子知道, 眼前的辉煌,不过是建立在一个虚伪的假象之上。 雅列斯托精心搭建起的神还在的世界,在灾厄到来之际,将会顷刻间垮塌。 人不能永远活在假象里。 所以, 要将离去的神给找回来!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巨龙奥苏 天体国度。 雷霆之神、预言之神、龙族之神,三位最早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星辰齐聚在天体国度的边界。 那有闪电构筑的灵魂将逻各斯人的语言教授给了其他两位神祗,不久之后,祂们为彼此取了名字。 雷霆之神名为闪恩,即为滚滚雷霆之意。 预言之神名为卡加乌斯,那是逻各斯人用来形容湖水介乎清晰与浑浊的词语,在祂看来预言就是既清晰又浑浊的。 龙族之神名为恩多拉,既是再描述乌云密布,又遮蔽天空之意。 三神的真名就此定下,并且立下庄严的誓约,要为彼此守护真名整整一个千年。 祂们要开辟一条与大地建立信仰的道路。 闪恩是最早苏醒的神祗之一,祂曾从历史星辰中看到过去的景象,因此拥有了远比以往庞大的智慧。 久远的历史中,那位至高的存在先施以恩典,而后万民在恐惧中呼唤神,得到奖赏,最终得以落成至死不渝的信仰。 或许这故事与逻各斯人的叙述不尽相同,在那位至高的存在眼里,侧重点更是截然相反。 然而, 这就是神王闪恩看到的神话。 神王闪恩决心效仿祂看到的故事。 首先,要在地上给予恩典。 不过,这份恩典不是给逻各斯人的。 三神早已达成一致,祂们先要在地上造就自己的眷族,对逻各斯人降下大灾一场。 直到万般危急之际,彰显神迹,拣选出三神地上的代言人,最后立起供奉诸神的殿堂, 闪恩以雷霆破开天体国度与外界的通道,三神拣选了一处逻各斯人未曾踏足的大地,预言神卡加乌斯为这地上的走兽做了预言。 祂说,要先分开恶兽与善兽,要让温顺的善兽先死绝,好让凶狠的恶兽父杀子、母杀女、长杀幼,让血亲作彼此的仇敌。 三神为了让地上的人信仰, 第一天,祂们就行了这事,让那一处地上许多走兽都死了。 温顺的善兽几近死绝,而那些凶狠的恶兽们却一个未死。 闪恩吩咐预言神再做预言。 后者同神王说: 要想让大灾在逻各斯人中兴起,恶兽中必要出一个王。 神王应了诺,便等待恶兽厮杀,直至诞生出王。 第九日,地上的恶兽互相捕猎,以獠牙相对,走兽们不能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诸神的作为,听凭饥饿主宰,父子相残、母女相争、长幼失序。 第十二日,恶兽大多死尽,余下的皆以臣服,一头巨大无比的地龙主宰了一切,唯独它得以饱腹,做了恶兽们的王。 三神见时候已到,预言得了印证,龙神恩多拉施下神力,赐予了那头地龙一双足以遮蔽天穹的翅膀,称之为巨龙奥苏。 预言神卡加乌斯则为巨龙奥苏作了预言,赐予它神启,嘱咐这世上第一头巨龙在数十年后毁灭逻各斯人的国,为世人们降下大灾。 而雷神闪恩,神王什么都没有赐予,要等到大灾降临后,祂才要恩赐双脚着地的世人。 ………………………………… ………………………………… 数十年转瞬即逝。 逻各斯人漫长的寿命,给予了戴尔图良与安提农足够的时间去寻找方向。 寻找神在的方向。 先前两百年,作为猎手的戴尔图良原本困于迷茫、无措之中,如今,他找到了真正要付诸一生的使命。 戴尔图良能够感觉到,过往的力量逐渐回到他的身上。 他曾尝试过开口问询雅列斯托,然而,他的兄弟屡屡言明,史书上记载的就是事实所在。 戴尔图良明白,雅列斯托是不会将真相告知自己的。 不过,纵使戴尔图良拥有足够的信心,以及极强的使命感,可是…寻到神所在的方向谈何容易。 二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到处碰壁,始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方向。 “出海吧,戴尔图良。” 安提农走到戴尔图良身旁,说道: “重走先知亚尔与雅列斯托王当年踏上的那段旅程,或许、或许那里就是神在的方向。” 戴尔图良缓缓道: “没有独角鲸们的帮忙,我们无法航行出大海,要知道,那些独角鲸们都听从雅列斯托的吩咐。” 安提农沉默了,逻各斯人在大地上繁荣生活,大海则被归于了独角鲸们,长年以来,逻各斯人虽然学会了造船,可是那种搭载五十人的帆船在近海才能安全无恙的航行,一旦出了远海,便会被风暴撕碎。 “我们是否能像先知一样坐独木舟?…不,不行。” 安提农略带绝望地呢喃道。 按照《王与先知书》中的记载,先知亚尔和雅列斯托王凭借独木舟便抗住了风暴,可那时神还在,神还庇佑他们,如今神不在了,又有谁能庇佑他们穿过风暴。 戴尔图良没有理会安提农,眺望远方。 在王国的大地上,那座雅列斯托王下旨建造的先知巨像,早已动工多年了。 “再想想吧,安提农。” 戴尔图良指着远方道, “我要到巨像那里去。” 安提农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戴尔图良,吐字道: “你每一天都要到那里去,我不知道你为何那么关心那些造巨像的奴隶,有去那里的时间,倒不如劝服雅列斯托王,让他允许独角鲸们与我们同行。” 戴尔图良一言不发,径直地走向巨像那里。 在许多事情上,戴尔图良习惯了独来独往。 而在与安提农深交以后,这位先知次子惊讶地发现,除了要寻找神这一共同使命外,二人之间的差别是如此之大。 戴尔图良向往荣耀,骁勇善战,沉默寡言。 安提农则善于沉思,常常自言自语,保持着祭司群体的高高在上。 他是纯粹的祭司。 而戴尔图良,比起祭司生活,更愿意回到那个猎手投掷长矛的时代。 巨像建造的地方是王国边境的一座城邦。 工匠们选中了一处峭壁,以此作为先知巨像的支点,巨像的双腿拔地而起,高大的身躯已经造好了三分之一,王国内珍贵的黄铜被敲打成箔,贴在已经完工的双脚之上。 奴隶们搬运着庞大的巨石,瘦削的身体在风中大汗淋漓、瑟瑟发抖,巨石通过简易的斜坡和支架带到巨像的边沿,血与汗的气味弥漫四周。 戴尔图良对王国里受苦受累的奴隶们怀有莫大的同情。 为什么? 自己分明是王的兄弟,先知的次子,地位是如此的崇高,何必同情卑贱的奴隶? 戴尔图良也觉得自己是如此古怪。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谁的影响,岁月在流逝,他也逐渐变得悲悯起来。 戴尔图良走近了那群奴隶们。 两百年前,戴尔图良从高山摘下的树叶,他一直戴在身上,如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或许, 冥冥之中,神将某個使命赋予了这先知的次子,直至他在地上立起自己的大国。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道德 巨像拔地而起,随着高度的增加,进度就愈发缓慢,以逻各斯人如今的文明来看,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工程。 雅列斯托王因此大手一挥,征召了更多的奴隶与工匠,竭尽全力地建造巨像。 在他眼里,先知的巨像必须在自己离世前建完,自己要亲眼见到,这逻各斯王国的辉煌象征屹立在大地上。 这是自己对于神的纪念,也是对于父亲的哀悼。 雅列斯托王比王国内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神离去了。 王不知道神什么时候会回来。 王也不知道,神经历过漫长时间的沉睡后,是否还会记得逻各斯人。 所以,他才要造父亲的像,那是神拣选的人,神即使忘了每一个逻各斯人,也会记得先知亚尔。 雅列斯托王励精图治,全力地调派各种资源送往巨像屹立之地,同时竭力地调和贵族间的矛盾,平衡王国内各方的利益。 举个例子, 当年,撒泊王的长子理应被处死,他的父亲如何迫害规律园的祭司们,雅列斯托王就理应如何迫害撒泊王的子嗣。 然而,撒泊王那时在逻各斯人间仍有民心和威望,因此雅列斯托王赦免了他,并且为后者安排婚事,将其撒泊王长子的女性子嗣提拔为祭司,授予城邦。 他不是残暴的先王撒泊,将权威建立在骁勇善战之上,恰恰相反,雅列斯托王的权威建立一个文明的发展之上,建立在掌握权势的贵族们的普遍认同之上。 可以说,雅列斯托王是逻各斯人有史以来,第一位合乎道德的君主,虔心敬神、手腕温和而不失强硬,以君主的智慧统合整個王国,他的所作所为,也将是日后无数贤君的标杆。 ………………………………………… ………………………………………… 戴尔图良走在建造巨像的石场里。 数以千计的逻各斯奴隶搬运着石料和木料,上身赤裸,衣不蔽体,他们挥洒着汗水,瘦削的躯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工匠和督工们挥舞着鞭子,像是驱赶牛羊一样,稍有怠慢,就打在奴隶们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奴隶是怎么出现的,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逻各斯人的文明不过是一个新生的文明,既没有法律,也没有敏锐的洞察力,连道德也保持着不计其数的部落习俗。 奴隶就在文明的发展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些被迫出卖了自由的人们又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逻各斯人的生活中。 先知亚尔的巨像如同奇迹般屹立在大地上,逻各斯奴隶凭借着优异的体能,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工匠们只给他们提供勉强饱腹的食物,以雅列斯托王的名义要挟、敦促。 长老智者们时常会来此巡视,祭司们也与之同行,在前者的吩咐下,祭司们为逻各斯奴隶不厌其烦地讲述神与先知的故事,仿佛这座巨像不是逻各斯人想要造的,而是神想要造的一般。 戴尔图良扬起脸,从下往上看去,父亲的巨像是如此的高大巍峨。 轰! 一声巨响在戴尔图良的身后传出。 戴尔图良感觉到什么,双手颤抖地回过头。 一个逻各斯奴隶摔了下来,将一个庞大的石材硬生生地砸碎了,整个人粉身碎骨,仅有的遗体像是被镶入石材里一样。 即使是对于体能足以与单人狩猎猛犸的逻各斯人来说,建造如此宏伟的巨像,依然超出了文明的承受能力。 没日没夜的工作,给逻各斯奴隶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苦难。 为了建造这座辉煌的巨像,累死、摔死、鞭打致死的奴隶不计其数,他们的躯体,有的像废料一般被抛在一旁,有的就埋在了石材里头,砌其巨像的一角。 逻各斯人不是看不到奴隶们的死。 但对于这个刚跨入农业时代不久的文明来说,奴隶们的死是值得的,奴隶死了,在许多人心里,并不意味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逻各斯人的离去,奴隶死了,仅仅只是损失了一头饲养的盘羊。 道德形成于部落习俗,以及人们的共识。在这年代里,逻各斯人的道德就是这样。 若是将奴隶视作一个完全的人,那才是荒诞的,那才是不道德。 只有奴隶会为奴隶哀悼。 戴尔图良看着奴隶们将石材里的遗体挪开,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极力地为死者整理仪容。 先知次子的心好像被什么攥住了。 他分明记得,在撒泊王与自己父亲的时代里,除了王之外,逻各斯人们彼此平等,他们要么是猎手,要么是祭司,绝不会有奴隶。 数百年来,逻各斯人学会了播种,学会了畜牧,学会了制陶,拥有了文字,拥有了礼仪…… 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学会了驯化人? 逻各斯人向对待牲畜一样对待他人。 摆脱皮毛的逻各斯人理所当然地践踏自己的理性、践踏自己的同理心、践踏神赋予逻各斯人的爱。 戴尔图良可悲地看着这一切。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戴尔图良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神离去了。 正因为神离去了,我们才开始奴役彼此,才出现了可悲的道德。 正因为神离去了,那个投掷长矛,狩猎大型野兽的时代不会回来了。 戴尔图良想… 等神归来以后, 会看到这些理应彼此相爱的逻各斯人,竟然在奴役牲畜一样奴役彼此,流血的献祭再度重现于大地上,如此多的罪恶,没一寸土地是干净的。 那时,逻各斯人的道德就是罪恶,罪恶就是道德,便让神失望了。 戴尔图良抬起脚,走到那个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奴隶身边。 远方,他父亲的巨像是如此的冰冷,戴尔图良知道,无论那座巨像与父亲的容貌如何相像,但那座巨像永远不会拥有父亲最重要的东西——一个与神同行的灵魂。 “我们是神的孩子,神离去了,我们被抛下了。” 他伸出手,阖上了这位奴隶的眼睛,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为这个丧生的人祈祷。 “我们是神的孩子,我们没有办法接受神不在的日子。” 戴尔图良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袍,盖在了这奴隶的身上。 第二天,建造巨像的逻各斯奴隶里,多了一个人。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这里每天都有奴隶死亡,又每天都有奴隶从王国的各个城邦中征召过来,在先知巨像的建造上,花光自己一生的时间。 戴尔图良蓬头垢面,没人认得他,先知的次子忍受着鞭子的抽打、血汗的腥臭味,没日没夜地建造自己父亲的巨像。 戴尔图良与这些奴隶们融为了一体, 因为他要带领一群人,整合一支队伍,甚至一个城邦,一个新的王国,摒弃原来的道德,去到大海上,回到神的身旁。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戴尔图良 山巅之上,树枝闪烁着微亮的光辉。 叶子随刮来山巅的寒风而动,随时都好像会脱落下来,但任寒风怎么拍打,始终牢牢地系在上面。 似乎没有神的允许,这棵树枝的树叶绝不会落下哪怕一叶。 晨伊仍在漫长的衰亡之中。 衰亡并非灭亡。 灭亡是绝对的湮灭,是永恒的离去,如同从未存在过。 神的灵落在每一个生命的身上,由此形成了万千生灵们的灵魂,这就意味着,神永不灭亡。 而衰亡,则是一种相对的静止,是一种无意识,这种状态,就像是人在寿终正寝时,阖上眼睛,却还没有死去。 因此,晨伊虽然在衰亡中,但这并不代表着,祂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一丝一毫的觉察。 尽管这种觉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以保证神不会被任何动静惊扰。 数百年前的某一天,有一个迷茫的灵魂登上了高山之巅。 神在无意识中觉察到戴尔图良,以及日后追随于他的逻各斯人的颠簸命运。 在暗中,祂允许了这位先知的次子带走一片叶子。 这是一种无足轻重的眷顾,还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拣选? 这一切的一切, 连戴尔图良自己都不会了解。 或许… 只有神知道。 ………………………………… 戴尔图良混迹在建造巨像的奴隶之中。 鞭子划破空气,打在他的背部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液飞溅出来。 戴尔图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奋力拖扯着巨大的石块,攀爬着土坡,一步步地踩入地面。 忙碌的奴隶们等来了这块巨石,四双手臂将石块翻了起来,合力推将石块推到巨像上。 戴尔图良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休息时间,督工在背后催促道: “大个的,滚去搬另一块巨石!” 戴尔图良默默低下头,汗水遍布他的脸庞,他一下就从土坡上跳下去,将绳子固定好在巨石上,然后奋力将其往土坡上拖扯。 他在这里做奴隶,做了整整三年。 换而言之,这位亚尔的子孙,从原来的祭司生活中脱离了整整三年。 除了安提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不过好在逻各斯人的寿命悠长,失踪三四年并不是什么值得太过在意的事。 更何况,戴尔图良在做奴隶之前,就时而离开王国,去往外面的世界狩猎,以此保持猎手的技艺,长则两年,短则数月。 如今的戴尔图良,禁欲、顽强、寡言,每当入夜的片刻歇息时间,他总会跪坐在地,双手合十祈祷,以肉体的痛苦磨练自我的精神虔诚。 太阳渐渐落下,今日的工作即将结束,奴隶们终于到了歇息的时间。 督工们催促着奴隶们去领麦粥和粗制的烤饼,口头的催促往往得不到应有的效果,即使奴隶们早已饥肠辘辘,却已经疲惫得步履蹒跚。 戴尔图良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麦粥和烤饼,随地坐下。 不消多时,就有一群瘦削的奴隶开始聚集在戴尔图良的身旁。 作为先知的次子,戴尔图良养就了宽厚的性格。 他不在意物质上的享受,常常大方地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其他奴隶。 奴隶里头有很多都是过往时代的猎手们,他们承受不住文明发展的痛苦,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沦落到这里做奴隶,见戴尔图良力大无穷,身材高大,因此甘愿追随于他,戴尔图良很快便成为了能够裁决奴隶们的纷争的人。 而一旦入夜,戴尔图良便会进行虔诚的祈祷。 戴尔图良虽然寡言,但熟悉史书上关于神的故事,他祈祷时往往会将史书的内容一并诵念出来,不甚了解史书的奴隶们因此跟随着他一起祈祷。 奴隶们常常为他的祈祷而落泪。 因为戴尔图良的口吻是如此的虔诚动人,他所描述的那个时代是多么的美好。 “末日来临了,那个时候,神拯救了所有人。” 祈祷时,戴尔图良常常会诵念起史书里最后的段落,奴隶们多次听到这番叙述,回想起日复一日的苦难,哀声地痛哭流涕。 祈祷结束之后,奴隶们依然围着戴尔图良,他们知道,眼前这人博闻强记,会给他们讲述史书都不曾记载的秘辛。 戴尔图良和他们说:神离去了。 起初,没有一個奴隶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看着戴尔图良。 神离去了? 没有一个人敢相信戴尔图良的话。 然而,随着戴尔图良的影响力日渐加深,随着戴尔图良日夜的祈祷深入人心,这些逻各斯人的奴隶们回顾自己日日夜夜的苦难,原来坚定的内心开始动摇。 神真的离去了吗? 就是因为神离去了,我们才开始奴役彼此,像驯服牲畜一样驯服他人。 戴尔图良愈是讲述史书中载明的故事,奴隶们就愈是相信神已经离去了。 奴隶觉察到,故事里面的幸福美好,现在竟然都离我们远去。 那些幸福美好不可能凭空消失,它的消失肯定有一个原因。 而戴尔图良所诉说的原因就在于——神离去了。 正因为神离去了,逻各斯人才开始彼此奴役,这地上才多出那么多的罪恶。 我们不能在罪恶里驻足不前,我们要回到那个时代,回到那个神还在的时代。 神是逻各斯人的精神根基。 今夜, 戴尔图良坐在奴隶们的中心,他环视在场的众人。 不知不觉中,竟有多达数百人围绕于此地。 以如今他的影响力,一夜间号召近数千人都不成问题。 戴尔图良意识到,或许时候已到。 他来到奴隶之中,与许多人都断了联系,包括自己的兄弟雅列斯托。 但是,戴尔图良仍和安提农保持着联系。 他们知道,仅凭两个人是无法出海,找到神的所在。 可是,如果是数千人共同出海,那么,雅列斯托王必将无法坐视不管,到了那时,木已成舟,自己就能胁迫自己的兄弟,派遣独角鲸们护送他们出航。 戴尔图良渴望回到那个时代。 回到神还在的时代,回到那个投掷长矛、狩猎大型野兽的时代,回到逻各斯人不用奴役彼此的时代。 为此,戴尔图良从地上站起身。 先知次子环顾着在场的每一个奴隶,他们瘦削不堪,满眼都是疲惫,可与那些享有荣华的长老智者们相比,他们才是最为虔心相信神的人。 众目都在仰望着戴尔图良,等待着他的言语。 只听他说: “神离去了,已经离去了数百年,逻各斯人不是生来的奴隶,逻各斯人是神之子, 神离去了,我们被抛下,就像麦子落在地上。 我们不能就这样死去,神离去了,我们要离开这里,要把神找回来,要把那个时代找回来。”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巨龙来袭 最早是数百人从地上站起,而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最后,数万人在黑夜中被唤醒,所有建造巨像的奴隶们拿起武器,奴隶起义轰轰烈烈地爆发起来。 奴隶们以神的名义,将监督他们的督工屠杀殆尽,他们拆走围起工地的藩篱,拿起所有能拿的东西,奴隶里有许多曾是王国中荣耀的猎手,他们围攻起所在地的城邦,以投石、削尖的木矛,冲击着城邦的防御。 掌控城邦贵族们一下慌乱起来,连忙组织人手抵御奴隶们的冲击,镇压奴隶们的起义。 侍卫们与奴隶们交战起来,无数的投石在夜空中如同细雨般飞冲过去,长矛在星空下交错,滚烫的鲜血落在地上。 “神离去了!” “因为你们用巨像取代神,用奴役取代爱。” “神离去了,神的孩子要把神给找回来!” 被戴尔图良统合起来的奴隶们在怒吼,他们以神的名义,反抗着贵族们以神的名义的压迫。 城邦陷入了纷乱之中,戴尔图良领着奴隶们冲击着侍卫们的防御,他们恸哭着,愤怒着,冲破了侍卫们的防御,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要么俘虏,要么处死。 起义的烽火在城邦中点燃,城中四处都是骚乱和惊慌,奴隶们最终掌控了整座城市。 戴尔图良领着众奴隶们站在最高处,眺望着远方的大海。 掀起一场暴乱之后,纵使雅列斯托再如何仁慈,也要无法禁住贵族们的怒火,若要维持统治,必要将大量的奴隶们处死,为死去的贵族们陪葬。 所以,戴尔图良要带着这些人离开这里。 离开逻各斯王国,去往大海之上,寻找神在的方向。 神离去了,并不意味着逻各斯人不需要神。 恰恰相反, 正因为神离去了,神之子才更需要回到神的身旁。 安提农出现在戴尔图良的身边,他早已与戴尔图良商议好今日起义,然后趁夜向王宫进发,胁迫雅列斯托王允许独角鲸陪同他们离开。 毫无疑问的是,几乎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无论是感召奴隶们,还是起义反抗贵族们的压迫,占领整座城邦,然后俘虏剩下的贵族们。 甚至,他们的行动要比计划中更加出色。 安提农也在眺望着大海,此时他踌躇满志,誓要寻到神的所在。 轰! 一声幽邃的长鸣从山谷中传来。 那像是地龙捕猎食物的残忍的声音,戴尔图良回过头去。 紧接着,他僵在了原地。 远方的天穹上,一个身影扑打巨大的双翼,近乎遮蔽了小半个天空,它可怖的面容正对着逻各斯王国,朝着逻各斯人的城邦而去。 “那是什么…龙…是龙吗?” 奴隶们也听到了那悠远的龙鸣,脸色剧变,胜利的喜悦纷纷褪去,只剩下一派煞白。 “龙!是龙!” “龙来了!神啊,它要毁灭我们!” 奴隶们顿时慌乱起来,那可怖的身影逐渐接近,地上的人们像是煮沸的水,尖叫此起彼伏。 那条巨龙像是注意到了地上的逻各斯人,它发出残忍的声音,以更快地速度猛扑过来。 戴尔图良的身躯摇晃,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身旁的安提农则是恐惧地跌坐在地。 先知次子咬紧牙关,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朗声下令: “准备!拿起你们的长矛!” “我乃是亚尔的子孙,先知之子戴尔图良!” 为了稳定人心,戴尔图良不再隐瞒身份,他站在最高处,手举锋利的长矛,如同一位王者般号令万民。 奴隶们此时仰望着他,作为祭司的安提农连忙站起,他以祭司的身份,为戴尔图良作担保。 “神在注目着我们,胜过死亡的神之子,又怎能畏惧一头巨龙?” 戴尔图良发号施令,而后他从高处跳下,众目望着他,只见戴尔图良越过人群,走到最前方。 巨龙越来越近,戴尔图良闭上眼睛,下意识间好像回到了那个神还在的年代,森林里随时都潜藏着野兽,稍有不慎便会有葬身的危险。 往日的热血在他的身上沸腾,猎杀史前野兽的荣光再度落在他的身上。 他猛然睁开眼睛,注目着眼前来势汹汹的巨龙奥苏。 “神,求你眷顾我,就像眷顾我的父亲一样。” 戴尔图良呢喃着,回过头望向众人,高举长矛,呼喊道: “屠龙!为了神,屠龙!” 说着,戴尔图良便一马当先地朝着巨龙冲去,他英勇无畏,朝着即将撞击而来的巨龙刺出长矛。 长矛上闪烁着寒光,矛尖笔直地朝着巨龙,发出破空的声响。 ……………………… 闪恩注意到了那地上的戴尔图良。 “先知之子,亚尔的子孙…” 闪恩呢喃着,凝望这人。 很快,雷神便确认了他的身份,戴尔图良确确实实是先知之子。 禁欲、顽强、寡言、坚毅、虔诚……闪恩望到了这人一个个光辉的品性。 闪电构筑的灵魂站在地表上,祂不由地喜悦起来,那无疑是祂想要拣选的人。 就像诸神的父拣选亚尔一样,自己也要如自己的父一般,在地上拣选双脚着地的世人。 “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 闪恩暂时抑制住了喜悦,等待着巨龙奥苏给这些逻各斯人带来毁灭。 等到亚尔的子孙精疲力竭、万般绝望,自己才会昭显神迹。 预言神卡加乌斯此时站在闪恩的身旁,祂注意到了闪恩的喜悦。 卡加乌斯审视着那领着众人与巨龙奥苏搏杀的戴尔图良,同样青睐有加。 但既然闪恩有意拣选,那么,卡加乌斯便将目光从戴尔图良身上移开。 随后,预言神看到了那位年青的祭司安提农。 那无疑是一位无比虔诚,期望寻找到神的祭司。 卡加乌斯抬起手,准备赋予这位祭司一個神启,一个预言。 预言的光辉从天体国度中落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安提农的身上。 就这样,诸神的安排做好了。 接下来, 就是等待巨龙奥苏给予戴尔图良与跟随他的逻各斯人一场大败,降下大灾。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安提农的祈祷 雅列斯托王收到急报。 浑身泥泞的仆从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什么…奴隶暴乱?一头巨龙?!” 雅列斯托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仆从,他怀疑这人发了失心疯。 “王啊,奴隶们暴乱了、他们杀害了一众贵族,然后、然后巨龙就来了!” 仆从激动地再次阐述自己看到景象。 雅列斯托王看出他的畏惧并非作假,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立刻站起身来,下旨意道: “快、立刻组织我的卫队,还有城内贵族们的卫队,一并跟随我一起前往那叛乱的城邦,带上足够的长矛,快!” 自从奴隶和贵族在逻各斯文明中诞生之后,叛乱也应运而生,因此这个文明早早形成了军队与卫队的概念。 仆从急忙离开雅列斯托王的寝宫,领着雅列斯托王的旨意向各处卫队传达。 一只浩浩荡荡的军队很快便被组织起来,正是夜间,数千火炬在黑暗中燃烧,将四面八方照得通明。 雅列斯托王手持长矛,按照撒泊王时代遗留下来的部落习俗,以及逻各斯人如今的道德,王是要亲自领兵,甚至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连雅列斯托也不能例外。 他回过身,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军队中不乏当年驰骋森林的猎手们,看着他们,雅列斯托王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兄弟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曾是这王国里最为骁勇的猎手。 “如果戴尔图良在的话…” 雅列斯托王呢喃着,还未说完,他猛地转过身,打断自己的思路。 不久后,全军向着叛乱的城邦进发。 ……………………………… ……………………………… 天体国度中的三神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祂们的目光落在戴尔图良和安提农二人身上。 当庞大的飞龙往地上狠狠一砸之时,戴尔图良抓准时机,手中的长矛扎穿了龙鳞间的缝隙,随之而来巨大的冲击力,也将戴尔图良抛了起来。 戴尔图良从地上爬起,起义的奴隶们此时冲了过来,他们英勇无畏地朝着巨龙扔出投石、长矛,巨龙奥苏因戴尔图良手中的长矛炸入肉体,发出愤怒的吼声,双翼大展,刮出一阵罡风。 奴隶们的投石和长矛在罡风面前瞬间丢失方向,往四面八方散去。 巨龙奥苏从地上站起来,张开双翼,要往天空而去,几位奴隶凭借着逻各斯人的优异体能,向巨龙奥苏猛地一跳,一下越到巨龙奥苏的大腿之上。 “龙鳞间的缝隙!” 戴尔图良大声道。 话音刚落,巨龙奥苏察觉到有人窜了上来,它扑打翅膀,忍受着刺痛,喉咙上下鼓动,牵动全身骨架,成千上万的龙鳞一时收缩起来。 “吼!” 巨龙奥苏愤怒的吼声在半空中迸裂开来,奥苏身上的逻各斯人开始耳膜破裂,流出鲜血,从天上摔下,死无全尸,周遭的粗壮古木被吼声震倒,断开狰狞的裂面。 地上的奴隶们也不好受,双手捂住尖长的耳朵,勉强支撑。 戴尔图良看着飞行的巨龙,双手泛出冷汗,这头野兽强悍无比,远胜过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 命运似乎没有站在戴尔图良一边。 忽然之间,他听到身后传来奴隶们慌乱的叫喊。 “王!王的军队!雅列斯托王来了!” 戴尔图良感觉到浑身陡然一寒,绝望在心中一闪而过。 “该死!” 戴尔图良骂道,他捡起地上的长矛,压抑住手掌的颤抖。 闪恩看到了戴尔图良的畏惧。 祂欣赏于这人在恐惧中依然保持着血性和英勇,那双凝视着巨龙的眼睛正在寻找下一个进攻时机。 而预言神卡加乌斯则将目光落向安提农,那位年青祭司。 安提农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他是一位祭司,当大难临头时,唯有向神求乞。 祭司将祷文诵念一遍又一遍,语气极其用力而虔诚。 然而…无论他将祷文诵念多少遍,依然无法制止巨龙奥苏的肆虐。 安提农恐惧地仰起头,看向那头威吓众生的巨龙。 “神啊,求你回应我的祈祷…” 安提农绝望地喊着,随着那头巨龙的迫近,恐惧达到一个无以复加的状态。 预言神卡加乌斯此时彰显了祂的神力。 安提农瞪大眼睛,恍惚间,他看到了巨龙要冲向自己。 他猛然从地上站起,然后向着另一个地方逃窜。 随后,巨龙奥苏撞击向安提农原来站立的位置,建筑倒塌的巨响不绝于耳。 安提农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可思议地回忆着刚才的感触。 “我刚才…看到了未来?这是…神迹?神迹?!” “安提农。” 祭司还未回过神来,卡加乌斯的神音便在他的耳畔响彻。 安提农怔了怔,问道: “谁?谁?神吗?可是…可是…神不是离去了吗?” 而后,像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神音再度落于他的耳畔。 “我乃是预言神卡加乌斯,诸神中的一员,如同我们的父拣选先知亚尔,我拣选你,要你以诸神的意思在地上行事。” 安提农听着这伟岸的昭告声,刹时呆在了原地。 原来那是另一位神… ……………… 军队到达了叛乱的城邦,雅列斯托果然看到了巨龙奥苏,后者庞大的身影足以让任何人都恐惧不已。 雅列斯托王攥紧双手,绷紧全身的肌肉,咬紧牙关。 他本是祭司,狩猎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却要面对这令人畏惧的巨龙。 数以千计的目光都在望着王,等候着王的动作。 雅列斯托王压抑住了心中的恐惧,他是逻各斯人的王,理应依照古老的部落习俗与逻各斯的道德,带领众人冲锋在前。 王抓起长矛,矛尖指向几乎遮蔽天空的巨龙奥苏。 “我主在上!” 雅列斯托王肩负起来为王的重担,他提着长矛,箭步向前,众士卒们齐齐发出高声战吼,似在壮大声势,又似在赞美国王的英勇。 那作王的雅列斯托,领着众人一马当先,朝着巨龙而去。 巨龙奥苏盘旋在半空中,逻各斯人奋力地投掷尖锐的石头和长矛,尽管他们的臂力惊人,可绝大多数都被坚固的龙鳞抵御,仅有少数长矛能扎中鳞片下的肉身。 奥苏的双目通红,这些逻各斯人带给他的疼痛让他愤怒无比,它的脖颈弓起,龙嘴微张,而后一阵极热从喉咙处扩散。 烈火从天而降,如同一场火焰暴雨,为地上的逻各斯人带来毁灭的火海!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雅列斯托的噩梦 戴尔图良被击溃了。 当他看到火焰从天而降时,整个人的精神都在战栗。 浩大的龙焰降在地上,逻各斯人的哀嚎瞬间响彻起来,土地顷刻间蒙上灰黑,火焰不分奴隶、也不分士卒,巨龙奥苏要给这些逻各斯人带来毁灭。 熊熊大火在逻各斯人身上蔓延,整个城邦沦为火海,恸哭声、哀嚎声,伴随着仓皇的逃窜而起,逻各斯人们惊慌地靠近大海,跳入海水里。 戴尔图良望着那可怖的龙焰席卷大地,巨龙奥苏发出得胜的吼声,手里的长矛不住颤抖,他从未见过如它那般的野兽。 简直就像…末日一样,让人不由匍匐。 生命的原始恐惧挤占了戴尔图良全身,他不由地呼吸急促,双腿发颤,手里的长矛摇摇欲坠。 神王闪恩望着戴尔图良。 或许正是现在… 这位亚尔的子孙是这般的恐惧、这般的绝望,只要此刻,自己伸出援手,彰显神迹,赐予他屠龙的雷霆。 那么…自己就能像那历史里的父一样,在地上拣选属于自己的先知! 祂要触碰此时无助的戴尔图良。 “父已经衰亡了。 而我,将是你们新的神。” 闪电构筑的灵魂伸出手指,雷霆在指尖中闪耀。 雷霆的代言人即将要行走于大地之上,戴尔图良原来的虔诚,将顷刻间转化为对诸神的忠心。 亚尔的子孙日后要以诸神的意思行事,而不是以人的意思。 闪恩觉得,这样的景象不远了。 雷霆的光辉脱离祂的手,跨出天体国度,即将落下之际。 闪恩看见了戴尔图良猛然抬起了头颅。 戴尔图良看向了远方,目光好似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霎时间,戴尔图良提起了长矛,不知为何,抑制住了所有的恐惧和战栗。 闪恩顺着戴尔图良的目光望了过去。 在那里,有一个王者,在带领着众人冲锋陷阵。 雅列斯托王顶着随时可能呼啸而来的龙焰,高声呐喊着神的圣名,像个英雄一样带领着精锐的勇士们讨伐巨龙。 戴尔图良知道,自己的兄弟原来是祭司,雅列斯托不是猎手,他没有任何的勇武。 绝望将他心中的火焰扑灭,然后兄弟的身姿拨动他心灵最深处的弦。 戴尔图良冲向了前方,他手中的长矛握紧着。 巨龙奥苏自然注意到了那冲锋向前的雅列斯托王,以及国王身后重重叠叠的士卒们。 奥苏嗤笑地吐出一口气,而后展开双翼,飞速地俯冲过来。 它巨大的利爪朝着雅列斯托王划去,那速度如同坠落的陨石,没有任何一個人躲闪得及。 雅列斯托王瞪大了眼睛,事到如今,他依然攥紧着长矛。 螳臂挡车般,矛尖朝着奥苏的手掌直直刺去。 咔的一声脆响。 由黄铜打造的长矛硬生生地断裂,即使雅列斯托及时地向左一闪,利爪依旧刺穿了他的侧腹。 雅列斯托整个人滑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的双目通红,呐喊着,愤怒的驱使下身体内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神啊,求你恩赐我。” 话音刚落,他的胸膛间,一片树叶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光芒。 戴尔图良没有注意到那光芒,他的身体被愤怒挤占着,朝着巨龙奥苏狂奔。 他纵身一跃,看似无法触及巨龙,却迎来了一个恰好的时机,巨龙腾飞时尾巴往后一甩,戴尔图良跳到了龙的尾部上。 手中的长矛往龙鳞的缝隙间,戴尔图良用尽全力,强大的臂力将长矛牢牢地送入肉体里。 巨龙奥苏发出啸鸣,张开翅膀,朝着天穹高飞。 戴尔图良紧紧握住长矛不放,任由龙尾如何甩动,依然顽强地杵在上面,他几次险些要坠落在地,运气显然好到了极致。 等到巨龙奥苏的身形在天空中稳定下来,戴尔图良拔出长矛,开始顺着龙鳞,朝着巨龙的头颅攀爬。 此时,戴尔图良出色的猎手本能发挥了作用,半空中的风浪不止,他依然能够牢牢地抓住突出的龙鳞,而且,一步又一步地,离巨龙的脑袋越来越近。 巨龙奥苏当然发现了他,它发出威慑性的咆哮,然而,它愈是咆哮,戴尔图良心中的怒火就愈是高涨。 他亲眼看见这头巨龙要取自己兄弟的性命,要取走自己唯一一位至亲的命。 戴尔图良顶着咆哮,巨龙在天空中摇晃自己庞大的身躯,可戴尔图良仍然立在上面,尽管摇摇晃晃,可恰好的是,几乎每一道风都错开了他。 这样的“恰好”,发生了不止一次。 他用尽全力前进着,终于来到了巨龙奥苏的眼睛边上。 巨龙以竖曈望见了戴尔图良,当它望见这渺小生灵时,那巨大的龙首里先是惊诧,它惊诧于这渺小的东西竟然能威胁自己的生命,紧接着,它的竖曈迸出了愤怒,怒火让它的鳞片炸了起来。 戴尔图良冷冷的看着它,这位猎手冰冷的愤怒,随着长矛一并朝着巨龙柔弱的眼睛刺下。 闪烁着寒光的矛尖直直地刺向巨龙奥苏的瞳仁,划破空气的声音响彻在巨龙的耳畔,龙血涌了出来,半空中划过的风使得龙血四散开来,随着狂风飘荡。 巨龙奥苏发出声嘶力竭的痛苦哀嚎,它的躯体因痛苦而颤抖着,鳞片溢出了血液,恐惧从巨龙奥苏的脚趾上涌起,它的声带颤抖,似在求饶。 它的双翼颤抖,随时都有可能向地上坠落。 戴尔图良紧紧地握住长矛,他拔了出来,另一只手握住巨龙的角,将身体转向了另一只眼睛。 他看到了那只眼睛,里头不再是愤怒,而是畏惧。 一种走兽看到猎手的畏惧。 戴尔图良毫无顾及,沾满龙血的锐利长矛,冷血无情地刺穿了另一只眼睛,血液像是失去阀门般,喷涌着激流而出。 巨龙奥苏无比痛苦的哀嚎起来,死亡的恐惧随着鲜血的喷涌而占据了它每一寸鳞片,它彻底瞎了,双眼仅剩血淋淋的黑暗。 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巨龙奥苏的双翼绷紧了起来,头颅往下一倾,整个身体如同流星一样坠向地面。 戴尔图良将长矛送入得更深,仿佛要将这头畜生的大脑都刺穿一样,他一手抓住长矛,另一手抓住坚固的龙角,压低着身体,迎接着坠落。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巨龙奥苏庞大的躯体坠下地面,龙类顽强的生命力让它保留着一线生机。 巨龙奥苏的身体抽搐着,它的喉咙发出求生的嚎叫,四肢在地上挣扎着,巨大的龙翼不断扑打。 戴尔图良全身的骨头因为坠落的冲击力而颤抖,他感觉到肋骨的碎裂,疼痛逆流冲上脑袋,耳膜因为巨龙凄惨的嚎叫而流出鲜血。 纵使如此狼狈,戴尔图良依然站起身上,手上紧紧攥着长矛,他的意志力之顽强连诸神都为之叹服。 戴尔图良翻身跳下龙头,双手握住长矛,朝着巨龙因惨叫而张开的咽喉,用尽全力刺了过去。 巨龙炽热的血液四处飞溅。 就此, 史上第一位屠龙者,猎杀了世上第一条巨龙。 ………………… 三神看到了巨龙奥苏的陨落。 “为何?” 龙神恩多拉惊愕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巨龙奥苏理应为逻各斯人降下一场大灾……” 恩多拉转头看向了预言神卡加乌斯,后者低垂着脑袋,站在星辰的地表上来回踱步。 卡加乌斯也陷入了深深不解之中。 这头巨龙奥苏,诸神恩赐过的眷族,理应让王国分崩离析,世人的哀嚎遍野,毁灭的火海几乎摧毁整个文明。 这是卡加乌斯在预言中看到的景象。 而预言是对命运的映射。 逻各斯人遭遇大灾,这原本是理应发生的事。 雷霆星辰上的风暴稍稍衰弱,卡加乌斯注意到,连神王闪恩也同样疑惑不已。 后者那闪电构筑的灵魂,立在风暴横行的地表上。 “闪恩神!” 卡加乌斯凝望望着闪恩,开口道: “那亚尔的子孙,每一次都‘恰好’躲过了危难,最后刺死了巨龙奥苏。” 卡加乌斯神的话语落耳,闪恩神的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究竟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改变命运的走向? 这些渺小的逻各斯人又怎会拥有此等能耐? 而且…正如卡加乌斯所言,每一次,戴尔图良都恰好避开了危难。 闪恩愕然地看向大地上屹立的高山。 “父啊!” “你依旧在眷顾这群逻各斯人吗?” 话音落下,龙神恩多拉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山。 崇尚强者的祂管中窥豹,从戴尔图良身上察觉到父的无上伟力。 区区一介凡人,籍由着父的伟力,竟然能杀死降下大灾的巨龙奥苏。 龙神恩多拉没有其他两位神祗那般的敏锐。 祂所能见的,仅仅是表面。 纵使如此,这也让祂浑身颤抖。 与恩多拉所见的不同,雷神与预言神同时察觉到了其中的玄奥。 预言是对命运的映射,命运之线的走向是怎么样的,预言就是怎么样的,卡加乌斯看到的预言里头,分明是巨龙奥苏降下大灾。 而如今,那大灾却没有到来,命运再度改变。 世人不可能有此等伟力,他们甚至无法看到命运之线。 除非…是诸神那早已衰亡的父。 是那位不受预言约束,能够改变命运的存在, 就如同那日阻止末日的到来一般,籍由着戴尔图良,阻止了即将到来的大灾。 更让两位神祗惊愕的是, 祂们的父,竟然能够逆转预言中既定的命运。 那究竟是怎样的伟力?! 三神察觉到那冥冥之中的眷顾,旋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灾已被阻止,祂们明白自己无法通过肉体的毁灭,来重塑地上的信仰。 除非… 在精神上给予毁灭, 直至立起诸神的殿堂。 ………………………………………… ………………………………………… 巨龙死后,奴隶的暴乱被镇压下来。 包括戴尔图良与安提农在内,数千位奴隶被王的军队俘获,押运回了王城之中。 这理应是值得一场隆重的庆功盛典的大事,可带领众士卒平叛与讨伐巨龙的雅列斯托王则陷入了重伤昏迷中。 寝宫内,祭司们面对雅列斯托王的伤势一筹莫展,尽管他们终日在规律园中讨论世间规律,因此熟稔医术,然而,原始的医学依然对无数病痛无能为力。 雅列斯托王的王后与子女在寝宫外终日哭泣着。 祭司们和王后诉说了雅列斯托王的惨状,尽管言辞委婉,但也足以揭露出一个冰冷的事实——除非雅列斯托王自己挺过来,否则只能依靠神佑。 一个受人赞誉的贤王,一个贵族们赞扬的伟大君主,面对死亡的到来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坚强的王后抹干了泪水,开始日夜照顾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国王。 每日清晨,她抚摸着雅列斯托的额头,为雅列斯托更换衣物,喂食昏迷的国王水和麦粥。 王后期望他快些醒来,不要坠落在昏迷的噩梦中。 终于,或许是她的行为感动了神,某一天,雅列斯托王的眼皮眨了一下。 王后捕捉到这一点变化,眼里流出了泪水。 不过,雅列斯托王还未醒来。 王陷入到一场噩梦之中。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 雅列斯托发觉自己站在宫殿之上。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骨刀,刀刃上满是鲜血。 雅列斯托不解地看着手中的骨刀,自己…不是在讨伐巨龙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雅列斯托低下头,看到了宫殿长长的阶梯,而后,他听到了一阵呜咽声。 转过头,雅列斯托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撒泊王,他握住自己被洞穿的喉咙,向后倒去。 雅列斯托惊愕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自己与父亲回到逻各斯王国的那一天… 撒泊王的身体重重倒下了。 雅列斯托正打算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父亲。 咔咔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骨头在彼此摩擦的声音。 雅列斯托瞪大了眼睛,只见梦境里的撒泊王的肌肉扭曲,强行从地上站了起来。 黝黑的混沌状物质,为梦里的撒泊王堵住了喉咙上的窟窿。 “我诅咒你,我的兄弟!” 撒泊王的眼睛满是黑暗与鲜血,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昔年的古老诅咒: “我用我的声音求告我的神,你的两个孩子,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要手足相残,要争夺王座,将对彼此羞辱视为自己的尊荣,要以刀兵相见,要流血,一人坐上宝座,另一人就要虚妄篡逆,要彼此的眼睛里看不见一点怜悯!” “我诅咒你,我求告我的神,我的神必应允诅咒!” 雅列斯托不可置信地看着撒泊王,后者的身躯高大,投下了可怕的阴影。 他知道眼前的景象都是梦境,然而依然无法抵御恐惧在脑海中席卷。 “我诅咒你,亚尔之子!” “我的神要诅咒你,要诅咒你的王国,要诅咒你的兄弟。” “你要与戴尔图良争斗,互见刀兵,你必要死于伱的兄弟的手上。你们要被欲望蒙蔽双眼,你们要不得好死,因我的神应允了我的诅咒。” 雅列斯托步步后退着,撒泊王的诅咒之音勾起了他心中的恐惧。 紧接着,一股黝黑混沌的黑雾覆盖了撒泊王的面颊,那张脸庞摇身一变,黑屋散开之后,竟然变作了戴尔图良的脸! “我的兄弟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 雅列斯托不可思议地看着梦里的兄弟,后者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有的只是贪欲、黑暗、和憎恶。 这只是梦!这只是梦! 雅列斯托不断地告诫着自己,然而越是告诫,就越是惊慌。 戴尔图良朝着雅列斯托走来。 雅列斯托握紧手中的骨刀。 只见戴尔图良从自己面前走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雅列斯托看着他,发现自己的兄弟竟然一步步地走向君王宝座。 莫大的恐惧将雅列斯托主宰了。 雅列斯托看着他一步步地靠近君王宝座,手上的骨刀越攥越紧。 自己的兄弟,即将染指本属于自己的王座。 最后,直到戴尔图良走到宫殿大门前时。 雅列斯托冲了上去。 手中的骨刀朝着戴尔图良的后背刺了下去。 就在这关键的一刻, 雅列斯托王从噩梦中惊醒了。 他从濒死中挺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神为何离去? 戴尔图良在牢狱里。 他是先知的次子,也是王的兄弟,因此,戴尔图良是被单独关押起来的。 眼下刚刚黄昏,四周慢慢变得安静。 即使这些天来一直被关押在这石造的牢房里,但由于每日都有人来送吃食,和他进行简单的交流,戴尔图良还是能得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兄弟雅列斯托受了重伤,恐怕不治。 受困于牢房里,戴尔图良只能每日为自己的兄弟祈祷。 自从亚尔离世后,兄弟二人过往的矛盾都被时间消弭了,在雅列斯托伸出的和解之手下,他们也终于学会了重视彼此。 除了雅列斯托病重的消息外,戴尔图良还得知了些别的事。 这场奴隶暴乱简直是史无前例,不仅规模最大,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数以万计的奴隶们口中的“神离去了”,更是让整个王国的精神震慑不已。 他们说,神离去了,所以这世上出现数不胜数的罪恶。 他们说,神离去了,没有一个人再见过神了,神抛下了逻各斯人。 ………… 贵族们原本以为奴隶们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只是,成千上万句危言耸听加在一起,足以将文明的大厦击垮。 伟大的雅列斯托王伤重不醒,军队在巨龙的火焰中损失惨重,先知的巨像也在战场中垮塌…… 神若是还在高山之上,还在眷顾逻各斯人, 怎么会让逻各斯人遭遇此等灾祸?! 慌乱的贵族们趁着雅列斯托王仍在昏迷,煽动规律园的祭司们登上高山之巅。 没有一个人不期望着祭司们能在山巅看见神的身影。 只是… 神不在那里。 无人能找到祂的踪迹。 神… 好像真的离去了。 畏惧与绝望如同瘟疫,一传十,十传百。 不仅仅是那些暴乱的奴隶们, 整个王国所有被奴役的逻各斯人都在呐喊同一句话: 神离去了! 逻各斯处处都是罪恶! 因为你们用巨像取代神,用奴役取代爱! 奴隶们的呐喊和愤怒挤占了整个王国,每一個逻各斯人都在怀疑神是否离去了,逻各斯人再度陷入了恐慌和哭泣之中。 神真的离去了吗? 又一场理性危机轰轰烈烈地席卷而来! 逻各斯人不能明白,神是否真的离去了,倘若没有离去,又为何能容忍这么多的罪恶,倘若离去了,那么要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神永远都不回来… 逻各斯人还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神的存在,我们才被赋予了理性。 如今,神离去了,我们被赋予的理性又该何去何从?我们以后要做回走兽吗?! 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连侍奉神,探寻世间规律的祭司们都无能为力。 逻各斯文明陷入了第二次的理性危机之中,这一场理性危机远胜以往,无数贵族、无数平民、无数奴隶都开始了行动,暴乱和分裂在王国的各处兴起。 逻各斯在流血。 一个辉煌的文明,还未跨过自己的幼年期,就要迈向毁灭之中。 逻各斯人的精神在被一点点地击垮! 那些掌握权势的贵族们联合起来,他们在等待着雅列斯托王的苏醒,等国王一旦醒来,他们就要要求国王处死领导起义的戴尔图良。 不计其数的逻各斯人,那些迷茫不已、寻找不到方向的逻各斯人们,也跟随着贵族们的呐喊,要求处死戴尔图良。 仿佛只要处死了这个人,神就会回来。 仿佛唯有血淋淋的镇压,才能将整个王国重新统合起来。 …………………… 戴尔图良从送饭的人口里听到这一切。 令他自己都为之惊讶的事,面对死亡的逐步逼近,自己的心灵竟如此平静。 他跪坐在麦秸堆上,夜幕很快就完全降临。 戴尔图良双手合十,脑袋微垂。 他在向离去的神祷告,向离去的神求问。 求问一个他问过许多次的问题。 “主啊,你为什么要离去?” “你离去了,是因为逻各斯人的道德沦丧吗?” 贵族里的智者们都说,神的离去,是因为逻各斯人道德沦丧了,人们不再各司其职,贵族不再是贵族,奴隶不再是奴隶,原本的秩序被破坏了。 他们也认为是大地上到处都是罪恶,所以神离去了。 而只有恢复原有的秩序,神才会回来。 戴尔图良阖紧双眼,放空着自己的心灵。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神离去。 正因如此, 他比任何人都更愿意祷告。 “主啊,你是因为失望而离我们而去吗?” 不仅仅是戴尔图良希望有一个答案。 是所有迷茫彷徨的逻各斯人希望有一个答案。 人们希望神来告诉他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但神离去了… 谁都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此时,屋外下起了大雨,这场雨突如其来,像是王国的哭泣。 倾听着雨声,戴尔图良依然在祷告。 道德沦丧了,所以神离去了。 这听上去是如此的合理。 可是,可是… “主啊,逻各斯人是你的孩子。” “难道你愿意见到孩子驯化孩子,一些孩子成了贵族,另一些孩子则成奴隶吗?你愿意看到这种各司其职的道德吗?” 戴尔图良发问着,他的声音平淡,却在这牢房里久久回响。 他的祷告,他的发问,不仅仅是要说给神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戴尔图良在祷告中思索。 人只有透过神才能看清自己,知道自己想什么。 贵族们要处死自己,因为自己引起了道德的沦丧,旧有的道德崩溃了,所以神离去了,灾厄也就到来了。 可是… 神爱我们,难道是出于道德吗? 那岂不是道德改变了,神的爱也会改变?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哀恸笼罩着整个王国。 牢房外的雨水密密麻麻,串成珠线,串成帘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烦躁,戴尔图良却不曾在意过。 戴尔图良沉思了许久,他都寻不到任何的答案。 恍然间他记了起来,父亲曾经说过:当该做的都做了的时候,我们就只剩下对神的信心了。 于是,戴尔图良将脑袋压得更低,双手合得更紧。 “神啊, 看看我们经历的一切, 你能拥抱我们吗? 在这世上拥抱我们的苦难,拥抱我们的绝望。” 戴尔图良保持耐心、信心,一遍又一遍地,在黑暗的牢房中低声祷告。 贵族们说:因为道德沦丧了,神才离去。 这番说辞是如此的合乎理性,合乎道德。 戴尔图良尽管心中不认同,可他无法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神才离去。 “不,不是因为道德,神才离去。” 戴尔图良自言自语着。 如果出于道德,神才离去… “神难道是道德的神,而不是人的神吗? 神难道爱我们的道德,而不爱我们本身吗?” 戴尔图良自问着,而后他又自答道: “在我们还做猿人的时候,这世上没有任何的道德。” 那么究竟是什么,神才离去了? 戴尔图良跪坐在雨声里,祈祷、求问。 为了寻求答案, 他不由地回忆起史书中的记载。 末日的大洪水来临了,几乎所有逻各斯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洪水要毁灭一切。 不久之后,火焰突然从世界的尽头爆发出来,天空上遍布着火海,独角鲸们冲了出来,它们被神赋予了使命,分开了洪水。 在火海之中,洪水被烧灭了,再也没有洪水来摧毁逻各斯人。 神因为爱我们,所以拯救了全世界。 关于神,史书就记载到这里。 戴尔图良的双手攥紧,他微微抬起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雅列斯托编纂的史书中只记载了神的拯救,却没有记载神的离去。 然而如今,神确确实实地离去了。 戴尔图良猛然睁开眼睛,他捕捉到了什么。 雨水落在王国里,戴尔图良的泪水也落在了地上。 即使雅列斯托竭力隐藏神的离去,可雅列斯托是见过神的人,史书里绝不会漏下神的拯救。 戴尔图良找到了神离去的答案。 “因为爱我们,所以神离去。” 戴尔图良的泪水混杂在雨声里,他明白了爱。 他知道, 逻各斯人是神的孩子。 于是,戴尔图良喃喃道: “而因为我们爱,所以要寻到神的所在。”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我要失去你了 戴尔图良依然跪坐在麦秸上,他的双手合十着,整个人保持着这种姿态,安静了下来。 自己没有见过神,从来没有。 可自己从未如此接近于神。 雨还在下,好似没有停息的时候。 黑暗中,牢房外传来几声嗒嗒的脚步声,好像有个人被别人扶着,正在向牢房走过来。 戴尔图良睁开了眼睛,双手依然合十着,看向了牢门之外。 雨声与脚步声混杂。 一把火炬慢慢靠近牢门,借着光,戴尔图良看到了一个披着袍子的身影,而另一个人在搀扶着他。 “戴尔图良。” 雅列斯托王手持火炬,缓缓的说道。 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搀扶着雅列斯托的,是雅列斯托的王后,后者担忧地看着戴尔图良,生怕里面的人会伤害到自己的丈夫。 “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雅列斯托王低声地和王后说道。 王后微微点头,扶着雅列斯托王坐下之后,就走出了监狱。 牢房内外,就只剩下雅列斯托和戴尔图良这对兄弟。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雅列斯托王吐着字,口吻里蕴藏着愤怒。 戴尔图良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带领着奴隶来反叛我!” “你怎敢如此?!” 雨声里,雅列斯托王以睥睨的目光直视着戴尔图良,后者的沉默让他的怒火更胜之前。 “巨像倒塌了,父亲的巨像倒塌了,你在做什么?你要毁了我们的辉煌吗?” “回答我,戴尔图良!” “回答我!” 戴尔图良默默地听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静默,像是在向自己的兄弟承认了所有的指控。 雅列斯托王在质问之后,深深地呼吸,侧腹的刺痛让他暂时压抑住了自己的愤怒。 我对父亲有所承诺。 雅列斯托告诫着自己。 他凝视着低垂着脑袋的戴尔图良,而后缓缓道: “贵族们要审判你,要处决你,戴尔图良。那领头的贵族乃是王国内最为杰出的智者,人们把他称作贤者博兰。由他发出指控,你必定要死!” 雅列斯托王看着他,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我…你的哥哥,我愿意给你一個机会,我愿意忍受那些贵族们无休止的唾骂,我愿意让那些赞美我的诗歌变作诋毁。 很多人都作证,你是屠龙者。多么伟大的功绩,只要伱承认你的过错,我就可以因此而赦免你。” 戴尔图良这时抬起了眼眸,与雅列斯托对视着。 雅列斯托王看到了兄弟的眼神,多年的血脉亲情,让他一下子就明白,戴尔图良究竟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些奴隶能不能得到赦免。 “不可能!戴尔图良!” 雅列斯托王愤而拒绝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必须要有人承受人们的怒火。而我只是将你从这怒火中取出来。” 听到雅列斯托的话语,戴尔图良移开了眼睛。 “你不接受这条件吗?” 雅列斯托王怎会不明白戴尔图良这举动是什么意思,他冷冷笑道: “你以为这是一场谈判吗?戴尔图良! 你以为你与我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吗? 我是你的王,而你现在不过是囚徒一位!” 戴尔图良仍然一言不发,只是任由着言语落入耳朵。 雅列斯托王因他沉默而恼火。 他这是在做什么? 在将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吗? 雅列斯托王的侧腹开始疼痛,刺激着他怒火中烧的心灵。 可他仍然忍耐着、压抑着那狂躁的愤怒。 “戴尔图良啊,” “你听到逻各斯王国的悲痛了吗?自从你同他人说‘神离去了’,王国每日每夜都在哭泣。你的所作所为,险些将所有逻各斯人的幸福毁于一旦。” “是的,险些,还没有完全毁灭。我们仍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你在审判中,承认那都是你的疯话和过错。 只要你在审判中,容许那些奴隶们承担怒火,放下,放下你的信念,放下你的信念你就不会死。 只要、只要你答应我,接受我的安排,我依旧会像同父亲承诺的那样,重用你,庇护你,要知道,你只有我了。” 雅列斯托王放下了王者的姿态,以温和的口吻,苦口婆心,言辞恳切地劝说着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时不时地看向雅列斯托,却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 他依然在沉默。 雅列斯托的怒火瞬息烧到了鼎盛。 霎时间,他的侧腹疼痛到了极点,火光映照下,雅列斯托王的面目狰狞着。 痛苦让他回想起了那个噩梦。 撒泊王的诅咒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你要与戴尔图良争斗,互见刀兵,你必要死于你的兄弟的手上。你们要被欲望蒙蔽双眼,你们要不得好死,因我的神应允了我的诅咒。”】 雅列斯托王感到愤怒,在这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闪过一丝惊慌。 在梦里,自己的兄弟,戴尔图良缓缓登上了长阶,期望染指自己的君王宝座。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有的只是贪欲、黑暗、和憎恶。 雅列斯托王回忆着那个噩梦,此时此刻,那噩梦离自己是如此的接近。 自己的兄弟,为何要叛乱,为何要说:神离去了…… 原因只有一个。 “你想取代我吗?!戴尔图良!” 雅列斯托王激动地说道: “你想要坐上属于我的王座!为此,你不惜要毁灭逻各斯人的辉煌,毁灭逻各斯人的幸福。” “我的兄弟啊, 你是如此的贪婪!” 雅列斯托王猛然从地上站起,忍受着侧腹疼痛,他在牢房踱步着,他整个人暴跳如雷,在怒火里燃烧。 他因噩梦的景象动了杀机,此刻在愤怒的推波助澜下,杀机越来越浓郁。 “我不会再劝说你这贪婪之人,十条毒蛇加在一起,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审判你,审判你吧,让那些贵族们审判你,让你死,我对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没有违背父亲的承诺,是你,是你背叛了我!” 戴尔图良听到了自己兄弟愤怒的哭腔,只是望着他,看到他的双手在颤抖。 “所有诗歌都会唾骂你!战胜你!因为你要毁灭逻各斯人的一切,你是一头毒蛇,一头恶龙,我曾经那么信任你,甚至事到如今还想让你回心转意。但是我醒悟了,你不值得我这么做,你渴求我的君王宝座,不惜要杀了我。” 当雅列斯托王愤怒地说完之后,他的怒火全部发泄完了,胸膛里跳动的心灵,一下变得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不剩下。 雅列斯托的脸颊湿了,他因愤怒而哭泣,也因背叛而哭泣,更因自己不得不违背父亲的承诺。 他看着戴尔图良,兄弟的沉默让他感觉到痛苦,后者就那样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雅列斯托期待戴尔图良说些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好,但不要这样一言不发,不要这样看着自己落泪,神啊,求你让他说些什么吧! 可是戴尔图良什么也没说,只是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地走过来,默默地来到雅列斯托的身边,伸出了手,伸到了牢门外。 隔着冷冰冰的牢门,他拥抱了自己的兄弟。 雅列斯托怔住了,戴尔图良抱住了自己,就这样抱住自己,就像自己曾经抱住父亲一样。 他依然什么也没说,可这就是他全部的回答。 戴尔图良的拥抱撼动了雅列斯托的心灵。 雅列斯托浑身颤抖,他恸哭着,愤怒悄无声息地离他远去,空荡荡的心灵里只剩下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悲伤,眼泪在雨声里落个不停。 雅列斯托颤声说道: “离我远些…” “戴尔图良,我要失去你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审判戴尔图良 审判的日子到来了。 王国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能预料到,这场审判的意义非凡。 无论事情走向何种结局,这一场审判都将决定席卷整个王国的理性危机。 被审判者是戴尔图良,先知之子,王的兄弟。 数以万计的逻各斯人聚集在宫殿之外,等候着士兵们将戴尔图良押送到石造的辉煌宫殿,接受由王与贵族们共同主持的审判。 那些同情戴尔图良的平民和奴隶们,他们爱戴着这个人,夹道高呼着这位先知之子的名字。 无数人跪了下来,向神陈述戴尔图良的遭遇,为戴尔图良的平安祈祷,祈求这个人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戴尔图良微笑地面对他们,而后被士兵们押送到宫殿之中。 而当戴尔图良踏入宽阔的宫殿中时,举目所见,皆是憎恶、敌视、以及轻蔑。 宫殿中皆是贵族,他们曾是掌握权势的长老智者,自撒泊王的时代开始,便同国王商议裁决大小事务,如今也不例外。 在过往,许多影响王国的事务上,贵族们往往争论不休,而如今则恰恰相反,几乎每个人都抱着相同的目的,众志成城地期望处死戴尔图良,彻底镇压这场浩荡的危机。 雅列斯托王高居于王座之上,昏暗的光线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脸色,以前决定王国各大事务的时候,他的右侧总是站着戴尔图良,而如今,戴尔图良站在被审判的位置上。 戴尔图良站到宫殿的中央后,这位备受赞誉的王者平静地挥了挥手,示意审判开始。 贵族们的代表——被誉为“贤者”的博兰站了出来,他先依照习俗,赞颂了一遍神的圣名。 这個习俗是为了表明,指控者是站在神的一方,这场审判是神所允许的审判。 “先知之子啊,” “我对你有三个指控,分别是暴乱、叛国,以及渎神。” 博兰冷冷地看着受审的戴尔图良,无比憎恶眼前的人,因他破坏了一直以来的秩序,否定了逻各斯人的道德。 戴尔图良不动声色,按照惯例,在指控内容提出之前,受审者是不能辩解的。 “首先,是暴乱,戴尔图良,事实就在我们每个人眼前,没有一个奴隶否认你带领他们暴乱。” “我要告诉你,那是你父亲的巨像,也是先知的巨像,那些奴隶们在地上建造你父亲的巨像,你却带领他们暴乱,你有何面目面对先知亚尔?” 博兰的声音越说越高,四周的贵族们在那声音的调动下群情激愤,斥责与辱骂如浪潮般向戴尔图良袭来。 “你父亲的巨像毁了,我们的辉煌毁了,就因为你那可怕的暴乱,将所有逻各斯人的功绩都毁于一旦。对此,你有什么好说的?!” 博兰的指控,代表着贵族们的愤怒,他们看得到,整个王国陷入无序之中,逻各斯人面临新的理性危机,而这些,究其起源,乃是戴尔图良那一场浩大的叛乱。 王座上,雅列斯托王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戴尔图良的身上,没有人能看到王的面色。 众人愤慨的目光下,戴尔图良缓缓开口。 “不错,我掀起了暴乱。” 戴尔图良缓缓说道。 话音落下,贵族们顿时激动万分,眼前这人正在认罪,只要他不做辩护,三项指控一旦落下,他们就能将这暴乱的源头处死,解决这一切的祸端。 “我父亲的巨像垮塌了,我们的辉煌垮塌了,王国在四分五裂,逻各斯人又遭遇了一场理性上的危机。” 戴尔图良像是在陈述着自己的罪名一样。 博兰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原以为这是一场棘手的指控,需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可现在看来,这位亚尔的子孙竟然慢慢将胜利双手奉了上来。 贵族们越听越激动,他们的情绪高昂起来,看吧,连这个暴乱的源头都承认自己有罪,以神的名义,处死这个祸端,维护我们的道德! 戴尔图良抬起眼睛,环视着宫殿中掌握权势的贵族们。 “但是,我要问问你们。 我父亲的巨像是献给谁的?” 戴尔图良不紧不慢地问道。 博兰冷冷一笑,似乎早有预料,答道: “神,” “除了伟大的神,谁还能接受这崇高的赠礼?” 对这问题,博兰早有准备,若是说献给人的,那么必有漏洞,而只有以神的名义,才能站在制高点,让人无从反驳。 戴尔图良平静地直视着他,又问道: “造这座巨像,可有逻各斯人流血?可有逻各斯人苦难?” 博兰听着这又一个问题,这问题似乎与前面的毫不相干,于是他直接道: “流血和苦难本就不可避免,可为了神,一切皆有必要。 先知之子, 难道你忘了神的恩典吗?” 戴尔图良听着博兰的反问,而后环视四周的贵族们,再度开口道: “神说:” “‘伱以血敬奉我,岂是让我以血还你?你以灾厄敬奉我,岂是让我以灾厄还你?’” “献给神的巨像,却让人在地上流血,让人在地上苦难,甚至让灾厄降临在逻各斯人身上。” “告诉我, 究竟是谁忘了神的恩典,究竟是谁企图让自己的言语代替神的言语?!” 宫殿中的贵族们,刹时从群情激愤跌落在寂静的谷底。 在场的众人以神的名义审判戴尔图良,如今却被戴尔图良拷问他们的内心。 “你们说这巨像是献给神的,那么这无疑就是祭祀!你们承认逻各斯人流血,那么这无疑就是做牲祭!” “那是一场罪恶的燔祭,人是神之子,神又怎会愿意见到人在地上流血?!你们何以将罪恶献给神明?! 你们将之看作辉煌,那却是神之子的血肉。” “我们要暴乱,要起义,不是因为我们违逆神, 而是因为你们背离了神,你们奴役了同为神之子的我们!又要将染着我们血肉的巨像献祭给神!” 戴尔图良精神气数陡然一变,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将在场众人的心灵都震得颤抖。 被誉为贤者的博兰直面着戴尔图良的高声呼喊,在场的人里,除了坐在昏暗处的雅列斯托王外,只有他最早回过神来。 早在事前,博兰就预料到了戴尔图良的激烈反驳。 博兰牢牢看着眼前这个先知之子,他在他的心里已经裁定了戴尔图良有罪。 因此,第一个指控,不过是试探。 第二个指控才真真正正地诛心。 “叛国,戴尔图良,你叛国。” 博兰盯着戴尔图良,将其罪状一一揭露,缓缓道: “戴尔图良,我们的王国不仅是逻各斯人的王国,更是神恩赐的王国。神让我们立起自己的国,你却背叛了我们的王国!” “看看你所做的一切吧,由你父亲与撒泊王建立起来的王国在四分五裂,秩序在失控,道德在败坏。 看看如今的王国,你还背叛了你的兄弟,我们的王,你让雅列斯托王心碎,你让先知亚尔失望,这都是你的罪状! 你浑身都是污名!认罪吧,戴尔图良!想想你的兄弟,你的父亲,你若不认罪,就会连他们也沾染上你的污名!” 博兰的指控全面而有力,他既从王国的角度指控了戴尔图良的罪行,又从至亲的角度控诉戴尔图良的卑劣。 他的目的与全体贵族们的目的一致——处死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博兰,不知是妄自尊大,还是胸有成竹。 贵族们愤怒地凝视着他,不久前来自于心灵的震撼,此时此刻已经被他们转化为更为高涨的怒火。 众人们身体前倾,那番架势,似乎随时要按下戴尔图良的头颅,迫使他承认这无比确凿的罪状。 戴尔图良却昂起头颅,朗声道: “这世上有两种国,一种是由少数人界定的国,而另一种则是由所有人,被神所许可的国。” 先知之子的言语让在场陷入一片哗然之中,连王座上的雅列斯托王的手指也在阴影下微颤。 “你在说什么胡话?” “大逆不道,先知怎么会你这大逆不道的子嗣?!” “处死他,让他闭嘴!” … 在场贵族们的怒火熊熊燃烧,誓要把眼前这人烧死,他竟然敢否认自己的统治权威,明明在自己的治理之下,各城邦欣欣向荣,荣誉接踵而至,这铁证般的事实,他看不见吗? “当王国符合所有人,符合神的默许之时,这个王国才能存在于世上。否则,我们理应反抗,我们理应起义,而当这王国被少数人,甚至一个暴君所主宰之时,告诉我,我们该默默忍受暴君的统治吗? 若是接受少数人,若是甚至忍受了暴君的统治, 那么告诉我,赋予所有人理性的神在哪里? 你们将少数人摆上了神的位置,却不明白神立在万民之中! 因为神不是赋予了某个逻各斯人理性,而是赋予了所有逻各斯人理性,神不是喜悦某个高高在上的君主,而是喜悦双脚着地的世人!” 戴尔图良的声音逐渐高昂,此刻,他的声音不仅出自于他自己,更是出自于所有被奴役的逻各斯人。 好像所有人的声音都加在了一起,发出撼动天地的呐喊。 这人的灵魂是多么地昂然。 昂然得像是在发烫,在发光,众人惊愕地看着他,那无穷无尽的愤怒被他的光辉所掩盖,被他的光辉所浇灭。 “我们的王国里,人在驯化人,原本互相平等的逻各斯人,人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他人。 人理所当然地践踏自己的理性、践踏自己的同理心、践踏神赋予逻各斯人的爱。 我们拥有着理性,既然拥有理性,那么就要知道: 人不是一群要被驯化的牲畜,不是软弱无力、卑劣不堪的走兽。 人——是神之子,人享有神赐予理性,人有力量来肩负旁人的痛苦,人有义务去抚平他人的苦难。 因为,人是神之子,每个人都在神的所爱之中,人在世上有着宏大的使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那个使命理应通往真理,而不是通往奴役!” 戴尔图良的声音如此的平静,那平静之中的力量却由不得任何一个人忽视。 每个人的呼吸都加重了,仿佛稍有不慎,就要被这力量所淹没,所摧毁。 众人指控的言语此刻显得如此无力,既破不开这人的肉体,更伤不了这人的灵魂。 连指控戴尔图良,被称为贤者的博兰也险些被这人的言语所淹没。 最终博兰依旧从震慑中回过神来,他的双手不由地颤抖,目光里依旧愤怒,可看向戴尔图良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胆怯。 博兰即将要指控第三项罪名。 渎神。 神是逻各斯人的精神根基,神赋予了逻各斯人理性,又在末日来临时,拯救了逻各斯人。 可以说,渎神的罪名,远胜于此前的任何一项。 一个人被认为渎神,那么就意味着,几乎整个社会都否定了他的存在。 博兰竭尽全力要落实戴尔图良渎神的罪名。 “既然你承认了理性的珍贵,为何要违背由我们理性所构筑的道德?!” “是的,神离去了,我们都知道神离去了,可是,神究竟为何离去?” “戴尔图良,因为秩序的失控,因为道德的败坏而离去!神赋予我们理性,于是我们在地上建立起道德。 我们的道德,支撑我们建立起了无数的辉煌,支撑我们王国里的所有秩序,正是因为有道德,我们才被规范起来,难道你要信口雌黄,否认道德的意义吗? 你背叛了我们的道德,你散播的言语,让整个王国四分五裂,陷入危机。 要知道,我们的王国不仅是逻各斯人的王国,更是神恩赐的王国! 戴尔图良,你背叛了神恩赐的王国,你背叛了神!试问一下,看到原来的王国陷入到恐怖与堕落之中,有谁不会失望吗? 因为你的暴乱与叛国让道德败坏,所以,神离去了!” 如此严厉而高大的指控直直冲向戴尔图良,那宛如是博兰最为尖锐的武器,也是贵族们最为有力的指控。 眼前这个被审判者,戴尔图良,他杀死了道德! 他让奴隶们不再是奴隶,让贵族们不再是贵族,让整个王国陷入到空前的危机中,这即将要让整个文明都崩塌。 难道这还不够罄竹难书吗,难道整个文明的崩塌,都不能让这人认罪吗? 他必须认罪! 必须要有人来承担所有的祸端! 他必须要承认这最为严重的指控——渎神! 戴尔图良面对这重重地指控,少有地沉默了。 众人们望着沉默的戴尔图良,以为这人终究屈服了下来,面对如山的铁证,他终究逃不开人性的懦弱,他在迟疑,他在畏惧。 然而,在场的众人里头,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是… 戴尔图良即将做出整个种族有史以来最为伟大、最为庄严的宣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神非道德 面对着戴尔图良的沉默,审判戴尔图良的众人们露出了得胜的面容。 而端坐于君王宝座上的雅列斯托王,此刻也在注目着沉默的戴尔图良,没人看得见王的面色。 众人们能够看到的是,戴尔图良已经坠入陷阱之中。 博兰凝望着戴尔图良,这个指控之严厉,是他早有预想的。 不管戴尔图良如何辩解,他都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将之一一反驳。 “你们说得不错,我违背了道德。” 良久之后,戴尔图良开口了。 场上众人们不禁地哗然起来,他们怀疑这人还有更加激烈的反驳,然而,戴尔图良依旧一言不发。 他站在宫殿的中央,仿佛接受了众人的裁决。 “你不仅违背了道德,你还要杀死道德。 神赋予了逻各斯人理性,逻各斯人又用神赋予的理性构筑起了道德。 那么,杀死道德,就是在杀死神赋予人的理性。 这无疑就是渎神。 戴尔图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博兰乘胜追击,以求将戴尔图良的罪名彻彻底底地定死。 “是的,我在杀死道德,我们的辉煌随着道德的摧毁,即将土崩瓦解。” 戴尔图良的言语被众人视作承认过错,众人从哗然中转为了激动与兴奋。 这场艰难的缠斗终于要有结果了,那个百般挣扎的戴尔图良终究承认了自己的罪过,他即将要以渎神的名义被处死! “可是,” “神究竟是道德的神,还是人的神?!” 戴尔图良抬起头颅,如同抬起自己高昂的灵魂,他那庄重的目光巡视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众人在他目光下顿时心生胆怯,怀疑由心灵深处而生。 神…不是道德? 他们的心底,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 “神若是道德的神,那么岂不是道德变了,神就会变,那神岂不是被道德所支配吗?!” 戴尔图良的质问掷地有声,那声音将贵族们震得心神不宁, “你们告诉我,当末日来临之际,究竟是神拯救了我们,还是道德拯救了我们? 是道德显现了神迹,还是神显现了神迹?!” 顿了顿,戴尔图良面朝所有人, “道德若要毁灭人,人就要杀死道德!” 每个人都被震慑得浑身颤抖。 众人们都陷入了惊愕的狂风暴雨中,连博兰也是如此,他原以为戴尔图良会站在道德的框架中反驳自己,不曾想,后者本来就跳出了框架,甚至要摧毁原来的道德。 被誉为贤者的博兰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用指甲刺痛着自己的手掌,血液从上面滴落,努力让自己不迷失方向。 “神若不是道德,那么神究竟是什么?” 博兰几乎花光了全身力气,发出最为有力的质问。 无论如何,无论戴尔图良作何解答,他都能以戴尔图良的回答,落实这人渎神。 戴尔图良此时将双手合十,似乎在做最后的祈祷。 “逻各斯人们啊, 神离去了,我们的信仰倍受磨难,我们的前路晦暗不明。 你问我神是什么? 我要说: 神是荒诞。” 已经从惊愕中回转过来的贵族们听着这回答,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胜利的火光在心中闪烁。 这人竟然在说“神是荒诞”。 这人的回答是如此的荒诞! “荒谬!诡辩!” “处死他!处死他!” “处死这大逆不道之人。” 排山倒海的辱骂和咆哮要将戴尔图良击垮,要将先知之子淹没。 戴尔图良毫无畏惧。 他庄严而郑重道: “神为什么爱我们?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呢? 荒诞! 神为什么要给予我们理性?怎么会有白白的赠予呢? 荒诞! 神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神迹,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又宏伟辉煌? 荒诞!” “这不符合情理,也不符合规律,更不符合道德。 这难道不荒诞吗?荒诞极了!” 戴尔图良拒绝威逼利诱、拒绝恐吓胁迫。 他唯一要阐明的辩驳是: “如此多的荒诞,如此多的不合理… 神究竟是道德,还是荒诞?! 我们究竟是理性,还是信仰?!” 戴尔图良张开双臂,他既面向着指控他的贵族,又面向君王宝座上的兄弟。 “神,以及神的爱, 那不能用理性或是道德来衡量的,永远用人的理性与道德去衡量,你们会看到神不符合我们的理性,也不合乎我们的道德。 对人来说, 神非道德,神是荒诞。” 他做出最后的宣告, “因为荒诞,所以信仰!” 戴尔图良的宣告结束了。 这场审判中,他的所有辩护都结束了。 戴尔图良也清晰地听到了众人的回答。 掌握权势的贵族们认为自己罪无可赦,期望就此处死自己。 因此,他说: “想处死我便处死我吧, 杀得了我的肉体,却杀不了我的灵魂。 将我的肉体处死、断气,就像我的父亲曾向神求得的答案一样,让我的精神从此永远活下来!” 话音落下之后,众人仍未停止对戴尔图良的咒骂与侮辱,他们将这位王的兄弟视作逻各斯人的耻辱。 待着疯狂辱骂的浪潮结束之后,人们看向了逻各斯人的王——先知的长子雅列斯托。 后者的身影连同脸庞一直笼罩在阴影之中,没有人能靠近他的王座,也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喜恶。 作为整场审判的最终裁决者,雅列斯托王却始终一言不发,无论是指控还是辩护时,都未曾离开过他的王座。 此时此刻,到了审判的结尾,雅列斯托王终于在王座上站了起来,从笼罩君王宝座的阴影处,缓步走向了戴尔图良。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等候着国王最后的裁决。 只要雅列斯托一声令下,王国的祸端就被消灭了,这场危机终究要被镇压下来。 雅列斯托王一步步地走着,众人离得太远,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脸色。 没有人能晓得,在这场审判之中,雅列斯托王有多么的挣扎。 等他站到宫殿中央时,只有戴尔图良能够看清那神情。 雅列斯托的神色是如此的复杂,复杂到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 可他脸庞上的泪痕却又如此的简单纯粹。 “我和父亲说过, ‘我要视鹰隼为兄弟,我要爱我的兄弟。’ 戴尔图良,处死你,就是处死我的生命。 我宽恕你。” 雅列斯托王下达着这场伟大审判的最后裁决, 同时, 也在和这注定要离去的人告别, “我宽恕你, 因为我们是手足兄弟, 我宽恕你们, 因为逻各斯人是神的孩子。” 戴尔图良惊诧地看着雅列斯托,后者的浑身都在颤抖,经历重伤之后,他瘦削了许多,说出这番言语,像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 雅列斯托王的手颤抖着,还是停在了半空之中,最终依旧没能拥抱戴尔图良。 ……………………………………… ……………………………………… 雅列斯托王的宽恕为这场审判画上了句号。 连同安提农在内的其他暴乱的奴隶们,也因为雅列斯托王的宽恕而得以释放。 没有一位贵族不反对雅列斯托王的裁决,他们不再愿意称呼雅列斯托为贤王,甚至吩咐手下的诗人们撰写雅列斯托王的昏庸。 然而,贵族们的激烈反对没有改变雅列斯托王的裁决。 雅列斯托王宽恕了所有暴乱的奴隶,也强硬要求贵族们恢复奴隶们的自由身,同时派人吩咐好戴尔图良,让他约束好这些奴隶们。 他没有废除奴隶的存在,可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所能。 而戴尔图良,自从审判结束后,他便开始忙于建造船只,以此满足成千上万人出海寻找神的需求。 三十年眨眼之间过去。 戴尔图良终于带领着工匠们打造好了整整六十艘桨帆船,这种初级的航海船只,每艘仅仅能够容纳六十人,但也足以满足逻各斯人的所需。 三十年来,王国内发生了许多的问题,混乱弥漫着整個王国,有不计其数的逻各斯人因为神的离去而自残、甚至自杀。 最后,几乎所有逻各斯人都选择将希望放在戴尔图良,以及那些出海寻神的人们的身上。 他们是唯一的希望。 逻各斯人们对他们抱有无限的期待,出航的前一天,成千上万人在高山的祭坛上献上了祭品,更有无数人在王国各处跪地祈祷,祈求神能保佑他们的平安。 戴尔图良即将踏上了旅途,物是人非,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迷茫的人,他明白了许多事,更明白了亲情的可贵,可是他无法和雅列斯托告别。 雅列斯托也不愿见他,也没有与他送别。 这些年来,逻各斯人们能看见雅列斯托王越来越衰老,在受过重伤之后,王的生命好像被凭空斩断了一半。 本就祭司出身的雅列斯托王看上去无比的孱弱,连端坐在王座上的身影,都缺乏往日的生气。 出航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戴尔图良的脚下是送行的人群,六十艘桨帆船,伴随着五条独角鲸,浩浩荡荡地离开逻各斯王国。 雅列斯托王早已对这群逻各斯人们交代了神离去的方向,毕竟他是那一场牺牲的见证者之一。 先知的次子眺望着远方的宫殿,他知道,石造的宫殿里头,雅列斯托就坐在王座之上。 他们已经成了一对阋墙兄弟。 戴尔图良早已明白雅列斯托三十年前的宽恕是一场哀伤的饯别,亚尔的子孙从今天起要分离了,神预言的两座大国要在地上立起。 戴尔图良坐在桅杆上,常年以来的寡言令他说不出一个字来,仅剩下伤心的泪水落入大海里。 秋风刮来时,树木会抛下落叶,落叶也在抛下树木。 正如树叶的荣枯, 逻各斯人的故事也是一代兴起,一代衰亡。 就这样, 雅列斯托把他抛下了,他也将雅列斯托抛下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启航 天体国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神王闪恩又在诸星辰中发现一些已经觉醒自我意识和智慧的星辰。 不过不是每一颗星辰都有资格得到闪恩的承认,在祂的精挑细选之下,最终将其中两颗星辰视之为与之同行者,向它们昭显古老的历史与诸神的身份。 一位是水之神安吉莉儿。 另一位是诅咒之神以卡贝。 两大神祗加入了三神的行列之中,祂们好奇地眺望着三神所眺望的景象。 “为何、为何你们要执着于这群逻各斯人?” 水神安吉莉儿略显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世上仅仅只有他们拥有理性。” 神王闪恩回答道,祂亲眼目睹着戴尔图良及其六十艘桨帆船启程出海。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创造别的理性生命呢?这世上这么多的生命都有灵魂,这是一颗理性的种子。” 水神安吉莉儿又问道,那颗由纯净清水组成的灵魂生性活泼,对世上的一切都抱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 “我们纵使创造其他理性生命,又有哪个能比得上逻各斯人呢?” 这时,预言神卡加乌斯缓缓开口道: “这世上只有他们被衰亡的父赋予了最早的理性。” 在预言神卡加乌斯看来,逻各斯人既像是一个证明,也像是一个诸神加冕自己的王冠。 这天地万物里,只有这些信仰着父的逻各斯人,有资格为诸星辰们神祗的身份作证明,作加冕。 预言神卡加乌斯不知晓其他神祗的看法,在卡加乌斯看来,逻各斯人的意义就在于此。 水神安吉莉儿勉强算是接受了预言神卡加乌斯的话语,毕竟祂才拥有自我意识不久,不是很懂其他神祗的想法。 诅咒神以卡贝则至始至终沉默着,祂在加入到诸神的行列之前,便已经常年不发一言,仿佛只要祂一开口,漫无天际的诅咒便会席卷而出。 闪恩面向这天体国度外的景象,旁听了几位神祗的交谈。 水神安吉莉儿的话让祂多出来几分在意。 而后,作为神王的祂开口道: “那么,就待这些逻各斯人皈依以后, 我们便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创造属于众神的理性生命。 就让皈依后的逻各斯人,作这所有理性生命之首,若皈依我们,理应享有此等殊荣。” …………………………………… …………………………………… 六十艘桨帆船浩浩荡荡地在海洋上航行,依照着雅列斯托王给出的方向,戴尔图良站在船头上,低下头看向大海,便能望见海面之下,黝黑巨大的独角鲸,以及它们那闪着蓝光的尖长独角。 戴尔图良看着这些逻各斯人的手足,他虽然少有接触,但曾从祭司们口中听过不少的消息,对它们也多有了解。 他记得,其他祭司们常说: 这些独角鲸们的发展程度远比雅列斯托王预想得要慢。 纵使逻各斯人们将陶器、种植、畜牧、冶炼等等技术毫无保留地教授给独角鲸们,可后者对这些技术的运用一直不算纯熟,相较于进步神速的逻各斯人来说,几百年来,独角鲸们的生活简直可以说是一成不变。 唯一变化巨大的,估计是独角鲸们的鲸之歌,随着时间的演变,鲸之歌复杂得难以想象,在一开始,祭司只需要花上十年时间便能够与独角鲸们进行流畅交流,而如今,花上整整五十年都不一定能够听明白独角鲸们歌声里的全部意思。 戴尔图良望着海水里的独角鲸们,它们欢快而尽力地为逻各斯人的船队护航着,如果没有它们,单凭逻各斯人的造船技术,是完全无法实现远洋航行的。 “神说:‘你们是现在的孩子,他们是将来的孩子,以后要做手足,就像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 戴尔图良喃喃着《王与先知书》里的记载,然后他瞧见了水底下的独角鲸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或许...神早已预见了今日的出航,预见了亚尔子孙的分离。 “我们在追寻着神的踪迹,可我们却不知道神看见了什么,对我们有什么安排......” 戴尔图良喃喃着说道, “伟大的神,我们的神... 无论你有什么安排,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的心随着航船启航后的渐渐平稳,而随之安定下来。 桨帆船上,那位年青的祭司——安提农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慢慢走近甲板上的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回过头去,看到了安提农的身影,他整个人形如鬼魅,瘦削非常。 在雅列斯托王的宽恕之后,暴乱的人都被释放了,安提农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位年青的祭司不知遭遇了什么,自从那场暴乱后就几乎将自己封闭起来,每当戴尔图良问起时,他总是沉默以对,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打击一般。 而到了出航的那一天,安提农的精神终于振作了些。 安提农看着戴尔图良,船板上人挤着人,他向戴尔图良打了个手势,要后者跟自己去到一個四下无人的地方。 戴尔图良尽管心有疑惑,但还是微微点头,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了主船舱里头,这里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戴尔图良…” 安提农开口了,他的嗓音沙哑。 戴尔图良注目着他,竖起自己的耳朵倾听起来。 “我…听见了神谕。” 话音刚落,戴尔图良刹时怔愣住了,时间都好像慢了上许多,半响之后,他的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你疯了?安提农?” 戴尔图良的手脚在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 安提农此时抬起眼睛,他的眼眶深陷,喃喃道: “不,不,我没疯,真的是神谕,但…那是另一位神,不是我们的神。” “你、你在说什么?” 戴尔图良惊愕地问道,他怀疑安提农是不是吃了某种致幻的蘑菇,以致于吐露出这样的言语。 “那位降下神谕的神自称预言神卡加乌斯,祂将我们的神称之为父,而包括祂在内的众神都将我们的神视之为父。 祂告诉我,我们的神已经衰亡,而诸神已经苏醒,要我们逻各斯人皈依于诸神。” 安提农抱着脑袋,将自己所知的事物,上气不接下气地吐露出来,他无力地倚靠在船舱上,双手抱着脑袋, “我起初并不相信祂,可这三十年来,祂给出一个又一个准确无比的预言,一次又一次地将神迹显现在我的面前……” “戴尔图良,” “那或许、那或许…真的是一位新的神灵……”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离奇预言 安提农将三十年来每一次神迹的昭显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戴尔图良,亚尔的子孙仔仔细细地倾听着,越听下去,他越是觉得细思极恐。 “祂们将自己同样视为神之子?” 戴尔图良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简直无法想象。 安提农缓缓点头,将一切都倾吐而出后,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而后跌坐在地。 “我们该怎么办?戴尔图良。” 安提农略显茫然失措地问道,作为侍奉神的祭司,他害怕逻各斯人们去背叛神,皈依于其他的神,因此独自一人将这个秘密承担了三十年。 戴尔图良紧抿着嘴唇,此时此刻,先知之子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思索良久之后, 戴尔图良喃喃道: “不要理会祂,我们有我们的神,祂或许在欺瞒我们。” 事实上,诸神不屑于欺骗渺小的逻各斯人。 因此,预言神卡加乌斯告知安提农的话语里,没有一句是虚假的。 可纵使戴尔图良知道这些,那又如何? 他早已在心里对神发下过誓言,誓要找到祂的所在。 安提农听到了戴尔图良的言语,此时也站起身来,他终究是侍奉神的祭司,纵使卡加乌斯三十年来不断在他面前显露神迹,可他绝不愿背离逻各斯人的神。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缓缓说道: “在我上船之前,卡加乌斯交代给我最后一个预言。” 戴尔图良回过头,郑重地问道: “是什么?” 安提农无数次强调预言的准确与灵验,因此戴尔图良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祂和我说:祂看到了一头母牛,我们的旅途中,如果遇到母牛,就绝对不可以杀。 因为众神看重那头母牛,若是杀了,便是忤逆众神,就要降下大灾祸。 祂代众神向我们许诺,若不杀那母牛,这路途即便虽有磨难,但也绝不会致使我们灭亡。” 安提农讲述着这个无比离奇的预言,戴尔图良听在耳内,饶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这预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可他又不得不重视这一条预言,他不敢冒下违背预言的风险。 ………………………… 白昼转瞬即逝,黑夜主宰起了海洋上的天地,航船上迎来了晚饭的时间。 六十艘桨帆船里,有十艘是装载麦子、牲畜一类的粮食的,戴尔图良嘱咐厨子不可杀害母牛,值得庆幸的是,桨帆船里活的牲畜不过二十头,而且基本上都是野猪和盘羊,仅仅只有一头母牛在船上。 戴尔图良不晓得这头母牛是否就是预言中的那头,可他依然谨慎无比,吩咐人们将母牛看护起来,移动到自己所处的船上。 到了深夜,安提农来到了甲板之上。 他昂起头眺望着远方璀璨的星宇,竖起耳朵,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可是,此刻船上的逻各斯人大部分都入睡了,海面上仅仅有波浪交替的声音、海风吹拂的声音…除了这些以外,什么也没有。 而后,安提农的身影在甲板上徘徊,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他毅然决然地找上了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那预言神又给我诉说了神谕。” 就着月光,戴尔图良打量着黑夜下的安提农,后者的身形微微弯曲,像是被精神上的重压弄得喘不过气一般。 “什么神谕?” 戴尔图良疑问道。 “祂告诉我,诸神皆是父的孩子,祂们理应继承父在地上的信仰,所以…祂在劝诱我们皈依于诸神。” 安提农一字一句地说着,不敢错漏, “倘若我们皈依于诸神,那么祂们便会将地上无数珍宝奖赏给逻各斯人,让我们做万物之首。”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时,戴尔图良的脖颈间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安提农此刻的心脏因恐惧的重重地撞在胸腔之上,他急迫地求问道: “我们该怎么办?戴尔图良!” “冷静,安提农,冷静!我们不能信任祂们。” “可万一这触怒了祂们,祂们因此给我们带来磨难呢?” 戴尔图良看着安提农,这位年青祭司此刻就像个游魂野鬼一般,狂躁、迷茫、不知所措。 “我们注定要寻找到神的所在,我们必须要将神找回来。无论是谁,哪怕是诸神都不能阻挡我们的旅途。” 戴尔图良抓住安提农的肩膀,无比郑重地强调道, “倘若诸神要给我们带来磨难,那就让磨难到来吧,逻各斯人才是真真切切的神之子。” 听到戴尔图良郑重的言语,安提农尽管脸庞上仍然慌乱不已,可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听你的,戴尔图良。” ……………………………… 第二天的拂晓没有如期而至。 逻各斯人六十艘出航的桨帆船,迎来了一场小型海上风暴。 高大的浪潮朝着桨帆船们扑打而来,将一些没有站稳的逻各斯人无情地冲到海下。 六十艘桨帆船在大海上艰难行进着,好在有五头独角鲸的护航,他们才勉强在风暴中不迷失方向。 戴尔图良眺望着眼前的风暴,豆大的雨水夹杂着咸味拍打在他的脸上。 逻各斯人们在风暴中的大呼小叫着,哀嚎从未中断,那些恐惧风暴的人们抱在一块,期望能抚平彼此的心灵。 风暴的最后,海水汇聚成漩涡,庞大的吸力牵扯着桨帆船们,让船只狠狠地撞在一起,宛如地震一样在海上剧烈摇晃。 戴尔图良跪倒下来,他一手扶着桅杆,另一手抓着脑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这位亚尔的子孙很快就意识到, 这或许是诸神给予的一次小小的磨难与警告。 同时,戴尔图良也清楚地看到,神祗与双脚着地的逻各斯人间,那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差距。 “该死!” 戴尔图良重重一拳砸在船舱上,船舱的墙壁下凹了一截。 他苦笑地看着船舱上的小坑,纵使他拥有能够狩猎巨龙的力量,也无法阻止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们显现伟力。 “你有什么想法吗?安提农。” “戴尔图良…” 安提农坐在船舱之上,他同样因诸神的伟力而畏惧。 然而,诸神显现的神迹并未有摧毁他们的信念,反而让二人着力于寻求度过磨难的良方。 半响之后,安提农扶着船舱的墙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站了起来。 戴尔图良转过身,看向了安提农。 只见安提农走到戴尔图良的身旁,凑近到耳畔。 “或许…” “我是说或许…” “或许我们可以…欺骗诸神。”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假意改信? 雅列斯托王眺望远方的大海。 自从登基以来,雅列斯托王便为王国殚精竭虑,如今他的身体已经衰弱下来,变得远比以往羸弱。 雅列斯托王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或许快要走到尽头了。 王国经历了第二次理性危机的震荡之后,已经渐渐趋于平静,逻各斯人将希望寄托于戴尔图良的航行之上,雅列斯托王却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只有他和父亲亚尔亲眼见证了神的离去。 虽然雅列斯托王不认为戴尔图良能将神找回来,可他依旧为他们指明了一个方向,并为戴尔图良的航行祈祷。 此刻,雅列斯托王将双手合十,默默地诵念祷文。 祈祷过后,雅列斯托王将双手分了开来,平静地望着泛起波涛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王后来到了雅列斯托王的身边。 “雅列斯托,该回去了,祭司们说过,你不能站在这太久。” 在逻各斯王国中,祭司就是医师,人们也将那些熟稔医术的祭司们形象地称之为:巫医。 面对王后的劝说,雅列斯托王依然直直地看着大海,半响之后,低声道: “或许…我没有多少天了。” 王后的脸色泛起微微的紧张,说道: “怎么会…你不要说这些……” 雅列斯托王挤出一丝微笑,而后继续道: “我清楚我自己的情况,而且…我也想知道,人死了以后,究竟要到哪里去?” 王后没有作声,默默地倾听起来。 眼前的大海蔚蓝无比,海底之深邃由不得人来衡量,雅列斯托王望着这大海,他曾经跟随着父亲迈上过一场艰难的跋涉,一场伟大的旅途。 他经历过海妖鼻祖、经历过独角鲸鱼、又经历过宏伟的风暴。 当雅列斯托回来之后,接过了这王国的王座,而后随着时过境迁,王国逐渐安定下来,他从那场旅途中回到了平静的生活里。 “世上没有比逻各斯更好的地方。” 雅列斯托王如此说道。 王后缓缓点头,显然是赞成自己丈夫的话语。 “可戴尔图良依然要离开这里,要去寻找到神的所在……” 雅列斯托王怅然地说道,自从那次重伤以后,他的肉体便衰弱了,连视力好像也衰弱了,已经望不了很远的地方了。 王后只是宽慰着雅列斯托王道: “雅列斯托,谁都没法替别人做主。” 雅列斯托王温和地一笑,平淡道: “是的,谁都没法替别人做主。” 接着,他指向远方,那是戴尔图良离开的方向,同王后道: “以前,我让戴尔图良到规律园里做祭司,我让戴尔图良参加政事,每逢大事必过问于他,我为他安排了许多的事情,因为我察觉到了他的迷茫。 我希望他明白,世上没有比逻各斯更好的地方。” “可惜你最后也没有做到。” 王后叹了口气道。 雅列斯托王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缓缓点头道: “是的,我没有做到。” 而后,雅列斯托王便一言不发了。 他陷入了沉默之中,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去这么多年,雅列斯托王用一个个行动在向戴尔图良表明:逻各斯王国是如此的辉煌;我是多么地在乎你;这世上没有比逻各斯更好的地方。 直到戴尔图良入狱以后,雅列斯托王仍然走入了牢狱里,决心要赦免他的罪过,不让他被处死,好让他永远都不离开。 只是,命运总总能让人事与愿违,一切都好像神的安排一样。 戴尔图良依旧决心要离开这里。 雅列斯托王回忆起那牢狱中的戴尔图良,也回忆起审判那一日的场景。 自己一遍遍地想将自己的兄弟留在王国里。 可是, 是否在自己心底, 内心却渴望对戴尔图良说: 你有你的旅程。 在这世上,你要立起你自己的国。 雅列斯托不知道,他审视着自己,觉得人的内心是多么的复杂,纵使花光一生都不能将其完全了解。 “多略呢?” 良久后,雅列斯托王打破了沉默,向王后问道。 多略是雅列斯托王的长子,也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自从受了重伤以后,日渐疲倦的雅列斯托王逐渐减少了对王国的掌控,开始让自己的长子多略来辅佐政事。 后者也在这三十年间一步步熟悉王国的运转,时至今日,已经能独立处理不少的政事,雅列斯托王对这位长子很是欣慰。 “他大概去了规律园。” 王后回答道, “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带我回王宫吧。” 雅列斯托王如此说道,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孱弱的身体没有站稳,险些摔了一下,还好王后即使扶住了他。 “我快要死了。人死了会去哪?” 雅列斯托下意识地呢喃道。 听着这话,王后没来由地觉得感伤。 “我是在高山之巅找到父亲的,他离世前靠着那颗主种下的树,估计…估计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向那里。” …………………………………… …………………………………… 安提农说出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提议。 这位年青祭司打算先假意皈依众神,以此让接下来的旅途畅通无阻,而等到逻各斯人找到赋予理性的神之中,就立刻将众神们从信仰中抛弃。 “戴尔图良,我们只有这個办法了。” 安提农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疯狂的急躁, “我们和众神并不对等,祂们的神力是何其的雄伟,于此受其折磨,倒不如先暂时皈依,等我们…等我们寻到神之后……” 戴尔图良将安提农推开了。 安提农诧异地看着戴尔图良。 “不可能,安提农!” 戴尔图良直直地看着安提农,缓缓地说道: “我们无法承担欺骗众神的后果。” 安提农急躁地说道: “可我们只能试一试,我们如此渺小,若不行欺骗之事,我们又如何能承受住众神的磨难?” 戴尔图良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 安提农急切地看着他,期望一个点头,一个同意。 “安提农,你说的固然有道理。” “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找不到神,到了那天,只能将寻找神的使命交给我们的子孙。”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信仰吧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找不到神,到了那天,只能将寻找神的使命交给我们的子孙。” 戴尔图良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的眼神透露出郑重, “如果、如果我们假意皈依了所谓的众神,那么,我们这一代人尚且能保持住对主的信仰,可是,我们的子孙该怎么办?我们子孙的子孙又该怎么办?他们还会相信,曾经有一个神赋予了逻各斯人理性,在末日到来时拯救逻各斯人吗?” 安提农愕然地听着戴尔图良的话语,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逻各斯人信仰赋予理性的神,在他的眼里是天经地义的事,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假意皈依的严重性。 当年先知亚尔要熄灭原来祭拜的火时,曾说: 【“你们把火视作神,就像是把豺狼指认为羔羊。”】 此时此刻,戴尔图良的话语与先知亚尔的话语,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提农懊恼且无力地坐到了船舱之上,他喃喃道: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戴尔图良。” 戴尔图良在黑暗中低下了脑袋,沉默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开口道: “我只知道,主是我的神,那不可离弃。” …………………… 接下来的二十个日夜,戴尔图良一行人都没有再遭遇什么异象。 六十艘桨帆船浩浩荡荡地在大海上航行,它们在海上连成一条长长的竖线,海底下的独角鲸们驱动着海水。 戴尔图良站在甲板上,眼前的大海一望无际,广阔无垠,水下有无数鱼类游过,不少都落入了独角鲸们的鱼腹里头。 阳光灿烂明媚,戴尔图良的心却没有松懈,依然对未卜的前途忧心忡忡。 这二十天来,安提农没有再听到卡加乌斯的神谕,正因为没有听到神谕,反而让戴尔图良无法静下心来。 亚尔的子孙有所预感,诸神一定有什么巨大的谋划,世人在祂们眼里是如此的渺小,如同蝼蚁一般。 难道人会因为蝼蚁的抗拒而改变自己的行动吗,诸神也不会因为逻各斯人的不愿皈依,而不再强求。 因此,戴尔图良这二十天都抱着万分的警惕,每天都会将自己的船只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到了晚上,暂时停泊的时候,他也会登上运粮船,将运粮船上的粮食也全部检查一遍。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无比的正常。 戴尔图良眺望远方,波光闪烁在海面上,成群的飞鱼跳起又坠落海中。 这艘船上一共七十人,逻各斯人的船队总计有三千五百多人。 而无论是哪艘船掉队,对于这些逻各斯人来说,都是非常巨大的损失,也将为他们的前途蒙上阴霾。 时间很快到了入夜。 戴尔图良躺在酣睡的逻各斯人中间,虽然作为船队的领袖,可为了载上更多的人,也没有为他建造专门的船舱。 他的身边就是安提农。 后者正在厚重的睡梦之中。 戴尔图良不知为何心生慌乱,他总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可那种预感隐隐约约的,根本无法让人确切地捕捉到,那究竟是什么。 他从酣睡的逻各斯人中站起身来,走到了甲板上,为载上更多的人,甲板上也到处是酣睡中的逻各斯人,只不过比船舱上要少一些。 戴尔图良凝望着月光下黑暗的海面,明明眼前的景象是那么风平浪静,可他始终静不下心来。 半响之后,戴尔图良按了按胸膛间的树叶,那是他从高山上摘下来的。 “主啊,庇佑我们,眷顾我们,让我们顺利前往你的所在。” 戴尔图良虔诚地诵念着。 最后再眺望一眼大海,确认没有任何异象后,戴尔图良松了一口气,转身返回到船舱。 或许… 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 天体国度。 诸神望着六十艘桨帆船上的逻各斯人全部入睡。 预言神卡加乌斯审视着戴尔图良和安提农,而后面向闪恩道: “看来是时候了。” 闪恩微微颔首。 诸神们看得到逻各斯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安提农对戴尔图良提议的假意改信。 若果戴尔图良接受了假意改信,闪恩便也决定让他们抵达一处陆地,任由他们在地上建立起大国。 因为祂知道,时间站在诸神这一方。 逻各斯人再如何长生,寿命也不过堪堪七百年。 等一代人又一代人的离世,地上的逻各斯人们终究会忘却原来的信仰。 而让闪恩觉得惋惜的是,戴尔图良没有接受安提农的提议。 由此,神王闪恩便让水神安吉莉儿操纵海上的水流。 渐渐地一阵庞大又隐秘无比的暗流自海下升起。 为首的那艘戴尔图良乘坐的桨帆船在海面上慢慢偏离了方向。 独角鲸鱼们此时也全部沉睡了,水神安吉莉儿的操纵水流太过高超,没有一条独角鲸察觉到水流的变化,被其惊醒。 在平缓又快速的水流下,那为首的桨帆船远离了其余五十九艘桨帆船,朝着一片暗流涌动的海域而去。 由闪电构成的灵魂直视着这一切。 祂察觉到衰亡的父仍在庇佑着这群逻各斯人,于是,祂放弃了用肉体上的灾厄去给逻各斯人带来绝望。 诸神们转而要以精神上的灾厄给予戴尔图良绝望,只要这群逻各斯人的领袖屈服,抛弃原来的信仰,向诸神们立下不变的誓言。 届时,诸神的信仰将在地上遍地开花。 闪恩期望看到那一天。 祂对逻各斯人的想法,正如卡加乌斯此前对水神安吉莉儿所说——逻各斯人的信仰是诸神加冕的王冠。 “信仰吧,戴尔图良。” 雷霆在星辰的地表上竞耀,闪恩凝视着那位亚尔的子孙, “我的父曾拣选你的父, 难道你不想如你的父一样被拣选吗? 难道你不想如你的父一样被人称作先知吗?” 由闪电构成的灵魂伸出手,企图触碰这些逻各斯人。 “信仰吧,逻各斯人。” “难道你们不愿在接下来的年代,被万千生灵视作生灵之首?” “难道你们不愿立在诸神的殿堂里,配享诸神们给予的无限荣耀?”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神了 戴尔图良被逻各斯人慌乱的尖角声给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心中的不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猛地从地上爬起,戴尔图良冲到了甲板上。 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水下的海水幽深黑暗,本应护航的独角鲸们不知去了何处。 戴尔图良急忙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他呆在了原地。 其余五十九艘桨帆船,一艘也没有跟在后面。 辽阔无垠的大海之上,仅仅只有他们这一艘桨帆船。 “戴尔图良!我们该怎么办?” 逻各斯人们见戴尔图良来到甲板上,慌乱地围住了他,乞求这船队的领袖能够给出救命之法。 戴尔图良怔愣在原地,恐惧挤占了他的胸口,令其呼吸滞涩,他的大脑空空一片,人们越是靠近他,他越是往后退。 直到他的后背抵到墙壁上,退无可退之时,戴尔图良才终于缓了过来。 望着眼前数十位满脸惊慌的逻各斯人,戴尔图良的双手颤抖,良久之后道: “划船,划到最近的陆地,我们一定会找到陆地的,神庇佑我们。” 说完之后,戴尔图良压抑住所有的惊慌,努力恢复往常的模样,继续道: “神不会抛下我们,我们是神之子,这不过是小小的磨难,你们难道要退缩吗?” 或许是戴尔图良的坚定感染了众人,逻各斯人们纷纷按下了自己的不安,慢慢退回原来的位置上。 从甲板下爬上来的逻各斯人重新进入船舱,他们拼尽全力地向着前方划船,海风将风帆撑得饱满。 戴尔图良将安提农找了过来。 “戴尔图良…这就是诸神要给予我们的磨难。” 安提农环顾着这一望无际的大海,绝望地跌坐在地上。 眼前的海面上空无一物,他们不知进入了哪个海域里,全然迷失了方向,即使是在经验丰富的水手,面对这样的境况,都会由衷生起绝望。 六十艘桨帆船里,有十艘是专门装载粮食的,船内储存的粮食少之又少,仅能勉强满足两天所需,而现在,他们这艘桨帆船和整个船队分离开来。 找不到陆地的话,那么他们就和死了就没什么区别。 安提农一拳砸在甲板上,他猛地爬了起来,朝着戴尔图良怒声道: “那时就应该照我说的做!戴尔图良!现在全毁了,全完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说到最后,安提农绝望得双腿打颤,而后跪倒在甲板上。 戴尔图良一言不发,忍受着安提农伤人的话语。 如今木已成舟,无论再做些什么,再说些什么,都无法挽回这困局。 眼下这可怕的遭遇,似乎就是自己不愿假意皈依诸神所导致的。 戴尔图良死死攥紧双手。 可是… 这些诸神为何如此理所应当地决定世人的命运? 戴尔图良不明白,他慢慢松开双手,按在了船舱的墙壁上。 “要在这海上活下去,直到找到陆地。” “我们……” “只能这样了。” 安提农不置可否地仰起脑袋,呆呆地注目着天花板。 ……………………… 戴尔图良很快就行动起来,他立刻赶往储存粮食的舱室,将舱室中的粮食严加看管,并且削减了每人每日的口粮。 同时戴尔图良还看守好船上仅剩的淡水,他组织人手,改建了船上的过滤装置,将海水勉强过滤成淡水的范畴,同时时刻观察海面,一旦有鱼群就将渔网放下。 这位先知的次子在尽一切努力,为船上的众人赢取一线生机。 只是…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坚强的意志。 第三天到来的时候,有逻各斯人崩溃了。 在饥饿与绝望的折磨下,那人发了疯,在甲板上癫狂地大喊,一会说神一定救我们,一会又说神不会救我们,他站到了桅杆上,念叨着《王与先知书》的言语后,纵身向海面跳去。 戴尔图良企图将这人从海里面救上来,可那人死死地往船外游去,直至最后沉入海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跳下去的无比饥瘦。 自杀的人一旦出现,便不可避免地为其他人蒙上阴影。 尽管戴尔图良竭尽全力地安抚众人,团结众人,然而在真真切切的恐惧面前,这些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 每个人的精神都经受着折磨。 这艘桨帆船像是被诸神推搡着,逐步沦陷到绝望的深渊里。 时间来到深夜。 戴尔图良的脸贴紧着脸上的骨头,船上的粮食越来越少,他不得不让厨子拆下一些船板,将木头掰碎,扔进去锅里面熬煮。 他与其他意志坚强的逻各斯人站在甲板上,阻止绝望的人跳海自尽。 忽然之间,一个黑影从船舱里冲了出来,眼看就要冲到桅杆上跳海,戴尔图良看了过去,眼疾手快之下,他一把将那人扯了回来。 黑暗之中,戴尔图良勉强看清了这人的脸庞。 正是安提农。 这位年青的祭司头发杂乱得发臭,整个人浑浑噩噩,眼睛里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癫狂。 “戴尔图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这几天尝试过向诸神许诺、向诸神发誓要信仰祂们… 然而那卡加乌斯却拒绝了我们,祂说要置于死地才能看见真正的信仰。” 安提农的嗓音沙哑,他几乎咆哮地朝戴尔图良问道: “我早就说过,诸神会降下磨难…只要、只要我们假意皈依,必能安然无恙,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你知道吗,戴尔图良,我们什么也不会损失!” “现在…全完了,没机会了……我们要落入死地里了……” 安提农辱骂着戴尔图良,后者仍然保持着沉默,死死地拉住安提农,不让他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骂到最后,安提农终于停了下来,他跪坐在地上,精神崩溃地发出无声地哭泣。 见他冷静下来,戴尔图良终于放开了他。 半响之后,安提农抬起头,喃喃道: “我们逻各斯人…是多么地容易恐惧…你知道根源在哪里吗?戴尔图良。” 还不待戴尔图良给出答复,安提农就先开口道: “理性, 就因为理性…我们拥有神赋予的理性,所以我们更加地恐惧死亡。 我们竭尽全力在这悲惨的环境中求生存,若是走兽,早已放弃了一切,可我们拥有理性,又不得不痛苦挣扎。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诸神会将我们一步步推入绝望之中,理性的逻各斯人将无法抓住哪怕一线生机。” “戴尔图良…” “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神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人杀人 食物越来越少了。 戴尔图良走到船上的储存食物的粮仓,盯着那头母牛。 安提农曾经转述过卡加乌斯的预言,说有一头母牛绝对不可以杀,杀了必将招致灾祸。 戴尔图良走上前去,抚摸着这头母牛的后背,后者低下了头,温顺地吃着饲料。 “杀了必遭灾祸…可是,诸神不就是在逼迫我们杀了这头母牛么?” 戴尔图良的眼睛布满血丝,他不仅与其他逻各斯人一样,饱受着饥饿的折磨,甚至有些时候,为了安抚人心,他不得不将自己那份食物分出来。 可是,在饥饿带来的恐慌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诸神…你们在逼迫我杀害这头母牛,好让你们有足够的理由降下灾祸吗?” 那些来历不明的诸神们,行这样的事,给予这样的神谕,不仅是为了逻各斯人,更是为了祂们自己。 逻各斯人若是不听从神谕,杀了这头母牛,诸神便能名正言顺地降下灾难。 若是被后世的逻各斯人记载在史诗里时,必定不会怪罪诸神,而是会怪罪世人的忤逆。 尽管这些都不过是猜测,可戴尔图良觉得这样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戴尔图良觉得诸神以及祂们的许诺是多么的可笑。 他轻轻地抚顺这头母牛的须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到绝境的时候,绝对不可杀害这头母牛。 人相对诸神而言不过蝼蚁。 蝼蚁可以不信仰,但绝不可公然忤逆。 不久之后,戴尔图良从粮仓里走出,来到甲板之上。 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逻各斯人看到领袖,便三三两两地朝他齐聚过来,好像只要来到这人的身边,即使再如何饥饿,心里总能获得一丝慰藉。 戴尔图良看到了安提农,后者推搡坐在甲板的船杆处。 他宽慰了身边的逻各斯人后,便独自一人走近了安提农。 安提农察觉到了戴尔图良,扬起脸,朝他苦涩一笑。 “戴尔图良…” 安提农沙哑着声音道: “有很多人开始啃衣服了。” 戴尔图良听在耳内,安提农说的他自然也看得到。 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逻各斯人们,开始将身上由兽皮制成的衣服撕开下来,然后连同每天配给的食物一起啃食下咽。 相比于食物的缺乏,更可怕的还是淡水的缺少。 尽管戴尔图良日日夜夜地将海水一遍遍过滤,不曾懈怠,可过滤出的水源只能勉强满足一半的需求。 船上的逻各斯人们被折磨得口干舌燥,行在大海上如同在荒漠里流浪。 阳光下,戴尔图良的眉头快要垮了下来。 这位王的兄弟,正值壮年的先知次子,如今被折磨得快要垂垂老矣。 安提农用舌头舔舐着自己的嘴唇,期望能够让口腔湿润一些。 良久之后,安提农开口道: “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 “记得。” 戴尔图良直视着他,低声道: “你是说因为有理性我们才会遭遇这么可怕的磨难。” “是的…正因为我们有理性,是这世上最早拥有理性的生命,诸神才看中了我们。” 安提农喃喃说着,他像是在说给戴尔图良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也因为我们有理性,当我们面对恐惧的时候,那恐惧远比其他走兽们庞大,理性放大了恐惧,像是将我们活生生地架在火焰上,残忍而痛苦地灼烧。” 戴尔图良看着神经兮兮的安提农,这位年青的祭司已经不复当年的踌躇满志,如今的他,正如秋风吹拂的枯叶,即将迎来凋敝。 安提农快要精神失常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安提农沙哑地问道。 “不知道。” 戴尔图良道。 安提农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像头饿狼一样一下抓住戴尔图良的脖颈,狠狠地说道: “理性不仅是一种礼物,更是一种折磨,一种惩罚!” “我们自以为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食物,然而…那最珍贵的事物却在折磨我们,让我们如此痛苦。” “戴尔图良啊… 或许、或许……或许身为猿人,身为走兽的我们,要远比现在更加幸福……” 安提农疯狂地大嚷大叫着,死死地掐住戴尔图良的脖颈,后者不做任何反抗,直到安提农累了,松开了手,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这个可怜的祭司,就快要彻底疯了。 戴尔图良望着颓然倒地的安提农,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因为戴尔图良也不知道说什么。 安提农就像是一面镜子,在他的眼睛里头,戴尔图良看得到… 自己同样深陷在恐惧之中, 自己同样被饥饿折磨得狼狈不堪。 ………………………… 深夜的时候,戴尔图良被吵醒了。 “杀人了!” “他杀了人!!” “神啊,看看这些吧…!” 慌乱的声音像是火焰落在枯叶中一样,刹那点燃一场熊熊大火,整艘船都陷入了惊恐的漩涡里,戴尔图良慌忙地从地上爬起,他冲到甲板上,看到了一片混乱。 一个浑身是血的逻各斯人挥舞着手中的骨刀,威胁着其他人不能上前,他的脚下是一个女人。 戴尔图良就着月光看过去,那女人的肚子被刨开了,血水落在地上。 这个逻各斯人选择对自己的妻子痛下杀手。 戴尔图良压抑住狂跳的心脏,他极力保持着冷静与威严,强忍着恶心,冷声下令道: “抓住他,处死他!” 人们冲上前去,一举便将那杀妻之人擒拿下了。 不久之后,这人招认了所有的罪行,然后便被众人丢入海里。 戴尔图良看着那人沉入大海里,尖锐的哀嚎响彻着整艘桨帆船,他苦苦求乞人们再给他一个机会,可直到他完全沉下去,都没有一個人愿意救他。 猛烈的海风从身后刮来,推动着桨帆船越行越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提农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他抱着船杆,指着地上的血迹狂笑着,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这位年青的祭司像是在嘲笑着杀妻之人的不堪,又像是在嘲笑人们的愚蠢,甚至…像是在嘲笑着所有逻各斯人的理性,在恢宏的诸神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抛弃理性 大笑之后,安提农跳入了大海。 事情是突如其来的,在场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他爬上了长长的船杆,海风从他身后袭来,他单薄的身体像是贴在船帆上一样,卷曲起来,而后纵身一跃,扑通地坠入了大海之中。 戴尔图良猛然回望,看见了跳入海中的安提农往远离船只的方向游着,他一边游一边大笑,同类相残、同类相食的惨状终于击垮了这位祭司的所有理性。 戴尔图良的嘴唇颤抖,他想下令转向,将安提农给拉上来,可是海风此刻无比猛烈,航船越推越远,转眼间就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最后,安提农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戴尔图良看着这一幕,咸味的海风吹打着脸庞,他低下了头,无助地喃喃道: “主啊,求你救我们于苦难……” 自安提农跳海的那天起, 戴尔图良的意志也不可避免地濒临崩溃。 曾经有着共同理想的人,在出航不久之后,便被饥饿折磨得不成人样,理性放大了安提农的恐惧,任由其精神被毁灭得七零八落。 戴尔图良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他也尝试过宽慰,可是…面对这可怖的绝境,渺小的人再如何挣扎,也无力抵御精神崩溃的来临。 戴尔图良每日都站在越吃越少的粮仓面前,这片海域好像听从了诸神的号令,十几天来,他们没有捕捉到任何一次鱼群,只能看着粮仓不断地变薄。 他久久地看着那头温顺的母牛,他不知道众神还要折磨他们多久。 前途是未知的,这才是最大的绝望。 戴尔图良抚摸着这头母牛,杀了它,就意味着对诸神的忤逆,到了那时,灾祸就要降临,将他们给全部撕碎。 “我们是神的麦子……” 戴尔图良失神道: “世界的獠牙要把我们磨碎。” 戴尔图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对策。 尽管他的意志还苦苦支撑着,可他的躯壳…已经快要失去挣扎的力气。 戴尔图良抚摸着那头母牛,抱了抱那母牛的脑袋。 “我该怎么办…” 他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与绝望。 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最后,戴尔图良默默离开了粮仓。 时间又到了入夜,到了逻各斯人祈祷的时间。 甲板上,逻各斯人们齐聚在戴尔图良的周围,跪坐在微微颠簸的船上,双手合十,勉强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至于饿晕了过去。 戴尔图良拿出雅列斯托临别时赠送的史书石板,他注目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先知亚尔曾说:‘该做的都做了,我们只剩下对神的信心了。’” 戴尔图良同众人吟诵着石板上的篇章。 在这之后,他合十双手,默默地同神祈祷,祈求得救。 可神已经离去…… 祂还能拯救我们吗? 戴尔图良的思绪杂乱无章,他看得到,自己的内心动摇不已。 石板载明了末日的到来,与众人的得救,可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却没有办法缓解他们的饥饿,挽回他们逐步崩溃的精神。 在这大海之上,他们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麦子,肆意被绝望磨碎。 ………………………………………… ………………………………………… 安提农在大海上漂了一天。 他自从远离桨帆船之后,最初的那一口气松懈下来,顿时觉得全身无力。 然后,安提农便不再挣扎,他张开四肢,躺在水面上,本想着就这样睡下,然后沉入海底死去。 不曾想,他非但没有沉下去,反而在大海上漂浮起来,这或许是因为他饿了太久,体重太轻的缘故。 于是,安提农便伸展四肢,他放下了思考,完全依靠着生物的本能,开始在大海上向前游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同时,他从没有感觉到这么自由自在过。 他抛下了任何求生的理性,他不愿意再被理性折磨了。 以前的安提农曾无数次唱诵关于神赋予理性的歌谣,他曾经多么对理性着迷,如今就多么唾弃理性。 在如今的安提农看来,人的最好状态就是婴儿那般赤子无邪、无欲无求,人要享受那种幸福,就要抛弃理性,过回走兽的生活。 他自愿抛下了理性,他期望回到没有理性的日子里。 安提农像只走兽一样,在大海上狗泳着,他依靠着本能挣扎着,品尝着抛弃理性的美好。 走兽只需要吃、睡、逃、追…除此之外,不再需要别的思考,多么的自由,多么的幸福,人自诩拥有理性,却又不得不在世上忍受更多的折磨。 安提农游啊游,游啊游,慢慢地,不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小块陆地。 他将脑袋探了出来,像只猿猴一样左摇右晃,他的身后不知为何涌来一道水流,将他推向那片陆地。 那道来历不明的水流不由地让人怀疑是神祗的伟力。 可是,安提农没想这么多,抛弃理性的人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游了不知多久,安提农终于靠了岸,他慢慢地从水里面爬起来,站到了陆地上,然后欢呼雀跃地发出嘶吼声,像猴子一样庆幸着自己的得救。 这个时候,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安提农,你的磨难已经到头了,我卡加乌斯要拣选你,要你做我的先知,在地上行我许可之事。” 那声音恢弘而伟岸,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奥妙与智慧,吸引着有理性的人去倾听,去思索,最后拜服下来。 如今的安提农,如神王闪恩所说,正是万般绝望的时候。 天体国度的群神们为何会心安理得地给予人绝望? 乃因诸神从不认为逻各斯人是所谓的神之子。 在以神王为首的神祗们眼中,人怎会是神的孩子? 人与神分明有天壤之别。就像猛虎不会将脆弱的麦子视作子嗣。 只有神才会是神的子嗣。 纵使逻各斯人怎样自称,诸神也不曾认为他们是神之子。 现在, 安提农原来的意志与信仰已经被摧毁, 卡加乌斯要拣选他,让他在地上立起预言神的信仰。 安提农疑惑地甩了甩脑袋,好像没听到一样,他在陆地上徘徊着,登上一处山坡,看向了不远处的森林。 “安提农,我卡加乌斯要拣选你,你要做预言神殿第一位祭司,要在后世享有我赐予你的荣耀。” 那声音再度从传来,响彻在安提农的耳畔。 安提农烦躁地挠了挠耳朵,蹦跳地走向不远处的森林。 卡加乌斯愕然地看着这一切。 祂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这与祂此前做出的预言不符,难道命运之线又变化了吗? 只见安提农来到森林里头,树木上挂满了浆果,在星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诱人极了。 卡加乌斯牢牢地盯着这个年青的祭司。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安提农抬起手,攀爬上树,摘下一颗浆果。 他大口大口地啃食着手中的浆果,汁水流满了他的全身,他发出了兴奋的嚎叫。 那嚎叫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更像是饥饿的走兽在饱食后的欢呼。 一根、两根、十根、成百上千根…数不胜数的棕黑毛发从安提农的身体上长了出来,他摘下一颗又一颗的浆果,品尝着浆果的甜美,品尝着走兽的幸福。 它吃饱了,蜷缩起满是毛发的身体,然后睡在了宽大的树冠里头。 安提农抛弃了理性, 做回了走兽,成了原始而幸福的猿人。 时间总是匆匆地从人们手中流逝,任何过去都终将会变作了历史。 历史偶尔会被人铭记,也偶尔会被人遗忘。 而对于逻各斯人来说,有一段历史非常耳熟能详。 但没人会想到,这段历史跨越时空,影响到了现在的卡加乌斯……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场苍白色的史前暴雨刚刚席卷完大地的时候,获得语言的猿人们惊恐地看着自己毛皮一点一点地掉落。 茫然而懵懂的猿人们为此而恐惧万分,跪拜在火焰面前,不停地向神乞求。 祂望见了他们慌乱的模样, 神说: “谁愿做走兽的,皮毛要生在谁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求你不要抛下我的兄弟 雅列斯托王的时日无多了。 自从受重伤以后,尽管亲人和仆人们悉心照料雅列斯托王,可是后者的身体恶化几乎是不可逆的。 雅列斯托王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晚上躺下睡觉时,常常会感到侧腹刺痛。 最近,他的旧疾复发,侧腹的伤口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要好久才能够进入睡梦之中。 即使在睡眠之中,雅列斯托王也偶尔会被痛醒过来。 雅列斯托王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走向死亡,他开始着手安排后事,无论是权力的交接,还是农田畜牧,他都一一做好了规划。 到了今天,所有规划都做完了,雅列斯托王坐在寝宫中。 不知为何,他感到格外的精神,就像回光返照。 王后隐忍着脸上的哀伤,握着雅列斯托王的手,为他吟诵诗歌。 “王后,你记得天鹅猎手的故事吗?” 没来由地,雅列斯托王这样问道,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么问。 王后愣了下,回答道: “当然记得,你经常讲给孩子们听,教导他们要和睦。” 雅列斯托王望着寝宫的墙壁,半响之后道: “那也是父亲以前常常讲给我和戴尔图良的。” “王后… 你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离开的吗?” 忽然地,雅列斯托王又问道。 王后怎么会忘记,先知亚尔的离世,不仅是王国内耳熟能详的故事,而且雅列斯托王曾给她讲过很多遍, “你的父亲,伟大的先知亚尔在临终的时候受到了主的感召,然后独自一人攀登高山,来到了山巅之上,长眠在神种下的树枝面前…… 雅列斯托,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说着,王后不由地紧张起来。 雅列斯托王阖了阖眼睛,那模样把王后吓着了,她害怕他永远离去。 “我觉得…我的时候要到了。” 半响之后,雅列斯托王轻声道。 王后怔愣住了,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雅列斯托王平缓地说道: “吩咐多略带我到高山去吧,我要像父亲一样,去到山巅之上。” “好。” 王后呜咽了一声,起身将仆从们唤了过来。 ……………………… 雅列斯托王被自己的长子多略背到了背上,这位王国的继承人恸哭着,他清楚地知道,父亲将要永远离开他了。 一行人走到了高山山腰的祭坛处,上面摆满了祭品,雅列斯托王扫了一眼,而后望向了高山之巅。 山巅之上,有一点微弱的光辉若隐若现。 雅列斯托握着手中的独角权杖,他觉得,当年父亲看到的,和自己看到的别无二致。 多略开始了缓慢的登山之旅,他生怕雅列斯托受到一点伤害,整整半天过去了,费尽了许多功夫,父子二人来到了悬崖之下。 多略本想攀爬悬崖,将自己的父亲送上去。 雅列斯托却开口道: “放我下来,多略,我要自己上去。” 多略犹豫了片刻,当他回过头,对上父亲虚弱而坚定的眼神之后,终于松开了手,将父亲放在了地上。 雅列斯托以独角权杖撑起自己的身体,昂起头,看向通往山巅的悬崖。 他深吸一口气,忍受着侧腹的剧痛,催促着孱弱的躯体,一步步地攀登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雅列斯托来到了山巅之上,此时他几乎没有一点力气,平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 早已入夜了。 天上满是繁星,雅列斯托痴痴地看着这美丽的景色,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 他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双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 雅列斯托喘着粗气,他感受到了生命在一分一秒地逝去,慢慢走近了那棵神种下的树枝。 那棵树枝比几百年前又长高了不少,已经牢牢在山巅上扎了根,雅列斯托手持独角权杖,跪坐在树枝跟前,抚摸着树枝上的叶子。 “主啊…我像我父亲一样来到这里了……” 雅列斯托喃喃道,他感受到了树枝焕发的光辉。 他那孱弱的躯体,此刻变得温暖起来,好像是主在伸出手,接引着雅列斯托的灵魂。 雅列斯托低下头,阖上眼睛,将双手合十,明白自己已经到时候了…… 只是… 他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那就是戴尔图良… “主啊,我知道我要离开这世界了,可我放心不下我的兄弟。” 雅列斯托轻声而缓慢地做最后的祷告, “他要寻找你的所在,我放心不下他,我祈求你庇佑他,若他没有遇到危难,便庇佑他永不遇到,若他已经深处险境,我祈求你不要将他抛下……” 雅列斯托握着手中的独角权杖,虔心地祈求着,他慢慢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脱离躯壳,已经衰亡的神好像隐约听到了他祈求一般,指引着雅列斯托的灵魂…… “求你…我的主。” “他若痛苦,他若迷茫,” “主,求你不要抛下我的兄弟。” …………………………………… …………………………………… 大海之上。 戴尔图良站在粮仓里。 所有的粮食已经悉数耗尽,即使食物里参杂了数不胜数的木块、皮革,也始终无法挽救粮食耗尽的结局。 戴尔图良站在粮仓里,久久地沉默着。 目光所见,就只剩下那头母牛了。 这十几天来,有许多逻各斯人劝诫戴尔图良,让他杀死那头母牛,可戴尔图良为免诸神降下灾祸,始终没有这么做。 诸神曾籍借安提农之口许诺:那头母牛不可杀,杀了就要降下灾祸。 可事到如今,逻各斯人必须要这头母牛来充饥了。 戴尔图良已经深陷绝境。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骨刀,慢慢走向母牛。 手起刀落,尖锐的刀锋刺穿了母牛的喉咙,牛血开始哗哗地往下流,流入一个罐子里。 这十几天,母牛也被饿得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它的四肢晃动几下,便跪了下来,阖上沉重的眼皮。 牲畜死了,人却依然要活着。 戴尔图良将厨子带过来,将这头母牛全身上下卸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骨头渣都没剩下。 到了更晚些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肉汤被分给了剩下五十来位逻各斯人。 饥肠辘辘的逻各斯人狼吞虎咽着,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每一点残渣都舔舐得干净,自从沦落到这片海域以来,他们好久没有饱腹过了。 戴尔图良吃过这顿久违的饱餐以后,身体终于生出了些许的体力。 他站在船只的最前头,抱着石板,直直地看向前方。 那双眼深深陷入眼眶里,满是血丝。 他手持着雅列斯托赠予的史书石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整个人像个雕像似的。 不久之后…… 海上掀起了一场浩大的风暴。 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瞬息将这艘孤零零的桨帆船包围。 雷霆自乌云间炸了开来,电光闪烁在大海之上,震耳欲聋! 诸神的灾祸… 要降临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微不足道 戴尔图良站立在聚拢的风云之下。 桨帆船在海浪中颠簸不已,逻各斯人们挤在了一起,惶恐不安地看着天空的异象。 狂风卷起了海水,把天穹染上深蓝色,太阳昏暗无光,霎那便被乌云所遮蔽,船上的风帆往一边倒去,毁灭的迹象已经表露无疑! 雷霆炸响在海面上,雨水开始飞落,砸得整艘船只左右摇晃。 戴尔图良依旧站在甲板之上,他面对这闪烁雷霆的天空。 这场风暴好似要将这些忤逆诸神的逻各斯人葬身大海,掩埋于此。 戴尔图良仰头望天,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乌云密布之处,好似在直视着诸神的眼睛。 暴雨顷刻泻下,桨帆船的发出嗡嗡的颤鸣,海浪一次比一次庞大,宛如尖刀般,要将这艘航船撕碎。 咔! 一阵大风吹来,高高立起的船杆拦腰截断,轰然倒塌的声音惊起了众人们恐惧的尖叫。 众人被恐惧扼住了咽喉。 几乎每个人都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要死了,要葬身在这里。 这惊慌畏惧的众人之间,唯有戴尔图良仍在甲板站立着。 他的双脚牢牢立在甲板之上,像是颗铜钉一样。 在船只的前方,海水汇聚成一个人形的模样,遥遥对着这艘颠簸的桨帆船。 “戴尔图良,我是安吉莉儿,诸神中的一员。 我只显现在你的面前,作最后的劝告。” 那海水构成的人形开口了。 戴尔图良看向那自称水神的安吉莉儿。 “你要说什么?” 戴尔图良的嗓音沙哑,声音低沉。 在场的众人里,除了他没人看见水神安吉莉儿,除了他没人听到神祗的声音。 “戴尔图良啊, 你的信仰的确至死不渝,但不要忘了,我们的父、你们的神早已离去。 世界属于天体国度中的诸神,事到如今,你还不朝拜,还不敬奉吗?” 水神安吉莉儿的声音平淡温和,祂如实地叙述着一切,话语里没有半句谎言。 诸神没有必要欺瞒这些渺小的逻各斯人。 “水神,我的信仰对诸神而言不值一提,所谓的至死不渝在诸神的眼里更是渺小至极。逻各斯人没有你们那样的伟力,至死不渝的信仰不过是我们仅有的东西而已。” 戴尔图良回绝了水神安吉莉儿的劝诱,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脸庞上。 航船随着海浪浮浮沉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拍翻下来,往海底坠落。 水神安吉莉儿不解的问道: “我不明白,在这里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呢?敬奉诸神,立下诸神的殿堂,日后世上的万千生灵都将奉你们为尊,以你们为长,将你们逻各斯人视作其他种族的先知。 然而,你仍旧苦苦坚持。 要知道众神可以轻易剥夺你的生命。 事到如今还不弃绝旧的信仰,在我看来是多么的愚昧无知。”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便炸在船只的不远处,一闪而过的电光将天空都照得发白,像是诸神在彰显自己的伟大。 “我知道,伱们拥有神迹,你们拥有伟力。 你们如此高高在上,足以俯视任何一个生命。 我的生命在你们眼里并不比蝼蚁顽强。” 任由雷电闪烁,戴尔图良面色没有任何的起伏。 他望着水神安吉莉儿说道: “我的生死对于所有逻各斯人来说微不足道,然而我的不屈却可以传扬给后来的世人。 反抗你们众神会让我遭遇无数的磨难,甚至夺去我的生命。 然而,我的故事将被人们口口相传,我的名字将流传在神话里受人敬仰。 当人们念诵起:戴尔图良这个名字时,他们会知道我的故事,他们将怀揣骄傲,即使众神竭尽全力,世人的脊背仍然没有弯曲,至死不渝!” 水神安吉莉儿听完了戴尔图良的话语,在祂看来,这個逻各斯人是如此的冥顽不灵,他本可以避开残酷的惩罚,事到如今,诸神已经给足了宽仁与慈悲,是时候将灾祸倾泻了。 由海水构造的身影缓缓下沉,顷刻散去, 随后… 一场更大的风暴席卷而来! 桨帆船上的逻各斯人们彼此推搡,几乎都躲藏进了船舱之中,他们靠在一起,瑟瑟发抖,数十双手,紧紧地合十着,妇女孩童的啼哭声久久地响彻。 仅有戴尔图良一个人仍站立在甲板上。 任凭风雨吹打,那坚毅的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 “诸神啊,” “你们的灾祸究竟有多大?” 戴尔图良迎着风雨,平淡地问道。 轰然间,一道粗壮的雷霆从天穹下砸,重重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雷霆的丝线在海上久久蔓延。 这如同一次简单的威吓。 桨帆船摇晃不已,戴尔图良向前一步,他站在了船头。 “你们在犹豫什么?” “我就站在这里,你们的雷霆哪去了?” 戴尔图良挺起了健壮的身躯,逻各斯人的体质生来就远胜走兽,他们可以单枪匹马地与翼虎搏斗,而像戴尔图良这样的可怕猎手,甚至足以与猛犸角力。 像是应戴尔图良的要求,乌云中闪过雷霆,刹那之间,一道细长的丝线从天穹中拉了下来,砸击在戴尔图良的身上。 那雷霆不过一根手指那么粗,戴尔图良硬生生地吃下这道雷霆,疼痛的触感瞬间席卷了全身,而后是一阵麻痹,他的牙齿在风雨中发抖。 可他依然站立着。 “我还在这里,诸神!” “你们还有多少灾祸?来吧,倾泻吧!” 戴尔图良朝着天穹咆哮,狂风越来越大,海浪轰击着这艘孤苦无依的桨帆船,随时都要将其撕碎、掀翻。 他的声音让诸神听见了,乌云间的雷霆竞相闪耀,雷鸣声不绝于耳。 戴尔图良直勾勾地盯着天穹,紧接着,他先看到一道粗大的雷霆缓缓涌出乌云,微微爆裂开来的雷霆余波,将四周的云层炸散。 雷霆直直冲向了戴尔图良。 一切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电光一闪之后的片刻,山体崩裂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戴尔图良全身燃起了火焰,大雨将其扑灭,仍旧留下了骇人的焦黑。 先知的次子抬起麻痹的手,狂抓着自己身上焦黑的肌肤,他大口大口地往地上吐血,眼睛仍死死地盯着雷霆遍布的天空。 他的身体摇晃,蜷缩着忍受着莫大的疼痛,可他仍未倒下,依然站立着。 戴尔图良往后退着,倚靠着断裂的船杆,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愤怒之火在他的心中燃烧。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两粒麦子落在地上 万千雷霆闪烁,好似随时都能将这大海上的孤舟掩盖。 无数生灵面对这可怖的景象时,都会匍匐在地,求饶不已。这雷云若覆盖世界,恐惧的呼声也会遍布大地。 戴尔图良的愤怒在燃烧,暴雨无法熄灭他对诸神的愤怒。 狂风肆虐着整片海域,连海水都被雷霆击打得溃散。 那艘随着海浪浮沉不已的孤舟如此的无助,如此的凄惨,任由诸神宰割。 可有个孤独的身影屹立在甲板之上,好似永不倒下。 “赞美你们,可耻的诸神! 那阴险狡诈、高高在上的诸神!” 戴尔图良昂起头颅,他靠着断裂的船杆之上,顽强的意志主宰了全身,彰显出可怕的生命力。 雷鸣声顿时轰然,好似诸神被这戴尔图良的挑衅给激怒了,数道电光击穿海水,警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可诸神愈是警告,戴尔图良愈是愤慨。 “听着,诸神,” “我依然信仰着我的神!” 粗壮的雷霆随着话音落下,从天上降了下来,戴尔图良那锐利的眼睛甚至无法捕捉到它的轨迹,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白茫茫一片。 “啊!” 戴尔图良因痛苦而大叫着,他浑身被雷霆烧灼,刹时焦黑,剧烈的疼痛快要撕碎他的精神,他苦苦坚守着自己的意志。 手里的史书石板掉落在地上。 颠簸的孤舟之上,那愤慨的身影狼狈不堪。 从高空上看去,他就是蝼蚁,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麦子。 诸神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要将他的意志彻底磨碎。 雷霆过后,戴尔图良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他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咽声。 他仍死死地依靠着船杆,支撑着全身不倒。 石板在桨帆船上摇摇晃晃。 戴尔图良知道, 自己必须紧绷着,必须支撑着… 一旦倒下,意志就倒下了。 不知是否是剧痛带来的幻觉, 戴尔图良恍然觉得,好像所有逻各斯人的信仰都放在他的肩头上…… 自己不能倒下! 一旦倒下,逻各斯人的信仰就屈服了。 他的双手抓着船杆,拼死勾着,指尖深深地陷了进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湿润的空气与皮肤焦灼的臭味一同吸到肺里。 “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诸神的灾祸,他大笑起来。 “出来! 诸神,你们为何要躲藏在风暴里?!” 如癫似狂。 他是逻各斯人,是神之子,是戴尔图良! 风暴肆虐,伴随着诸神的威吓,恐惧涌进了孤舟之中,只有这一个人仍然站立着,他不能倒下,他要竭力挣扎,继续挣扎,他要挺过这场风暴,哪怕迎来死亡! “你们为什么要恐吓我们?” “你们何以主宰我们?!” 戴尔图良浑身都在打颤, 他要咆哮,他要质问, “出来,诸神! 你们不是要我朝拜吗?不是要我敬奉吗? 为何要躲藏在风暴里?!” 风暴刹时笼罩面前的所有景象,诸神被这渺小世人的反抗激起怒火,辉煌的雷霆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海害怕得哀鸣,天空畏惧得哭泣。 然而,戴尔图良咬着牙,昂起人的头颅, 他面对着这浩大的灾祸,面对着这要将人如麦子磨碎的伟力, 依然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出来,” “面见逻各斯人,” “面见真真正正的神之子!” “究竟是世人惧怕诸神,还是你们惧怕我们?!” 神祗要磨碎人,降下雷霆,这人已经遍体鳞伤,反而要威慑群神! 风暴愈演愈烈,毫无平息的迹象,雷声、雨声、哀鸣声、巨浪声,主宰了每一寸角落。 只见乌云朝着中心聚拢,而后陡然分开,一个浑身闪电,万丈辉煌的神祗显现在天穹之中,祂手持无数雷霆交汇而成的闪电。 “我们做你们的新神,你们当朝拜!” 神王闪恩显现了,恢宏的神音响彻云海。 在祂的身后,预言神卡加乌斯、龙神恩加尔、诅咒神以卡贝、水神安吉莉儿一一展现出身影。 诸神注目这个挣扎的逻各斯人。 戴尔图良大笑起来,他看着那闪电环绕的神祗,癫狂而洒脱地大笑着,身上仍然在剧烈的疼痛,可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他的大笑燃起了神王无穷无尽的怒火。 “信仰我,戴尔图良!我乃闪恩。” “我的伟力不比我的父辉煌吗?我难道不比我的父荣耀吗?” 崇高的质问声响彻天际,将戴尔图良的耳廓震出鲜血。 “你在笑什么?!” 面对着质问,戴尔图良死死咬着牙。 “诸神,你们终于出来了… 如此宏伟的神祗终于面见了逻各斯人。” “那就证明…” 暴雨如何倾泻,雷霆如何下坠… 戴尔图良的身躯依然没有被击垮, 他声嘶力竭地做出最后的宣告: “我得胜了, 在这场人与神的角力中,是人得了胜!” 那高呼的声音连雷霆都无法比拟。 闪恩被这不知死活的逻各斯人给激怒,祂失去了所有耐心,不再顾及自己对他的欣赏之情,要给予这人彻彻底底的绝望。 无尽的雷霆朝祂的手中汇聚,炸响的声音朝着闪恩汇聚。 轰然之间,闪恩将手中的雷霆投掷出去。 巨大的雷霆将整艘桨帆船都覆盖其中,举目只能望见白光覆盖,而后炽热的疼痛便席卷了戴尔图良的全身。 连大海被这闪电的威能洞穿了一个大洞。 海面上掀起了滚滚的浓烟,整艘桨帆船开始起火,船舱里的逻各斯人都晕厥了过去。 戴尔图良浑身焦黑,像是死了一样,倚靠着断开的船杆。 闪恩看着这冥顽不灵的逻各斯人。 那般可怕的闪电,足以让世上任何一個生灵臣服。 戴尔图良一动不动,他的躯体不受他控制地往后倒着,他快要倒下来,只不过他的手还抱着船杆,只要轻轻一推,他终究会倒下。 闪恩看着这不知好歹的戴尔图良,后者的意识濒临涣散,嘴唇在风雨中微微颤抖。 祂的注意力放到了这人颤抖的嘴唇上,祂想听听这将死之人要说些什么。 这个濒死的灵魂, 是否苦苦求饶,是否终于屈服…… 戴尔图良无力地倚靠船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 “主啊,” “我只信你…” 直到此刻, 戴尔图良的信仰依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对诸神而言是如此渺小,可诸神却对他的信仰无可奈何。 乌云遍布的天穹上,闪恩的暴怒掀起海洋般的雷霆。 戴尔图良浑身都被烧焦,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所以,在这风暴席卷的海域上… 没有人注意到, 戴尔图良的胸口处那片树叶,发着微不可察的光。 戴尔图良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他感觉到自己即将死在这大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他的思绪涣散起来。 逻各斯人对诸神来说是如此的渺小,或许、或许听从安提农的建议,他们就不至于沦落到此种境地………… 迟来的畏惧和遗憾涌进了他的心灵。 自己曾自豪的声称人是神之子,可如今呢? 连神之子都要如此的狼狈万状,在诸神的磨难面前一败涂地。 忤逆诸神… 多么的狂妄自大。 雷霆在天空越聚越多,轰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闪恩的怒火由雷霆表现出来,数不胜数的雷光将乌云密布的天地都照得发白、发亮。 人杀了诸神吩咐不可杀的母牛,忤逆了诸神。 因为人的忤逆,诸神要降下最后的灾祸。 一切都要结束了…… 戴尔图良心中想着, 逻各斯人终究不能回到神的身旁。 戴尔图良不甘地企图昂起头颅,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若痛苦,他若迷茫,” “主,求你不要抛下我的兄弟。” 一道声音…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此刻环绕在戴尔图良的耳畔。 胸膛的叶子,发着灿烂的光。 那叶子自行漂浮起来,这点光芒朝向天体国度飞掠而去。 戴尔图良看不见那光芒,他只听得见声音。 是幻觉吗… 还是… 戴尔图良想,这不过是临死前的走马观花。 然而,当他奋力地抬起眼皮时… 有一个虚幻的身影站在甲板之上。 那是一个手持独角权杖的灵魂,那是…雅列斯托的灵魂! 雅列斯托望着他那饱受摧残的兄弟,而后又看向了天穹上展露出身影的诸神。 戴尔图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雅列斯托朝他一笑,而后缓缓地面向波涛不停的大海,他的目光着落在那片飞翔的叶子上。 然后像是得到什么指引,雅列斯托高举手中的独角权杖,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转瞬间,他的身影没入了海水之中。 在这之后… 叶子上的光芒大显。 首先是淡黄色的鸟喙,那鸟喙慢慢地浮出水面。 紧接着一个纤长洁白的身体从海水里冲出, 雅列斯托的灵魂伸出手,却是伸开了双翼,那是一双天鹅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焕发着光芒。 戴尔图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就像那个故事里一样, 在主显现的奇迹之下, 他的兄弟… 雅列斯托变成了一只天鹅。 泪水从戴尔图良的眼中滚落。 天鹅叼着独角权杖,在海面上翱翔着,高呼着,与风暴搏斗。 权杖在焕发着瑰丽的光芒。 然后… 鲸鱼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起,刹时之间,响彻了整片海洋。 戴尔图良看见,一头一头的独角鲸操纵着海水,自风暴中涌了出来,它们高唱着鲸之歌,无数根独角在天鹅的带领下焕发光辉! 风暴愈来愈弱,要在光辉中平息了。 那片飘荡在半空中的树叶,光芒灿烂起来,滋润着、治愈着戴尔图良的躯壳。 这是如此的温暖。 就好像… 神不曾离开,一直跟在他的身旁。 那自山巅摘下的叶子径直向天体国度飞掠而去。 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眺望叶子的离去,戴尔图良从船杆上站稳了身体,他低下头,目光恰好落在那史书的石板上。 那是雅列斯托的饯别礼。 戴尔图良将它举起,目光恰好落在了雅列斯托和父亲的旅程中,神为二人讲述独角鲸。 “…就像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 戴尔图良喃喃着这句话。 那是在说逻各斯人与独角鲸,还是在说自己与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不知道,他的眼泪流淌着。 他抬起头,看向了与风暴搏斗的天鹅,独角鲸们在雅列斯托的带领,建立起了遮蔽天幕的水墙! 我们是神的麦子, 世界的獠牙要把我们磨碎。 戴尔图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正因为我们是神的麦子… “所以两粒麦子落在地上,一粒也不失丧。”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我们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诸神望见了那片大放光芒的叶子。 祂们纷纷大惊失色,天体国度被打开的门扉也随着诸神的情绪变化而动摇。 “我们衰亡的父…竟然要如此庇护这些人吗?” 诸神从不认为逻各斯人是神之子。 然而…当祂们看到那树叶焕发出来的神圣光芒之际,不由地惊愕万分。 戴尔图良将这片叶子从高山之巅摘下的时候,人的认识有限,不曾晓得那是什么。 即使他们能够意识到这片叶子不凡,但一定说不出不凡在哪里。 而诸神们看到这光芒时,一眼便看出了所有的端倪。 那片叶子绝非凡物, 它出自于高山之巅的树枝,后者由那位存在种下,常年沐浴着祂的光辉生长。 那棵树枝沟通着在沉眠于茫茫大海中的神的圣灵! 高耸如云的水墙横立在面前,闪恩凝望着那神圣的光辉。 自己的父竟然允许逻各斯人与祂的灵沟通、受祂的灵庇佑…… 为什么... 连诸神都无法享有这样的恩典! “我的父啊,你为何还要如此庇护这些逻各斯人? 他们不是留在地上来敬拜我们的吗?” 神王闪恩惊愕地呢喃,祂陷入了莫大的不解之中。 “敬拜我们,敬拜你的孩子们,我们的灵魂出自于你,他们的信仰也理应由我们继承…” “难道不是这样吗?” “难道… 你在乎他们胜过我们吗?” 随着神王闪恩的自言自语,这样可怕的思想刺穿了每一位神祗的心灵。 神王与诸神顿时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 雷霆刹那停息下来,汹涌的海浪也在缓缓退却,连乌云的滚动都慢了许多。 还没待诸神们回过神来。 那璀璨的树叶已经来到了天体国度的近前。 相较于密布的乌云,树叶的光芒无比细微,似乎微不足道。 然而面对它的靠近,诸神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一阵可怕的危机感自祂们的灵魂中涌起。 终于,是预言神卡加乌斯最先清醒过来,祂抬起手,以自身的伟力操纵天体国度的裂缝。 不久之后,乌云缓缓聚拢,裂缝闭合,原本的诸神重新回到了天体国度之中。 树叶也随之进入天体国度之中。 群星屹立在浩瀚星宇中,挂满天穹,携着璀璨的光芒,叶子静静地立在夜空之中,一动不动。 诸神们注目着那片叶子,屏息凝神,各自星辰所焕发出光辉不由地在那片叶子面前收敛。 祂们以为,地上的逻各斯人理应信仰自己。 然而,那位浑身有光的却在最后时刻显现了神迹。 诸神们的眼眸睁大。 只见那片叶子的光芒慢慢凝华,最后展现出一个虚幻的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光辉之中,那是神的残影! 神王闪恩手中的雷霆渐渐平息、收敛,那是原本要砸向逻各斯人的雷霆。 祂就立在那里。 汹涌的雷霆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闪恩的灵魂在发抖,祂只知道自己在畏惧,却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 雷神脚下星辰,风暴皆数平息,这位诸神之王好像不敢惊扰到那位浑身有光的。 其余诸神们拼命按捺住心灵的震颤,祂们不知道主的现身意味着什么,那身影只要愿意,好似随时都能将祂们碾为齑粉。 诸神们都知道,在那场末日时的大战,光是余波就险些将整个天体国度重创。 浑身光芒的神灵将目光投了过去。 崇敬、恐慌、倾慕、嫉妒…… 诸神们的情绪交错着,无形的重压随着目光而来,祂们无可奈何,只能苦苦承受。 祂们兀然觉得,自己此刻和走兽无异。 神在审视诸神。 诸神在人的面前显示出几乎主宰天地的神力,在神的面前却不值一提。 最后,是诅咒神以卡贝最先承受不住神的审视,跪了下来,双膝触及星辰的地表。 自加入诸神行列时,便一直默不作声的以卡贝,此时吐出了第一句话: “伟大的父, 我们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以卡贝的声音近乎惊呼哀求。 诸神们看到冷漠的以卡贝跪在神的面前,先是安吉莉儿,再是卡加乌斯,在场众神们都跪坐在自己的星辰之上,既是悔过,又是朝拜。 祂们在朝拜诸神的父。 晨伊的残影望着眼前的景象。 而后,那俯瞰诸神的残影说出了让祂们心灵震荡的话语,深深地烙印在祂们的内心。 “你们的朝拜,” “与我有何意义?” 匍匐在晨伊面前的诸神几乎同时扬起脸,企图说些什么。 然而,那位浑身有光的存在显然并不在乎诸神们的任何辩解、任何追问。 “你们不要问,也不要说。” 话音刚落,一阵无形的力量从光芒中来,诸神们顿时不能言语,只能呆呆地望着那道残影。 圣洁的光影立在那里。 久久地立在那里。 祂在审视诸神的过去、现在。 甚至, 通过诸神的命运之线,看向那个遥远的未来。 “诸神,” 晨伊的残影发出一声轻笑, “你们自己在想什么,连你们自己都不明白。” 我们自己都不明白…… 诸神们面面相觑,而后莫大的挫败感涌上祂们的心灵。 即使祂们听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可祂们能够听出,那句话里蕴含着否定。 神在否定诸神。 至于否定什么,没有一位神祗知道。 诸神们惊慌地看着那位浑身有光的,期望祂能说些什么。 祂也无意同诸神解释,也无意改变那个遥远的未来。 闪恩仰望着那浑身有光的父。 雷神期望说些什么,可一句话都说不出,任凭祂如何挣扎,依然无济于事。 “你们视我为父, 却不知道我究竟喜悦什么。” 话音落下之后,身影慢慢离去,那片叶子上的光芒逐渐黯淡,最后变得和寻常的树叶没什么两样。 那只是一道残影,不能在这世间停留太久。 诸神们张开颤抖的嘴唇,祂们面向神停留过的方向,依旧下跪着,久久没有起身。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新王国 天体国度的大门关闭了。 诸神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之中,乌云也尽数散去,好像从未来过一般。 天空转瞬恢复了清明,海面也变得安静。 遮天蔽日的水幕慢慢坠下、泻下,就像烟花一样。 不过这世上还没有烟花存在,以至于逻各斯人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 戴尔图良望着这一切。 他终于往身后倒去,面向着蔚蓝辽阔的天空,长长地吐气、吸气,活下来的喜悦冲刷着他的脑海。。 天鹅在半空中发出胜利的鸣叫,那身姿优雅而威风,在海面上徘徊了好几圈,独角鲸们唱响欢快的鲸之歌。 乌云慢慢退去,海上的景象重新变得风平浪静。 戴尔图良的身体还在持续疗愈着,他焦黑的肌肤以极快的速度脱落,像是脱去死皮一样,而戴尔图良的伤口也迅速的愈合,疼痛不再挤占他的神经。 他看见天鹅从半空中慢慢降落,最后落在甲板之上。 戴尔图良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向那羽色荣白的天鹅。 “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喃喃着,伸出手,抚摸着天鹅躯体上的羽毛。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雅列斯托。 戴尔图良原以为那天的出航就是永远的别离,亚尔的子孙注定要从彼此间分开。 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了。 天鹅以鸟喙啄着戴尔图良的身体,发出欢快的叫声。 而后,雅列斯托将独角权杖放在了甲板之上,转眼间变回了人形。 戴尔图良看着这个虚幻的灵魂,眼里涌出泪水,嘴唇打颤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雅列斯托朝他笑了,而后道: “戴尔图良,我要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神…曾经为我们牺牲。” 戴尔图良怔愣在原地,他没想到,雅列斯托会将这个封存的秘密告诉他。 “我会永远记得。” 而后,那位先知的长子指着那地上的独角权杖,将它赠给了自己的兄弟。 对于这些新世界的开拓者来说,他们远比逻各斯王国更需要这根权杖。 独角鲸们靠到了桨帆船的下面,它们的鲸之歌声音高昂极了,与这对手足兄弟一起欢庆着胜利的到来。 ……………………… 戴尔图良的桨帆船在独角鲸们的带领之下,以飞快的速度赶往船队所在之地。 雅列斯托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戴尔图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或许…回到了神的身边了吧。 眺望远方的海岸线,船队近在咫尺,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仍在原来的岛屿停留,戴尔图良那艘桨帆船的突然离开,其他逻各斯人们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不敢轻举妄动。 戴尔图良的归来无疑使船队陷入了惊喜的庆贺之中,数以千计的逻各斯人为戴尔图良的平安欢呼,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得胜的英雄人物。 先知的次子接受着这些,历经了千辛万苦,他终于能再度启航去寻找神的所在。 逻各斯人们在驻足的岛屿上办了一场粗糙的庆功宴,大肆享受着粮船上的丰沛食物,每个有名有姓的逻各斯人都在追问戴尔图良这十几天的经历。 当戴尔图良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落在人们的耳朵,每个逻各斯人都觉得这故事传奇得难以置信,反复向与其同船的逻各斯人们确认。 紧接着,到了后半夜,那些颇有才华的诗人们以极快的速度编出了歌谣,将之传唱到每一艘出航的桨帆船上。 庆功宴足足从今日的白昼持续到翌日的白昼。 这条浩浩荡荡的船队再次出航了,朝着雅列斯托王给出的方向。 二十天后。 逻各斯人们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陆地。 戴尔图良清点着粮船上的粮食,这么多天以来,即使再如何严苛配给,即使独角鲸们为他们供给了大量的鱼群,可六十艘航船对食物的消耗依然惊人出乎了他的想象。 没有办法,逻各斯人们只好在这片陆地下船。 这里枝繁叶茂,到处都是高大粗壮的原始古木,鸟兽的鸣叫声在其中不绝于耳,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逻各斯人们凭借着敏锐的眼睛,尖长的耳朵,在树与树的交错间,捕捉到走兽横行的迹象。 一個属于猎手的时代,要重新回来了。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王国。” 戴尔图良站到了一处高耸的海崖之上,他一手持独角权杖,另一手高举史书石板,灿烂的光辉浸没着先知之子的身影。 人们见证着先知之子的荣光,见证着他的庄严宣告。 “我们是逻各斯人, 神指引我们来到此地。 不可贪恋、不可忘却, 终有一日, 我们必要找到神的所在!” 众人们欢呼雀跃,高呼着神与戴尔图良,以及先知亚尔的名字,他们齐齐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诵念着祭祀的祷文,流下虔诚的泪水。 就像麦子朝向光, 面向神离去的方向… 一个新的王国在地上建立了,一段史诗写下了序章。 逻各斯人在这里定居下来,以狩猎采集为生,遵奉先知的次子戴尔图良作王,他们的理想与信仰要传承一代又一代人,直至找到离去的神为止。 这是逻各斯人的新王国,将要比前人的王国更加久远。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创造种族的诸神 诸神们看到了逻各斯人新王国的立起。 “卡加乌斯,这王国以后将会如何?” 水神安吉莉儿向预言神卡加乌斯发问。 “长远,长远到无数王国兴起又衰亡,这王国都将长存在这群山之中。” 卡加乌斯作出了预言, “不久之后,这王国要叫做努斯王国,以此与逻各斯王国作区分。” 水神安吉莉儿看着这些地上忙碌的逻各斯人。 祂对这些逻各斯人并不像最初的三神那样执着。 与那三位最早的神祗相反的是,水神安吉莉儿更希望在地上看到灿烂无比又数不胜数的理性生命。 在祂的眼里,富有理性的逻各斯人与那群有些蠢笨的独角鲸鱼们没什么不同。 甚至安吉莉儿对后者的兴趣大于前者。 “众神啊,” “创造理性生命吧。” 安吉莉儿对其余众神说道, “那地上的逻各斯人不愿臣服,作为神明的我们又何必与他们缠斗?” 水神安吉莉儿的话语落在众神的耳廓里,或面露犹豫、或忿忿不平、或暗藏欣喜,众神的情绪各不相同。 此时,常年沉默的诅咒神以卡贝破天荒地开了口。 “我旁观了一切,我能看到,” “众神的言语,地上的人不能听从。” “可我们,要遵从我们父的意思。” 以卡贝的声音蕴含着微弱的诅咒之力,祂若有意,足以影响诸神。 所以,在众神中,以卡贝的声音显然比水神的声音更有分量,祂的言语也引起了诸神们的沉思。 晨伊残影的出现依旧让在场的众神心有余悸。 连最为执着的神王闪恩都心生怯意,早已抛去了所有迫使逻各斯人皈依的念头。 思索之后, 诸神纷纷意识到,继续与这群愚不可及的逻各斯人纠缠,只会让自己陷入虚无之中。 对于一切有理性的事物而言,虚无是终极的否定,是最大的惩罚。 “我们接纳你们的意见,以卡贝、安吉莉儿。” 其余三神们如此说道。 而后,龙神恩多拉继续开口道: “然而这地上的人如此忤逆诸神,必要有所惩罚。” “就如同国王要惩戒不敬的子民。” “否则,我们作为神的威严何在?我们的神殿又何以立在大地之上?” 于是,龙神恩多拉企图吩咐诅咒神以卡贝,以后者的神力诅咒这地上的逻各斯人。 以诸神的名义, 让诅咒的无形之风吹拂了两个王国。 由此才好确立诸神在世上的威严。 以卡贝摇了摇头,祂否定了龙神恩多拉的意见。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吗?” “我们的父不喜悦我们之前的所作所为。” “难道我们又要违逆我们父的意思吗?” 说话的不是诅咒神以卡贝,而是水神安吉莉儿,祂强烈的态度迫使龙神恩多拉做出让步。 见此,龙神恩多拉便开口道: “虽说如此,可诸神的威严又怎能轻易的冒犯? 诸位,我祈求你们, 无论我们日后在地上建立了怎样的辉煌,立起怎样的神殿,都不得让这些逻各斯人享有一分一毫。” 龙神恩多拉这回的提议让众神都满意了。 事已至此,诸神不再迫害逻各斯人。 可为了诸神的威严, 倘若日后诸神在地上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辉煌,就绝不允许这些逻各斯人享有那些辉煌。 诸神们对彼此都发了誓,承诺这誓言永不违背。 至于要如何创造出属于诸神的辉煌…… 预言神卡加乌斯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地上的逻各斯人不信仰我们, 我们以我们的灵魂,要造信仰我们的理性生命。” 因为卡加乌斯的建言, 诸神们开始仿照逻各斯人, 在地上拣选或打造忠于诸神的理性种族。 预言神卡加乌斯欣赏于逻各斯人的智慧,拣选了身处于黄沙之地的猿猴,造了三眼猿人。 诅咒神以卡贝欣赏于逻各斯人的祭祀,拣选了身处无尽密林中的紫灵麋鹿,造了鹿首人身的德鲁伊。 水神安吉莉儿欣赏于逻各斯人的诗歌,拣选了零星岛屿上的海妖鼻祖,造了歌声动人的海妖。 龙神恩多拉欣赏于逻各斯人的勇武,拣选了辽阔草原上的凶猛野兽,造了好勇斗狠的兽人。 至于神王闪恩,祂对于逻各斯人心存芥蒂,决心日后齐聚天体国度中的诸神之力,造出与逻各斯人如出一辙,却又短寿无比、善于臣服的生命。 三眼猿人、德鲁伊、海妖、兽人… 诸神创造的四个种族出现在大地之上,在这过程之中,诸神分出了自己的部分灵魂与神力,去侵染同化那些生命的灵魂,以此赋予理性与信仰。 这些生命们因此得了智慧,于是诸神们又将逻各斯人的语言分别授予了他们 在诸神的伟岸神力之下,这四个被创造出来的种族在短短百年间称霸一方。 天体国度的众神们仿照逻各斯人的文明,再度给予他们指引,让那些生命在各自的地域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文化,建立起早期文明的雏形。 在这过程中,有的种族进展飞快,有的种族则举步维艰。 由预言神卡加乌斯创造出来的三眼猿人的身体与逻各斯人类似,只不过远没有逻各斯人长寿。 卡加乌斯的预言之力让三眼猿人得到文明的跨越,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理解了,预言神教授给他们的逻各斯文字,并创造出了自己的诗歌。 尽管这远远无法与长寿而理性的逻各斯人媲美,可这成就依然值得三眼猿人骄傲。 与预言神相比,以卡贝对德鲁伊们不甚上心,祂粗暴地灌输给德鲁伊们逻各斯人的祭祀概念,后者照猫画虎般地兴建起自己的规律园。 这些鹿首人身的德鲁伊,体魄远不如逻各斯人,从前是麋鹿的他们缺乏狩猎经验,这百年来颠簸不断,时常饥寒交迫,因此他们更加热衷于祭祀,对以卡贝的信仰日趋狂热。 水神安吉莉儿喜悦海妖们的歌声,又喜悦有些愚笨的独角鲸们。 因此祂时常鼓励自己的种族去勾引走散的独角鲸鱼,鼓励两个种族交流、通婚,尽管独角鲸们总是被迫教导海妖们鲸之歌,又被迫在温柔乡里留下自己的子嗣。 至于那些活跃在辽阔草原上的兽人们,龙神恩多拉贯彻着自己对强者的欣赏。 祂的灵魂给兽人们留下了好勇斗狠的秉性,兽人们如同狼群,彼此之间等级分明,只有至强者才能作兽人的王,才有资格祭祀龙神恩多拉,并被后者给予赐福,长出龙的鳞片。 就这样… 放弃了让逻各斯人改信之后,天体国度的诸神分别在地上造就了信仰于自己的种族,祭祀诸神的殿堂由此在地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神王闪恩旁观着其他神祗们的所有举动。 作为诸神之王的祂,渴望造就一种远胜于其他诸神的种族。 如同闪恩之前所设想的那样,那种族的容貌要与逻各斯人相似,秉性又如出一辙,但祂要让这种族无比短寿,以此让他们看清自身的渺小、诸神的伟岸,要让这种族善于臣服,以此让他们不敢如逻各斯人般忤逆众神。 等到天体国度中,更多的神祗觉醒之后,神王闪恩才准备造出这个种族。 在此之前, 神王闪恩看向天体国度的深处。 一颗庞大深红色的历史星辰立在远方。 神王闪恩决定看看,像自己的父一样,看看诸神的未来究竟是何种模样。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神圣国度 神王闪恩让预言神卡加乌斯与其同行。 “神王啊,你期望看到什么?” 预言神卡加乌斯问道。 “我期望看到诸神的未来,我期望看到在漫长得几乎永无止境的时空里,看到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诸神。” 神王闪恩领着卡加乌斯向历史星辰靠近着。 “难道我的预言无法昭示那个未来吗?伟大的神王。” 预言神卡加乌斯颇有疑虑地问道。 祂从未靠近过历史星辰,可祂能察觉到,历史星辰其中蕴含的伟力是诸神加在一起都无法比拟的。 预言神卡加乌斯由此对历史星辰忌惮不已。 闪电在星辰上闪烁,神王闪恩沉默了半响。 而后,祂缓缓开口道: “可你知道,我们的父,那唯一一个能支配命运的存在。” 预言神卡加乌斯怔愣了片刻。 神王闪恩叹了口气,以沉重的声音说道: “你对你的预言如此笃定,因为在我们眼里,命运的走向总是难以改变,即使改变,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许多时候,我们诸神是被命运所支配的诸神,被浸泡在时间的海洋里。 然而,赋予我们灵魂的父,只有祂行在水面上,只有祂能够支配命运的轨迹,就像祂曾经扭转了末日的到来一般。” “卡加乌斯,我和你说, 无论你神力如何壮大,可你的预言都会在祂面前失去效力。 只有那最为悠久的历史星辰,或许能够给予我们一丝关于未来的启迪。” 神王闪恩的话语震慑住了卡加乌斯,后者意识到闪恩所言非虚。 无论是最初的巨龙奥苏,还是后来的安提农,在最后的时刻,没有一个符合卡加乌斯的预言。 而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或多或少受到了那位创世之神的影响。 卡加乌斯不再对神王闪恩有任何异议,祂陪同着闪恩一起前往到了历史星辰之前。 巨大深邃的红色星辰,以几乎静止的面貌,飘荡在天体国度的深处。 神王闪恩缓缓靠近这历史星辰。 祂知道, 诸神并不如祂们的父那样,能够随意支配这颗庞大悠久的星辰。 就像祂此前从历史星辰处窥见历史那般,任何神祗要借用历史星辰的能力,都必须得到历史星辰的允许。 神王闪恩与预言神卡加乌斯立在历史星辰的面前,祂们久久地立着,拿出了足够的耐心等候。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在以年为计算的时间后,历史星辰开始朝着两位神祗靠近。 两位神祗共同伸出了手,触碰历史星辰焕发出来的光辉。 这光辉苍老浩瀚,刹那间笼罩住了两位神祗的星辰。 历史星辰的力量慢慢牵引着神王闪恩与卡加乌斯的灵魂,引导祂们的意志面向未来。 神王闪恩与卡加乌斯看到四周的光影开始重叠,景象中的光晕模糊不清,简直难以分辨虚幻与现实的界限。 未来的景象正在颤抖,好似极其脆弱,随时都会崩塌。 两位神祗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祂们害怕无功而返。 不久之后,历史星辰像是得到什么许可一样,未来的景象慢慢稳定下来,光影不再重叠,光晕不再模糊,眼中所见变得清晰起来。 闪恩与卡加乌斯看见数不胜数的命运之线,看到了一片无穷无尽的云海。 云海之上,古老巍峨的通天巨柱屹立,其上没有任何纹饰,拔地而起,支撑天地,这样的巨大柱子,足足有成千上万根。 闪恩与卡加乌斯惊诧无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此处如同一个超尘脱俗的神圣国度! 两位神祗在这千柱云海上漫步,慢慢靠近深处。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未来……” 最终,祂们远远望见了一处宝座,通天巨柱离宝座甚远,无尽的光辉从宝座上显现,连神祗都难以直视,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 闪恩与卡加乌斯走近着那光辉的宝座,当祂们能够仰望那宝座之时,两位神祗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宝座之上,坐着一個浑身有光的。 神像是在看着什么,没有面向闪恩与卡加乌斯。 只见祂抬起手,宏大的声音响彻整个国度。 “我立了天上的国。” 旋即,闪恩与卡加乌斯听到身后轰鸣响起,二神转过身去,见天空中,大地上、地底下、海面上、海洋里…数不胜数的声音响起,或是幽幽叹息、或是哀啼不止、或是欣喜若狂…… 无法衡量数目的魂灵从地上飘荡起来,他们早已在人间游荡不知多少个年月,成万的王国、无尽的生灵,都朝着这个神圣国度汇聚,最后停留在千柱云海之外,面见那位宝座上的神。 闪恩与卡加乌斯深陷在莫大的震慑之中,祂们的灵魂此刻颤抖不已。 “凡得我灵的,死了必要到此。” 神圣国度的门扉缓缓打开,世间万国的生灵鱼贯而入,那门如此之宏大,那道路如此之宽阔,即使摩肩擦踵,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阻塞。 涌入着天上之国的,有衣衫褴褛、有身着华服、有持刀兵、有持书籍、有头戴冠冕、有披头散发、有腰缠万贯、有身无分文、有王族、有奴隶……无数的生灵迈入了神的国度之中,要在此地享喜乐、享幸福。 生灵们仰望着宝座上的身影,此刻他们静默下来,聆听着接下来的神意。 “你们当中有放辟邪侈的,有讳恶不悛的,要离了这国,直至改过偿还。” 伴随着神的言语,无数作恶多端者被一股巨大无形的风推出了神圣国度的门扉之外,凄惨的尖叫和哀嚎从高空中往下坠落,那些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从天上之天坠落到了地下之地,落入了地狱之中。 闪恩与卡加乌斯仰望着那浑身是光的身影,祂们的父宏伟得超出了诸神的想象,那身影笼罩在光中,耀眼璀璨… 诸神的光辉在其面前只能自惭形秽。 仰望着那身影,闪恩与卡加乌恩竭尽全力地想找出更多词汇。 宏大、浩瀚、伟岸…… 简直… 荒诞! 高大的宝座上, 那浑身有光的神,缓缓低下了头。 未来的晨伊俯瞰向来自过去的闪恩与卡加乌斯。 “我要立律法在天上的国,在我的高山上。”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预言 那声音不见喜悲,只是悠长的叹息。 伴随这宏伟声音的落下,画面顷刻虚化,闪恩与卡加乌斯亲眼目睹景象以超出想象的速度黯淡下来,祂们只允许被窥探到这样的景象。 闪恩浑身发抖,那句话语刺激着祂的神经。 此刻祂意识到什么,面向预言神卡加乌斯道: “预言!卡加乌斯! 趁这未来的景象还在,你作出预言!好让我们看得更清晰些!” 卡加乌斯颤抖了一下,祂回过神来。 未来愈是清晰,预言就愈是准确,正如闪恩所说,此刻正是预言的良机。 卡加乌斯旋即动用预言神力,整颗星辰都在此刻颤动不已,祂竭尽全力,在未来的景象消逝之前做出预言。 顷刻间,卡加乌斯的双眼被不知从而来的光芒照射,祂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的分裂开来,这全然由不得祂自己。 灵魂好似都被撕扯一缕一缕,被投入大火中灼烧,卡加乌斯发出凄厉的哀鸣,祂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脚下的星辰掀起了巨大的地震,地幔的破裂声震耳欲聋。 直至,祂从预言中看到一位全身笼罩在光当中的神灵。 那是群星的父,亦是逻各斯人的神。 “求你允许我作预言。” 伴随着星辰的破裂,卡加乌斯颤声乞求。 不消多时,那一位浑身有光的身影从祂的视野里消逝,投射卡加乌斯双眼的光芒顷刻黯淡。 随后, 卡加乌斯看到了预言。 祂惊骇的声音瞬息响彻一方星宇。 “我听到,在天上,成千上万的天使齐聚,他们由火造,口呼那洁白的神圣国度,要与主永在;在地上,无穷无尽的生灵祈祷,他们得理性,乞求那云海的天国降临,要与神同行。 我看到,神立了律法在天上的国,一副名为命运的古卷展开,天地间一切被造之物,连同诸神造就的黄金时代,凡有灵魂的,一并要在古卷上界定,诸神失去了宰治人间的生气,那宝座上的父要同诸神缔结永远的约。” 到了预言的后半段,祂吟诵预言时的声音愈来越大,这一切都由不得卡加乌斯自己,像是那位终极的存在籍由着卡加乌斯之口,向着这方天体国度的宣告。 “我看见,我听见,这世上的一切都为了神而预备着。一切的得胜都要拱手相让,献给天上的七尊号之神,那天上拯救、万王之王、命运之主、牺牲受难、三降其生、三衰其亡、重铸始终。” 预言神卡加乌斯的预言结束了。 神圣宏大的预言响彻在群星之中,无数星辰在微弱的颤动之后,恢复了往常的运行轨迹。 那个由预言神力构筑的灵魂跌坐在星球的地表上,祂脚下的星辰此时已满目疮痍。 ……………………… 诸神们聆听到了卡加乌斯的预言。 预言往往模糊不清、繁杂晦暗、难以解释,这个响彻天体国度的预言同样让诸位神祗都为之不解。 不过,纵使多么不解,众神都注意到了这番庞大的动静。 三位神祗议论纷纷,祂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提出诸多猜测,但没有一个猜测真实可靠。 远方的星空中,满目疮痍的预言星辰与闪电环绕的雷霆星辰往诸神靠拢着,待预言神卡加乌斯与闪恩归来之后,其余三位神祗纷纷围住祂们,期望问个究竟。 当水神安吉莉儿看到预言神卡加乌斯几近破碎的星辰时,愕然的情绪爬满了祂的脸庞。 “发生什么了?卡加乌斯。” 众神纷纷看向作出预言的卡加乌斯,毕竟方才是祂的预言响彻了星宇, “你怎么了,卡加乌斯?究竟...究竟是什么才让你遭受这般的创伤。” 卡加乌斯低垂着头颅,这位预言神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仍处于萎靡不振之中。 三位神祗接连追问,都没有从卡加乌斯的口中得到答案。 然后,三位神祗便将目光挪向了神王闪恩。 寡言少语的以卡贝竟然主动开口问道: “我们的神王啊, 究竟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的讳莫如深?” 神王闪恩不发一言,脚下的星辰掀起着一层接一层的风暴,雷霆闪电的轰鸣从侧面显露出了祂复杂的思绪。 显而易见的是,祂们从历史中看到的景象,实在太过荒诞,让祂不知从何谈起。 一个云海之上的神圣国度...... 一個浑身笼罩在光中的父...... 此时,龙神恩多拉也开口劝道: “闪恩,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们是众神的一员,我们理应知悉。” 水神安吉莉儿同样劝说道: “我们的王,我知道那预言是如此的叫人害怕,让你一时失语。 可那句预言,‘诸神失去宰治人间的生气。’那实在太可怕了。可你必须要说出,否则我们的心不能安宁。” 闪恩环视着在场的众神。 良久之后,祂开口道: “我看到了一个神圣王国,那是我们的父的国。” “我看到…我们那早已衰亡的父,将从衰亡之中回归。” “而卡加乌斯的预言里说,祂将会与我们立约,诸神宰治人间的生气将会就此失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另一群理性生命 三百年的时间有多长呢? 对于逻各斯人来说,那相当于人生的一半。 而三百年的时间匆匆掠过,让雅列斯托的长子多略从一位青年成长为一位壮年。 作为逻各斯王国的第三代王,多略王与雅列斯托王十分相似。 至少在青年的时候,多略在其父亲雅列斯托的教育之下,品性与雅列斯托大抵相似。 而继位之初,由于雅列斯托王离世前的妥当安排,以及多略面对父亲即将离世的危机感,让他学会主动承担责任,并且延续了父亲对于王国的治理。 有些时候,多略王会刻意模仿雅列斯托王在王国内的各项政策和行事,以求让王国安安稳稳地延续下去。 青年的多略王颇有才干,也富有年青人开创的勇气,到了中年的时候,多略王的品性渐渐变得懦弱,对王国的治理也趋于守成。 好在的是,整个逻各斯王国环境安定,从未有过敌国外患,也更不可能碰上什么文明侵略之类的现实危机。 至于第二次理性危机,在三百年时间的推移之下,逻各斯人们慢慢接受了神离去的事实,那些祭司智者们,也提出了各种神学理论,诸如“神仍在注视我们”的注视说,以及“神在冥冥之中”等无形说。 自从逻各斯王国跨越到小麦与畜牧的时期以后,逻各斯王国的社会便随着农业周期而发生转变。 逻各斯人们便自然而然地对丰收感到喜庆,同时到了冬季的十二月份,在这不适宜种植的时日,逻各斯人迎来了农闲,他们停止工作,集体到高山的祭坛做祭祀。 逻各斯人们对神的祭祀未曾停息过,而在冬季十二月份的祭祀逐步演化成了一种集体节日,人们将之称为——朝圣日。 自雅列斯托王死后,祭祀的大权便落在了多略王与规律园众祭司们的身上,到了朝圣日那天,多略王会首先献上自己的祭品,然后到规律园祭司,再到王国各贵族,最后是普通平民的祭品被集体献上。 不过纵使王国内常常强调不允许牲祭,可是屠宰牛羊献祭神明在王国内依然并不鲜见。 多略王对此郑重对待,他思考了三个昼夜,又同规律园的祭司们商讨了九天,找到了问题所在,最后询问过各大贵族的意见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祭祀的事,要严格按照史书上的记载。” 多略王所说的史书,自然是雅列斯托编纂的《王与先知书》。 逻各斯人还没有法律,法制这个词离他们十分遥远,逻各斯人的行为举止,都是依照一直以来的道德习俗。 而《王与先知书》无疑就是明文记载的道德习俗。 多略王不会想到,他的决定,将让逻各斯王国向“法律”迈出关键的一步。 在朝圣日的祭祀过后,逻各斯人们便聚集起来,举办宴会、彼此馈赠礼物、观看诗人们的公共表演,并为新鲜出炉的史诗歌谣而欢呼。 这种欢庆是属于整个王国的,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哪个阶层。 逻各斯文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繁华。 至于他们的手足独角鲸。 据多略王所知,独角鲸们的发展实在缓慢。 整整三百年了,无论逻各斯的祭司们教授独角鲸多少技术、多少文化,仿佛是对牛弹琴一般,每次多略王去参观独角鲸的聚居地都几乎毫无变化。 好像…… 逻各斯人在地上的文明果实,并不适合独角鲸们。 好在逻各斯人的寿命悠长,跟独角鲸们保持着长久的情谊,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独角鲸们的发展。 “多略王,这里有次子王国的回信。” 侍从走上宫殿,向多略王禀报着,并将一块石板放在多略王的面前。 逻各斯人以石板、木板等书写文字,不过因为实在不甚方便,所以许多贵族与平民相比于晦涩的文字,更喜欢直观了当的壁画。 换而言之,逻各斯王国只有极少数人识字。 当然,多略作为国王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多略王阅览着石板上的文字,上面交代了由戴尔图良所建立的王国的近况,由于戴尔图良是先知的次子,所以逻各斯人们一般将其称呼为次子王国。 两国约定每隔五年通信一回,由独角鲸们运送通信的石板。 “《双王书》要写成了?” 多略王惊诧地说道。 雅列斯托王编纂了《王与先知书》,后者是第一部王国的成文史书。 而第二部王国的成文史书——《双王书》则自然而然地交由戴尔图良王编纂。 尽管自第一部史书诞生之后,王国就不乏有贵族编纂史书,但没有一部史书有《王与先知书》那般权威。 而《双王书》作为与《王与先知书》同等份量,对于逻各斯人来说,自然意义重大。 《王与先知书》记载的是逻各斯第一代人的历史,而《双王书》记载的将是逻各斯第二代人的故事。 此刻,得知《双王书》编纂成功的消息,多略王不由地心潮澎湃,仿佛父辈们的伟业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多略王郑重地阅览石板上的一词一句, 在信的末尾,多略王看到了戴尔图良王垂垂老矣、行至暮年的消息。 多略王对此并不觉得吃惊,逻各斯人的寿命在七百年上下,而戴尔图良王已经活了七百数十年,许多逻各斯人在这個年纪都迎来了死亡。 多略王只是感到微微的惋惜,一位建立新王国的王者,在不久之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感叹之余,多略王放下了手中的石板,打算出宫殿走走。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上来禀报。 禀报者是一位贵族,他推开阻拦的侍卫们,气喘吁吁地冲到宫殿的门扉前。 “怎么了?” 多略王认出来者,他是一位驻守王国边境的贵族。 “多略王、王、我有急事禀报!” 那位贵族焦急无比地说着,从手中拿出一块木板。 多略王定睛看去,木板上绘有图案,里头的人物像是猿猴,脸上长着三只眼睛。 “王啊, 我的猎手们外出寻找猎物,然后误入到一处荒漠之中。” “遇上了什么?” 多略王见他如此焦急,主动问道。 “他们、他们说,他们遇到这群三眼猿人……这群三眼猿人竟然会说话!不仅能够交流,还接待了我的猎手们。”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一位野种,一位诗人(求月票) 贵族的禀报让多略王难以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神啊…这世上除了我们和独角鲸,竟然还有另一个种族会说话!” 多略王感慨万分地说道。 听到多略王的话,贵族意识到了什么。 他变得更加惊慌,而后道: “王,那些三眼猿人不仅会说话,他们、他们…他们的语言跟我们的一模一样! 我原本以为,那些三眼猿人跟独角鲸们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可是、可是,那群三眼猿人们,他们竟然说的是我们的语言! 我的猎手们汇报说,两者语言的差异,只不过是有一些奇怪的音调和口音。” 贵族的话让多略王更加惊奇,逻各斯人的语言是神赋予的,连亲近的独角鲸们都不能掌握。 这世上竟然有另一个种族掌握逻各斯人的语言? “难道我们的神也赋予了他们理性?不可能啊…我父亲的史书上根本没有这样的记载!” 多略王惊叹地说道,他夺过贵族手中的木板,仔仔细细地打量木板上的绘画。 那幅绘画略显粗糙,画中的三眼猿人三两成行,面部的毛发褪去了,身上还留有不少的绒毛,令人在意的是,这个种族的额头长着第三只眼睛。 那眼睛是做什么的? 多略王下意识地思索起来。 不过,贵族的话打断了多略王的思绪。 “王,他们、他们不是主赋予的理性!” 贵族这时的情绪更加激烈了,他动用肢体语言,辅助自己的表达, “我的猎手们说,这群三眼猿人,信奉一位叫卡加乌斯的预言神,他们每隔一代人就会收到神谕,这群三眼猿人甚至还说,是卡加乌斯创造了世界。 神啊,他们简直就是在说胡话! 而且这群三眼猿人的寿命没有我们长,仅仅只有短短的八十年,这实在太凄惨了,八十年的时间,够用来做什么?” 贵族将自己知晓的消息,林林总总地罗列出来,多略王在一旁听着,越听他越觉得惊奇。 “这群三眼猿人简直就像是……故事里走出来的一样。” 听完全部之后,多略王感叹地说道。 “王,我们该怎么办?” 贵族此时表露出深深的忧虑,他是驻守边境的贵族,平常抵御狼群、狮群、猛犸群、甚至地龙等等野兽的侵扰,因此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智慧种族感到戒备。 常年在王城执政的多略王则完全没有那样的戒备,相反的是,他对这个名为三眼猿人的种族,感到深深的好奇。 “一位叫卡加乌斯的预言神…我叔叔戴尔图良寄回来的石板上提到过祂。这些三眼猿人肯定与那位预言神有关。” 多略王自言自语着,在王宫中踱步,不停地思索着对策。 贵族有些紧张地看着多略王,他多么希望多略王加强边境防守,再极端点,直接下令出兵,剿灭这個离奇至极的种族。 不知过了多久,多略王停下了脚步。 这位中年王者抬起头,说道: “接触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是怎样的种族!这对我们的王国来说,肯定有所裨益。” 多略王大手一挥,径直走下宫殿,他决心前往规律园中与众祭司商议,然后再与各大贵族一同做出决断。 宫殿内,只剩下那位边境贵族呆呆地站在大殿上。 ………………… 当多略王带去三眼猿人的信息之后,规律园中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祭司们马上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接触三眼猿人,另一派则持否定态度,更有极端者要求出兵剿灭这个来历不明的种族。 满是麦子的规律园中,祭司们的争吵足足持续了一个昼夜,当多略王旁听得尖耳朵快起茧子时,祭司们终于通过举手表决,争吵出了一个结果。 最后是主张接触三眼猿人那一派占了上风,决定以几人组成先遣队的形式,来接触这群三眼猿人。 多略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在第二天时,便在宫殿中召集了颇有权威的王城贵族,商议这项大事。 相较于普遍掌握知识的祭司们,王城贵族们对三眼猿人的态度要冷淡许多。 虽然贵族们听到多略王带来的消息时,表露出了浓浓的好奇,但是他们对于要不要接触三眼猿人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任何争吵。 最后,逻各斯王国决定派遣一小支先遣队进入王国边境的荒漠中,去探寻那一群三眼猿人。 几日之后,先遣队的队员就被确定了下来。 ………………………………… ………………………………… 巴泽尔。 一位入选先遣队的成员之一。 其名字的寓意很简单,像国王一样的人。 由于逻各斯人们对于国王的敬重,类似的名字非常普遍。 基本上随口喊一句巴泽尔,就有两三个人会回过头来。 非常讽刺的是,这位巴泽尔的境遇与他的名字恰好相反。 巴泽尔的母亲原是奴隶,在雅列斯托王的政令下获得自由身之后,便去做了娼妓,在巴泽尔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不过,值得为人称道的是,巴泽尔识字,那是一位好心的祭司教的。 识字的巴泽尔爱上了诗歌。 只是…他一紧张就口吃,所以不善于表演。 这对一位诗人来说是致命的。 对于自己的落魄人生, 巴泽尔正在木板上,刻下一篇朗朗上口的诗歌: 【我是个孤儿,娼妓的后代 被流放在贫困的中间地带,天生就唱诵生活的悲哀。 出生的时候蓬头垢面, 他没有亲戚, 等到老死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 我是个孤儿。 终身都要孤独。 即使靠着好祭司的教育、靠着天赋, 可磨难像大海的海波, 他只能望洋兴叹泪如梭。 我是个孤儿。 而且是个野种。 太多的荣耀挤压肩胸, 眼前的路还一眼望不到头。】 写到这里,巴泽尔停下了手中的骨刀,他凭借着识字这一优势入选了先遣队,在队伍中作为记录者的角色。 此刻的他,踌躇满志,虽然无法预料到未来的方向,但他还是接着写道: 【一个机会来袭,扫去过往低迷, 孤儿、野种、娼妓子。 竟有机遇成就传奇。 风暴要席卷他的天地, 但这人偏偏要做承载传奇的独木舟。 任由风暴为苦难作帮凶, 增添茫茫多的罹难。 可我身上还有信仰, 即使不惜一切手段,成就心中理想。】 巴泽尔将这首长诗写到这里,因为未来他还没有经历,不知道有什么可写的。 他不能刻下接下来的文字,如同他不能确定未来是怎样的, 只是, 无论如何, 这首长诗都将概括巴泽尔的一生。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横跨荒漠 相比于巴泽尔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先遣队里其他四位成员则要显赫许多。 其中一位更是有着王室血统——班狄。 班狄的容貌俊美,虽然逻各斯人生来就容貌不俗,可班狄的容貌依然能够出类拔萃。 除此之外,他擅使投石、长矛,通晓音乐诗歌,能言善辩,假以时日,必然能名声远扬。 但逻各斯人有句谚语:除了神本身以外,神的造物没有一个是完美无瑕的。 班狄虽然优点多于繁星,可他的缺点却足够致命。 他是多略王的私生子。 逻各斯人自开创文明以来,包括多略王和戴尔图良王在内,统共有四位王,其中只有撒泊王享有数位妻子,其他人都是一夫一妻。 而因为雅列斯托王只有一位妻子,所以身为其继承人的多略王也理应只有一位妻子。 班狄乃是多略王与某位贵妇私通所生,事情败露的时候,班狄刚刚出生不久。 因为担心遭到贵族们的反对,本就道德有亏的多略王并不认班狄为子,仅仅把他视作王室的血脉,正因如此,作为私生子的班狄,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他不仅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王城中各大贵族们也不愿与这位私生子扯上关系,败坏自己家族的名声,在暗地里甚至会轻蔑地称呼他为野种。 正因为有着坎坷的境遇,班狄才自告奋勇地加入先遣队,期望能够借此挽回自己在贵族中的名声。 在前往王国边境的路途上, 巴泽尔和班狄, 两个野种相遇了, 新的故事要开始了。 ……………………………… “你叫…班狄?” 巴泽尔有口吃,他说话总是颤声的。 “是我。你叫巴泽尔是吧?” 班狄微微颔首。 巴泽尔上下打量着班狄,这人俊美得就跟女人一样,这即使在逻各斯人中也不多见。 “对…” 因为口吃,巴泽尔往往惜字如金。 班狄也无意与他作过多的交谈。 两人在侍卫们的陪同下,一同前往到王国的边境。 那位向国王汇报的边境贵族接待了这两位先遣队队员。 贵族将二人领到一处露天的石桌前,让他们与其他先遣队成员会面。 剩下三位先遣队成员,分别是希丽,一位远近闻名的女猎手;莱莫,与希泊丽是夫妻,两人配合默契; 最后则是一位身高稍矮的猎手,名叫蓝波西,他是上一次向贵族回报三眼猿人的人。 先遣队五个人彼此见过面,互相了解之后,便接受了贵族的招待。 这位抵御野兽侵略的贵族带五人去挑选武器,多是些锋利的骨刀、长矛、还有投石、棍棒。 在挑选武器过后,贵族送给他们由厚实的皮革制成的皮甲,皮甲仅仅能遮挡住胸膛和大腿。 班狄望着这简陋的皮甲,自言自语道: “简陋…如果是王宫里那件铜甲……” “铜甲?” 巴泽尔回过头,很意外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 黄铜在整个逻各斯王国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巴泽尔一生都没见过几次黄铜。 竟然会有人拿黄铜打造盔甲? 巴泽尔的惊奇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没什么,那是国王的铜甲。” 班狄回过头来说。 巴泽尔啧啧称奇,如果不是他口吃,他肯定会扯住这俊美的小伙子,问上個一天一夜。 那可是铜甲啊! 巴泽尔的印象里,最好的盔甲是拿猛犸骨头和岩石片一同打造的骨甲,然后就是拿猛犸毛皮或犀牛皮和岩石片制成的皮甲,最次的,就是身上的这种不知哪种动物皮制成的皮甲。 铜甲…听上去就远在骨甲之上。 那该有多精致,防护能力该有多好! 巴泽尔不知道的是, 由于逻各斯人如今的金属冶炼技术非常不成熟,所谓的铜甲不过是两块大型铜片链接在一起,然后辅以猛犸骨头和岩石片,实质上,不过是骨甲的变种。 五人的先遣队在一夜的歇息后,第二天的一大早,就收拾起行囊准备踏入荒漠之中。 由于对农田的需求,逻各斯王国扩张得非常迅速,在撒泊王的年代里,逻各斯王国的边境还是森林。 现在,逻各斯人的边境早已跨越森林,触及到难以开垦的荒漠。 先遣队在蓝波西的带领下,迈入了茫茫荒漠之中,砂石遍布四处,起初还是拇指大小的细石,伴随一行人的前进,巴泽尔注意到,脚下的砂石越来越细、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黄灰色的沙子。 一行人里,有三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而班狄也常常涉足狩猎,体力极佳,只有穷困潦倒的巴泽尔,难以忍受住在这黄沙漫天的土地上急行。 到了下午的时候,巴泽尔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半途上。 一行人只好立刻停下前行的脚步,开始照顾巴泽尔。 他们就此驻扎,等第二日再启程。 生起的篝火旁,巴泽尔缓缓睁开眼睛。 希泊丽盯着巴泽尔,她湛蓝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对这穷困诗人的嫌恶。 毫无疑问,巴泽尔拖慢了整支队伍的行程。 巴泽尔只好起身,连连向其余四人道歉。 他的口吃让众人感到一丝惊愕,旋即四人不约而同地脸上蒙上了一丝不安。 一位连语言都组织不清的人,怎么能指望他做好记录? 不久后,深夜悄无声息的来临,到了入睡时间。 巴泽尔抱着写着诗歌的木板,怀着愧疚入眠了。 一行人在荒漠中走了整整七天。 即使逻各斯人的体能远胜于走兽,行路速度飞快,但三眼猿人的聚居地位于荒漠深处的绿洲,这段路途实在远得出奇。 在荒漠中艰难行走着,巴泽尔稍稍停了下来,他举起头,远远眺望漫天的黄沙,地平线上,一个露出的尖角若隐若现。 “我们要到了!” 蓝波西也看到了那个尖角,指着说道: “那个就是三眼猿人的神庙!里面供奉着他们的神祗,叫做卡加乌斯。” 一行人闻言,纷纷举目远眺,顿时信心大增,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终于,在不一会后,他们就来到了三眼猿人的聚居地。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两个种族的会晤(明天上架) 这一带是一处庞大的绿洲,昂头可见成群的候鸟飞过,嫩绿的青草一堆一堆地扎根在荒漠上,草地与草地之间并不连绵,而是互相独立。 绿洲里,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小型走兽,它们一见到有人影,就立即逃得无影无踪。 神庙的轮廓清晰起来,巴泽尔上下打量起来。 这座神庙是用巨大土石堆砌而成的,石墙上留有各色的绘画,或许是三眼猿人们能力不足的缘故,神庙没有封顶,处于半开放的露天状态。 当逻各斯人踏足到那神庙之前时,便看见了那些三眼猿人们。 巴泽尔仔细地打量这群人,他们的容貌与逻各斯人相似,没有毛发,只有头发和胡须,身上则长着细密的棕色绒毛,类似于猿猴,又比猿猴要短。 他们并不高,比逻各斯人要矮上一个头,但是也不算矮,身高相当于一个半的蹲坐的猩猩。 口吃的诗人直视三眼猿人的额头,发现他们额头上果真有第三只眼睛,在半开合着。 “是那群人,是之前来过的逻各斯人!” 三眼猿人里,一位女性兴奋地叫道。 他们认出了这个先遣队。 兴奋的声音一传十、十传百,三眼猿人们纷纷聚到了神庙之前,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远道而来的逻各斯人。 紧接着,一位挂着骨头项链,杵着拐杖,长老打扮的三眼猿人从神庙里走了出来。 “是你啊,蓝波西。” 这位三眼猿人长老认出了蓝波西,露出了笑容。 显然,逻各斯人给三眼猿人的印象还不错。 蓝波西微微点头,而后说道: “萨拉斯,我和我的族人们一起来拜访你们。” 名为萨拉斯的长老缓缓点头,然后打量起其他四位逻各斯人。 “你们好,我叫萨拉斯,是这里的长老。” 面对友好的三眼猿人长老,几位逻各斯人也充分表露出了自己的善意,他们一一向萨拉斯作着自我介绍。 其他三眼猿人们听着逻各斯人的声音,观察着逻各斯人的容貌体态,纷纷发出感叹: “他们的声音真悦耳。” “真漂亮啊。” “好白,怎么会这么白?” “他们没有毛啊,哎?他们的耳朵怎么这么尖?” ……… 三眼猿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群远道而来的逻各斯人。 先遣队的五人在这样的围观下,感到有些不自在。 萨拉斯长老杵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这些逻各斯人,而后清了清嗓子,示意其他三眼猿人们安静下来。 “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难道又在荒漠里迷路了吗?” 看着逻各斯人们,萨拉斯长老如此问道。 还不待蓝波西说话,班狄抢先开了口: “尊贵的萨拉斯长老,我们肩负着我们的王赋予的使命,期望来到这里与你们建立友谊。” 班狄的容貌最为出众,他的声音也清脆动听,三眼猿人们打量着他,纷纷发出感叹。 “建立友谊?” 萨拉斯长老眼中一亮,兴奋地问道: “你们要和我们建立友谊吗?好啊,我们的神曾提过你们。” 萨拉斯长老兴奋的言语落在耳中,众人们不由地露出疑惑。 “你们的神…曾提过我们?” 女猎手希泊丽如此问道。 萨拉斯长老闻言,意识到什么,他挠了挠头。 “在这里不好解释。” 接着,长老转过身,指向神庙里面,继续道, “到里面来吧,我们有壁画。” 先遣队们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随着长老走进了这露天神庙的深处。 长老带着众人走到神庙的深处,他揉了揉第三只眼睛后,指向一副墙壁。 “看那里。” 逻各斯人们抬头一望。 壁画上,显示着预言神卡加乌斯,手中持着象征预言的石板,从天空的裂缝处伸出手,而后三眼猿人便随之出现,匍匐在卡加乌斯面前。 “这是卡加乌斯,祂应该是创世神、造物主。” 创世神、造物主? 逻各斯人们一听纷纷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荒谬。 巴泽尔有些忍不住,吐出问话道: “应、应该?” 萨拉斯长老转过身,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的父辈们告诉我,祂只说自己是预言神。 而我的父辈们猜测,卡加乌斯应该是创世神、造物主。 你看, 祂造出了我们这些拥有理性的生命, 难道只会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预言神吗?” 萨拉斯长老理所当然地说道。 逻各斯人不由觉得好笑。 所谓的卡加乌斯是创世神、造物主,原来只是三眼猿人稚嫩的推测、不着调的臆想。 班狄站了出来,说道: “长老啊,据我们所知,是逻各斯人的神创了世,祂是分开黑暗的光,将生命从水下带到地上。” 萨拉斯长老一听,皱了皱眉头,苦恼地揉了揉第三只眼睛。 “你们的神? 我们怎么没见过… 我们只见过卡加乌斯。” 班狄见状,还想在说些什么。 心灵淳朴,又富有智慧的萨拉斯长老则说道: “你们的话语让我感到难受。 若要建立友谊,怎么能揪着分歧不放呢?” 班狄顿时被这话堵住了嘴,只好默默地站了回去。 这时,巴泽尔问道: “长老,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 巴泽尔口吃,为了说清楚话,只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问。 萨拉斯长老回答道: “卡加乌斯曾和我的祖辈们提到过伱们。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祂不愿意说太多。” 萨拉斯长老的语气里带着疑惑。 他不知道的是, 数百年前,因戴尔图良的抗争,诸神们对逻各斯人的信仰无可奈何。 自然而然地,诸神们也不愿意在自己的造物面前提及这段历史。 这时,萨拉斯长老转换话题道: “逻各斯人,我的朋友们,你们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礼物吗?” 得到智慧才三百年的三眼猿人没什么弯弯绕绕,说话都是直来直往。 先遣队的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交流着眼神。 最后,作为王室血脉的班狄站了出来, “麦子、牛羊、陶器… 甚至还有珍贵的铜! 逻各斯人愿意向另一個种族分享伟大的智慧、文明的结晶!” 这座历史悠久的露天神庙里, 神创造的逻各斯人,与诸神创造的三眼猿人要宣布友谊。 这是两个种族的会晤。 也是两个文明的第一次接触。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神的梦境 晨伊身处冥冥的黑暗里。 祂的意识还未苏醒,还在衰亡之中。 可这不代表着,神不会做梦。 梦中,晨伊的思绪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梦境里面皆是黑暗,一种绝对祥和、绝对平静的黑暗。 四周只有晨伊一个光源。 在这满是黑暗的梦境之中,晨伊得到了寂静的独处。 独处之中,记忆的浪潮时常会涌起。 晨伊回忆起了更多的,作为人时候的记忆。 祂记起了自己原来叫做陈亦而非晨伊,后面的名字来源于一次有趣的误会。 当晨伊在独处之时,祂往往会低头沉思,回想那些为人时候的记忆。 过往的自己对自己人生漫不经心, 如今回看起来又十足的有趣。 脚下的黑暗如水,又如同镜子,倒映祂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逐步推移,晨伊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镜子般的黑暗里头,也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里面的人影,与神一模一样。 晨伊时常会凝视那倒映中的自己。 里头的那个身影没有发光,他全身笼罩在黑暗里头。 那是为人时的自己,这黑暗倒映着自己昔日的人性。 “我要抛下你吗?” 浑身是光的身影,面朝黑暗里的自己问道。 黑暗里的人没有说话,他好像即将死去一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仅剩下细微的呼吸。 浑身有光的神立在他面前,一句话也没说,等候着一个回答。 梦境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寂静,都是黑暗。 除了神以外。 在独处之中,神时常会环顾四面八方的黑暗。 祂是唯一的光。 只要祂愿意,挥一挥手,四面八方的黑暗都会被光明驱散。 祂回过头,看向镜子里面,那个被黑暗包裹的人。 神又一次问道: “我要抛下你吗?” 抛下你, 抛下所有的人性… 做完全的神。 ………………………………… ………………………………… 神站在黑暗里。 祂知道,眼前的景象是祂的梦境。 “我的梦境啊…” 神呢喃道。 只要有足够的能力控制自己的梦,梦境里往往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脚下的黑暗倒映着神的身影,只不过里面的人被黑暗笼罩着。 因为里头的人不会回答, 所以神已经不再问那一個问题。 神环顾四周,见到四面八方的黑暗。 眼中的所有都是虚无一片。 “我要创造什么?” 神如此自问着。 这个时候, 那个被黑暗笼罩的人,却突然之间有了反应。 神低下头, 便看见里头的人嘴唇微微颤抖着。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晨伊俯下身,倾听黑暗里头的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应有尽有、至善至美。” 晨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真是奇怪, 当神主动去询问时,里面的人一言不发。 而到了神在自问时,里面的人却有话要说。 神看着黑暗里头的自己。 祂凝望着自己仅剩的人性。 最后,神仰起脸,望向四方天地。 应有尽有,至善至美。 晨伊回忆着自己的想法。 梦境中的一切都可以无中生有。 创造与毁灭并不困难,只在一念之间。 神伸出手,面对眼前的黑暗,双手一分。 刹那间,光辉涌现出来,洁白的云海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梦境里。 光芒顿时挤占了每一个角落,云海缓缓涌动,瑰丽至极。 什么地方会应有尽有,至善至美? 人们往往会把那种地方,称之为天国。 神巡视着眼前的一切,觉得那实在有些单调。 于是,晨伊又自问道: “在这个国度里,究竟有什么?” 眼前这个国度里,一切都没有实体,因此一切都可以无中生有,可以永恒存在,又可以突然陨灭。 神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有光辉,有天使。” 于是神伸出手,随手指向一个地方。 神的手指涌出一点光辉,落在指向的那个地方上。 光辉变成了火焰,燃烧着、闪烁着瑰丽的光辉。 火焰的形态慢慢发生变化,渐渐地自我重塑,自我创造。 在这个梦境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事实上,只要一个生命的寿命越长,他们对时间的感知就越是淡薄。 而神是永恒。 神性的视角里,时间并不存在。 但在人性的视角里, 时间就是一秒又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新的灵体, 在神的梦境中诞生了。 火焰仍在闪烁, 一位背后生长着六对翅膀的灵体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你是天使,是我的造物。” 神看向这灵体,如此说道。 六对翅膀的灵体缓缓地睁开了自己明亮如光的眼睛,仰望着神的面容,而后缓缓地跪了下来。 天使轻柔地亲吻晨伊的手背。 晨伊指着北方的天地,说道: “你是索拉缪斯,去那里,为我看护那一方梦境。” 索拉缪斯,在凡人眼里,那是一个较为女性化的名字,可天使没有性别,他们没有实体,有的仅仅是灵体之躯。 而后,晨伊又伸出手,朝向另一个方向落下光辉。 光辉又成火焰。 许久之后,又有一位天使从火焰里头走出。 这位天使的形态是四只手臂、四只腿、背生六对羽翼,但不让人觉得扭曲,反而因为符合黄金比例,而极为美丽,容貌也好得难以想象。 这位天使美得无可厚非。 “你是卡拉,去那里,为我看护那一方梦境。” 名为卡拉的天使亲吻了晨伊的手背后,便朝向神所指示的方向而去。 在这之后,神又朝剩下的六个方向各自造了一位天使。总共八位天使。 每一位天使都有各自的姿态,各自的瑰丽,他们若是出现在大地上,再善良再淳朴的人都会对那份美丽趋之若鹜。 他们亲吻了神的手背,而后听从了神的吩咐,走向各自的方向。 神在梦境中,无中生有打造了自己的国度。 在这里,一切都应有尽有,至善至美。 晨伊此时低下头,驱散脚下的云海。 祂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镜面里的自己。 黑暗里头的人和之前一样,就像死了一样,仅仅只有微弱的呼吸。 神为了自己仅剩的人性, 创造了眼前辉煌瑰丽的天上之国。 “我要抛下你吗?” 神又一次问道。 章节目录 上架感言(求首订)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先跟大家在这里求一个首订! 希望首订能够破千。(泪) 我很想写一篇感人肺腑的上架感言,但是...为了上架后的加更,已经码字码得太多了...... 说实话,又一次上架,还是很紧张,不过眼下情况不能说是乐观........ 这本书勉勉强强走过四轮,想要额外pk上三江,最终还是连额外pk的机会都没有。 说实话心里有些落差,但这份落差,反而激励了我要更加地努力思考小说。 在之前,我曾提到过,写小说就是为了要震撼自己。 其实,大家想想,在看别人小说或者看电影的时候,会不会有某个情节,某个桥段,让你有种泛起鸡皮疙瘩,身体微微颤动,期望活跃起来的感觉? 大家都有吧,不是吗? 而我在看过那些情节,看过那些桥段之后,我心里期望着,自己也能写出那些情节。 所以,还是那一句话, 我要震撼自己的灵魂! 要把自己都写得颤抖,才好让别人随之颤抖。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敏感的心灵是很重要的,因为敏感,才会多有哀愁,因为敏感,才能思索良久。 当然,问题也是随之而来的。 想要写出那個情节和桥段,需要一些时间,一些字数来铺垫。 同时,为了不违和,为了合理,需要增添许多内容。 甚至,有些时候,不知道怎么去安插爽点之类的...... 但尽管有这么多的问题,我都相信我能够尽力克服。 我相信,我写出那个故事所付出的努力是值得的。 那个故事灵光一现,就像是平静白昼里,突如其来的雷霆,在遥远的天空惊天一闪。 我要做的,就是像把雷霆带来的火种,带到我的眼前,带到大家的眼前,带到这本书里面。 在这里感谢一下胆小橙、米、九山、璇玑等等几位朋友,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给我的支持和鼓励。 最后,说明一下加更规则。 十五张月票加一更,只要十五张月票! 明天上架会四更,后天也会四更,大后天也是四更! 接下来加不加更,就看大家的月票! 最后的最后...... 还是跟大家跪求一波首订。 如果首订破千的话,大概两三个月能写到精品。 大家要来首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