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凰图》 第1章 暴怒 万籁俱寂的长夜,天地万物都已陷入沉睡。 龙纹金灯照亮的帝王寝殿里,却回荡着漫长而激烈的喘息。 气氛旖旎,温度节节升高。 寝宫内殿宽大奢华的龙床上,绣龙纹的宫纱帐幔无风自扬,荡起层层波纹,仿佛昭示着龙床上正在进行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事情。 激烈而漫长的云雨结束,男子慵懒的嗓音响起:“姒儿,做朕的皇后吧。” 话落之后许久不闻回应,他转头看去。 床上之人沉默了好半晌,似是在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不适,良久才缓缓抬起酸涩的身体,捞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翻身下了龙床,平稳地跪在地上,眉眼微敛,恭敬而冷漠的姿态:“皇上乃是天上云,臣是地上泥,尘泥登不上九霄。” 话音落下,慵懒躺在床上的男人神色一僵,一双冷眸直勾勾地盯着床下吃饱了就翻脸不认账的女人,矜贵如天人般的俊美容颜浮现恼怒,薄唇吐出阴鸷冰冷的三个字:“滚出去。” 女子不痛不痒,低眉道:“臣告退。” 纤长身影站起身,很快走出内殿,没有丝毫迟疑。 伴随着一阵明黄色帐幔如流水般拂动,修长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那干脆决绝毫不拖泥带水的姿态,仿佛在讥笑着他堂堂九五之尊又一次踢了铁板,吃饱餍足也无法避免的坏心情。 攥紧了手,男人震怒之下起身,噼里啪啦砸碎了寝殿内不知多少昂贵物什,惊动殿外内侍和宫女瑟瑟发抖,不安地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底下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恍若未闻,纤瘦脊背挺拔如青松,带着孤傲冷漠和疏离,以及一种说不出的从容闲适,恍如在自家后院般熟门熟路地往寝宫外走去。 “来人!”阴沉冷怒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如暴怒失控的狮子,“宣容楚修和端木锋进宫!” 第2章 嘴贱的下场 长夜过去,东方慢慢露出鱼肚白。 天地万物从沉睡中苏醒。 紧闭了一夜的宫门缓缓开启,容色清冷却风华绝代的少年从宫里走了出来,在禁卫和宫人们恭敬而又带着点复杂的眼神目送下,朝停在一旁的马车方向走去。 少年生得极美,身姿纤瘦修长,月白衣衫勾勒出淡雅色泽,一双干净的瞳眸秀美沉静,雅致绝伦。 走到马车旁,他垂眸上了马车,长而卷翘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情绪,眉眼淡漠精致。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待远离了视线,几个禁军才抬起头,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眼底的轻视一闪而逝。 “堂堂男儿,承欢于龙榻……” 接下来的话没敢说完便止住,嘴角撇出一道不屑的弧度,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下。 少年从车上下来,刚要入府,耳畔就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呦,这不是最近正得圣宠的南相大人吗?啧啧,瞧瞧这一身的疲惫,真是太辛苦了,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没在宫里多陪陪皇上?” “就是啊,天色还早呢,南相大人怎么不在龙榻上多睡一会儿?” “温柔乡英雄冢,南相大人这容颜,这身段……啧啧,难怪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 少年恍若未闻,径自抬脚踏上门前石阶。 他是南姒,又名南肆,当朝最年轻的少年丞相,位高权重,官居一品,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绝色容颜,直把当今皇帝迷得三魂去了七魄,一颗心全扑在了他身上,以至于登基三年没有宠幸过一个女子,至今后宫空置,让满朝文武和帝京世家的女子们恨得咬牙切齿。 而身后这几位起了个大早,连觉都不睡,天不亮就急急过来堵在相府门前准备对他嘲讽谩骂的几个年轻人则都是皇族宗亲子嗣,当今皇帝的同宗兄弟,关系或近或远,却都仗着父兄撑腰而不干正事,整日只知道混日子惹是生非的纨绔。 “哦,我知道了!”说话的年轻男子手执一柄折扇,蓦地敲了一下自己掌心,“皇上要早朝嘛,南相独自一人待着也无聊,总不能跟嫔宠妃似的守在深宫,等待皇上临幸——” “错。”另外一人摇头叹息,“宫里刚刚传来消息,今天免朝一日。皇上一大早就龙颜大怒,刚刚急召右相大人和端木将军相进宫议事去了。” “咦?皇上心情不好?”当先说话的天蓝色绸袍公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地看向南肆,“是南相没有尽心伺候?” “南相容色动人,艳压帝都第一美人,难怪能以男儿之身独得专宠,我等真是羡慕不来呀。” “南相不但容色动人,这服侍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否则怎么能迷得皇上晕头转向呢?” 脚下已踏上石阶的少年忽然回眸,漆黑淡漠的眸子锁着眼前几位年轻的贵族子弟,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完了吗?” “没呢,怎么着?”执扇的蓝袍男子嗤笑,“南相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 “的确有点指教。”红润的唇瓣漫然勾起,南姒漫不经心地扳了扳手指,“本相手痒。” 蓝袍男子见状,嗤笑一声看着他纤瘦的身板,“怎么?南相莫非还想动手不成?” “你猜对了。”南姒唇角一挑,眼底薄凉无情,“本相正有此意。” 话落,纤细修长的身子顿时如闪电一掠,转眼掠至说话的男子面前—— 啪,啪! 先是左右开弓给了他两巴掌。 男子被打得一懵。 其他两人更是见了鬼似的呆滞。 “南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 砰! 凶狠的一拳砸上他的肚子,瞬间打断了他的谩骂。 南姒眉眼似染了寒霜,冷厉地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猛地朝下一扯,膝盖狠狠地一顶,直接顶在了对方最脆弱的胃部。 “呕……” 男子无法控制地干呕一声,痛苦地弓着身体,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南姒又是一拳击在他的腹部。 男子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南姒却已放开手,如扔破布一般把他朝地上一扔,轻飘飘地睨着他:“这就是嘴贱的下场。” 说罢,转身往府里走去,浑然不管男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以及另外两个僵硬如雕像的身影。 “去端王府取三千两银子。”慵懒嗓音透着几分寒峭,以及说不出的危险意味,“就说本相手伤了,这两天需要调养。” 丢下这句话,伴随着大门缓缓关闭的声音响起,南姒修长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后,直到再也看不到分毫。 周遭安静得诡异,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让人强烈不安的气息。 第3章 南肆,你这个贱人! 南姒悠然闲适地走进府邸。 身后大门很快被关上,把特意起了个大早专门过来挑事的三人隔绝在门外。 相府里地势宽阔,风景美好,空气清新,一草一木都透着精致,让人见之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穿过敞厅,从正厅后门绕进曲折的长廊,长廊正对着相府的中庭院所在,庭院里风景雅致,空气中萦绕着丝缕清冽香气。 “相爷回来了?”长廊上一个少年迎面走过来,躬身弯腰,“热水备好了,请相爷沐浴。” 南姒点头,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花园里的风景。 九曲回廊弯弯绕绕,走到尽头便可以直达南姒所居住的东上阁,而当他行到回廊第二个拐角处时,眼角余光映入一抹纯净的雪白色泽。 南姒下意识地抬头,接着便看到花园西北角的拱桥上站着一个白衣妙龄女子。 眉梢轻挑,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女子像是站在桥上看风景,微风吹拂起白裙飘飘,远远看出,似画中仙子一般美不胜收。 然而…… 一袭白色裙装的女子经身边侍女提醒,转头看见出现在长廊上的南姒,瞬间甩开浩浩荡荡的侍女,从拱桥上朝着南肆冲了过来,抬手就往他脸上甩去,“南肆,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个贱人——” 南姒轻飘飘地抬手,攫住她纤细的手腕,嗓音淡漠:“姐姐这么粗暴,可不是端庄的大家闺秀所为。” “放开我!”女子脸色铁青,挣扎着自己的手腕,看着南姒的眼神透着极端的怨毒:“你这个贱人!皇上该选的妃子是我,你背着我去勾引皇上,你还要不要脸?” “脸是什么?能吃吗?”南姒甩开她的手,轻慢地伸出两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笑得讥诮,“要是让皇帝陛下看到你此时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啧啧,姐姐你还别说,说不定皇上真能把你纳进宫里去,当个镇宫嬷嬷。” 白衣女子闻言,表情越发暴怒:“你给我住嘴!” “不说话时犹如画中仙子,一说话瞬间破坏了仙子的形象,像个狰狞的罗刹。”南姒红唇轻勾,忍不住叹了口气,“姐姐伪装的功夫还不到家,需要再接再厉呢。” 说罢,转身轻飘飘离去,背影纤细修长,风华绝代。 女子在她身后尖锐地怒吼:“南肆,你这个贱人!堂堂男儿之身雌伏人下,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呢?” 堂堂男儿之身? 南姒顿足,转头看着她,慵然嗓音透着几分蛊惑意味:“姐姐若是肯跟我好好说话,说不定我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姐姐也能入宫当个妃子昭仪什么的……姐姐若是继续犯蠢,哪天真惹怒了本相,说不定本相一个心狠手辣……” 语气微顿,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横,做出个咔嚓的姿势,笑眯眯地提醒:“姐姐可得小心哦。” 丢下这句话,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徒留白衣女子一人在风中气得颤抖。 第4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穿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一路假山花园看过去,踏着独属于清晨的微寒静谧,南姒走进东上阁凤凰水榭。 素衣和绿竹二人站在门前迎接自家主子,见到南姒回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相爷。”绿竹走上前,伸手脱下南姒肩上外袍,转身挂在衣架子上,“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相爷泡泡身体吧。” 素衣很快倒了茶热茶过来,恭敬递给南姒:“喝了茶先沐浴更衣,然后好好睡一觉,相爷昨晚是不是又一夜没睡?” 哪壶不开提哪壶。 绿竹不满地瞪了素衣一眼,瞪得素衣莫名其妙。 她说错什么了吗? 南姒喝了口茶,转身在锦榻上坐了下来,才觉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似的,神情倦懒地靠着锦榻,心里暗自咒骂某人的野蛮粗暴。 素衣和绿竹面面相觑。 “相爷饿吗?” 南姒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搁下茶盏,起身去沐浴。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缓解一身的疲惫和酸痛,白皙如凝脂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某人留下的痕迹,看得素衣心惊不已。 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南姒眉头忽然皱了一下,紧接着三人便接到屋子里响起一阵沉闷的声响,是暗门被开启的声音。 “相爷。”黑衣人从暗门中走出来,站在屏风后,低着头不敢乱瞄,“二小姐被长青和长羽拦在了院外。” “嗯?”南姒挑眉,“她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听说陆公子今天去退亲。” 南姒闻言,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 黑衣人低眉垂眼地退回暗门里,随着一声沉闷声响起,屋子里很快恢复安静。 南姒神情寡淡,眉头微蹙,心情不太好:“素衣。” “相爷。” “对于打扰了本相睡眠的人,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素衣默了片刻:“剁碎了喂狗。” 绿竹:“……”要不要这么残暴? “好,那就剁碎了喂狗。” 话音落下,从浴桶里起身,两个侍女立即上前替她擦干身体,换上一身雪白干净的里衣,然后将一套湖蓝色锦缎绣花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 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两个侍女一个负责梳发,一个负责在南姒脸上涂涂抹抹,不大一会儿,镜子里出现一个容色俏丽温婉的美人,看起来十四五岁……其实南姒本身年纪也不大,今年三月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不过一番打扮之后,容色显得更稚嫩了一些,肌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 如瀑般长发垂落在肩上,发丝上只用了一根浅蓝色缎带绑束,剪剪水眸里尽是清冷淡漠。 站起身,素衣和绿竹最后给她整理了一下衣着,随后绿竹转身走出房门,淡淡吩咐:“相爷要休息,不得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扰。” 这是东上阁的规矩,下人们齐声应是,无人敢违抗。 当绿竹或者素衣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时,那就真的是“任何人”,即便是皇帝陛下来了,也不能打扰了相爷,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 素衣转动角落桌上的一个花瓶,随即沉闷的声音再度响起,南姒和素衣走进密道,暗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上。 绿竹关上房门,转身走进内室。 第5章 怪您当年嘴贱 对于享一夜鱼水之欢的男人来说,吃饱餍足之后本该是春光满面,心情愉悦而舒畅,可事实却往往不从人愿。 此时的勤政殿里气氛紧绷而凝滞,年轻帝王坐在御案后龙椅上,矜贵俊美的容颜笼罩着一层冰霜,修长手指执着朱笔,瞳眸微敛,清隽如画的眉眼间可见几分阴鸷恼怒。 地上散落一地的奏折,身边内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 乌云密布,低气压弥漫。 骇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容楚修跟端木锋一前一后走进来勤政殿,抬眸看见这一幕,顿时心里有数,忍不住沉默地对视一眼,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两人撩袍跪地,恭敬地行礼:“臣参见主上,主上万安。” 殿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龙案后的男人颀长身躯似是被浓浓一层寒流包围,眉目间尽是戾气,冷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打寒战。 容楚修抬眸,看向案前年轻的帝王:“又是南相惹了主上不高兴?” 坐在案后的男人闻言抬头,冰冻般的眸子锁在他雅致的面上,嗓音幽冷:“昨晚睡得可好?” 容楚修心里一个咯噔,低眉垂眼回道:“臣日夜忧心国事,恨不能每时每刻替主上分忧解劳,不敢贪图睡眠。” 苍寒聿冷道:“这句话你自己信么?” 不信。 容楚修悲叹,为人臣子也不容易,除了尽忠职守之外,还得时刻照顾自家主上那啥不满的心情,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刺激到这人阴晴不定的脾气,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容楚修暗暗腹诽了一句,面上却丝毫声色不露,恭敬回道:“臣说的是实话,请主上明察。” 话落,贴心地又问了一遍:“是南相惹主上不悦?” 不然还能有谁? 苍寒聿敛眸,薄唇抿紧,矜贵绝美的脸上尽是寒霜笼罩:“旁人谁有这胆子?” 也对。 容楚修默默认同了这句话。 除了表面恭敬实则执拗至极的南姒,放眼整个天朝也没人敢如此惹皇上不高兴,帝王之怒,谁承受得起? 就连他——堂堂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也绝不敢轻易触主上逆鳞。 可偏偏南相就是敢,不但敢,还经常性地触怒这人,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胆量。 除了容姿俊雅的容楚修之外,跪在殿上的另外一个男子眉目冷峻寡淡,身子高大挺拔,颀长身躯包裹在一身黑色长袍之下,衬得气势凛冽慑人,乃是这天朝第一将军端木锋。 皇上每次被南相惹怒之后,召见的人都不会是左相一人,还有他们威武冷峻的大将军,让天朝除了帝王之外实权最大的两人给他出谋划策—— 虽然他们出的谋划的策,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皇上召臣过来,臣也无计可施。”容楚修叹了口气,自顾自站起身,顺道好心拉了端木锋一把。 没办法,他家主上此时心情非常不好,若是等他道一声“平身”,只怕他们得把腿跪断。 抬脚绕过地上收拾奏折的内侍,容楚修径自在一旁椅子里坐下,“这个问题已经商议很多次了,要怪只能怪主上您当年嘴贱,以及南相这性子太执拗。” 第6章 愚见 帝王威仪甚重,也只有左相有胆子当面说一句“怪您当年嘴贱”,当年他确实嘴贱,以至于现在悔不当初,天天处在暴走边缘。 左相大人实权在握,深得天子信任,容颜儒雅,心思深沉,聪明过人,却在皇上的感情一事上栽了跟头——对,皇上栽了跟头,他也跟着栽了。 想当初皇上每次在南姒那里踢到铁板,都会召左相过来商议对策,左相大人每次也都信心十足地给予建议,威胁利诱,承诺六宫独宠,反正能想到的方法都想过了,可南姒丝毫不为所动。 你把她杀了也好,或者温言软语哄着也好,甚至跪下来求她。 更有甚者,容楚修曾出主意让皇上在床上威猛一点,把南姒做到哭,哭着求饶,自然什么条件都好说。 可就算被做到哭,那人却也硬咬着牙死活不求饶,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容楚修总是忍不住怀疑到底是自己的计策不管用,还是他家主上能力不行。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君臣二人同时在南肆身上尝到了挫败滋味,却也是事实。 不容狡辩。 容楚修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幽幽叹了口气:“依臣愚见……” “既是愚见,就不必说了。”苍寒聿嗓音冷漠,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说了也不起作用。” 容楚修:“……”那您让我来干什么? “端木,你说。” 容楚修诧异,转头看了眼眉眼冷峻如铁的端木将军。 主上让这个冷硬的木头来告诉他,该如何搞定南姒? “只有一个办法。”端木锋语气寡淡,却当真开口给了个建议,“可以同时解决两个问题。” 一个办法解决两个问题? 苍寒聿和容楚修同时一愣,齐齐沉默地看着他。 “坊间传言,南相以色惑人,以男儿之身魅君宠,主人不是一直想澄清这个流言?” 苍寒聿沉默,如画的眉眼间寒凉萦绕。 他的确想澄清这个流言,可南姒不让。 “男人不能有孕。”端木锋道,“一旦南相有了身孕,谣言不攻自破。女子为母则刚,南相就算是看向孩子的份上,也应该会答应入宫。” 此言一出,容楚修顿时呆了呆。 他没料到端木锋居然也会想出这样的方式……是啊,让南相有孕不就可以了? 帝王的子嗣不能没有名分,况且确如端木所言,女子为母则刚,她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着想。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这个办法? 也不对。 容楚修摇头,他不是没想过,毕竟南姒跟苍寒聿之间该发生的关系早已发生过,有孕本该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南姒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 苍寒聿则是沉默,神色寒峭。 这个办法他不是没想过,可每次事后南姒都会喝药,苍寒聿了解她的性子,起初是出于几分恼怒,后来则是不太敢逆着她来,谁知道这执拗的家伙若是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所以这一招他也就没想过,不过眼下倒是可以想想,只要收买一些人暗中把药换了不就行了?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根本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皇上。”御前侍卫疾步走到案前,单膝跪下,“端王带着祺世子求见。” 苍寒聿面无表情地道:“他来干什么?” “启禀皇上,祺世子受了伤,像是刚刚被人打了……”侍卫低头回道,“端王看起来很愤怒。” 第7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此言一出,勤政殿里陷入片刻诡异的安静。 容楚修挑唇轻笑。 被人打了?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位祺世子是被谁打的。 活该。 “出去告诉端王,朕心情不好,没空见他。”苍寒聿语气冷峻。 侍卫领命:“是。” 话落,很快退了出去。 “宗亲子弟不学无术,技不如人,还敢愚蠢的去挑衅南相?“容楚修摇头叹息,”别说被打,就算南相当场杀了他们,臣都不觉得意外,端王居然还敢携子进宫告状?“ 脑子忘带了? 苍寒聿没说话,想到南姒那个性子,眉眼似有冰雪消融的迹象。 “皇上!”方才的侍卫又返身走了进来,再次跪下,“端王说南相打伤了祺世子,还向端王府索要三千两银子养伤,此种行为简直太过猖狂,霸道无礼,求皇上给他做主!” 苍寒聿眸心微细,嗓音多了几分寒冽:“南姒受了伤?” “回禀皇上,好像……好像没有。”侍卫头皮发麻,”端王的意思是,南相打了人却还要倒打一耙……“ “三千两不算多,端王府拿得出来。” 侍卫一愣,随即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心情有些复杂地恭声应下:“是,卑职这就回复端王。” 说罢,匆匆起身退了出去。 容楚修倚在椅子上,神色怡然:“今日之后,南相除了以色侍君之外,又要多了个恃宠而骄的罪名。” “就是因为主人太纵着南相,所以她才如此目无君王。”端木锋皱眉,“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主人若真想立她为后,一道圣旨便可解决此事。” 容楚修闻言,不由转眸看着他,眼神似是有些微妙。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苍寒聿低喃,瞳眸里却是讥诮和薄凉,“既然如此,这道圣旨就交由你去传达?” 端木锋眉头微皱。 “传旨之前还可以立下军令状。”苍寒聿道,“若你有办法让南姒乖乖接旨,朕即刻给你加官进爵。若做不到,便索性摘了你的脑袋如何?” 端木锋是铁骨铮铮的武将,骨头硬,不怕死。 可武将就算是死,也该死得值得。 为了皇上跟南相之间这点破事被摘脑袋,显然不在他计划的死法之中。 沉默片刻,端木锋到底没不自量力到觉得自己的面子能大到影响南相,他的性命对于南姒来说,大概也没重要到愿意为此而乖乖接旨。 所以…… 大丈夫能屈能伸。 “臣无能为力。”他承认自己的无能。 苍寒聿挥手:“朕知道你们无能,两个废物。” 废物容楚修:“……” 废物端木锋:“……” “跪安吧。”苍寒聿烦得很,“给朕盯着右相的府邸,谁要是再敢找她的麻烦——” “皇上。”容楚修尽忠职守地提醒他一个事实,“您的南相凶残得很,放眼整个帝都,大概还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苍寒聿不置可否,只冷冷丢出一句话:“她若掉一根头发,朕揭了你们的皮。” 第8章 早起早超生 秦家家主秦越乃当朝国舅,太后的亲弟弟,皇亲国戚,门庭显赫。 秦越一生风流,后宅妻妾、通房一大串,生下儿子女儿自然也是成串地算,但不管有多少姨娘侍妾,原配妻子却只有一个,也只有原配妻子生下的一双儿女才当得上一个“嫡”字。 至于那些成串的庶子庶女……因为他们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当家主母,她的丈夫是多么风流好色,所以相对之下,自然也就要承受来自于当家主母的敌意和无处不在的打压苛待。 秦姒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她的身世有些特殊。 秦姒是秦家排行第四的女儿,容貌最美。 因十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外面,五年前才被接进府,南姒的性子养得有些野,不太愿意听管束,就算是当家主母的话她也常常是左耳听右耳出,骨子里带着几分散漫和桀骜任性,经常性的惹怒李氏以及一双嫡子嫡女。 对于规矩严苛注重教养的高门权贵之家来说,南姒这样的性子几乎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当家主母管理内宅,手握大权,也多的是办法整治一个小小的庶女。 可是偏偏,偏居一隅的秦姒却是活得比任何人都滋润。 容貌生得好,性子又这般野性难驯,理所当然的会时刻面对着来自于嫡姐的嫉妒,甚至这宅子里其他庶女也因为要讨好嫡女秦嘉而对她抱有敌意。 奈何秦姒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虽说庶子庶女登不得台面,可出身不是她们自己能选择的,他们的父亲大人管不住自己的冲动,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进府,生下一个又一个不值钱的庶子庶女,却让这些庶子庶女在府里举步维艰,看主母脸色过日子,极尽谨慎卑微,很多时候过得还不如侍女舒坦。 天理何在? 秦姒偏不姓这个邪。 “你们居然敢拦我?让开!让秦姒给我滚出来!” 一声刁蛮的女子声音响起,刚回到闺房里的秦姒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开口:“她来了多久?” “刚到一会儿。”闺房里另外一个侍女长兰福身行了礼,“小姐可要现在见她?” 馥兰苑有长青和长羽拦着,秦家二小姐就算叫破了天也进不来。 秦姒透过窗子朝外面看了看,嗓音淡漠:“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速战速决最好,她忙得很,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不过她觉得奇怪。 陆公子今天来退婚,秦婉不是应该忙着应付陆公子?来她这院里闹什么? “是。” 长兰转身走了出去。 素衣给秦姒倒了杯茶,站在身后替她捏着肩膀,低声道:“外面天色还早呢,秦二小姐今天起得真早。” 平时都是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 秦姒漫不经心地敛眸喝了口茶,淡淡道:“早起早超生。” 素衣被戳中笑点,欣然点头:“小姐圣明。” “秦姒!”秦家二小姐秦婉怒气腾腾冲了进来,容貌生得婉约清丽,言行举止一点都不温婉,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你敢把我拦在外面?谁给你的胆子?你找死是不是?!” 人是个美人,奈何生了个猪脑子。 第9章 你居然敢打我? “一大早上二姐姐就这么大火气,是欲~求~不满?”秦姒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似纯真的瞳眸里分明藏着讥诮,“还是说,我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二姐姐却不自知?” “你!”秦婉怒火冲天,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掴去,“你说谁浴求不满?你这个小贱人口无遮拦,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巴掌自然不可能落到秦姒脸上。 素衣中途攫住她的手腕,皱眉冷道:“二小姐请自重。” “你干什么?一个低贱的丫鬟也敢对我无礼?”秦婉脸色阴沉,挣扎着手腕,“放开我!” 素衣手劲大了些,威胁意味十足:“二小姐最好别再对小姐动手,不然奴婢就要不客气了。” “秦姒!”秦婉气得脸色发青,“你这院子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敢这么跟我说话?她活腻味了是不是?你们这对该死的贱——” 啪! 空气骤然一静。 秦婉不敢置信地抚着自己的脸,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秦姒甩了甩自己的手,敛眸对着茶盏吹了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条斯理地开口,“二姐姐既然知道这是我的院子,素衣是我的侍女,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她是不是活腻味了跟你有关系?” 抬起眸子,她淡笑:“二姐姐以为自己是主宰生杀大权的皇帝?” 此言一出,秦婉脸色骤变:“你这个小贱人胡说八道什么?找死——” 秦姒眸光微冷,抬手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当真是比优美的音律还悦耳动听。 比这清脆声响更好听的,是秦姒清冷如水的嗓音:“秦婉,你的嘴巴若是继续不干净,我不介意替夫人好好教教你大家闺秀的教养。” 从踏进秦府开始,秦姒就从未叫过李氏一声“母亲”,素来都是以“夫人”相称。 连续被两个耳光几乎打懵,秦婉气得脸色铁青又惨白:“秦姒!”声音高亢而尖锐,接近歇斯底里的状态。 秦姒作势掏了掏耳朵:“声音小点,我耳朵没聋。” 素衣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秦婉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脸色狰狞暴怒,气得几乎忍不住想把秦姒撕碎。 “二姐姐若是有事就说事,若是没事,就请离开我的院子。”秦姒淡道,“妹妹小日子过得紧巴巴,招待不起茶水。” 秦婉恨不得抽花她这张脸,可她来得急,忘记随身带上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秦姒的侍女和外面的侍卫。 牙龈几乎咬碎,她才生生压下心头阴鸷怒火,语气冰冷:“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秦婉见她这副倦懒的模样,心头一股阴火忍不住又要冲上来。 秦府显贵之家,显赫荣华,府里庶子庶女一大堆,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日子? 第10章 秦姒,你给我等着 偏生这个十岁才被带回来的野种,从来不把她们这些姐姐看在眼里,说话时不见小心恭敬,反而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爱理不理的姿态,让人看了就想把她的脸抽烂。 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和长姐能容忍她活这么久,这个小贱人除了容貌生得不错,其他方面一无是处,凭什么能比其他庶女过得更好? “二姐姐在想什么?”秦姒漫不经心地抬眸,嗓音淡漠寒冽,“想着如何把我撕成碎片?” 秦婉一凛,随即冷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呵。”秦姒嗤笑一声,懒得跟她多费唇舌,“二姐姐找我什么事,直说吧,再不说的话,莫怪我让素衣把你丢出去。” “你敢?” 秦姒眉目一冷。 秦婉怕她来真的,到底没蠢到继续浪费时间,冷冷道:“陆公子来退婚了,母亲要我过来通知你一声。” 秦姒微愣,随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由看向素衣:陆公子跟谁退婚? 素衣嘴角一抽,简直服了她家小姐的迟钝:跟您呀。 秦姒:我什么时候跟旁人有婚约? 素衣:这个要问您那位国舅父亲。 秦婉没注意到秦姒的表情,这句话说完,兴许是心理上找到了一点平衡,她讥讽地笑了笑:“秦姒,这就是你不敬母亲嫡姐的下场。失去了陆公子这桩姻缘,你这辈子的命运已经拿捏在母亲的手里,看你还能嚣张多少日子。” 说罢,径自转身离去。 “站住。” 秦姒淡淡开口,虽不清楚自己何时定下的婚约,却不妨碍她脑子转得快,“麻烦二姐姐去告诉夫人一声,陆公子若要退婚,请他亲自过来与我谈。” “亲自与你谈?”秦婉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秦姒,你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是不是金枝玉叶,就不劳二姐姐费心了,二姐姐只管替我转达这句话即可。”秦姒淡道,“夫人听完之后自有她的主张,但二姐姐若不传达,陆公子的婚事便不算退,他以后就别想自由婚配。” 秦婉冷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秦姒搁下茶盏,起身往内室床边走去,不再理会她的酸言酸语。 秦婉看了她一眼,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语气透着几分阴冷:“今日这两巴掌我记下了,秦姒,你给我等着。” 丢下这句话,她拂袖离去。 秦姒没理会她的威胁,漫不经心地开口:“哪位陆公子?” “应该是户部侍郎陆家。” 户部侍郎? 秦姒皱眉想了想,没什么印象,“我什么时候跟陆家定下了婚事?” “应该是小姐刚来府上那年。”素衣回道,“婚事是秦大人定下的。” 秦姒闻言,讥诮地勾唇:“我那父亲倒真是不怕死。” “应该是怕的。”素衣道,“李夫人这不就要想办法把婚事退掉了?” 虽然李氏想办法退掉婚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怕,而大概是为了给她家小姐一个教训? 秦姒倦懒地在床上躺下,阖上眼:“我先睡一觉。” 素衣点头:“小姐睡吧,奴婢给你守着门。” 第11章 好大的谱 秦姒一觉睡到中午。 太阳照进窗子时,她被外面忽然响起的一阵脚步声吵醒,随即是长青和长羽的说话声:“姒儿小姐正在休息,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扰。” “放肆!”一个年轻男子怒斥,声音大到十丈之外都能听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离王殿下在此,还不跪下行礼?” 秦姒睁开眼,瞳眸里一片寒潭般的幽冷。 “小姐醒了?”素衣轻声开口,“离王跟大少爷来了,还有陆公子。” 顿了顿,“这位大声叫嚣的就是陆家那位要退婚的公子,陆明渊。” 秦姒从床上坐起身,语气透着三分淡漠,三分倦懒:“离王来干什么?” “离王是来跟秦家商议婚事的。”素衣低声道,“太后做主把秦家大小姐许配给了离王,离王现在跟秦家是姻亲。奴婢听说陆公子之所以要退婚,也是因为离王从中施了压。” 秦姒轻哂。 太后把秦家嫡女许给离王的事情她知道,然而,堂堂一个王爷闲着没事干,过来干涉秦家一个庶女的婚事? 或者说,他有什么理由让陆公子退婚? 秦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秦家那位美貌端庄才情出众的嫡大小姐从中作梗。 虽然所谓的退婚一事对秦姒压根没有任何影响,可奈何旁人不这么想,他们是不是觉得被退了婚,她就该投河自尽没脸苟活了? 秦姒慢条斯理地起身,长兰和长乐端着水过来伺候她洗漱,素衣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冰蓝色外袍罩在她身上,“小姐刚睡醒,当心着凉。” 秦姒没说话,不疾不徐地去屏风后洗漱,并不理会外面的阵仗。 洗了脸之后,眉眼间倦懒之色褪去了些许,秦姒走出屏风,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看着镜子里十四五岁姑娘的容颜,瞳似秋水,眉如远黛,肌肤白皙水嫩,五官秀美绝伦,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睡了一觉之后,身体上的酸痛虽然缓解了一些,却还是隐隐有些不适。 秦姒心情莫名的就有些不太好。 “秦家四姑娘真是好大的谱。”陆明渊说话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明显的嘲讽和怒斥,“听到离王驾到居然也不出来行礼迎接,这是要殿下亲自去请吗?” 秦姒恍若未闻,沉默地盯着铜镜,素衣站在身后,专注地给她梳顺了一头乌黑秀发。 院门处,当今天子的亲弟弟,一身锦衣玉袍的离王殿下苍云熠皱眉,看了眼前面无表情拦路的两个侍卫,心头隐隐有丝缕古怪的感觉浮现。 秦家一个庶女架子这么大? 听到王爷来了居然都不出来行礼,且门外这两个侍卫武功一看就很不俗,看见王爷居然也没有跪下,而只是躬身行礼,甚至拦路的态度都是如此强硬……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站在离王身边的另外一个年轻俊逸的男子沉声开口,乃是秦家嫡子秦峻,此时目光冷冷盯着眼前两个拦路的侍卫,“把四姑娘叫出来。” 第12章 见证人 “叫我干什么?” 伴随着清冷灵动的声音响起,纤细柔美的少女从屋子里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三个男人,绝色如画的眉眼泛着倦懒之意,“兄长帮着陆公子来退亲的?” 院门外三个男子视线落在少女面上,表情齐齐一怔。 少女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亭亭玉立,容色秀美沉静,瞳眸干净清澈如透明的琉璃,淡雅长裙勾勒出纤细小蛮腰,肩上随意披着一件冰蓝色轻袍,眉眼间泛着几分慵懒倦色。 天仙下凡似的一个小姑娘。 虽是庶女,看起来却比正儿八经的嫡女还要出色,容姿夺目,让人忍不住心动。 陆明渊惊艳诧异,怔怔地盯着她,心里忍不住生出些许懊悔,这个姑娘就是他的小未婚妻? 这般绝色的少女,他退什么亲呀? “你……你是秦家四姑娘?”陆明渊语调有些迟疑,怕吓着对方似的,“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秦姒倚着门框,嗓音淡漠倦懒,“陆家公子陆明渊,今日来退亲的人,我同意了。” 陆明渊一愣,随即不知何故,下意识地开口:“我……我不是……” “退婚貌似只是你我二人的事情,还需要带着人来撑场子?”秦姒唇角轻勾,目光扫过离王和秦家嫡子,笑意却显得有些凉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陆明渊脸色微变,心下顿时有些不安,却强自镇定地道:“四姑娘误会我了,我只是……” “秦姒,你这是什么态度?”秦峻皱眉,语气明显有些不悦,且带着几分严厉教训的口吻,“跟陆公子道歉。” 秦姒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只落在陆明渊面上:“只是让离王跟秦大公子来做个见证人?” 陆明渊连忙摇头:“不,不是。” “你不是来退亲的?”秦姒挑眉,“那敢问陆公子是来干什么的?” 陆明渊语塞。 他原本的确是来退亲的,也的确是让离王跟秦峻过来做个见证,可此时又后悔了:“关于我们俩的亲事,我想了想……” “不用想了,我同意退亲。”秦姒淡道,“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明渊一急,“秦姑娘!” “秦姒。”秦峻忍不住又开口,眉头皱得更深。 秦姒转头看向秦峻,眸色寡淡:“兄长有何指教?” 秦峻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姒哂笑,眸心却是一片清冷淡漠:“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离王淡淡开口,“陆公子的确是来退亲的,四姑娘这就同意了?” 陆明渊脸色骤变。 “同意。”秦姒说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屋里走去,“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补眠了,各位请便。” 秦峻脸色铁青:“秦姒,你给我站住!” “秦峻。”离王转头看着他,“我们三个大男人上门欺负一个柔弱女子,是不是太没风度了?” 第13章 本王给她侧妃名分 秦峻皱眉。 少女纤细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从容得像是她才是这个家的主子一样。 “小姑娘挺有意思。”苍云熠笑了笑,眼底流露出别样的光,“秦峻。” 秦峻转头看他。 “既然陆明渊退了亲,把她留给本王吧。”离王语气淡淡,似乎只是决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本王给她侧妃名分。” 此言一出,秦峻和陆明渊脸色齐齐一变。 “离王殿下。”秦峻沉声开口,“婚姻大事容不得说笑。” 说笑? “本王看起来像是在跟你说笑?”离王淡道,“放心,正妃位置还是秦静殊的。” 嫡女为正,庶女为侧,他并没有亏待秦家女儿。 秦峻表情沉下:“静殊尚未过门,王爷就打算纳妾?” “怎么?”离王淡淡一笑,“秦家的姑娘难不成比公主还尊贵?娶了她,本王就不能纳妾了?” 秦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堂堂王爷自然可以纳妾,但不是现在。 身为太后的娘家,当朝国舅之家,秦家嫡女就算不是公主,也并不比公主逊色多少,况且静殊是天朝最出色的贵女,才貌双全,端庄高贵,多少权贵世家的子弟都高攀不上的女子。 就算是亲王,也得给秦家一个面子。 作为太后亲自指婚的王爷,秦家嫡女尚未过门,离王就想着纳妾,此举根本就是对秦家的侮辱。 “王爷,秦公子。”陆明渊察言观色之后,谨慎地开口,“若是我不想退亲……” “不想退亲?”离王冷冷一笑,“本王今天陪你过来玩闹的?” 看秦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就后悔了? 门都没有。 况且方才没听人家小姑娘说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瞧瞧人家小姑娘多看得开,既没伤心落寞也没羞愤欲死,可见对这门婚事并不在乎。 陆明渊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可他人微言轻,自然不敢跟尊贵的王爷殿下硬犟,不由看向秦峻:“秦公子……” 秦峻沉默片刻,“此事我去找母亲商议一下。” 嫁去陆家当个正妻总比去离王府当侧妃要强,至少不会跟静殊争宠。 陆明渊一听有戏,顿时一喜:“好,多谢秦公——” “陆公子今天来退婚一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离王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语气强硬得很,“你的爹娘知道,秦家夫人也同意了,外面的人正在因退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在看秦家四姑娘的笑话,甚至连本王都纡尊降贵亲自陪你跑了一趟,你此时却说反悔?” 陆明渊脸色一白。 “退婚一事乃是本王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离王冷冷道,“本王可以证明秦家四姑娘已经同意了退婚,你没有反悔的余地。” 说罢,径自转身离去,并不在乎秦峻和陆明渊相同难看的脸色。 第14章 闹翻了天 素衣站在窗前看了一阵,撇嘴不屑地道:“这陆公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秦姒躺在铺着柔软皮毛的雕花锦榻上,嗓音慵懒倦怠:“都不聪明。” 素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家小姐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的确都不聪明。” 陆明渊不聪明。 秦峻也不见得聪明到哪儿去。 而那位离王殿下看起来有气势,可他居然敢让秦姒给他为妾? 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姐再睡一会儿吧。”素衣走过来,拿了张薄毯子盖在秦姒身上,“奴婢让他们去做些小姐爱吃的菜。” 秦姒虽是秦家庶女,可居住的芙蓉榭比起秦家嫡女秦静殊的院落也毫不逊色,院外风景虽不见得多好,可内里布置典雅,家具物器皆是上等,且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跟秦家其他庶女相比,这待遇简直好得让人没法不嫉妒。 最让人看不透的是,明明秦家夫人对这个庶女很不喜欢,以前也时常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惹得暴怒,可近两年对她的行为却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秦家嫡女秦静姝也把她当成空气一般忽视,很少再来找她的麻烦。 当然,这不代表母女二人对秦姒有多友善。 只是明面上不计较而已。 事实上这两年其他庶女渐渐长大,隔三差五就有秦家庶姐庶妹有意无意地找茬,秦姒性子比较淡,寻常不爱与人计较,对于一些冷嘲热讽只当听不见,除非真有人不知死活犯到了她的底线——比如方才那位秦家二小姐。 嚣张到指着她的鼻子骂贱人,秦姒还能忍? 不可能的好吗? 而秦夫人和秦静姝从来也没阻止过庶女之间偶尔的争执,她们是懒得管还是刻意放任,秦姒心里有数,也并不想浪费时间去猜测她们的想法。 当家主母又如何?嫡子嫡女又如何? 秦家风流父亲犯下的错,凭什么让她来承担后果,看人脸色,被人欺辱还要陪尽小心? 做梦比较快。 秦姒调整了个姿势,嗓音倦懒地开口:“下午别让任何人再来吵我。” 素衣点头:“是。” 秦姒昨晚疲惫过度,这一睡直接导致午饭没吃,一觉睡到了傍晚。 睡饱休息足了,眉眼间起色才好了些,阴郁的心情也散了不少。 从锦榻上起身,秦姒去洗漱:“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 “有的。”素衣跟着走进去,贴身伺候,“方才长兰禀报说,府里已经闹翻了天。” 闹翻了天? 秦姒脚步微顿,“怎么说?” “主子忘了,上午离王殿下要纳您为侧妃的事情?” 秦姒慢半拍才想起来,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秦静姝知道了这件事,并且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秦家嫡女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 “这倒没有。”素衣语气冷淡了些,“秦大小姐可沉稳着呢,只不过秦家其他庶女小姐们聚在一起为她抱不平,然后把这个消息在贵女之间散播了出去,说小姐您是个狐媚子,瞧不上陆家,反而去勾引离王殿下什么的……反正外面说得很难听。” 第15章 阵仗 素衣了解她家小姐的性子,虽看起来娇弱,其实并不如时下女子那般看中名声,也不在意外面一些流言蜚语,外面传了什么难听的话只管如实禀报,无需隐瞒或者顾及什么。 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压根不痛不痒。 只是对于传出流言蜚语的人,她也不会云淡风轻般放过就是。 南姒闻言,果然也没见生气,红唇轻勾:“勾引离王?” “主子甭理会这些。”素衣说着,“那些风言风语过一阵子都会不攻自破,制造谣言者也会落得该有的教训,何必因这些事情影响了您的心情?” 秦姒的确不太想理会。 有这些时间,她宁愿拿来睡觉。 可惜有时候她不理会都不行,有人非得送上门来找她不快。 “姑娘。”长兰转身走了进来,低声禀报,“林嬷嬷在外面,说夫人请姑娘去一趟前厅。” 秦姒眉梢轻挑,敛眸拂了拂袍袖:“知道了。” 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素衣也没说什么,贴身跟随着秦姒。 秦家前厅现在真正是齐聚一堂,秦夫人高坐主位,描绘得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秦家大小姐秦静姝坐在她身侧不远处,身着一袭妃色牡丹薄水烟长裙,容颜美艳大方,坐姿端庄高雅,脸上同样看不出喜怒,很有一副嫡女派头。 其他庶女们离得远远的,或站着或坐着,目光齐齐落在进门的秦姒脸上,眼底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嫉妒恼恨。 放眼一看,厅里不包括侍女在内,仅秦家当家主母和嫡女、庶女就有足足十多人。 啧。 这阵仗。 秦姒走进厅内,漫不经心地颔首:“夫人。” 秦夫人李氏目光冷淡落在她脸上,沉默打量了一会儿,淡道:“你喜欢离王?” 离王? “这话从何说起?”秦姒挑眉。 “秦姒,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装蒜?”秦婉冷冷开口,“谁不知道你勾引离王一事?果然是仗着自己生得美就一点脸都不要了?大姐才是离王正妃,大姐还没过门呢,你就打起了离王的主意?这是把大姐的脸面放脚底踩?” 秦姒转头看着她,秦婉双颊还有明显的红印,眼底映着明显的恨意,此时这番话明显是借机报复。 秦姒漫不经心地哂笑:“二姐姐脸上的伤大概不疼了,所以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秦婉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秦姒,当着母亲的面你就这么嚣张?你眼里还有没有母亲,有没有秦家家训,有没有一点规矩和教养?” 秦家家训? 确实没有。 秦姒神色淡漠,眼底透着些许倦懒疏离:“如果夫人是为了离王的一厢情愿让我过来,那么请夫人放心,我不会去离王府,为妻为妾都不可能。”。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秦家排行第三的庶女秦蓁开口,面上带着冷笑,出口就是讽刺,“还为妻为妾都不可能?长姐还在这呢,轮得到你不可能吗?离王一厢情愿?若非你主动勾引,离王怎么可能被你迷惑?” 第16章 目中无人 “就是。”秦家六姑娘秦雪开口,语气泛着酸味,“离王何等尊贵的身份?他若真要纳你为妾,还由得了你说‘不’?明明是自己勾引离王在先,这会儿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给谁看?果然好深沉的心机。” 秦家五姑娘秦薇开口:“大姐端庄高雅,才貌双全,惯不会使这些下作手段,可千万别让狐媚子钻了空子。” 被一众庶妹捧着的秦家嫡女秦静姝坐在母亲身边,眸光淡淡落在秦姒面上,表情从容,眼神透着几分高深莫测。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果然不假。”秦姒淡道,“依我看,秦家各位姐姐妹妹们也别在这里唱戏了,若想象力真有那么丰富,不如出去找个茶馆说书也能养活自己,这一出一出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定能吊足市井上三姑六婆的胃口。” 此言一出,众女脸色顿时一阵白一阵红。 秦蓁恼怒道:“秦姒,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你眼里还有母亲的存在吗?” 啧。 三句话说不过就拿母亲出来吓唬人,说得好像李氏真是她亲生的母亲一样。 秦姒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眸光清冷,并不理会。 秦蓁脸上隐隐有恼怒之色浮现。 李氏并不在意庶女们之间的你来我往,语气带着点当家主母的威严和疏离:“离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纳你为妾。” “他打他的,与我何干?”秦姒语气淡淡,“我不会跟长姐同侍一夫,夫人放心便是。” 说完,似是担心对方没玩没了,淡淡道:“不出明日,离王定会亲自过来把话说清楚,夫人不必担心。” 说完,似是转身要离去。 “等等。”李氏开口,语气透着几分强硬,“既然你对离王没那层意思,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跟陆家公子的姻缘比较合适。” 秦姒脚步微顿。 之前想方设法让陆公子主动退婚,这会儿见她威胁到秦静姝的地位,便迫不及待地想反悔了? 秦姒转头,眸色淡漠:“我不与离王为妾,不代表就要嫁去陆家为妻。婚事既然已经退了,就不劳夫人操心了。” “你是秦家的女儿。”李氏冷漠地提醒她,“你的婚事终究还是得由我这个母亲做主。” 秦姒微默,随即漫不经心地勾唇:“明日一早离王应该会过来,他跟秦家的婚事自有夫人跟他商议,与我无关。三日之内,我希望别再有不识相的人去芙蓉榭找我茬,否则……” 目光落在秦婉略微红肿的面上,她轻轻一哂:“二姐姐就是榜样。” 说罢,漫不经心地颔首:“告辞。” 秦婉的脸色一瞬间涨得铁青,忍不住看向秦静姝:“大姐,你看她……” 秦静姝没说话,平平淡淡地盯着秦姒的背影,眸色高深,让人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从进来到离开,李氏统共也才说了三句话,而秦家最尊贵的嫡女则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姒旁若无人的离去。。 只把桀骜和目中无人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 第17章 罚跪 天色将黒。 离王跟秦家嫡女有婚约在身,而今又看上了秦家四姑娘一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多少勋贵世家的女子们都在看秦静姝的笑话,同时对秦家四姑娘也莫名生出了几分不喜。 然而身为纳妾风波当事人之一的离王,却在傍晚时分被召进了宫。 这位离王殿下乃是当今天子唯一的亲弟弟,在诸位亲王之中算是最得宠的一个,打小母妃早逝,他跟苍寒聿相依为命,一直对兄长敬畏有加又忠心耿耿。 苍寒聿即位之后,直接把户部财政大权交给了他掌管。 一干亲王之中,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在脾气阴晴不定的天子手下讨生活,唯独苍云熠活得比谁都滋润。 太后之所以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也是因为他在几位亲王之中最得势,离王府的显赫是其他几位王爷都比不了的——就算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苍云泽也无法跟离王相提并论。 可此时此刻,这位离王殿下却跪在勤政殿里半个时辰还没起身。 他心里纳闷得很。 朱笔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响回荡在耳畔,离王不知第多少次抬头,悄然看向龙案之后的兄长,却只瞥见兄长矜贵又冷峻的脸色,原本想要开口说出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觉得自己很冤枉。 无缘无故的,皇兄这是跟他置的哪门子气? 然后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错?户部财政出问题了? 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贪污受贿而他却不知道? 还是他逛青楼的事情被皇兄知道了? 可他逛青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兄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罚他跪这么长时间吧? 苍云熠心里不停地琢磨,然后眸光微转,看向站在一旁的裴总管,悄然朝他使了个眼色:本王做了何事惹怒了皇兄?好歹给提点一下? 裴海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眼地只当没看到他的眼色。 奏折批完一本又一本,年轻的帝王处理起政务来雷厉风行,一如他整治超纲的手段,冷酷无情得让人胆寒。 所以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就算比其他人得宠,可苍云熠还是怕他怕得要死,平时还敢嬉笑两句,但善于察言观色的苍云熠若看出他家皇兄是真生气的时候,那绝对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小山高的奏折很快被批完。 苍寒聿搁下朱笔,裴海连忙给他杯盏里续了茶:“皇上,离王殿下跪了有一阵了。” 离王精神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跪得更正一些。 苍寒聿沉默地啜了口茶,淡漠开口:“召左相进宫,朕有事与他商议。” 啊? 苍云熠抬眸:“皇兄,臣弟——” 冷眸一扫,寒风嗖嗖,苍云熠肌骨一紧。 苍寒聿起身离去。 苍云熠心里终于开始不安起来,目光追随着帝王颀长挺拔的背影,眉头紧蹙,忍不住想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勤政殿内一片安静,静得让他发慌。 “离王殿下。”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附在他耳畔悄声道,“总管大人让奴才问您一声,您今天去秦府做了什么?” 秦府?? 苍云熠皱眉,他今天去秦府帮着陆明渊退亲,以及商议跟秦家嫡女的婚事——这桩婚事是太后定下的,虽然他并不喜欢秦静姝,但也不讨厌。 第18章 退婚1 况且秦家门庭显赫,秦家嫡女也算配得上离王正妃这个身份,至于太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并不在乎。反正皇兄以后若要对付秦家,就算秦静姝是离王妃也依然改变不了秦家的结局。 可皇兄今天不高兴,是因为秦静姝? 苍云熠心头暗自琢磨,皇兄以前不是独宠那个容色倾城的南相么?怎么突然间对秦家女儿起了兴趣? 难不成是想立后? 苍云熠叹了口气,皇兄若真对秦静姝有意,直接去跟太后说一声就成,太后只怕巴不得她的侄女能进宫为后,解除婚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这么为难无辜的他? 这桩婚约又不是他主动求来的。 况且他对秦静姝也没什么感情,可不敢跟皇兄争女人。 苍云熠越想越觉得悲催,抬头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龙案,暗道自己今晚不会就在这里跪上一夜吧? 皇兄要不要这么狠? 眼下虽已进入春暖时节,可夜间温度还是有点低,而且宫砖地面这么硬,他的膝盖跪得实在是疼…… 苍云熠此时尚不知道自己究竟搞错了什么,只知道冰冷的宫砖硬得让他觉得煎熬,夜间的寒气一阵阵侵入膝盖,跪得酸痛的膝盖如一根根锥子锥进去,让他疼得恨不能立即把秦静姝打包到他皇兄的龙榻上,以消他雷霆之怒。 一夜无眠。 忍受了一夜煎熬折磨的离王殿下听到外面响起了上朝的钟鼓声,一时之间只觉得这钟声竟是如此亲切。 “离王殿下。”裴海的徒弟走进来,躬身行了个礼,“陛下让奴才来问您一声,是否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若是知道,您就可以回去了。若是不知道,您还得继续在这里跪着反省。” 苍云熠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继续跪着反省? 他的双腿非断掉不可。 迟疑了一阵,他转头看四下无人,然后才皱眉看向小太监:“你告诉本王,皇兄突然罚我跪,是不是因为……秦家女儿?” 裴海这个徒弟叫小安子,是个机灵的小太监,听闻离王问话,轻轻点头:“王爷猜对了。” 果然。 苍云熠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叩谢主隆恩,伸手让伶俐的小太监扶着站了起来,皱眉揉着自己倒霉催的双腿膝盖,须臾,才淡淡道:“你去回复皇兄,就说本王已经知道错在了何处,并且今日之内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奴才遵王爷之命。” 苍云熠心里边咒骂一通,也不知在骂谁,反正不敢骂他皇兄,边马不停蹄地出宫赶到了秦府,连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淡淡开口:“本王今天是来退婚的。” 什么? 秦府大公子难得地愣住,随即以为自己听错,确认似地开口:“王爷说什么?” “退婚。”苍云熠语气冷淡,“本王要跟秦府取消婚约。” 秦峻沉默片刻:“取消谁的婚约?”。 “还能有谁?”苍云熠冷眼看他,跪了一夜心情自然不好,“自然是秦府嫡女秦静姝。” 第19章 退婚2 秦峻脸色骤变,取消跟静姝的婚事? “王爷开什么玩笑?”他霍然起身,表情冷了下来,“这桩婚事是太后亲赐,整个帝都都知道静姝是王爷即将过门的王妃,王爷现在却告诉我要退婚?” “本王没心思跟你开玩笑。”苍云熠波澜不惊地开口,“此事本王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秦峻问的,另外一句来自踏进厅中的秦静姝。 一身锦绣长裙的秦家嫡女站在厅门前,端庄清丽的面庞隐隐泛着几分苍白,却强自镇定地抬眸看着苍云熠,没有流露出丝毫失态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苍云熠忍不住腹诽,当然是因为不敢跟皇兄抢女人。 可这句话能说吗? 皇兄心里的想法他压根猜不透,按理说帝王若真想选后封妃,只需一道旨意,下面自然有人办得妥妥当当,把貌美的,适龄的,权贵家里优秀出众的女儿全部送进宫供他挑选。 秦家嫡女秦静姝虽说不是天都唯一适合当皇后的女子,可她的家世,她的容貌和才学,以及身为太后侄女这个身份,进宫当皇后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皇兄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定下,反而要通过这种敲打的方式让他来退婚? 苍云熠想不通,也不敢随意臆测,更不敢擅自把皇帝陛下的意图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他顶着秦家兄妹两双灼灼的目光,淡道:“本王思来想去,觉得离王妃这个身份配不上秦姑娘。” 什么? 秦峻和秦静姝同时愣住。 “秦姑娘应该配以更尊贵的身份。”苍云熠说道,“放心,秦府很快会有好消息传来。”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苍云熠觉得自己已经明示得很清楚,毕竟在不完全了解圣意之前,他可不敢说得更明白。万一祸从口出,就算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留在厅里的两人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一时之间皆不发一语地沉默着,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大哥。”秦静姝攥着手里的帕子,面上一派平静,“离王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更尊贵的身份? 还有什么比离王妃更尊贵的身份? “比他更尊贵的只有皇上。”秦峻淡淡开口,眉眼浮现一抹深思,“方才离王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 秦静姝心头一动。 从宫里直接过来。 比离王妃更尊贵的身份。 这两句话似乎提供了足够明白的暗示,可…… “皇上何曾表露过这般意思?” 秦峻没说话,心头也在纳闷。 当今皇上宠爱一介美貌少年,简直喜欢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宠到不惜给他位高权重的右相一职,多少大臣进谏都没用,乃至后宫至今空置,无妃无后无嫔。。 也正因为如此,秦家才退而求其次地把姻缘放在了几位王爷身上,毕竟静姝已经十七岁,女子这个年纪很多都已经嫁人,她继续等下去也不过是白白蹉跎了大好年华,等一个遥遥无期的渺茫希望而已。 第20章 脑子有坑 所以太后赐婚,给秦静姝许配给了离王,秦家无人反对。 一来离王在当今几位王爷之中最得圣宠,二来他容貌生得也好,跟秦静姝站在一起也算登对。 三来…… 秦家考虑的原因方方面,但归结为一条,不外乎能得到多少利益。 可此时此刻,这算是什么情况? 秦峻面沉如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婚姻大事容不得儿戏,此事我会弄清楚。” 秦静姝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想,此事若真是皇上的意思…… 然而不等他们把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离王到秦府取消婚约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帝都皇城,顷刻间引起满城哗然。 尤其是私下里常聚在一起的贵女小姐们议论纷纷,忍不住猜测离王退婚的原因,猜着猜着就把风向引到了秦家那位四姑娘身上。 “听说离王去了一趟秦家,看见秦家四姑娘之后就魂不守舍,势要纳她为妾,浑然不顾秦静姝这个嫡女的颜面,这会儿退婚不会是想直接迎娶那位四姑娘做正妃吧?”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眼底顿时多了几分兴味。 “秦家四姑娘生得怎样一副惊天的容颜,竟能让离王一见倾心,连太后赐下的婚约都敢取消?” “区区一个庶女罢了,能有什么稀奇之处?” “不过是擅长使些狐媚手段而已,不值一提。” “可我还听说,原本去退婚的陆公子在见到这位四姑娘之后生出了悔意,原是不想悔婚的,可离王却态度强硬,根本不给陆公子反悔的机会……” “啊?” “这么说来,这位秦四姑娘还真有些本事。离王强逼陆公子毁婚在前,退婚秦家嫡女在后……难不成真打算娶了秦家四姑娘当正妃?” “一个庶女,只怕还没资格当离王正妃。” “话虽这么说,可秦家庶女打了嫡女的脸面却也事实,秦夫人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是啊,秦夫人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当家主母想要整治一个庶女,简直有一百种手段。 贵女们这么一想,顿时又忍不住同情起这位秦家四姑娘来了。 身为庶女,在府中本就是看人脸色过日子,若是挡了当家主母和嫡姐的利益,日子只怕就更不那么好过了。 身为众人同情议论的主角之一,秦姒却是完全不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 昨晚在芙蓉苑结结实实睡了一宿,早晨起来精神倍儿爽,秦姒顺口就问了一句:“素衣,离王今天来过没有?” 素衣的表情有些古怪:“来倒是来了。” “嗯?”秦姒听她语气有些奇怪,不由转头瞥她一眼,“怎么?” 素衣道:“离王一大早就来退婚了。” 秦姒漫不经心地挑眉。 退婚? 这两个字貌似用得有些古怪。 “退的是秦家嫡女的婚约。” 秦姒:“……”确实古怪。 这结果似乎跟她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退了秦静姝的婚约? 这位离王是脑子有坑? “……算了,不用理会。”秦姒语气淡漠,转身走向屏风后,“告诉长青和长羽,三日之内我不见任何人。” “是。” 长兰和长乐恭敬应下,心里明白小姐这又是要闭关的意思了。 长青和长羽武功高强,长兰和长乐也不弱,四人守住芙蓉苑绰绰有余。 这秦府虽然庶子庶女众多,但一群娇滴滴的小女子就算齐齐涌来了芙蓉苑找茬,只要有长羽和长青在,她们也只能聚在外面用嘴巴逞能一通而已,没别的本事。 在素衣看来,她家小姐当真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明明拥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本事,却常常由着一群弱渣渣在耳边叫嚣,所以才惯得这群人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真把她家小姐当成了个任人捏圆搓扁的弱女子? 第21章 反常 秦姒生性疏懒,看似容忍力强,偏生脾气不太好。 在没有犯到她底线的提前之下,她的确可以做到跟菩萨一样宽容心肠,能不理会就不理会——其实说到底,主要原因是她懒。 所以明知脑子有坑的离王做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也可以满不在乎地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完全没有兴趣去理会接下来极有可能引发的秦府内战。 秦家嫡女被退婚,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当家主母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得到。 而且这件事绝对会牵扯到秦姒头上——外人都以为离王是因为她才退了秦静姝的婚事,秦夫人自然也会这么认为。 可这件事本身跟秦姒没一点关系,完全是因为离王脑子进了水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所以秦姒完全没兴趣去承担本不该属于她承担的责任。 况且这个误会也持续不了多久。 此时此刻,秦家主厅里。 刚听完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秦夫人脸色铁青,半晌不发一语,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母亲。”秦峻眉头微深,“离王所说的更尊贵身份,指的不会是……” “什么更尊贵身份?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秦夫人冷冷道,“你妹妹十七岁了,当今皇上至今未曾选妃,连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怎么会突然就立后?况且就算能等到,明年你妹妹十八了,你知道这个年纪意味着什么吗?” 秦峻脸色微变。 站在一旁的秦静姝低着头,看不清眼底神色,只有紧抿的唇瓣泄露出几分难堪。 年纪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最敏感的话题。 虽身为秦家嫡女,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可为了等一个入宫的机会,她的婚事生生拖到了十六岁,直到太后觉得入宫没希望了才把她赐婚给离王。 十七岁嫁人,不算早,也不算太晚。 可今日离王退婚之举一出…… “我方才命人去问了下,离王昨晚被皇上召进了宫,今天早上出宫就直奔秦家而来。”秦峻沉声开口,“我觉得他忽然退婚,应该确实跟皇上有关。” 秦夫人闻言,眉头紧皱:“可皇上根本无意选妃立后。” 她到底比秦峻多活几十年,想事情没那么天真。 此事明显太过反常,容不得她不怀疑。 若皇上真对秦家女儿有意,大可直接派人来告知一声,或者通过太后的口暗示一下,不至于这么含糊其辞。 “娘。”秦静姝开口,遇到格外平静,“我觉得这件事跟秦姒脱不了关系。” 嗯? 秦夫人和秦峻同时转头看她。 “离王昨日在府中看到秦姒,便铁了心要纳她为妾,大哥持反对意见。”秦静姝道,“所以有没有可能,离王昨晚进宫的目的就是求皇上允他取消婚约,改而去娶秦姒?” 此言一出,秦夫人脸色骤变。。 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她面上神情一点点变换,良久才淡淡开口:“让秦婉和秦蓁过来一趟,我有话跟她们说。” 第22章 踢到铁板 秦婉心里记恨着秦姒打她的两个耳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如何报这个仇,所以在听到秦夫人说了句“你们两个去跟秦姒谈谈”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往芙蓉院而去。 甚至为了防止自己再吃亏,还刻意求秦夫人让她身边的两位嬷嬷陪同。 当然,她的理由很正当很柔弱:“秦姒是个野丫头,女儿担心又被她打。” 秦夫人应允了,并淡淡交代两位身强力壮的嬷嬷:“别让婉儿再吃了亏。” 这句话听着好似很爱护女儿,实则言下之意却很明白:婉儿不能吃亏,秦姒倒是可以多吃点亏。 吃点亏好好长长记性。 林嬷嬷和季嬷嬷伺候秦夫人许多年,资历老,身份高,虽也是奴婢,在秦家却是比庶女们过得滋润多了。 当家主母身边的老人,就算是秦婉和秦蓁这些庶小姐在她们面前都得恭敬三分。 两位嬷嬷对夫人的意思心领神会,跟着秦婉和秦蓁抵达芙蓉院,依然是长青和长羽两人拦在院门外:“小姐在休息,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秦婉面色微冷,抬了抬下巴:“我奉母亲之命而来,现在就要见她。” 长青和长羽年纪相仿,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身段高挑,容貌却生得清秀,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 可这只是表象。 若有人知道这二人出自什么地方,只怕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更别说在他们面喳喳。 “我的话你没听见?”秦婉见两人不说话,也不让开,语气里多了几分趾高气昂的怒火,“我奉母亲之命而来要见秦姒,你们连夫人的命令都敢违抗?” 长青表情冷漠,惜言如金,根本懒得搭理秦家这些明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架子却比公主还大的女流之辈。 长羽比他稍微有温度些,却同样冷硬寡言,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开口。 眼前这两位带着敌意而来的秦家庶女,明显不在他想搭理的范围之中,所以年龄上还算是少年的两个侍卫如小山似的守在门前,完全没有要遵守什么夫人命令的意思。 身后的林嬷嬷眯了眯眼,声音阴沉了些:“两个小小的护院,架子都是不小。” 季嬷嬷皱眉:“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何处?” 长青和长羽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清秀的五官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自动屏蔽一切扰人的噪音。 “这里是秦家。”季嬷嬷冷道,“秦家当家做主的人是老爷和夫人,不是四姑娘。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老爷和夫人的存在?” 他们眼里没有任何人。 长青和长羽直接从沉默回应了她的质问。 林嬷嬷脸色越发难看,咬牙冷笑:“好,好得很。等我禀明夫人,禀明了老爷,你们两个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 若林嬷嬷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长青和长羽会因此而害怕,那显然她料错了。。 两个护院真真比大内禁卫还要嚣张,从头到尾只用一副冷漠的面孔,就让秦夫人身边风光得势的两位嬷嬷尝到了踢到铁板的滋味。 第23章 信物 秦婉在心里想好了一百种教训秦姒的办法。 可她没料到,即便带上了林嬷嬷和季嬷嬷来,她们却连秦姒的院子都没能踏进去,这个结果实在让人憋得要吐血—— 然而很快,她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嘴角。 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秦姒现在越是不懂规矩,以后吃的亏只会越大,此番连母亲身边的林嬷嬷和季嬷嬷都被得罪了,以后在这府里,岂有她的好日子过? 等着吧。 来日方长。 “林嬷嬷,季嬷嬷。”秦婉转头,声音温婉而谦恭,“我没料到秦姒竟会如此嚣张跋扈,连母亲身边的老人都不放在眼里,实在太没有规矩。此事我会跟母亲如实禀报,等父亲回来之后,也劳烦两位嬷嬷让父亲知道此事,免得以后出了什么事,让父亲指责母亲治家无方。” 指责夫人? 林嬷嬷一听,顿时冷冷道:“四姑娘没规矩,我跟季嬷嬷都亲眼看着的,怎么也不能让夫人受了这委屈。今晚等国舅大人回府,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国舅大人,看四姑娘还能嚣张到几时?” 说吧,不悦地甩袖离开,“真是岂有此理!” 她还从未见过谁家庶女有这么大架子的,简直放肆至极。 季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守住院门的两个少年护院,心思却是深了些,秦姒已经十五岁了,不是懵懂无知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也不是刁蛮任性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千金大小姐,她这般行事风格,委实叫人有些看不透。 而且。 季嬷嬷看了看芙蓉院,想到府中其他庶女并非人人都能有一栋独立的院子,除了嫡女秦静姝之外,其他姑娘都是跟着自己的姨娘居住。 早早失去了姨娘的庶女则大多跟其他姐妹合住,秦姒虽不得宠,可她的待遇却着实是其他庶女无法相比的。 加上这脾气和性子…… “季嬷嬷。”秦蓁走在季嬷嬷身边,眉头微皱,“我觉得秦姒的行为有些古怪,芙蓉院的下人脾气也大,看起来实在有些不正常。” 季嬷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的确不太正常。” 秦蓁抿唇,低声道:“有没有可能是秦姒背后有人撑腰?” “背后有人撑腰?”季嬷嬷眯眼,“你是说离王?” 不是离王。 秦姒这性子其实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离王要纳她为侧妃却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应该跟他无关。 可若是跟离王无关,又该如何解释她为何这般胆大包天,连当家主母都敢不放在眼里? 秦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离王有关,但——” “秦四姑娘何在?” 眼前一道颀长身影飞掠而来,转眼到了芙蓉院门口,尚未走远的秦蓁和季嬷嬷诧异地转头,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黑衣男子走到院门前,看着长羽和长青,“四姑娘人呢?” 长青没理他。 长羽戒备地看着对方,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离王身边的护卫,奉我家王爷之命而来。”黑衣侍卫说着,把手里一物递给长青,“这是我家王爷的贴身玉佩,他说在他纳四姑娘入王府之前,这块玉佩先让她保管。” 第24章 倾城绝色 秦蓁脸色微变,离王连信物都送来了? 长羽皱眉,下意识地冷道:“我家姑娘不需要——”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黑衣侍卫却抬手一抛,直接把玉佩丢给他,然后转身急掠而去,连丝毫拒绝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简直把守卫森严的秦府当成了无人之境般来去自如。 长羽看着手里的玉佩,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 长青表情依然冷漠,盯着长羽手里的玉佩像是盯着一坨什么似的,表情充满了嫌恶。 空气似乎有片刻静寂。 长青和长羽各自沉默。 秦蓁却忍不住攥紧了手,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同为庶女,凭什么秦姒能得到离王青睐? 就仗着一张狐媚子的脸? 可她是不是忘了,秦静姝才是秦家正儿八经的嫡女,就算离王退婚了又如何?有太后和秦夫人在,断不会让秦静姝受了这个委屈。 秦姒一个小小的庶女想顺理成章地嫁给离王? 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蓁冷冷地想着,转身往主院走去,决定把离王私送玉佩的举动添油加醋跟秦夫人禀报一番。 离王的侍卫也太嚣张了。 进府送东西都不用禀报夫人,居然敢直接私闯女子内宅,此时若是让太后知道,离王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 不同于秦家此时对退婚一事的诸多臆测,也不同于秦姒对这件事的漠不关心。 被秦姒认为是脑子有坑,被秦蓁认为即将吃不了兜着走的离王殿下已经回到了王府,带着浑身的酸痛和疲惫,刚回到寝殿就迫不及待地半躺了下去,舒展着身体稍作休息。 侍女们殷勤体贴地围着他伺候,捏腿的捏腿,擦脸的擦脸,递茶的递茶。 完成了退婚一事,离王心里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感叹帝心难测,在心里着实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躺在雕花锦榻上小憩一会,王府下人很快备好一桌丰盛的早点,两个貌美侍女体贴入微地伺候他家王爷委屈了一夜的胃。 美人在怀,离王心情总算愉悦了些,美美用了一顿早膳之后,便移驾去了殿后沐浴更衣,打算好好睡一觉。 昨晚跪了一夜差点没把腿跪断了,两腿酸疼难耐,膝盖到现在还针扎似的一阵阵剧痛。 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腾? 躺在床上的离王深深叹了口气,对于退了秦静姝的婚事,他倒是没多少可惜或者伤感情绪,反正本来也没什么感情。 只是婚约是太后赐下的,秦静姝身份又显贵,稍后免不了要去跟太后解释一二。 比起秦静姝,离王脑海里反而更清晰浮现了一张精致娇嫩的容颜,心头忍不住微微一动。 秦家四姑娘。 秦姒。 是这个名字吧? 人生得倾城绝色,名字也这么好听……只是听着怎么跟皇兄宠爱的那个娈宠名字相似? 离王皱眉,一想到南肆那个以色媚君的奸相,心头就忍不住生出厌恶。 仗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尽干些丢尽男人脸面的事情。。 他家皇兄也是眼瞎,帝都那么多高雅端庄的世家贵女,怎么单单就喜欢上了一个以色侍人的少年? 第25章 不祥的预感 突然间心情有些不好,离王冷冷吩咐殿内下人去外面守着:“本王要休息,傍晚之前谁都不准过来打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离王的贴身侍卫:“王爷。” 离王忙道:“玉佩送给她了?” 侍卫站在殿外回话:“回王爷,已经送了。” 虽然送的是秦四姑娘的侍卫,但交给他们也一样,反正最终玉佩还是会到四姑娘手里。 毕竟离王的玉佩,可没人敢胆大包天地贪了。 “那就好。”离王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秦府豺狼虎豹多,四姑娘性子柔弱,有了本王玉佩傍身,才能免受旁人欺负。” 侍卫没说话,知道他家王爷要休息,尽责地守在寝殿外面。 至于秦四姑娘柔不柔弱的,他倒是没什么想法,谁家女子不柔弱? 名门世家闺阁女子个个都是病西施,走一步喘三喘,弱柳扶风,风一吹就要跑了似的…… 都一样。 离王在床上躺了下来,心情渐渐又恢复到轻松愉悦的状态,脑子里挥去南肆那个惹人嫌的奸相,浮现一张倾城脱俗的小脸,觉得跪了一夜的腿没好像没那么疼了。 果然美人包治百病。 离王甚至暗自盘算,退了秦静姝的婚约之后,正妃之位腾了出来,他也许可以给秦四姑娘正妃之位。虽庶女身份低了些,但胜在容颜美啊,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绝色,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动。 况且他母妃早逝,太后不是他生母,就算对他的婚事什么意见,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也不能太强硬,他的婚事其实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只要皇兄同意了就成。 离王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勾起了唇角。 “云侍卫,王爷可在?”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皇上有旨,传王爷即刻进宫一趟。” 空气骤然安静。 苍云熠身体微微一僵,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快要停止流动。 他刚从宫里回来,皇兄又招他进宫? 难不成是觉得昨晚罚他跪了一夜,事后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愧疚,想要安抚他一下? 离王拧眉,若是如此,他趁机提出想娶秦家四姑娘为正妃这个要求,皇兄答应的几率会不会要大一些? “王爷。”王府管家直接进了寝殿,生怕他家王爷睡着了听不到他的话,“宫里内侍传话,说是皇上召您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苍云熠心理咯噔一下,腾地坐起身,心头缓缓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如此强硬的语气,听起来倒不像是要安抚。 “王爷?”管家奇怪地看着他家王爷,“怎么了?” 没怎么。 苍云熠一脸生无可恋,认命地起身下床。 旨意不可违,早死早超生。 虽然他完全猜不透皇兄为何又宣他进宫,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事,但此番就算是去下油锅,他也毫无挣扎余地。。 况且秦家婚事都退了,皇兄不至于再大动肝火吧? 第26章 逐客令 悲催的离王二度进宫。 南相府水榭花厅里,却是一片晨光明媚,春阳正好。 湖中锦鲤嬉戏,微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湖面上一层金光跳跃,落入眼底恰似春天里最美的风景。 眉目精致的少年慵懒侧卧在桃花树下,容颜如画,墨发如瀑,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着眼前女子温婉又高雅的言语说教。 “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子嗣传承关乎国之社稷,不容任性,眼下虽独宠你一人,可来日容色衰驰,南相能否保证自己还能享受这般圣宠?” 南姒眉心微蹙,轻轻叹了口气,“当下活得开心就好,哪管以后是生是死?” 说话的女子脸色一青,冷傲的脸上浮现隐忍之色,却依然平心静气地说道:“南相大人确有倾城容颜,可堂堂男儿难道就不想成家立业,有妻有子,享天伦之乐?” 南姒唔了一声,嗓音懒倦:“本相对天伦之乐不太感兴趣。” 女子一噎,继续忍耐:“皇上需要子嗣,不可能专宠你一个男子,待日后年老色衰,你可想过自己该如何自处?” 南姒道:“本相懒得很,只懂及时行乐,没空去想以后。” 说话的女子忍不住捏紧手里的帕子,冷冷看着南姒:“南相大人为何如此不知廉耻?” “怎么?”南姒抬眸,懒洋洋地看着这个以冷傲才女闻名帝都的太傅家嫡女,“顾才女恼怒之下也会骂人?名门闺秀的教养和气度呢?” 顾清漪咬了咬牙,强自压下心头不悦,淡淡道:“南相大人执意不肯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南姒不解地问她。 上来就说教似的劝了一大串,却并没有说明她真正的目的,教他如何猜测她的心思? 当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顾清漪道:“离开皇上。” “本相乃是天朝臣子。”南姒挑眉,“顾小姐是想让本相连右相职务一并弃了,远走天涯,从此过上被朝廷通缉的日子?” 顾清漪几乎快维持不住大家闺秀的涵养,神情龟裂,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道:“以色侍君,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啧。 这些所谓的才女,连威胁和警告人都没什么新意,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不是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不知廉耻,区别只在于有人骂得直接,有人骂得含蓄点罢了。 南姒阖上眼,嗓音疏懒微倦:“素衣,送顾姑娘出去。” 顾清漪僵了僵,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南姒。 逐客令?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驱逐过,尤其是男人。 帝都那些权贵家的公子哥,哪个在她面前不是风度翩翩,尽可能维持着良好的君子教养? 除了家世显赫,顾清漪的容貌和才情也是令人追逐的原因之一,整个帝都唯一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唯有秦国舅家的秦静姝。。 可秦家仗的是太后的势,靠的是皇族姻亲关系,而顾家则实打实靠着实力显赫这么多年。 第27章 帝心难测 所以这位顾才女历来就看不起秦静姝,心里更觉得那些看上秦静姝的男子不是肤浅眼瞎就是看中了她的家世,颇有种孤傲自傲,遗世独立的感觉。 可不管她跟秦静姝之间如何,却跟南姒没有半分关系。 此时此刻,顾清漪脸色当真是前所未有过的难看,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南姒,良久才道:“南相当真一意孤行,纵使落个被世人口诛笔伐的结果也在所不惜?” 南姒没说话,阖眼安静了一阵。 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肌肤莹白如玉,眉目精致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倾城少年,美得让人屏息。 莫怪皇上独宠他一人,为他神魂颠倒。 身为一个男子,却生得比女人还美,活脱脱就是个妖孽转世。 顾清漪暗自咬牙,半是厌恶,半是恼怒。 正要甩袖离去,却闻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其实皇上也并非没有立后的想法。” 什么? 顾清漪微愣,面上神色却不变,平静地看着他。 “昨天离王去了一趟秦家,跟秦家夫人商议婚事,可晚上就被皇上召进了宫,在勤政殿里罚跪一夜。”南姒嗓音沉静,略带几分倦懒,“今天早上离王出宫之后直接去了秦府,退掉了跟秦静姝的婚事。” 话音落下,花厅里安静片刻。 顾清漪是个聪明人。 无需多加提点,她很快就明白了南姒这番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皇上看上了立秦静姝,不允许离王娶她。 她眉目深了深,淡淡道:“跟离王有过婚约并且被退过婚的女子,皇上会立她为后?” 南姒轻哂。 不愧是太傅家嫡女,比起那位脑子有坑的离王要聪明多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 是啊,身为秦家嫡女的秦静姝,代表的是太后一方的势力,皇上怎么可能立她为后? 退不退婚暂且不说,单单只是她身为太后侄女这个身份,后位就不可能是她的。 况且这几年里太后只怕不知多少次在皇上面前提过让皇上立后一事,但凡有一丝一毫进宫的机会,太后都绝不可能把秦静姝赐婚给离王。 而皇上既然从一开始就没看上秦静姝,没道理被太后赐婚之后,他反而改变了主意。 “本相也没说皇上要立她为后。”南姒语气淡淡,“离王为何被皇上罚跪,罚完之后又为何去秦家退婚,本相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顾清漪眸心微细,“南相不是皇上最得宠的人么?皇上心里的想法你会不知道?” “按理说应该是知道的。”南姒似是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嗓音淡淡,“可既然本相是最得宠的,那皇上要立后定然也怕我伤心,不告诉我不是很正常的吗?” 顾清漪语塞。 也是。 就算皇上当真有立后的想法,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告诉南姒,就像权贵之间老爷要纳妾一样,起初都是犹犹豫豫不太敢在妻子面前开口,等纳进门的小妾多了,风流成了习惯,反而没了当初的顾忌。。 她抿唇:“秦静姝不可能成为皇后。” 第28章 歪理 “本相也觉得不太可能。”南姒转过头,托着下巴欣赏湖中美丽的锦鲤,“但帝心难测,谁又能看透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 顾清漪是个聪明高傲的女子。 傲气来源于才情和智慧,所以并不影响她对局势和处境的判断,对南姒这番话里透露出来的结果,她并不相信。 可南姒有句话说对了。 帝心难测。 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又能看透? 就算不可能立秦静姝为后,却不代表皇上不能看上她,哪怕不封后,只封个四妃之一,只要有机会踏进那道宫门,就意味着秦静姝比旁人多了个登天的机会。 顾清漪神色冷漠了些,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南姒,什么也没说,也没再多加逗留,很快告辞离去。 素衣走到南姒身边,低声道:“离王早上回到王府,用了早膳刚准备休息,就被皇上派人再次召进了宫。” 南姒眉目清淡,“意料之中。” 素衣抿唇轻笑:“离王也真是怪可怜的。” “就是个蠢货罢了。”南姒嗤了一声,“同是兄弟,性情却南辕北辙,脑子大概连他皇兄的一半都不如。” 顾清漪都能想到的问题,他却想不到,还理所当然地认为苍寒聿是看上了秦静姝? 脑子喂狗了吧。 “不过离王性情倒是不错。”素衣淡笑,“比起其他几位王爷要可爱一些。” 迟钝的人看起来总是要可爱些的,不然还能怎么说? 南姒安静了片刻,唇角勾起:“这几日多留意秦府和顾家的动向,本相闲着无聊,非常想看一出帝都两大美人争风吃醋的好戏。” 素衣笑着应下:“主子放心,好戏马上开场。” “端王府的银子送来了吗?” “还没呢。” “派人去催一催。”南姒嗓音淡漠,“他们若是敢赖皮不给,莫怪本相进宫告御状。” 话音落下,花厅外长廊上响起一个悠然闲适的声音:“主上若是听到这句话,定会马上下道旨意命端王赖皮。” 素衣转身,恭敬地福身行礼:“见过左相大人。” 南姒眸光微转,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位朝中同僚:“什么风把左相大人给吹来了?” “西南风。” 南姒:“……” 容楚修走进花厅,甩开手里扇子摇了摇:“南相大人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滋润。” “你若是想滋润,也可以做到。”南姒漫不经心地回道,“皇上好男风是整个天朝大臣都知道的事情,既然已经收了一个右相,再把左相也一并收了,又有何不可?” “这是让皇上左拥右抱?”容楚修挑眉,“你不怕本相夺了属于你的宠爱?” “若真是我的宠爱,你便夺不走。”南姒语气懒然,“若能夺走,便证明那份宠爱本不该属于我。” 说得好有道理,嗯,歪理。 然而。 南姒不疾不徐地抬眸,干净无垢的眸子在容楚修俊雅的脸上端详片刻:“不过容相这长相,离够资格争宠只怕还有些差距。”。 容楚修:“……”合着他也该生得一副绝色美人的容貌才行? 第29章 做人不能太贪心 走到南姒斜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容楚修倚着扶栏:“宠爱是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后位也是你的,只是你又不要……南姒,你怎么就这么执拗?为了当年一句戏言,真要记仇一辈子?” 南姒表情淡了下来:“你今天是干嘛来的?当说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本相也是食君之禄的臣子,跟你一样。” “你跟我不一样。”容楚修摇头,“我只需要用忠诚回报,你却可以用其他的方式。” 南姒淡道:“本相已经给了他想要的。” 容楚修眉头纠结了一下,觉得跟南姒讨论这种问题实在不太符合他的身份,而且有违礼教,可想想南姒的性情,似乎又没什么好介意的。 容楚修深深叹了口气,很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你该知道,主上想要的不只是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心。” “做人不能太贪心。”南姒语气淡漠,“本相可以做到忠君,却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意。” 容楚修默了一瞬:“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想法。” 南姒伸出素白的手指从旁边小几上捻了点鱼食撒落湖心,原本悠闲嬉戏的锦鲤瞬间一窝蜂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抢食。 “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想法。”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唇角挑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意味,“我是个凡事认真却又无趣的人,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需要旁人理解。” 容楚修皱眉,盯着她的眼底浮现一抹深思:“你还是记仇?” 记仇? 南姒轻哂,若只是记仇……若只是记仇,倒还好了。 容楚修捕捉她眉眼间轻微的情绪变化,忍不住猜测:“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南姒神色微淡:“你在试探我?” “不敢。”容楚修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主上那么矜贵自持的人,时常被你气得风度全无,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南姒想了想,很认真地给出建议:“身为一国之君,他自我克制的能力还有些弱,你们这些当臣子的,有义务提醒他别总是失控乱发脾气。” 容楚修:“……” 话不投机半句多。 素来长袖善舞的容相大人毫不意外的,再次在南姒身上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转头看了看湖中锦鲤,他尽可能地让脑子恢复理智,语重心长地开口:“你心里若是有什么苦衷,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主上。” “你的保证在我这里不值钱。”南姒道,对他推心置腹般的示好无动于衷,“况且我也没什么苦衷。” 容楚修皱眉:“既然没什么苦衷,为什么这么倔?” 倔? 南姒唇角轻挑,干净精致的眉眼却泛着一层寒凉光泽:“本相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喜欢进宫做囚鸟。” 囚鸟? “你把母仪天下的皇后比作囚鸟?”容楚修诧异,“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她的想法很奇怪? 南姒敛眸,伸手又捻了些鱼食撒下去。。 也许吧。 第30章 南相有毒 容楚修发现自己今天根本就来错了。 在南姒这里踢了不止一次铁板,他怎么老是不长记性? 每次来每次都无功而返,还每每被她气得怀疑人生,容楚修真心觉得,上战场带兵打仗都没这么难。 而比南姒更过分的则是他家主上,自己搞不定这个难搞的人,非得为难他们当臣子的。 替君上分忧解难,难道还包括帮他追女人不成? 容楚修抬手揉了揉眉心。 “主上也真是奇怪。”他幽幽说道,“帝都那么美人他一个不要,非得自虐似地喜欢上了你这么一个有毒的人。” 南姒挑眉:“本相有毒?” 容楚修点头:“剧毒。” 南姒嗤笑:“如果本相真有剧毒,你知道我会直接做些什么吗?” 容楚修猜测:“不会是想毒死主上吧?” 南姒道:“你可以滚了。” 容楚修的确打算滚了,再继续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这个事务繁忙的左相大人可比不得悠闲自在养尊处优的右相。 “容楚修。”南姒淡淡开口,“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该操心的是江山社稷,天下安稳,不是一国之君的感情之事,吃力又不讨好。” 容楚修闻言,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本相想操心你们之间这些破事?” 南姒奇怪:“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荣楚修噎了噎,“本相来看看你。” 南姒忍不住又想嗤笑,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道:“离王退了跟秦静姝的婚事。” 容楚修一愣。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他自然已经知道,不过南姒提这个干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南姒语气闲适,“听说先是陆明渊退了秦家四姑娘的婚事,刚好离王在场,脑子不太好使地看中了这位四姑娘,当着秦家大公子的面,说要纳这位四姑娘为侧妃。” 容楚修听得一脸懵:“然后呢?” 南姒道:“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 他堂堂一个丞相,需要对一个庶女的婚事有什么看法? 容楚修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道:“这位四姑娘长得应该不错。” 不然离王也不会做出正妃尚未过门就纳侧妃的想法,且还是当着秦家大公子的面,这不是活生生打人家的脸吗? “离王退了秦家的婚事,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容楚修皱眉:“本相不关心这些事。” “嗯。”南姒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不关心也行,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帮忙? 这可是新鲜事儿。 容楚修顿时来了精神:“说。” “离王应该很快就会打消纳秦家四姑娘为侧妃的想法,但是陆家同样也会反悔取消婚约的决定。”南姒道,“我要你做的,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阻止陆明渊再去打秦家四姑娘的主意,尤其是别让陆家再跟秦夫人达成什么共识。” 容楚修愣了愣,脑子一时糊涂:“秦家四姑娘的婚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南姒嗓音倦懒:“我看上她了,想纳她为妾不行?” 第31章 给你一个讨好我的机会 容楚修这样的身份,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根本不会关注一个高门大户里庶女的事情,但因为南姒的一番话,他却对这位秦四姑娘生出了几分兴趣。 陆家退婚,离王看中她想纳为侧妃,南姒也看上了眼——虽然这句话根本就是个玩笑,但能让这么多人关注,看起来应该有些独特之处。 不过对于南姒提出帮忙这个要求,容楚修却是有话要说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面?” 南姒答得很简单:“因为我懒。” 容楚修“……”好吧,这个回答很强大。 “我帮你的忙可以,但算不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能让南姒欠下人情可不太容易,容楚修傻了才会放弃这个机会。 南姒略略抬眼,施舍般递给他一个眼神:“本相是给你讨好我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是你的事情。本相只是懒,还没无能到需要求人的地步。” 话音落下,容楚修俊雅的脸彻底黑了。 果然他就不能抱有什么期待,南妖精的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才怪了。 南姒淡道:“素衣,送客。” 素衣低眉敛眼地应了声是,抬头看向被气得快失去风度的容相大人:“容大人请。” 容楚修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南姒真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他发誓,以后除非发生天塌地陷的生死大事,否则他绝不再踏进南相府一步。 多来几次,他所有的理智和涵养,甚至是一世英名只怕都要毁在她的手里。 踏出南相府大门,迎着明媚的阳光,长长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容楚修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下来,眉头微皱,暗自沉吟片刻,决定先进宫一趟。 事关南姒的事情,一点一滴都得让苍寒聿知道,他可不敢擅作主张,万一以后出了点什么事,他家冷酷无情的主上可不一定会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饶了他。 然后进宫之后,容楚修意外地看到离王居然也在,而且是跪在勤政殿外,脸色青白,看起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怀着千般好奇万般同情走了过去,开口询问:“离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离王抬头看着他,很悲催地回道:“本王要是知道怎么了,大概就不用跪在这里了。” 他这几天出门大概是忘了烧香拜佛,所以才这么倒霉。 容楚修眉头微皱,指了指殿门:“主上在里面?” 离王点头,朝他招了招手。 容楚修挑眉,在他身边蹲下身子:“怎么了?” 离王小声道:“你进去帮我问问,看看皇兄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容楚修默了一瞬:“你确定要这么问?” “不确定。”离王脖子缩了缩,“你帮我问问皇兄,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儿,我改还不行吗?” 容楚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起身,突然想到南姒的话,不由好奇地开口:“王爷为什么要退掉秦家嫡女的婚事?” 离王闻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勤政殿的方向,回道:“因为皇兄好像也喜欢那位秦家嫡女。”。 容楚修:“……”这是什么天大的误会? 第32章 南相想纳妾 离王怎么会以为他的皇兄喜欢秦静姝? 容楚修心头疑惑,想到这位殿下去秦家的举动,又联想到南姒的话,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一时却又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进去看看。”容楚修站起身,往勤政殿里走去。 左右二相乃是当今皇上的肱骨心腹,进出勤政殿无需通报,这是皇帝陛下给这二人的特权——其实右相大人心里很清楚,他这左相分明是沾了右相的光。 不过有特权归有特权,他也不会真的肆无忌惮去挥霍自己的特权,走到殿门外,还是依着规矩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 得到回复之后,容楚修才踏进勤政殿,进殿先观察一下他家主上的脸色,发现那张矜贵淡漠的脸上似乎没什么不悦的征兆,心放下了一半。 “主上万安。”容楚修请安行礼,“有件事臣觉得需要禀报给主上知道。” 龙案后,年轻的帝王敛眸批阅着奏折,清隽如画的眉眼泛着淡漠光泽,语气波澜不惊:“何事?” “事关您的南相大人。”容楚修卖关子似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顿了一顿,才慢条斯理地接着把话说完,“南相说她看上了秦国舅府上的四姑娘,想纳人家为妾。” 话音落下,勤政殿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朱笔批过一本奏折,苍寒聿手里的动作明显顿了顿,随即缓缓抬眸:“你方才说什么?” 这句话听到容楚修耳朵里,似是不悦的征兆。 他低声把事情原委简单陈述了一遍:“户部侍郎家的公子陆明渊跟秦家四姑娘有婚约,可不知什么原因导致陆家想悔婚,于是在秦家大公子和离王陪同下去跟秦四姑娘谈。” “可陆明渊在见到四姑娘真人之后生了倾慕之心,又不想悔婚了,然而离王殿下同时也看上了这位四姑娘,想纳其为侧妃,所以强硬地要求陆明渊必须悔婚。” 平平淡淡的剧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还挺跌宕起伏的,两男争一女,生动又有趣。 然而说到这里,容楚修却不由自主地停了片刻。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容楚修总觉得这句话说完之后,殿内的空气明显稀薄寒凉了许多,似是温度骤然下降,让人明显有肌肤生寒的感觉。 “然后呢?” 容楚修回神,平静地继续陈述:“今日臣去南相府上,闲聊一阵之后,南相提出让臣帮她一个忙。” “什么忙?” “要臣想办法阻止陆家再生出什么重续婚约的想法。”容楚修眉头微拧,“臣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关心秦家四姑娘的事,就随口问了一句,结果南相大人说她看上了人家,想纳秦四姑娘为妾……主上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苍寒聿没说话。 什么看法? 他没什么看法。 容楚修抬眸,看了一眼他家主上的神色,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心里不由嘀咕,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您心爱的南相大人想纳妾,您竟无动于衷? 第33章 丧心病狂的宠爱方式 “她既然让你帮,你去帮着就是。”苍寒聿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陆家已经毁了婚约,难道还打算出尔反尔不成?” 啥? 容楚修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主上这意思是,真答应让南相纳妾?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宠爱方式? 虽然南相也是个女子,可外人不知道这个秘密啊,当今皇上捧在心尖上的“娈宠”居然公然纳妾? 这不是给皇上戴绿帽子吗? 而且……而且主上难道就不担心南相真喜欢上人家小姑娘?毕竟这世上既然有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容楚修心情格外的复杂,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劝谏? 主上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若劝谏管用,他们君臣二人也不至于栽在同一个弱女子身上。 容楚修拧眉沉默,须臾,语气有些微妙地开口:“想纳这位秦四姑娘的人不止南相一人,还有离王殿下。” 话音落下,苍寒聿脸色骤冷:“所以朕是不是还要给他赐个婚?” 容楚修一愣:“臣不是这个意思。” 主上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离王喜欢秦家四姑娘……这句话里有哪个字,还是哪个点触及到了主上的神经? 跟南姒无关的事情,应该不至于让他生气吧。 容楚修真真是有点搞不懂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暗叹臣子难为,天子面前的红人更不好当。外人只看见他的风光,看见他位高权重,却看不见他咽进肚子里的辛酸泪。 伴君如伴虎。 这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容楚修委实是不想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兴趣再伺候这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子跟南相之间乌七八糟的感情之事。 从没有哪一刻他会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家主上跟南姒那家伙当真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生来就是为了折腾人的,一样的难伺候,一样的不好搞定。 他不伺候了还不行? “让苍云熠滚进来。” 沉冷充满威仪的一句话,让容楚修瞬间回神,沉默站在一旁的裴总管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转头交代了一个太监。 小太监领命而出,朝跪在外面的离王道:“离王殿下,圣上命您进殿。” 离王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开始忐忑。 松口气是因为终于不用继续跪着了,忐忑则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 离王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今年大概是流年不利,回府之后一定要好好烧香拜拜各路神仙菩萨。 走进勤政殿,离王正要再跪:“臣弟参见皇——” 迎面一物隔空飞来,带着凌厉迅疾的力道,离王下意识地抬头,然后伸手一接。 下一瞬,他傻了眼。 “这是什么?”苍寒聿寒冰般的眸子锁在他脸上,“自己看看可认识?” 离王连连点头,他自己的玉佩怎么可能不认识? 东西刚落到手里他就看出是什么了——不就是他让侍卫送给秦家四姑娘的信物?? 怎么落到皇兄手里了? 第34章 人微言轻 南姒预料的完全没错。 陆明渊的确后悔了,回家之后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心情不顺了就拿侍女小厮撒气,发泄一通之后继续在床上躺着,可愁坏了陆夫人。 “大少爷又没吃?” 给陆明渊送饭的侍女顶着脸上一片红肿,低眉垂眼地回道:“回夫人,少爷说没胃口。” 陆夫人顿时气恼,直接带人进了儿子房里。 看着背对着她侧躺在床上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不就秦家一个庶女吗?这帝都皇城别的不多,各家嫡女庶女一大堆,我陆家虽然比不上皇亲国戚,可你好歹也侍郎的儿子,怎么这么出息都没有?” 陆明渊不说话。 陆夫人走过去,苦口婆心地劝道:“明渊,我们人轻言微,岂能跟离王争女人?况且外面皆传秦家四姑娘是个狐媚子,这样的女子就算进了陆家,以后只怕也难免红杏出墙,陆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陆明渊腾地坐起身:“秦姒本来就该是我的人,离王仗着权势与我争抢,此事他本就没理,若是闹出去——” “明渊!”陆夫人蓦地喝断了他的话,“闭嘴!” 陆明渊眼睛都红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他此时已浑然忘了退婚一事是陆家自己提出来的,恰好离王当时在秦家做客,他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还故意请求离王和秦峻陪他一起去。 连离王都意识到“三个大男人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有些不妥,而他却只是在见到秦姒真颜之后才开始后悔,后悔让离王见到她的美貌,丝毫不反省自己对人家姑娘造成了什么伤害。 陆夫人恼怒在心,嘴上却只能说道:“现在全帝都的人都知道离王要纳秦家四姑娘为侧妃,你不平又有什么用?” “夫人!”门外一个小厮匆匆跑来,语气兴奋,“夫人,少爷,天大的消息!” 陆夫人转头,皱眉冷斥:“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厮告了个罪,语气收敛了一些:“离王取消了纳秦家四姑娘为侧妃的决定。” 什么? 陆明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么说来,秦四姑娘还是我的?” 啊? 小厮犹疑了一阵,兴奋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可……可是听说,南相对秦家四姑娘也有兴趣,决定纳她为妾。” 什么? 话音落下,陆夫人和陆明渊同时僵住。 “南相?”陆明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地道,“他一个不男不女的娈宠,以色侍君还不够,居然公然打起了纳妾的主意?就不怕皇上杀了他?” 陆夫人脸色也很难看。 她完全没料到,她陆家退了婚的女子居然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且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一个是离王,一个是当朝最风头无两的“宠相”,谁能惹得起?? “娘,我要迎娶秦家四姑娘,”陆明渊强硬地开口,“南相是个娈宠,他若纳了四姑娘,岂不是直接毁了人家?” 第34章 不娶了还不行吗? 苍云熠心里忍不住生出古怪想法,他家皇兄不会在秦府安排了眼线吧? “回禀皇兄。”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这玉佩是臣弟送给秦家四姑娘当信物的,臣弟担心她在秦家受欺负,所以才想给……” “朕不想听你的解释,”苍寒聿语气冷漠,“弄丢自己的玉佩,还有理了?亲王信物若是落到居心不轨的人手中,可是会有什么后果?你今年几岁了?做事不带一点脑子?” 离王被骂得不敢吭声。 因为他知道皇兄骂得有道理,亲王信物的确很重要,别说他,就算是任意一个朝廷官员,轻易弄丢代表自己身份的信物,都是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 可离王觉得自己很冤。 虽说亲王的贴身信物很重要,但放眼整个帝都皇城,真正图谋不轨的又有几个人?就算真有图谋不轨之人,谁又敢真的贪了王爷权贵的东西? 皇兄说的那种情况根本少之又少,甚至不可能存在。 离王心里嘀咕。 况且他这哪是弄丢了自己的信物?根本是送出去当定情物,皇兄就不能听听听的解释? “秦家四姑娘的身份跟你不般配。”苍寒聿嗓音淡漠,透着不容违抗的强硬,“你最好打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什么? 苍云熠懵了懵,不解地抬头:“皇兄,臣弟是真的喜欢秦家四姑娘,正妃不般配,臣弟愿意许她侧妃之位,求皇兄给我赐婚——” “闭嘴。”苍寒聿冷冷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苍云熠沉默,眉头皱紧,脸色也垮了下来,完全不知道他家皇兄吃错了什么药。 秦家庶女得罪他了? 又不是让他纳进宫里当妃子,至于这么生气? 站在一旁的容楚修心里也纳闷,皇上这么强硬的态度,是因为秦家四姑娘是南相看上的人?可这也太离谱了。 好歹离王是个男人,看起来又是真心喜欢人家小姑娘,南姒那个家伙能给人家什么? 名分? 一辈子有名无实? 皇上就算如何宠南姒,也不太可能宠到把人家无辜小姑娘一辈子的幸福葬送了,所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皇兄。”苍云熠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我真的喜欢秦家四姑娘。” 苍寒聿抬眸,寒冰般的瞳眸锁着他俊逸的脸:“喜欢到什么程度?” 啊? 苍云熠愣了愣,回道:“娶她为妻。” “好啊。”苍寒聿嗓音轻飘飘的,却带着蚀骨的寒意,“裴海,把他带出去,重打五十大板,打完之后再问他还愿不愿意娶。” 苍云熠吓了一跳。 重大五十大板? “奴才遵旨。”裴海低眉垂眼地应了声,随即朝着苍云熠的方向走过来,“来人,把离王殿下带到外——” “皇……皇,皇皇兄且慢!”苍云熠脸都白了,“就是看上个小姑娘而已,不至于大刑伺候吧?我……我不娶了还不行吗?” 他昨晚跪了一夜,方才进宫又跪了近一个时辰,两条腿都疼得快断了,皇兄还要打他?? 苍云熠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被帝王猜忌了,然后故意找个借口除掉他? 第35章 想也是白想 虽说离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他家皇兄为何就非得跟秦家四姑娘过不去,可圣旨难违。 他总不至于为了个刚见一次面的小姑娘丢了自己性命不是? 虽然他真的很喜欢秦姒。 那么娇嫩脱俗的一张小脸,漆黑干净的眸子跟琉璃似的,肌肤嫩得让他想几乎忍不住伸手掐上一把…… 可都是白想。 又折腾了个把时辰的离王殿下刚出了宫,就直奔秦府而去。 他心里清楚秦府定然有皇兄的眼线,所以片刻都不敢耽搁,万一让皇兄觉得他没有诚意,或者敷衍应付,违抗圣旨,只怕下次进宫就真的要吃板子了。 因为已经跟秦静姝退婚的关系,为了避免尴尬,苍云熠有事自然直接找秦峻。 秦峻本来因他退婚一事心情还不怎么好,可见他半天来了两次,脸色看起来又有些差,眉眼间一副疲乏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由觉得奇怪。 “王爷这是怎么了?” 苍云熠语气淡淡,甚至连坐都没时间坐,语气也不太好:“本王之前说纳秦四姑娘为侧妃的事情就此作罢,只当本王没有提过。” 说完,摆了摆手,“以后秦府的事情跟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本王告辞。” 秦峻眉头微皱,刚要问他怎么回事,可苍云熠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很不耐烦的样子。 秦峻独自在亭子里站了片刻,淡淡道:“来人!” “大少爷。” 秦峻淡淡问道:“离王早上从秦家离开之后,又去了何处?” “离王回了趟王府。”影卫回禀,“在府里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被皇上一道圣旨召进了宫,从宫里出来之后就直接来了秦家。” 秦峻闻言,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圣旨? 若是懿旨召见,他还能猜测是太后因为秦姒的事情生气,严令离王打消娶秦姒为侧妃的决定,可皇上召见离王干什么? 离王从宫里出来就直奔秦家,可见此事应该跟皇上有关,但皇上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或者说,皇上为何要干涉离王的婚姻之事? 离王退婚静姝,是否也是皇上的意思? 秦峻拧眉沉默,一时之间着实想不明白皇帝心里的打算。 离王退婚一事很快又传了出去。 秦府这两天简直成了话题制造地,帝都皇城闲着无事的权贵小姐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秦家姐妹接连被退婚的事情,看热闹之余也忍不住生出疑惑,离王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虽说离王是皇上亲弟弟,可秦家地位也不低,堂堂国舅府中的女儿竟被离王当成货物似的退来退去,也不知秦夫人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身在相府的南姒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懒洋洋地“哦”了一声,连眼都没睁。纤细的身子侧卧在红木雕花锦榻上,阖眸小憩。。 窗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只衬得这张小脸精致漂亮得似是画中仙子,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第36章 人微言轻 南姒预料的完全没错。 陆明渊的确后悔了,回家之后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心情不顺了就拿侍女小厮撒气,发泄一通之后继续在床上躺着,可愁坏了陆夫人。 “大少爷又没吃?” 给陆明渊送饭的侍女顶着脸上一片红肿,低眉垂眼地回道:“回夫人,少爷说没胃口。” 陆夫人顿时气恼,直接带人进了儿子房里。 看着背对着她侧躺在床上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不就秦家一个庶女吗?这帝都皇城别的不多,各家嫡女庶女一大堆,我陆家虽然比不上皇亲国戚,可你好歹也侍郎的儿子,怎么这么出息都没有?” 陆明渊不说话。 陆夫人走过去,苦口婆心地劝道:“明渊,我们人轻言微,岂能跟离王争女人?况且外面皆传秦家四姑娘是个狐媚子,这样的女子就算进了陆家,以后只怕也难免红杏出墙,陆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陆明渊腾地坐起身:“秦姒本来就该是我的人,离王仗着权势与我争抢,此事他本就没理,若是闹出去——” “明渊!”陆夫人蓦地喝断了他的话,“闭嘴!” 陆明渊眼睛都红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他此时已浑然忘了退婚一事是陆家自己提出来的,恰好离王当时在秦家做客,他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还故意请求离王和秦峻陪他一起去。 连离王都意识到“三个大男人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有些不妥,而他却只是在见到秦姒真颜之后才开始后悔,后悔让离王见到她的美貌,丝毫不反省自己对人家姑娘造成了什么伤害。 陆夫人恼怒在心,嘴上却只能说道:“现在全帝都的人都知道离王要纳秦家四姑娘为侧妃,你不平又有什么用?” “夫人!”门外一个小厮匆匆跑来,语气兴奋,“夫人,少爷,天大的消息!” 陆夫人转头,皱眉冷斥:“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厮告了个罪,语气收敛了一些:“离王取消了纳秦家四姑娘为侧妃的决定。” 什么? 陆明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么说来,秦四姑娘还是我的?” 啊? 小厮犹疑了一阵,兴奋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可……可是听说,南相对秦家四姑娘也有兴趣,决定纳她为妾。” 什么? 话音落下,陆夫人和陆明渊同时僵住。 “南相?”陆明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地道,“他一个不男不女的娈宠,以色侍君还不够,居然公然打起了纳妾的主意?就不怕皇上杀了他?” 陆夫人脸色也很难看。 她完全没料到,她陆家退了婚的女子居然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且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一个是离王,一个是当朝最风头无两的“宠相”,谁能惹得起?? “娘,我要迎娶秦家四姑娘,”陆明渊强硬地开口,“南相是个娈宠,他若纳了四姑娘,岂不是直接毁了人家?” 第37章 自家姐妹,要相亲相爱 陆夫人觉得此言有理。 当然,南相想娶谁,会毁了谁,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胆量去管一个权臣的事情。 可事关她家儿子的婚事,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愿意放下身段去争取一下的,所以用了午饭之后她就命人递了拜帖给秦夫人,想跟她谈谈双方子女的婚事。 只要秦家答应嫁,陆家愿意娶,那么就算是南相也得掂量一下轻重。 帖子递到秦夫人手里之后,她沉默地盯着帖子看了好一会儿,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没有说话。 “真是个狐媚子。”秦婉捏着帕子冷冷开口,“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仗着一张狐媚人的脸勾引一个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不要脸,还真以为自己倾城绝色了?” “大家闺秀讲的是举止端庄,作风严谨,如四妹这般……”秦蓁冷冷一笑,压下心底的嫉妒,“只会成为秦家的耻辱。” “也许四姐姐自己不觉得是耻辱,反倒认为是自己魅力大呢。”秦薇淡淡开口,“前有离王要纳她为妃,后有南相要纳她为妾,连退了婚的陆公子都对她念念不忘,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四姐姐这么受男人喜爱。” 说白了还是狐媚子呗,擅长勾男人的心。 秦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对众位庶女口无遮拦地评价秦姒的行为并不制止,似乎故意放任着她们抨击秦姒,只是众位姐妹对秦姒究竟是指责,还是出于嫉妒所以忍不住诋毁,并不重要。 “母亲。”秦婉察言观色之后开口,“陆公子既然喜欢四妹,不如把四妹许给他,免得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惦记四妹,也让秦家因她一人而不得安宁。” 秦夫人没说话。 她之前百般说服陆夫人取消这门婚事,还不惜派人故意在她面前说秦姒的不好,为的就是让陆家退婚,以后好拿捏秦姒的婚事,这会儿若是直接答应让秦姒嫁去陆家,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就是个笑话。 可若是不答应…… 秦府这两天的确有些不太安宁,事情一桩桩发生得跟戏剧似的,离王看中秦姒,后来退了秦静姝的婚事,今天又来取消了纳秦姒为侧妃的决定……堂堂国舅府,倒成了离王的掌心玩物。 简直岂有此理。 关于静姝的婚事,离王今天却只字未提,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而这一切,皆是因秦姒而起。 秦夫人眼神冷了冷,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候在外面的管家,“去回陆夫人一声,让她明天早上过来。两家坐下来商议一下婚事。” 管家领命而去。 “林嬷嬷,去库房挑选几样太后喜欢的东西,稍后随我进宫一趟。” “是。” 有众位庶女在场时,几乎从不轻易发言的秦家嫡女秦静姝,此时却平静地开口:“四妹年纪小,不太懂事,秦家孩子又多,母亲疏于管教也是正常。等嫁去陆家之后让陆夫人调教一段时间,四妹应该就会懂事了,母亲不用担心。”。 顿了顿,她看向眼前诸位妹妹:“自家姐妹要相亲相爱,以后不许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第38章 顾家请柬1 对于嫡姐的话,秦家庶女们自是遵从,顺道不忘捧一踩一。 “大姐就是善良又通情达理,可秦姒却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根本不懂得体谅母亲和大姐的一片好心。” “一样米养百样人,秦家女儿虽多,可也不能全靠母亲管教。”秦蓁道,“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除了举止端庄守礼之外,也该恪尽孝道,听从母亲训示,然而看看秦姒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把母亲放在眼里?” “就是,”秦婉冷冷道,“真不知道当初父亲为何要把这个山野丫头带回来,一看就是没教养的样子。进府五年没见学什么好的,倒是把外面一些坏风气保留了十成十。” 秦静姝眉头微蹙,也不知是对众人的说法感到微恼,还是想到了秦姒一箩筐的缺点而有了些微不满,虽然她的脸上没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却的确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不美妙。 “各位姐姐都别说了。”秦雪善于察言观色,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值得为了一个没教养的丫头影响母亲和大姐的心情。” 此言一出,秦婉、秦蓁几人都看着她,眼底明显带着一点不悦。 秦雪只当没看见,恭敬地朝秦夫人道:“母亲先歇会儿,女儿先告退。” 秦夫人点头,淡淡道:“你们也都退下吧,午饭我进宫陪太后一起用,静姝陪着就行。” 众庶女闻言,纷纷恭谨地告退。 众人一走,秦夫人脸上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秦姒的事情我已经懒得去管,让她嫁去陆家也好,省了以后烦心。”她冷冷道,“这两天关于秦姒的传言沸沸扬扬,就算能嫁去陆家,以后也没她的好日子过。” 陆家官职不大,可陆夫人脾气和架子却大得很,这两天秦姒闹出的风波放在哪个官宦之家都是一个作风不正的表现,陆夫人能让她好过才怪。 秦静姝沉默片刻:“娘,我一直不太明白,娘为何对秦姒如此忍让。” 秦姒离经叛道的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母亲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其他庶女身上,总要厉声训斥几句的,对秦姒却始终是放任的态度。 这一点,一直让秦静姝感到不解。 秦夫人沉默片刻,淡道:“此事说来话长——” “夫人。”管家拿着两张请柬走过来,“顾家姑娘明日在府中举办桃花宴,邀请大小姐和四姑娘前往。” 桃花宴? 秦静姝皱眉:“我跟顾清漪素来不和,她办她的桃花宴,邀请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管家自然无法回答。 “拿过来吧。”秦夫人眉头微皱,关注点显然跟秦静姝不一样,“顾家办桃花宴,怎么还邀请了四姑娘?” 秦静姝闻此言,眉心亦是蹙了蹙:“还邀请了秦姒?”。 “是,请柬有两份,顾家人还特意交代,说是请秦四姑娘务必到场。”管家道:“其他我也不太清楚,顾家派来的人送完请柬就转身走了。” 第39章 顾家请柬2 秦夫人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管家告退离开。 秦夫人手里攥着两份请柬,眉头紧皱:“这顾家的姑娘想干什么?” 顾家家世跟秦家在帝都算是不相上下,都是仅次于皇族的显赫权贵之家,如他们这样的家世,嫡女办什么宴会,邀请的也只会是世家嫡女,不会刻意给一个庶女发请帖。 庶女当然也可以参加,却是尾随着嫡女一起去。 嫡女若是不愿意带,庶女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府中看别人去,这就是嫡女和庶女之间的差别。 虽是姐妹,待遇和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这也是其他庶女极力讨好秦静姝的原因之一,跟嫡姐打好关系,不但可以在府里过得好些,还能时常有机会出入各种宴会场合,长些见识,认识更多的青年才俊。 只是很多时候,嫡女打从心眼里就把庶女当成侍女一般,不管是自家的还是别人家的,很少有把庶女放在眼中的。 所以顾清漪今日这般举动,倒真是让秦夫人有些想不通。 “也许是近日里皇城里传闻太多,顾清漪想看我的笑话,所以才故意邀请秦姒。”秦静姝神色微沉,“否则我也想不通会是什么原因。” 秦夫人沉默片刻,抬眸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什么想法?” 秦静姝道:“既然请帖都送到了,自然是让她去。” 否则只怕顾清漪要说她气量狭小,嫡女容不下庶妹,故意从中作梗不让秦姒去赴宴。 她才不会给顾清漪留下任何话柄。 秦夫人皱眉:“秦姒容貌生得好,去了只怕会出风头。” 秦静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出风头了才好。” 秦姒容貌的确生得美,可顾清漪举办的桃花宴上去的大多都是女子,长得美又如何?又没有男子欣赏。 不过是让更多的女子生出嫉妒罢了,到时候看她如何应付。 “既然你心里有主张,那就按你说的做吧。”秦夫人淡道,“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才行。” “女儿知道。” 请柬送到南姒手里的时候,她还在相府花园里晒太阳,请柬是长兰从密道里送来给她的。 “顾清漪发的请帖?”南姒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看着请帖上印着精致的花纹,“动作挺快。” 素衣问道:“主子要去吗?” “嗯?”南姒眼梢轻挑,嗓音淡漠倦懒,“去啊,怎么不去?” 她要去看看帝都两位大才女之间即将上演的精彩大戏呢,错过了多可惜? “明天记得给我准备一些蜜饯零食。”南姒漫不经心地吩咐,“挑一套素淡些的衣服。” 她是去看戏的,不是为了出风头。 素衣应了下来。 “相爷。”前院护卫匆匆而来,躬身禀报,“皇上有旨,请您进宫一趟。” 南姒闻言,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下天色,午时刚过去不久,离傍晚还早,离天黑更早,这个时候让她进宫干什么?? 想到男人前晚上被自己气得失控暴怒的模样,南姒眉眼淡了些,不疾不徐地起身去更衣。 第40章 所有物 天高云阔,阳光正好。 南姒坐着马车抵达宫门外时,好巧不巧的,跟正从宫里走出来的秦夫人和秦静姝母女二人迎面撞上。 这算不算冤家路窄? 南姒心里闪过这句,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倦懒,几分淡漠嘲意。 看在对面秦夫人眼中,分明就是这位右相大人看不起他们的表情。 “南相大人。”秦夫人脚步顿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南姒这张魅惑众生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寒暄,“进宫?” 南姒唇角轻哂:“夫人明知故问。” 秦夫人脸色一青,眼底多了几分阴沉,嘴角却依旧噙着得体的笑容:“南相大人容色倾城,莫怪能独得皇上宠爱,只是可惜没有生出女儿身,否则皇后之位只怕铁定非南相莫属了。” “是么?”南姒挑了下唇,浅浅淡淡地开口,“本相若是个女儿身,也许皇上反而不喜欢了呢。” 秦夫人一噎,脸色涨得有些红,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这小贱人。 他什么意思? 他是想说皇上只喜欢俊美男儿,不喜欢女人吗? 自己仗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勾引皇上,还故意在这里败坏皇上名声? 简直恬不知耻。 “南相大人公务繁忙,娘,我们就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吧。”秦静姝平静地开口,视线从南姒面上掠过,温婉开口,“南相大人请。” 南姒点了个头,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对了,秦家四姑娘最近的名声传得挺响,听说容貌极美,本相对她起了几分兴趣,麻烦秦夫人回去告诉四姑娘一声,本相有意纳她为妾,择日便把她抬进府。” 他语气清淡,把纳妾说得就像买白菜一样,而且买的还是秦家的白菜,听得秦夫人脸色几乎绷不住的难看。 “南相有所不知,秦姒是个有婚约在身的人。”秦夫人语气淡淡,再也无法佯装客套,“她跟陆家的婚约不日便要提上来,择个良辰吉日就该办了。南相乃是皇上的人,纳妾一事只怕不太妥当。” “皇上的人?”南姒表情微顿,抬眸看着她,“秦夫人什么意思?” 秦夫人表情一僵,刹那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已经来不及收回。 “秦夫人是想说,我是皇上的娈宠?”南姒眉梢轻挑,“是皇上所有物?” 秦夫人僵着脸沉默,心里忍不住回了一句:难道不是? 南相的身份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仗着一张让皇上喜欢的脸,“睡”到了位高权重的右相身份,实则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东西。 然而即便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众人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除了苍氏皇族那几个纨绔宗亲子弟敢当面嘲讽他,其他人谁有这个胆子? 南相容色倾城是事实,手段狠辣也是事实。 你当着他的面说他多受皇上宠爱都可以,可从未有人敢直白地把“娈宠”两个字安在他头上。。 “南相大人,我娘不是这个意思。”秦静姝不疾不徐地开口,“只是四妹的确跟陆家有了婚约,还望南相大人体谅。” 第41章 明目张胆的威胁 秦家跟右相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可帝都权贵之家,但凡存着把女儿送进宫为妃为后想法的世家,就没有不厌恶南姒的。 因为他一人,阻止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进宫服侍皇上的愿望? 然而即便是尊贵显赫如秦家,仗着有太后撑腰,也并不敢真的跟南姒撕破脸,这人乃是皇帝心尖宠,而当今皇上自从登基以后来牢牢掌大权在手,手段狠厉无情,满朝文武没有不怕的。 太后虽是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却并不是皇上生母,皇上对她也没多少尊敬,秦家并不敢仗着太后势就去得罪皇上——至少暂时来说,秦家还没有跟皇上相抗衡的底气。 否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南相是个让众人厌恶,却也是寻常人惹不起的人。 这些年仗着皇上的宠爱为非作歹,几乎横行帝都,所有与他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的结果。就连端王府世子前几天都在他手里吃了亏,而皇上却还一个劲地护着他。 谁敢跟他翻脸? “本相这些年难得看中个人。”南姒勾了勾耳边发丝,语气低懒淡漠,“还望秦夫人能成全。” 说完,极有风度地朝秦静姝点了个头,“两位慢走。”便抬脚从秦夫人母女身边擦肩而过。 秦夫人气得脸色扭曲,狠狠攥着手。 她这辈子还没受过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娘。”秦静姝低声开口,“这里有禁卫军当值,我们先回府吧。” 禁卫军都是听从皇上的,万一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到皇上耳朵里,对秦家不利。 秦夫人转头盯着南姒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慢慢浮现阴鸷的光。 转身朝马车旁走去,她压下心头极度的不适感,淡淡开口:“太后方才说,皇上根本没有选秀的打算,此事你怎么看?” 秦静姝神色微紧,眼底划过一丝难堪,敛眸道:“此事也许是离王的误会。”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却认为是离王故意想退婚而制造出这些事,先是看中了秦姒,后来退了秦静姝的婚事,接着又打消了纳秦姒为妾的想法,从此跟秦家彻底撇清关心。 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秦夫人没说话,冷着脸上了马车。 这几天她的心情很差,遇到了南姒,心情变得更不好了。 而作为能轻易让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主谋,南姒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半路遇上出来迎接她的裴总管,漫不经心地颔首打了个招呼。 “小祖宗万福。”裴总管躬身,“皇上心情不太好,您可得悠着点。” 南姒脚步微顿,嗓音浅浅淡淡的:“心情不好?那本相就不去碍他的眼了,免得皇上见了本相之后,心情更不好。” 说完,转身离开往回走。 裴海见状,连忙伸手拦阻着:“别别别,小祖宗,皇上就等着您安抚呢。”。 “裴总管,你确定?”南姒眼神古怪地看着他,“皇上每次见到我,心情都会变本加厉的暴躁,你确定我有办法安抚他?” 第42章 头疼,给我揉揉 裴总管连连点头。 再确定不过。 南姒沉默片刻,转身往紫宸殿走去。 苍寒聿侧卧在锦榻上批阅奏折,眉目低敛,矜贵淡漠的脸看起来像是上天精心雕琢的珍品,不管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除了时常被南姒气得失控,在满朝文武眼中,这位年轻帝王是个深不可测让人畏惧的人,登基之后乾纲独断,施展雷霆手腕迅速收拢大权,掌朝政的内阁大臣,掌兵权的几位将军,掌暗势力的影卫首领,几乎无人不臣服于他。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满朝文武只知道,即便是皇帝不爱女色只独宠南相这件荒唐事,都没人敢正面跟皇上刚,早朝上劝谏皇上立后的大臣都得小心翼翼,好言劝说,什么以死相谏,撞柱明志这些手段没人敢使。 谁若真的不怕死,那么皇上非常乐意成全你的忠心和刚烈,不但你死了,你的妻妾家眷,后代子孙从此都得消失在他的眼前,永世不得踏进朝堂一步——除非改朝换代。 真正不怕死的人其实很少。 而自己不怕死也不怕连累子孙后代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就算你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以及子孙后代的前途,也改变不了皇上一点点的想法,最多换他一句轻飘飘的“厚葬”,死得毫无价值。 所以谁还会蠢得自己找死? 都说帝心难测。 当今天子才是真正的帝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连号称最受宠的南姒都不知道。 当然,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走进紫宸殿,看到倚窗而坐专注批阅奏折的男人,南姒眸光微淡,心里忍不住想,不管他心情好不好,脾气是不是难以捉摸,至少在做皇帝这一点上,倒是不曾有过什么失职。 既不懒政,也不骄奢淫逸,昏庸无能更与他无关。 大雍国百姓有这么一位天子,应该算是福气。 南姒正要装模作样行个大礼,窗边的男人已经抬眸看了过来:“过来。” 南姒表情微顿,心里不由想着,每次都改不了这种唤阿猫阿狗似的命令语气,好像她是他的宠物一样。 不过南姒也没在意这个,转身走了过去,声音浅淡淡的,带着几分独属于她的倦懒:“皇上召臣过来,是为了何事?” 苍寒聿放下朱笔,有些疲惫地倚着窗子,朝她招了招手。 南姒眉梢轻挑:“干什么?” “……头疼。”苍寒聿阖上眼,“给我揉揉。” 南姒:“……” 不是有裴总管和一大票宫女在吗? 沉默地盯着他眉眼间笼罩的一层倦色,南姒眸心光芒微闪,不发一语地走过去,素白的手搭着他的鬓角,力道恰好好处的按了起来。 心理忍不住想,他大白天的召她进宫,不是只是为了给他按按吧? “听说你要纳自己为妾。”男人开口,嗓音带着淡淡的玩味,“又想玩什么花招?”。 “没什么。”南姒淡道,“就是觉得日子太无聊了,想折腾点事情玩玩。” 第43章 又爱又恨 苍寒聿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淡淡道:“今晚留下来。” “不行。”南姒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却是拒绝,“臣明天有事要做,需要保存体力。” “保存体力?”苍寒聿唇角轻挑,像是在嘲笑她,“你体力不一直都很好?” 南姒没说话,也不知道懒得搭理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回复。 苍寒聿伸手把她拉了过来,直接以蛮力放倒在自己腿上,俯身吻了上去。 南姒睁着双漆黑干净的眼看他,既不羞涩,也不慌乱,平静得像是看他一个人演独角戏。 苍寒聿才不管她什么想法,只自顾自地亲个够,亲了还想亲,只亲到忍不住想撕开她的衣服,才被南姒一把抓住了手。 “别乱来。”她道,“我没带侍女进宫,衣服撕坏了我怎么回去?” 苍寒聿不满地皱眉,表情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皇宫里没衣服给你穿?” “你让我穿别人的衣服?” “穿我的衣服。” 南姒淡定:“太大,穿不了。” 苍寒聿冷道:“借口。” 南姒多了些无奈,像是在安抚任性的孩子:“真穿不了,你也不希望我衣衫不整出现在别人面前吧?” 苍寒聿看着她:“今天早朝上,大臣们又逼朕立后。” 所以早朝刚进行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在满朝文武惶恐不安的恭送下,皇帝陛下直接甩袖离去。 “立呗。”南姒嗓音淡淡,“国不可一日无后。” 苍寒聿面无表情:“所以,你愿意当我的皇后?” 南姒沉默片刻,从他腿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衣衫:“臣没资格当皇后。” 虽然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可话音刚落,苍寒聿脸色依然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下次臣让人把衣服拿几套过来,就摆在皇上的衣柜里。”南姒仿佛并没有看见某人阴沉的脸色,径自淡道,“这样一来,皇上什么时候想撕臣的衣服都可以。” “南姒。”苍寒聿语气冷冷,“朕要立你为后。” 南姒瞥他一眼:“皇上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朕当年一句戏言,你真要记这么久?” 戏言? 南姒眼神迷离,似是在回想当初懵懂无知的时候,“……是啊,臣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比旁人好,以及,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话音落下,苍寒聿的脸色彻底寒了下来。 南姒恍若未觉,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似在安抚暴躁的狮子:“乖,你还是纳别人为后吧,我真的不合适。” 苍寒聿咬牙,几乎忍不住想掐死她。 她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纳别人为后? 攫住她纤细的手腕,他冷问:“你的心是铁铸的?” 南姒摇头:“不是,臣只是比较认死理。” 苍寒聿冷冷锁着她淡如薄烟般的眉眼,对她真是又爱又恨,咬牙切齿的声音听着像是要活撕了眼前这女人:“今晚留下。”。 南姒预感到留下来的结果不会太好,漫不经心地摇头拒绝:“不行。” 第44章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朕命令你留下。”苍寒聿嗓音寒冽,夹杂着万里雪飘的温度,“今晚朕要你死在朕的床上。” 话落,手腕用力一带,再次把她压在自己腿上,恶狠狠地盯着她:“南姒,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到底要记恨到什么时候?” 南姒表情淡了下来,嗓音倦懒:“臣没空记恨。” 苍寒聿一怔。 “臣虽然认死理,心胸却并没有那么狭隘。”南姒拨开他的开,径自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皇上觉得臣是在记仇,所以才这般吊着你?欲迎还拒素来是后宫女子争宠常用的手段。” 缓慢抬眸,干净清澈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南姒摇头:“可臣不屑这样的手段。” 苍寒聿抿唇,死死地瞪着她。 “臣不喜欢玩口是心非那一套,也没兴趣跟皇上玩什么心计。”她道,“臣说不当皇后就是不当皇后,没别的意思,皇上也不用猜测我是因为记恨,还是故意想试探你的心思……都不是,臣没那么无聊。” 说完最后这句话,她浅浅颔首:“皇上政务繁忙,臣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苍寒聿僵坐在锦榻上,眼睁睁看着她跟往常每一次一样,就这么从容而又毫不留恋地踏出紫宸殿,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不在乎他是否生气,不在乎是否他雷霆大怒。 她什么都不在乎,就连曾经的喜欢都可以说扔掉就扔掉! 苍寒聿攥紧了手,脸色僵白而又愤怒,瞳眸里燃烧着的火焰上似是裹着寒冰,明明怒火都快沸腾,却生生让人感觉到寒冬腊月寒气萦绕的刺骨凉意。 “相爷。”裴总管见南姒走出来,脸色微变,低声道,“这就走了?” 南姒驻足殿阶前,看了看天色:“皇上午膳用过了吗?” 裴总管摇头,敛眸道:“皇上今天头痛,老奴想去宣个太医来看看,可皇上不允。” 南姒闻言,下意识地蹙眉。 头痛? 他方才不是骗她的? “早朝皇上是忍着头疼主持的,可满朝文武都在劝皇上立后,皇上心情不好,就丢下一大群人走了。” 南姒皱眉不语,脚下却有些迈不出去。 “小祖宗,要不您留下来劝劝皇上?”裴总管表情越发恭敬,近乎于哀求,“皇上一整天滴水未进,老奴也不敢劝……可皇上总不吃东西哪行啊?这不是跟自己龙体作对吗?” 南姒看了他一眼,随即沉默:“裴总管。” “相爷?” “皇上登基已经三年,身边是不是该添些嫔妃伺候了?” 啊? 裴海一惊,小心翼翼地问:“相爷有意入主后宫?” “不是我。” 裴海脸色一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使不得,使不得,除了相爷您之外,奴才哪敢劝皇上选秀啊?这不是找死吗?” 南姒古怪地看着他:“其实皇上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不不。 裴海连连想要,皇上比他想得还要可怕。。 不信可以去问问满朝文武。 第45章 拿朕跟花魁相比? 南姒当然不会去问满朝文武。 她现在只是在想,该如何不失面子地回到内殿,劝那个人把午膳给用了。 “裴总管,你让人去御膳房准备些皇上喜欢的食物。”南姒吩咐,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遍句,“顺便给我要一份红枣杏仁粥。” 裴海连忙应下:“小祖宗稍等,老奴这就去准备。” “等等。”南姒喊住他,语气略微迟疑,“等会膳食送过来时,就说是我没吃午膳。” 裴海微讶,随即点头应了下来:“是,奴才是去为相爷准备的午膳。” 南姒嗯了一声。 她只是不想让他自作多情而已。 裴海摇了摇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转身走了。 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御膳房,亲自看着膳房的那些兔崽子们,一定精心做好皇上和南姒的膳食。 说不定享受美食会让人心情愉悦,还能促进感情的飞速发展呢。 南姒站在殿阶上,安静地遥望三千宫阙。 细致的眉头微皱,倦懒淡漠的容色因沉默而显得有些疏离,似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霜雾,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却总让人感觉到几分冷若冰霜般的距离感,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静静站了片刻,她转身走进内殿,脚下刚踏进殿门,里面就传来冰冷的一句:“滚出去。” 南姒就这么顿了一顿,觉得这三个字都听得她耳朵快长茧子了。 滚出去? 这人生气的时候是不是只会说这三个字? 所以,其实不只是对她,对旁人他也经常用这句? 她嗓音淡淡响起:“我饿了。” 话音落下,内殿顿时陷入安静。 随即苍寒聿起身,拂帘从内殿走了出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南姒,清俊贵气的容颜依然冷若寒霜,眼底却似多了几分温度:“你怎么还没走?” 南姒倚着殿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年轻的帝王身段颀长瘦削,一袭合身袍服衬得他窄腰宽肩,身段完美,清隽如画的容颜当得上一声倾尽山河色。 气度雍容,天生的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敬畏臣服。 “你在看什么?”苍寒聿走了过来,直接伸手把她压在殿门上,“被朕的容色迷住了?” “嗯,迷住了。”南姒并不否认,“皇上的容貌比红袖馆里的当家花魁还要出色。” 话音落下,苍寒聿的脸色当真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微妙。 “你拿朕跟花魁相比?” 南姒清清淡淡:“我说的只是容貌所产生的影响。” 红袖馆里的当家花魁,多少人为了她一掷千金? 又有多少在她的容颜中迷失无法自拔? 当然,那些所谓的情啊爱的,在南姒看来,不过是风流好色之人美化自己的借口而已。 至于眼前这位。 南姒觉得纵使曾喜欢,也还没喜欢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你去过红袖馆?” 南姒微默,嗓音浅淡:“这不是重点。” “对朕来说,这就是重点。” “皇上觉得我不该去?”。 “你宁愿把时间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也不愿进宫来陪朕?”苍寒聿脸色不太好看,“你不是说朕的容貌堪比花魁?既然如此,朕恩准你以后随时可以进宫来欣赏朕的倾世容颜。” 第46章 朕不吃这一套 南姒沉默片刻,嗓音淡淡的:“我去青楼是有事要做,不是只为了看花魁。” “这不重要。”苍寒聿抬起她的下巴,眸光强硬,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以后你每隔两天进宫一趟,朕要经常看到你。” 南姒不说话。 苍寒聿眯眼:“你不愿意?” “臣不能保证每次都这么空闲。”南姒似有些无奈,“万一臣应了下来,以后有事耽搁而食言了,岂不是抗旨?” 苍寒聿眯眼:“抗旨不是你的拿手绝活?” “这是误会。”南姒道,“臣一直忠心耿耿,从未生出过故意抗旨的想法。” 误会? 苍寒聿嗤笑,显然不信她的鬼话。 在立后这件事上,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抗旨,自己大概都忘记次数了吧? 南姒也有些头疼。 立后这件事真不能怪她,谁让他在明知她不可能答应的情况下还总是喜欢为难她?一次次提及,一次次被拒绝,他还是一次次不死心。 这能怪她吗? “这样吧。”南姒跟他打着商量,“一年之内,臣帮皇上搜集到秦家和安王勾结并图谋不轨的证据,在此事彻底解决之前,皇上别再提立后的事情,可否?” 苍寒聿几乎要掐死她。 “你威胁朕?” 威胁? 南姒摇头:“应该说是利诱。” “朕不吃这一套。”苍寒聿道,“对付秦家,朕自有办法。你以为朕放你当这个丞相,真是为了朕做事?” 南姒挑眉:“不然呢?” 苍寒聿磨牙:“朕是为了给你嚣张跋扈的本钱。” 南姒哦了一声:“那皇上就继续让我嚣张跋扈下去好了。” 当个权相的确有嚣张跋扈的底气,进了宫就成了宫中囚鸟,虽享有母仪天下的风光,从此却没了自由,她是傻子也知道哪个身份更适合她。 苍寒聿深深吸了口气。 “皇上别气。”南姒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气大伤身,你头不疼了吗?用了午膳之后请个御医过来看看,别总是逞强。” 苍寒聿盯着她淡漠的眉眼隐藏的些许关心,实在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人。 每次跟她谈立后,她就跟他谈尊卑,说什么泥土登不上九霄。 可每次在他面前说话做事,言行举止却又分明没有半点敬畏,把他当成了个任性的孩子似的,不是摸他的头就是拍他的脸。 说话的语气也是。 清清淡淡的,透着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却总是带着一种老母亲安抚儿子似的感觉,让苍寒聿每每觉得错乱,却又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明明他们之间一直都是他占主导地位,可很多时候他却发觉,自己总在不经意间被她牵着鼻子走。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裴总管一会儿该带着过来准备膳食了。”南姒伸手推开他的脑袋,转身往殿内走去,“虽然政务繁忙,但皇上该用膳时还是要用膳,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裴总管带着几个宫人提着精致食盒走了进来,把新鲜出炉的御膳珍馐摆放在外殿的桌上。 第47章 挥挥衣袖,走得从容潇洒 苍寒聿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长长的檀木桌上,眸心划过一道奇异光泽。 南姒方才还说不想让他自作多情,可随意出口的一句话却暴露了她的关心,而且桌上一道道菜色可不是偏向她的口味。 不过…… 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苍寒聿不知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朝裴海瞥去一眼,裴大总管专注指点着宫人摆上膳食,似是根本没注意到皇上投过来的目光。 南姒在宫里陪皇上用了午膳,因为中午自己已经吃过,所以她只吃了碗红枣薏仁粥。 苍寒聿吃的也不多,优雅矜贵,天生的帝王气度。 南姒看得皱了眉:“没胃口?” 裴总管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此时很配合地开口:“相爷您劝皇上再多吃点,早膳就没吃,昨晚吃得也少……这样下去,龙体可吃不消啊。” 苍寒聿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朕吃饱了。” 南姒伸手给他成了碗熬得浓白的鱼汤:“喝点汤。” 苍寒聿抬眸:“你不是说你饿了?” “嗯,方才是有点饿。”南姒点头,“我胃小,一碗薏仁粥就饱了。” 苍寒聿表情淡定,看不出什么情绪,沉默地低头喝汤。 南姒又给他夹了块鸡腿肉,“御膳房做的这鸡腿看着都好吃,皇上尝尝。” 鸡腿肉切开做的,小火把外表炸得金黄之后浇上一点特质酱汁,外酥里嫩,格外美味。 除了在立后一事上总跟他对着干,其他时候南姒其实很好说话,很少跟苍寒聿作对,几乎算得上百依百顺。 但如今天这般,全程跟贴心嫔妃似的伺候他用膳的机会却是不多——倒不是南姒不愿,而是苍寒聿每次想立后,被她拒绝之后就会心情不好,然后忍不住就让她滚。 人都滚了,哪还有这般几乎心平气和的相处机会? 不过好在南姒从不与他记仇,他让滚,她也就滚了,完全不因他暴怒而惶恐不安,跟没事人似的,连请罪安抚的话都没有。 挥挥衣袖,走得从容潇洒。 但下一次皇上召她进宫时,她却像是把之前发生过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不翻旧账,不耍脾气,当然,也不会刻意去讨好他。 还是那般云淡风轻般不上心的模样,让苍寒聿这个亲手带大她的人,都无法看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她说她不是因为记仇,其实他是有点相信的,可既然不是记仇,她为何就铁了心的不愿进宫? 多少女子想破了头都想不到的后位,她偏偏不屑一顾。 苍寒聿每每觉得挫败。 不过…… 吃了口鱼片,苍寒聿淡淡开口:“一年之内不提立后一事,一年之后是不是就可以了?” 南姒愣了一下,随口应道:“嗯,应该可以吧。” 苍寒聿心头微动。。 “不过就算皇上提起,臣还是不会答应。”南姒把丑话说在前头,声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皇上若真要立后,臣觉得顾清漪挺不错的。虽然有些傲气,可人长得漂亮,才情出众,端庄有气度,放在后宫镇着挺好的。” 第48章 太后驾到 苍寒聿心情又忍不住开始变坏。 若有可能,他真的很想掐死这个女人。 南姒却浑然未觉似的,又夹了一片鱼片给他:“皇上多吃点鱼。” “朕想吃你。” 南姒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臣不好吃。” “吃了才知道。”苍寒聿随口接道,不疾不徐地又加了一句,“已经吃过了,很美味,让人无法抗拒。” 这句话若是搁在其他女子身上,总会惹来一些反应,比如娇羞地道一句“讨厌”,或是羞涩地红了脸。 南姒却只是平静:“皇上别总是任性。” 这句话她说得很淡,不像是劝说,也没有什么无奈,就只浅浅淡淡陈述了这么一句,就让人生出一种不敢逆着她来的感觉。 苍寒聿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很想知道她此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上若是已经饱了,臣就该告退了。”南姒淡道,“明天我要去顾家看一场好戏。” 苍寒聿沉默片刻:“好戏比朕好看?” “嗯。”南姒漫不经心地点头,“应该会很精彩。” 苍寒聿闻言,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裴海悄悄觑了皇上一眼,诧异他今天居然没有生气,只是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也许是今天南相陪他用膳,让皇上心情好了些? 裴海心里默默猜测,却听皇上淡淡道:“看完好戏,记得进宫跟朕分享一下。” 南姒语气淡淡:“明天应该没什么时间进宫。” 苍寒聿不听:“明晚天黑之前,朕必须在这里看到你。” 南姒看了他一眼,没应声,起身告退。 依然是那副潇洒从容,淡漠不惊的模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情绪。 苍寒聿对她这副模样当真是又爱又恨,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南姒脚步忽然停在了殿阶前,并且耳边响起高亢的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苍寒聿眸色微寒,起身往殿外走去。 裴海跟在他身后。 因着太后驾到,紫宸殿外宫人侍卫已恭敬跪了一地。 “南相大人。”搀扶着太后从轿子上下来的杨公公抬头,看见正要离开的南姒,“太后在此,南相为何不行礼?” 话音刚落,苍寒聿从殿内走了出来,身姿颀长,容色清冷淡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帝王君临天下的雍容气度。 杨公公脸色骤然一变,瞬间跪下:“奴才参见皇上。” 跟着太后而来的宫人纷纷行礼,转瞬间又呼啦啦跪了一地。 气氛无端的有些紧张。 苍寒聿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杨公公,目光微转,落到太后刻画得精致的妆容上:“太后有事?” 他似乎只是不经意间那么一站,却恰好站在南姒身边,以一种沉默却绝对强悍的姿态宣布着所有权,让人不敢生出丝毫窥伺之心。。 “哀家是为了离王跟静姝的婚约而来。”太后语气淡淡,长久居于高位养成的傲慢在皇帝面前也依然有所显露,“请皇上下旨,命离王和静姝择日完婚。” 第49章 秦静姝配不上离王 请皇上下旨,命离王和静姝择日完婚。 这句话听着像是请求,又像是陈述,可加上一点傲慢的语气,听在耳朵里却分明是命令的意思。 命令一国之君? 南姒不太喜欢这种语气。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秦静姝配不上离王,太后别费心思了。”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杨公公下意识地想开口斥责,可一抬头想起自己此时还跪着,对上皇上寒冰般冷漠无情的眼神,他心头狠狠一悸,硬生生压下几要出口的恶语。 而太后的脸色一瞬间已经铁青:“南相说什么?” 南姒语气淡淡,似乎并不介意重复一遍:“秦静姝配不上离王。” 虽然离王也是个蠢的,但就算蠢,也不能便宜了秦静姝。 “南姒,你算个什么东西?”太后暴怒,“哀家面前,有你说话的余地?!” 裴海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对太后的暴跳如雷感到同情。 连皇上都经常被南相气得失控,何况是这辈子被人捧惯了的太后?这么多年,大概还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如此说话。 可遇上这位小祖宗,神仙也得跳脚。 “皇上。”南姒转头看向苍寒聿,语气浅淡不惊,“太后面前,臣能说话吗?” 苍寒聿语气淡淡:“能。” 太后脸色一僵。 南姒眉眼依然平静:“臣觉得秦静姝配不上离王,皇上觉得呢?” 苍寒聿语气淡漠:“南相说得对。” 那一瞬间,裴海清晰地看到太后脸色青白交错,额头浮现的青筋突突地跳着,精致的妆容都快扭曲。 可见心里的怒火被挑到了什么程度。 南姒就是有这个本事。 一句话能让暖阳高照变成风雪交加,一句话能让雾霾笼罩的气氛瞬间阴转晴,对上皇上都有如此神奇的效果,何况是太后? 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其实定力真的没那么好。 “臣还有事,先行告退。”南姒退后一步,朝苍寒聿微微欠身,“皇上政务繁忙,也要注意多休息,别操劳过度。” 苍寒聿点头:“南爱卿也是。”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相关怀,关怀完之后,南姒淡定从容地转身步下殿阶,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短短两句话就把太后气得风度全无。 一步步从众人视线里消失,像是出入自家后院似的闲适。 都说宫规森严,宫里防守重重,可唯有这个南姒不管何时何地想要进宫或者出宫,从无人敢拦,他这张脸比任何令牌都管用,整个皇宫没人不认识他。 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冷冷开口:“皇上登基已有三年,是不是该选秀充盈后宫了?” “朕政务繁忙,暂时没有选秀的想法。”苍寒聿淡漠开口,“至于离王跟秦家嫡女的婚事,朕没兴趣插手。太后若真想让他们早日完婚,找离王和秦国舅商议即可。”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进了紫宸殿,并淡淡命令:“裴海,替朕送送太后。”。 秦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冷冷盯着帝王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眼底阴冷色泽流转,良久才拂袖转身,上了轿子:“回宫。” 第50章 苍云熠想暴揍南姒 所谓的冤家路窄,指的大抵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南姒徒步出宫,打算坐自己的马车回府,没成想刚走出宫门迎面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离王。 对方刚从马车上下来,脚步匆忙,看起来有急事在身的模样。 然而一看到南姒,苍云熠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冷下了脸:“南姒,你还要脸不要?” 南姒被他骂得懵了下,随即波澜不惊地挑了下眉梢:“本相睡了你的女人,还是烧了你的宅子?” 刚见面就这么大火气? 苍云熠脸色一青,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奸相,本王正要找你算账呢,你还敢口不择言?能不能要点脸?” 南姒觉得跟这样的蠢货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表情微淡,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你给我站住!”苍云熠追了过去,语气冷冷,“南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虽然本王素来看不起你,但你该知道……” 咬了咬牙,他低声道:“你该知道,你已经是我皇兄的人了,能不能别在外面招蜂引蝶?你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学人家纳妾?秦家四姑娘招你惹你了?你要这么对她?” 哦,原来是为了秦姒而来。 南姒上了马车,苍云熠也跟了上去:“本王有话跟你说……“ 相府的车夫是个隐藏的高手,此时见状,不由看向南姒。 “离王殿下,容本相提醒你一句。”南姒坐在车厢里,看着眼前一手拂开车帘显然打算进来的某位王爷,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擅自闯进本相的马车,这个消息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大概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苍云熠闻言一僵,随即冷冷地咬牙:“你放心,本王不是断袖,对你也没有任何企图,皇兄自会相信我的清白。” 说罢,堂而皇之地弯腰进了南姒的马车,放下车帘。 “我有事要跟你说。” “何事?”南姒语气淡淡,“你不是急着进宫?“ “本王不是急着进宫,而是急着弄清楚真相。”苍云熠怒瞪着她,“本王问你,你要纳秦家四姑娘为妾的事情,皇兄是否知道?” 南姒漫不经心地点头:“应该是知道的。” “皇兄真的知道?”苍云熠瞪大眼,“他同意了?没有震怒?” 南姒语气极淡:“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苍云熠简直要被这句话惊呆了,“南肆,你这是要光明正大地给皇兄戴绿帽子?” 南姒眉梢挑了挑,闲闲地道:“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 苍云熠想暴揍他一顿。 他早就看这个以色侍人的奸相不爽了,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他弄死,可皇兄宠着他,宝贝他,但凡苍寒聿身边的心腹谋臣,无人不知南姒是苍寒聿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苍云熠不敢动手。 可这个宝贝居然要给他皇兄戴绿帽子? 而且还要抢走他的心上人?? 苍云熠双拳攥紧,恨不得揍扁南姒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第51章 你敢动她试试? 但是不能。 倘若他真的把南姒给打了,皇兄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位心胸狭隘的奸相也绝对会记仇,明里暗里地算计他,给皇兄吹吹枕边风就够他喝一壶了。 于是理智很快战胜了冲动。 苍云熠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本王跟你打个商量。” 南姒神情淡淡的,对他的话似乎没什么兴趣。 “你把秦家四姑娘让给本王。”苍云熠道,果然是谈条件的语气,“本王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 三个要求? 南姒抬眸,瞳色浅浅:“什么要求都行?” 苍云熠一听有戏,连忙点头:“在本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你提什么都可以。” “哦。”南姒平静地嗯了一声,“先喊声‘祖宗’来听听。” 什么? 苍云熠一僵,随即怒目而视:“你耍我?” 南姒敛眸:“没空耍你。” 苍云熠眼神冷冷盯着他,“南肆,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为娈宠就要有娈宠的自觉,乖乖地当皇兄心尖宠不好吗? 干什么突然学人家纳妾? 真以为纳了妾,人家就不知道你是娈宠了? “离王殿下。”南姒嗓音淡漠,带着她特有的倦懒,“秦家四姑娘跟你无缘,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为好。” “跟本王无缘?”离王冷笑,“那也总比跟着你强。” “本相是好心劝你,你若不听,本相也没办法。”南姒淡道,说完,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秦家四姑娘其实是被你皇兄定下了。” 什么? 苍云熠一愣:“你诓我?” “你以为你家皇兄真那么大度,眼睁睁看着本相纳妾而无动于衷?”南姒叹了口气,“他这是借着本相的手,把秦四姑娘先定下。” 苍云熠半信半疑:“为什么?” “因为秦四姑娘是秦家人。”南姒淡道,“秦家已经有了个太后,不能再出现第二个皇后。在秦家没有倒台之前,秦四姑娘暂时先住在本相府里。” 苍云熠还是不太相信,狐疑地盯着南姒:“皇兄对你可是上了心的,你别以为本王好蒙骗。” “上了心又如何?”南姒语气淡漠,“江山总要有子嗣传承才行。”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对。 那些大臣们整日劝皇兄选秀充盈后宫,除了有些想送女儿进宫服侍君王的心思之外,大多也都是出于江山社稷考虑的。 皇帝不能没有子嗣。 苍云熠沉默片刻:“你不会暗中加害秦四姑娘吧?” 南姒抬抬眼皮,用一种别样微妙的眼神看着这个傻缺似的王爷,须臾,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可说不准。” 苍云熠心里一惊。 南姒抬起自己嫩白的纤纤玉手,五指纤细,白玉似的漂亮:“本相小肚鸡肠,心思歹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生出了弄死她的想法……”。 “你敢?”苍云熠腾地站起身,毫无预警之下砰的撞到了马车顶棚,疼得他瞬间捂住头顶,皱着眉恶狠狠地看着南姒,“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第52章 顾家门庭 南姒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为了这个蠢货好,人生无趣,难得发一次善心,结果却不被人理解。 她懒得多说,只道:“总之,你别再去招惹秦家四姑娘就行。” 真要去招惹了,以后被他皇兄弄死也是活该。 苍云熠捂着头坐了下来,有些不甘心地确认:“我皇兄真的喜欢秦家四姑娘?” 南姒道:“若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苍云熠沉默了好一会儿。 自己去问? 皇兄若是肯说,大概也不会让他跪那么久。 南姒见他还不下马车,淡淡道:“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儿,方才本相在宫里遇见了太后。” 遇见了太后? 苍云熠皱眉:“然后呢?” “太后让皇上下旨,命你跟秦静姝早日完婚。” 苍云熠冷哼:“婚约都已经取消了,还完什么婚?” 虽然是他的误会,但男儿说话一言九鼎,自己跑去秦家取消了婚约,再屁颠颠把秦静姝娶回来? 他不要面子的? 反正太后懿旨已经抗了,有皇兄撑腰,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想到这里,苍云熠就忍不住憋屈,你说皇兄喜欢秦家四姑娘就喜欢秦家四姑娘吧,直说不就好了,白白让他多跪了那么长时间。 不过取消跟秦静姝的婚约应该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想到以后秦家终究要面对的结局,离王就恨不得离秦静姝越远越好。 “王爷事说完了,还不下去?”南姒抬眼,“当真要让本相去告你一状?” 苍云熠闻言,不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王喜欢跟你同乘一车?” 说罢,嘴里又低声骂了句“奸相”,才转身下了马车。 “对了。”苍云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掀开帘子对南姒说道,“明天顾家在城郊举办桃花宴,邀请了本王,你应该不会去吧?相爷公务繁忙,还是别去了,免得影响我们的心情。”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半刻也不想多呆。 南姒坐在马车里,安静敛眸。 顾家乃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显贵门庭,在天朝一步步扎根至现在,显赫了近两百年。顾家女子中曾经也出过一任皇后,一任贵妃,顾家男儿则大多学识渊博,在朝堂上担任要职。 相较于靠着太后关系显赫起来的秦家,顾家的确更显贵,不管是姻亲还是实力,都不比秦家弱。 顾清漪看不上秦静姝很正常。 而传至今日,顾家老家主顾霄贤也不负家族所望,成了当朝声名最显赫,威望深重的太傅,更是当今天子和诸位皇子读书时的老师。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朝,一个入了军营,两个孙子皆是年青俊杰,一个是当今天子曾经的伴读,现任御书房参政,一个喜欢断案,去了大理寺历练。 唯一的孙女顾清漪,自小由顾太傅亲自教导,乃是天朝赫赫有名的才女。 顾太傅唯一的女儿则是当今左相容楚修的姨母,也是武郡王的王妃,虽然武郡王府不如顾家和相府显赫,实力却也不弱。。 顾家门庭底蕴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第53章 眼红 虽然芙蓉院外有长青和长羽守着,但次日一早要以秦姒的身份去参加顾家的桃花宴,所以回到相府之后,南姒并没有逗留多长时间,直接从密道进了芙蓉院。 沐浴更衣,简单用了晚膳之后,秦家二姑娘和三姑娘登门求见。 说是求见,主要是因为此前两三次来这里都被长青和长羽拦在门外不得进,两人才不得不放低身段,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四妹说,麻烦你们去通报一声”。 通报一声? 她们做姐姐的要见妹妹,还要通报? 架子端得比母亲还大。 秦婉脸色不太好看,秦蓁当然也不太高兴,不过想到明天就能好好教训这个趾高气昂的妹妹,她觉得暂时这点不高兴也没什么。 凭什么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就能得到一份完整的请柬? 顾家发来的请柬,其他人都没有,就只有秦姒跟长姐人手一份。大姐也就罢了,身为秦家嫡女,那是应该的。 可秦姒凭什么? 就凭她那张招蜂引蝶的脸? 秦蓁心里不平,却又不愿承认自己是嫉妒秦姒的美貌,于是恶意猜测:“定是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秦静姝沉默的表情似是认同她这样的猜测,却还是淡淡开口交代:“你们是秦姒的姐姐,不管她做了什么,出门在外就是一家人。你们去跟她说一下,明日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跟我说。” “大姐把她当妹妹,可她把我们当姐姐吗?”秦婉委屈地道,“每次都对我们爱理不理的,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个护院拦在门外,连院子都不让进。” “就是,秦家这么多女儿,怎么就她特殊?”秦蓁不满地抱怨,“父亲对她也太纵容了,连大姐都没有这种待遇。” 这句话成功地勾起了秦静姝心里的疑惑。 男女授受不亲。 秦家护院全部待在前院,内宅出入的都是女眷,寻常服侍的下人也只有嬷嬷和侍女才会进入内宅,唯独秦姒的芙蓉院外有单独的护院。 而且那两个护院似乎只听秦姒的命令。 上次她问过母亲关于秦姒的事情,从母亲的反应看来,秦姒身上应该有着什么隐情,只是这隐情究竟是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 秦静姝觉得自己需要弄清楚,但这是以后的事。 压下眼底深思,秦静姝淡淡道:“这个暂且不提,你们先去看看她,跟她交代一下出门之后需要注意些什么。这是四妹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宴会,千万别出了差错。” 秦婉和秦蓁应了下来,所以两人这会儿才出现在芙蓉院。 长青把话转达给长兰,长兰进去通报了秦姒,秦姒淡淡道:“让她们进来。” “是。” 长兰转身出去传话。 秦婉和秦臻踏进小院,走进厢房,看到秦姒的房间里布置得极为典雅,窗幔珠帘皆是上品,薄烟色轻纱窗幔随清风微扬,飘逸而又雅致。 水晶珠帘拂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听着有种别样的感觉。。 内室床榻上被褥枕头也都是价值不菲的织锦,让人忍不住一阵眼红。 第54章 谢谢她的好意 秦蓁酸酸道:“四妹的日子过得可真是不错。” 虽然芙蓉院外面景致没什么特色,可闺房里布置得当真精致,秦蓁和秦婉平素侍奉母亲小心谨慎,对嫡姐恭敬有加,却也没得到这么好的待遇。 秦婉上次来的时候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根本没来得及打量这屋里的陈设,此事打量一番,也忍不住眼馋:“四妹屋子里什么时候布置得这么华丽?” 秦姒倚坐着窗前锦榻,对两人的问题并不理会,淡淡道:“两位姐姐来此有什么事?” 秦蓁眯眼,转头看向秦姒:“你哪来这么多钱布置房内?” “这应该不是二姐姐该关心的问题。”秦姒淡道。 “不是我该关心的?”秦蓁冷笑,“四妹每个月的月例跟我们应该差不多吧,哪来多余的闲钱布置房内?若是不说清楚,我稍后禀明母亲,四妹只怕要当做是家贼来处置了。” 南姒眸心色泽淡了一些,唇角浮现嘲弄:“你随意。” 素衣看出她眉眼间的不耐,走上前,给她倒了盏茶:“小姐,这是相爷昨晚才命人送来的铁观音,小姐尝尝。” 相爷送来的? 哪位相爷? 秦婉和秦蓁同时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随即秦蓁不悦地看向秦姒:“四妹什么时候跟右相有了来往?” 是的,定然就是那位被皇上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右相了,他还说要纳秦姒为妾呢。 所以秦姒这屋里的东西也是南相给的银子置办的? 可什么时候置办的? 两人私下里有过密切往来? 可就算有了银子,秦姒要置办屋子里这些东西也需要请人来量尺寸然后才装上吧,但是她们并没有看到有人来过。 “我方才已经说了,我的事情跟两位姐姐无关。”秦姒嗓音淡淡,平静的语调之下透着几分不耐,“两位若是有事要说,就现在说,若只是来参观小妹这屋子的,请恕我不奉陪。” 顿了顿,“素衣,送客。” 秦婉脸色一变:“秦姒,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姒抬眸,淡漠如烟的眸心一片寒冰似的色泽,让秦婉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我跟三妹是奉了大姐指示来交代你一些事情。” 秦姒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说。” 秦婉定了定神,方才那阵一定是错觉,她居然觉得秦姒的眼神很可怕,让她体会到了在母亲身上都没有体会到的浓厚压迫感。 对,一定是错觉。 但心理上已然弱了些,秦婉道:“大姐说了,明日去城郊桃花宴,是你第一次正式出门参加宴会,需要注意的东西很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几位姐姐。若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告诉大姐,大姐会替你出头。” 秦姒闻言,唇角细不可查地上扬,嗓音倦而淡:“嗯,替我转达给大姐,谢谢她的好意。”。 临走之前,秦蓁用别样的眼神看着秦姒:“看不出来,四妹不动声色地就把南相搞到了手,还真是很有手段呢。” 第55章 早有准备 秦姒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我还知道南相的手段更多,尤其他那心狠手辣的性子,不知三姐姐对他是否也感兴趣?” 秦蓁脸色一变,咬牙冷笑:“我可没你那么不知羞耻。” 说罢,狠狠地甩袖离去。 素衣冲着两人的背影撇了撇嘴,收回视线时,眉头微皱:“明天这两人也会去吗?听她们方才说的话,只怕替小姐出头是假,不制造麻烦就不错了。” 南姒淡道:“不用理会她们。” 秦静姝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比谁都了解,秦家人早晚会死得一个不剩,她并不在乎这些人在死前会怎么蹦跶。 素衣嗯了一声,“小姐先休息吧。” 秦姒望着窗外漆黑夜色,眸心逐渐浮现一抹复杂色泽。 翌日,天气晴好。 秦姒起了个早,换上一袭月白色淡雅长裙,天生丽质的脸上略施脂粉,乌黑墨发在素衣巧手下被梳成时下女子最流行的燕尾髻,更显肌肤娇嫩俏丽,脸型精致饱满。 “主子这容貌生得着实好看。”素衣忍不住看了又看,眼底遮不住的骄傲,“今天去城郊宴会,定能艳压群芳。” 艳压群芳? 秦姒没兴趣艳压群芳,她只要能看到顾清漪跟秦静姝的好戏就成。 秦府外已经准备好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秦静姝的专用马车,后面一辆则是几个庶女共乘。 秦静姝带了秦婉和秦蓁、秦雪三人,原本只打算带两个的,昨晚秦雪央求了好久,秦静姝考虑了片刻,答应了她,但提出了一个条件。 有机会去外面见识见识,别说一个条件,十个也能答应,只要秦雪能做到。 所以今天出门的是秦家五个女儿。 介于四个人同乘一车有些挤,秦静姝开口:“雪儿跟我一起坐前面吧。” 秦雪闻言,连忙谢过大姐,跟着秦静姝走去前面的马车。 秦婉和秦蓁各带了一个侍女,秦姒身边带了素衣,六个人若坐一辆马车,难免还是有些挤,而秦婉和秦蓁显然是不打算让自己的丫鬟走路去的。 “四妹。”秦婉扬了扬下巴,淡淡开口,“你的丫鬟走路去吧,马车挤不下了。” 素衣没说话。 她是练武之人,走点路倒也没什么,可自家小姐岂能让人踩到脚底? 幸亏她早有准备。 “秦四姑娘也去城郊桃花宴?”一辆奢华大马车从后面哒哒驶了过来,车窗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绿竹俏丽的小脸,“我家相爷命我送四姑娘一程。” 话音落下,前面刚要上车的秦静姝转过头来,淡淡开口:“四妹,男女授受不亲,莫要授人以柄。” “没关系,我家相爷不在。”绿竹跳下马车,朝秦姒伸出手,“车上备了蜜饯、果脯等零食,相爷再三交代奴婢,务必把四姑娘完好地送到城郊,再完好地带回来。” 顿了顿,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奴婢绿竹,相府大丫鬟。” 说着,并掀开了车帘,以证明里面确实没别人。。 所以不用担心男女授受不亲。 第56章 静观其变 秦姒转头看向秦婉和秦蓁,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坐绿竹姑娘的马车去,两位姐姐可以上车了。” “四妹!”秦婉咬牙,“你坐着相府的马车去赴宴,让人看到了像什么话?外人会恶意揣测你跟南相的关系……” “没关系啊,我家相爷本来就是看上了四姑娘,要纳四姑娘为妾的。”绿竹俏生生说道,“所以这个问题完全不用担心。” 秦姒听了绿竹的话,唇角细不可查地挑了挑,也没说什么,径自上了马车。 绿竹和素衣随后跟了上去,放下车帘的那一瞬间,她们分明看到了秦婉和秦蓁两人铁青僵硬的表情。 还有那位装模作样的秦家大小姐皱眉不悦的样子。 “就是要气死她们。”素衣冷哼了一声,“还真以为我们小姐好欺负呢。” 绿竹邀功:“我来的正是时候吧。” 她可是算好了时间的,精准着呢。 秦姒斜倚着铺着柔软皮毛的锦榻,抬手从几案上的果盘里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淡淡道:“今天桃花宴都有什么人去?” 马车开始慢慢行驶,绿竹透过掀开的帘子一角看到前面两辆马车都以正常速度走了起来,才放下车帘,跪坐在平坦柔软的车厢里,开始给她家小姐泡茶。 “很多呢。”她道,“除了顾清漪和她家大嫂之外,还有离王殿下,齐王,云王,端王府世子和郡主,鲁王府世子,安王府世子……” 秦姒眉头挑了挑。 这是把皇族宗亲的王爷世子全请了过去? 端王府世子,鲁王府世子,安王府世子,乃是苍氏皇族宗亲最嚣张跋扈的纨绔,之前拦在相府门前对南姒冷嘲热讽的就是他们三人。 至于离王、齐王和云王,则是当今皇帝的兄弟,也是年轻一代的亲王。 天子脚下权贵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天子近亲就是远亲,或者姻亲,反正到处都能遇到沾点关系的亲戚。 “除了这些年轻的公子之外,许多跟顾清漪处得不错的世家嫡女也都被邀请了去。”绿竹把泡好的茶递了一杯给秦姒,“今天应该会很热闹。” 秦姒眉头微敛,沉默地抿了口茶。 “对了,还有安平公主好像也被请了去。”绿竹忽然想起来,抬眸看向秦姒,“安平公主不是喜欢容相吗?容相会不会去?” 秦姒眉目微深:“我以为顾清漪只是为了跟秦静姝有个正面交锋才办了桃花宴,没想到她安排的排场还不小。” 邀请了这么多人,她想干什么? “这么高调倒不像是顾家小姐一贯的作风。”素衣淡道,“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吧?” 秦姒淡笑:“静观其变。”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秦姒吃了点零嘴,喝了一盏茶,听素衣和绿竹讲了一些帝京趣事,哪家跟哪家小姐关系好,哪家小姐跟哪家公子是死敌,哪家公子风流好色,哪家公子才情出众……诸如此类。。 时间过得倒也快,不知不觉地到了城郊山脚下。 第57章 桃花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山绿水,亭台楼阁,漫山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一条蜿蜒小河蜿蜒而下,河水清澈,潺潺流动。 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清香。 秦姒从马车上下来,周遭有许多跟她差不多时间到的马车都陆陆续续停了下来,秦家长姐秦静姝和秦婉、秦蓁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秦姒并不在意她们的去向。 “这位姑娘……是坐着南相的马车来的?”旁边有个女子的声音略微迟疑地响起,带着几许笃定却又有点不敢置信的语气,“你是南相的什么人?” 秦姒转头看去,一个身穿浅蓝色缎地绣花白蝶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容姿出色,水灵灵的一双大眼,身段小巧玲珑,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模样。 许是看着她从相府的马车上下来,表情有些错愕惊疑。 秦姒知道对方是谁,礼貌的颔首:“苏姑娘。” 苏筱,兵部尚书苏宏的女儿,今年应该也是十五岁。 “你认识我?”苏筱越发意外,“可是我好像没见过你。” “你没见过我正常,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秦姒嗓音淡淡,唇角噙着的弧度带着些许自然而然的客气和礼貌,却又不过分亲热,“我是秦姒。” 秦姒? 听到这个名字,苏筱着实愣了好一会儿,随即诧异地盯着她绝色倾城的小脸,良久才道:“你……秦姑娘跟坊间传闻的,似乎不太一样。” “是吗?”秦姒淡笑,眉眼沉静疏淡,“不知坊间是怎么传的?” 苏筱有些为难,她不确定那些话秦姒有没有听到过,她若冒然说出来,会不会让对方难堪? “坊间传言,秦家四姑娘不知羞耻,招蜂引蝶,仗着一张狐媚子的脸蛋到处勾引男人……”秦姒慢悠悠地开口,不疾不徐道出外面流传的不堪言语,淡漠的表情好像这些话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素衣,外面是这么说的吧?” “是这么说的。”素衣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些传言感到不满,“所以奴婢常说人心险恶,此话果然不假。” 苏筱听着这对主婢二人对话,脸上忍不住浮现诧异:“你……” 她想说,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恶毒的流言蜚语? 闺阁女子最重声誉,怎么可能不在乎? 可眼前这位秦姒姑娘似乎真的不怎么在意,而且这是怎样一副沉鱼落雁的容颜呢? 精致漂亮,干净澄澈,淡漠又波澜不惊的一双瞳眸……拥有这样一双眸子的少女,怎么可能会是外面传闻的那般狐媚不堪? 苏筱沉默片刻,有些善意地开口:“既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那秦姑娘介意与我一起去山上看看桃花吗?” 秦姒淡笑:“自然不介意。” 于是两人一道往山路上走去,苏筱边走边忍不住打量秦姒:“秦姑娘这副容貌,今天只怕要把所有女子都比下去了。”。 “谢谢夸赞。”秦姒淡笑,“苏姑娘生得也很美。” 第58章 秦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筱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有自知之明:“不敢跟秦姑娘比。” 其实她生得也不错,小巧的鹅蛋脸,肌肤白皙,一双剪剪水眸泛着灵动的光泽,气质偏于温和平淡,某些程度上跟秦姒有些贴近,都属于不太活泼也不刻意高雅的类型。 但也只是某些方面相似而已。 本质上,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十五六岁的少女大多不谙世事,比起秦姒,苏筱所经历的事情要少一些,没那么深沉的心思,也没有秦姒这般见惯了风云早已练就得波澜不惊的心态。 但也许有些人天生就能相互吸引,或者说,不会一见面就无缘无故地彼此相看两厌,毫无缘由地会成为仇人。 就算不是朋友,也依然可以友好和平地相处。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走去,山中空地上已经摆了不少桌椅,穿着粉色裙装的侍女来往穿梭,把茶点、珍馐和美酒都摆上了桌。 “看来已经来了不少人。”苏筱淡笑着开口,“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顾姑娘如此大手笔地在这里摆宴席,还邀请了这么多人过来。”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秦姒淡道:“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 “咦?秦姑娘似乎知道些什么?”苏筱转头看她,有些讶异,“不过秦姑娘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坐了相府的马车过来?” 秦姒沉默片刻,微微挑眉:“外面都在流传,南相看上了秦家四姑娘,想纳我为妾,你没听说?” 苏筱啊了一声,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听倒是听说了,可……” 可不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应该避嫌吗? 南相可是皇上的人啊。 “秦四姑娘!”一声欢快的声音传来,秦姒和苏筱同时转头看去。 对面一个蓝衫男子疾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秦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筱眨了眨眼,思索着自己该不该回避。 “陆公子。”秦姒神色淡淡,“你也来了?” 陆明渊点头:“是啊,我求了顾姑娘好久才让她单独给你发了一份请柬,你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看这桃花山上的景致多好啊,走,我们去逛逛。” 说着,伸手就要过来拉秦姒的手。 素衣主动上前,把她家小姐往身后一推:“男女授受不亲,请陆公子自重。” “什么自重?”陆明渊恼怒于一个侍女敢坏他的好事,不悦地看着她,“你只是个侍女吧?好大的胆子,这里轮到你说话吗?” “怎么就轮不到我说话了?”素衣面无表情,“我是我家小姐的侍女,不是你陆家的侍女,你对我家小姐无礼,我还不能保护小姐了?” 陆明渊一怒:“谁对四姑娘无礼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跟我的未婚妻说话也要得到你的同意?” 素衣柳眉一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的未婚妻?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破坏我家小姐的名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苏筱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秦姒,那眼神好似在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嚷嚷没关系吗?? 秦姒漫不经心地勾着唇,分明是不在意的表情,眼底色泽却薄凉而讥诮。 第59章 秦姒是我的未婚妻 苏筱见她这副表情,眉心浮现深思。 秦家四姑娘跟寻常女子似乎不太一样,除了容貌美得让人心惊之外,这份脾性和气度竟也完全跟寻常庶女不同。 她转头看了眼周遭,有很多年轻的公子哥和姑娘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虽然大部分人也许都还不认识秦姒,但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目光转到陆明渊脸上,苏筱淡笑着开口:“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确实对女孩子的名节不太好。今天来的人有些多,陆公子还请顾忌一下秦姑娘的名声。” 陆明渊正恼怒于素衣的刁蛮,闻言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苏筱:“苏姑娘?” 苏筱有礼地颔首。 “秦姒是我的未婚妻。” 秦姒嗓音淡漠而倦懒:“陆公子亲自去退的婚,这么快就忘了?” 陆明渊脸色微变:“可是我反悔了……” “要退婚的是你,要反悔的也是你,你当我是白菜,任你挑来拣去?”秦姒眉梢轻挑,嗓音淡漠不惊,“陆公子,请自重为好。” 陆明渊对上秦姒这张美若天仙的脸,什么脾气都没了:“秦四姑娘误会了,我娘今天去了秦府,正在跟秦夫人商议我俩的婚事,所以婚事不算取消。” “你说不算就不算?”绿竹冷笑,“大丈夫出尔反尔,还是个男儿吗?我家相爷可是听说四姑娘已经取消了婚约,所以才决定纳四姑娘为妾,陆公子这会儿说要反悔?问问我家相爷同意吗?” 此言一出,陆明渊脸色骤变。 南相那个妖人。 他不好好去讨好皇上,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周遭同时响起一阵骚动。 “南相要纳秦家姑娘为妾?” “原来传言是真的,可南相怎么可能?他不担心引起皇上震怒?” “不是说离王也要纳她为妾吗?” “秦四姑娘容色生得美,难怪离王和南相都动了心,今天在场的女子大概都被比下去了吧。” “也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 秦姒不理会周遭谈论,不疾不徐地开口:“取消婚约一事是陆公子亲口说的,我家兄长和离王殿下都可以作证。我之前把话也说得清清楚楚,从此跟陆公子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请陆公子以后莫要随意拿我的名节说笑。” 说罢,转头朝苏筱道:“苏姑娘,我们去桃花林里转转?” 苏筱回神:“哦,好的。” 站在不远处的顾清漪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淡淡开口:“秦姑娘这个妹妹看起来很受男子喜爱。” 秦静姝没什么表情,对这句话也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她身后的秦婉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明显泛着酸意:“不过是个庶女罢了,离王和南相争着抢着也不过是想纳个妾,谁也没想过想娶她当正妻。” 顾清漪闻言,有些稀奇地看着她:“秦二姑娘的意思是,你不是庶女?”。 此言一出,秦婉脸色一僵:“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第60章 恼羞成怒 “人家秦二姑娘的意思是,虽然她也是个庶女,却绝不会放低身段给人当妾,哪怕攀进高门权贵之家,那也妥妥的是个原配正妻,当家主母,是吧?” 秦婉被这句话奚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难堪地转过头,看向顾清漪身边的表妹:“你……” “我怎么啦?”身着杏黄色长裙的少女嗤笑,“原本就听说秦家姑娘们没别的本事,最擅长勾心斗角,窝里横,以前还半信半疑,今天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秦婉脸色青白交错,咬了咬牙:“你说话别太过分!” 杏黄色少女嗤笑一声,显然鄙夷不屑。 秦静姝淡淡道:“秦家姐妹之间相处友好,并没有阮姑娘所说的勾心斗角。” 阮绵绵咦了一声:“没有?可方才秦二姑娘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这也算是姐妹相亲相爱吗?若是如此,那这种相亲相爱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秦婉攥紧了手,有些难堪,又有些不安。 她担心秦静姝觉得她在外面不懂分寸,给她丢了脸,可顾清漪和阮绵绵又都是她不敢得罪的人,所以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忽然,阮绵绵惊诧了一下,再没精力理会秦婉,反倒是被不远处陆明渊的举动吸引了视线。 “秦姒,你给我站住!”陆明渊蓦地伸手去抓秦姒的手,脸上表情难看极了,“你是不是因为攀上了南相,所以才执意要跟我悔婚?南相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仗着一张皮相承欢于皇上,靠以色侍君才换来右相的身份,他会真心对待你吗?这样的男人根本就是可耻之辈!你——” 秦姒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眸光寒凉,“放手。” “放什么放?”陆明渊见她如此态度,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秦家一个庶女吗?这么大的架子,若不是有几分姿色,你以为我真会娶你当正妻?别给连不要脸——” “你给我放手!”绿竹蓦地走上前,抓着陆明渊的手,“谁允许你对四姑娘动手动脚?” “你干什么?”陆明渊阴沉地看着绿竹,“我劝你少管闲事——” 绿竹手腕一动,咔嚓声响起,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声,清晰传入众人耳膜。 陆明渊随即发出一声惨叫:“啊!” 周遭众人齐齐大惊。 “你干什么?”有人惊叫。 绿竹甩开陆明渊的手,像是甩开一块脏抹布,任他抱着断掉的手腕疼得蜷缩在地上。 目光冷冷转了一圈,她道:“我家相爷说了,今天谁敢欺负四姑娘,就是跟右相府作对,别怪他心狠手辣替四姑娘讨个公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凛。 虽众人心里都看不起以色媚君的南相,可当今皇上宠着南相却是事实,南相心狠手辣也是事实,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家族前程冒险去开罪南相?? “就算是南相在这里,也不该对我顾家的客人动手。”顾清漪沿着小路走了过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绿竹,“陆公子是顾家邀请来的客人,这位姑娘伤了他,是不把顾家放在眼里?” 第61章 牛气冲天 绿竹转头,看着穿着一袭水绿色缎裙的顾清漪,淡淡一笑:“原来是顾姑娘。” 顾清漪没说话。 “顾姑娘既然知道这是顾家办的宴会,怎么就不记得四姑娘也是顾家邀来的客人?”绿竹虽然只是一个侍女,却显然并不惧怕顾清漪,表情坦然,不卑不亢,“方才陆公子对四姑娘无礼,怎么不见顾姑娘出来阻止?” 顾清漪道:“陆公子说秦四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陆公子说?”绿竹冷笑,“陆明渊若说我是顾姑娘的祖奶奶,顾姑娘也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南相府里出来的人果然牛气冲天。 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敢让顾清漪叫她“祖奶奶”? 顾清漪脸色肉眼看得见的冷了下来:“你放肆!” 不得不说,顾家姑娘动起怒来时还挺有气势。 可惜绿竹不是被吓大的,“顾姑娘讲道理讲不过我,就要拿身份压人?可惜就算拿身份压人,我也是不带怕的。” 素衣悄悄地对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这个动作被苏筱看到,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绿竹,又看了眼素衣,最后目光落到秦姒那张精致脱俗的小脸上,却见对方一副清淡淡的表情,甚至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还以眼神朝她示意:“坐下来歇会儿?” 苏筱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秦姒见状也没说什么,居然真的就寻了张凳子坐下来,像是在看好戏似的,完全没有因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而变色,更没有要劝阻的意思。 素衣端过来一个盘子:“小姐,吃点蜜饯。” 秦姒真的就伸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吃得斯文而优雅。 素衣拿出一管药膏,把秦姒左手袖子撩起来,细白如玉的皓腕上,一圈深红近青紫的颜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素衣眸色冷了冷,想着陆家该怎么从帝京消失。 “相府出来的人果然刁蛮,跟你家主子一路货色。”穿着宝蓝长衫的男子开口讥讽,鄙夷不屑,“不过话说回来,南相那张漂亮的脸蛋也不知还能维持几年美色,靠着色相独得专宠,居然也敢出来炫耀?” 论文论武,绿竹都没有输过。 闻言,她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冷笑着回击:“靠着一张脸能独得专宠也是我家相爷的本事,总比明世子生得其貌不扬让人倒胃口要强上百倍。另外,别忘了端王府昨天刚给相爷送了三千两白银,明世子若是觉得端王府有花不完的银两,大可以继续在这里诋毁我家相爷。” 明世子的脸色一瞬间涨的铁青,伸手就朝她脸上掴去:“你这个贱婢找死?” 绿竹语气淡淡:“明世子动我一下试试?” 明世子原本真不敢动她。 他不怕南姒讹他银两,虽然那没品的娘娘腔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但他真正怕的是南姒进宫告御状。 皇上的怒火,谁都承受不起。。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婢女挑衅,明世子脸上过不去,竟当真下手朝绿竹掌掴而去:“贱婢!” 第62章 南相欠你的? 绿竹轻飘飘抓住了他的手,朝前一带,明世子挺高的个,却在一个小小的女子手上毫无反抗之力,被她扯得一个踉跄,慌张地道:“你这个贱婢干什么?” 绿竹冷笑,抓着明世子的肩膀就把他摔到了地上。 砰。 尘土飞扬。 看热闹的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端王府的侍卫瞬间冲上前,把摔了个狼狈的明世子扶起来:“世子,您没事吧?” 当着众人的面,相府的侍女当王爷家的世子摔在了地上,果然够嚣张。 众人一时呆住。 明世子脸色扭曲,一半是疼的,一半是难堪,气得他恶狠狠地咬牙:“把这个贱婢拿下,剁成肉碎!” 侍卫转眼把绿竹包围了起来,连刀剑都出鞘了,气氛转眼间变得紧张起来。 绿竹脸上丝毫不安都没有,只是似不经意地转头看了秦姒一眼,素衣正在帮秦姒手腕抹上一层透明药膏,白玉般的手腕上青紫指印看着格外清晰。 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秦姒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眸子,神情波澜不惊。 于是绿竹心里有了底。 “秦四姑娘。”顾清漪转头,目光带着点威压投落下来,“你就这么看着相府的婢子为你出头,然后成为众矢之的?” 秦姒转头,眸光清淡淡的,右手里还拿着颗蜜饯,语气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绿竹是南相的人,我能怎么办?” 顾清漪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秦静姝,这是你的妹妹吧?” 秦静姝细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显然明白顾清漪的意图,可秦姒的确是她的妹妹,她若放任不管,外人也只会说秦府教女无方。 所以她走了过来,朝秦姒命令:“四妹。” “怎么?”秦姒听不懂似的,抬头看了秦静姝一眼,“大姐也想吃蜜饯?” 吃个屁。 秦静姝淡淡道:“让绿竹姑娘跟陆公子和明世子赔礼道歉,并且请南相进宫请太医来给陆公子看伤,同时负责所有的诊金。” 一个婢子打伤陆公子,又当中摔了明世子,就算拖出去杖杀也不为过,可她是南相府出来的人,秦静姝还没胆子提太过分的要求。 秦姒哂笑:“南相欠你的?” 秦静姝脸色微变:“绿竹姑娘是因为你才对陆公子动的手。” “陆公子是因为对我无礼,所以绿竹才对他动的手。”秦姒视线扫过秦静姝和顾清漪,“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最重要的这一点?” 在场的公子们于是想着,秦家四姑娘是个耿直性子,居然连顾清漪和自家长姐的面子都不给。 在场的女子们心里暗道,秦家四姑娘果然是个狐媚子,仗着南相的关系,连顾清漪和秦静姝的面子都不给。 “秦姒。”秦婉冲了过来,恶狠狠地道,“大姐的话你都敢不听?” 秦蓁冷冷开口:“秦姒,大姐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还愣着干什么?”。 “四姐,大姐好心好意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却反倒给大姐惹事。”秦雪皱眉,一脸的指责,“你这不是让大姐难做吗?” 第63章 真是闹心 “呦呦呦,瞧瞧这话说的。”绿竹冷笑,“大姐好心好意带你出来见见世面?秦五姑娘也真敢说,我瞧着眼前这阵仗,倒像是秦家几个姐妹一起合起伙来欺负四姑娘才对。” 说着,竟似完全没看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还有心情转头去问周遭看戏的众人:“大伙儿觉得呢?” 大伙儿觉得? 大伙儿觉得你还是顾顾自己吧。 没看到端王府的护卫都虎视眈眈等着把你这个小侍女大卸八块呢。 况且在场的这些人只怕没几个人会真同意她的话,就算心里同意,嘴上也不太敢说,毕竟谁愿意同时开罪秦家跟顾家? 哦不,还真的有人敢。 “本王觉得绿竹姑娘说得格外有道理。”一袭锦绣袍服的离王殿下从山路走上来,面容俊逸,身段颀长,眉头微皱的模样似是不太高兴,“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欺负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好意思的呢?” 众人微惊,没料到离王也会来。 不过一惊之下,众人眼底很快多了丝兴味。 离王也来了,这场好戏似乎变得更精彩了些,陆明渊,南相,离王,三方势力争夺美人,他们倒是想看看秦姒最终会选择谁。 “四姑娘。”离王走到秦姒面前,低眉浅笑,“还好么?” 秦姒丢了颗蜜饯入口,语气淡漠:“除了心情有点糟糕,其他的都还好。” 众人诧异。 秦家四姑娘好大的谱,就这么坐在这里,吃着蜜饯跟离王说话? “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原本她是抱着看戏的目的而来,结果自己却成了被看戏的那个。 而且闹到现在这里,她一时还走不了。 秦姒忍不住想,真是闹心。 苍云熠盯着秦姒绝色脱俗的脸瞧了片刻,心里忍不住纳闷,皇兄真的见过这位四姑娘? 虽说是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可毕竟只是个庶女,皇兄貌似没什么机会见过她才是。 这件事他需要确认一下,不能上了奸相的当。 “四姑娘。”离王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开口,“你见过当今皇上吗?” 秦姒眸光微闪,嗓音倦倦的,“见过啊。” 不但见过,睡都睡过了。 啊? 离王一愣,还真见过? 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这儿人有点多,暂时说话不太方便。 离王转头看了围住绿竹的几个侍卫,挥了挥手:“都散了。” 护卫们转头看向明世子,明世子脸色难看:“她方才以下犯上,对本世子动手——” “你想打回来?”离王挑眉。 明世子语塞,脸色一阵青白。 打回来? 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眼下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离王也是护着这个秦家四姑娘的,万一自己真把那贱婢给打了,惹怒南相,一状告到皇上那里,又有离王为证,不还是他吃亏? 咬了咬牙,他道:“让这个婢子给本世子跪下认个错,本世子就大人有大量,不再跟她计较。”。 绿竹噗嗤一声笑了:“跪下?你在做梦呢吧?” 第64章 掉身价 离王嘴角一抽。 奸相府里出来的侍女果然也不是个好惹的,瞧这小辣椒似的暴脾气。 知道的清楚她是个侍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江湖女侠呢。 “秦姒。”秦静姝脸色绷紧,忍不住握紧了手,语气强硬地开口,“陆公子受了伤,此事若是闹到陆家,只怕不好收场。” 苍云熠转头,不悦地看了秦静姝一眼。 明世子的事还没解决,又扯到陆明渊身上去干什么? “收什么场?”绿竹皱眉,“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去相府闹?人是我弄伤的,谁要找就来找我好了。” “离王殿下,你听到了。”秦静姝眉头微皱,平静地开口,“这位绿竹姑娘把陆公子的手弄伤了,却丝毫悔改之意都没有。” 离王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的陆明渊,啧了一声,真是可怜。 “这位姑娘。”顾清漪面无表情地看着绿竹,“今天的宴会应该没有邀请你来。” 绿竹正要说话。 顾清漪淡淡道:“也没有邀请南相。” “嗯,的确是没有。”绿竹点头,“不过我家相爷也不屑来这样的场合。” 顾清漪道:“所以还请绿竹姑娘离开。” “不行!”明世子怒叫,“今天不弄死这个贱婢,本世子绝不罢休!” 绿竹像是没听到明世子的犬吠,俏生生笑道:“我是奉了相爷之命保护四姑娘的。” 顾清漪没什么可说的,直接叫来了顾家护卫:“把不相干之人驱逐下山。” “等等。”苍云熠开口,并不疾不徐地看向顾清漪,“人家已经说了是奉南相之命保护秦四姑娘,顾姑娘耳朵有问题?” 顾清漪眉头微皱。 “云熠。”另外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柄扇子,“跟南相争夺一个小妾,是不是太掉身价了?” 离王皱眉,转头看向来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南肆那奸相争夺小妾了?” 奸相大人好整以暇地吃了颗蜜饯,任由一群人为了她争得脸红脖子粗。 她昨天就说了,她来桃花山是抱着看热闹的目的而来,眼下虽还没看到顾清漪和秦静姝两人的对手戏,但有离王这个萌蠢萌蠢的小可爱在,顾清漪和秦静姝先各自吃一下瘪再说。 方才有些不耐的心情,这会儿稍稍平复了些。 秦姒继续吃蜜饯,把主场交给离王和绿竹。 “绿竹姑娘,你为什么要弄伤陆明渊的手?”离王看着绿竹,“你家那位奸相已经很凶残了,难不成你也是跟他学的?” 绿竹表情微妙,不动声色地瞥了她家“奸相”一眼,淡定开口:“陆明渊已经跟四姑娘解除了婚约,可方才看到四姑娘就要对她动手动脚,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四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这不是破坏四姑娘的名节吗?奴婢警告了他一下,他居然还要对四姑娘动手。” 说着,指了指秦姒的手腕:“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四姑娘的手都被他掐出紫印来了。” 离王闻言,连忙转头朝秦姒的手腕看去。。 果然一圈青紫印记。 第65章 未雨绸缪 脸色冷了冷,离王皱眉道:“陆明渊的确跟秦四姑娘解除了婚约,以后若是再敢对四姑娘动手动脚,直接打断他的腿脚。” 话音落下,全场安静了下来。 离王果然是喜欢秦家四姑娘。 陆明渊冷汗涔涔地抬头,正要说话,却见离王朝他看了过去,眼神冷漠:“那天拉着本王一起去退婚的人是你吧?陆公子若是个男人,最好别出尔反尔。” 陆明渊咬牙,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落下。 他心里对秦姒恼恨至极,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娶回家去,好好折磨个够,以发泄他心头怒火,以及今天所受到的耻辱。 秦静姝脸色忽青忽白,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然后才道:“王爷可能不知道,今天陆夫人已经跟家母在商议他们的婚事了,所以陆公子说四妹是他的未婚妻,并没有说错。” 离王表情微变,谈论婚事? 想得美。 他家皇兄定下的人,岂容旁人觊觎? “即日开始,秦四姑娘就是本王的义妹。”离王语气淡淡,闲适的语气像是在宣布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的婚事不经本王同意,任何人做不得主。” “义妹?”齐王皱眉,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离王,“云熠,你什么时候学会到处乱认义妹了?还是说故意拿义妹当幌子,实则还是想纳秦四姑娘为妾?” 离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他这是为将来打算。 未雨绸缪懂不懂? 蠢货。 齐王脸色一僵:“你干什么骂人?”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离王懒得搭理他,淡淡说道,“稍后回去我就进宫禀明皇兄,给四姑娘封个郡主什么的当当。” “不行。”齐王皱眉,冷冷瞥了秦姒一眼,“秦姒只是个庶女,哪有亲王认个庶女当义妹的?” 顿了顿,“还有,你跟静姝表妹有婚约在身,是不是应该跟其他姑娘保持距离?” 秦静姝神色微紧。 “什么婚约?”离王表情冷漠,看着齐王的眼神更是看白痴一样,“本王跟秦静姝婚约早已解除,你这几天是刚从冬眠中醒来,所以才这么后知后觉?” 齐王脸色微变,语气不太好:“苍云熠,你没忘记你的婚约是母后赐下的吧?太后赐下的婚约,岂容你说取消就取消?” 离王皱着眉,“你脑子没问题?” 他婚约都取消好几天了,他现在才后知后觉过来朝他兴师问罪? 有病吧? 就凭他是太后儿子? “够了。”秦静姝难堪地抿着唇,“我们现在说的是陆公子的事,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顾清漪眸心微深,想到南相说的话。 离王跟秦静姝取消婚约的原因…… “行了。”离王也有些不耐烦,“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今天各位应该不是来这里聊婚事的,陆公子以后若是再继续纠缠秦四姑娘,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众人不由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吃零嘴的秦姒,却见她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跟她无关一样。 第66章 她长得有我美吗? 秦静姝攥紧了手,看着秦姒的眼神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四妹。” “离王把话都说完了,我就没什么可说了的。”秦姒没理会秦静姝的眼神,云淡风轻般说道,“陆公子跟我没什么关系,以后别再乱说话。” 秦静姝咬牙。 离王轻咳一声:“四姑娘,本王邀你去桃花林里走走?” “男女授受不亲。”秦姒语气淡淡,“我可以跟苏姑娘一起走。” 离王转头看了眼苏筱,想了想:“也好,那本王就不打扰四姑娘了。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跟本王说,本王绝不会坐视不管。” 绿竹和素衣默默对视一眼。 有人欺负她家小姐? 她家小姐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秦姒起身,跟苏筱一起沿着桃花林小径慢悠悠散步,绿竹和素衣安静地跟在秦姒左侧,苏筱带来的侍女则跟在苏筱右侧。 闲庭信步的姿态,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跟她们没关系似的。 不远处的阁楼上,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几人往桃林里走去的身影,淡淡开口:“秦家庶女秦姒?” “是的,公主。” 女子皱眉:“怎么跟右相的名字差不多?” 侍女回道:“应该只是巧合。” 右相的名字是放肆的肆,秦姒的名字是褒姒的姒。 同音不同字。 侍女心里这么想着。 只是放眼整个帝都皇城,很少有人知道南相的真名其实是叫南姒,而不是南肆。 宝宁公主垂眸看着自己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她长得有我美吗?” 侍女恭敬地回道:“秦姒只是个庶女,怎么可能比得上公主殿下美丽高贵?” “只是个庶女……”宝宁公主冷哼了一声,“既然只是个庶女,就合该躲在角落里卑微求存,凭什么这么惹人注目?” 不但让南相维护,连离王都当众认她为义妹? 真是可笑。 侍女低着头,没敢说话。 “本公主不喜欢她。”宝宁公主说道,语气很冷,带着点被宠坏的任性,“她的脸和她的脾气,本公主都不喜欢。” 侍女低头应声:“惹公主不高兴,就是她的罪过。” 宝宁公主淡淡道:“原本她好不好看跟本公主也没什么关系,可她出现在这么多人出现的场合,还把本公主的风头比下去了,本公主心情不太好。” 侍女低声道:“是。” 公主心情不好,就注定有人要遭殃。 宝宁公主站在扶栏前,视线微转,远远看着秦静姝和顾清漪几人,以及那个手腕受了伤的陆明渊,眸心微暗:“让明世子过来。” 命令落下,身后立即有侍卫下去传话。 陆明渊手腕被折,需要去治伤,这个时候肯定起不了什么作用。 所以宝宁公主决定用明世子做棋子。 走到桃林小径上的秦姒此时并不知道,方才那么多跟她起了争执的人都没能奈何得了她,反而有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在算计着该如何治她——只因为她的容貌太出色,她的风头太过。。 以及,南相居然要纳她为妾。 第67章 好算盘 苏筱安静地走了一路,眉眼微锁,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秦姒清楚她此时的心情,无非是诧异于一个庶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反常,不过她生性懒怠,很少主动去解释什么。 况且她跟苏筱今天才是初次见面,两人还不怎么熟。 “陆公子今天吃了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苏筱自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担忧地开口,“四姑娘得小心些才好。” 秦姒嗯了一声:“没事。” 陆明渊没什么需要小心的,一个侍郎家里的儿子,她甚至都不需要动动小指头。 不过,他的父亲貌似是……户部侍郎? 户部…… 秦姒眸心微闪,倒是突然间明白了自己跟这位陆公子的婚约是怎么回事了。 户部侍郎相较于离王这等亲王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官员,可就是这样看似不太大的官,手里却握着实权。 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在关键时候可以让皇亲贵族也变相低头。 离王现在掌管户部财政,秦太后想把秦静姝许配给离王,原因应该不只是离王得宠,更多的是,太后想让秦家掌控国库? 秦静姝若顺利嫁给离王,秦姒又跟户部侍郎的儿子有了婚约,以后陆家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秦家的党羽。 果然打的一副好算盘。 不过如今这算计落了空,太后和秦国舅会如何懊恼暂且不说,陆家的下场大概不会很好就是。 “这里的桃花开得真好。”苏筱轻声开口,“若是能把山上的景致搬到家里就好了。” 秦姒闻言,淡笑不语。 山上的风景当然不可能搬到家里,不过财力雄厚的人却可以把宅子修建得阔气一些,把春夏秋冬四季景致搬进府。 春赏桃花夏赏荷,秋看菊黄冬望雪。 两人走了一阵,渐渐入了桃花深处,秦姒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绿竹,你去外面看看,别出了什么差错。” 绿竹领命而去。 对于她说的“差错”指的是什么,自是心中有数。 苏筱转头看了一眼绿竹离开的背影,眉眼间若有所思。 “前面有个凉亭,我们进去坐坐。”秦姒建议,“安静地看会儿风景也挺不错的。” 苏筱闻言回神:“四姑娘不去那边凑个热闹?顾姑娘好像准备了许多才艺活动。” “今天的宴会来的都是各家权贵家嫡子嫡女,我这个庶女大约是融不进去的。”秦姒嗓音淡淡,“也不想去自讨没趣。” 素衣扬了扬唇角,她家小姐根本是不屑参加,也不想听那些权贵家子弟对着顾清漪和秦静姝二人逢迎拍马,各成一派,勾心斗角。 苏筱闻言,沉默了片刻:“你今天落了你大姐的面子,回去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秦姒摇头:“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桃林里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素衣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林子里,秦姒则慢条斯理端起桌上茶壶,拿了两个茶盏倒上茶:“顾家准备的茶水应该不错,苏姑娘也尝尝。” 第68章 蠢货 苏筱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点头:“顾姑娘的确用心准备了。” 今天来的都是身份显贵之人,顾清漪招待客人自然会用最上等的茶酒果品,此处来的人少,但该准备的都提前备下了。 秦姒喝了口茶,茶香入喉,丝缕弥散在口腔,清冽直入心扉。 “秦四表妹。”明世子带着几个护院从林子里走了出来,看着秦姒的眼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顾姑娘在溪边准备了曲水流觞诗会,四表妹不去凑个热闹?” 但凡这种设在户外的活动,琴棋诗词才艺比拼基本都少不了,顾清漪是个公认的才女,她主办的活动又怎么可能少得了曲水流觞这一项? 秦姒坐在凉亭里,声音又淡又倦,“我文不成舞不就,不敢去凑热闹。” “是吗?”明世子走上凉亭,朝苏筱笑道,“麻烦苏姑娘让个位置。” 苏筱抿唇,不自觉地站起身,稍稍行礼:“见过明世子。” “不用多礼。”明世子笑了笑,“苏姑娘是要继续留下,还是去别处逛逛?” 苏筱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秦姒。 她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其实该主动告退的,明世子来这里明显是有话要跟秦姒单独说,她留在这里不合适,可心里又有点放心不下。 秦姒跟素衣这对主仆都是弱女子,若明世子要对秦姒做些什么,秦姒必然会吃亏。 而且方才在外面,明世子对秦姒的态度分明不算友好,并且在绿竹姑娘手里吃了亏,万一他迁怒在秦姒身上…… “苏姑娘去逛逛吧。”秦姒开口,嗓音浅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正好我跟明世子也有些话要说。” 苏筱闻言,眉头微蹙:“四姑娘。” “没关系的。”素衣浅笑,“苏姑娘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我会照顾好我家小姐。” 苏筱看了她一眼,心道是照顾的问题吗? 万一明世子图谋不轨…… 不过算了,她觉得与其在这里担心,还不如找个机会出去告诉离王这里的情况,离王刚刚认了秦姒做义妹,若是知道明世子跟秦姒在一起,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这般想着,她平静地点头:“那我先去别处看看风景,素衣,你照顾好四姑娘。” 素衣点头。 待苏筱带着自己的侍女转身离开,明世子才收回视线,看向眼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眸心异芒闪动:“四表妹真是生了一副闭月羞花好容貌,怪不得陆公子念念不忘。” 秦姒搁下手里的茶盏,放松了身体斜倚在扶栏边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位总是在作死边缘试探的纨绔:“明世子看到我,会不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嗯? 明世子一愣,莫名的熟悉感? 素衣低头嗤笑。 这个蠢货,在她家主子手里吃过几次亏了还不长记性,这会儿不知又抱着什么算计心思而来,待会儿还能不能留个全尸?? 明世子心里生出丝缕怪异感觉,眼神狐疑地看着秦姒:“四表妹是想跟我示好?” 第69章 跳脚的小丑 那一瞬间,秦姒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四表妹……”明世子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又给秦姒的茶盏里续了一杯,“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秦姒漫不经心地挑唇,没忽略方才对方倒茶时,指甲里弹出的一点粉末。 啧。 雕虫小技。 “南相真的要纳你为妾?” 秦姒淡道:“怎么?” “没怎么,我就是随口问问。”明世子说着,脸色浮现鄙夷之色,“南肆不男不女,以色侍君,简直丢尽男人的脸面,纵然生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又如何?还不是靠着出卖色相为手段才得到如今的高位?四表妹最好别上了他的当,这南肆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素衣抬头望天。 秦姒眸心微细:“所以呢?” “靠着一张皮相获得圣宠,又能风光几年?”明世子冷笑,“待过几年年纪大了,身段抽高,长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皇上绝对会倒尽胃口,到时候别说宠爱,只怕连个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说不定皇上看了觉得恶心,一怒之下直接把他发配边疆,流放三千里。” 秦姒:“……” 素衣目光微转,落在她家小姐倾城倾国的小脸上。 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 素衣脑子里勾勒出皇上把一个威武雄壮的大汉压在身下的情形,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皇上若是知道明世子此时心里的想法,不知会是怎样一番神奇的反应。 没准被发配边疆的人就变成了明世子。 明世子端起面前茶盏,朝秦姒示意:“四表妹,喝茶。” 秦姒神色倦怠而淡漠,连眼神都不想施舍给他。 “四表妹。” 秦姒开口:“别叫得这么亲热,我不是你的表妹。” 明世子脸色僵了一下,随即笑道:“齐王是你的表兄,我跟齐王又是堂兄弟,所以你自然也算是我的表妹。” 顿了顿,“秦家女儿都是我的表妹。” 秦姒很想把茶泼在他脸上。 明世子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秦姒面前的茶盏上,“四表妹怎么不喝?” “我不习惯喝别人倒的茶。”秦姒语气淡淡,目光落在眼前亭外盛开的桃花上,“脏。” 明世子脸色微变,阴冷开口:“秦姒,本世子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却偏偏给脸不要?” 秦姒转过头,眸光清淡落在他脸上:“前面那个骂我的人被折断了一只手,明世子想成为第二个?” “你吓唬谁呢?”明世子站起身,端起茶盏就往她脸上泼去,“区区一个卑贱庶女,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 素衣伸手一挡,直接抓住他手里的茶盏,茶水溢出来溅了两人一手,却没有一滴落在秦姒脸上。 明世子恼羞成怒,眼神阴冷地看着素衣:“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素衣冷笑,抓起桌上茶壶,掀开盖子,直接从明世子头顶浇了下去。 “你干什么?你这个该死的贱婢!本世子要杀了你!”明世子被烫得跳脚,狼狈地抹去脸上茶水,“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活剐了!”。 秦姒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第70章 砸晕 明世子来的护卫有六个人,个个身形彪悍,此时见到自家主子被一个侍婢冒犯,不由分说冲上了凉亭。 素衣眉目一冷,伸手抓着当先冲过来的护卫,狠狠扔了出去,旋身利落的飞踹,两个护卫被她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六个护卫对付素衣时,明世子粗暴地掀翻了桌子,抬手朝秦姒抓住:“本世子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秦姒眸光骤冷,抓起面前的茶盏,毫不留情地砸在了明世子的脑门上。 咔嚓。 茶盏在他头顶碎裂开来。 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触目惊心。 明世子头脑剧痛,伸手一摸,满脸满手都是鲜血。 脸色惨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素衣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六个护卫,冷冷俯视倒了一地的人,鼻尖轻嗅着空气中飘散的气味:“迷情香?” 眉目骤冷,她的目光落在昏迷过去的明世子身上,声音冷得刺骨:“简直胆大包天。” “应该是受人指使。”秦姒站起身,漫不经心地遥望四周,没看到有人过来,淡淡道,“青衣,去查。” 暗中有人恭敬应声,破风声划过耳膜,随即消失。 秦姒绕过几案:“走吧。” 素衣点头。 两人丝毫不受影响地走出凉亭,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闲庭信步似的慢慢走来:“……四表妹?” 秦姒眸光淡淡,看到眼前一身月白华服的男子,微微颔首:“云王殿下。” “四表妹怎么到这里来了?”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面上带着几分好奇,好像真的意外她在这里一样,“曲水流觞开始了,表妹不过去凑个热闹?” 秦姒道:“没兴趣。” 云王闻言挑眉,对秦姒这副态度着实诧异。 方才外面发生的争执他没有错过,因此心里对秦姒的性情越发好奇。 虽然方才有离王护着,有南相府的侍女护着,她对明世子和陆明渊都不屑一顾,可此时她面对的人是云王,当今皇帝的兄弟,正儿八经的皇族亲王。 虽然不比太后亲儿子齐王有底气,也不比天子亲弟离王显赫,但依然是个王爷。 别说她只是秦家区区一个庶女,就算是嫡女秦静姝站在他面前,都应该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表兄,而这位秦家四姑娘却连半分恭敬都没有。 云王心里想着,暂时却无暇追究她的怠慢,温和地跟秦姒闲聊起来:“四表妹跟南相很熟?” 秦姒微哂。 怎么一个个的,都对她跟南相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还好。”她道,语气淡然不惊。 还好? 云王眉头微皱,还好是有多好?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无从分辨。 秦姒身为秦家庶女,按理说寻常是没多少机会出门的,更不太可能有机会认识南相。 可南肆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要纳她为妾。 何况南肆还是皇上的人,纳她为妾这个决定究竟是戏言,还是当真? 云王忍不住深思。 “王爷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秦姒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没兴趣与他过多寒暄。。 “等等。”云王语调始终温和,转头看着秦姒,“本王有事想请四表妹帮忙。” 第71章 表里不一 秦姒忍不住觉得新奇。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一个个“四表妹”、“四表妹”的叫得这么亲热做什么? “我跟王爷并不熟,大概帮不上王爷什么忙。”秦姒语气淡淡,“我也不明白南相为何要纳我为妾,相爷位高权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问。王爷若是要知道南相的想法,只怕要亲自去问他。”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云王拦在他面前,忍不住皱眉:“本王有事要跟你说,你急什么?” 秦姒眸色倦淡,没什么耐心听他说话。 若早知道今天这个桃花宴上会遇到这么多讨厌的人,且每个讨厌的人都对她跟南相之间的破事感兴趣,她也许根本不会来。 热闹没看到,平白让别人看了自己一出好戏。 云王左右看了看,四周安静无声。 这里不是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今天来的人都被顾清漪的活动吸引在桃花林外的溪水边,没人往这边过来。 当然,秦姒也不会告诉他,凉亭那边还有几个正昏死过去的“尸体”。 “四表妹,比起离王和南相,本王与你的关系应该更近一些。”云王目光里透着几分威压,面上却挂着温和的表情,衬得这张俊逸的脸倒是多了几分让女儿家心悦的魅力,“四表妹觉得呢?” 秦姒没说话。 除了当今天子苍寒聿容颜俊美如画之外,皇族其他几位王爷容貌生得也都不丑,五官端正,轮廓英朗,身躯高挑,一表人才。 只是类型有所不同。 离王属于表面稳重偶尔跳脱型的,能力和文采皆不俗,对天子忠心耿耿,没什么异心。 齐王属于狂狷阴狠的类型,身为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在当年争储一事上几乎稳操胜券,最后却抵不过先皇一道始料未及的“遗诏”,让苍寒聿成了皇帝,令太后母子尝到从天堂跌落地狱的失望和打击。 且不提当初这件事让他多不甘和懊恼,因为纵然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无济于事,但齐王眼下迫不及待地想扳回一局却是事实,所以即便苍寒聿已经登基三年,齐王一党依然在暗中筹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关系试图夺回当出该属于他的一切。 至于眼前这位云王殿下。 秦姒抬眸看了一眼。 云王今年似乎才十九岁,五官阴柔俊秀,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一个人,看起来安安分分,不争不抢,年纪轻轻却温和沉稳,在天子面前懂得谦卑恭顺,维持着一个弟弟和臣子双重身份该有的分寸。 言行举止往往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秦姒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人是个极善伪装之人,表面温和,手段却毒辣,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 秦姒想到一些事情,敛眸掩去眼底厌色,淡淡道:“王爷这句话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按照太后跟秦家的关系来说,自然是齐王跟她关系最近,毕竟不管嫡女还是庶女,都是秦国舅的女儿,血缘关系上跟齐王都是表兄妹,没什么区别。 第72章 身不由己 只是这层关系一旦加上嫡庶之别,就没什么特别的了,表兄妹又如何?亲生父子、父女之间尚且没什么亲情,何况是表亲? 若非有利益相通,谁又记得一个庶女是谁的表妹? 至于云王,若真论上亲疏,他跟离王一样,跟秦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他方才说的这句话,定然隐藏着什么其他的深意。 “四表妹不知道?”云王似是有些意外,“你的生母……” 生母? 秦姒差点笑出了声。 他是想说,她的生母跟他有什么血缘关系? 若非秦姒清楚自己的身世,此时只怕被他这一句话就要糊弄住了。 心里忍不住悲叹一声,秦姒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桃花映衬下,越发显得精致无瑕,比上好的绸缎还细腻。 “王爷想要我做什么?”她敛眸淡问,眼底色泽却是寒凉,“只怕我身份低微,帮不上王爷什么忙。” 关于生母的问题,她却没有顺势却问,因为不想装模作样,也不想跟他多做周旋。 可云王见她松态度松动,却以为是生母一事让她相信之余并心生感触,眉眼不由舒了舒,声音越发温和:“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早早失去了母亲,也不容易,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才发现你竟是如此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在云王看不到的角度里,素衣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 王爷您真是想多了,放眼整个天朝,再没有比小姐更能身由己的人了,连皇上都对她无可奈何,还身不由己? 您想要利用小姐做些什么,麻烦也请编个好点的理由,哪怕用自身魅力做饵——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同样为零,但至少比撒谎要靠谱多了。 秦姒淡道:“我其实还好。” 云王眉头微蹙,轻轻一叹:“表妹这样的容貌,给人做妾实在是委屈。” “王爷多虑了。”秦姒淡道,“事情并非王爷想象的那样。” 云王以为她故作坚强,轻叹着开口:“离王认你当义妹是假的,南相想纳你为妾也是假的,四表妹切莫轻信于他人。” 秦姒忍不住又哂笑一下。 切莫轻信于他人? 那么他此时是在干什么?不就是在获取她的信任? 秦姒耐心已经磨光,实在不想再陪他浪费时间,于是低眉道:“时间不早了,王爷——” “小……四姑娘!”绿竹远远飞奔而来,看到云王也在场,及时改了口,“四姑娘。” 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绿竹疾步走来,走到秦姒跟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秦姒表情微凝,抬头看向云王:“云王殿下,我有急事在身,先失陪了。” 云王暗中观察绿竹和秦姒的神色,看出她们确有急事在身,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主动关怀道:“需要本王帮忙?” 秦姒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便带着绿竹和素衣离开。 云王眉心微皱,注视着秦姒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想跟上去看看,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脚下顿住,淡淡开口:“来人。”。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走过来:“王爷。” 第73章 救人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走过来:“王爷。” “跟上去。” “是。” 然而待侍卫追出桃林,却只看到素衣一人待在林外,秦姒和绿竹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有素衣在,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她家小姐的行踪就是。 桃花山很大,是帝都达官权贵最喜欢办活动的场地之一。 山上多亭台楼阁。 秦姒边走边听绿竹禀报细情:“顾清漪今天举办桃花宴,的确是为了对付秦静姝,但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吩咐了身边最忠心耿耿的护卫。” 顾家有个自小养到大的护卫,悉心培养调教过,武功很高,对顾清漪死心塌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上刀山下油锅,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计任何代价会完成她吩咐的任何事情。 顾清漪吩咐他这件事时,只说了一句,要让秦静姝永远没机会进宫,却并没有具体告诉他可以用什么方法。 所以那个高手护卫擅自做主,用了对姑娘家来说最龌龊的一种手段。 毁去名节。 秦姒明白了。 所谓才女的高贵优雅,名门贵族的修养和品行,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顾清漪并没有直接参与任何对付秦静姝的计划,她甚至可以继续维持她高贵骄傲的名门贵女风范,然而她随口而出的一句吩咐,却能轻而易举毁了秦静姝的一生。 秦静姝的名节和生死对秦姒来说并不重要,她也不是个善良仁慈的人,但她既然知道了此事,那么便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秦静姝就这么被人毁了而袖手旁观。 她愿意伸出援手,跟这个人是不是秦静姝无关,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溪水边隐约传出了骚动,大约是有人发现秦静姝不见了。 秦姒却没有理会。 抵达一处僻静无人的阁楼,秦姒身形轻灵飘逸,飞檐走壁如一阵风影掠过,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此时若有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看到她的身手,只怕都要以为大白天里见了鬼。 进入阁楼三层,沿着长廊走到第三间厢房门外。 迷情香弥散在空气中,丝丝缕缕钻入鼻尖,秦姒精致的眉目泛着薄凉,伸手推开房门,压抑的喘息声钻入耳膜。 秦姒无声走了进去。 内室的床榻上,被压在床上的秦静姝发出绝望无力的挣扎,一声声“救命”被死死闷在喉咙里,伏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力气大得让她恐惧,几乎魂飞魄散。 眼角余光瞥见有个人走进来,秦静姝陷入恐惧的眼神一亮,瞳眸里迸射出希望和求救的光芒,挣扎得越发厉害,“放……呜呜,放,放开我!” 秦姒伸手摸起一个花瓶,走路无声,从身后砸在了男人的后脑勺上。 砰! 花瓶碎裂。 男人毫无防备之下被花瓶砸中,剧痛之下,下意识地回头,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秦姒提着年轻男人健硕的身体扔到地上,看向脸色惨白的秦静姝,语气淡淡:“大姐把衣服整理好赶紧离开这里吧,稍后应该就会有人过来了。”。 说完,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第74章 狼心狗肺 秦静姝从床上起来,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秦姒怎么来了这里,极度恐慌也让她忽略了秦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居然徒手提起了男人壮硕的身体。 颤抖着双手整理衣服,脸色因恐惧而褪去了所有血色。 秦静姝惊魂未定地开口,嗓音有些嘶哑:“四……四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相府的奴婢发现大姐遇到了麻烦,跑去告诉了我。” “四妹。” 秦姒转头,“怎么?” “谢谢你。”秦静姝抿唇,慢慢走到她跟前,“四妹,我……” 秦姒眉梢轻挑,刚要说没什么,却见秦静姝忽然发难,猛地一把将秦姒朝内室推过去,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房门从外面被关上,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房门从外面落了锁。 秦姒望着房门的方向,脸上表情淡了下来,随即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啧。 果然善心是个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世上也从不缺狼心狗肺之人。 秦姒倒也没急着走,蹲下身,试了试男人的脉象。 内力不算高,而且看这张脸应该也不年轻了,长相普普通通,约莫三十多岁,大概不是顾清漪那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亲自上阵。 不过这不重要。 秦姒很快站起身,拉开厢房的窗户,从三楼直接跃了下去,看到等在下面接应的绿竹,平静地开口:“回去吧。” 绿竹蹙眉:“我看到秦大小姐先出来一步,正要上去看看……” “没什么。”秦姒唇角挑了挑,眼底色泽寒凉,却没多解释什么,“我们绕道走。” 话落,径自从另外一条路绕进了桃花林里。 远处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你们真的看到秦家大小姐往鸳鸯楼上去了?” “属下方才远远看到,很像是秦家大小姐的身形……” “她去鸳鸯楼干什么?” “秦姑娘不是衣服脏了吗?可能是侍女带去更衣了吧……” 秦静姝从花丛中走出来,看到浩浩荡荡而来的一群人,不解地开口:“你们是在找我?” 众人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秦婉、秦蓁和秦雪急切地跑过去,焦灼开口:“大姐,你没事吧?” 顾清漪瞳孔微缩,目光落在秦静姝脸上,对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似乎没什么异常。 心下已经了然,顾清漪随即蹙眉:“山上人多,秦姑娘最好别单独行事,万一遇到了危险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秦静姝死死攥紧了手,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抓花她的脸,强迫自己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朝秦婉三人道:“我没事,只是见那边风景不错,就去逛了逛。” 想到方才自己差点名节不保,她恨不得现在就拆穿顾清漪虚伪恶心的真面目,让所有人知道顾清漪的毒计,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说出来了众人也不会相信,于她的名节更是不利。 咽下心头不甘,秦静姝忽然脸色一变:“我方才好像看到了四妹……” 离王脸色一变:“人在哪儿?”。 秦静姝指了指鸳鸯楼:“我不确定是不是四妹,方才刚要追上去问问,就看到你们过来了。” 第75章 恩将仇报 一干众人上了阁楼,挨个厢房查看,最后对着唯一一间开锁之后却空无一人的厢房面面相觑时,秦姒已经坐上了下山的马车。 对他们后续的事情发展她已完全不感兴趣,也没心情陪他们继续玩明争暗斗的把戏,秦姒决定以后还是离这些外表高雅,实则一肚子毒计的贵女们远点为好。 她虽不怕旁人算计,可太过拙劣低级的把戏,她着实也提不起兴趣去陪她们玩。 素衣打量着她家小姐的表情,蹙眉道:“青衣方才回报说,明世子是奉了宝宁公主的命令想害小姐。” 宝宁公主? 太后的女儿,齐王的亲妹妹。 原来她今天也来了? 顾清漪今天举办的桃花宴邀请的人不少,个个身份不凡,足见顾家在帝都的影响力。 可好好的一场宴会却弄得乌烟瘴气。 秦姒神情淡漠:“我何时得罪了她?” “应该只是出于嫉妒。”素衣道,“宝宁公主一向自诩容貌最美,厌恶有人风头压过她。” 秦姒闻言,不置可否地挑唇。 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她意识到只要有人在的地方,算计总会存在。 原本以为以顾清漪高傲的性子,会在才艺比拼上跟秦静姝来个一决高下,在众多权贵公子面前以真本事碾压她。 这种比试的过程本就关于学识颜面,若是再添几分刻意的示威挑衅,那么顾清漪想要打败秦静姝,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然而,纵然秦姒从不是个良善性子,却也没想到外表美丽高雅的女子,使起手段来竟也如此……没有底线。 还有她那个亲爱的姐姐。 一想到方才在阁楼上秦静姝恩将仇报的举动,秦姒就忍不住想笑,嘲弄的笑,凉薄的笑。 秦静姝。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马车在秦家门前停了下来。 秦姒刚一进府,迎面就对上秦夫人和陆夫人两张阴沉的脸。 脚下忍不住就顿了一下,秦姒原本不想理会,但架不住两双阴狠充满怒火的眼睛齐齐盯着她,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 这两人刻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对她兴师问罪? 秦姒觉得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出于晚辈的礼貌,她觉得若是就这么旁如无人地走开,似乎太过无礼,于是她看了眼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陆夫人暴怒地冲上前,巴掌直接朝秦姒脸上掴去,“贱人!” 骂人的话出了口,朝秦姒落下的巴掌却未能成功,而是被绿竹中途攫住,“陆夫人,你儿子的手被折了一只,你的手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陆夫人愤怒地道:“你是谁?放开我!我教训我陆家的媳妇,与你何干?!” “陆家的媳妇?”绿竹冷笑,“四姑娘是我家相爷定下的爱妾,陆家是要跟我相府抢人?”。 陆夫人脸色骤变,似有顾忌却又不甘:“秦姒跟我儿有婚约在身,是南相抢人!此事就算告到圣上面前,南相也站不住脚。” 第76章 有其母必有其子 她以为搬出圣上就能吓唬到南相? 南相虽是皇上的人……可奈何皇上愿意宠着呀,愿意他的南相给他头顶戴绿帽,怎么着,你不服啊? 不服憋着。 “陆夫人说错了。”绿竹甩开她的手,语气怎么嚣张怎么来,“今天离王殿下作证,是陆明渊亲自去退了婚约,秦四姑娘同意了,并说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怎么这会儿要出尔反尔又觉得四姑娘是你家媳妇了?你陆家是帝王家,想退就退,想要就要?这世上那么多的好事都难不成都让你家占尽了才行?” “你这个贱婢胡说八道什么?”陆夫人脸色一白,“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十条贱命都不够砍的,你自己想死也别拖累旁人!” 秦姒眉目微挑,语气寒凉:“原来陆明渊一口一个‘贱人’都是跟陆夫人你学的,陆家果然好家教,上行下效一点都不假。” 陆夫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秦姒懒得搭理她,淡淡道:“绿竹,你先回去吧。素衣,我累了。” 说完,抬脚就要回芙蓉榭。 “我秦府的女儿,婚事理该由我这个母亲做主。”秦夫人冷冷开口,“秦姒,我命令立即断绝跟相府的一切来往,履行跟陆家的婚约,三日后完婚。” 以秦家的显赫家世,足以跟南相府抗衡,况且南相要纳妾这件事在皇上那里绝对站不住脚,她不信南肆真敢闹到皇上面前。 秦姒眉目泛起嘲意。 她命令? “只怕夫人要失望了。”绿竹不疾不徐地摇头,“今儿个在山上,离王当着众人的面认了四姑娘做义妹,还放话除了他之外,任何人做不了四姑娘婚事的主。” 话音落下,秦夫人和陆夫人两张脸立时青白交错,精彩纷呈。 秦姒带着素衣和绿竹走了。 关于跟陆家的婚事,在秦姒这里其实就是个笑话,她从不知道婚事的存在,也不可能跟陆明渊扯上一点关系。 就算那天陆明渊没来退婚,她也是要想办法逼陆明渊退婚的。 回到芙蓉院,秦姒换了身衣服打算进宫,不过进宫之前肯定要先回相府一趟。 “稍后不管是谁要见我,一律说我累了,在休息。”秦姒交代,“若真有非见不可的理由,去相府通知绿竹,绿竹会想办法回报于我。” 长兰恭敬应了下来。 绿竹明面上是相府的人,自然不能跟秦姒一道从密道回去,安然送秦姒回到芙蓉院之后,她就转身离开了秦家,坐着马车回到了相府。 紫宸殿里,年轻的帝王一身宽松袍服斜倚着雕龙纹的锦榻,清隽如画的眉眼染上一层薄霜,语气更是寒凉刺骨:“陆侍郎贪污受贿,证据确凿,即日起削去官职,没收家产府邸,着全家迁出帝都,永不许踏入帝都半步。” 裴海躬身领旨:“奴才这就去拟旨。” “端王教子无方,罚俸三年,剥去其子苍明齐世子封号,赐爵次子明华,命明华进宫受封。“。 裴海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第77章 强人所难 两道旨意接连从紫宸殿传出去,轻而易举就决定了陆家的命运,以及端王府兄弟二人瞬间翻转的地位。 然而只是这样显然还不足以平息心头怒火,年轻帝王于窗前负手而立,冷冷开口:“传容楚修进宫。” “传容楚修干什么?”清冷倦懒的声音响起,似是炎炎夏日里注入了一抹清凉,轻而易举降了人的火气,“又要迁怒?” 裴海看见容色柔美的少年从殿外走进来,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无声地说了句:小祖宗,这里就交给你了。 然后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执行皇帝旨意去了。 苍寒聿转眸,清冷的瞳眸锁着少年秀美绝伦的容颜,语气冷鸷:“过来。” 南姒眉头微挑:“你的语气可以稍微温柔一点。” 苍寒聿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她,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恨不得用眼神就把她全身的衣服剥光了似的。 南姒走了过去,语气散漫:“要不要脱了衣服给你检查?” 苍寒聿拂衣在榻上落座,冷冷道:“脱。” 南姒表情顿了一下,眼神古怪地看着他:“真脱?” “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不过……”南姒抬脚走到他跟前,直接在他腿上坐了,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怕你待会克制不住,兽性大发,把我就地正法。” 苍寒聿没说话,沉默地抓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面前,抬手撩起她的袖子,看到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青紫痕迹,眼神刹那间变得阴鸷,薄唇抿紧。 “朕不该把陆家削职罢官,而是应该把陆明渊凌迟处死。” 南姒撇嘴:“又没见血,值得如此动怒?” 虽然只有这一圈青印,但在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眼中,大概是觉得有人在他的所有物身上留下了不该有的印记,震怒也是正常的。 不过南姒不会告诉他,她是故意的。 以她的身手想要避开陆明渊的拉扯轻而易举。之所以留下一点痕迹,就是要激起他的怒火,治罪陆家而已。 “别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南姒像是在安抚发脾气的宠物,“已经上了药,这点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苍寒聿目光从她腕间收回,落在她精致的眉眼间:“不是说今天没时间进宫?” “担心你杀人。”南姒语气淡淡,“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迁怒容楚修?” 苍寒聿没说话。 “容相是天朝肱骨大臣,位高权重,日理万机,又不是我的私人护卫,哪有那么多精力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保护?”南姒语气淡淡,“你这是强人所难。” “你若想要,朕可以让他当你的私人护卫。” 南姒默然片刻:“皇上要当个昏君?” 容楚修若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吐血。 他家英明无双的君上要把他堂堂左相贬成护卫。 还有天理吗? “给你当护卫,是他的荣幸。” 南姒纠正:“是耻辱。”。 给皇帝娈宠当护卫,不是耻辱是什么? 第78章 而且。 南姒唇角微挑:“你当真放心容楚修做我的护卫?” 苍寒聿眉眼寒凉。 纤白素手抚上他的脸,南姒红唇弯起魅惑的弧度,嗓音透着几分慵懒蛊惑的意味:“不担心他喜欢上我,或者我喜欢上他?” “你敢?”苍寒聿嗓音低沉却阴狠,话落便低头咬住她的唇,发狠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的唇咬一块下来似的,霸道而凶残。 南姒丝毫不抵抗,任他撕咬,唇瓣被咬得能尝到血丝的腥味,也依然一副顺从服帖的模样。 然而尝到血腥味的男人却陡然冷静了下来,抬起头,触及女子清冷沉静的眉眼,目光微转落在她冒着血滴的唇瓣,沉默地低头,轻柔吻去唇上血迹,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南姒伸手,推开他的脸:“行了。” “姒儿,做朕的皇后。”帝王的声音低软,像是在请求,“朕不想再放你出去了,留在朕身边好吗?” “不好。”南姒语气淡淡,“宫中囚笼我不喜欢,况且臣身份卑微,配不上尊贵的——” “闭嘴。”苍寒聿咬牙,“朕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南姒闭了嘴,无比温顺听话的态度。 苍寒聿道:“朕答应你,就算你做了皇后,依然有随时出宫的机会。” 一国皇后可以随时出宫,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位皇帝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森严的宫规也不会允许。 南姒听了却不为所动。 “姒儿。” 南姒清淡淡地看着他,还是一语不发。 苍寒聿皱眉:“你哑巴了?” “皇上刚才不是让我闭嘴?”南姒挑眉,“臣只是遵旨行事。” 苍寒聿气结,忍不住又想咬她,然而看着她已经红肿破皮的唇瓣,他硬是压下被她拱上来的火气,淡淡道:“今天还有谁欺负你?” 欺负她? 南姒似笑非笑:“皇上应该问臣又欺负了谁。” 苍寒聿从善如流:“那你欺负了谁?” “没谁。”南姒语气淡淡,“我欺负的那两个人,你不是刚刚才下旨处置了?” 她从不怀疑他的消息有多灵通,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只要有一点点不愉快,都绝对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内禀报给他。 可问题是,南姒觉得他真是小心眼。 明知以她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有人欺负得了她,却总是这么大惊小怪。 南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皇上乃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才是正常,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我一个人身上。” 帝王清隽的眉眼骤然冷了下来,周身气息似是突然从春暖花开进入了寒风凛冽,冷得让人打颤。 南姒对此不痛不痒,淡定起身:“臣先告退——” 话未说完,一股大力把她又拉了回来,随即苍寒聿似是被惹毛的狮子般,凶狠地堵住她的唇,几乎以一种要把她活吞了的架势狠狠地吻着她。 成功地让南姒再次尝到了血腥味。 可这样犹嫌不够,身姿修长挺拔的帝王忽然起身,抱着怀里的女子大步往寝殿走去。。 南姒淡道:“臣还没有沐浴。” 第79章 此一时彼一时 入了寝殿,苍寒聿把她丢上龙床,颀长身躯跟着俯压下来,语气冷冷:“你身上有刚沐浴之后的香味。” 南姒躺着没动,也不挣扎。 她似乎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到淡定不惊,完全不担心任何人会对她不利,而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南姒却似乎是吃定了他。 “皇上鼻子挺利索。”南姒语气淡淡,精致沉静的眉眼萦绕淡漠气息,“不过臣身体不适,今天大概没办法让皇上临幸了。” “南姒。”帝王的声音听着闲适,却多了几分寒色,“朕若是折了你的翼,是否就能把你困在身边?” 对南姒,他从未硬逼她做过什么,以前没逼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所以她是不是就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把他放在心上? 南姒丝毫不慌:“皇上可以试试。” “试试?”苍寒聿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修长五指缓缓收紧,“朕还真想试试。” 南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眉眼染了几分疏懒倦色。 沉默笼罩在两人周身,苍寒聿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容颜,心底隐约生出一种掌控不住她的感觉。 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苍寒聿想到这人及笄之后,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她曾说过:“皇上想要什么,臣都可以给,包括臣的身体,以及这条命。” “朕要你的命做什么?”苍寒聿把人吃干抹净之后,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以前冷漠,“朕想要的身体和你的真心。”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南姒哪根神经,她当即淡下了神色,嗓音倦倦的:“臣的身体皇上随时要都可以,臣的真心不值钱。” 当时苍寒聿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因为激烈的云雨之后,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反而带着一直莫名的娇软。 可后来她用实际行动兑现了这句话。 想要她的身体随时可以要,因为他一手把她带大,放在身边亲手教养,教她武功谋略,教她权谋心术,他对她有恩,所以她的身体可以作为回报。 可想要她的真心,却是难如登天。 这个无情的女人,曾经亲口说过喜欢他,眼里心里皆是情意,可如今,却是毫不犹豫地斩断对他所有的钦慕,一丝一毫都不剩。 苍寒聿有时看着她,会觉得她明明近在眼前,可他却总有一种两人之间隔着天涯之距的错觉。 这种感觉才是操控他情绪暴怒的元凶。 苍寒聿微微闭眼,想要平复心头那种失控的感觉,可睁开眼,说的却是:“若是朕下旨让你进宫,你会抗旨吗?” 南姒沉默片刻,淡淡道:“会。” 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苍寒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为什么?” 南姒没说话。 “你以前说过,你的身体,你的人都是朕的。”苍寒聿挑唇,语气带着讽刺,“现在要出尔反尔?”。 南姒嗓音很淡,只回他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 第80章 圣旨1 宫里两人正如胶似漆,宫外陆家已经翻了天。 “明渊的手怎么样了?大夫能治好吗?以后会不会影响他读书写字?”陆夫人看着脸色惨白的儿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坐在床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咒骂罪魁祸首,“该死的小贱蹄子,明渊的手若真是落下什么病根,我绝不会放过她!” 大夫给陆明渊接骨包扎,闻言回道:“治肯定是能治好的,不过需要时间,这只手暂时不能动,需要好好调养。” 陆夫人道:“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夫说道,“少爷这伤的是骨头,不是皮肉伤,最少需要三四个月。” 陆夫人闻言,忍不住气得咬牙:“果然是个小贱蹄子,沾上她就没好事,我就说了她是个狐媚子,你偏偏不——” “圣旨到——” 外面一个震天声音响起,惊得屋子里所有人同时一懵,陆夫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陆明渊:“怎么回事?” 陆明渊神色憔悴苍白,闻言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过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旨不容怠慢,陆明渊从床上下来,侍女跪地伺候他穿了鞋,陆夫人急急忙忙拿件外袍给陆明渊披上。 母子二人领着众多侍女下人往前院疾行而去。 陆大人也刚从户部赶回来,来之前只听人提醒了一句有圣旨到,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刚踏进大门,就见传旨太监带着一票人如狼似虎般闯进了陆家。 陆家府邸里里外外霎时围了乌压压的御林军。 一种不详预感自心头升起。 “皇上有旨!陆侍郎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数额巨大,证据确凿,即日起削去官职,没收家产府邸,着全家迁出帝都,永不许踏入帝都半步。” 话音落下,却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噩耗,让陆夫人一家齐齐震住。 削去官职? 陆夫人几乎要昏过去,脸色苍白地抓着传旨太监:“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家老爷做得好好的,怎么会……” 传旨太监抽出自己的袖子,不冷不热地道:“陆夫人,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一个做奴才的只是奉旨办事,陆家有没有贪污受贿,你应该去问陆大人。” 说话间,转身往外走去。 御林军统领萧墨冷着脸站在门外,传旨太监朝他颔首,示意这里都交给他,然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回宫复命去了。 “公公!”陆夫人急切地想喊住他,可几个带刀御林军瞬间拦住了她的去路,陆夫人不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老爷……” “萧统领。”陆大人这会才回过神来,连忙看向萧墨,多年为官生涯让他比妇道人家多了几分冷静,可依然掩不住脸色苍白,“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好好的,怎么就……” “陆大人心知肚明罪名是真的,没人冤枉你。”萧墨淡淡道,“至于皇上为何突然处置陆家,你也许可以问问你的夫人和儿子。”。 顿了顿,“收拾些衣物准备走人吧。” 第81章 圣旨2 陆大人转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妻儿:“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陆夫人脸色苍白难看:“我能做什么?这几天忙着张罗明渊的婚事,哪有空去做其他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婚事两个字触到了陆大人神经,他想到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一巴掌朝陆夫人脸上扇了过去。 “什么误会?你这个蠢货!”他狠狠地骂着,气红了眼,“南相已经公然放话要纳秦四姑娘为妾,你为什么要跟他争?啊!你是觉得陆家可以跟相府抗衡,还是能跟皇权抗衡!我努力了大半辈子,到头来都毁在你这个蠢妇手上!蠢妇!” 陆夫人被他打得一懵,刚要发火,可耳朵里一句句怒骂却让她心头骤然一凉。 南相? “南相是皇上的人,他要纳妾,皇上居然也会纵容吗?我以为……” 陆大人忍不住又打了她一巴掌,气得咬牙切齿:“蠢货!什么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真理?皇上跟南相的事情容得你多嘴?现在好了,我的官职丢了,你也当不成官夫人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折腾?!娶了你这么个蠢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陆夫人又惊又怒又气,被他又打又骂,脸上一阵阵难堪,可一想到以后从官夫人成了普通民妇,一时失魂落魄。 陆明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脑子里回想的一直是那句”永世不得踏入帝都“,心头一阵阵绝望。 他的前途就这么没了? 一天之间断送? …… 端王府内。 看到儿子一身狼狈被送回来,且头上有着明显的伤口,再听护卫添油加醋一番告状,端王妃顿时怒不可遏,“简直岂有此理?区区一个秦家庶女,居然敢对世子动手,简直反了她了!来人!” 话音刚落,外面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端王夫妇一惊,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随即来不及思索什么,急急忙忙带着儿子往前院疾行而去。 “圣上有旨,剥去长子苍明齐世子封号,命次子明华进宫受封,钦此!” 什么? 端王一惊,连忙开口:“公公,这是为什么?” 对待端王,传旨太监自然多了一份耐心,淡淡道:“奴才也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约莫是明世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端王府。 端王转头,看着跪在地上一身狼狈的长子,“明齐,你又做了什么事?” 苍明齐脑子里一片空白,闻言抬头,看着他的父亲:“我……” “明华!”端王妃冷厉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今年才十六岁的苍明华一身素淡长衫,修长身姿,表情却寡淡,听到王妃厉声质问,表情越发淡了一些:“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不清楚?”苍明齐一拳打到他的脸上,“你装什么装?定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把我的世子之位抢走,还在这里装无辜给谁看?” 第82章 捡了便宜 苍明华没躲,也没反抗。 于情,他是弟弟,苍明齐是兄长,兄长要打他,他若是反抗才是愚蠢。 况且在受封之前,他还不是世子。 于理,苍明齐突然被剥去世子之位,心情定然不好,说是大受打击也不为过,而世子之位落到低调不争的明华头上,他自然会迁怒。 所以于情于理,他挨上一拳也是应该的。 至于进宫面圣时让皇上看到他脸上的伤,会不会有驾前失仪的风险,苍明华觉得这个不是他需要考虑的,挨打受伤这事他控制不了,皇上心里定然也会有判断。 于是在挨了一记狠拳之后,他只是退后两步,朝端王谦恭行礼,淡淡开口:“圣旨违抗不得,请父亲允许儿子去换身衣服,然后进宫面圣。” 端王看着他,目光沉沉。 “王爷,端王府爵位怎能由一个庶子继承?”端王妃咬牙,脸色青白难看,“妾身不同意,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 “你不同意?”端王转过头,冷冷看她一眼,“由得你不同意吗?这是皇上的意思,有本事你去跟皇上抗议去!” 说完,愤怒拂袖:“明华,去换衣服,准备随本王进宫面圣!” 苍明华低头领命:“是。” 端王妃死死攥紧了手,盯着少年修长清瘦的背影,几乎要把牙龈咬碎。 “娘!”苍明齐脸上既有愤怒,又有焦灼,“我才是王府嫡长子,世子之位只能由我继承,凭什么让苍明华捡了便宜?娘,你赶紧想想办法啊……” 端王妃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皱:“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苍明齐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今天在桃花山上呢?有没有惹祸?” 苍明齐愣了一下,随即矢口否认:“我能惹什么祸?今天离王、齐王和云王都去了,我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惹祸吗?” “不对。”端王妃眯眼,“秦家庶女为什么会对你动手?” 刚才看到他一身狼狈地过来,她只顾着心疼愤怒,却忘了秦家区区一个庶女,若是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有胆子打伤端王府世子? 况且那秦家四姑娘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苍明齐眼神一闪,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突然恼羞成怒:“娘,被打伤的人是我,被夺世子之位的也是我,你怎么还质问起我来了?” 端王妃见他这个表情,心头一沉,冷冷道:“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剥你爵位,我要先弄清楚原因才能想办法挽救,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跟秦家四姑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她不认为秦家庶女的事情会闹到皇上面前去,但最近外面风言风语太多,南相公然放话要纳秦家庶女为妾,很多权贵暗中把这件事当笑话来看。。 可笑话归笑话,皇上独宠南相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万一南相替秦家庶女出头,暗中做了些什么,难保皇上不会顺着他的意。 第83章 能屈能伸 端王妃忍不住又想到前几天儿子被南相给打了,然而南相却倒打一耙,无耻地索要端王府三千两银子做补偿的举动,心头不由恼恨。 皇上把那个奸相宠得简直无法无天。 然而即便如何恼恨,端王妃此时却并不敢多说什么。 虽然端王是宗室长辈,可当今皇上性情冷峻,手段狠戾,做事从来只凭自己的喜好,何曾看过长辈的面子? 皇族王爷就算如何正统,也比不得他的心头宠重要—至少在南相没有失宠之前,任何人奈何他不得。 想到这里,端王妃咬了咬牙,暗自猜测明齐极有可能是因为惹了秦家庶女,然后被南相知道,南相在皇上耳边吹了什么风,所以才招来这次惩罚。 如此看来,南相对这位秦家庶女倒确实是上了心的。 闭了闭眼,她冷冷道:“海棠,去库房挑几匹颜色上好的锦缎,颜色要鲜嫩些。春芍,你去主屋把我珍藏的那只翡翠镯子装好,随我去一趟秦家。” 春芍闻言一惊:“王妃,那是您最喜欢的……” “最喜欢又如何?”端王妃冷道,“一只镯子难道比世子之位还重要?” 春芍闻言,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照办。 不得不说,端王妃虽然骄纵儿子,但作为当家主母,她的脑子却还是够用的,很快就把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若是她知道秦家庶女跟南相是同一个人,那么这点猜测就不是猜测,而是笃定的事实了。 甚至于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去见一个庶女,这份能屈能伸的本事,放眼皇族宗室和高官家族主母,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端王妃坐上马车往秦府而去时,秦家嫡女秦静姝和三个庶女才刚从桃花山上回来。 陆明渊因为受伤先回了家,明世子昏迷之后被护院送了回来,秦姒也是独自带着侍女先走一步。他们离开之后,山上的宴会还没有结束,那些王爷、公子、贵女们并没有因为少了三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影响了兴致。 尤其是顾清漪。 她举办桃花宴本就是为了给秦静姝一个下马威,虽然没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在曲水流觞会上用文采学识把秦静姝狠狠地碾压了一通,琴棋书画各方才学,秦静姝其实并不弱,可是跟顾清漪这个名副其实的才女比起来,她远远不如。 被顾清漪当着众人的面弄得颜面尽失,秦静姝除了难堪还是难堪,那些不知是嘲笑还是同情的目光如针尖般扎在她脸上,把她的自尊心刺得支离破碎,心情简直糟糕透顶,所以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差到其他三个庶女都不敢跟她说话。 南姒那天似是而非的一番话的确起了作用,给顾清漪造成了极大的危机感,不管那些话可不可信,南姒相信女子之间涉及到一些利益之争时,所用的手段不会比男人逊色,所以秦静姝理该交给顾清漪来收拾。。 嫡女对上嫡女,很公平的争斗,技不如人者活该吃亏。 第84章 求见四姑娘 回到家,秦夫人一眼看出女儿情绪不对,眉头微皱,连忙询问因由:“这是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秦静姝冷着脸不说话,眉眼间阴郁难解。 秦婉低头不语,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难不成直言长姐是因为才学不行,被顾清漪当众打了脸,所以才心情不好? “都怪秦姒。”秦雪恼怒着说道,“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扯大姐后腿,让人误以为秦家家风不好,连大姐的话都敢不听。早知道就不该带她去,大姐一片好心都喂了狗……” 秦蓁跟着帮腔:“就是,大姐处处为妹妹考虑,可秦姒不识好歹,不但当众落大姐面子,还一声不吭提前就走了,让顾家的小姐以为大姐在家没有威严,害得大姐曲水流觞花会都发挥失常……” “行了。”秦静姝被戳到痛处,冷冷瞥了秦蓁一眼,“你们先退下吧,我跟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秦蓁讪讪,连忙低头应是。 然而她们刚要转身,却见外面管家匆匆来报:“夫人,端王妃来了,说是要见四姑娘。” 端王妃? 秦夫人皱眉,转头看向三个女儿:“秦姒今天把端王府的世子给惹了?” 端王妃都亲自找上门了,除了兴师问罪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秦蓁和秦雪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秦静姝眉心微蹙,不冷不热地道:“她在山上惹到的人多了,谁知道有没有把明世子给惹怒?” 秦夫人闻言,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既然她如此桀骜不驯,就让端王妃亲自教训她好了。” 说罢,吩咐管家把端王妃请到正厅来。 不大一会儿,端王妃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 “王妃怎么有空过来?”秦夫人换上了笑脸相迎,“来人,快奉茶。” 端王妃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我想见见秦家四姑娘。” 秦夫人笑容一收,有些抱歉地开口:“是不是那小畜生哪里惹到了王妃?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 “不是。”端王妃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露出一抹笑容,“我有事找她。” 有事找她? 秦夫人表情微顿,秦静姝和秦蓁、秦婉三人也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转向端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 一人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盒子,另外一个则抱着几匹色泽鲜嫩的锦缎。 这是什么意思? 秦夫人眉头细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命人去芙蓉榭请四姑娘来一趟。 “算了。”端王妃站起身,“我亲自去一趟吧,让人带个路。” 秦夫人手上一抖,差点没握住茶盏。 堂堂身份尊贵的王妃亲自去见一个庶女? 不觉得掉身份? 秦静姝也是察觉到了丝丝不太寻常的气息,不由温声开口:“秦姒只是秦家一个庶女,哪有资格劳烦王妃亲自去见她?王妃就在这坐着——” “你懂什么?”端王妃皱眉,“让你带路就带路,哪来那么多废话?” 一个晚辈也妄想教她怎么做事?? 真是莫名其妙。 第85章 厌恶 端王妃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被秦静姝插话之后,脾气自然就上来了,冷冷道:“我有事找秦四姑娘,麻烦带一下路。” 秦静姝表情难堪,一阵青一阵红,忍不住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女儿被当面训斥,李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语气有些不太好:“静姝年纪小不懂事,王妃何必与她计较?” 虽然端王妃是皇族贵妇,可秦家同样是皇亲国戚,谁就比谁低上一等了? 端王妃淡道:“长辈说话时,晚辈别轻易插嘴,这是最基本的教养和规矩。” 说完,兴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太好,淡淡道:“行了,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掰扯这些,先带我去见四姑娘吧,我有事跟她说。” 秦夫人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悦,却也知道不该跟她较真,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三个庶女,她淡淡吩咐:“秦婉,你们带端王妃去芙蓉院走一趟。” “是,母亲。”秦婉应下,然后转头看向端王妃,“王妃这边请。” 端王妃现在没心情理会其他事,很快领着自己的侍女走了出去,冷淡的态度就跟在自家王府一样。 李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离去,表情不太好看。 秦静姝咬着唇,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深深地感觉到一种力不从心的难堪。 今天她大概是忘了拜佛烧香,去桃花山被人羞辱,差点失身,回到府里还被人当面训斥,心情一瞬间差到了极点。 “母亲。”秦静姝冷冷开口,“我厌恶秦姒。” 秦夫人心头一惊,转头看着她:“怎么了?” 以前虽然也不喜,可静姝却从未在嘴上说过厌恶之类的话,始终维持着长姐该有的风度,秦姒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把静姝气成这样? 秦静姝攥着手帕,想着桃花上山发生的一幕幕,离王和南相对南姒的维护,秦姒看着她时那冷淡不屑的眼神,完全不把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的态度,后来又被秦姒亲眼看到她被那肮脏男人羞辱的狼狈…… 那些画面如尖利的刀刃,一刀刀扎得她心里闷痛,却有苦说不出。 秦姒她凭什么? 区区一个仰人鼻息的庶女,理该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小心讨好,凭什么可以对她不屑? 就凭有离王和南相护着? 秦静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似有阴冷的色泽一闪而逝过。 …… 端王妃可以为了儿子放下身段,委曲求全抛下王妃的架子,带上贵重礼物亲自跟秦四姑娘说好话,却不代表她能如愿见到秦姒。 “我家姑娘今天在桃花山上被陆公子伤到了手,后又被明世子吓到,有些惊魂未定,回来之后精神不太好,躺床上就睡着了。”长兰如此说道,态度不卑不亢,“四姑娘脾气不太好,若是把她吵醒了,奴婢只怕性命不保,还望王妃恕罪。” 端王妃听到这番话,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 惊魂未定?脾气不好?? 不就是一个卑贱的庶女吗?哪来那么大脾气? 第86章 赔罪 真当自己是个娇贵的公主了? 秦婉听到这句话,也跟端王妃差不多的心情,差点忍不住要骂她一句胡说八道。 秦姒在山上的时间明明嚣张得很,哪有一丝一毫被吓到的样子? 还惊魂未定,骗谁呢? “你睁大狗眼看看清楚,眼前这位是端王妃,身份尊贵得很,岂容她怠慢?”秦婉冷怒开口,“还不让秦姒滚出来?” 长兰神情冷淡,对秦婉狐假虎威的叫嚣并不理睬。 端王妃掐了掐掌心,有些恼怒秦姒的不识抬举,然而今天是她有求于人,就算有脾气也得忍着。 沉默片刻之后,端王妃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 被陆家公子伤到了手? 端王妃想到方才刚听到的消息,陆侍郎被削官罢职,全家赶出帝都,且永世不得再入皇城。 陆家跟端王府的圣旨几乎前后而至,若说这件事跟秦姒没有关系,打死她都不信。 原本她还因为儿子被吃了亏一事恼怒,打算来秦家兴师问罪,这会儿却是一点兴师问罪的底气都没有了。 “没关系。”端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命海棠和春芍把带来的东西交给长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稍后转交给你家姑娘。明齐今天在山上冲撞了四姑娘,我来给她赔个罪,希望四姑娘消消气。” 话音落下,长兰心头不免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端王妃是来找茬的,没料到却是来赔罪的? 更诧异的是秦婉和秦蓁、秦雪三人。 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端王妃,脸上皆是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色泽。 赔罪? 端王妃给秦姒赔罪? 她们没有听错吧? 这唱的是哪门子戏? “端王妃。”秦婉神色明显迟疑,“您是来给秦姒……赔罪?” 端王妃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朝长兰交代:“烦请告知四姑娘一声,就说我明日在府中设宴,请她明日一早去端王府赏花做客,请四姑娘给我这个面子。” 长兰闻言,不由转眼看了看两个侍女手里拿着的东西,又看了眼端王妃明显隐忍却又强行客套的笑容,犹豫片刻:“我家姑娘确实在休息,奴婢不敢打扰。不过王妃的话我会如实转达,至于王妃带来的东西还请带回去吧。若明日四姑娘去端王府,王妃可以亲手交给她,奴婢不敢擅自做这个主。” 端王妃闻言,压下心头不快,淡淡道:“也好。” 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侍女转达,她本来也不放心,万一侍女生了贪心把东西吞了,或者秦家庶女拿了东西却不承认,只怕也麻烦。 明日亲手把这些东西交给秦姒,有些话说起来也方便。 “告辞。” 端王妃丢下这两个字,领着自己的侍女转身离开了芙蓉蟹。 秦婉回过神,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秦姒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端王妃带着东西上门赔罪? “方才不是我听错了吧?”秦蓁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端王妃居然是来赔罪的?”。 不该是兴师问罪吗? 第87章 提点 苍寒聿到底没能如愿把南姒吃掉。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南姒并不清楚,但折腾了一个时辰,把皇帝陛下搞得一肚子火的罪魁祸首却是她,而且还让堂堂一国之君对她无可奈何。 放眼整个天下,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偏偏她还身在福中不知福,丝毫不觉得这是恩典。 “皇上。”裴总管站在外殿禀报,“端王带着明齐公子在外面候着了。” 南姒拨开苍寒聿修长的手指,淡淡道:“臣先回府——” “别急。”苍寒聿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定在床沿,并蹲下身帮她把鞋子穿好,“陪朕下盘棋再走。” 南姒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落在他清俊侧颜,眼底似有一闪而逝的深沉情感,起起伏伏,很快又消失无踪。 穿好了鞋,苍寒聿站起身,拉着她一块儿往殿外走去。 于精雕龙纹窗边的几案前落座,苍寒聿淡淡道:“裴海。” “是。” 裴海立即转身亲自去拿来皇上的棋具在几案上摆好,黑色的棋盘,黑白子皆是暖玉制成,色泽莹润,触手生暖,是名贵之物。 “朕许久没跟你对弈了。”苍寒聿眸光落在她秀美绝伦的脸上,眼底多了些怀念,“不知你的棋艺精进了多少。” 南姒在苍寒聿对面坐下,嗓音散漫:“臣的棋艺永远都不是皇上对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苍寒聿道,“多日未曾比试,你又怎知不是朕的对手?” 南姒没说话,唇角轻轻一挑。 “让端王先进来。”苍寒聿开口,语调恢复了清冷威仪。 “遵旨。” 裴海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一身亲王袍服的端王走进殿来,跪行大礼:“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 苍寒聿修长的指尖捻着一粒黑子,淡淡开口:“关于朕剥了明齐世子之位,改封明华的决定,皇叔可有什么想法?” 端王没料到皇上一上来就问这个,愣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天朝律法,庶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不过此事既然是皇上的决定,臣自当遵从。” “明齐为嫡,明华为庶,此事朕自然也清楚。”苍寒聿示意南姒落子,嗓音波澜不惊,“所以为了名正言顺,皇叔回去可以把明华的母亲提为平妻。” 端王惊了一下:“平妻?” 苍寒聿瞥过来一眼:“怎么?皇叔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不妥。”端王连忙低头,心头沉沉,有些摸不清皇帝陛下的心思,“皇上看中明华,是他的福分。只是臣能否知道,皇上为何做这个决定?” “明齐和明华都是皇叔的儿子,皇叔应该知道他们的本事和性情如何。”苍寒聿语气淡漠威严,帝王之威让人不敢忽略,“皇叔若要端王府败落得早些,朕也可以让明齐继续做世子,不过朕对他不喜,皇叔便该清楚端王府将来在他手里不会得到任何荣宠。” 端王浑身一凛,从脚底到脊背,遍体生凉。。 皇上这是提点,也是给他的抉择。 第88章 不安 沉默没有维持太久,端王很快回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嗯。”苍寒聿对他的选择并没有感到意外,语气依然淡漠,“皇叔可以先回去了,不用等明齐。” 皇上这是要留明齐在宫里? 端王心里猜测着帝王的心思,却没有迟疑地应下:“是,臣先告退。” 裴海恭敬请示:“皇上,让明华公子现在进来?” 苍寒聿敛眸,淡淡嗯了一声,沉默地看着南姒安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眸看向对面姿容沉静的人,心头有丝异样的感觉缓缓发酵。 南姒的棋路有些不太对。 “怎么?”南姒注意到他的眼神,跟他对视间,神色不见波动,“皇上有何指教?” 苍寒聿薄唇微抿,沉着脸没有说话。 “臣苍明华,参见吾皇。”十六岁的少年一袭玄色锦袍,稳重严谨,恭恭敬敬地跪在外殿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交叠贴着宫砖地面,额头抵在手背上,恭敬而臣服的姿态。 殿内没有声音。 苍寒聿不发一语地落下一子,看着南姒很快也跟了一子。 外殿少年静静地跪着,身姿不动如山。 南姒对苍明华没什么兴趣,连眼神都没有施舍一个,全副精神都落在棋盘上,清澈浅色的眸心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而随着她一粒粒白子落下,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锋,隐隐流露出的锋锐杀气迎面而来,仿佛在战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步步都是杀招。 凛冽生寒。 苍寒聿捏着棋子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不安。 “皇上怎么了?”南姒抬眸,单手托着腮,瞳眸倦懒而散漫,唇角勾起的弧度无端带着几分叫人不安的寒意,“臣的棋艺让皇上畏怯了?” 畏怯? 苍寒聿抬眸,眼睛紧紧锁住她精致的眉眼。 生平不知畏怯为何物,唯有眼前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始终牵动着他的情绪。 然而此时,一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像是从埋藏已久的记忆中被翻了出来,汹涌破壳而出,排山倒海而来,让苍寒聿感到浑身发冷。 也许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隐约猜到南姒一直不愿意入宫的真正原因,可这个原因却是他始料未及,并且为之感到恐惧的真相。 指尖克制不住的颤抖,苍寒聿极力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敛眸落下手里黑子,嗓音带着一种压抑和紧绷:“多日不曾切磋,姒儿棋艺的确精进了不少。” 南姒不置可否,只是不疾不徐地拆解着他的棋路。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棋场如战场,没有谁让谁的道理,况且也不知是不是存着逼出南姒所有潜力的心思,苍寒聿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沉着地盯着棋盘,一步步走得滴水不漏。 棋风缜密而没有破绽,即便是南姒也需要投放十二万分的精力和专注才能勉强应付。。 殿内一时越发安静,唯有棋子落上棋盘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清晰可闻。 第89章 破格 一盘棋下了大半个时辰。 南姒输了一子,精致倦懒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寒凉之色。 站起身,她淡淡道:“皇上有事要处理,臣就不打扰了,暂且告退。” “姒儿。”苍寒聿眸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而微抬,眼底似有某种压抑的情绪,“今晚留下来。” 南姒微微欠身:“皇上恕罪。” “姒儿!”苍寒聿抓住她的手,声音里多了几分近乎于失控的紧绷,“别走。” 裴海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敏感地察觉到皇上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而南相的态度比起之前似乎也越发冷漠,让人想不通发生了何事的同时,只觉得殿内的空气都在急速下降。 苍明华僵着身体更是动都不敢动,直觉告诉他,窥测了帝王私密之事是死罪,就算现在不死,以后总有一天也会被灭口,可此时他进不得退不得,只能一动不动地跪着,连呼吸的声音都尽可能地放轻。 南姒垂眸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修长五指,骨节分明,白皙有力,一只掌控天下的手掌,此时她却明显能感觉到这只手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颤抖。 殿内安静了片刻。 南姒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嗓音淡漠:“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皇上若要臣侍寝,可以在天黑之前让裴总管去传旨,臣不会反抗的。” 说罢,右手抓着他的手腕,温和而又强硬地把他的手掰开,转身离去。 苍寒聿薄唇抿得死紧,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 南姒走到殿门前,忽然又转过身来,定定看了苍寒聿片刻,对上那人阴郁而又惊惶的瞳眸,红唇细不可查地溢出一抹叹息。 抬脚走到窗前,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嗓音多了几分柔和:“好好用晚膳,不许再虐待自己的身体。” 落下这句话,她才真的转身离去。 苍寒聿感受到头顶还有她手掌残留的温度,贪恋地注视着她纤细的身影,直到那一抹纤影消失在殿门外,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眼前的棋盘。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凛冽交锋,纵横杀伐间那种熟悉的布局风格扑面而来,让他心头一时纷乱,单手撑着额头,极力压下心里汹涌而出的惶然和悸动。 裴海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躬身开口:“皇上。” 胸腔内情绪翻涌得厉害,苍寒聿闭了闭眼,再次抬头已经敛尽了所有的情绪,只是声音却沉冷如冰霜笼罩:“明华。” 少年身体僵滞,宫砖地面的寒气侵入膝盖,他却恍若未觉般恭敬地低头应是:“臣在。” “知道朕为何破格提拔于你么?” 破格。 苍明华心知肚明,的确是破格。 端王府的明世子纨绔不堪,就算剥夺了世子之位,按照惯常规矩也轮不到一个庶子来继承世子之位。 苍明华不解,便很诚实地开口:“臣不知。” 苍寒聿端起裴海呈上的茶盏,嗓音淡漠:“你的武学修为如何?”。 苍明齐未曾料到皇上会问这个,犹豫了片刻,依然选择诚实作答:“臣自幼关在王府里,少有外出机会,闲暇时间都在研究兵法武略。” 第90章 选择 至于研究的程度如何,他未曾与人比试过,所以不敢在皇上面前夸大自己。 苍寒聿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揉去眉间阴霾,可心头一团团阴影笼罩,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被卷入阴影之中,丝丝缕缕缠绕,挥之不去。 索性暂时抛开一切思绪,苍寒聿沉默地盯着外殿少年看了片刻:“明华,朕素来用人不疑,却也并非什么人都会用。朕决定赐你世子爵位,是有条件的,你可以接受或者拒绝。” 苍明华依旧保持着叩首姿势:“臣听皇上安排。” “皇族宗亲家里的子弟,只要平素行为不是很过分,朕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给的荣华基本都有,不管是端王府还是鲁王府,亦或者是安王府,朕皆一视同仁。”苍寒聿斜倚着矮榻,嗓音淡淡,“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苍明华没有说话。 也许他听明白了皇上话里的意思,却还有些不太确定,所以一时并不敢擅自开口。 仅仅如此而已。 皇族宗亲,因冠上了“苍”这个尊贵的姓氏,生来便比寻常百姓或者一般官宦都要高贵许多,可以享受许多常人努力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只要安安稳稳,哪怕碌碌无为也无所谓。 只要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基本上都可以维持一辈子锦衣玉食,过着上流权贵才有的风光日子。 可也仅仅如此。 除了原本就有的贵重身份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东西了,后代子孙会慢慢淡出权力中心,子嗣一代代传下去,距离嫡系越来越远,直至袭完爵位,慢慢没落于权贵之列。 至于握在手里的权力和真正的显贵世袭,大概与他们是无缘的。 而如明华这般庶子就更不用说,即便是在看似风光却没有实权的端王府,也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 庶子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嫡子的高贵。 明华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早早就学会了低调隐忍,至于如寻常纨绔子弟一般出去惹是生非,张扬跋扈,他是没这个资格的,也不想去尝试惹了事情之后的后果。 所以此时他跪在这里,听到年轻帝王说出“用人”两个字时,心里便隐约猜到,兴许他十几年隐忍,十几年所学,终是到了能被用到的时候。 “你有两个选择。”帝王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身居高位自然而然形成的威压,不容忽视,“只要世子之位,还是希望手握实权,成为端王府未来名副其实的主人?” 苍明华微震。 成为端王府将来名副其实的主人。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也没资格想的问题,此时却作为一个选择丢在他的面前。 答案压根无需考虑。 “臣想要实权。”苍明华声音越发恭谨,也越发沉着,“请圣上明示。明华心甘情愿受陛下驱使,绝不敢有半分违背。” 苍寒聿放松了身体倚着矮榻,敛眸啜了口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便没再说话。。 少年静静地跪着,未得陛下应允,便是连眼角都没敢抬上一下。 第91章 肤浅 南姒未能踏出宫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宝宁公主拦住了去路。 “南相大人。”一袭冰蓝色宫装长裙的艳丽美人在宫女簇拥下走了过来,停在南姒面前,殷红的唇畔扬着一抹端庄笑意,“真巧。” 巧? 难道不是她刻意等在这里,只为跟她不期而遇? “公主有事?” 南姒此时心情其实不太好,所以就算对面这个女子是金枝玉叶,也无法让她态度变得多和善。 当然,如果她是为了找茬而来,那么南姒的态度大概还会更不和善一些。 “本宫想去给母后请个安,南相能否陪本宫走一趟?”宝宁公主殷勤地开口,眼底藏着含蓄的期待,“本宫有些话想跟南相大人说说。” 南姒微默,心头隐约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怎么觉得这位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有话跟她说? 他们之间非亲非故也素无交集,有什么话可说? “本相有事在身,只怕没时间陪公主走这一趟。”南姒淡道,“公主慢走。” 说罢,举步与她擦肩而过。 “等等。”宝宁公主皱了皱眉,转身看着南姒,“相爷走这么急做什么?本宫就这么惹人厌吗?” 的确有点惹人厌。 南姒想到今早在桃花上山发生的事情,眉目淡了一些,语气也变得冷淡:“公主殿下早上去了桃花山吧?” 宝宁公主脸色微变,眯了眯眼:“本宫的确去了,怎么了?” 南姒转头看她,眸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明世子对秦姒下药的事情,是你指使的?” “秦家庶女跟你告状了?”宝宁皱眉冷笑,“果然是个贱胚子,除了告状找人撑腰之外,也没看她有什么别的本事,相爷看上了她哪点?那张狐媚子的脸吗?没想到南相大人也是个肤浅的人。” 这番话落下,周遭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南姒看着宝宁公主的眼神渐渐有些一言难尽。 话听到这里,如果她还不知道宝宁公主的心思,那大概也要跟离王那家伙一样迟钝了。 只是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如果早上得知是宝宁公主在背后指使明世子时还有些微怒,此时南姒对着这位公主倒是生不出什么厌恶的心思了。 最多只是怜悯吧。 苍氏皇族的人大概都有一个特性,愚蠢又眼瞎。 南姒轻轻叹了口气,懒得浪费时间在一个蠢人身上,漫不经心地颔首:“公主慢走。” 宝宁公主简直不敢相信,冷冷咬牙:“南肆,本宫命令你站住!” 南姒果然站住了,微微皱眉,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宝宁公主攥着手帕,恼火地看着她,“本宫让你走了吗?” 南姒静静注视着这个骄纵的女子,蓦地叹了口气,唇角微挑:“公主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 说着,她不疾不徐地抬脚走到宝宁公主面前,缓缓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低柔的嗓音里多了丝蛊惑意味:“公主是看上了本相?” 第92章 自作多情 宝宁公主因她大胆的举动而羞赧,听到这句话,脸上忍不住泛起红晕:“你,你敢调戏本宫?真是胆大包天……” 南姒啧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 “公主殿下胆子也挺大。”南姒真心佩服她,“放眼整个帝都,几乎无人不知本相跟皇上的关系,公主殿下居然还敢打本相的主意?不怕皇上小心眼收拾了你?” 此言一出,宝宁公主变脸比翻书还快,转瞬间脸上红晕褪尽,冷笑道:“皇上迟早要选秀的,后宫佳丽三千跑不了。南相也有容色衰驰的时候,难不成还指望皇上恩宠你一辈子?” 说完,语气微顿,随即语重心长地劝道:“男儿理应顶天立地,志在天下,本宫心知相爷此时也是身不由己,本宫不会嫌弃相爷。只要相爷愿意,本宫愿意请母后做主赐婚,许相爷以驸马之位,总比那个秦家庶女强得多……” 话未说完,南姒已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简直蠢不可及。 南姒当真是跟她多呆片刻都嫌多余。 宝宁公主盯着她走远的背影,恼羞成怒地咬牙:“南肆,你若是如此不识抬举,莫怪本宫让秦家庶女死无葬身之地!” 南姒自然不痛不痒。 坐上马车回到相府,沐浴更衣,听素衣禀报端王妃亲自去秦府赔罪的举动,南姒唇角微挑:“这位王妃倒是能屈能伸。” “端王妃还请主子明天去王府做客呢。”素衣撇嘴,“她说要设宴招待主子。” “不去。”南姒懒散地斜倚着锦榻,想都没想就拒绝,“她儿子的世子之位已经保不住,本相没空去听她上演威胁利诱的把戏。” 素衣给她泡了茶,“主子今晚回芙蓉榭吗?” 南姒撑着额头,敛眸静了片刻:“不一定,有可能会进宫。” 素衣表情微顿,低声开口:“主子打算就这么一直女扮男装下去?” “不会。”南姒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漫不经心地道,“等该做的事情做完,我也许会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素衣不解:“主子打算去哪儿?” 南姒低眉抿了口茶,浅色瞳眸里色泽清冷难测:“去该去的地方。” 素衣沉默,敏感地察觉到南姒此时心情似乎不太美妙,没再多问什么。 南姒斜倚着锦榻,散漫地坐了一会儿,放空的思绪渐渐飘远,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无数清晰的画面。 画面错乱交织,勾起心底恍如隔世的回忆。 闭上眼,一股疲惫感袭来,眼皮有些沉重困倦,南姒索性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陷入梦魇般的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多了丝缕清浅又熟悉的气息,一双有力的臂膀把锦榻上的人儿抱了起来,转身轻轻放到床上。 薄如蝉翼的吻落入女子精致的眉眼,小心翼翼地态度,如同在对待世间最无价的稀世珍宝。。 南姒于困倦中睁开眼,视线中映入男子清隽如画的容颜,安静片刻,她轻声开口:“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皇帝?” 第93章 都听你的 男子嗓音如美酒醇厚,却又隐藏着深沉压抑的情感:“若说是为了护你一世周全,你信么?” 南姒沉默片刻,唇角淡挑,“皇上在说笑。” 俊美的容颜僵了僵,随即苍寒聿淡淡道:“姒儿不信我。” “的确不信。”南姒承认,“也没有相信的理由。” 苍寒聿搂着她肩膀的手臂倏地收紧,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薄唇紧紧抿着,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姒儿莫忘了与我的约定。” 南姒没说话。 “只要我一天不说放手,你就一天没有自由。”苍寒聿嗓音冷硬了三分,“如果你敢擅自离开,姒儿,后果绝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南姒笑了笑,眉眼染了风华:“皇上威胁我吗?” 苍寒聿想说是,他的确就是在威胁她,哪怕禁锢她的灵魂,禁锢她的身体,让她从里到外都染上他的气息,可他还是无法安心。 只能威胁。 南姒伸出纤长白嫩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脸:“皇上该知道的,我生平最厌恶别人威胁我。” 苍寒聿沉默地凝视着她的脸,抿唇道:“你告诉我,永远不会不告而别,我就收回这句威胁。” 南姒挑眉,眸心光华流转,却是慵懒淡漠:“这不还是威胁吗?” 苍寒聿挫败,低下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南姒懒得挣扎,任他为所欲为。 这个人,她曾经也是放在心尖尖上宠过的。 可惜啊。 到底已物是人非。 夜已深沉。 苍寒聿贪恋她的温暖,贪恋她的气息,久久不舍离去。 南姒也没有催他。 从她及笄开始,这是两人第一次没有任何情欲的,就这么单纯地同榻而眠,气氛静谧而柔和,仿佛柔情似水的一对爱人夜半相拥,连窗外夜空的月亮看起来都多了几分皎洁银白。 然而珍贵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夜过去,东方慢慢出现了鱼肚白,南姒淡淡开口:“皇上该起身去上朝了。” 苍寒聿嗓音低软:“你跟我一起去。” 南姒没说话。 “你是右相,理该每日上朝议政。”苍寒聿亲了亲她嫩白的颈侧,“我坐你的马车入宫,这样才能避免被人知道皇帝三更半夜出了宫。” “以后别这样了。”南姒道,“一国之君就该有一国之君的样,别总是任性而为。” 苍寒聿头埋在她的颈侧,声音温软:“都听你的。” 南姒没再说什么,起身拿来他的袍服,微微皱眉:“回宫还要换衣裳。” 他昨晚过来穿的是常服,回宫之后得换了龙袍才能去上朝。 苍寒聿沉默片刻,撇了撇嘴,像是在辩解:“本来我是打算跟你说会儿话就回去的,结果没舍得离开。” “这是理由吗?”南姒皱眉,随即问道:“裴总管来了没有?” “老奴在。”外面响起裴海恭敬的声音,“老奴把皇上的龙袍带来了。” 南姒眉眼微舒,淡淡道:“进来伺候吧。” “我想要你伺候。”苍寒聿盯着她看,语气淡淡。。 南姒挑眉:“我是你的奴婢?” 第94章 为夫惧内 苍寒聿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南姒并没有要惯他毛病的想法,转身走了出去,吩咐裴海进去伺候。 裴海低眉垂眼的,也不太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南姒朝外间走去,刚好素衣和绿竹进来,恭敬道:“主子现在洗漱吗?” 南姒嗯了一声,两人一人在内一人在外,都有各自伺候的人,屋子里一时之间除了穿衣和洗漱发出的一点声音之外,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苍寒聿出来时身上已经打理得妥妥当当,一袭合身的龙袍衬得身姿颀长挺拔,容颜清隽如画,眉心浑然天成的帝王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素衣和绿竹都跪了下来。 苍寒聿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换上了一袭丞相袍服的南姒好半晌,却什么也没说,只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走出凤凰水榭,南姒远远看到长廊上站着个玄袍少年,眉心微蹙,漫不经心地开口:“小世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廊上少年正是昨天才刚被封了世子的苍明华,听到南姒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恰好看到皇上毫不避讳地牵着南姒的手走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低眉跪了下来。 南姒走近了些,才发现少年眉眼染了些水汽,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进宫面圣的那身衣服,看起来倒像是一夜未回的样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南姒转头看了眼苍寒聿:“你是打算把小世子放在身边历练,还是用来监视我?” “都不是。”苍寒聿偏头吻了吻她白皙的耳垂,“让他先跟着你,你多磨练磨练他,来日可以委以重任。” “放在我身边磨练?”南姒哂笑,“我的手段,只怕他吃不消。” 苍寒聿软声道:“你放心,不得你的允许,我不会私下里找他询问关于你的事情。” 南姒道:“若是你违反呢?” “你的手段,我也吃不消。”苍寒聿笑着,把她的话还给她,“为夫惧内,不敢不遵小主之意。” 南姒皱了皱眉,虽心知他故意这般说话,好让苍明华知道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提点这位小世子以后在她面前不可怠慢。 但有必要么? 她身边的人,她自有办法治得服服帖帖,不怕谁怠慢。 “时间不早了,上朝吧。”南姒说着,朝苍明华看了一眼,“小世子可以先回去王府休息半天,午膳之后再过来。” 说完,盯着他下巴上的一点淤青看了片刻:“成为本相府里的人,以后就别再轻易被人欺负,丢了本相的脸,本相心情不好大概会让你伤上加伤。” 苍明华忍不住抿紧了唇,想到昨晚皇上对他说的话:“朕决定要用的人,除了拥有过人本事之外,还需得有绝对的忠诚,以及任何时候无条件服从命令的温顺。” 所以眼下这样的处境虽有些奇怪,可他依然得无条件遵从,不管皇上为何让他跟着南相,他都不能违抗。。 苍明华沉默片刻,低眉应了声是,却没有立即起身。 第95章 天下红雨 待苍寒聿牵着南姒的手往府外走去,他才不发一语地站起身,抬头注视着两人的背影。 入眼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别的,而是南相这身段比起皇上来,似乎太纤细娇小了些。 虽然年纪也还小,但相对于一个十六岁少年来说,南相的身量太过纤瘦,腰肢很细,倒是跟女子没什么区别。 相府外马车已经停好,南姒对苍家少年心里的想法全然不知,跟苍寒聿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裴海先一步进了宫,暗中告知禁军统领萧墨小心接驾,千万莫让谁眼瞎冲撞了皇上和南相。 然而萧墨能管住御林禁卫,却管不住陆陆续续进宫上朝的亲王大臣。 南姒的马车到了宫门口,一些勤政的老臣们已经进了宫,而落在后面的几位王爷下了马车之后就盯着南姒的车驾,表情不约而同的都有些意外。 毕竟南相虽得皇上宠爱,手里也握着大权,但他一年上朝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不完。 以往这个时候,倒是经常能撞上他从宫里出来——众所周知,每次侍寝之后,他都会在皇上上朝之前出宫回府。 今天却在这么早的时辰进宫? 这是要上朝议政的意思? 南姒马车即将驶入宫门之际,齐王率先开口拦住:“今日上朝居然能看到南相,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顿了顿,蓦地嗤笑:“不过宫规律令不可违,南相这是仗着皇上的宠爱,要把马车直接驶到金銮殿去?” 南姒坐在马车里,伸手推开总是黏上来亲她的某人,嗓音清冷倦怠:“本相的马车爱驶向哪里就驶向哪里,齐王大概还管不着吧。” 这话说得委实太嚣张,一点都没把堂堂亲王放在眼里。 齐王脸色一瞬间变得僵硬难看。 离王虽然也不喜欢以色侍君的奸相,不过看到齐王这么吃瘪,脸上还是浮现幸灾乐祸的表情:“南相大人容貌生得好,有幸独得皇兄宠爱,齐王就别眼红这个了,眼红不来。” 说着,也不理会齐王瞪向他的眼神多恼怒,径自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南姒的马车:“奸相,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刚从皇兄的被窝里起来吗?今天怎么下红雨了,在这里看到你?” 一只纤白素手掀开青色布帘,露出南姒淡淡的,却似隐藏着些许莫名同情意味的瞳眸:“离王殿下,听说前些日子你接连两次被你皇兄罚跪,你猜今天会不会再来一次?” 离王顿时脸色微变,咬牙切齿地道:“你个奸相,给本王闭上你的乌鸦嘴!” “本相赌你早朝结束之后,至少应该在御书房跪上一个时辰。”南姒似笑非笑,嗓音懒懒的,说完便慢条斯理地放下布帘,任由马车驶进宫门,“对了,齐王殿下最近有空的话,好好管教一下你那个花痴妹妹,让她别不知死活地跟皇上抢人,本相对成为驸马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句话落音,马车刚好拐了个弯,哒哒哒驶离了视线。。 离王气得想骂人。 第96章 桃花运旺盛 乌鸦嘴的奸相! 可在踏进宫门之际,他却敏锐地发现一身黑色长袍的禁卫统领萧墨居然亲自守在宫门处,且对南姒马车直接入宫的举动无动于衷,一点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眉头微皱,他心里生出一股古怪的不安感,低了低眉:“萧统领,今天什么情况?” 萧墨眉目沉冷,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皇上在马车上。” 只六个字,却让离王如遭雷击。 晴天霹雳,乌云密布。 离王一瞬间只觉得生无可恋,他甚至生出装病告假的冲动。 该死的奸相。 而齐王若有所思地看着离王和萧墨两人,语气淡淡:“怎么了?” 离王深深吸了口气,甩袖往朝殿方向走去,压根不想搭理他。 齐王表情又是一僵。 萧墨吩咐宫门处的禁卫好好守着,万不可怠忽职守,便带着刚调过来的几个禁卫,转身往别处巡逻去了。 云王从后面走上来,表情若有所思:“今天气氛有点怪。” 齐王脸色阴沉。 “方才南相说什么?”云王不解地看着齐王,“宝宁公主喜欢他?” “他说什么你都信?”齐王冷笑,“一个以色侍人的东西罢了,当真以为是个香饽饽?还驸马呢,他做梦比较快。” 香饽饽? 云王敛眉掩去眼底晦暗光芒,满朝文武嘴上都看不起南相以色侍君,可在尊贵的帝王眼中,南相的确就是个香饽饽呢。 “宝宁公主让你当她的驸马?”寒凉的气息萦绕在车厢里,伴随着男子清淡温凉的嗓音,无端叫人觉得危险,“她喜欢你?” 南姒语气漫不经心的:“怎么?皇上吃醋?” 苍寒聿因她的态度而不满,张嘴咬着她的耳垂:“你最近桃花运有点旺盛。” 离王要纳她为妾,陆明渊也看上了她,这两位都是男的且不知她真实身份,所以且不提,没想到宝宁公主居然也喜欢了她——在明知她是皇上枕边人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大胆示爱。 当真是活腻味了。 “谁让我生得一副倾国倾城好容色。”南姒浑不在意地靠着锦榻,精致的眉眼,泛着倦倦的疏懒,“皇上若觉得不妥,臣倒也愿意拿刀在脸上划两下,保管以后什么桃花都没了。” 话音落下,苍寒聿身躯骤然僵滞,恶狠狠地咬住她的耳垂。 剧痛传来,南姒眉心微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能不能别这么凶残?你又不是属狗的。” “姒儿。”苍寒聿松开她的耳垂,细细吻去她白嫩耳垂上沁出的血丝,“朕要立你为后,把你牢牢锁在身边,让旁人再也看不到你。” “天已经亮了,皇上怎么还在呓语?”南姒嗤笑,“皇上是不是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苍寒聿低眉看着她。 “需要臣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么?”南姒清淡的瞳眸里分明染着嘲弄,“皇上若是忘了,臣非常乐意帮皇上想起来。”。 苍寒聿默然片刻,很想问问她,只是因为那句话么? 第97章 思绪飘远 他心知肚明不是。 可有些事情他终究是没勇气去问,即便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真相,明白两人之间的结症所在,却到底不敢去戳破。 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假象,于现在的他来说,也许是唯一的选择。 马车驶去了乾阳宫。 避开了满朝文武的视线,苍寒聿带着南姒一通前往金銮殿。 坐上代表九五至尊身份的龙椅,听着底下群臣高呼“吾皇万岁”,苍寒聿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纤细沉静的少年身上,思绪忍不住飘远……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那个冬天,整个帝都皇城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白,景致美丽而沉静。 刚出襁褓的女婴,一张小脸生得粉雕玉琢,被他带来时还处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漆黑如琉璃的瞳眸干净如白纸,清澈透明,没有沾染世间任何颜色。 咿咿呀呀弯起小嘴冲着他露出懵懂的笑容时,仿佛能让冬天的冰雪也融化。 虽明知她是个女孩,他却始终给她穿着男孩的衣服,带着她在身边长大,以男孩的方式教养。 虽然那时,他也不过五岁幼龄。 可他的五岁,跟旁人的五岁不同。 苍寒聿单手支着额头,身体斜靠着龙椅,有些散漫地回想着十五年间的往事。 身为帝家四皇子,他打小就在文才武学上具有惊人天赋,聪明得让太傅都觉得震惊,说一句神童皇子也不为过。 只是小小年纪,心思却深沉。 连他的父皇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埋藏的秘密,他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说。 曾经,苍寒聿其实并不想当皇帝,一来懒得去争,二来没什么兴趣治理天下。 三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可后来他知道,这个皇帝他不当不行。 天朝兵强马壮,国库充裕,周边附属小国年年上贡,却依然还有野心勃勃的国家在打着不该打的主意。 苍寒聿很确定,其他几位皇子坐上帝位之后,大概没什么魄力收复四海诸国,也没本事维持天朝江山社稷的安稳。 但龙椅上的人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掌控着文臣武将的忠诚,倘若帝王做不到圣明,于家国子民而言,便是不幸——当然,旁人的幸与不幸,原本跟他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可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唯有帝王,才能随心所欲地护着他想要护着的那个人。 所以当他改变了主意想要得到帝位时,其他人只能靠边站。 皇子们小的时候,都在一起读书习武。 苍寒聿不太喜欢按部就班去上书房,因为很多东西他压根无需由旁人来教,他会的东西太多太多,别人会的他几乎都会,旁人不会的他也会。 他希望用更多的时间陪伴身边的小家伙。 年年月月,襁褓中的婴孩身体慢慢抽高,开始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小小的孩童迈着短短的小腿能在地上一点点走稳,小嘴里渐渐开始叫出他的名字。 寒……寒寒…… 每一个进步,每一段成长,都由他陪着。。 他喜欢并享受着这种陪伴。 第98章 磨灭感情的地方 小家伙身段在抽高,慢慢的,走路稳了,说话也清晰了,小小的脸蛋越发出落得精致漂亮,跟小仙童似的。 苍寒聿每每只看着她,就有一种拥有了全世界的满足感。 吃饭睡觉,沐浴穿衣,读书习武,都是他亲力亲为地教她,从不假他人之手。直到五岁之后男女有别,他不再帮她洗澡,只安排了一个伶俐可靠的侍女伺候。 于人前,她依然是个男装打扮的孩子,跟苍寒聿形影不离,在外人眼中,算是四皇子的小书童和伴读。 可小姑娘到底是要长大的。 青梅竹马的感情,亦父亦师亦兄般的陪伴和教导,几千个日子朝夕相处,在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幼小的心灵里,一点点烙下无法磨灭的情感。 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家伙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存在,不管身处何地,小家伙清澈的瞳眸里,永远倒映着他的身影。 这个只比她大了四岁的少年,在她心里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小家伙特殊的情感里,夹杂着喜欢,崇拜,倾慕和追逐。 而她过于出色的容貌,早已引起诸多皇子和权贵之子的觊觎——即便时常待在皇宫里闭门不出,也无法阻止小家伙被一双双眼睛注意到。 而当皇子们年岁渐长,后宫嫔妃各自打起了皇位的主意时,苍寒聿终于意识到,小家伙的存在已经成为他的一个软肋。 他固然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保护她绰绰有余,可十几岁的少年手里所拥有的势力还不够大。 他有能力保护她,却无法确保自己在分散精力去做其他事情的时候,还能保护她不受其他阴谋诡计的伤害。 皇宫里,凶险随处可见,稍不留神也许就是尸骨无寻。 苍寒聿做了个决定:“姒儿,我想送你去一个地方。” 小家伙从小就懂事听话,除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容貌之外,其他方面极少让人操心。 听到苍寒聿这句话,她睁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看着他:“什么地方?” 暗阁。 朝廷暗势力所在,专门培养暗影卫的机构,可以让人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到最厉害的武功,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那一年小家伙八岁,他十二岁。 她在暗阁里待了两年,避开了外面所有的刀光剑影,习得一身自保的功夫,出来之后褪去了纯真懵懂,变得淡漠寡言了许多。 她的身段抽高了不少,眉眼依旧精致漂亮,还残留几分孩子的稚气,却多了几分同龄人所没有的沉定和淡漠无情。 暗阁,本就是一个磨灭感情的地方。 “姒儿,你曾问过我关于你的身世。”他淡淡开口,“现在我告诉你,你是秦家女儿,秦国舅府中的庶女。” 南姒盯着少年贵气的容颜,像是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秦国舅的女儿,太后的侄女。 太后的儿子是三皇子苍云泽,跟苍寒聿一向不和。。 两人是对立的关系。 第99章 多智近妖 七百多个日子没见,她在暗阁的每一个日子都在想他。 然而刚从那个冷漠无情的地方出来,还没有机会跟他多相处,他就告诉她,她是秦家的女儿? 南姒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年她十岁,刚离开暗阁便入了秦家,成为秦家排行第四的庶女。 彼时她还不太清楚,他是用什么办法让秦国舅相信她是秦家女儿,或者他用了什么手段,让秦国舅答应认了一个女儿……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没有她在身边,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放开手脚,用所有能够用到的手段,暗中收服了许多可供他所用的人和势力,为以后登上帝位做准备。 丞相家的儿子,将军府的庶子,郡王府的少年。 江湖和商场上某些势力家族中的公子。 都在是年少轻狂时就成了他的筹码。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 五年时间,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费了多少心思,收服了多少人为他所用,甚至没有人察觉到他在做些什么。 十几岁的少年拥有慧眼识金的本事,他看中的人,皆是可堪造就的人才,文也好,武也罢,从政或者从商,各方领域都占据一席之地。 这位打小就聪明得让人心惊的皇子,长大之后更是心深似海,多智近妖。 没有人知道原因。 直到他轻轻松松击败皇后母子,以十七岁之龄登上帝位,满朝文武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位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一个母妃早逝的皇子,居然能在没有任何外戚势力帮助的前提之下登上帝位,他的手段和本事,太过可怕。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登上帝位之后,即便他年纪还不大,满朝文武也没人敢欺少年君王年轻软弱。 即便他后来独宠一个少年,甚至把这个少年放在位高权重的相位上。 同样也没人敢表达一句不满。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家伙跟他之间有了疏离? 苍寒聿眉头微蹙,从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皇上。”少年沉静淡漠的嗓音在殿上响起,“你是在梦游吗?” 话音落下,殿上骤然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苍寒聿回神,思绪自遥远的回忆中抽离,看向满殿神色凛然的大臣,眸光微转,落在那个沉静柔和的少年面上。 “嗯,确实梦游了一下。”苍寒聿漫不经心地点头承认,“方才都议了什么事?” 满殿静得落针可闻。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他们方才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敢情皇上一句都没听到? “启禀皇上。”容楚修负责当出头鸟,“方才众位大臣都在劝皇上立后。皇上登基三年,至今后宫空置,皇族子嗣传承乃是大事,还请皇上莫要任性。” 任性? 群臣又是倒抽一口气。 左相大人真是害人不浅。 他们只是劝皇上选秀充盈后宫,何曾说过让皇上不要任性?? 这分明是他自己添上去的好吗? 第100章 众怒 “选秀?”苍寒聿斜倚在龙椅上,单手抵着下巴,“各位对朕的后宫这么感兴趣?” 群臣脸色黑了黑。 他们什么时候对皇上的后宫感兴趣了? 只是皇上登基都三年了,别人家皇上登基之后不都是立即安排秀女进宫吗?帝王九五之尊,身份何其尊贵?可以尽情的挑选全天下的美人,左拥右抱,每晚挑不同的美人侍寝——或者就算不侍寝,只放在后宫里当着花瓶,那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啊。 皇上政务繁忙,闲暇时候去后宫这个美人处坐坐,去那个美人处喝喝茶,邀个美人下下棋,赏赏花,多幸福的一件事? 为什么他家皇帝陛下偏偏对美人无动于衷?害得他们想把自家女儿送进宫伺候皇上都没办法。 群臣心里想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向站在容相前面的罪魁祸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愤恨不满。 无可否认,南相的容貌足够倾城倾国,可他是个少年,美则美矣,生不出孩子有何用? 接触到殿上一道道刀剑般的目光,南姒不痛不痒,转头迎视众位不满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开口:“各位看着本相的眼神真是可爱,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在跟母亲闹脾气一样。”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噗嗤一声笑,满朝文武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个个咬牙切齿地瞪着南姒,像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似的。 “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也!” “朝堂之上,还请南相注意言辞。” “仗着皇上宠爱就可以胡说八道,一点规矩都没有,简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本王觉得南相说得也没错。”离王悠悠开口,目光扫过满殿大臣,“虽说法有些不太雅观,可皇兄若是真要选秀,那在场的各位大人敢拍着胸脯说,就一点也没有抱着送女儿进宫的私心?” 想送女儿进宫而不得,所以集体抱怨最得皇上宠爱的罪魁祸首,这跟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虽然奸相是个男儿不假,可正因为他是个男子,无法诞下帝王子嗣,所以满朝文武只是愤恨不满,倘若南相是个女儿身而能独得皇上宠爱,那群臣大概就不是这般抱怨指责了,而是想办法除掉她了吧。 说完这句话,离王悄悄瞥了奸相一眼,正对上南姒似笑非笑的眼神,脸色顿时一绷,不屑地转过头。 他才不是帮他说话呢。 “离王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一位老臣满脸义正辞严,“老臣乃是为了皇上子嗣传承着想,何曾有过私心?” 离王瞥了他一眼,嗯,这位的确没有私心。 因为他王家阳盛阴衰,已经许多年没有生出过女儿了,男丁旺盛,走出去都是抬头挺胸的那种。 他纯粹就是看不惯南相以色侍君,觉得有伤风化,丢尽读书人的脸。。 其他大臣面上或多或少有些挂不住,正要说些什么来挽回颜面,却听年轻的帝王陛下终于开了尊口:“选秀一事容朕考虑两天,暂时不着急。” 第101章 言多必失 群臣微愣,随即便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道:“皇上圣明!” 虽然皇上尚未答应,但愿意说“容朕考虑两天”,也算是难得的松口了,他们自然不能逼得太紧。 于是选秀一事暂时搁下,众人开始议其他的事情。 帝王只沉默地听着,甚少在朝堂上直接发言。 苍寒聿的早朝跟历代帝王也不太一样,所谓的心深似海在他身上表现得越发淋漓尽致。 不管大事小事,他似乎很喜欢听取所有大臣的意见,不管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还是初生之犊的年轻新贵,但凡对某件事有看法有想法的,都可以大胆发言。 他从不在朝堂上因人多嘴而生气,就算看法不同,发言有多离谱,他也表现出足够的耐心。 当然,如果你以为这样的皇上脾气很好,那就大错特错。 发言往往代表着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可以看出这个人气度高低,能力和品行也能在经常性的言语之中体现出来。 俗话说,言多必失。 就算如何善于伪装的人,在话匣子彻底打开可以畅所欲言的时候,偶尔也会忘记分寸,忘记掩饰。 说白了,咱们的皇帝陛下只是在漫不经心的聆听当中,观察判断你是值得被重用,还是离死不远了而已。 早朝结束,苍寒聿依惯例命容楚修把今天讨论的几件事整理起来,随口点了几个重臣随他去御书房继续议政。 “南相。”苍寒聿的目光落在南姒面上,“你也去。” 南姒敛眸应下:“臣遵旨。” 在满朝文武面前以及严肃的场合下,她从不会公然拂逆他,把他帝王的威仪和颜面照顾得周周到到。 裴总管宣布退朝。 群臣跪拜恭送,帝王离开大殿前往御书房。 议事是个很无趣的过程,但因为有南姒在,苍寒聿觉得枯燥的声音也变得动听了许多。 目光不自觉地落向坐在窗前的人身上,苍寒聿眸心泛着柔光,衬得清隽如画的脸越发温润俊美。 议事接近尾声。 容楚修慢条斯理地翻开一本折子,忽然眉目轻挑,语气里多了几分新奇:“皇上,西疆王想把膝下公主献给皇上为妃,不日便会带着公主亲自来一趟帝都。” 西疆王? 坐在窗前锦榻上的南姒在听到这句话时,指尖细不可查地紧了紧,眉眼染了几分冰雪般刺骨的寒色。 苍寒聿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自然没有忽略她的反应,心下微沉,越发确定了某种让他不安的猜测。 “西疆王大概是平静日子过得太久了。”垂下视线,苍寒聿语气淡漠地开口,“他的女儿是有多金贵,也敢往朕跟前送?” 容楚修没说话,其他被叫来的几个大臣恍惚间感觉到,御书房的空气似乎突然间有骤然下降的趋势。 “这些折子稍后发回中书省。”苍寒聿端起茶盏,淡淡开口,“都出去吧。”。 议事近一个时辰,群臣早已汗湿重衫,此时听帝王之言,忙不迭躬身告退。 第102章 当年戏言 御书房里很快就只剩下苍寒聿和南姒两人。 容楚修留在最后走,顺便把房门带上。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苍寒聿坐在龙案后,抬眸看着不远处坐在矮榻上,姿容绝世的少年:“南姒,过来。” 南姒转眸看着窗外,身体动都没动一下,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 苍寒聿攥紧了手,起身绕过龙案走到她跟前,颀长身躯笼罩下来,在她周身形成天罗地网般的霸道和威压,让人逃无可逃。 “南姒。”苍寒聿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看着朕。” 南姒顺着他的动作转头,当真就沉默地这么看着他,不发一语。 “你在想什么?”苍寒聿盯着她的眸子,试图从这双澄澈清冷的瞳眸里看出一点什么来。 可他注定要失望。 南姒也许比他更早一步学会隐藏情绪。 南姒轻哂,眉眼沉静如雪:“皇上又在想什么?” “想你。” 两个字出口,苍寒聿直接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御书房是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有时若是太忙懒得回去寝宫,便会在御书房歇上一觉,屏风后自然放置着一张睡榻供帝王休憩。 苍寒聿把她抵在榻上,伸手开始解她的衣服。 “皇上这是要干什么?”南姒语气平静,“白日宣淫?” 苍寒聿手上动作微顿,语气同样平静:“南姒,你是属于朕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进宫,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南姒没说话。 苍寒聿嗓音染了些清冷和霸道,以及些许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不安:“你十二岁那年亲口说过喜欢朕,这辈子只喜欢朕,永远不会变心,朕也不允许你变心。” 南姒并不否认,却不疾不徐地提醒他:“皇上应该也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 苍寒聿神色微僵。 他的确记得。 那一年,她望着他,眼底似映入星辰大海,懵懵懂懂说了句:“我喜欢你。” 岂料一盆冷水泼下,风姿绝伦的少年摸了摸她的头,无比温柔地说道:“姒儿,你该知道天上云和地下泥的差距,泥土登不上九霄,以后别再说傻话。” 南姒怔然沉默,眼底星辰悄然冷却。 苍寒聿的确不止一次后悔当时嘴贱,可他如果知道一句话能造成这么大的威力,他绝对会再三思索言语的杀伤力。 自那以后,南姒就记住了一句话,他是尊贵的天上云,她是卑微的地下泥。 他们的身份天壤之别,尊卑差距如同天堑深渊。 她记住了。 记得比谁都清楚。 她是他亲手教导长大,所以还他恩情,区区一副身体随他什么时候想要。 可喜欢,却是没资格的。 御书房里维持片刻寂静,苍寒聿缓缓道,像是在辩解:“其实你该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不是。”南姒摇头,“那不是戏言。” 四皇子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聪明得让人心惊,到了十六岁时说的话,又怎么可能是戏言? 他是认真的,那个时候。 南姒可以确定。。 曾经她的确失落过,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 第103章 无力招架 因为知道就算没有那句戏言,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句话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很好的借口而已。 南姒抬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语气淡得完全不像是跟一国之君说话,更不像是面对自己曾真真切切喜欢过的人:“皇上挑个日子,选秀吧。”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准备离开。 “南姒!”苍寒聿抓住她,漆黑的瞳眸冷冷地注视着她平静的容颜,咬牙切齿的声音听得出来又有了发怒的迹象,“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朕真想剖出来看看!” 南姒闻言,倒是沉吟了片刻:“皇上需要一把匕首?” 苍寒聿额头青筋暴跳。 南姒叹了口气,忍不住有些心软,伸出嫩白的纤纤玉手轻拍他的脸:“人都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或者说过的话负责。皇上乃是一国之君,更该一言九鼎才是。“ 苍寒聿抿唇,倒是有了几分辩驳的味道:“朕说那句话的时候,还不是一国之君。” “所以呢?”南姒挑眉,“君子一言九鼎,不也是同样的道理?” 苍寒聿深深地吸了口气:“朕如果说自己不是君子呢,这样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南姒道,“就算不是君子,那皇上总归是个男人吧,男子汉大丈夫同样得言出如山。” 苍寒聿语塞。 他总不能再说自己不是个男人,那不睁眼说瞎话吗? 南姒捏了捏他的脸:“乖,别这么抠字眼。” 苍寒聿怔了怔。 因她的说法语气,也因为她的动作。 被他一手带大的南姒,曾经在十五岁之前说话都是谨守分寸,她对他的感情大多是仰慕,不管是喜欢还是顺从,都带着一种尊卑感,不会轻易逾越。 而如今,她言语和动作之中所表现出来的,却分明是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安抚,带着点纵容和无奈的宠溺。 像是刻进骨子里的一种习惯。 苍寒聿并没有因此就觉得奇怪,因为这种感觉曾是他无比熟悉的。 可他不敢问。 她如今的态度让他连一丝一毫冒险的想法都不敢有,生怕有些话一旦戳破,有些问题一旦问出了口,她会走得毫不迟疑。 然而不管怎样,这种久违的说话方式依然让他心头一软,嗓音也不由自主地退去强硬,而多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姒儿,能不能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改过自新?”南姒重复着这句话,忍不住又想叹气,“皇上这话说得不太妥当,你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哪里需要改过自新?这样就挺好的,圣明无双,杀伐果断,天生的帝王之才。” 苍寒聿简直无力招架。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就当朕感情迟钝还不行吗?那时候我没发觉自己喜欢你,现在——”。 “旁人在皇上面前撒谎算是欺君,那皇上自己撒谎又算什么行为?”南姒平静地问他,“臣只想问皇上一句,当初皇上是从何处把臣带来的?又是为什么要把臣带到你的身边来?” 第104章 鸾御九州 苍寒聿抿唇不语。 一个五岁的孩子带回一个一岁的孩子,的确不太符合常理。 “皇上忙吧,臣告退。”南姒嗓音淡淡,说完,又忍不住叮嘱,“按时用膳,别太累了。”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苍寒聿拦不住她,也不太敢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远离视线,直到身影彻底消失。 裴总管看到南姒离开才敢进来,然而刚踏进御书房看到皇上的表情,他便头皮一麻,心里清楚接下来几天皇上身边的差事又不太好做了。 那个小祖宗,为什么每次都能把皇上搞得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 裴总管心里深深地哀叹。 南姒却没怎么受影响,出了宫之后没有回相府,而是乘着马车去了红袖馆。 青楼勾栏之地晚上才营业,但南姒不是来享受放纵的,当然不会考虑白天还是晚上。 红袖馆的侍女都认识她,因为堂堂南相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来红袖馆,他来这里似乎也从不避忌着什么,完全不担心有人去皇上面前参他一本——虽然之前的确有人参过。 但是参了之后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轻车熟路地抬脚上了二楼,这个时辰累了一夜的美人们大多沉浸在梦乡,楼中很安静,只是空气中依然萦绕丝丝缕缕扑鼻的脂粉香味。 南姒在红袖馆三楼有专门的一个天字号雅间,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进不得,不管南姒在与不在,这个雅间不对外开放。 “让东流过来一趟。” “是。” 踩着楼梯上了三楼,进入她专属的雅间,环境宽敞清幽,室内沉香袅袅,站在窗前可以清楚地看到皇城街道上车水马龙,而若是晚上斜倚矮榻,执一盏清茶,欣赏外面万家灯火,则也是人生最惬意美妙之事。 南姒站在窗前,眉目沉静,表情永远淡得让人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没过多久,雅间的门被轻叩两下,随即有人推门而入,伴随着一阵清浅的清冽梅香,如流水般动听的声音跟着响起:“东流见过小主子。” 南姒转头。 一袭红衣曳地的少年跪在地上,宽大飘逸的轻纱袍摆在他周身层层铺展开来,红衣炫目,妖艳如曼珠沙华。 少年五官轮廓极美,有种雌雄莫辨的魅惑风华,跟男装打扮的南姒待在一起,竟说不上谁的风华更夺目一些。 他进来时,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一壶茶,两个茶盏,还有一些小点心。 南姒在床边矮榻上落座,语气淡淡:“南疆王要把他的女儿带来天朝面圣,这件事你是否知道?” 少年点头,膝下转了个方向,把托盘放在一旁的长案上,提壶倒茶,一举一动皆是优雅风姿,赏心悦目。 “此事我听说了,正打算晚上给主子报信,没想到主子就来了。”把茶盏递给南姒,东流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西疆王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传言,所以……” “什么传言?”。 东流敛眸,掩去眼底神色:“鸾御九州。” 第105章 除害 南姒端着茶盏,轻靠在矮榻上,半晌没有言语。 鸾御九州。 啧。 “东华大祭司占卜出来的预言?” 东流点头,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神色,唇角甚至挑起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所以啊,西疆王就迫不及待想把他女儿送来天朝给皇上为妃,指望着那位公主的容貌能征服皇上,以后可统御九州呢。” 西疆王膝下公主姓凤,闺名鸾月。 听起来倒是挺贵气的一个名字。 南姒没再说什么,低眉啜了口茶。 “昨晚云王来了一趟红袖馆。”东流想起另外一件事,秀雅眉目微沉,“主子跟这位王爷有过冲突?” 嗯? 南姒抬眸:“什么意思?” “云王跟秦峻一起来的。”东流说到这里,精致的眉目间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想利用秦家四姑娘弄死主子。” 弄死她? 南姒没说话,表情也有些复杂。 南相要纳秦家四姑娘为妾,所以云王想用秦姒来对付南相,倒也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毕竟秦姒只是区区一个庶女,利用起来并不难——按照常理来说的话。 但现在的问题是,云王想要弄死南相的原因是什么? 而且他居然找秦峻商议? 秦家大公子虽然对秦姒最近惹出来的一些事情不太满意,可南相到底是皇上的人,若秦家四姑娘真对南相做了什么,秦峻就不担心皇上迁怒的后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横竖计划都只是云王一厢情愿的计划,在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南姒觉得这些动作在她眼里就跟跳梁小丑一样。 偶尔听上一嘴,权当是愉悦了心情。 毕竟秦姒若真能把南姒弄死,那才真的是……不过这事还真不好说,南姒想到将来可能会出现的某种可能,唇角笑意不由加深了些。 “我跟云王没多少交集,暂时也想不出他要杀我的原因。”她淡淡说道,“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我祸国殃民,要为满朝文武除了这一大害?” 东流闻言,唇角扬起寒凉弧度:“就算要除害也轮不到他。” 南姒眼梢微微泛上几分倦懒,一手执着茶盏,她托着下巴看向东流:“风华绝代的东流公子,这脸蛋真是越看越美。” 东流愕然,随即撇嘴:“美有什么用?又入不得主子的眼。” 南姒嗤笑:“入我的眼做什么?你心悦的人又不是我。” 东流闻言,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南姒喝完了茶,把茶盏朝长案上一搁,淡淡道:”最近安排两个人盯一下云王,我想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 “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南姒站起身,正要离开之际,忽然偏头看向东流后颈,目光里温度骤降,“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白皙修长的后颈侧,一道清晰的红痕格外惹人注目。。 “没事。”东流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云淡风轻般的语气,“昨晚有个人不知死活想调戏我,让我给断了一只手,他带着护卫来找我的麻烦,动手的时候不小心被鞭梢甩了一下。” 第106章 记忆如潮 南姒闻言,细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你身边人手够用?” “够用。”东流叹了口气,显然并不在意这点伤,“真的是不小心失误,主子不用担心。” 南姒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离开红袖馆,回到相府时已是正午,素衣和绿竹准备了午膳,南姒简单用了一些。 午膳之后躺在锦榻上小憩一阵,素衣低声禀报:“端王府的小世子来了。” 端王府的小世子,苍明华。 南姒回想着早上见到的那个少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让他先候着。” 于是素衣没再说什么。 南姒阖上眼,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仿佛要冲破曾经被束缚的回忆,那些久违的画面,熟悉的面容,浮光掠影般闪现,让她忍不住蹙起秀眉。 甩了甩头,甩去那些暂时去不愿回想的过往,南姒强迫自己平心静气,慢慢陷入了浅眠。 有些事情暂时也许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否则便是连抉择都是一道难题。 半个时辰之后醒来,南姒轻轻舒了个懒腰,接过绿竹递过来的清水漱了口,听到素衣禀报:“明天宝宁公主生辰,发了请帖邀请主子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宝宁公主的生辰? “在公主府办的?” 素衣把刚沏好的茶递到她手上:“是。” 南姒嗯了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过了片刻,素衣接着道:“她还邀请了秦家嫡女,并让秦静姝把庶妹都带过去。” 南姒沉默,表情一时微妙。 这是让南姒跟秦姒一起去赴宴? “她什么意思?” 素衣表情倒是淡定:“宝宁公主也许是为了跟您拉近关系,然后顺便找找您心上人的麻烦。” 南姒瞥她一眼。 素衣低着头,抿唇浅笑。 绿竹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啊?乱七八糟的。” 南姒静了一瞬,淡漠开口:“苍明华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素衣摇头,“主子说让他候着,这位小世子就当真在外面候着了。倒也是个能忍的,半个时辰没有多说一句话。” 别说满朝文武都知道南相是靠着皇上的宠爱才当了这个丞相,很多权贵家里的子弟总爱不屑一番。就算撇开这一点不谈,寻常王爷家里的公子少爷有几个人有这么好的耐心和脾气? 让他候着? 这种明显下马威的方式只会激怒那些心高气傲的少年,就算碍于情势不敢发脾气,也很少有人能做到半个时辰沉默,一句话都不问。 这位刚被封为世子的少年倒是有些不同。 南姒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世子这个爵位并非一定要有人继承,按照规矩,就算苍明齐没资格做这个世子,也轮不到一个庶子来做。他身上若是没些优点,皇上吃饱了撑的也不会理会他。” 说完,搁下茶盏起身走了出去。。 凤凰水榭里有暗卫守着,苍明华自然无法靠近。他此时正站在水榭外面的长廊上,沉默地注视着远方湛蓝的天际。 第107章 帝心难测 “素衣。”南姒开口,嗓音有些倦懒,“让我看看他的本事。” 说完,就走到不远处的长椅前坐了下来。 素衣应了声是,纤细的身子如燕子般飞掠了出去,直接朝苍明华而去。 耳畔传来破风声。 苍明华匆忙转头,身体灵活地朝一旁侧去,并在电光石火之间伸手挡住来人的偷袭。 高手过招,速度自然是极快的,招式也凌厉,虎虎生风。 南姒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看着苍明华在素衣强势的攻击之下还能游刃有余地做出抵挡反击,唇角轻哂,暗道身手倒是不错。 不过到底是个庶子,没机会接触多少更高深的武学,从招式来看,仅限于一些浅显常见的武功套路。 虽看得出来是下过苦功夫的,学得挺扎实,招式上却还是有些不足。 你来我往对了数十招,长廊上显然有些施展不开,两人边打边离开了长廊,转移到更宽阔的场地上。 绿竹站在南姒身边,看了一眼两人的比试,蹙眉道:“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位小世子给主子使唤?” “使唤?”南姒嗓音淡淡,“你可以理解为,他是想在我身边安插个眼线。” 啊? 绿竹脸色微变:“为什么?” “帝心难测。”南姒轻笑,眼底却没有笑意,“谁知道呢?” 帝心难测? 绿竹有些无法分辨相爷这句话是玩笑还是说真的。 皇上的心思当真很难测吗? 可是她怎么觉得,一直以来反而是皇上让她家相爷吃得死死的? 比如昨天晚上,明明是一道圣旨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皇上非放下身段亲自出宫一趟,跟采花贼似的悄然潜入相府,早上还让相爷送他去上朝。 真是奇怪的皇帝。 南姒不知道绿竹心里的想法,也不怎么有兴致去猜测,目光落在不远处缠斗的两人身上,表情始终是倦懒而淡漠的,窥不见心里真实的情绪。 “小世子武功底子不错,就是招式太普通。”绿竹也把目光移了过去,蹙眉评价,“看得出来下过苦功夫,可是这样的招式简直没有一点技巧可言。初时因底盘扎实还能占些上风,可比试时间一长,让对手看出他的劣势所在,便撑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刚落音,素衣身子灵活一跃,脚踩廊柱借力腾空,一只脚踹向苍明华的胸口,十六岁的少年身体蹬蹬倒退数步,正要再战,却听南姒喊了一声:“停。” 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素衣转身回到南姒身边,衣衫整齐,气息平稳,看起来完全不像刚比过武的样子,而苍明华额头微微出了点汗,绷着脸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南姒朝他勾了勾手指。 苍明华沉默地看了她一阵,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怎么?”南姒眉梢轻扬,语气慵懒中透着讥诮,“闹脾气?” 苍明华微震,随即抿着唇:“不是。” 他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 原以为苦练那么久,武功就算比不上那些天赋异禀的,却也勉强应该能算个高手。。 没想到居然连一个侍女都比不过。 第108章 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虽然你已经被封了世子,但是在本相府里,没有世子公子一说。”南姒语气淡淡,“既然皇上命你留在本相身边磨练着,姑且就先做两个月的侍从吧。” 侍从? 苍明华诧异地看着他。 “若不愿意,你大可以去找皇上抗议。”南姒是个好说话的人,不做强迫别人的事情,“但是只要同意留在本相这里,就必须做到绝对的服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苍明华沉默着,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对南姒的话显然并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你自己考虑。”南姒说完这句,起身就待离去。 “等等。”苍明华抬眸看着她,“如果我不愿意,皇上是不是就会剥去我的世子之位?”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皇上。”南姒轻笑,“放心,本相不会因为你的意愿而去皇上面前告状,但是抗旨本身就是个不可饶恕的罪名,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本相提醒你才是。” 苍明华抿唇。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南姒瞧着他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转身,斜倚着廊柱:“你是担心本相为难你,还是怕本相这以色侍君的名声辱没了你?” 苍明华沉默地抿唇。 南相的名声的确不太好,他就算不经常外出,也知道那些宗亲堂兄弟之间都是怎么议论这位相爷的,以色侍君,祸国殃民,丢尽男人的脸面…… “本相不是好脾气的人,也没耐心哄孩子。”南姒挑唇,笑意里泛着几分寒凉,“本相给你半天时间好好考虑。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顿了顿,“天黑之前本相从凤凰水榭出来,希望你已经做好了选择。”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苍明华望着他的背影:“为什么要我做你的侍从?” “这不是你需要过问的。” 苍明华咬了咬唇,沉默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总觉得这个相爷的性情很古怪。 南相容色的确是极美的,相较于帝都几大世家里出了名的美人也毫不逊色,甚至比她们精致几分。 只是作为一个男子来说,未免美得有点不真实。 苍明华低眉,心里很清楚自己没得选择。 皇亲贵胄各大世家内宅其实都差不多,嫡庶尊卑界限分明,庶子庶女过得怎么样,完全取决于当家主母和嫡兄嫡姐的态度。 而放眼整个帝都,庶子庶女能被优待的绝对是极少数。 苍明华明显不在这少数人的范围之中。 所以如果他保不住这个世子之外,以后回到端王府,他的一生依然是无法自己掌控的被动卑微,甚至于,苍明齐会把失去世子之位的怒火加倍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会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他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把世子之位赐给他,但苍明华知道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留在相府做两个月侍卫,比起在端王府做了十六年庶子应该要容易得多。 况且……。 少年抬眸看着南姒离开的方向,隐隐觉得这位相爷跟外面传闻的有些不太一样。 第109章 深居简出 回到屋子里,南姒没再睡觉,换下了一身男装,让素衣拿来一套浅色长裙穿上,坐在梳妆台前,让素衣给她上了点妆。 不大一会儿就恢复成了秦姒容貌。 南姒静静注视着铜镜里绝美脱俗的小脸,漫不经心地勾起了一个笑:“素衣的手真是巧。” 虽然南姒本就生得美,换下男装穿上长裙就是个名副其实倾城倾国的小美人,但为了避免被人轻易认出这张脸来,南姒每次回去秦府都会让素衣给她上个妆容。 脸还是这张脸,但稍稍修饰一下,描个眉,上点脂粉,就能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再加上做南相和秦姒时截然不同的发型和衣着打扮,让人一时难以认出也是正常。 素衣道:“主子不经常出现在人前,所以这种方法还可以用,若是以后经常出门与人打交道,还是易容比较妥当。” 南姒淡笑:“已经这样了,再去易容的话反而是欲盖弥彰。” 好在秦姒深居简出,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在秦家内宅也很少露面。 秦夫人和秦家姐妹想见她都得看秦姒有没有空,一年下来彼此正面打交道的次数都没多少,更何况是外人。 而南相同样是个深居简出的人。 外人打死也不可能想到,秦家庶女秦姒,跟那个被帝王捧在掌心宠着的奸相南肆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明天宝宁公主的生辰宴,主子打算以什么身份去赴宴?” 南姒微默,语气平淡:“她的生辰宴为什么没有在宫里举办?” 以太后强势的性子,女儿的生辰宴怎么也该办个隆重些才是。 素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转头看向窗外:“青衣。” 外面传来沉稳的回答:“太后几天前跟皇上提过此事,但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以国库空虚为由不同意大操大办。” 南姒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素衣撇了撇嘴,国库空虚? 皇上登基这三年来天朝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天子治国有方,天朝兵强马壮,经济繁荣,宇内没有内乱也没有外祸,各地收成都还不错,周边小国年年上贡。 国库空虚这个理由谁会相信? 南姒起身,正准备从密道回去秦府芙蓉院,然而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端王府今天没什么动静?” “有的。”回话的是绿竹,“端王妃早上在王府等了主子一个多时辰,没等到人,攒了一肚子怒火,刚好这位小世子从相府回去就撞到了枪口上,被端王妃以夜不归宿、不敬尊长为由罚跪了半天祠堂。” 南姒闻言,难免就有些意外:“他方才跟素衣比武时,完全没看出身体不适。” 庶子被罚不算什么大事,在高门大户之家稀松平常,况且端王妃心情不好,定要找个借口发泄一下怒火的。 南姒意外的是苍明华的表现,至少从方才她跟他说话的那些时间里,压根看不出他身体有什么不适。。 而且,昨晚他分明是跟着苍寒聿一起来的,且在外面守了一夜,未曾阖眼。 第110章 桀骜不驯 素衣倒是不以为意:“权贵家里的庶子庶女受罚太正常了,这位小世子应该是习惯了忍耐,再加上少年骨子里总有些傲气,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吧。” 南姒沉思片刻,没再多想,转身进了密道。 这条密道说短不短,她跟素衣都有轻功在身,倒也无需多长时间便可抵达。至于说这条密道存在多长时间了,南姒还真不太清楚。 当年苍寒聿说她是秦家女儿时,这条密道就已经有了,右相府之前是苍寒聿的王府。南姒住进秦家之后,那人经常通过这条密道跟她私会。 后来她还猜测,那人把她送给秦家当女儿,是不是就是因为这里有着一条通往秦家的密道? 不过南姒一向懒得很,不愿意去思考太多东西,尤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走到密道尽头转了个弯,素衣伸手打开石门,两人刚进了屋子,南姒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秦姒你给我滚出来!” 脚下忍不住就顿了一下,秦姒随即挑眉:“又怎么了?” 长兰正在屋子里打扫,听到密道门开启的声音就找到秦姒回来了,闻言走过去,低声道:“端王妃今天早上派人来传话,说秦家四姑娘架子大,她亲自来请都请不去,打算进宫跟太后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秦姒闻言,眉头微挑:“所以夫人派秦婉过来叫嚣?” “这倒不是。”长兰低声禀报,“夫人听了端王妃的话之后看起来很生气,原想带着嬷嬷过来问罪,可似乎又有些顾忌,所以言语敲打二小姐,让她过来告诉姑娘一声,秦家还是有规矩存在的,让姑娘您行事莫要太桀骜不驯。” 莫要太过桀骜不驯? 南姒嗤笑一声。 秦夫人顾忌什么,她心里倒是能猜到一些。 不就是因为陆家得罪了她,然后被皇上问罪,举家赶出了地步,接着明世子又被剥夺了世子之位——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件事都跟得罪了秦姒有关,但是贵族世家当家主母还是有些脑子的,不该冒的险尽量不冒。 在她看来,秦姒不过区区一个庶女,就算一时动不得,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收拾。 而且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秦家这些庶女最大的用处,大概就是心甘情愿充当秦夫人跟秦静姝这对母女的棋子,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南姒走到窗前坐了下来。 刚在密道里走了一段路,暂时没心情出去应付那些不自量力的东西。 “小姐,还有一件事。”长兰递上茶盏,“九姑娘这两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南姒倚窗而坐,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她怎么了?” 秦家孩子多,九姑娘就是秦家排行第九的女儿,今年才十一岁。 不过南姒对她不太熟。。 “从桃花山回来之后,秦大小姐就把她叫进了自己的院子,说是暂时跟着她。其他几位姑娘还都羡慕着呢,说九姑娘得了大小姐的宠。”长兰叹了口气,“但九姑娘这两天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第111章 求救 秦姒敛眸沉默片刻。 她本无心去理会秦家的事情,不过十一岁的女孩在这个深门大院里想要生存下去,有时候真的不是靠听话乖巧就可以的。 “姑娘。”长乐从外面走进来,福了福身,“秋枫院的五姨娘求见。” 秦姒抬眸:“去问问是什么事。” “奴婢刚刚问了,她像是不敢说。”长乐回道,“五姨娘看起来很焦灼无助的样子。” 秦姒唇角微挑:“那就让她进来吧。” 长乐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这位五姨娘早上就来求见过了。”长兰给秦姒轻捏着肩膀,“奴婢觉得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该打扰主子,就没禀报。” 秦姒想了想:“她是九姑娘的生母?” 虽然大宅大院里对着自己的生母也不能喊娘,而是得叫姨娘,但九姑娘的确是这位五姨娘生的没错。 长兰点头:“应该是为九姑娘而来。” 话音落下,外面很快进来一个妇人,见到秦姒就给跪下了:“四姑娘!” 秦姒眉头微皱,沉默地打量着对方,约莫三十多岁的美妇人,身上穿着一身颜色素淡的裙子,容色姣好,气质柔弱——风流成性的国舅纳妾自然都是纳貌美如花的,姿色寻常的女子也入不得他的眼。 不过放在十年前算是个美人,十年后大概也无法再吸引那位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的国舅大人了。 五姨娘此时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憔悴。 “姨娘这是怎么了?”秦姒淡淡开口,“起来吧,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的道理?” 五姨娘没起身,神色看起来的确很惶然无助:“四姑娘,求你帮帮小九,求你帮帮她!她……她才十一岁……” 秦姒转头示意,长兰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五姨娘有话可以慢慢说。”秦姒淡道,敛眸抿了口茶,“能帮的,我自然会帮。九妹怎么了?” “她……她被大小姐带在了身边。”五姨娘声音轻颤,苍白的脸上尽是惶恐担忧,“可昨晚我一直在做噩梦,今天早上我想见见小九,却发现她双眼红肿,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说话,只说大小姐待她很好……” 秦姒淡道:“五姨娘觉得她过得不好?” 五姨娘没说话,只无助地低头垂泪。 “姨娘为什么想到要找我?” 五姨娘抽噎了一阵,声音迟疑:“四姑娘……四姑娘如今,不是有南相庇护着吗?” 秦姒闻言,顿时就笑了,眉眼染了淡漠寒凉。 秦家府上规矩严,当家主母治家手段素来严苛,后院里的各位姨娘不得允许谁也不敢乱打听府中之事。 虽说这两天她的事情已经传得铺天盖地,丫鬟们定会有些窃窃私语,这位姨娘兴许也的确能听到些耳闻,但这么快就想到想找她求救? 秦姒唇角挑了挑:“姨娘来找我,就不担心被夫人知道?”。 “我……”五姨娘咬唇,脸色又白了三分,“我这也是没办法,四姑娘,你救救小九……” 第112章 惊弓之鸟 秦姒沉默片刻。 屋子的气氛像是一张绷紧的弓,紧张而又凝肃,透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没过多久,秦姒漫不经心地开口:“长兰,你去见见大姐,就说她在桃花山欠我一个人情,让她把九妹送过来陪我说说话。” 长兰领命而去。 五姨娘松了口气,低着头道:“谢谢四姑娘,真的,谢谢……” “五姨娘。”秦姒敛眸注视着茶盏上的青花纹,嗓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这个人虽然生性有点懒,但其实很好说话。” 五姨娘连连点头:“是,是,四姑娘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秦姒挑唇,笑得凉薄讥诮,“五姨娘错了,我是看在九妹还小的份上,所以愿意伸出援手,跟菩萨心肠无关。相反,我这个人无情得很,还特别小心眼,爱记仇。” 五姨娘咽了咽口水。 虽然她也是在深宅大院里看着脸色过了这么多年,可此时秦姒的一番话却无端让她觉得不安。 “四,四姑娘说笑了……” 素衣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笑? 又没什么交情,谁有空跟你说笑? “没说笑。”秦姒道转头看向窗外,长兰领着秦家小九走了过来,“诺,小九来了,五姨娘把她带回去吧。” 话音刚落,长兰领着十一岁的秦瞳走了过来。 “领她回去?”五姨娘诧异,“可姑娘不是说留在这边陪你说说话?” 秦姒挑眉:“五姨娘想把她留在这里?” “我……”五姨娘有些局促,“也不是,只是……我人微言轻,怕自己护不住小九,想让她留在四姑娘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小姐。”长兰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十一岁的小姑娘,一身蓝色布裙,秀气的小脸上泛着几分苍白惊惶,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 秦姒淡道:“回来的挺快,大姐没为难你?” “没有。”长兰摇头,“大小姐听了奴婢转达的话之后,表情不太好看,却没有为难,很快就让九姑娘跟奴婢过来了。” 秦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五姨娘把小九带回去吧。” “四姐姐!” 扑通一声,女孩在秦姒面前跪了下来,苍白的脸色尽是哀求:“求……求四姐姐收留我!” 屋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秦姒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女孩颤颤巍巍地抬手,左手撩起右手的袖子,狰狞红肿的伤痕在女孩细弱白皙的手腕上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四……四姐姐……”女孩声音颤抖破碎,眼眶发红,瘦弱的身体一阵阵颤抖,“大姐用鞭子抽我,还……还用针扎……扎我……我怕,我不敢回去,求四姐姐收留我……” 素衣诧异地盯着眼前着惨兮兮的女孩。 虽然她早已知道秦静姝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端庄淑雅,可到底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竟然对自己的妹妹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秦姒不疾不徐地搁下茶盏,淡道:“秦小九,你该学会保护自己。” 第113章 来者不善 素衣诧异地盯着眼前着惨兮兮的女孩。 虽然她早已知道秦静姝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端庄淑雅,可到底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竟然对自己的妹妹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秦姒不疾不徐地搁下茶盏,淡道:“秦小九,你该学会保护自己。” 女孩咬着唇瓣,眼眶一红,害怕的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了下来,看起来真的是受了惊吓,一副惊惶又无助的模样。 “如果你真想留下来,我也不是不能答应。”秦姒淡道,“不过虽然我跟你一样是秦家庶女,可脾气不太好,你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秦瞳此时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等她知道的时候,后悔已是无用。 长兰请的是个女大夫,提着药箱进屋之后让秦瞳把衣服脱了,要检查她身上的伤势。秦瞳羞得小脸通红,死活不愿意脱:“身上没……没有伤,就只是腕上一点……” “这里都是女子,怕什么?”秦姒淡淡开口,“若是不愿意脱的话,就回去吧。” 秦瞳脸色一变,在女大夫强硬的目光逼视下,哆哆嗦嗦把衣服的衣服都脱了,就留了个小肚兜。 女大夫检查了一番,证明她没说谎:“的确就伤了手腕,不过肩头有几个小红点,是被针扎过留下的痕迹。” 秦姒闻言,沉静淡漠的脸上表情有些玩味,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秦瞳细嫩的手腕:“大姐还真是会挑地方打。” “伤势不重,上点药就好了。”女大夫说完,就给了秦瞳一瓶药膏,“伤在手腕上,自己能抹吧。” 秦瞳点头,期期艾艾地看着秦姒:“四……四姐姐,我能穿上衣服吗?” 秦姒嗯了一声。 秦瞳赶紧穿了衣服,朝女大夫道了谢,然后手足无措在站在一旁:“我……我会泡茶,也会洗衣服,还……还会梳头,以后我……我伺候四姐姐……” “小姐不用你伺候。”素衣语气淡淡,并不因为她年纪小九给予多少优待,“你住在隔壁偏房,平日没事的时候尽量别离开芙蓉院。” 秦瞳看着秦姒,怯怯地开口:“四姐姐……” “照素衣说的做。”秦姒道,“有什么需要可以跟长兰或者长乐说,没事尽量别往外跑,想回去看看五姨娘就跟长兰说一声,让长兰带你过去。” 秦瞳小心地应下:“那,那我白天能上姐姐这屋吗?” “来我这屋干什么?”秦姒挑眉。 “我可以帮姐姐做些事情。” “我这里的事情有素衣做,不需要你。”秦姒道,“若闲着没事做,可以看看书打发时间。” 说完这句,她似乎没兴致再跟她多聊什么,吩咐长兰:“带她去安顿吧。” 长兰领命。 秦瞳显然还有话想说,可见秦姒一副疏懒不经心的表情,只得低下头,跟着长兰走了出去。 “小姐。”素衣皱眉,盯着秦瞳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些了然,“秦九姑娘似乎来者不善。”。 秦姒闻言,唇角似是上挑了一下,嗓音淡漠倦懒:“不用理会她。” 第114章 说完站起身,“既然这边已经没什么事,就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去看看那位可怜的小世子。” 只在芙蓉院待了片刻不到,南姒跟素衣又回到了相府。 天色尚未暗下来,不过南姒想到苍明华昨晚一夜未回,今天上午又遭了半日的罪,身体不知还能不能吃得消,就让绿竹出去问问他。 很快绿竹回来禀报:“小世子说他愿意留下来。” 这个答案在南姒意料之中。 虽然他现在已经成了世子,但端王府大权还握在他父亲端王手里,端王一日不死,苍明华就一日还是端王府次子——就算端王已经遵了皇上旨意把他的母亲提为平妻,苍明华不再是庶子,可依然是次子。 兄友弟恭,敬孝尊长。 这八个字就能让他在日子里如履薄冰。 就如今天早上。 一句夜不归宿、不敬尊长就能罚跪祠堂半日,来日依然会有其他五花八门的借口刁难他,并且让他丝毫反抗不得。 “把香楠院收拾出来让他住。”南姒淡淡吩咐,“今晚让他吃饭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明天早上再说。” 绿竹应了声是,再次领命而去。 “苍明华现在还没有实权,只空有一个世子名头,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南姒斜倚在梨花木制成的贵妃椅上,闭上眼,慵懒开口,“所以他需要先强悍自身的实力,有了实力才能顺利把权力收归在自己手里。” 素衣道:“主子觉得他行吗?” “不甘于一辈子默默隐忍的人,没什么不行的。” “主子打算调教他?” 南姒伸出自己的手,盯着纤长嫩白的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眸色染了些许迷离:“……既然皇上让他暂时跟着我,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为他培养个朝廷栋梁了。” 素衣闻言,忍不住欲言又止。 南姒安静坐了一会儿,淡淡开口:“下个月初,把秦家四姑娘接到相府来。” 啊? 素衣一愣:“主子不打算再回去住了?” “没回去的必要了。”南姒道,“等搬过来之后,密道就封了吧,别留下痕迹。” 当年苍寒聿把她送到秦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天子脚下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护着,好腾出手来做他自己的事。 至于那时他用了什么办法,南姒之前没怎么关心,现在倒是生出了一些好奇。 怎样周密的安排才能让秦国舅心甘情愿认下秦姒这个庶女,并且这些年还能纵着她,以秦家庶女的在大宅后院里过得随心所欲? 以她对他的了解,答案其实不难猜,但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南姒在府里想着秦家的事情,宫里的皇帝陛下却在处理完所有朝政之后,独自在窗前站了近半日。 脑海里回想起一些早已尘封的往事,心头既是暖又是疼,丝丝缕缕如虫蚁轻咬,让他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金乌西尘,天际渐渐落下黑幕,他才清冷开口:“扶微。” 第114章 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说完站起身,“既然这边已经没什么事,就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去看看那位可怜的小世子。” 只在芙蓉院待了片刻不到,南姒跟素衣又回到了相府。 天色尚未暗下来,不过南姒想到苍明华昨晚一夜未回,今天上午又遭了半日的罪,身体不知还能不能吃得消,就让绿竹出去问问他。 很快绿竹回来禀报:“小世子说他愿意留下来。” 这个答案在南姒意料之中。 虽然他现在已经成了世子,但端王府大权还握在他父亲端王手里,端王一日不死,苍明华就一日还是端王府次子——就算端王已经遵了皇上旨意把他的母亲提为平妻,苍明华不再是庶子,可依然是次子。 兄友弟恭,敬孝尊长。 这八个字就能让他在日子里如履薄冰。 就如今天早上。 一句夜不归宿、不敬尊长就能罚跪祠堂半日,来日依然会有其他五花八门的借口刁难他,并且让他丝毫反抗不得。 “把香楠院收拾出来让他住。”南姒淡淡吩咐,“今晚让他吃饭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明天早上再说。” 绿竹应了声是,再次领命而去。 “苍明华现在还没有实权,只空有一个世子名头,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南姒斜倚在梨花木制成的贵妃椅上,闭上眼,慵懒开口,“所以他需要先强悍自身的实力,有了实力才能顺利把权力收归在自己手里。” 素衣道:“主子觉得他行吗?” “不甘于一辈子默默隐忍的人,没什么不行的。” “主子打算调教他?” 南姒伸出自己的手,盯着纤长嫩白的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眸色染了些许迷离:“……既然皇上让他暂时跟着我,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为他培养个朝廷栋梁了。” 素衣闻言,忍不住欲言又止。 南姒安静坐了一会儿,淡淡开口:“下个月初,把秦家四姑娘接到相府来。” 啊? 素衣一愣:“主子不打算再回去住了?” “没回去的必要了。”南姒道,“等搬过来之后,密道就封了吧,别留下痕迹。” 当年苍寒聿把她送到秦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天子脚下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护着,好腾出手来做他自己的事。 至于那时他用了什么办法,南姒之前没怎么关心,现在倒是生出了一些好奇。 怎样周密的安排才能让秦国舅心甘情愿认下秦姒这个庶女,并且这些年还能纵着她,以秦家庶女的在大宅后院里过得随心所欲? 以她对他的了解,答案其实不难猜,但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南姒在府里想着秦家的事情,宫里的皇帝陛下却在处理完所有朝政之后,独自在窗前站了近半日。 脑海里回想起一些早已尘封的往事,心头既是暖又是疼,丝丝缕缕如虫蚁轻咬,让他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金乌西沉,天际渐渐落下黑幕,他才清冷开口:“扶微。” 第115章 遇刺 “相爷。”水榭里落下一道身影,恭敬跪地禀报,“皇上遇刺!” 南姒脸色一变,骤然起身:“情况如何?” “皇上已经昏迷。” 南姒攥紧了手,片刻未曾逗留往外走去:“备马。” 此时紫宸殿里已经一片兵荒马乱,纵然皇上平素如何御下有方,骤然间遇到刺杀一事也让人瞬间慌了神,整个皇宫都被惊动。 太后匆匆带人来看,却被萧墨率领的禁卫拦在外面,连紫宸殿的门都进不了,只气得她当场就发作了起来:“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禁卫军一个都跑不了,统统殉葬!统统殉葬!” “皇上还没死呢,太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人殉葬了?”南姒嗓音冷如寒冰,透着不属于春季该有的冰棱之气,“不知太后存的是什么心思?” “放肆!”太后暴怒转头,目光阴沉地看着来得如此之快的南姒,“哀家来看看皇上,你一个卑贱的男宠也敢来质问哀家?” 南姒心急皇上的伤势,倒没功夫在这里跟她浪费时间,面无表情地环顾周遭,确定紫宸殿外已经被禁卫守得密不透风,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她才冷冷道:“皇上暂时不便见客,太后还是回去吧,顺便歇了你那份激动的心思,有本相在,皇上不会有任何事。” 说罢,径自抬脚上了殿阶。 禁卫给她让了一条道。 “你干什么?!”太后眯眼,神色阴怒看向萧墨,“萧墨,还不拦住他?!太医在给皇上治伤,他一个男宠去添什么乱?” 萧墨身姿凛峭如松,对太后的命令无动于衷。 南姒抬脚跨入殿门。 殿内灯火通明,沉香袅袅。 脚步声凌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往内殿走去。 拂开一重重明黄帐幔,南姒看到眉头紧皱脸色凝重的众位太医,开口道:“皇上情况如何?” 太医们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过来,心头都有些微妙。 “南相大人来干什么?”一位年老的太医皱眉,“皇上情况挺严重,暂时昏迷不醒,不能打扰,还请南相大人暂且回避。” 外面的禁军怎么回事? 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相爷。”裴海走过来,脸色苍白,“老奴该死,没能伺候好皇上。” 南姒没理会众位太医的眼神,被裴海领着走到龙榻前,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那双平日里凌厉威仪的凤眸紧闭着,脸色苍白,薄唇紧抿,就算在昏迷时也保持着一种清冷疏离和孤傲尊贵。 他的胸前正心口处插着一把短匕,因为位置太过凶险,太医们还不敢轻易把匕首拔出来。 “南相,现在不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还请南相立刻出去——” “管太医有把握治好皇上?”南姒语气冰冷,秀雅绝伦的脸上褪去了所有散漫慵懒,如今只剩下一片寒凉凛峭,“本相出去了,你们是不是就有把握治好皇上?”。 太医们闻言,顿时狼狈又恼怒。 第116章 闭嘴 南姒抬手搭上苍寒聿的腕脉。 气息有些弱,但没有性命之忧。 南姒松了口气,转头道:“准备金疮药。” “南相?”管太医听出了南姒的意图,震惊地瞪大眼,“匕首插在正心口,拔了匕首皇上会——” “所以呢?”南姒冷冷看着他,“让匕首就这么插这儿,还是你想让皇上醒过来,召集大臣宣布遗诏?” 话音落下,管太医砰的一声跌跪在地上。 其他太医齐齐一凛,都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再惹怒这位性情古怪的南相,从他嘴里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来。 等皇上醒过来,这些话只要有一句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都会遭来横祸。 南姒沉着脸,伸手疾点苍寒聿心脉出大穴,不大一会儿,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幽幽睁开眼,“咳……咳……” 嘶哑痛苦的轻咳,却是实实在在听到的声音。 众太医当即跪下:“皇上!” 苍寒聿睁开眼,看着站在床前的人,苍白的唇瓣溢出命令:“所,所有人……都退出去,南……南相留下……” “皇上!”太医们大惊。 “朕不想重复。”苍寒聿声音虚弱,威仪却仍在,“裴海,谁,谁敢抗旨,诛……诛杀。” 裴海低头,小心地领命:“是,奴才遵旨。” 太医们迟疑不决,进退两难,可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没人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 虽然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同样得受牵连,却也好过此时就因抗旨被杀。 南姒沉默地站在床前。 “姒儿……”苍寒聿伸手,苍白的额头沁出冷汗,“我若有个万一,皇位传给你……” “我稀罕你的皇位?”南姒表情冷淡。 苍寒聿垂眸,欲伸手握着她的手,却因使不上力而颓然:“不……不是,传给离王……” 南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传给离王,你给我……给我守陵……” “闭嘴。”她冷冷呵斥一声,“现在闭上眼睡觉,我给你拔出匕首治伤,什么意外都不会有。” 顿了顿,“另外,本相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别再挑拨我的怒火。” 话音落下,直接伸手点了他的睡穴,冷冰冰的语气丝毫听不出对待君王该有的恭敬和客气。 苍寒聿沉沉闭上眼,彻底不省人事。 “裴总管。”南姒转头,“让王太医和乐太医留在殿内候命,其他人全部出去。” 裴海对南姒显然几位信任,连忙点头:“是。” 王太医和乐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两位太医,最擅长的就是治刀伤一类,并且他们对皇上忠心耿耿,没有异心,可以信任。 太医院太医众多,皇上登基三年,纵然满朝大臣他都能一个个了解底细,可太后和秦家的势力仍在,此番皇上遇刺,太后定不可能安分地什么也不做。 而太医是最能接近皇上的人,不可不防。 “皇兄怎么样了?”。 紫宸殿外,离王一脸焦灼地看着萧墨,语调因担心而染了冷怒:“皇兄身边守卫重重,怎么会遇刺?你们大内禁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第117章 铜墙铁壁 皇帝遇刺,惊动的人自然不止太医院和南相,还有闻讯而来的离王、齐王、云王和左相容楚修,以及所有在京的满朝文武。 然而紫宸殿外守卫森严,除了南姒之外,尚未有人有机会踏进紫宸殿半步。 此时离王等人只能心焦地等在外面,对于皇上遇刺的情况一无所知。 听到离王的质问,萧墨只是沉默不语,不辩驳,却也没请罪——此时他的职责是守好紫宸殿,其他事情都可以等皇上脱险了之后再说。 容楚修转头,目光如利剑般扫了一眼如铜墙铁壁般的禁卫,眼底思绪深得让人看不出端倪,直到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 太医们一个个从殿内鱼贯走出来,神色都很沉重。 “管太医,皇上怎么样了?”太后率先开口,语气有些急切。 听着倒真是有点担忧的意思。 “回禀太后。”管太后躬身,语气恭敬,“皇上方才醒了一次,下旨让臣等都退下,只留了南相跟王太医、乐太医在殿内。” “简直是胡闹!”太后顿时震怒,“皇上危在旦夕,你们不赶紧给皇上治伤,居然由着他任性胡来?” 管太医道:“老臣知错,只是皇上旨意如此,臣等——” “随哀家进去看看皇上!”太后冷冷一拂袖,就要往殿中而去。 然而挡在眼前的禁卫军却依然如铜墙铁壁,她连一只脚都踏不出去。 “萧墨,你还敢拦着哀家?!”太后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厉声命令,“让开!” 萧墨稳如泰山般站着,脸上浮现清晰的指印,却沉默如松,寸步不让。 离王和右相同时皱眉。 “太后娘娘。”容楚修转头看着借机发威的太后,“太后忧急之心臣等都清楚,可皇上此时有伤在身,应禁止外人喧哗吵闹。太后不妨先回去慈安宫,等皇上脱离了危险,自会有人去跟太后保平安。” 太后攥着手,冷笑:“太医都被撵出来了,指望谁给皇上治伤?那个以色侍人的南相吗?” “南相是朝廷右相,还请太后注意言词。”容楚修语气淡淡,言语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权臣威压,“况且殿内不是还有王太医和乐太医在吗?” 话音落地,太后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如水。 “左相大人果然好威风。”齐王冷漠地开口,“仗着皇上的宠爱,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容楚修淡笑,语气不卑不亢:“本相职责所在,非故意冒犯太后。” 齐王冷哼一声。 “大内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皇上身边禁卫更是身手了得,怎么就让皇上遇到了刺杀?”站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云王沉沉开口,容姿俊秀,声音却如淬了冰一般冷如寒霜,“依本王看,这些禁卫都该当庭杖毙。” 此言一出,所有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云王殿下说得对。”容楚修点头,“不过就算要杖毙,也该由皇上亲自下旨处置。其他人还无权做这个主。” 第118章 杖责1 话虽是这样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皇上若是能安然脱险,自然什么都好说。 倘若真有个万一。 只怕这宫廷之内真要血流成河,浮尸遍地。 单单一个护驾不力的罪名扣下来,禁卫军和御前侍卫就得葬送多少,何况太后和齐王难得等到这样一个机会,绝对借此大开杀戒,铲除苍寒聿留下的心腹谋臣。 众人心思沉沉。 太后脸色冷如冰霜,就这么站在紫宸殿前,心知萧墨不会放行,她也只得暂且压下脾气,其他人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皇上性命攸关之际,面对太后的发难,除了几位王爷和容相,谁敢轻易与之交锋? 闭嘴不言,明哲保身。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度被开启。 众人的心思一瞬间齐齐被吊了起来。 太后和齐王,云王、离王,容楚修,端木锋,以及身后所有文武大臣都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们,眼神各有所期。 王太医和乐太医走了出来,谨慎地看了一眼殿外剑拔弩张的阵仗,不等太后开口询问,便主动说道:“皇上脱离了危险。太后不用担心,各位王爷和大人们也不用担心。” 这句话一出,有人失望,有人松了口气。 太后忍不住咬牙暗恨。 乐太医接着道:“不过皇上有旨,除了南相和容相之外,任何人不得踏进紫宸殿一步,违者以抗旨谋反罪论处。” 太后闻言,脸色更是阴沉:“哀家身为太后,连皇上的面都没资格见?倘若南相借机对皇上不利,后果谁来承担?” “太后看起来对本相很是忌惮。”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南姒纤细的身影从殿门后走了出来,无比冷漠地从上俯视殿阶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太后脸上,“本相若真要对皇上不利,不正好趁了太后的心,如了太后的意?” 此言一出,气氛仿佛瞬间凝结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森然和危险气息。 齐王脸色僵滞。 离得远些的文武大臣则齐齐低头,只当没有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言语。 “放肆!”太后怒火中烧,刻画得精致的脸上青白交错,咬牙怒喝,“南肆,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有没有哀家?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仗着皇上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反了你!” “紫宸殿外禁止喧哗。”南姒完全不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沉静容颜一派平静,只是素来倦懒的嗓音骤然染上了一股寒气,“扶微。” 这两个字一出口,众人齐齐愣住。 细不可查的破风钻入耳膜,随即一道凛峭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疾掠而来,在殿阶上跪倒。 在场的众人盯着殿阶上瘦削强悍的背影,忍不住猜测此人是谁? 只有帝王身边少数几个心腹知道,这人乃是御前第一高手扶微,出自暗阁,现掌管暗阁中卫阁分部,随侍皇上身侧听命。 南姒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男子,眼底寒色翻涌,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须臾,蓦地朝他伸手,啪啪两个耳光扇了过去。。 力道之大,让殿阶下众人皆是一惊。 第119章 杖责2 扶微垂眸,两边脸颊迅速肿了起来,磐石般的身姿却跪得挺直,一动不动。 “玄翎。”南姒再度开口,嗓音凛冽寒峭。 又一道身影掠过,跪倒。 “护驾不力,杖两百。”南姒语气淡漠无情,“去衣受责。” 话音落下,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扶微和玄翎低头领命,没有一句辩驳。 容楚修比其他人更快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拨开禁卫的阻拦,疾步走上殿阶:“你疯了?别说两百,廷杖一百就足够把他们打残了。” 南姒唇角微挑,却是寒凉刺骨:“护主不力,难道不该被打残?” “……该。”容楚修语塞了一下,“但是……” “没有但是。”南姒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冷漠扫向跪在面前的二人,“还愣着干什么?” 扶微和玄翎没有再迟疑,退下殿阶,依然保持跪立的姿势,把单薄的黑色上衣褪至腰际,露出结实健壮的脊背。 南姒冷道:“萧墨。” 萧墨转身,沉默地看了眼两人的背影,目光里明显透着几分迟疑。 身为大内禁卫统领,他自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和身手,放眼大内宫廷,扶微和玄翎是武功修为最高的两人。白天夜间轮流当值,保护帝王,从不曾有过疏漏。 护主不力当然应该接受惩罚,可廷杖两百,只怕能把全身的骨头都砸碎,跟杖毙也没两样了。 而太后和几位王爷此时也终于回过神,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南肆。”太后脸色难看至极,语气震惊又震怒,“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乱用私刑?哀家还没死呢!” 虽然南肆处置的是皇上身边的人,可真当她这个太后是个摆设吗? 南姒置若罔闻,语气始终波澜不惊:“萧墨,别等本相说第二遍。” 萧墨抿唇,咬了咬牙,抬手示意:“打!” “今天在紫宸殿外当值的所有禁卫,皆杖责五十。”南姒冷冷再开口,“是死是活,看个人造化。”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进殿内,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不再感兴趣。 殿外空气一片寒凉。 众人心情格外复杂,感觉今天看到的这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对局势敏感的大臣们在听到皇上遇刺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太后或者齐王会借机发难,甚至连刺杀都极有可能是他们主使。 容楚修、离王和端木锋虽都是皇上的人,可如果太后和齐王发难,他们在皇上危急的时刻,能不能成功压制住太后? 南相跟皇上关系虽密切,可在满朝文武心里,南相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祸水,靠着一张脸独得皇上宠爱,在这种凶险时候,他不会起到什么作用,甚至极有可能被太后冠以魅主祸乱的罪名就此发落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跟他们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耳畔清晰的杖责声狠辣无情,只转眼间的功夫,那两人的脊背上就浮起了可怖的青紫肿痕,寻常人别说杖责,便只是个打个板子都会惨叫,而这两人面对酷刑却无动于衷。 第120章 大开杀戒 脊背挺得那么直,如果忽略他们刷白的脸上涔涔落下的汗水的话,看起来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一杖杖击打声音冲击着耳膜,包括太后和诸位王爷在内,紫宸殿外数百大臣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无人再敢开口。 不知内情的人心里只是在想,扶微和玄翎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为什么会听南相的话,南相要杖毙他们,他们居然没有丝毫反抗,被重责加身也不曾有过一句辩解? 还有萧墨这位大内禁卫统领,为何也听南相的? 左相容楚修何等受器重,左相大权明明在右相之上,可他的话对南相竟然都不起作用? 天朝宫廷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 南相手中又究竟掌握了多大的权力? 群臣心中凛然,而太后的脸色却一阵阵阴沉难测,眼底翻涌着愤恨和不甘的色泽。 这一刻,被震在殿外的人没有谁主动离开,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让他们迈不动脚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皇上遇刺激起了南相心底的杀气,这个一向以容姿出色而独得专宠的少年,其实真的不如表面上那般慵懒无害。 方才那一瞬间她展现出来的无情手腕,甚至比皇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外一阵不间断的杖责声惩罚了贴身高手的失职,也折磨着群臣的神经。 殿内却是一片让人不安的静默。 南姒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苍寒聿,不发一语。无声的气流萦绕在龙床周遭这分寸之地,让人无端地感到寒气寸寸侵入肌骨。 裴海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清晰地杖责声,头皮发麻:“小祖宗,今天当真要大开杀戒么?” “大开杀戒?”南姒挑唇,眉眼弯起了绝美的弧度,“本相心慈手软,没要他们性命。” “可……可两百杖责,足以把一个人打成碎饼。” “是吗?”南姒漫不经心地,目光温柔落在苍寒聿苍白却也不掩清俊的脸上,“皇上觉得呢?” 苍寒聿看着她,虽身体被勒令不能动,但眼睛还是可以眨眨的,嘴巴也能说话。 “两百廷杖,跟……跟杖毙,不是一个意思?” “本相就是这个意思呀。”南姒笑了笑,声音端的是温柔可亲,“扶微和玄翎护驾不力,难道不该死吗?” 苍寒聿道:“他们是朕身边最得力的两个高手。死了有点可惜,这次也算是失误,便重惩一番,留条命。” “没关系啊。”南姒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武功再好,不能护主要来何用?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顿了顿,“皇上放心,以后臣亲自守在皇上身边,保护皇上的任务就交给臣。若是以后再遇上刺杀什么的,臣定会拼了命保护皇上,绝不会发生皇上陷入险境而自己却能全身而退的情况。” 微顿一下,又道:“这不正是皇上想要的?” 一番淡若清风的言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听不出丝毫火气,却能让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 裴海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深以为此时的南姒是危险的,他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121章 求情 可又不能丢下皇上一个人。 “皇上。”外殿响起左相容楚修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躁和担忧,“臣请皇上安。” 苍寒聿淡声开口:“朕安。” 容楚修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拂开重重帐幔走了进来,担忧地打量着苍寒聿的脸色,看到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心下骤沉:“主上伤得很严重?” 南姒淡道:“不过是心口插了把匕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楚修:“……” 苍寒聿一双眸子只锁在南姒的脸上,伤口疼,身子虚,且暂时有容楚修在,很多话不方面说。 于是他就这么看着她,恨不得把她的容颜深深地刻进心扉深处。 “……只是看起来有些凶险。”也许是不想让容相大人太过担心,南姒语气里多了些温度,“皇上心脉比常人偏离了一些,所以并无性命之忧。拔出匕首,用了最好的药,暂时无碍,接下来只要安心调养即可。” 说完,抬头看向容楚修:“所以接下来的朝政,还请左相大人多担待了。” 容楚修自然点头应下:“责无旁贷。” 朝政交给他,苍寒聿自是放心,所以也没说什么。 殿外杖责的声音却依然带着一种无情的气息,不停歇地钻入耳膜。 容楚修转头,看着坐在床前的南姒,低声道:“小祖宗,求求你了,扶微和玄翎可死不得。” 这是容相第一次当着面叫“小祖宗”,虽是跟裴海学的,可也看得出来他此时实在是急了。 虽然他还不清楚皇上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正常来讲,有扶微和玄翎在,又有那么多大内禁卫,断然不可能让皇上遭到刺杀。 况且别忘了,他家主上自身武功也是了得,怎么如此轻易就中了暗算? 他觉得这件事应该是另有隐情,需要调查一番再说。 南姒不说话。 左相大人放低身段:“相爷,小祖宗,姒儿姐姐……” “安静。”南姒云淡风轻般开口,“出去。” 容楚修心头一沉,忍不住转头看向苍寒聿:“主上……” “姒儿。”苍寒聿开口,声音听着有些嘶哑,“朕自己身手也不错,可还是遇到了刺杀,朕是不是也该受到杖责?” 南姒闻言,眸光不由落到了他脸上,温浅一笑:“皇上万金贵体,谁敢罚您啊?” 苍寒聿抿唇,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心口处一阵剧痛传来,他忍不住蹙紧了眉,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待那阵剧痛微缓,他才慢慢放松了呼吸。 南姒没错过他的表情,心下又气又恼,又忍不住心疼,淡淡开口:“杖一百,生死由天。” 杖一百? 容楚修一听她软化,心下骤然一松,可一百杖责也不轻,虽然极有可能侥幸不死,但若是断了脊骨什么的,跟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堂堂威风八面的左相忍不住又低声开口:“相爷,要不再饶一些下去?至少不能打残了。” “一百杖,一杖都不能少。”南姒语气清冷,“允许他们运气护体。”。 容楚修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我替扶微和玄翎谢谢相爷开恩。” 第122章 真是让人心疼 话音,赶紧出去传了令。 虽然他方才进来之前就交代了执杖的人,千万别打到脊骨后腰等人体脆弱的地方,至少给他留一点求情的时间,哪怕把肩胛、胳膊、大腿打断,至少还能治好,可若是伤了脊骨腰椎,那就是神仙难救了。 “扶微和玄翎受责,皇上心疼吗?”南姒拿起雪白干净的帕子,温柔地伸手替苍寒聿拭去额上的冷汗,看起来倒真像个贤惠体贴的好妻子,“对了,臣还没问皇上,那刺客怎么没见踪影?难不成让人给逃了?扶微和玄翎虽是轮流当值,但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在皇上身边,不该让刺客脱身才是……” 语气微顿,南姒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眉梢轻挑,语气越发柔和似水:“看方才匕首插的位置,工整得像是熟人从对面直接刺进去的,所以皇上才毫无防备……让臣猜猜看,莫非是皇上召了个美人侍寝,却反遭美人暗算?” 说话间,她一双纤纤玉手从他脸上划过,慢慢朝下移动,很快落在他的伤口处,轻轻压了下去:“皇上疼吗?” 冷汗迅速从身体的各个毛孔处沁了出来,额头汗水滚落,苍寒聿抿紧了唇,脸上彻底褪去了血色。 “啧啧。”南姒叹了口气,同时松开自己的手,“真是让人心疼。” 苍寒聿动了动唇,唇色泛白,素来冷峻的瞳眸里此时温软得像是无辜的绵羊,“姒儿。” 南姒心尖一酥。 “主上。”容楚修去而复返,抬手拂开龙纹帷幔走进来,开始询问正事,“扶微没捉到刺客?” 苍寒聿闭上眼,心里忍不住思索该把左相丢到哪个苦寒之地磨练一阵子,还是该直接丢到边关修城墙去? “是啊,方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以扶微的身手,就算真有这次失误,也不该让刺客跑跑没影了才是。”南姒挑唇轻笑,眼底却是一片霜雪寒凉气息,“左相大人不妨来分析分析,咱皇上是不是藏了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大美人? 容楚修微默,已经意识到这句话里有些不对劲,眉头微皱:“南相的意思是说,皇上遇刺是美人所为?” “不然呢?”南姒放松了身体,漫不经心地斜倚在椅背上,“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可以合情合理的解释此事。” 容楚修默然,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苍寒聿脸上。 他家主上是怎么回事? 虽然刚受了重伤,可方才南姒给他治伤之后,精神看起来还行啊,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 而且今天这情况看起来完全不对劲。 局势从头到尾都是由南姒在掌控。 方才南姒要杖毙扶微和玄翎,主上都没敢开口说赦免。 而且南姒以前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迁怒的人,至少夜间当值的玄翎是无辜的,皇上遇刺的时候他应该还在休息。 南姒就算要治罪,只治罪扶微和今天在紫宸殿外当值的禁卫就行,不至于牵怒无辜。。 再想到南姒今天这个态度。 第123章 不是活该吗? 容楚修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顿觉浑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他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刚才问的那句话似乎也有些危险。 “扶微和玄翎杖责结束之后,丢去暗阁刑房。”南姒不疾不徐地又开口,“刺客一事劳烦左相大人派人去查,什么时候查到刺客并就地正法了,那两人什么时候放出来——放出来之前,每天就打个百八十鞭的让他们长长记性。” 容楚修:“……”怎么还没完? 他方才就该直接去查刺客,回来这里干什么? 多这个嘴干什么? 还有主上也是。 容楚修不由看了苍寒聿一眼,心道您有本事惹怒南姒,倒是有本事自己安抚呀,这叫个什么事? 悲催地叹了口气,容楚修道:“那我先走了。” 南姒自然也不会留他。 外面杖刑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毕竟扶微和玄翎打完了还有那么多禁卫,一个个收拾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南姒托着腮,“皇上边休息边听听外面这打人的声音,多好听?” 苍寒聿闭着眼装死。 南姒转头,吩咐裴海去倒杯水过来,淡淡道:“皇上困了?先喝点水再睡。” 苍寒聿睁开眼,一双幽深漆黑的瞳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嗓温软如春风和煦:“姒儿,亲我一下。” 南姒挑眉。 “亲一下算什么?”她淡笑,无比温柔纵容的语气,“臣今晚侍寝吧,皇上前几天不一直想撕臣的衣服吗?” 裴海端着杯子的手一晃,忍不住又开始头皮发麻。 明知道皇上现在龙体不适,还侍寝? 小祖宗您现在说这个,不是往皇上心窝里扎吗。 苍寒聿小心地动动胳膊,伸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姒儿,我……” 南姒眉头微皱,目光微垂,落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很漂亮干净的一双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掌控天下苍生。 此时却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南姒安静地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试着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苍寒聿抓着不放。 “放手。”南姒皱眉,“先喝点水,你能自己喝?” 不能。 苍寒聿放开了她。 他确实渴了,喉咙里干得难受,薄唇也干涩苍白。 南姒接过裴海递来的水杯,用白玉勺子轻轻勺了一点水,送到苍寒聿唇边,水沾湿了他的唇,慢慢流进嘴里。 一口一口喂着,南姒始终面无表情。 苍寒聿此时乖得像个孩子,一口一口喝着水,目光始终落在南姒面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平躺着的姿势有些不太方便,喂的水偶尔会溢出来,南姒耐心地用帕子给他拭干净,直到一杯水喂完。 “姒儿。”苍寒聿软软地开口,“我伤口疼。” 南姒表情微顿,清澈眸光缓缓落到他脸上:“疼?不是活该吗?” 苍寒聿:“……” 裴海接过空的水杯,低眉垂眼,一声不敢吭地退了下去。 虽然南姒嘴上说着没什么大碍,但伤在心脉附近,又是匕首直接刺了进去,这伤自然也不算轻,接下来的日子苍寒聿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什么时候伤能养好,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只怕还得南相大人说了算。 第124章 欠揍的家伙 一夜很快过去。 灯火通明如白昼,热闹了一夜的紫宸殿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大臣们在左相的命令之下一个个离开了皇宫,因为今晚情况特殊,众人受惊不少,所以明日免朝一天,后天继续早朝议政,由左相大人全权代天子处理朝务。 太后和齐王离开时,各自带走了一肚子的愤恨不甘。 离王和云王离开之前得以进到紫宸殿请了个安,但是苍寒聿还在睡,答复他们的是南姒:“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两位王爷请回。” 隔着重重帷幔,云王和离王看不清内殿的情况,然而在听到南姒说话之后,云王的脸色阴郁得可怕,低垂的眼底似是藏着针尖一般锐利的杀气。 两位王爷离开之后,紫宸殿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殿外已经换了另外一批禁卫守护,在皇上伤势好转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踏进紫宸殿,违者以图谋不轨之罪论处。 南姒在紫宸殿内待了一宿,前半夜伺候帝王,后半夜简单沐浴一番,应着苍寒聿的要求在龙床上休息了半夜。 早上天亮时,南姒早早醒了过来,苍寒聿还在睡。 昨晚吃的药中加了一点助眠的成分,南姒侧躺着,单手支着头打量年轻帝王精致俊美的脸。 今年才刚过二十的帝王,五官完美得犹如上天精心打造而成,轮廓矜贵冷峻,眉眼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风骨。 叫人迷恋得紧。 素手轻抚他苍白的脸颊,南姒轻叹口气,“真是个欠揍的家伙。” 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幼稚? 若是外人知道堂堂九五至尊在南相大人眼中,只是个欠揍的家伙,只怕能当场吓晕过去。 “相爷。”裴海走进来,躬身禀报,“早膳该如何安排?” 南姒微微抬眸:“皇上暂时还不能吃什么,等会乐太医会送药过来,等皇上喝了药再说。” 裴海点头:“那相爷您……” 南姒道:“给我准备一份白粥就行。” 说完,她起身,小心地越过苍寒聿的身体下床,“绿竹来了没有?” “老奴一早就派人去把绿竹姑娘接了过来。”裴海道,“相爷要绿竹姑娘现在进来?” 南姒嗯了一声:“我有些事情让她去办,让她先进来吧。” “是。” 裴海听她早上起来之后说话的语气跟昨夜已有了些不同,心里猜测她的邪火已经消了大半,今天的日子应该不难过了,不由松了口气。 “相爷。”绿竹很快进殿来伺候南姒更衣洗漱,低声问了一句,“皇上没事吧。” “没事。”南姒开口,“不过这几天我会住在宫里,你跟素衣盯着点外面,尤其是秦家那边。” 她这些天都得守着皇上,回不了相府,自然更回不了秦家。 她没忘记还有个秦小九住在芙蓉榭。 不过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有长兰和长乐守在她的厢房外,长青和长羽守在院外,凭秦家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就算真想做些什么没那么容易。。 “主子。”绿竹开口,“小世子得知皇上遇刺的消息,想进宫来看看。” 第125章 铁石心肠 南姒语气平静:“没什么好看的,他看了也不能帮皇上做些什么。” 绿竹于是没再说话。 洗漱更衣之后,南姒回到内殿,刚好裴海提着精致的御用食盒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端着托盘的乐太医。 托盘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散在空气中,让人闻之就想皱眉。 南姒没说什么,任由裴海在内殿龙床前不远处放置了一张桌几,把食盒里一笼汤包和白粥都拿了出来,还有一碗燕窝。 不知是汤包的味道唤醒了味蕾,还是汤药的苦涩味道刺激到嗅觉,床上躺着的人睫毛微颤,随即悠悠醒了过来。 睁开眼,对上南姒一双清冷干净的瞳眸,苍寒聿表情定格一瞬,温软开口:“姒儿。” “醒来的正好。”南姒端起桌几上汤药,“喝药吧。” 苍寒聿鼻尖嗅着苦涩的气味,眉头微皱:“这汤药的味道似乎不太好。” “汤药的味道什么时候好过?”南姒没理他,径自用勺子舀了些,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即送到他嘴边。 苍寒聿配合地张开嘴,待汤药进入口中,极端苦涩的滋味几乎让他想吐出来。 “你敢吐出来,我就让乐太医再去熬个十碗,让你慢慢吐个够。” 裴海原本想说奴才来伺候吧,然而听到南姒这句话,默默地垂下眼,躬身退了出去。 今天火药味依然有些重,离得远些才安全。 苍寒聿苦得眉头都打了结,黑漆漆的汤药像是加了半斤黄连一样难以下咽。 “姒儿。”趁着一口汤药咽下去的功夫,他及时开口,“缓缓再喝。” “缓什么?就要趁热喝才有效果。”南姒语气淡淡,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张嘴。” 苍寒聿抿着唇,不肯再配合:“你喂我。” 南姒挑眉:“现在是鬼在喂你吗?” “用嘴喂。” 南姒淡淡一笑:“不然我替你喝吧。” 苍寒聿沉默地看着她,似是坚持。 “本相耐性不太好。”南姒语气淡了三分,“皇上若是不配合,我只能让裴海过来给皇上灌下去了。” 苍寒聿眼神一暗,没再多说什么,面无表情地一口口把药喝完,再也没说一句话。 南姒也没说什么,等他喝完,径自把碗放在一旁,然后端过自己的白粥,低头吃了一口。 看着裴海拿来的包子,晶莹欲滴,造型小巧,格外有食欲。 她拿筷子夹起一个包子,优雅地咬了一口,肉香味弥漫在口腔里,当真算得上是美味至极。 她吃得斯文又雅致,配上她那张秀雅绝伦的小脸,看着就赏心悦目。 苍寒聿沉默地盯着她看,见她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样,忍不住又一次打破了沉默:“姒儿,我也想吃。” “皇上眼下伤势还重,暂时不宜吃这些。”南姒表情都没变,淡淡开口拒绝,“皇上看我吃就行。” 苍寒聿抿唇,骤然意识到一个悲催的事实。。 他的姒儿一夜之间变成了铁石心肠,他现在是个伤患,她居然完全没有一点心疼和同情,反而比以前更加难搞。 第126章 坦白从宽 而他自己,现在则完全处在一个弱势的状态,身体重伤动弹不得,想对她霸王硬上弓都做不到。 反而要在她的“魔爪”下委曲求全地讨生活。 从昨天晚上发生刺杀事件到现在,苍寒聿连一句有底气的话都没敢说。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件极为愚蠢的事情,可现在骑虎难下,进退两难,连个补救的办法都没有。 用膳的动作停了下来。 南姒其实压根也没吃几口。 一个小小的汤包,半碗粥,就停下了。 苍寒聿注意到她吃得少,暂时抛开脑子里懊恼的思绪,蹙眉道:“怎么不吃了?”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南姒慢条斯理地以丝帕拭净嘴角,语气淡淡,伸手端起对面的燕窝,坐到床前喂他,“张嘴。” 苍寒聿眉头微皱:“这是给我吃的?” “不然呢?” “燕窝是女子吃的东西。” “你就把自己当成是女人好了。”南姒手里的勺子抵着他的唇角,强迫他张嘴,“皇上洪福齐天,福大命大,匕首都没能要了你的命,一碗燕窝更是吃不死你,放心。” 苍寒聿:“……”姒儿好毒舌。 他怀念以前那个温柔似水的小姑娘。 “皇上在心里骂我。” 南相大人的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说出口的话却让苍寒聿神经一紧,下意识地开口否认:“我没有。” 南姒似笑非笑。 苍寒聿忍不住想扶额。 姒儿果然是个成了精的小妖精,他道行太浅,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尊贵的帝王陛下聪明地不再说话,很配合地一口口吃着燕窝。 昨天到现在没吃什么东西,水也没喝多少,苍寒聿又饥又渴,并且一直在沉默无声吊着一颗心,简直是活受罪。 不过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 一双漆黑凤眸落在南姒精致的眉眼间,苍寒聿心里忍不住想,至少这个人暂时会留在身边,日夜都能看到,而不再是需要圣旨才能召进宫。 “姒儿。” 南姒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是要坦白从宽么?” 苍寒聿:“……” 什么坦白从宽? “姒儿此言从何说起?”他语气格外温软委屈,似是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朕需要坦白什么?” “……没什么。”南姒放下碗,表情波澜不惊,“皇上受伤太重,需要好好养伤,接下来什么事都不用管了,操心费神什么的,会影响伤势复原。” 说完,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臣会去暗阁刑部好好审问扶微,问问他究竟为何没抓到刺客,皇上遇刺的时候,他是在睡觉还是去逛了青楼?这般失职,活该废去手脚,丢到荒郊野岭让野兽分食。” 苍寒聿:“……”姒儿好凶残。 “燕窝吃完了,皇上先休息吧。”南姒淡淡道,“中午睡醒了起来喝药。” 顿了顿,“皇上若是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跟臣说,臣带皇上去。”。 苍寒聿清俊的脸上浮现几分尴尬之色,声音不自觉地沉了沉:“姒儿。” 第127章 小妖精 “怎么,皇上觉得害羞?”南姒漫不经心地扫了他全身一眼,虽然隔着一层被子,但肆无忌惮的眼神却像是能透过被子把他整个人看穿一样,“皇上身上哪个部位臣没看过?有什么可害羞的?” 苍寒聿抿唇,一国之君此时深深地体会到了被风流公子当成良家妇女调戏的感觉,却只能委屈地忍着。 连反驳都找不到词汇,还不敢凶她。 南姒命人收拾了桌几,依旧坐在椅子上看他:“皇上药也喝了,燕窝也吃了,该睡一会儿了。” 苍寒聿道:“姒儿上来陪我。” “没问题。”南姒云淡风轻的语气,“请皇上先回答臣一个问题。” 苍寒聿顿觉神经一紧。 “刺杀皇上的刺客,是男人还是女子?” 苍寒聿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这个问题听起来太简单了。 苍寒聿道:“男人。” “哦?所以不是美人?”南姒悠悠挑眉,“熟人还是陌生人?” “姒儿。”苍寒聿挑眉,忍不住提醒她,“你说只问一个问题。” “哦。”南姒点头,“那这个问题可以留着明天再回答。” 说着,她起身上了床,侧躺在他身边,伸出纤纤玉手轻抚着他的心口,照例轻压了一下:“皇上这里还疼吗?” 苍寒聿疼得指尖一颤,面上却一派平静:“还好。” 昨晚才受的伤,今天怎么可能就不疼了? 姒儿就是故意想折腾他。 南姒哂笑,朱唇扬起的弧度泛着几分寒凉:“睡吧,睡到中午起来让裴海伺候皇上擦身换药。” 让裴海伺候? 苍寒聿皱眉:“我想让姒儿给我擦身换药。” “那皇上就先好好思索一下方才臣问的问题。”南姒语气平淡而从容,“以后一个要求换一个答案。回答对了,臣才会答应皇上的要求。” 苍寒聿无言了一阵,道:“姒儿,朕是天子,你是臣子,圣旨不可违的道理你可懂?” 南姒道:“皇上要治臣的罪吗?” 他哪敢啊。 “不是。”苍寒聿开口,心里默默腹诽,嘴上却一派淡定,“朕是在告诉你,你该遵旨行事。” 南姒轻笑。 冰雪初融的容颜惊艳了帝王,却依旧寒凉的带着冷冽凛冬才有的温度:“原来皇上是让臣遵旨行事。” 苍寒聿神经一紧,忍不住轻咳一声:“咳,偶尔抗旨一下也可以。” 南姒闻言,忍不住又笑。 笑得他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苍寒聿闭上眼,心头暗叹一声小妖精。 南姒温柔地伸手抚着他耳鬓的发丝,嗓音柔和如春风拂面:“真可怜,以前皇上多爱干净的一个人,每天沐浴两次,这一头墨发总是洗得清清爽爽,可自从受了伤,皇上已经一夜没有沐浴了,再过几天,这头发会不会打结?身上会不会难受?” 苍寒聿睁开眼,伸出手臂,抓着她的手:“姒儿。” 南姒挑眉。 “我……”苍寒聿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卡了回去,“朕累了,先睡一会儿,姒儿陪我。”。 南姒温柔应下:“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好好陪着皇上。” 第128章 除之而后快 宝宁公主府中一派热闹欢喜。 为了庆祝宝宁公主的生辰,府中主事早早就安排了舞姬,在场的世家公子和贵女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以各种各样适合才子佳人的游戏来喧闹气氛。 然而宝宁公主的心情却并不好,甚至很糟糕。 因为她宴请的宾客中,有好几个人都没到。 其他人到不到她并不在乎,比如离王和左相,这两人她只是冲着面子才邀请,尤其是容楚修。 作为天子的左膀右臂,容楚修事务繁忙,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每日游走在这些无聊的宴会场合之中,是否出席完全看时间是否充裕,以及他自己的心情如何。 可南相没来,宝宁公主就有些不太乐意了。 秦家四姑娘也没来,这让宝宁公主觉得自己被一个庶女打了脸——虽然秦家是她舅舅家,可秦姒这个庶女她从来没放在眼里。 尤其当秦姒被南相看中了之后,她对秦姒就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所以秦姒今天没来,宝宁公主非常不高兴。 抽了个得空的机会,宝宁公主直接问秦静姝:“静姝表姐,你四妹怎么没来?” 她今天特意为秦姒准备了一份特殊大礼,结果她居然没来? 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静姝闻言,不由觉得意外:“公主找她干什么?” “本宫昨天给她递了帖子,让她今天过来参加本宫的生辰宴,她为什么不来?”宝宁公主语气冷冷,完全是一副质问的口吻,“秦家一个庶女架子倒是不小,连本公主的面子都敢不给?” 秦静姝心头诧异。 宝宁公主给秦姒也发了帖子? 这事她完全不知道,秦姒也不曾跟她说过。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秦静姝故意没叫秦姒,而只是带了秦雪过来,却没想到秦姒又单独得了份请柬。 她究竟何德何能,不但之前的顾清漪看得起她,便是连宝宁公主都对她另眼相看? 眸心划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秦静姝面上却不动声色:“四妹接了公主的帖子?” “静姝表姐不知道?”宝宁公主皱眉,不满地看着她,“你不会是跟我装傻吧?” “四妹没跟我提过。”秦静姝摇头,“所以我来的时候没叫她,而且四妹一直比较难以亲近,寻常我们都见不到她的面。” 难以亲近? 宝宁公主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难不成她比本公主还尊贵?” 秦静姝沉默。 秦姒的架子的确比公主还大。 “公主殿下!”一个侍女匆匆走过来,附在宝宁公主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宝宁公主微惊:“皇上昨晚遇——” 话未说完,她突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差点失口,随即压下心头震惊,淡淡道:“消息属实?” 侍女点头。 宝宁公主脸色微变:“本宫知道了。” 侍女躬身退下。 秦静姝清楚她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也明白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昨晚皇上遇刺的事情很多大臣都已经知道,秦家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很显然,宝宁公主府对消息的接收有些迟钝。 第129章 来者不善 不过也正常。 宝宁公主是个女子,府中已没有了驸马,也没有需要上朝的大臣,府中护卫太多只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对宫中的消息接收得没那么快,宝宁公主自己也并不关心朝局,所以对跟她无关的事情并不是那么放在心上。 否则今天这个生辰宴只怕也办不下去了。 比起皇上遇刺的消息,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南相没来参见她的生辰宴,这一点让她心情很不爽。 至于皇上遇刺之后情况如何,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又不靠皇上吃饭。 “皇上遇刺,南相应该在宫里陪皇上了。”秦静姝淡淡开口,“昨晚南相就进了宫,听说还发了好大一通火,惩治了不少人。” 顿了顿,秦静姝压低了声音:“连皇上身边的人都被她发落了。” 宝宁公主闻言,顿时一愣:“南相这么厉害?” 不说只是个男宠吗? 皇上遇刺,他该战战兢兢地担心皇上会不会驾崩,他会不会给皇上殉葬才是,哪来那么大底气发落皇上身边的人? 秦静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若是南相真有那么大本事,以后还是别轻易得罪他比较好。” 宝宁公主却若有所思起来。 她的脑回路跟别人不太一样,南相手中若真掌握了足够大的权力,她只会越发对他志在必得起来。 毕竟,谁不喜欢手握大权的男人? 况且南相的美貌是她无法抵挡的致命诱惑。 宝宁公主站在高处的凉亭中,遥看席间散落的各家公子和贵女,虽然场面挺热闹,但她却委实觉得无趣极了,没有她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她觉得再多的热闹也只剩下了无聊。 “静姝表姐。”宝宁公主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本宫许久没去看看舅舅和舅母了,稍后跟你一起回去,本宫去给他们请个安。” 秦静姝闻言,顿时心神领会。 这哪是去给她爹娘请安?根本是想去找秦姒的茬吧? 不过宝宁公主要找秦姒的麻烦,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反而乐得看戏。 一场生辰宴草草结束。 府中侍女送走了宾客,宝宁公主回寝殿换了身衣服,带着身手不错的几个侍女嬷嬷,以及八名高手护卫,跟秦静姝一道去了秦家。 这阵仗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在主屋跟秦夫人请了安之后,宝宁公主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倨傲:“舅母,本公主想见见秦姒。” 秦夫人闻言,不由跟秦静姝对视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暗芒,随即转头朝身边的林嬷嬷道:“去请四姑娘过来一趟,就说公主殿下要见她。” 虽然秦夫人心里清楚,就算搬出宝宁公主的身份也不一定能请来秦姒,毕竟之前端王妃的面子秦姒都没给,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总不可能一上来就让宝宁公主亲自去见一个庶女。 至于说秦姒到底会不会来……呵,不来才好呢,刚好让宝宁公主有顺理成章的借口好好教训一下她。。 秦夫人垂眸轻刮着茶盏,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 第130章 妒火 果不其然,林嬷嬷很快回来,却是独自一个人。 不见秦姒踪影。 “公主殿下,夫人。”林嬷嬷福身,低眉禀报,“芙蓉榭外的两个护卫拦着院门不让进,奴婢让他们去通报四姑娘一声,他们也不为所动。” 秦夫人闻言,心道果不其然,面上却浮现怒火:“放肆!平日目中无人也就算了,今日公主殿下在此,也容得她爱理不理?传我命令,让秦姒马上过来!” 林嬷嬷应下,连忙转身又走了出去。 “简直是笑话。”宝宁公主慢条斯理地冷笑,“区区一个庶女真把自己当颗葱了?” 秦夫人闻言,面上浮现恼色,“公主殿下是不知道,秦姒在秦家当真有不一样的地位,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放在眼里。” 宝宁公主皱眉。 “她居住的芙蓉院比府中其他姐妹的都要好,屋子里摆设比起公主也不差多少,院内院外不知从哪来的侍卫天天守着,不让外人进去,连小厨房都是单独存在的。”秦夫人说着,面上浮现几分自嘲,“我这个母亲当得简直是失败,想见秦姒还得看她心情好不好,有没有空闲,至于说教她规矩什么的,那可真是不敢想,人家根本没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我又哪敢教人家规矩?” “这是什么道理?”宝宁公主冷冷开口,“舅母是秦家当家主母,她秦姒哪来这么大底气跟舅母作对?” “以前也就算了,最近这几天不是有南相护着吗?”秦夫人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南相把她当成宝贝似的,连之前去桃花山都专门派护送,到了山上,秦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静姝难堪,这些公主都是知道的吧?” 宝宁公主原本只是冷笑不屑,待听到秦夫人说“有南相护着”,“南相把她当成宝贝似的”,顿时心头一股妒火沸腾,忍不住站起身:“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架子,有多金贵的身份!”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秦夫人朝秦静姝使了个眼色,秦静姝连忙跟了出去:“公主殿下别恼,为了一个庶女气坏了身体不值得,有什么不满,稍后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宝宁公主闻言,语气冰冷倨傲:“如此目中无人的贱胚子,的确该好好教训一下。” 秦静姝扬了扬唇角,眼底划过一丝阴狠的寒芒。 秦姒,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亲自带着宝宁公主去了芙蓉院,远远就听到林嬷嬷扬高的声音:“四姑娘当真如此不识好歹,连公主殿下都请不动?稍后惹怒了公主殿下,只怕四姑娘吃不了兜着走!” 长青和长羽并不吭声。 秦静姝领着宝宁公主走到院外,看着依然守在院外的长青和长羽,面无表情地命令:“你们进去告诉四妹,宝宁公主来了,现在就要见她。”。 长青和长羽神情寡淡,对秦静姝的话充耳不闻,两人跟石雕似的守在院门口,态度强硬得让人想撕碎了他们。 第131章 动粗 秦静姝攥紧了手,转头看向宝宁公主,无奈地苦笑:“殿下可是亲眼看到了,我这个四妹真的是……” “来人!”宝宁公主冷冷命令,“把这两个没眼色的东西拿下!” 话落,她身后身强力壮的高手护卫齐齐上前,毫不客气地对着长青和长羽动气了粗,蛮横粗鲁的方式,让林嬷嬷和秦静姝都下意识地退开两步,避免被误伤。 然而下一瞬,情势却是发展得让人猝不及防。 随着砰砰两声巨响,秦静姝的脸色彻底僵住。 长青和长羽甚至都没怎么动弹,只两条胳膊用力,凌厉而灵活地抓住朝他们冲过来的护卫的肩膀,如扔货物一样利落地把他们扔了出去。 当先两个护卫被丢开,身体撞到不远处的大树上,只撞得他们脸色铁青苍白,脸上都剐蹭了一条血口子。 而随之而来的是几个护卫一拥而上,长青和长羽三下五除二,便瞬间解决了所有护卫。 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护卫都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没死,还能呻吟,可个个鼻青脸肿,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一样剧痛难耐,哪还有余力上前当沙包? 宝宁公主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自己的护卫如此废物,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两人连她的护卫都敢打,简直反了他们! “你……你们……”颤抖地指着眼前胆大包天的两人,宝宁公主气得几乎失控,“你们给本公主等着,若不把你们凌迟处死,本公主就不是太后的女儿!” 说完,暴怒地甩袖离去。 倒在地上的护卫连忙连滚带爬地起身跟了上去。 秦静姝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两个护卫,她似是隐隐感觉到了秦姒身上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她是秦家庶女,身上能有什么秘密? 秦静姝转念又想,今日秦姒算是彻底得罪了宝宁公主,这位睚眦必报的公主殿下今日受了这么大委屈,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逞一时之勇,且看以后怎么收场。 秦静姝冷冷地想着,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想到了昨天被要来这里的秦瞳,淡淡道:“让秦瞳出来一下。” 长青没吭声。 长羽也一言不发。 “我不见秦姒,见见秦瞳总可以吧?”秦静姝皱眉,“你们别忘了自己现在站在谁家的地盘上!” 长青头也不回,淡淡开口:“长兰,让秦九姑娘出来一下。”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在秦静姝看来,长兰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话,然而话音落下之后,院子里却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就见一个身姿高挑的侍女领着秦家小九走了出来。 秦瞳见着秦静姝,眼底似有些畏惧,低头喊了声:“大姐姐。” 长兰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了回去。 “你跟我过来。”秦静姝道,说完便转身往院外走去。 秦瞳低头跟在身后。。 待走到一处远离芙蓉院的长廊上,秦瞳低声开口:“我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看见四姐姐出现,厨房也没给四姐姐准备晚饭。” 第132章 废物 “你说什么?”秦静姝诧异,“秦姒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饭?” 秦瞳摇头:“我没看见有人给四姐姐送吃的进屋,长兰和长乐两个侍女是在厨房吃的,长青和长羽两人我没……没太在意,他们武功很高,神出鬼没的……” 顿了顿,“昨晚我说想见见四姐姐,可她们不让,说四姐姐休息了,今天早上我说想跟四姐姐一起用早点,她们也没让,说四姐姐喜欢安静,不喜欢别人吵她。” “我几次想去跟四姐姐一起用晚饭,四姐房里的侍女一直都阻拦着,态度很强硬。”秦瞳抿了抿唇,小声开口,“四姐不让我进她的屋。” 秦静姝皱眉:“你昨天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什么异常?” 秦瞳摇了摇头:“没发现什么异常。” 秦静姝神色晦暗不明,眼底色泽变幻不定。 不吃不喝? 难道秦姒修炼成仙了不成? 秦静姝并不相信秦姒真的什么也没吃,这其中定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看来安排秦瞳进去芙蓉院这一招没走错。 秦姒的小院子里果然有猫腻。 沉默片刻,秦静姝点头:“你先回去,可以再去求见你四姐,示弱,哭求,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秦瞳无意识地攥紧指尖,小幅度点了点头。 大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否则又要被毒打一顿。 转身回到芙蓉院,却被长青和长羽拦在外面,不让她进去。 秦瞳眼睛睁大,有些惊惶地开口:“四……四姐姐允我住在这里的……” 长青和长羽没搭理她。 长兰不疾不徐地走出来,看着秦瞳的目光带着几许冷意,淡淡道:“小姐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若要回去见你姨娘,可以由我或者长乐陪着去,但是你方才出去见的不是你姨娘,而是你大姐,并且没有让我们陪着,因此算是犯了小姐的规矩,这芙蓉院你自然不能再进来了。” 秦瞳小脸发白,眼眶里噙了泪花:“可……可是我……” “该去哪儿去哪儿吧,芙蓉院就别再来了。”长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显然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秦瞳孤单无助地站在院门外,眼睁睁地看着长兰消失在视线里,她不安地看了一眼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我……” 长青面无表情。 长羽语气淡漠:“滚。” 秦瞳身体一颤,害怕得退了一步,然后咬了咬唇,转身离开了芙蓉院,前往主院找秦静姝。 “他们不让你进去了?”秦静姝皱眉。 秦瞳点头。 “废物!”秦静姝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能干什么?” 巴掌落到小脸上,迅速泛起红指印,秦瞳身体瑟缩了一下,强自忍住眼泪不敢哭出来。 “今天晚饭就别吃了。”秦静姝冷道,“没用的东西。” 秦瞳咬着唇,脸色苍白地低着头,不敢反驳。。 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秦姒的那番话:“秦小九,你该学会保护自己。” 第133章 口无遮拦 “虽然我跟你一样是秦家庶女,可脾气不太好,你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四姐姐昨天提醒过她这句话,今天果然就验证她脾气不好的事实,秦瞳只跟着大姐离开一次芙蓉院,就再也不得其门而入了。 如果……如果她方才不跟大姐出来,一直待在芙蓉院,四姐姐是不是就不赶她走了? 四姐姐虽然也是庶女,可她看起来很厉害。 连夫人和大姐都对她无可奈何。 刚才宝宁公主也来了,四姐姐同样不给面子,她的下人们也是个个都厉害。 四姐姐虽是个庶女,可看起来又不像是庶女。 秦瞳忍不住想,如果她能跟四姐姐一起住在芙蓉院,是不是大姐也就没办法打她了?四姐姐虽然对她冷漠,可也没饿着她,长兰和长乐姐姐会给她送饭,昨晚到今天,芙蓉院里没人会打她。 大姐进不去芙蓉院,就算生气也没办法对她动手。 可这个认知醒悟得有些迟,她已经回不去了。 …… 受了一肚子气的宝宁公主没回公主府,而是带着人直接去了齐王府。 “皇兄!”宝宁又气又委屈,见着齐王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求皇兄给我做主!” 齐王见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了?谁敢欺负你?” 身为太后亲女儿,宝宁公主早早就出宫立了府,虽然不太合规矩,但仗着太后宠爱,也没人敢说什么。 宝宁公主素来骄纵跋扈,在帝都权贵世家圈子里几乎横着走,世家公子和贵女们哪个不捧着她? 欺负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不想活了? “皇兄,”宝宁公主拿着帕子擦拭眼角,脸上尽是恼恨,“秦家庶女秦姒,对本公主无礼冒犯,以下犯上,还让她的侍卫打伤了本宫身边的侍卫,让我颜面尽失,丢尽了脸,我……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秦姒? 怎么又是秦姒? 齐王想到秦家那个桀骜不驯的四姑娘,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连堂堂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简直岂有此理? “本公主的生辰宴给她下了帖子,她居然不给面子,不但人没到场,连一句话都没有,本宫气不过,就去秦家看了看,结果这庶女架子大得很,本公主三催四请都没能把人给请出来,她院子里的侍卫还把本宫的护卫给打得落花流水,本公主的脸都丢尽了。” 齐王闻言,神色微变,低声道:“昨晚皇上遇刺,你今天还敢在府中大办生辰宴?你不想活了?” 宝宁公主眉头微皱,不以为意地道:“皇上遇刺,我就不能办生辰宴了?皇上真要驾崩了才好呢,那皇位不正好就可以让皇兄来坐?” 说完冷哼一声:“帝位本来就该传给皇兄的。” 齐王脸色骤变:“闭嘴!” 隔墙有耳不知道?? “皇兄这么怕他?”宝宁公主冷笑,“你怕他,我可不怕,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就算这话传到他耳朵里又如何?有母后在,本宫有什么好怕的?” 第134章 隔墙有耳 齐王冷冷道:“本王没说让你怕他,但他现在是皇帝,你说话注意一下分寸。” “皇帝?”宝宁公主还偏就不服,“皇帝不也被人刺杀重伤,眼下正卧床不起?他身边的心腹平日里都说忠心耿耿,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连个舍身救驾的人都没有?可见他这个皇帝当得多不得人心,说不定哪天双眼一闭,一命呜呼,江山就此换了个主人。” 齐王额角青筋一跳,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早知道这个妹妹是被惯坏了的,一点脑子都没有,可见这句话一点都没冤枉她。 她的确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生在凶险重重的皇室,却连隔墙有耳的道理都不懂。 “皇上虽然被刺杀,但是这宫廷暂时还轮不到母后和本王做主。”齐王冷道,“本王希望你做事能带点脑子,说话别总是口无遮拦,否则哪天惹祸上了身,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皇兄怕事,不代表本宫也怕事。”宝宁公主冷笑一记,“看来指望皇兄为我出头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皇兄做正事了,告辞。” 说罢,转身就离开了齐王府。 齐王也没留她,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阴沉眉眼渐渐浮现一抹深思。 秦姒。 最近这个名字时常出现在耳边,从起初离王说要纳她为妾,到后来陆明渊后悔悔婚,再到南相要纳她为妾,以及后来在桃花山上发生的一幕幕,都在预示着这位秦家庶女的不凡。 寻常人家的女儿,哪怕如顾清漪和秦静姝这种正儿八经的高门权贵家嫡女,都不会蠢到在公主面前摆架子。 秦姒倒是好大的胆。 是谁给她的勇气? 或者说,她是仗着谁的势才有这般底气? 南相? 齐王忍不住又想到被削官逐出帝都的陆家,以及被剥了世子之位的苍明齐,一时陷入了沉默。 宝宁公主揣了一肚子火回到公主府,越想越生气,竟是直接拿鞭子把身边的侍女打了个遍体鳞伤: “叫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叫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长得不美吗?本宫身份不够尊贵吗?啊!你为什么对本宫爱理不理?你有什么资格?就仗着本宫喜欢你?是不是?说!是不是?”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被抽得皮开肉绽的侍女双手护着头,惨叫着讨饶,却不敢躲避。 她越是躲,公主只会抽得越厉害,可是鞭子打人实在太疼了,“公主……公主饶命……” “还敢讨饶?好大的胆子!”宝宁公主鞭子甩得越发狠辣,咬牙切齿的声音能听出其中的狠毒,“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是不是?本公主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啊——”侍女惨叫着翻滚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公主殿下请冷静。”打小便伺候并教养宝宁公主的嬷嬷皱眉,“如此疯狂举动,成何体统?”。 宝宁狠狠地甩了她最后三鞭子,把鞭子一扔,“滚!” 第135章 恶行累累 被抽打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发丝凌乱,脸上一道被鞭梢带起的血痕直接毁了半张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公主殿下消消气。”侍女小蛮给宝宁公主倒了茶,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殿下美貌出众,帝京少有人能及,秦家区区一个庶女怎么能跟公主相提并论?她今日仗着南相的势给公主闭门羹,来日定会后悔今日所为,公主不值得为了一个庶女生气。” 宝宁公主余怒未消:“本宫是为了她生气吗?” 她是因为南肆眼瞎才生气。 放着堂堂尊贵的嫡公主不要,非得喜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还甘愿委身做皇上的娈宠,简直愚蠢之极! 宝宁公主越想越不甘,霍然起身:“备轿!本公主要进宫一趟。” “公主殿下。”朱嬷嬷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时才走进来,“公主该冷静一会儿。” 她是宝宁公主的教养嬷嬷,以前侍奉在太后身边,也算是看着宝宁公主长大的。 公主殿下出宫立府时年纪还小,才十三岁——原本这个年纪的公主应该娇养在母亲身边,可当时才十三岁的宝宁公主喜欢上了一个俊秀状元郎,死活要嫁给他。 不惜为此闹得绝食。 先皇没办法,只得允了她的婚事,太后考虑女儿年纪小,一来担心她在宫外不懂规矩,二来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就安排朱嬷嬷跟随宝宁身边,负责保护以及提点她的所作所为。 刚搬出宫的那一年里,宝宁公主表现得还不错,跟驸马新婚燕尔,整日如胶似漆,你侬我侬。 可是时日一久,这位公主殿下刁蛮任性、骄横无理的坏脾气就全部都暴露了出来,并且心胸狭隘,嫉妒心极重。 驸马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她就要把那女子的眼睛挖出来。 驸马夸赞府中侍女表现的好,宝宁公主就把那侍女的双手斩下。 驸马若说帝都谁家的女子才情好,宝宁公主便立即想办法让母后把那女子赐给朝中老臣为妾。 一时之间恶行累累。 终于让驸马心生厌恶,跟她离了心。 可驸马出身寻常,自然不如公主尊贵,夫妻之间感情磨灭之后,他便只剩下了一个作用——供公主发泄。 如此没过一年,驸马就被生生逼死了。 宝宁公主的日子照样过。 仗着先皇和太后撑腰,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千娇百宠的嫡公主,只是如今帝位上换了个主子,连齐王都知道要低调行事,切记祸从口出,而这位公主的脾性却是比以前越发骄横,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殿下。”朱嬷嬷沉声开口,“眼下宫里戒严,公主殿下行事最好别——” “朱嬷嬷能不能别对本公主说教?”宝宁公主不悦打断了她的话,起身就往外走去,“烦死了,一个个都不想让我省心!” 火气头上的宝宁公主当真是理智全无,谁的话也不听,坐着轿子就去了宫里,并且直接命人把轿子抬到了紫宸殿。。 一路上竟是无人拦阻。 第136章 姒儿疼我 从轿子里出来,看到殿外严密森然的守卫,宝宁公主眉头紧皱,扬声开口:“南肆!” 禁卫副统领疾步走了过来,躬身道:“南相有令,紫宸殿外禁止喧哗,请公主殿下退避。”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宝宁公主暴怒,一巴掌挥了过去,“要本公主退避?南相在本公主面前也要跪下行礼,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紫宸殿里,正在喂苍寒聿喝药的南姒眉头微皱:“这位公主可是得了失心疯?” 裴海低头道:“奴才这就出去看看。” “不用,让她先喊着。”南姒语气淡淡,并没有因为宝宁公主失礼的行为而生气,跟没事人一样伺候皇帝陛下喝药,“今天的药没昨天的苦。” 苍寒聿适时地开口:“是姒儿疼我。” 南姒道:“拍马屁对我不起作用,我不吃这一套。” “那姒儿吃哪一套?”苍寒聿像个求知宝宝似的,“姒儿说,我一定照做。” “是吗?”南姒眉头微挑,“起来给我跳支舞。” 苍寒聿:“……” 南姒把盛了药的白玉勺子送到他嘴边,语气淡淡:“做不到?” 苍寒聿喝下一口汤药,“姒儿在为难我。” “既然做不到,就别轻易承诺。”南姒道,“毁诺的次数多了,承诺便变得不值钱了。” 苍寒聿一怔。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他哪根神经,年轻的帝王突然间沉默了下来,薄唇抿紧,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竟是比昨晚遇刺之后的脸色还要白上三分。 “喝药。”南姒又喂了一勺。 苍寒聿僵滞得跟木偶似的,机械地喝完最后一口汤药,听到外面又响起宝宁公主尖锐高亢的声音:“你们都给我让开!敢拦本公主的路,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南姒不疾不徐地放下碗勺,淡淡说了句:“皇上稍等。” 然后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宝宁公主以前是被先皇和太后宠坏了,先皇儿子没少生,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出身本尊贵,再加上女孩子没有争夺储君的野心,所以皇上一直很惯着她,有求必应,以至于把她的脑子给惯没了。 可现在帝位上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一个,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了。 走到殿门外,南姒斜倚着墙:“公主殿下这是来紫宸殿撒泼?” “南肆!”宝宁公主看到他终于出现,气得柳眉倒竖,冷冷地开口质问,“本公主今天生辰宴,你为什么没来?” 南姒愕然。 她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宝宁公主良久,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南肆!本公主在问你话,你哑巴了?” 南姒冷笑:“皇上遇到刺杀,宝宁公主不思为皇上祈福求平安,居然还有心情办生辰宴……”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公主是觉得皇上遇刺一事值得庆祝?”。 宝宁公主眯了眯眼:“今天本来就是本公主的生辰宴,就算皇上不遇刺,本公主也是要办的,所以你别胡乱冤枉我。” 第137章 处置 冤枉不冤枉的并不重要。 她是不是今天办生辰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南姒被她吵到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南姒连皇上见了都发憷,可想而知,这位蠢不可及的公主殿下会是什么下场。 “裴总管。” 裴海走出来,躬身道:“相爷。” “皇上遇刺需要静养,可宝宁公主不顾宫规律令跑到紫宸殿大吵大闹,影响皇上休息,此为大不敬之一。”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皇上龙体违和,满朝文武提心吊胆,焚香沐浴祈祷皇上早日康复,唯有宝宁公主对皇上遇刺一事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甚至为此大肆庆祝,此为大不敬之二。按照宫规律法,应该判处斩首之刑。” 宝宁公主瞪大眼,看着南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此时此刻,她大概还觉得南肆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吓唬,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生母太后还稳坐慈安宫呢,轮得到一个臣子发落她? 然而南姒很快把话说完:“不过本相最近也在吃斋念佛,为皇上祈福,所以轻易不沾血腥,所以就罚宝宁公主禁闭半年,并罚去所有俸禄月例,半年之内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 “你说什么?”宝宁公主冷笑,根本没把她这番话放在心上的态度,“南相大人就算要逞威风,也应该找个合适的人。本公主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南肆并不想听她废话,把命令扔给裴海之后,便转身进了殿。 裴海躬身领命:“臣谨遵相爷之命。” 说罢,淡淡开口:“乔副统领,杂家现在去拟旨,你先派人把宝宁公主送出宫,公主府外安排禁卫守住。即日开始,公主殿下就不用再踏出公主府一步了。” 乔副统领低头领命。 宝宁公主这才意识到不对,脸色骤然一变:“南肆,你敢?” 乔副统领抬手命令:“第七、第八营队,送宝宁公主回府。” 禁卫军新增了一倍,宫里最近的防守严得可怕,乔副统领点名的第七、第八营队共一百六十人,押送一个公主,这浩大的声势也算是给足了宝宁公主面子。 乌压压的带刀禁卫走了过来,转瞬把宝宁公主围住:“公主殿下请。” “你们想干什么?反了你们!”宝宁公主简直不相信,盯着敞开的殿门怒斥,“南肆,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刚遇刺,你就仗着宠爱开始滥用私权?幽禁本公主半年?你哪来的胆子?信不信本公主告诉母后,让母后把你打入天牢?!” “还愣着干什么?”乔副统领脸色一冷,“是不是也想跟昨天失职的禁卫一样被杖责五十?带走!” 此言一出,禁卫军连忙强硬地抓着宝宁公主,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 “放肆!你们干什么?!放开本公主!”宝宁公主挣扎着,嘴里不断怒斥叫嚣,“你们要造反是不是?本公主灭了你们全族信不信?放开!放开本公主——”。 一条帕子被塞进嘴里,尖利的叫嚣顿时消音,只余下喉咙里不断呜呜呜的声音还在垂死挣扎。 第138章 不许忘 不过待在紫宸殿里的南姒显然听不到了,也没兴趣听。 “姒儿。”苍寒聿朝她伸手,“过来。” 南姒走了过去,却是靠着紫檀雕龙纹的屏风站着,淡淡道:“苍氏皇族当真没几个聪明人。” 苍寒聿默然片刻,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姒儿说得对。” “皇上不反驳?” “事实无需反驳。”苍寒聿道,“因为朕同样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这句话似是戳中了南姒的笑点,她漫不经心地勾唇:“皇上这句话说得倒是谦虚。” 苍寒聿见她难得笑得这么真心,心情微舒,“逗姒儿开心,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吗?”南姒挑唇,“听起来臣是个坏脾气的人。” “不是。”苍寒聿连忙否认,“朕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不用否认。”南姒道,“臣是个什么样的人,臣自己心里清楚。” 苍寒聿闭了嘴,他觉得多说多错,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皇上也不是个蠢货,否则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帝?”抬脚走到床前,南姒低头看他,“就算侥幸当上了,江山也不一定能坐稳。” 苍寒聿道:“江山能不能坐稳,要看姒儿。” “别给我这么大压力。”南姒语气平静,“臣对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妃一点兴趣都没有。” 苍寒聿抿唇,嗓音越发温软,并隐藏期待:“姒儿若肯成为朕的皇后,朕一定做个圣明无双的天子。” 南姒哂笑,正要说什么,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宫女端着熬得晶莹白粥走了过来,屈膝开口:“相爷。” 南姒转头看了一眼,淡道:“放下吧。” “是。” 宫女放下白粥,转身拿着托盘离去。 南姒走过去,端起白粥嗅了嗅,用勺子盛出一点放在自己嘴里尝了尝,确定粥没问题,才走到床前倒了水,伺候苍寒聿简单洗漱一下,然后开始喂他吃粥。 两人虽然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很多年,可如此时这般亲密温馨的相处模式却并不多见,尤其是在南姒去了秦家之后。 苍寒聿私心里觉得这次伤得值得。 只是该如何解释这次刺杀事件,却始终是一件难以开口的事情。 “其实朕能做好皇帝,多亏有姒儿。”一碗粥见了底,苍寒聿忍不住再度开口,“若不是姒儿……” “嘘。”南姒以勺子抵住他的唇,“往事不用提,臣已经忘了。” 苍寒聿抓住她的手:“不许忘。” 南姒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碗搁在一旁。 “姒儿,朕不许你忘记。”苍寒聿使力把她拽到床沿坐着,即便因此而牵扯到伤口尖锐的疼痛,他也浑然不去理会,温软地开口,“姒儿,看在朕现在是个伤患的份上,你对朕好一点,成吗?” “臣对皇上不好?”南姒挑眉。 “还不够好。”苍寒聿撇嘴,委委屈屈地开口,“朕想把姒儿拆吃入腹,可姒儿一点都不配合。” 南姒冷笑,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这里不疼了?”。 苍寒聿嘶了一声,“疼。” 第141章 灵光乍现 苍寒聿撇嘴,却还是不说话。 南姒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从昨天松口允许扶微和玄翎运功护体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并没有要拿那两人出气的意思——起初的确有点,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该罚的都罚过了,她没有翻旧账的习惯。 服侍完苍寒聿,南姒由着他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则起身去沐浴。 随着她的离开,内殿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苍寒聿面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清隽如画的眉眼染上一抹怔忡迷茫的色泽。 满朝文武眼中圣明无声睿智果断的君王,此时却如一个陷入迷途的孩子,茫然望着雕梁画栋的寝殿,无风自扬的薄纱帷幔层层叠叠,在视线里扬起尊贵的色泽。 可他却像是迷失在这重重浪涛翻滚之中,找不到走出困境的方向,不知前方的路该怎么走。 究竟是该用怎样的方法才能成功地把她困在自己身边,让她永远,永远,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脑海里闪过很多手段。 锁链囚禁,下药,废了她的武功,折她的羽翼,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皇上。”裴海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禀报,“容相求见。” 苍寒聿回过神,掩去眸心晦暗偏执的光芒,语调恢复了清冷:“让他进来。” “是。” 不大一会儿,容楚修走了进来,恭敬地请安:“参见主上。” “何事?” “听说宝宁公主今天来闹了一场,被南相处置了。” 苍寒聿嗯了一声。 “幽禁半年?” 苍寒聿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容楚修愣了一下:“臣没有意见。” “那你问什么?” “不是,臣只是好奇……”容楚修正要解释,忽然间却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今天宝宁公主生辰,南相没去,所以那位公主殿下才一气之下进宫大闹。 宝宁公主没脑子是肯定的,可容楚修进宫之前还不太相信她会如此冲动愚蠢,这会儿听到苍寒聿确定,才知道她原来真的如此没脑子。 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秦家四姑娘今天也没去宝宁公主府,而且听说那位公主进宫之前还去了秦府大闹一场,但最后也是吃了个憋…… 这秦家姑娘的行事作风怎么跟南相这么像? 而且。 南姒,秦姒。 南姒要纳秦姒为妾。 他家主上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出奇的平静。 容楚修脑子里灵光乍现,骤然想到某种可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苍寒聿面上:“主上。” 苍寒聿神情淡漠。 “秦家四姑娘跟南相的关系……”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正是你所想的那样。”穿着一袭寝袍的南姒走了过来,云淡风轻般的语气,“迟钝的脑子终于开了窍,真是难得。” 苍寒聿和容楚修同时转头,然而容楚修视线里刚映入一张淡漠绝色的容颜,帝王清冷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出去。”。 容楚修浑身一凛,慌忙收回视线的同时,赶紧转身溜之大吉。 第142章 知我者,姒儿也 刚沐浴之后的南姒穿着一袭雪白宽松的寝袍,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长发披肩,长及脚踝的袍摆堪堪遮住纤细小腿,却遮不住白玉似的双足。 看起来真是该死的诱人。 容楚修毫不怀疑他要是继续待下去,主上会不会直接剜去了他的双眼,顺便剥了他的皮? 然而疾步走到殿外,他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有正事要请示苍寒聿,却被南姒这一打断给忘了说。 站在殿阶上静默片刻,容楚修摇了摇头,理智地觉得此刻还是保命要紧,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况且主上说了政务全权交给他负责,所以他把此番刺杀皇帝一事往齐王身上去查,主上应该也不会反对。 这般一想,容楚修顿时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趁着这个机会,把齐王和太后解决了吧。”南姒上了床,掀开被子侧躺在苍寒聿身边,想法居然跟容楚修不谋而合,“省得以后作乱。” “朕也是这么想的。”苍寒聿连忙点头,“知我者,姒儿也。” “拍马屁并不能让你躲过一劫。”南姒语气幽幽,“不过,我猜容楚修的想法也一样。” 姒儿真是擅长往他心口戳刀子。 苍寒聿忍着心口刀伤的疼痛,慢慢翻了个身。 “你做什么?”南姒眉头一皱,语气冷了三分,“皇上是嫌匕首刺得不够深,还是嫌血流得不够多?” 伸手制止他不老实的行为,“老实躺着。” 苍寒聿闻言,还真的老实了一些。 “姒儿,做朕的皇后好不还?”苍寒聿软声开口,语调隐含几分请求,“朕不想再跟你分开。” 南姒眉头皱得深了些。 “朕保证这辈子除了姒儿,再也不亲近别的女子。”苍寒聿大手握着她白嫩的玉手,“真也不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更不会让任何人入朕的后宫,朕可以跟寻常百姓家里的丈夫一样,对妻子唯命是从,做个惧内的好丈夫。” 惧内的好丈夫? 这说法还真是稀奇。 南姒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谁家丈夫惧内,可一提起“惧内”这两个字,大多人都当做笑话来看,伴随着丈夫懦弱的同时,还会说这家妻子是个母老虎,母夜叉。 倒还从没有人说过,谁家有个“惧内的好丈夫”。 苍寒聿低声诱哄:“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朕保证不会反驳。” 南姒挑眉:“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苍寒聿抿唇,无辜地笑了笑:“反正姒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南姒没说话。 “姒儿,朕不能没有你。”苍寒聿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她的手背,“姒儿……” 南姒没说话,清澈浅淡的眸心似是浮现一抹哂笑,似嘲非嘲,似冷非冷,半晌未曾言语一句。 “姒儿……” “皇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南姒开口,却是平静的拒绝,“臣是个认死理的人,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第二次。”。 话音落下,苍寒聿脸色刷白。 第143章 温柔和无情并存 “眼前这样不好吗?”南姒指尖把玩着他的发丝,语气分明是温柔,却又同时能把无情发挥到极致,“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相爷,日子过得相安无事,没有那层名分在,于皇上而言也没什么不好。” 唇畔微勾,嗓音里多了几分深意:“皇上若想念臣的身体,臣以后可以随时过来侍寝。皇上不想要的时候;臣也不会来打扰皇上,给皇上足够的自由。” 安静的寝殿里似是弥散着薄凉的空气。 明明该是岁月静好,柔和旖旎,然而随着她柔软的红唇里吐出一句句慵懒无情的话语,苍寒聿的心情慢慢跌到了谷底。 “待以后臣年老色衰,皇上还可以继续宠幸其他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南姒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情似的,轻言淡语描绘负心女的本质,“别说皇上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儿,就是臣这样的女子见了美人都心动,所以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苍寒聿薄唇抿得泛白,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她能这样一番无情的话说得这么自然从容,就好像…… 就好像她在这场感情之中早已成了一个局外者,置身事外,永远那么冷静理智,也永远那么无情冷漠。 一个人当真可以做到温柔和无情并存? 温言软语本该搭配柔情蜜意,仿佛春风拂过心扉,让人通体舒畅。 可她偏擅长在温言软语中夹杂凛冽锋锐的薄刃,叫人在春风沐雨中体会到疼痛滋味。 内殿一阵静默。 苍寒聿敛眸,掩去眼底晦暗神色。 他在想,这个女子当真是个铁石心肠——此时这个词汇已经不是所谓的形容,也不再带有丝毫哀怨,而只是对事实的陈述,不掺杂丝毫水分。 她是货真价实的铁石心肠。 年轻的帝王不是没有手段,他的示弱只是因为真的在乎,可当示弱和做小伏低的方式不能软化她的心肠,不能扭转她的态度,不能感化她的无情时。 他觉得也许真的试试其他的手段。 黑幕降临,宫灯闪烁。 太后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女前往紫宸殿而来,冷眼看着严守于殿前的乔副统领:“哀家要见皇上,你去告诉他一声。” 乔副统领转身走上殿阶,脚步沉稳地入了殿,却只是站在靠近殿门的地方,没有再进去一步:“启禀皇上,太后求见。” 已经躺在床上的南姒闻言,漫不经心地翘了翘嘴角:“‘求见’这两个字用得好。” 苍寒聿语气清冷:“不见。” 乔副统领领旨退了出去。 南姒单手支着额头,注视着宫灯下他清俊柔美的侧颜,“皇上这副容貌生得真是倾国倾城,倾倒众生。” 对于太后的突然求见,南姒显然没有任何兴趣。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宝宁公主的事情而来。 “能不能倾倒众生,朕并不在乎。”苍寒聿道,“能倾倒姒儿才算是物尽其用。”。 南姒唇角扬高,浅色清澈的瞳眸玩味注视着他的脸。 第144章 看脸下饭 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额头,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倦懒的嗓音里多了几分玩味:“若不是这张脸的功劳,皇上以为仅凭着帝王这重身份,就能让臣心甘情愿被你睡?” 苍寒聿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所以她心甘情愿被他睡,不是因为他身份尊贵,也不是因为他把她教导长大的功劳,更不是因为喜欢他。 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的脸生得好看? “这么说来,我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一张能叫姒儿倾心的美姿容?”他问,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 南姒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应该说,恰好你这张脸生得合臣的胃口。” 苍寒聿从善如流地建议:“既然如此,姒儿为何不搬到宫里来,天天看着朕的脸下饭?” “纵使如何美味,天天吃也会腻。”南姒淡道,“保持点距离才能产生新鲜的美感。” 苍寒聿静默,又一次败于唇舌之争。 目光落在南姒沉静精致的眉眼,他心里忍不住想,若能永远这么岁月静好,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同床共枕,同桌共膳,同朝议事。 偶尔斗个嘴,就算是输,他也甘之如饴。 哪怕她一辈子不愿进宫,不想做皇后,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他也是甘愿的。 甘愿为她空置六宫,甘愿放弃三千佳丽。 甘愿背着断袖帝王的名声。 什么都甘愿,只要她愿意。 然而这种美好的幸福,却注定只是短暂的。 “不早了,皇上睡吧。” 南姒淡淡开口,说完在床上躺了下去。 太后在殿外发脾气的声音清晰响起,南姒却只是扬唇冷笑:“皇上遇刺,倒是可以借机让太后母子知道知道,这个宫廷现在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他们秦氏一族又还剩下多少余威。” 苍寒聿没说话。 太后母子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当初太后和秦家在势力最显赫的时候都没能夺得帝位,现在他已登基三年,他们就更不会再有机会恢复当初的荣华。 比起秦家和太后母子,苍寒聿心里唯一牵挂的事情,只有南姒。 只是这唯一让他在乎的,却也是唯一一个教他束手无策的。 …… 接下来的几天,苍寒聿伤势在慢慢复原,其实匕首原本刺得也不算深,只是所在的位置看起来凶险而已。 有南姒在旁精心照料,伤口复原得也快。 苍寒聿没再提起关于立后的事情,南姒也没再追问他刺客究竟是谁。 有些问题,他们早已心知肚明。 至于说关在暗阁刑房的扶微和玄翎,南姒当然不可能真的每日对他们大刑伺候,正如苍寒聿所想的那样,南姒不是个会翻旧账的人。 扶微和玄翎之所以被杖责,其中原因苍寒聿和南姒都明白,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南姒邪火消了些,到底也不可能真的把帝王身边的两大高手给弄死。。 这几日两人一直在疗伤调养,杖责之后的伤势较重,虽然没伤到脊骨腰椎等要害,可其他处骨头受挫却是在所难免,所以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养着。 第145章 芙蓉榭里的秘密 南姒一直在紫宸殿陪着苍寒聿,从他开始只能躺着,到能慢慢坐起身,然后可以下床走动,都是南姒贴身服侍在旁。 阳春三月很快过去,转眼迎来了四月。 外面是轻风细雨也是,狂风巨浪也好,都传不进紫宸殿里。 容楚修代天子处理政务,除非有自己做不了主的紧急大事才会过来请示苍寒聿,其他时候也不常来打扰,离王期间来过两次,请了个安确定皇兄安好,便很快离开。 秦家内宅里,秦静姝自从听了秦瞳那番话之后,就一直想弄清楚秦姒究竟在搞什么鬼,她的屋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可不管想多少种方法,长羽和长青两人都跟黑白无常似的,整日守在院门外,就算是吃饭休息或者如厕,也是轮流着来,并且在其中一人离开之后,定会有长兰或者长乐补上,绝不给任何人进去芙蓉榭的机会。 可他们越是这样,秦静姝就越发想进去看看。 秦国舅忙于外面的事情,从不理会内宅,再加上跟秦姒有关的事情秦夫人一直不太敢让丈夫知道,所以秦静姝就算吃了亏,也没跟自己的父亲诉过苦。 可若只凭她们自己的本事,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把芙蓉院外的两尊门神给弄走——最让她们生气的是,这两个人谁的命令都不听,不管是秦夫人还是宝宁公主,没人能差使得动他们。 至于被幽禁在府中的宝宁公主。 这些日子外面也想起了一些流言,说是南相把持宫廷大权,趁着皇上龙体不适这个时机揽权在手,整治让他看不顺眼的人,连宝宁公主都不是他的对手。 各种版本的谣言在上流权贵圈子里迅速发酵,喧嚣尘上,权贵小心翼翼地谈论皇上伤势之余,不免开始臆测这位南相的野心,甚至在想,皇上遇刺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阴谋策划? 太后或者齐王手笔,还是南相的阴谋? 不过这些,都跟南姒无关。 此时的紫宸殿里,终于可以好好沐个浴的苍寒聿正裹着心口处的伤口,趴在浴池边享受着南姒的服侍。 温热的水流恰好盖到腰际,露出结实强劲的腰部肌肉。 颀长瘦削的身段,健康细腻的肌肤,完美流畅的线条完美地展示在眼前,像是一件上等的艺术品,等着身侧的人用目光扫视估价。 “姒儿对朕的身体满意吗?”苍寒聿开口,嗓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蛊惑的味道。 雾气氤氲,沉香袅袅。 那一双灵巧的手按摩着肩颈、后背,柔软而又恰到好处的力量放松着这些日子快躺僵了的身体,带来一阵阵通体舒畅的感觉。 “还行。”南姒说这两个字时,顺手摸了一把他平滑结实的腹部,“紧致没有赘肉,保持得挺好。” 活脱脱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苍寒聿浑身一酥,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转头看着她,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姒儿。”。 南姒神情很淡,完全不像刚刚惹了火的模样:“皇上趴好,还没按完。” 第146章 温柔 趴什么趴? 眼下应该想着该怎么消火才是。 “姒儿。”苍寒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嗓音幽沉,“别按了。” 换个方式舒活经络。 南姒静了片刻,显然明白他的意思,漫不经心地开口:“在这里?” 苍寒聿对地点无所谓,但是眼下伤口还泡不得水,就算他想,南姒肯定也不会同意他在这里乱来。 所以他直接把她抱了起来,起身走出浴池,把她放在浴池外面供两人临时换衣歇息的软榻上,静静凝望她片刻,低头便覆住了她的唇。 南姒眸光澄澈而干净,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任由他吻着。 待到他离开她的唇,开始吻着她白嫩的脖颈时,南姒开口:“皇上。” 苍寒聿止住了动作,微抬起头,保持俯视的姿势垂眸看她。 南姒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言语卡在喉咙里滚了半圈,却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她敛了眸子,“皇上龙体吃得消?” 苍寒聿掩去眼底晦暗色泽,唇角扬起了笑意:“姒儿太小看我。” 是吗? 南姒没再说什么,放松舒展着身体,任他为所欲为。 …… 从中午一直到太阳落山。 苍寒聿抱着南姒从浴池里出来的时候,两人已最后一次洗净了身体。 消耗了太多体力,沐浴之后正好适合躺在床上里闲聊一会儿,虽然南姒此时身体并不太舒服,两腿酸软,腰部无力。 但不妨碍她说话。 “伤口疼么?” “不疼。”苍寒聿一手理着她的发丝,修长的手指描绘着她的脸颊,语气温柔,“不过这两天姒儿都没问朕关于刺客的事情了。” 南姒抬眸,似笑非笑:“皇上打算说了?” “嗯,本来也没想过要瞒你。”苍寒聿忍不住勾唇,“否则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多破绽。” 南姒哂笑:“所以,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苍寒聿沉默片刻:“朕如果说是为了对付太后和齐王,姒儿信么?” 南姒淡道:“皇上要把臣当成白痴,臣也没什么不能信的。” 苍寒聿手指微顿,随即慢慢下滑,轻柔地摩挲着她的红唇:“姒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是白痴?” 南姒不置可否。 苍寒聿目光锁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吃饱餍足之后本该慵懒的眸心深处,却隐隐有偏执的光一闪而逝:“姒儿……” 南姒没说话,轻轻闭上了眼。 她累了,想睡觉。 长长的睫毛黑而卷翘,像蝴蝶的两扇翅膀。 苍寒聿凑过去,温柔而缱绻地覆住她的唇,痴迷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姒儿。” 南姒安静地阖着双眼,内心一片坦然。 苍寒聿也没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看,眼里的温柔氤氲了所有的色泽,便只剩下温柔。 南姒睡着了。 就这么短短的须臾间,身体上的疲惫席卷而来,以及在这个人身边的安心,让她毫无防备地陷入了深眠。 苍寒聿却睡不着,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眼睛都不想眨上一下,心里一直无声地念着:。 姒儿,姒儿,姒儿…… 第147章 要求有点难度 时隔半月,红袖馆东流公子又迎来一位贵客。 丝竹声声,茶香袅袅。 眼前一袭冰蓝色水袖轻袍的少年风姿绝伦,端的是一副无双容颜,便是敛眸泡茶的神态亦是美得惊心动魄。 云王静静地侧身坐着,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他专注于泡茶的动作,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优雅贵气,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王爷,请用茶。”宽大的袖面徐徐展开,在眼前划过莹莹流动的光泽,清冽的茶香萦绕在鼻翼,令人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云王端起面前的茶盏送到唇边,鼻尖轻嗅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微微眯眼似是享受,随即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东流公子茶艺不错。” “王爷过奖。”东流淡笑,目光从对方俊逸秀气的脸上掠过,敛眸给自己也倒了盏茶,“红袖馆虽是勾栏之地,可馆中也有规矩。” 云王淡道:“什么规矩?” “如我这般公子,只负责沏茶,抚琴,陪酒,亦或是,解惑。”东流嗓音如玉,如绵绵清泉,干净悦耳,“不负责陪睡。” 云王低笑,莫名地让人觉得阴柔:“放心,本王对你没兴趣。” 东流也笑了起来,眉眼浸染无边风华:“如此甚好。” “本王是有一事要你去做。” “王爷请说。” “这是五千两银票。”云王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大额银票,慢条斯理地放在几案上,捻着银票的手白得透彻,“事成之后,还有五千两。” 东流没说话。 “四月二十六是当今太后寿诞。”云王淡淡道,“本王要你去寿诞上献舞一曲,不管是献什么舞,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吸引皇上的目光,让他为你倾倒,便足矣。” 东流有一刹那的讶异。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云王的语调虽然不高,回荡在雅间的音色却极为清晰可辨,不至于让人听岔。 东流目光落在那张银票上,缓缓展颜而笑:“王爷这个要求有点难度,我怕是很难答应。” “做不到,还是不愿做?”云王语气淡淡。 “做不到。”东流实话实说,“天朝无人不知,皇上喜欢南相,喜欢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连帝都各大世家的贵女都入不得他的眼。我一个出身勾栏的风尘公子,又如何能入得了帝王的眼?” “各大世家贵女之所以入不得皇上的眼,是因为当今皇上好断袖之癖。”云王冷笑,“你这样的,应该最有优势才是。” 东流闻言,好一阵沉默。 其实他真的很想告诉眼前这位云王殿下,当今皇上喜好很正常,并没有断袖的嗜好,你这般自作聪明,会弄巧成拙的知道么? 而且,身为皇上的兄弟,你这么费尽心机往皇上身边送美少年,是跟皇上有仇,还是跟南相有仇? 云王见他不说话,微微眯起了眼:“给太后献支舞而已,你是要拒绝吗?”。 “我可以答应王爷的要求。”东流斟酌片刻,淡淡开口,“当然也会尽力而为。但是能不能让皇上喜欢,我不敢保证。” 第148章 不同凡响 云王闻言沉默了一阵,缓缓点头:“行。” “王爷放心,我说尽力而为便会尽力而为,绝不会敷衍王爷。”东流淡道,“红袖馆以后还是要开门营业的,我一介草民,总不敢得罪王爷不是?” 云王不置可否,只道:“本王希望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王爷放心。”东流淡笑,“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透露。” 云王起身走了,“坐着吧,不用送我。” 于是刚要起身的东流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不疾不徐地把自己面前的茶端起来喝完,才意味不明地摇头低笑:“天朝,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 满殿幽香萦绕。 华贵肃穆的慈安宫里,妆容精致的太后穿一袭华贵凤袍,疲惫地侧卧在铺着柔软皮毛的雕花凤榻上。 两旁美貌的宫女低眉垂眼地跪在地上,轻捶着她的腿脚。 秦夫人坐在一旁,秦静姝挨着她母亲身边坐着,双手规矩地交叠搭在膝上,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坐姿。 只是两人的表情看起来却都有些不太好看。 “你们说的,哀家都知道。”太后眉头皱了皱,显然最近的心情也不太舒畅,“可哀家现在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静姝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耽搁下去确实不太好。” 秦静姝神色微僵,不自觉地攥紧了膝上的裙边。 “离王面上和气,骨子里却桀骜,哀家之前给你们赐婚就费了一番功夫,现在他把婚事给退了。哀家若再赐婚,他只怕不会再听。” “再怎么反骨,也不该连懿旨都敢抗。”秦夫人冷冷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太后赐下的婚事都有人敢退的,离王这是公然抗旨。” 太后没说话。 公然抗旨又如何? 离王有皇上撑腰,他眼中只有皇上,没有太后和秦家。 想要让他听话,除非这江山易主。 敛眸沉思片刻,太后淡道:“把静姝许配给云王,你意下如何?” 秦夫人微默。 云王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离王是不可能了,齐王的婚事太后心里应该有了别的主张,秦家女儿嫁给掌兵部的云王,以后对齐王也算是个助力。 秦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静姝,你觉得呢?” 秦静姝低眉敛眸:“由太后做主。”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哀家明日就宣云王进宫商议此事。他若是也同意,哀家就下旨给你们赐婚。” 秦静姝是个聪明人。 纵然她是太后的亲侄女,也心知不能拂逆太后的意。 太后有意把她赐婚给云王,她只能低眉顺从,否则惹了太后不悦,以后再有其他的事情,便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更何况云王的条件其实也不差。 这位王爷生母也早逝,死于后宫里的争风吃醋。 当年先皇后宫的嫔妃们相互残杀的厉害,尤其是这位太后的手段。 她能数十年坐在皇后宝座上,赢过一批又一批青春美貌的新宠,手段自是不同凡响。。 那双保养得像是二八少女的嫩白纤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第149章 特殊的背景来历 有这位皇后在,满朝文武曾经都以为齐王会是下一任帝王。 齐王在那几年里,也几乎都是按着储君的标准来培养。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先皇会在临死前来了始料未及的一招,不立储君,而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宣布即位的帝王人选。 皇后秦氏以前是个无比冷静,也无比冷酷的女子。 可在先皇驾崩之后,直接晋升为太后的她,性子却变得极为暴躁沉不住气,好像以前那个心思缜密、深沉可怕的皇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冲动没脑子的女人。 但不管眼下如何,秦静姝曾经是有幸见过这位太后姑母的手段的,至今难忘。 所以她知道太后赐婚的意思。 云王生母虽然也是早逝,但他跟离王不同。 离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兄弟,有皇上做靠山,所以无所畏惧。 可云王却不一样。 而且云王跟皇上及几位王爷都不太亲。 朝堂上想要站稳脚跟,想要站得高活得久,总要有个选择。 当然,云王也可以谁都不选——如果没人理会他的话。 可太后既然有这个意思,那么选不选就不是云王能决定的了,他必须做出选择。 既然皇上对他没有如离王那般亲密,云王会选择谁,其实很容易能猜到。 而秦静姝的作用就是把云王彻底拉到太后的阵营中来,与此同时,她能得到一个正儿八经的亲王正妃身份,一辈子享受皇族尊贵荣华。 内殿里静默片刻。 秦静姝的婚事解决了,秦夫人很快说起另外一事:“秦家庶女秦姒,不知仗着什么底气,这段时间总在外面惹是生非不说,在府中也不把我跟静姝放在眼中。我曾试着问过国舅爷,可国舅爷只说让我别管她。” 说到这里,秦夫人忍不住皱眉:“身为秦家女儿,她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我这个母亲怎么能不管不问?可就算想管,也实在不知该如何管起。” 目光小心地落到太后面上,秦夫人道:“太后可知,秦姒的生母有什么特殊的来历背景?” 秦姒。 这个名字最近倒是经常听起,起初是因为离王退婚秦静姝一事,被误以为是由秦姒而起,后来太后便让人留意了这位秦家四女。 虽同样是自己的侄女,可太后对她的了解都是从身边嬷嬷口中听来的。 此时听秦夫人提起,皱眉道:“哀家对她也不甚了解。” 秦夫人闻言,心里忍不住猜测,难不成秦姒的身世当真有些不平凡? 连太后都不知道。 “秦姒住着独立的一个小院,屋子里布置得极好。”秦夫人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满,“可她从未伸手问我要过银两,我很怀疑她的银子都是从何处得来的。自从十岁到秦家开始,她就从未守过秦家的规矩,对我这个母亲也怠慢得很。” “以前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可她最近闹出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先是端王妃求见被拒,后是公主殿下在吃了亏,如今更是大半个月闭门不出,连踪影都见不着……”。 太后脸色微沉:“宝宁在她那里吃了亏?” 第150章 南家子嗣 “是。”秦夫人点头,“秦姒院子外的护卫武功很厉害,公主带去的高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可真是奇了。 一个庶女居住的院子外面,居然有这么厉害的高手护卫。 而且她的行事作风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庶女该有的行为。 太后深思片刻,淡淡道:“哀家会召秦恩过来问问,看看这秦姒到底是什么来路。” 秦恩就是秦国舅,太后的亲弟弟。 太后是真正经历过后宫大风大浪的人,心知看人不能只看表象。秦姒作为秦家庶女,若没有神秘强大的靠山,绝不可能在秦家大院里如此行事无忌。 若没有背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如何能驱使那么多高手听她的话,甚至连公主和端王妃都不放在眼里? 若没有特殊的身世来历,秦国舅也不可能纵容着一个小小庶女在秦家横行。 所以太后没有急着表态什么,她需要彻底弄清楚这位秦家四女的底细,若真有什么强大的靠山,也许她该想的不是如何对付她,而是该判断秦姒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是。”秦夫人点了点头,“公主殿下现在如何了?” 提到宝宁公主,太后语气阴郁了些:“皇上现在翅膀硬了,早已不把哀家放在眼里,纵容着一个娈宠为所欲为,连公主都敢随意处置……哀家眼瞅着,这江山只怕迟早要亡。” 秦夫人抿唇,低声道:“容我多嘴。太后娘娘,这南相似乎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前年春突然出现在皇上身边,连个家族背景都没有,天朝历来也没有南姓高官……” 也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家族势力撑腰,所以满朝文武才一致认为南肆完全是靠着以色侍君才坐上了右相高位,直接把“娈宠”这个身份安在了他的身上。 太后沉默了片刻:“南肆……倒也不算是来历不明。” 秦夫人讶异。 “当今皇上已故的生母魏氏有个舅舅,姓南。”太后凝眉,“十五年前魏氏一族灭于哀家之手,听说家中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南氏子嗣,应该就是这个南肆。” 先帝在位时,天朝也是各大家族鼎立,在以容家、楚家、秦家和顾家为首的帝京权贵之中,魏氏算不得显赫权贵,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所以进宫的魏妃生了儿子之后,皇后容不下她,寻了个错处安在她头上,连同魏家一起连根拔起也不算多难的事情。 至于那个南家子嗣,太后倒是没放在眼里。 当年那孩子周岁左右,又不是魏家血脉,只是寄养在魏家。 后来魏氏灭族之后,听说那孩子失踪了……然而太后忽然想起来,苍寒聿五六岁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孩子,一直放在身边长到八岁,然后突然间也不见了。 就是那孩子失踪的几年里,苍寒聿开始积攒势力,暗中筹谋,最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打败皇后母子,登基成了十七岁的少年天子。。 想到这里,太后眼神不由阴冷了三分:“南肆就是当初的南家子嗣。” 第151章 遗孤 十五年下来,当初那孩子也该十六岁了。 所以时间上算起来,南肆的年纪也完全符合。 秦夫人闻言,心头骤然一惊,随即道:“皇上当年还没多大点的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太后缓缓点头。 虽然以前她没怎么关注过苍寒聿,毕竟失去了母妃和外祖家势力的小皇子,还真不太值得她关注,但南肆小时跟苍寒聿形影不离,那时的容貌她也是见过几次的。 小小年纪就生得粉雕玉琢,漂亮得紧,虽然中间失踪了几年,不过长大之后的五官轮廓跟小时还是看得出来几分相似的,没发生太大变化。 秦夫人沉默下来,神色有些凝重。 南肆若当真是当初寄养在魏家的南家子嗣,这出身来历倒没什么爱需要稀奇的,魏家和南家都已经不在,不过是个遗孤罢了。 只是听了太后方才的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太后是当今皇上的杀母仇人。 想到坐在龙椅上那位帝王狠辣的手段,纵使秦家背靠着太后和齐王,秦夫人也难免感到心惊肉跳。 不过当年魏妃死的时候,皇上还小,也许极有可能不记得当年仇恨。 否则怎么可能登基三年都没有动静? 想到这里,秦夫人忍不住又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心头依然有些余悸,轻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跟静姝先告退。太后歇着吧,改日再来跟太后请安。” 太后嗯了一声,淡道:“宝宁府里什么也不缺,暂时先关着磨磨她的性子也好,不用担心她,也没必要给她送什么东西过去。” 秦夫人应下:“是。” 待两人离去之后,太后独自一人侧卧在凤榻上,眉头深锁,陷入了一阵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崇林。” 内殿纱幔后面一道黑衣人影走了出来。 此人面容冷漠,走路无声,表情寡淡的五官轮廓让人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有可能在三十岁上下,也有可能已经过了四十,不论白天黑夜都像个影子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今天晚上去南相府探探路。”太后语气淡淡,跟前些日子在紫宸殿外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顺道去一趟秦府,看看芙蓉榭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黑衣人点头,正待离开,太后又道:“紫宸殿进得去吗?” 黑衣人迟疑片刻:“进不去。” 太后皱眉:“皇上身边的两个高手不是受了伤?” “除了他们之外,紫宸殿里还有一个人。”崇林没什么表情地道,“武功深不可测,属下不是对手。” “连你都不是对手?”太后脸色微变,“是谁?” 紫宸殿除了几个内殿服侍的宫女,总管裴海和南相之外,还有别的人? 崇林眉眼深了些,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倾城绝色的容颜,可须臾之后,却缓缓摇头:“他太年轻,可能是我判断有误。” 太年轻? 太后眉眼一动,猜测道:“紫宸殿有暗卫保护皇帝?”。 “还不知道。”崇林摇头,“除非属下能进去紫宸殿,否则无法做出判断。” 第152章 表忠心 紫宸殿外守卫太森严,以寻常方式肯定进不去。 可他若是通过别的方式潜入,定然会引起殿内那个高手的警觉,甚至是激起他的杀意,所以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一旦正面冲突,面对的极有可能就是生死对决。 “哀家倒是没想到,皇上身边竟是卧虎藏龙。”太后冷笑,“既然如此,紫宸殿那边暂时先放放吧,把南相和秦家四女的事情先查清楚。” 崇林躬身领命,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太后沉默地靠着凤榻,心里想着南肆,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了,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忽略了什么。 紫宸殿这几天依然戒严。 四月初六,容楚修进殿禀报了消息:“主上,西疆王带着他的女儿已经入了天朝境内,约莫会赶在太后寿诞之前抵达。” 早已经能下床自由走动的苍寒聿坐在矮榻上,沉默了一阵,清冷如画的眉目染上些许寒色:“朕还没同意,他们倒是会自作主张。” 容楚修接着道:“柔然大王子也会来。” 苍寒聿闻言皱眉:“他来干什么?” 说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南姒一眼。 南姒神色淡定,看不出真实的情绪波动。 “这些小国依附于天朝而生,自然是希望有个理由能来天朝拜见皇上。”容楚修淡笑,“太后寿诞在即,恰是个最好的理由。” 苍寒聿放松了身体,斜倚在矮榻上,眉宇间隐约可窥见一丝不耐的迹象:“太后寿诞,命礼部早做安排。” 顿了下,“这大约也是太后能过的最后一个寿诞了。” 此言一出,空气中的温度便有骤然下降的趋势,寒凉气息越发明显。 容楚修低眉禀道:“扶微和玄翎伤势已经转好——” “这么快就好转了?”苍寒聿听其言知其意,不疾不徐地挑眉,“看来伤得倒也不重。” 容楚修一噎,连忙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其实也不算轻,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是两人责任感重,总担心主上安危。” “让他们先好好养着。”苍寒聿语气淡淡,“免得有伤在身,影响发挥,以后再有护主不力的事情发生。” 容楚修忍不住腹诽,嘴上却道:“主上说得对。若主上没什么吩咐,臣先告退。” 苍寒聿嗯了一声,只差没直接开口让他滚。 容楚修离开之后,苍寒聿静静坐了片刻,起身之际,忽然伸手捂住心口,眉头细不可查地蹙了蹙。 “这两天颠鸾倒凤之事不知做了多少,也没见皇上哪儿疼,这会儿才想起了心口还有伤?”南姒懒洋洋地坐在窗前看书,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却头也没抬,只扬唇哂笑。 苍寒聿撇了撇嘴,抬脚走到她面前,抽掉她手里的书:“姒儿。” 南姒没应他,安静地看着窗外。 苍寒聿伸手,挑起她的发丝缠在指尖,语气淡淡:“朕不会立后,也不会纳西疆王女儿为妃。” 南姒语气淡漠:“跟我无关。”。 “怎么无关?”苍寒聿不满,“朕是在对你表忠心。” 第153章 戳刀子 “臣最近听到一个传言,皇上应该会感兴趣。”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东华大祭司占了个卜,得出了个‘鸾御九州’的预言。臣猜测可能与西疆小公主有关。” 听到东华大祭司这个名字,苍寒聿脸色微变,随即冷笑:“她名字里有个‘鸾’字,就真敢把自己当成是高贵的鸾鸟了?” 南姒漫不经心地点头:“嗯,名字里有个相同的字的确算不得什么。” 苍寒聿神色又是一变,抿了抿唇,才淡淡道:“那也要看这个字是谁来用。” “反正不是臣用。”南姒唇角微挑,“臣的名字叫南姒呢,跟‘鸾’毫无关系。” 苍寒聿神色微紧,几乎脱口说出什么来,然而话卡到嘴边,却硬生生改了口:“姒儿就算不用那个字,也照样是个高贵的凤后之命。” 凤后之命? 南姒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上可知‘鸾御九州’四个字的意思?” “姒儿是想要统御九州?”苍寒聿问,嗓音不自觉地染了几分柔和,“只要是姒儿想要的,朕都会同意,哪怕是江山帝座,哪怕是九万里山河。” 南姒闻言,眸心微细:“皇上所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苍寒聿点头,“朕所拥有的,就是姒儿的,姒儿想要什么都可以。” “臣若是做了女皇,皇上定会后悔,所以别把话说得太满。”南姒淡道,“首先三千后宫就能把皇上逼疯……哦不,也许皇上可以大度一些,觉得这是帝王理所当然该拥有的福利,所以可以坦然接受自己跟旁的男子共侍一妻?” 话音落下,空气似乎顷刻间凝滞。 苍寒聿面上所有笑意和温柔迅速褪得干干净净,绸缎般的发丝还缠在他僵硬的指尖,他此时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一般,薄唇抿得泛白,怔怔地看着南姒。 南姒唇角还挂着笑意,明艳的小脸美得精致高贵,却无法掩饰眼底的冰雪寒色。 苍寒聿脸色白得透彻。 “……臣跟皇上说笑的。”南姒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这么大反应。” 说完,转身就往内殿走去。 然而身后一股大力突然把她拽了回来,南姒猝不及防间额头狠狠磕在苍寒聿的下巴上,一阵剧痛传来,南姒狠狠地皱眉,下意识地想伸手捂住脑门。 可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已经被男人死死地搂在了怀里。 力道很大。 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南姒被他铁箍一样的双臂勒得生疼,却因感觉到他明显的颤抖而忍着没动。 可闷在怀里实在难受,南姒忍着疼挣扎了一下:“皇上想把我闷死吗?” “姒儿……”低哑的嗓音不知包含了多少情感,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酸楚和悔恨,“你真是会往我心口戳刀子。” 南姒沉默不语。 往他心口戳刀子吗? 好吧,她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 若是伤害到了他,让他觉得痛了,那也是他活该。。 这些都是他该受的,也是他自找的。 第154章 奉陪 “皇上其实不该留我在身边。”南姒语气淡到几乎无情,“否则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前一刻还如沐春风,下一刻便是冰刃相向。 仿佛这些日子的浓情蜜意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事实上,也的确是。 苍寒聿早就该知道南姒被封住的记忆已经复苏,而恢复了记忆的她,还愿意给他一些温柔假象,已经是格外仁慈和宽容。 只因她曾经是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他,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捧着,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弄来给他,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磨灭的——就算日积月累被磨灭,却总还有一些残留。 只是相比起这仅有的,残留的温柔,更多的柔情却已被无情所取代。 所以她说的这句话,苍寒聿相信。 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手,绝不会放她走。 “你是我抚养长大的。”苍寒聿嗓音冷冷,方才突如其来的,几乎无法克制的失控情感已完全被收拾妥当,只留下冷静,“我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不,即便我死了,姒儿,你也要陪着我,哪儿都去不了。” “是吗?”南姒嗓音染了几分倦懒,“皇上确定可以掌控我的生死去向?” “我能。”苍寒聿说道,语气强硬得像是在说服她,也是在说服自己,“姒儿该知道的……” “臣什么都不知道。”南姒淡道,“既然皇上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明日开始恢复早朝吧。臣也该回相府去了。” “朕决定立后。”苍寒聿像是没听到南姒的话一样,平静地开口,“秦家四女秦姒,贤德淑良,优雅端方,秉性良善,堪为天下女子表率,特封为皇后,即日搬入未央宫……” 南姒笑了笑:“皇上随意。” 说罢,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强行从他怀里退开,优雅地欠身行礼:“臣告退。” 直起身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转身往殿外走去。 “南姒!”苍寒聿急得嗓音都变了调,转过身,死死盯着她决绝的背影,“你敢踏出紫宸殿一步,我即刻死给你看!” 南姒恍若未闻,脚下即将跨出殿门的那一刹,耳畔清晰地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 她皱眉。 到底是没忍心,身子急速一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至男人面前,劈手夺过他往自己脖子抹去的利剑,然后一个耳光扇到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让空气顷刻间凝结。 站在远远的裴海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在了角落里,连劝都不敢劝上一句。 殿内纱幔轻扬,带起一阵阵让人不安的气息。 南姒目光落在苍寒聿脖子间,一道细弱发丝的血痕微微沁出了血迹,若非她反应快,他是真打算抹脖子自尽? 南姒气笑了。。 “不管皇上是真不想活了,还是赌我的心软,我都可以告诉皇上,这样的威胁对我不起作用。”南姒说着,反手朝自己的胳膊上来了一下,“皇上想如何,臣奉陪便是。” 第155章 疯魔 利剑划过胳膊,速度快得让苍寒聿完全阻挡不及。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一滴滴不要钱似的滴落在宫砖地面上。 苍寒聿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失:“裴海!传太医!” 裴海吓得魂飞魄散,头一回觉得皇上跟南相都疯魔了,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去,却听南姒淡淡道:“回来。” 裴海脚下就这么一僵。 “不用传太医。”南姒扔下手里的剑,转身往内殿走去,“把这里的备用药箱给我拿过来。” 裴海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去找药箱,脊背上一片凉意。 皇上和南相这个情况要是被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皇上脖子上受了伤,南相也受了伤。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万一被人抓到把柄,说南相有弑君之嫌,只怕跳进护城河都解释不清。 素来面对外人冷漠得可以掩藏所有情绪的帝王,此时双腿发软,走路都需要扶着屏风,拂开龙纹帷幔看到南相坐在榻前,自己撩起袍袖,清洗伤口,止血上药。 她的动作太利索,表情也太平静,对这点皮肉伤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可她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浑身血液凝固,惶恐和不安占据了心扉所有情绪…… 不,她知道。 她什么知道,却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 苍寒聿失了魂一样站着,头一次觉得惶然无助,不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的心,让她别这么无情。 别这么无情,可以吗? “皇上以后若是还想通过自残的方式来威胁臣,那么臣今天已经给了皇上答复。”南姒开口,嗓音平静而淡漠,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皇上伤在皮肉,臣也伤在皮肉,皇上若是伤在经脉,臣也伤在经脉。皇上若不想活了,便早些把帝位传给别人,臣可以陪着皇上一起死。” 苍寒聿没说话,脸色却白得厉害,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分明是一双掌控天下的手,可此时这双手却在无法克制地颤抖。 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并非无所不能。 他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他说得到帝位是为了护她周全,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根本无需他护着,所以她并不相信他的话,也不相信他的悔过之心。 她甚至,连一丝一毫悔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 裴海无声地指挥着宫女拭去地上的血迹,收拾完之后立即离得远远的,虽然南相的伤势无需他帮忙,他也不敢去帮。 但眼下弥漫在皇上和南相之间的这种气氛才是最要人命的。 南姒包扎伤口的速度很快,手法很利索。 解决了手臂上的伤,她起身走到苍寒聿面前,“头抬起头。” 苍寒聿抬头看她。 “抬高一些。” 苍寒聿沉默片刻,配合地把头抬高,露出了伤势不重但也不能就此不管的细痕。 南姒给他清洁了伤口,上了些药,用雪白干净的布条裹了一圈:“皇上别再任性了。” 苍寒聿没说话,眼底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任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第156章 孤寂 因着这临时造成的意外,早朝自然而然又要延迟几日,南姒在紫宸殿里也多留了数日。 苍寒聿没再提起任何关于立后的话题,突然间变得很安静,甚至于对帝王来说,不该有的乖巧都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 只是这份过分的安静和乖巧却让人感到不安。 尤其是裴海。 他觉得皇上这样的反应尤为反常。 他也完全想不通,皇上对南相这么好,好到几乎愿意把心剖出来给她看,可南姒却总是无动于衷。 这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主子的事情他做奴才的实在也没胆子过问太多,只能战战兢兢地服侍在身边,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都尽可能地站得远些。 南姒对此也没说什么。 手臂上受的伤于她而言不算严重,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似乎连疼痛都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错觉。 事实上,那一剑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甚至说深可见骨也不夸张,不过是南姒自己不在意罢了。只是每天换药时,总有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落在她手臂的伤口上,眼底带着压抑的情绪,薄唇抿得泛白,却只是一语不发。 相比较于南姒手臂上的伤口,苍寒聿脖子上的伤才是真的轻。 南姒当时反应快,出手迅速,所以只是被剑气蹭了一条浅浅的血丝,上了特效药,布条拆开之后基本就看不出什么了。 不过借着受伤的缘故,倒是又多偷了几天懒。 待脖子上彻底看不出痕迹了,南姒平静地开口:“皇上明日可以上朝了。” 苍寒聿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扶微和玄翎伤势渐愈,虽尚未完全好清楚,但回到帝王身边保护已经没什么问题。 于是南姒就回了相府。 四月十二清晨,天还没完全亮开,苍寒聿起身洗漱之后,换上一身尊贵合身的龙袍,终于踏出了紫宸殿,前往前朝金銮殿。 男子容颜清隽如画,眉眼间威仪淡漠冷峻,是属于帝王才有的尊贵,令人不甘逼视。只是颀长瘦削的身影在凌晨灯火的映衬下,似隐隐流露出一种孤独寂寥之感。 文武百官察觉不到这些,他们只是见到皇上终于出现,齐齐松下一口气,山呼万岁的声音都比以往更洪亮更有气势了些。 苍寒聿面无表情地在龙椅上落座,沉默不发一语,看着满朝文武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团空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裴海替帝王开口:“皇上有旨,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抖了抖袍服,振了振精神。 容楚修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目光微抬,掠过高坐龙椅上的帝王清冷容颜,见他表情明显比往常更冷——不是往日的冰冷疏离,而是一种把情感封闭起来的冷寂。 像是跟所有人都隔开了距离,独自沉浸在一个任何人都进不去的世界里品尝孤寂,无端的让人觉得…… 容楚修眉心微蹙,转头看向裴海。。 裴总管无声地摇了摇头,低眉垂眼地站在帝王身侧,心头也是忍不住想叹气。 第157章 妆容 容楚修下朝之后去了南相府。 南姒正在厢房里梳妆,容楚修被直接带去了凤凰水榭。 虽然他早就知道南姒是个女子,可从未见过南姒女装打扮的时候,因此对于男女之别的认知还不太深。 一脚跨进房门,看到雕花锦凳上坐着个十五岁上下的妙龄少女,一袭浅蓝色长裙,乌黑缎发垂落肩头,看起来端的是秀雅出尘,美丽端方。 旁边还有个侍女正在给她描眉。 那一瞬间,容楚修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他甚至没有立即认出那少女是谁。 但是他认出了旁边那侍女是素衣,南姒身边最贴身的两个侍女之一。 “既然来了就进来,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少女开口,嗓音淡得听不出波澜起伏。 不过这熟悉的口吻,熟悉的声音,倒是让容楚修确定了这少女真是南姒。 他走到梳妆台跟前,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南姒的眉眼,若有所思地道:“你要是不出声,我都没以为是你……这是以秦姒身份露面时的模样?” 南姒嗯了一声。 “易容术?” “不是。”南姒嗓音淡淡,“就是简单画了个妆容。” 简单画了个妆容? 容楚修安静看了片刻,发现的确没有易容的迹象。 只是南姒此时的眉比男装时候更细致,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柳叶眉,肤色也更白皙莹润些,应该是上了个胭脂水粉的缘故,还有唇色比之前也更红润了些。 整体的五官乍一看会觉得不太一样,但细看之下才会发现没太大差别——可就是让人一眼认不出来她是南姒。 哦对,还有头发。 “头发改变一下,再在脸上涂些胭脂水粉,描个眉……挺神奇的。”容楚修道,“本相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易容就能让人认不出来的妆容。” “素衣手巧。”南姒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男装女装给人的感觉本就不一样,头发和妆容再改变一下,旁人认不出来很正常。” 顿了顿,“况且南姒跟秦姒又不经常出现在同一群人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被认出的可能性也就大了。” 南姒跟秦姒。 容楚修挑了挑眉:“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成了秦家庶女?” “六年前。” “有什么秘密任务?” 南姒嗤笑:“没什么秘密任务。不过是当初你家主上要争皇位,怕我留在身边成了他的软肋,就用了不知什么办法,让秦国舅认下我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庶女,并且在秦府单独辟出一座院落让我居住。” “最危险的地方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容楚修了然地点头,“太后和齐王当初可是最大的敌人,主上把你放在秦家,反倒很好地保护了你。” 南姒很想说他想多了。 苍寒聿当初选择秦家,唯一的原因是因为这座相府有条密道直通秦家,方便他们私会。 不过这个没必要跟他说。 容楚修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是要回去秦府?”。 “很多天没出现了,是打算回去看看。”南姒道,“你找我什么事?” 第158章 女人心,海底针 容楚修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神色微敛,淡道:“你跟主上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南姒神色淡了些:“怎么了?” “早朝时,我发现主上状态有些不太对。”容楚修皱眉,看着南姒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探究,“你又惹了他?” 一阵茶香弥散开来。 绿竹端来沏好的茶走了过来,将茶盏放在外间桌上。 “惹他?”南姒挥了挥手,示意素衣和绿竹都出去,“本相没兴趣以惹他为乐。” 素衣和绿竹福了福身,安静地转身走了出去。 “那……”容楚修皱眉猜测,“又是为了立后一事?” 南姒起身往外间走去,站在桌前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转身在一旁锦榻前落座,随手将茶盏搁在一旁几案上,放松了身体斜倚着,嗓音淡漠:“算是吧。” 容楚修在她斜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表情透着明显的困惑:“本相死活弄不明白,南姒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眉头微皱,“按理说主上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吧。自小到大,从主上把你带到身边开始,就处处维护你,除了年纪比你大得不多,只差没把你当成女儿在养,教你识字,教你练武,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给你荣华富贵,还给你这么尊贵的荣宠,甚至许了母仪天下的后位,你究竟还有哪里不满?” 难不成当真应了那句恃宠而骄? 正因为主上如此没有底线地宠她,所以她才仗着这般宠爱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感情? 南姒敛眸,精致眉眼泛着几分清冷气息。 “就算是记恨当初主上那句戏言,应该也不至于闹得这么离谱。”容楚修沉沉叹了口气,“南姒,别这么固执行吗?” 南姒淡道:“不是因为那句戏言。” 什么? 容楚修微愣:“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的原因。”南姒淡道,“这是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用关心那么多。” “可主上今天的状况不太对。”容楚修皱眉,“我担心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你多虑了。” 容楚修眸心沉沉,语调也多是无奈:“南姒,你能别跟我打哑谜吗?有什么事情干干脆脆说出来,能想到办法解决就想办法解决,你总不可能这辈子就顶着个娈宠的身份活着吧。” 说出来? 怎么说? 南姒沉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容楚修道:“主上真的是把你放在心上宠着护着,你一点也感受不到?” “容楚修。”南姒平静地开口,“苍寒聿当初把我带来天朝时,他自己的年纪都还小,你就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何要带一个周岁婴儿过来照顾?” 容楚修愣住,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以前的事情。 十五年前的事情……他那时也是个孩子,如何去知道? 虽说女人心才是海底针,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心里的想法也不是谁都能猜到的吧。。 不过既然南姒这个时候问出来,容楚修自然而然就要多想些:“你的意思是说,主上带你回来是别有目的?” 第159章 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南姒缓缓摇头。 容楚修简直要叹气,“跟你说话简直能急死人。” 亏得他是个充分有耐心的人,否则这会儿大概得暴躁得想打人了。 “容楚修,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南姒淡淡开口,“位高权重的左相大人,职责是协助天子处理朝政,不是跟市井上的三姑六婆一样到处瞎打听。” 容楚修闻言,简直要气得冷笑:“你以为本相想掺和?若不是你们整日不务正业,因为感情这点破事搞得要死要活的,本相才懒得理会你们。” 南姒抬眸,云淡风轻般浅笑:“这句话你应该去皇上面前说。” 要死要活的人又不是她。 容楚修瞬间噎了:“本相若是敢去主上面前说,还需要特意来找你?” “我也没让你来找我。”南姒道,“有些事情真不是你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容楚修闻言,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些。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南姒跟皇上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除了她是秦姒这一点。 其他方面他大多都是看在眼里的,撇开君臣身份来说,他们几人也都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吧。 皇上从小到大对南姒的态度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更是从未做过对不起南姒的事情。 除了当初那句戏言。 其实在容楚修看来,那真的就是一句戏言,你说主上若真的觉得他们是云端和尘泥的差距,怎么可能还对她这么好? 心里眼里只装她一人,其他美人看都不看一眼。 “南姒。”他想了想,“你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除了身世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在意。 南姒淡道:“你是说,皇上从何处把我带了过来?” 容楚修沉默。 这说法倒是稀奇。 从何处把她带来,不就是跟她的身世有关吗? 容楚修道:“你该知道,主上虽已登基三年,但太后和齐王还在对皇位虎视眈眈,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以身世做文章来挑拨你跟主上的关系……” “容楚修,你多虑了。”南姒阖上眼,似是有些疲惫,“本相没那么蠢。” 容楚修默然片刻,彻底没了话。 若是不用担心形象和风度问题,他此时真想表演一番抓耳挠腮给南姒看看,急得他都快成了被好奇心害死的猫了。 “相爷。”素衣走进来,“小世子求见。” 南姒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打扮,淡淡道:“暂时不见他,不过你去告诉他,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让他不用担心。” 虽然那小世子也不见得真会担心,但忠君一事就算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也还是需要的。 素衣点头,领命而去。 容楚修讶异:“苍明华现在住在相府?” “嗯。”南姒点头,“从刚被封为世子那天就过来了,皇上把他放我身边磨练磨练。”。 顿了顿,“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要回秦府一趟,今晚可能会宿在秦府。” 第160章 偏执入了骨 原本南姒打算这个月初就把秦姒接过来,以后不用再回秦家。 可被皇上遇刺一事耽搁这么些日子,此事就搁置了下来。秦姒在秦家已经大半个月没露面,好在她现在也不担心暴露了身份,就算真有个万一,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容楚修听到这句话,却是想起了当初南姒要纳秦家庶女为妾的事情,表情不免有些微妙:“本相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纳自己为妾的……说说看,你的正室位置打算留给谁?” “留给你。” 容楚修倏地倒退一步:“别害我成吗?” 南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嗤笑:“让外人瞧着左相大人这副怂样,只怕以后一点威严都没了。” “威严没有性命重要。”容楚修语气淡定,“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你跟主上之间的事情,我这条命也可以豁出去不要。” 南姒默然片刻:“看不出来你对苍寒聿一片痴心……” “忠诚。”容楚修纠正,“别乱用词汇。” 南姒嗯了一声:“就当是忠诚,挺让本相感动的。” “不用感动于我,你该感动的是主上对你所做的一切。” 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替他家主上说好话。 南姒眉眼神色淡了些:“容楚修,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查查云王,他的行为意图让我有些看不明白。” “什么意思?” “他对皇上应该没什么异心,但是对我敌意很大。”南姒淡笑,眸心浮现深思,“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让他铁了心的想要治我于死地。” 容楚修沉默片刻,“云王想治你于死地?” “嗯。” 容楚修有些意外,随即猜测:“他是想为苍氏皇族除掉你这一大害?” 南姒挑唇:“也许。” “嗯,我会去注意一下。”容楚修点头,“但是关于你跟主上之间的事情,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否则他去主上面前也没办法交差啊。 南姒敛眸静了片刻,淡淡道:“苍寒聿做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无需你来我这里探口风。” 容楚修彻底没了话。 他算是明白了主上对这个人无可奈何的原因了,水滴不穿,油盐不进,那张嘴跟蚌壳似的,连他一个堂堂左相想撬都撬不开。 实在是挫败。 “算了,我不管你们了。”容楚修摇了摇头,“反正主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天朝的罪人,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 三长两短? 南姒眉心微蹙起,想起他那天决绝的举动,低头看向自己白嫩的掌心。 苍寒聿长这么大,前世今生加起来大概也没挨过谁的耳光,登基之前没有,登基之后更没人敢。 南姒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时也有些进退两难。 天朝亡不亡,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就算苍寒聿真要做些什么,也会把江山之事安排的好好的,可那天他的举动却真的吓着她了。。 不管是出于威胁还是警告,苍寒聿的偏执已经入了骨,南姒可以绝情,却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第161章 孽缘 可南姒偏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苍寒聿最终若真的求而不得,也许真的会以死来解脱。 那天他毫不犹豫的举动已经给了她答案。 虽然南姒的警告对他起了作用,他若敢再次伤害自己,她愿意以血肉之身奉陪到底——这样的警告对他来说是有用的。 可警告也只能挡着他不再自残,却挡不住其他的一些意外。 比如,人心若是死了,慢慢的,整个人也就枯败了。 这样的枯败没有谁能够阻挡,甚至药石罔效。 南姒独自一个倚在锦榻上,安静地敛眸,忍不住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以及这些年两人之间的纠缠。 苍寒聿是个狡猾的人。 若非他早早把她带到天朝帝都来,在她尚未有任何反抗之力的时候就担起了抚养她的责任,他们这一世其实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南姒不想也不愿再跟他有什么交集。 从周岁开始封住她的记忆,让她以孤女身份感恩他的抚养教导,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重新喜欢上他——朝夕相处,贴身相伴,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照顾她生活起居,对她宠爱有加。 且又是个那么个俊美精致的少年。 谁会不喜欢呢? 喜欢上他,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想要的不也正是这样的结果? 南姒哂笑,眼底色泽却分明是嘲弄,也是自嘲。 精致的眉眼染着几分倦怠,几分凉薄,南姒在想,前世喜欢上这么个人是她自己的决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付出任何代价也甘之如饴。 她不曾怨过任何人。 可所有的喜欢,本该终止于那一世她闭眼之后。 今生他们该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然而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管是“被迫”,还是遵从内心的情感,她到底还是跟这个人纠缠了十多年。 记忆复苏其实没多久。 所以之前陷入执拗,认准了那句“天上云和地上泥的区别”,倒也不是借口,不过比起曾经的经历,这句话现在想来反倒真的不算什么了。 南姒闭上眼,唇边溢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真是一段孽缘。 独自待了一会儿,南姒开口:“素衣。” 素衣从外面走了进来:“主子。” “去秦府走一趟吧。”南姒起身,忽然想起一事,“南嘉这两天倒是很安静。” 素衣点头:“嗯。” 南姒偏头:“学乖了?” “之前端王府送来的三千两银子,让南嘉小姐拿去了两千,绿竹又派人给她做了几套漂亮的裙子,买了一些首饰,所以才换来了她这几天的安分守己。” 南姒沉默片刻:“只要她能安分,多花点银子倒是没什么,女孩子都是爱美的。” “可南嘉小姐也十六岁了。”素衣眉头微锁,“主子打算就这么让她在相府住下去,也不考虑给她说个亲事什么的?” “亲事?”南姒淡笑,抬脚走进密道,“王公贵族她都看不上,只盼着能进宫为妃呢。”。 素衣尾随在身后,撇嘴道:“不然干脆让皇上把她纳进宫得了,随便封个才人、昭仪什么的当当。” 第162章 眼中钉 封个才人、昭仪? 南姒嘴角细不可查地扬了一下,眸心色泽泛起轻嘲:“南嘉的胃口可不止才人和昭仪。” 往前追溯十六年。 南嘉才正儿八经应该是苍寒聿的“童养媳”,当初魏妃没死之前,南嘉寄养在魏家,可不是为了魏家子嗣做准备的,而是打算留给魏妃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四皇子做妃。 不过苍寒聿对这位“童养媳”不感兴趣,魏家覆灭之后,这个孩子虽是被安置在苍寒聿之前这座皇子府里,但苍寒聿留着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娶她。 南姒姓南,跟南嘉倒是没什么关系,纯属巧合。 不过说起来,皇上是否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表妹“童养媳”寄居在相府? 啧。 南姒摇了摇头,其实真要想想,天朝适合当皇后的人真的不少,莫怪个个都把她这个以色侍君的“奸相”当成眼中钉。 回到芙蓉院,南姒才知道这几天秦府里不太平。 秦峻在找她,秦夫人也在找她。 秦国舅被太后叫进宫问话之后,回府之后似乎也有些话想跟她谈谈,可统统吃了闭门羹。 因此秦府连续几天的气氛都有些不太好。 南姒在想,做个秦家庶女的确挺麻烦,虽然她的小日子已经过得尽可能低调,可还是无法避免偶尔需要应付外面的人。 所以她觉得还是早些搬出秦家,脱离秦家庶女这层关系比较好。 但是应该以什么理由搬走? 搬到哪儿去? 南姒皱眉,想到宫里那个任性的人,眉心微蹙。 “小姐。”长兰端了茶水过来,低声禀报,“九姑娘出去了。” 南姒回神,不怎么意外地嗯了一声:“出去就出去吧,跟我无关。” “九姑娘的确是有目的而来,不过小姐有令之前,她自己不遵守,所以出去了奴婢就没让她再有机会进来。”长兰语气淡淡,“大小姐让她盯着小姐的动向,以及探探芙蓉院里的秘密。” 南姒没说话。 秦静姝倒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可她这芙蓉院还真不是谁想窥探就能窥探到的。 苦肉计也行不通。 “前两天有个宫里来的高手试图潜入芙蓉院,被长青和长羽拦下了。” 前两天? 南姒淡道:“应该是太后身边的人。” 太后派了她身边的高手暗访相府和芙蓉院,大概也是对秦姒的身份生了几分怀疑,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横竖不管是秦姒还是南姒,虽然来历的确有些神秘,但到底也不是前朝余孽,更不是神秘朝廷通缉犯,不怕他们查。 南姒淡道:“去大少爷的院里通报一声,问问他有什么事找我,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找他。” “是。” 长兰领命走了出去。 南姒端着茶盏站在窗前,安静地看着后窗外的花草。 这几天被宫里那家伙闹得心烦意乱,难得此时能平静一会儿,才发觉园子里的牡丹花居然开得这么好。 姹紫嫣红的,看着就喜人。 不大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南姒低眉啜了口茶,暗道这可是一窝蜂全来了。 第163章 千金之躯 素衣皱眉:“这秦家憋了这么多天,这是迫不及待的一股脑儿全来了?” “无妨。”南姒转身朝外走去,“都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他们。” 素衣尾随在她身后,长乐也跟了上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秦夫人开口:“摆这么大架子,家里人知道秦姒是我秦家庶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住着个千金之躯的公主呢。” “夫人说笑了。”南姒淡淡挑唇,抬眸看向眼前浩浩荡荡而来的一群人,“千金之躯谈不上,可我也没逼着夫人一次次来这里吃闭门羹。所以摆不摆架子什么的,可真是冤枉了我。” 秦夫人脸色一冷:“秦姒,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一点身为女儿的样子吗?这是什么态度?跟长辈说话就这么桀骜不驯,你眼中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动不动就摆长辈架子,大约也就这点本事了。 南姒转眸,看向站在秦夫人身后不远处,面容淡淡的秦峻:“听说兄长这几天也在找我?不知为了何事?” 秦夫人脸色一青。 秦峻抬眼看她:“七妹这些天都闭着门在屋里睡觉?” 南姒静了片刻,眉梢轻挑:“是啊,兄长觉得有什么问题?” 秦峻眉目微冷,语调也阴了下来:“我不太相信。” 南姒唇角勾了勾:“不信又能怎样?” “秦姒!”秦婉脸色铁青,忍不住开口斥责,“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母亲和兄长说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恭敬,你眼里还有长辈吗?这么多天闭门不出,外面闹出的动静也听不到,你是冬眠去了还是耳朵聋了?!” 南姒眸心微细,唇角微微扬起:“二姐火气不小,早上辣椒吃多了?” “你——” “够了。”南姒抬手,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事说事,没事就请离开。若要兴师问罪的话,恕我没时间奉陪。” 秦婉咬牙,脸色青白交错:“秦姒,你别太过分!” 她还就过分了,怎么着? 南姒沉静地笑笑,眸心尽是不屑。 “秦姒,我有事跟你说。”秦峻压抑着火气,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两天你是不是偷偷出府去了?” 秦夫人和几个女儿闻此言,齐齐一惊,不约而同地全盯着秦姒看。 偷偷出府? 南姒心头有些意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兄长有证据吗?” 不愧是秦家嫡子,脑子到底是比旁人好用些。 秦峻听到这句话,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若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此时面对这个问题便该是下意识地否认,而不是问他有没有证据。 虽然他的确没有证据,但她若是待在芙蓉院,便不可能任由外面风吹雨打却无动于衷。 秦峻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她是用什么办法瞒过府中众人的视线,悄然无息离开这么些日子,又悄无声息地回来的? “你去了相府?”秦峻淡问,似是笃定的语气。 南姒哂笑:“兄长为什么不说我进了皇宫?”。 秦峻握紧了手,冷冷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第164章 目的不单纯 既然是重要的事情,自然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 南姒转头看向秦夫人:“夫人也有事要说?” 秦夫人恼恨她的态度,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却硬生生咬牙忍不住怒火,冷冷道:“既然峻儿有话跟你说,我暂时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今天晚上你父亲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别忘了。” 我们一家人? 南姒嘴角浅浅扬了一下,没说话,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秦夫人见状,自然又是一番恼怒,却又不知因顾忌着什么,只冷冷瞪了她一眼,然后带着几个庶女儿甩袖离去。 当真是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 南姒几乎都忍不住想问她们一句,今天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四妹喜欢南相?”秦峻淡淡开口。 南姒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上前面不远处的凉亭,“兄长这话从何说起?” “南相是皇上的人,他不可能给四妹名分。”秦峻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亭子中落座,“四妹别被一时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南姒淡笑:“南相并没有用花言巧语来迷惑我。” “给你东西也是一样,目的都不单纯。”秦峻皱眉,“绫罗绸缎,美衣华裳,甚至是金银珠宝,区区这些东西就能让四妹偷偷出去跟他私会?秦家是供不起你用度吗?” 话音落下,正巧素衣沏了茶过来,把一盏茶放在南姒面前。 原本她的托盘上是放了两盏茶,出于礼貌的待客之道,就算她不喜欢秦峻也应该给他准备茶水的,然而在听到秦峻这句话之后,素衣眸心微眯,端着茶盏的手细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不疾不徐地把茶水放回了茶盘上,转身往凉亭外出去。 秦峻正要伸手去接茶盏,见状一愣:“你干什么?” 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走出去的素衣,却只眼睁睁地看着素衣端着托盘越走越远,根本不理会他。 气氛瞬间一凝。 秦峻脸色僵住,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目光落回南姒面上:“四妹身边的侍女脾气不小。” 说话间,目光却落向南姒手里的青花白底茶盏上。 “脾气的确有点大。”南姒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似的,淡定地端着茶盏送到唇边,轻啜了一口,“约莫欠教训了,兄长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秦峻脸色发青,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我说的话,四妹可是听进去了?” “什么话?”南姒抬眸,随即慢半拍似的哦了一声,“兄长说南相给我绫罗绸缎,华衣美裳,还有金银珠宝,都只是为了迷惑我?” 秦峻没说话。 “兄长还说,秦家供得起我这些?”南姒笑了笑,“说句不中听的实话,兄长别看我平素穿戴并不招摇,但我拥有的那些珠宝首饰和华衣美裳,只怕连秦家嫡女秦静姝都只有眼馋的份。” 秦峻脸色难看下来:“秦姒!” 南姒淡笑:“况且我还从未听说,谁家庶女的穿戴用度是能用‘供得起’这样的字眼来衡量的。” ——。 正在找合适的机会写一波回忆杀,别急。 第165章 香囊 就算是高门大户,甚至是皇宫内苑,皇后嫔妃的月例供给也严格遵循着品级规矩发放。 当然,得宠的妃子时常得到皇帝赏赐另当别论。 贵妃在皇后面前尚且还要低上一等,何况这些权贵内宅之中,看当家主母脸色讨生活的庶女。 供得起? 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 南姒也挺意外秦峻能把这样的笑话以如此严肃的语气说出来,看来方才还是有点高看了他。 “所以,这便是你跟南相暗中往来的原因?”秦峻语气冷淡,神情明显带着几分指责和怒意,“四妹别忘了南相是什么人,你跟这样的人往来,也不怕外人戳秦家脊梁骨?” 南姒敛眸喝茶,语气比他更冷淡:“兄长口口声声说我跟南相暗中往来,不知可是有证据?外人又有谁在戳脊梁骨,兄长不妨说出来个名字来?” 秦峻皱眉:“方才你不是说……” “方才都是兄长在说。”南姒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峻,“我只是说,我的华衣美裳和金银珠宝连秦静姝都只有眼馋得份,可没说这些东西都是南相给我的,兄长倒是很擅长给我扣罪名。” 秦峻脸色隐隐发青。 啧。 秦家嫡子这份定力看来也不怎么样。 南姒摇了摇头,开门见山:“兄长不妨直言,找我是为了何事?” 秦峻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冷冷道:“南相要纳你为妾?” “谣言罢了。”南姒淡笑,“兄长相信?” 谣言? 秦峻握起了拳:“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沸沸扬扬也不一定是真的。”南姒言语始终淡然,比起秦家这一个个时常被气得变脸的人,她看起来真的就像古井一般波澜不起,“没有经过求证的事情,兄长还是慎言为好。” 秦峻沉默片刻:“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南相对你的确是有企图的。” 南姒叹息,带着些许怜悯意味。 都提醒过他了,怎么还这么固执呢? “所以?”南姒唇角细不可查地上扬,眸心一片讥诮,“兄长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秦峻道:“我有件事想让你去做。” 终于说到正事了。 南姒淡道:“什么事?” “把这个送给南相。”秦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以你的身份送给他,他应该会喜欢。” 这么拙劣的方法…… 南姒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峻,觉得他是把秦姒当成了傻子。 彼此虽然不常见,可打交道也不止一次了,她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傻子么? 这一刻南姒像是突然间明白,苍寒聿为何不急着动太后和秦家了,因为根本没必要费太多心思。 秦家的存在对皇位完全不会有任何威胁。 皇帝陛下只要稍稍动个手指头,秦家从上到下绝对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就集体去见阎王了。 南姒有些意兴阑珊,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香囊,放在鼻尖轻嗅:“好香。”。 “香囊寓意特别。”秦峻语气淡淡,“你把这个送给他,便能得知他心意究竟如何。” 第166章 草包 南姒淡笑:“兄长方才还说让他别受了他的迷惑,这会儿又让我送香囊给南相,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若收了你的香囊,便是真的心悦于你。”秦峻道,“若拒绝了这个香囊,便代表他要纳你为妾的说法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南姒挑眉。 “香囊大多是男女之间才送的信物。”秦峻淡道,“四妹应该也很想知道南相是否真的心悦你吧。” 南姒并不想知道南相是否心悦于她,很想嗤笑倒是真的。 不过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相爷,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南相行事素来不按牌理出牌,不管他收还是不收,都并不能代表心意如何。”南姒道,“不过兄长既然说寓意特别,我送给他也算是一点心意。” 顿了顿,南姒目光落到眼前这个绣工精美的香囊上:“况且这香囊的造型还真是别致,南相应该会喜欢。” 秦峻见她如此配合,既是意外,也暗自松了口气:“四妹什么时候去相府?” “不知道。” “四妹的年纪也不小了。”秦峻淡道,“以香囊为信物确定南相的心意,若南相真心对待四妹,为兄也没什么不能同意的。若南相只是嘴上说说,为兄愿为四妹另择一高门公子为夫婿,并且定让四妹嫁为正妻。” 南姒抬头看着他,忽然连做戏都有点懒于应付,这样的人真能让秦家安稳地传下去? 看起来一表人才。 气度上也勉强得上卓尔不群,可之前南姒到底是跟他接触得少了,此时才算知道,秦峻居然也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白瞎了这个有气势的名字。 “我累了,兄长请回吧。”若非不想再浪费时间,南姒很想把香囊砸在秦峻的脸上,不过她忍住了,攥着香囊转身走下了凉亭,“我明天就去相府,兄长不用催我。” 秦峻皱眉,不满于她的态度,看着被攥在南姒掌心的香囊,心头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感。 当真如此顺利? 南姒回到芙蓉院就把香囊丢到了梳妆台上:“扔香炉里烧掉。” “这香囊有毒?”素衣皱眉,朝梳妆台上的香囊瞥了一眼,随即拿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花香味中掺杂了一些别的……” “夜香花,虞美人,以及丹毒粉末。”南姒语气淡淡,“睡眠时吸入肺腑,超过七日,暴毙。” 香囊是贴身佩戴之物。 不管是谁,收了别人的香囊通常都会随身佩戴在身上,就算不佩戴,也大多会收在自己房中。 七日。 除非出现意外,否则百分百是个死。 “云王倒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南姒斜倚在锦榻上,眸心微细,“把毒掺入香囊中,除非是精通医毒之人才能察觉到,寻常权贵家中女儿谁会想到香囊里竟也会掺了毒?” 素衣讶异:“云王?” “除了他还能有谁?”南姒阖眼,“不过秦峻居然还真答应帮他,也算是奇了。” 南相若真是出了意外,秦家第一个首当其冲,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秦峻的脑子大概被驴踢过。 第167章 心乱 南姒离开之后,秦峻从凉亭中走出来,沉默地盯着眼前的芙蓉榭看了良久。 他想知道秦姒究竟是如何离开芙蓉院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出了府,且没有被府中人察觉到? 秦峻想到前几天静姝派秦瞳去里面查看的举动,心头忍不住生出了跟她一样的推测——院子里面有秘密。 或者说,是秦姒的屋子里有秘密。 可想要弄清楚这个秘密,显然并不容易。 南姒今夜没有离开,留在在芙蓉院里睡了一觉。 半夜三更,有高手飞身到了她的屋顶上察看,南姒于昏暗的光线中睁开了眼,眸心一片寒峭薄凉。 “小姐,要掌灯吗?” 南姒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悠悠靠着床头:“不用。” 她习惯就寝时在床前留一盏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却也足够用了。 “外面这个人……”素衣皱眉,“是否需要杀了?” 南姒大抵知道此人的目的。 “秦峻派人来查看芙蓉院的秘密呢。”她嗓音散漫,显然没把对方放在心上,“不用理会他,整日打打杀杀的也不太好。” 素衣嗯了一声,转身倒了杯水过来给南姒漱了口,又换了杯温水递给南姒。 高手在屋顶上流连了一会儿就走了,应该是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南姒却是睡不着了,靠着床头轻敛着眸子,掩下的瞳眸深处思绪浮浮沉沉,一时竟也是纷乱得很。 素衣见状,不由问道:“小姐不睡了?” “睡不着。”南姒的嗓音带了些叹息意味,眸子微阖,很快又睁开,“心头乱得很。” 素衣蹙眉,难得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忧心道:“小姐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吗?可是因为皇上?” 的确是因为皇上。 南姒锁眉,忍不住开始思索究竟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僵局。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 苍寒聿也是沉默地靠着床头,清隽如画的容颜隐在暗处,眸心色泽晦暗不明,却又分明带着几分感受得到的孤寂落寞。 白天照常早朝,下朝之后批阅奏折,于人前表现出来的依旧是那个清冷果决的帝王。 然而晚上回到冷清的紫宸殿,环顾殿内冷寂安静,一时之间竟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裴海带人备好了晚膳,苍寒聿却一口没吃,命人撤了下去。 裴海问他是否沐浴休息,他也不答,只吩咐裴海灭了灯火,只内殿留了一盏,随即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坐了很久。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清俊矜贵的侧颜流露出深沉的孤寂,整个人如失了魂般没有一点生气,仿佛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感知不到外界的气息。 裴海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是不是该沐浴休息了? 苍寒聿也不说话。 他已经完全沉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与世隔绝一般。。 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张温柔含笑的绝色容颜,不是总带着寒凉讥诮,而是真真正正的温柔,带着万般包容与纵宠,每每看着他时,清澈的眸心都像是盛了万千星辰。 第168章 相爱相杀 温柔似浩瀚星空的瞳眸,仿佛无声地包容着他所有的行为,永远也不知道委屈一般。 然而,到底是…… 到底是把他惯坏了,不懂得珍惜。 以至于曾经的美好与温柔,再也不复见。 再也不复见。 苍寒聿睁着眼,眸心浸润了孤寂,心头一遍遍想着,他究竟该怎么办? 这是他把她带到身边这十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冷战……不,不算是冷战。 他没冷战。 也没有底气跟她冷战。 心里清楚她此时也许不太高兴,只是再也不敢再用圣旨迫她进宫。 也许只有黑夜知道,他此时多么想见她,想跟她说话,想感受她的气息在身边……闭上眼,周身却只有一片冰冷孤寂环绕。 如同曾经无数个夜里的悔恨,如同这十五年来每日每夜徘徊在心头的不安。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天色不早了,皇上早些就寝吧。”裴海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在殿内响起,“相爷的脾气不太好,昨晚应该只是气皇上您弄伤了自己的行为,不过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心疼皇上吗?待过几天小祖宗气消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 生气于他自残的行为? 苍寒聿微怔,沉默地敛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还会心疼他么? 这句话似乎悄悄点燃了他心头的一小簇希望,可更多的却依然是不确定的惶然,像是行驶在湖面上的小舟,被凛冽的北风吹得东倒西歪,随时面临沉船溺水的命运。 无法自救,只能等着上天眷顾垂怜。 很可笑,不是吗? 主宰天下苍生命运的帝王,此时却祈祷着能得到上苍的垂怜。 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裴海眉头紧锁,心里忍不住也想祈求上苍垂怜。 南相跟皇上简直生来就是为了折磨对方的。 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 皇上眼里只有南相一人,其他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身份多贵重,姿色多漂亮,都视同空气,眼角都不带施舍一个。 南相也是,在其他人面前不是淡漠疏离,就是困倦散漫,像是从来不愿搭理似的,可面对皇上却总是忍不住关心。 表面上的疏离掩不住心里对皇上的在意。 可偏偏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死活不愿意进宫,让人想也想不通,猜也猜不透。 如今更是不知为何,两人居然在紫宸殿上演了一出相爱相杀……哦不,相爱自残。 皇上自残,南相也跟着自残。 有疼同享,有血同流。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爱? 好吧,帝王表达爱的方式他大概是无法明白的,可皇上这样不吃不睡也不说话哪行啊? 他身为贴身大总管,该怎么劝才好? 裴海一时也感到犯愁。 长夜漫漫。 这是苍寒聿登基三年以来,第一次孤坐到天明。 外面天蒙蒙亮时,枯站了一夜的裴海硬着头皮开口:“皇上……”。 “早朝时间到了?”苍寒聿抬眸,望向灰蒙蒙的殿外,清冷的嗓音染了些许嘶哑,“更衣吧。” 第169章 深不可测 不是。 裴海其实是想说,皇上您一夜未眠,要不今天免朝一日吧。 可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呢,皇上就吩咐伺候更衣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带着人走进内殿伺候。 更衣,洗漱,整理朝服。 走出紫宸殿时,独坐了一夜的年轻帝王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疏离,眉眼间威仪逼人,再寻不见一丝孤寂无助。 只是眉梢眼角越发多了几分清寒之色。 一袭合身的龙袍衬得周身尊贵而高不可攀,内敛疏冷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在宫人恭敬俯身叩拜之中,坐上龙辇往前朝金銮殿而去。 帝王的日子过得其实枯燥得很。 早朝议事,批阅奏折,颁布旨令,以及独自沉默发呆。 历代帝王后宫佳丽三千,闲暇时可以去各宫嫔妃那儿坐坐,下下棋,赏赏花,喝喝茶,或者翻云覆雨一番。 可苍寒聿后宫空置,清心寡欲……哦,也不算是清心寡欲,只是那个能左右他七情六欲的人一旦不在身边,身边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外人只看到了这位年轻帝王冷漠威仪,却看不到他独自品尝孤独时的煎熬。 连续几日,紫宸殿里都是一片低气压弥漫,只是这一次苍寒聿没有迁怒任何人,也不再召左相来给他出什么主意,沉默而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可即便如此,裴海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因为皇上这几日吃得太少,一日三餐加起来没吃往日一餐的量,睡眠也是差得很,有时一夜不眠,有时就倚着床头阖眼一小会。 裴海甚至都分不清皇上是在浅眠,还是在想事情。 他真担心这样下去,皇上会英年早逝。 时日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一天天过去,南姒没再进宫,苍寒聿也没再召她进宫。 离太后的寿诞之日越发近了。 四月二十,南姒又一次去了红袖馆,见到了风华动人的东流公子。 这个容色极美的少年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冰丝轻袍,曳地的袍摆长长拖在地上,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步伐,折射出莹润流动的光泽。 真是个明艳倾城的少年。 南姒眯眼开口:“这几天在忙什么?” “忙着练舞。”东流给南姒泡了茶,端着茶盏的五指纤长白皙,看着真是漂亮极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南姒接过茶盏,嗓音带着些许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东华大祭司……本事很大?” 冷不防听到这个名字,东流指尖一颤,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眼底异样的情绪,“怎么突然间问起他来了?” 南姒没说话,精致的眉目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流淡道:“他的本事,的确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南姒喃喃低语,唇角微挑,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深不可测到什么地步呢?” 东流抬头之时,已经敛尽眼底思绪,似是不解地开口:“你为何突然对他感兴趣?”。 南姒沉默片刻:“大祭司是不是精通一些普通人所触及不到的本事?比如说一些术法,神力之类?” 第170章 东华大祭司 东流缓缓点头:“东华大祭司的确很厉害,他的本事无人能完全窥探得到。” “他的寿命呢?”南姒问,“会比常人活得久?” 东流端着茶盏,像是在沉吟着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你相信世上有神吗?” “世上有神?”南姒奇怪,“神不应该在天上待着吗?” 东流红唇轻扬:“也许有些神不喜欢待在天上。” 南姒沉默。 “东华大祭司虽为祭司,可在信仰他的人眼中,他的存在就相当于高高在上的神祇。”东流语气淡淡,不辨情绪,“求神问卜,预测星象,只是最简单的本事。” 南姒敛眸,安静地啜了口茶,半晌没有言语。 “外人眼中的大祭司是个圣洁无垢,最接近神祇的人,无欲无求,高不可攀。”东流嘴角上扬,带着些许莫名讥诮的弧度,“这位大祭司却是个完全相反的性子。” 南姒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桀骜狂肆,强势霸道,残冷无情,离经叛道。”东流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总之是个极为任性的主。世俗礼教不放在眼中,清规律令约束不了他,世上的人没有谁能左右得了他的意志,约束他的行为。” 随着他的话一字字落音,南姒的眉也一点点皱起。 “你对他了解倒是挺深。” 东流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精致柔美的眉眼染上些许细不可查的忌惮。 了解挺深? 怎么能不深? 南姒心头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目光落在东流面上:“东华大祭司年纪多大?” “不知道。”东流缓缓摇头,“没人有知道他的年纪,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永远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 “所以你见过他?” 东流沉默片刻,低笑:“何止见过?” 何止见过? 这个回答让人忍不住深思。 南姒略微沉吟:“他来自哪个国家的祭司殿?” “没有。” “嗯?” “天朝北域有座朝云山,是东华大祭司修炼居住之地。”东流解释,“祭司殿是众所周知的神圣之地,不归任何一个国家管辖,甚至是各国君王都对祭司殿忌惮敬畏得很。” 顿了顿,东流又道:“祭司殿设在朝云山,可东华大祭司却是一个行踪飘忽不定的人。” 南姒依窗而坐,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良久才开口:“桀骜狂肆,强势霸道,冷酷无情……只有真正本事非凡的人,才能做到如此我行我素吧。” 东流点头,却是不解:“你为什么突然对他……”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找他问问。”南姒淡道,“却不知如何能找到他。” 找他? 东流没说话,嫣红的唇瓣轻抿,明艳绝俗的容色泛起些许苍白透明的色泽。 南姒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异常。 眼见早上还是明媚的天气,这一会儿却是阴了下来,天空很快又飘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南姒啜了口茶,嗓音淡淡:“你最近在忙什么?”。 “忙着练舞。”东流淡道,“云王让我给皇上献舞。” 第171章 心疼 嗯? 南姒微诧,转过头来:“云王让你给皇上献舞?” “准确来说,是在太后的寿诞上献舞。”东流淡笑,“但目的是为了虏获圣心。” 南姒沉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说他厌恶南姒,是因为南姒以色侍君,可此番为何又偏偏要安排东流去给皇上献舞? 南姒真心有点看不懂他的这番操作。 不过她也不想懂,淡淡道:“你答应了他?” “看在银子的份上,没理由不答应。”东流笑了笑,眸心染了潋滟风华,笑容越发衬得丰神俊秀,容姿倾城,“一万两白银跳一支舞,于我也划算。” 顿了顿,“况且我已经跟他说了,只尽力而为,不保证皇上真的能看上我。” 东流也觉得云王这番举动很是让人费解,思来想去,他也无法猜透对方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事实上就算他投怀送抱都没用,皇上的眼里只装得下当今南相,旁人是男是女,生得是美是丑,在皇帝陛下眼里一律是空气。 所以云王这一万两银子注定要打水漂。 南姒于是也没再说什么,搁下茶盏,起身离开了雅间:“你忙,不用管我。” 东流便没去送她,一个人坐在雅间圈椅中,脑海中浮现一张优雅矜贵的容颜,一双狂肆无情的眸子,执着茶盏的纤长五指缓缓攥紧。 南姒走出红袖馆,绿竹走上前替她撑起了伞。 “今天皇城中多了许多生面孔。”绿竹禀报,“西疆王和他的女儿已经在客栈住了下来,文书递到宫里,正在等皇上召见。” 南姒没说话,撑着伞走向马车。 “皇上这几天情况如何?”进了车厢,南姒在榻上落座,漫不经心地开口。 绿竹收了伞跟进来,语气平静:“早朝正常,处理朝政比以前更雷厉风行,只是膳食用得不多,看起来没什么胃口,睡眠也很差,总是在晚上发呆。” 南姒听得皱眉:“裴海怎么伺候的?” “皇上自己不愿吃东西,裴总管也总不能硬往皇上嘴里塞。”绿竹撇嘴,“主子若是心疼,倒不如进宫去看看。” 南姒瞥了她一眼:“你是裴总管派来的细作吧。” “冤枉。”绿竹失笑,“奴婢这不也是想看到主子跟皇上恩恩爱爱吗?主子可别冤枉了奴婢,您跟皇上之间冷战,我们做下人的也跟着提心吊胆。万一让旁人有机可趁了,主子难道真不会后悔?” 南姒倚着车厢软榻,容色清冷:“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一时说不清,你们也没办法理解,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但是奴婢看得出来,主子您的心里是有皇上的。”绿竹叹了口气,颇有种苦口婆心的劝导意味,“皇上日子过得不舒坦,您不心疼?” 心疼? 南姒扪心自问,她的确心疼。 不管两人之间曾经发生了过什么,她的爱是刻骨铭心的,但凡还有前尘记忆,但凡这个人还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便是刻在心尖上无法抹去的存在。。 说不爱便真的就能不爱了? 第172章 爱得理智 可就算继续爱着又如何? 心疼不代表就一定要妥协。 南姒从未试图逃避过自己内心的情感,爱就是爱,不管是主动也好,还是被迫也罢,她心里确确实实爱着苍寒聿,哪怕前世今生,哪怕再轮回十次。 只要她还记得这个人,感情便是无法磨灭的。 可在爱着的同时,她也无比理智地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并不是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也并不是不在一起了,就一定代表了恨。 都说感情让人失去理智,可从始至终南姒却无比的清醒,哪怕曾经一次次纵容那人的行为,任由他在自己心口划下一道道伤痕,她也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心甘情愿。 一种带着无限包容的心甘情愿。 南姒很清楚,即便在那个时候,她也是清醒的,而并非人们所理解的为了爱而疯魔,爱得失去了理智。 她没有。 她的理智始终都存在。 然而所有的包容,所有的宠爱,所有的放任,在那一世里已经用尽,她毫无保留地给了他所有的喜欢。 她觉得自己不欠他的。 所以这一世是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不重要了。 南姒需要寻找一个离开此处的方法,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牵绊,以后他是伤怀落寞也好,能找个人重新喜欢也好,都跟她无关。 眼不看为净。 南姒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对于苍寒聿这几天的情况便也没了知道的兴趣。 他爱怎么作践自己就怎么作践,跟她无关。 撑着伞从马车上下来,顶着绵绵细雨走进相府大门,耳畔响起一阵幽幽的琴声,是从相府内院方向传出来的。 南姒脚下微顿,听着这琴音还算悦耳,未撑伞的左手跟着轻敲起拍子,嘴角亦是扬起了一抹笑:“南嘉虽然性子不怎么样,这琴音却是不错的。” 绿竹没说话,跟着南姒穿过中庭,沿着亭廊走往凤凰水榭的方向。 “大人。” 少年平静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让南姒罕见地稀奇了一下。 第一次在自己府中听到“大人”这样的称呼,南姒甚至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喊自己,转头看向站在廊外青衣少年,没打伞,小雨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 少年站在细雨之中,隔着一层朦胧湿气而使得眉眼有些氤氲,神情看不出悲喜,一派平静无波。 “去打理一下自己,然后来凤凰水榭找我。”南姒吩咐,语气淡淡,“换一身简便的衣服。” 丢下这句话,她就转身离去,并不关心少年是否听清了她的命令。 苍明华什么也没说话,转身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以前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经常把时间用来看书和练武,简便的练功服自然是有几套,不过旧了些,看起来很是朴素。 但是这不重要,练功的衣服只要能保证穿脱方便不累赘就行。。 南姒刚在屋子里坐下,外面侍女就来禀报:“相爷,南嘉小姐吵着闹着要见您。” 第173章 寄人篱下 南姒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开口:“让她过来吧。” “是。” 南嘉酷爱白衣,她觉得雪白的轻纱裙装会让她有一种飘然仙气的感觉,以后进了宫,皇上定会喜欢。 所以这几年里她定做的衣服都是素雅的白色。 只是这么些年她一直住在相府里出不去,也见不着皇上的面,因此对南姒的愤恨日渐增多,见面之后出口就是谩骂。 不过今天显然有些例外。 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女轻移莲步,如弱柳扶风一般走进水榭厢房,剪剪水眸温柔动人,红唇莹润,肌肤透着吹弹可破的白皙粉嫩。 一头乌发披肩垂落,散发出月光如水般的光泽。 南姒挑了挑眉:“姐姐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南嘉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划过一抹高傲:“南肆,皇上什么时候开始选妃?” 南姒身体陷进柔软的皮毛矮榻中,嗓音散漫倦懒:“皇上何时选妃,我可做不了主,姐姐问错了人。” 问错了人? 南嘉冷笑:“我的确问错了人,所以你什么时候让我进宫去见皇上?” 若非她被关在这里出不了门,以为她稀罕问他? “你真想进宫当妃子?”南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南嘉,我给你提个真心的建议。你这样的性子若真进了宫,大概活不了半年。” 南嘉脸色一青:“贱人,你少咒我!” 素衣和绿竹眉头同时皱了起来,冷冷道:“南嘉小姐,请你自重。” “自什么重?”南嘉冷笑,“你们家相爷连雌伏人下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早把‘自重’两个字扔天边去了吧?现在在这里装什么装?” 刚走到门外便听到这样一句话,苍明华脚步不由停了下来,眉头微皱,沉默片刻之后,暂时回避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素衣和绿竹脸色都不太好看。 南姒却不以为意:“南嘉,你虽是南家遗孤,皇上的表妹,可这么多年却算是寄人篱下,身上穿的漂亮衣裳,嘴里吃的山珍海味,以及你住的漂亮屋子,花的可都是本相的银子。” 低笑一声,南姒精致的眉眼泛上几分薄凉:“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动辄出口谩骂,你是不是真以为本相温柔到跟兔子一样没脾气?” “寄人篱下?”南嘉冷笑,“你才是寄人篱下吧。别忘了你现在是顶着谁的姓氏?皇上让你姓南,便证明他心里是有我的。若非你狐媚祸主,我何至于到现在还住在相府?” 南姒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还有六天是太后寿诞,本相可以在寿宴之日带你进宫一趟,如果你能成功引起皇上的注意,后妃之位自然手到擒来。” 太后寿诞? 南嘉一愣:“你没骗我?”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南姒语气淡淡,“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南嘉狐疑地看着她,眼底有着明显的戒备和审视,可难得的这个机会她又实在不愿意放弃,遂冷冷道:“如果你敢耍我,我一定让你好看。” 第174章 扎马步 南姒敛下眸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并不理会她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待南嘉转身离开,素衣才开口:“主子真要让她进宫为妃?” “为不为妃不是我说了算。”南姒语气淡淡,“南嘉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关在府中不见人。这次太后寿诞应该会大办,除了天朝年轻俊杰,还有西疆王和柔然王子,以及周边几个小国王子都会来,可供选择的机会也多些。不过最后结果如何,就要看南嘉自己造化如何了。” 素衣和绿竹了然。 “还是主子宽宏大量,想得也周全。”绿竹皱了皱鼻子,“要是依着奴婢的性子,才不管她死活呢。” 南嘉这女子生得倒是不错,可那骄横的性子以及没一点教养的嘴巴,实在让人厌恶得很。 南姒没说话。 若是寻常人,她自然也没兴趣管,可南嘉到底是苍寒聿母妃那边留下的孤女,总不能由着她在这座府邸里独孤终老。 南姒自己早晚是要离开的,南嘉嘴巴厉害却没什么脑子,这也得归功于她身边的嬷嬷总是灌输给她一些自私错误的观念,让她从来以皇上的“表妹童养媳”自居,可苍寒聿只怕都快忘了相府里还有一个南嘉表妹。 所以南姒想着,离开之前就当日行一善好了,总归也不费什么事,不过就是多带个人进宫去见见世面而已。 “相爷,小世子来了。” 南姒抬眸,看到穿着一身短打练功服的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姿,平淡内敛的表情,看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 “这几天本相不在府中,你都做了些什么?” 苍明华垂眸答道:“早晚各练剑半个时辰,白天会看些书打发时间。” “都看了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苍明华道,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以前在王府中条件有限,有书看就该珍惜,近几年看的比较多的是兵书。” 王府条件有限? 有限的不是王府的条件,而是他这个庶子跟嫡子之间的待遇差距。 不过南姒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眼下闲着也没什么事,先扎个马步吧。” 苍明华微愣。 扎马步? “素衣。”南姒语气淡淡,“你跟他一起,以一个时辰为限。” 一个时辰? 苍明华再度错愕,然而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浮现在脸上,就听到素衣平静而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相爷。” 然后素衣就走到不远处的墙角,以最标准利落的姿势扎起了马步。 苍明华沉默地抿了抿唇,也跟着走了过去,在距离素衣仅有一人之隔的地方,以同样的姿势半蹲下来,朝正前方平举着双臂。 “绿竹,赐茶。”南姒漫不经心地吩咐。 绿竹点头:“是。” 转身去桌前拿了四个茶盏,在茶盏中倒满茶水,端起来转身放在素衣摊开的左右掌心,另外两盏茶放在苍明华的掌心。。 茶水已经半温,并不会烫到手,对于内力深厚之人来说,扎马步时增加这两盏茶水也构不成多大压力。 第175章 举目无亲 但是盛满了水的茶盏,却能让他们尽可能地保持身姿不动如山。 可苍明华分明清楚,若只是单纯的扎马步,也许他勉强还可以撑得过一个时辰,可掌心多了两盏满杯的茶水,他根本无法撑过这么时间不让茶水溢出来。 他觉得素衣也不一定可以。 不过他心里清楚,南姒也许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摸他的武功深浅,以及想知道他的根基打得如何。 “一个时辰之内,谁的茶水溢了出来,就加罚一个时辰。”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很快打破了少年乐观的幻想。 丢下这句话,南姒转身入了内室,“本相先睡一会儿。绿竹,你看着他们。” 苍明华倏地抬眸,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的背影。 加罚一个时辰? 南姒浑然没兴趣理会少年心里的想法,她昨晚半夜醒了之后就没怎么睡,感觉精神有些倦怠。 可躺到了床上,其实也不太睡得着。 屋里沉香袅袅,清冽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南姒阖上眼,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张清冷俊雅的少年容颜。 前世初见那个少年,是比苍明华还要小的年纪。 不过他的出身比苍明华稍微尊贵些,只是处境大致相似。 想在想起来,就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早该模糊了一些画面。 然而当记忆复苏的时候,那些已逝去的画面却如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南姒才恍然惊觉,原来一切早已镌刻入骨,无法忘怀。 其实真不如忘了好。 何必想起来? 又为何要想起来? 若真忘了,此时倒也不必这般纠结,挣扎,进退两难。 南姒想着,忍不住开始思索许多重要的问题。 她现在所身处的天朝究竟是投胎转世之后的另外一次重生,还是苍寒聿用了什么办法把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一世她醒来之初还在襁褓之中,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苍寒聿带了过来,可那时她虽有记忆,却尚不能开口说话。 来到天朝之后,记忆慢慢成了一片空白。 她的记忆究竟是不是苍寒聿动手封住的? 如果是他,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如果不是他,这件事中是否还有其他的操控者? 那位东华大祭司,有没有在这场转世重生之中充当什么重要的角色? 之前问东流的那些问题,并不是因为她对这些大祭司生出了多少好奇,而只是想从对方身上寻找一个答案——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她若要离开这里,此人是否有办法帮她回到过去? 她在这里举目无亲。 便是苍寒聿把她带来的地方,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况且从未相处过的亲人更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没有谁值得她牵挂。 南姒以前从来没想过人可以死而复生,可是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她觉得回到过去也许并不是异想天开。 她想念曾经的那些亲人,想念她的娘亲和俊美而又本事非凡的爹爹们。 想念几位哥哥,也想念她清冷如谪仙般的舅舅。 南姒阖上眼,脑子里浮过许多问题,前世今生的情感纠葛,爱恨情仇,无法割舍的亲情大爱,那些曾把她当成世间珍宝一样宠着的尊长至亲。 深沉的疲倦席卷而来,她昏昏沉沉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想得太多,竟不由自主梦到了曾经…… 第176章 初见 东澜有七位皇子。 他排行第七,名为夜君陵,生得俊雅出尘,如芝兰玉树,乃是皇后之子。 身份听着很尊贵,正儿八经的嫡皇子。 可他的处境却并不好。 出身皇族的孩子很多打小就没了母亲,多少女子死于尔虞我诈的后宫,最后胜出的人手上从来都沾着不知多少人的血,脚下踩着皑皑白骨。 七皇子虽母亲尚在,却跟没母亲一样。 只因当今皇后只喜欢皇长子,不喜欢这个小儿子。 而东澜皇帝对于儿子的教养方式跟旁人不同,既没有对哪个特别偏爱,也没有对哪个特别不喜,似乎皆一视同仁。 这种一视同仁之中,也颇有一种自生自灭的意思。 所以没有母亲庇护的皇子处在这种自生自灭的环境中,本就是一种不公平。宫廷凶险重重,皇权之下的路,步步走得都不容易。 七皇子容貌生得极好。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几位纨绔子弟围在皇家书院的一个角落里,他们对他冷嘲热讽,说他生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跟沉稳端方的大皇子有着云泥之别。 他们撕了他的书,因为皇家书院中给皇子和贵族子弟授课的先生是个很严厉的人,对待不认真学习和不珍惜书籍的学生会严加惩罚。 他们恶意陷害他,想让他被先生厌恶。 被先生厌恶,就代表就被父皇厌弃,因为先生是皇帝面前最得信任的肱骨大臣,文采惊人,学识渊博,天下学子莫不以能拜在他门下而为荣。 少年一个人站在墙角,修长孤冷的身躯站得笔直,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让周遭所有的景致黯然失色。 虽始终不发一语,可他的眼神却像匹隐忍的狼,深藏着狠戾与残暴。 这些纨绔子弟整日以欺负他为乐,一来因为他年纪小,没有反抗之力,且没有靠山,二来也是出于其他几位皇子的授意。 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莫名的敌意。 就算没有任何缘由,单单只是看不顺眼这一条,就足以解释所有暴行的起因。 况且暴虐的行为本身对于一些人而言就容易成瘾,越是没本事的人,越是喜欢以欺负人为乐。 夜氏皇族几位皇子很好地利用了这些纨绔子弟骨子里的自私和暴虐。 上课时,少年果然被夫子提了起来。 容貌斯文儒雅的夫子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手执一柄两指宽的檀木戒尺,站在少年面前,语气平静而充满威压:“手伸出来。” 少年没有吭声,一句辩解都没有,在其他学生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目光中,沉默地伸出了手。 修长漂亮的一双手很快被戒尺打得肿了起来。 少年额头见了汗,俊雅绝伦的脸上泛起几分苍白,薄唇紧紧抿着,没有发出痛呼,也没有躲避,除了因剧痛而使得指尖无可克制地轻微颤抖之外,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 身着一袭青衫的先生收了戒尺,开始抽背他的功课。 少年对答如流,语气不卑不亢,没有因为被罚而怨怼不满,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影响发挥。 第177章 来头 叩门声恰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打扰顾太傅。”门外是宫中内侍的声音,带着恭谨和尊崇的笑意,“这位是新来的学生,陛下让送过来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出现在门外的人。 下一瞬,书院里所有学生齐齐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容色倾城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嫩白的肌肤,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清澈大眼,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少女聘聘婷婷立在那里,容色耀眼,仿佛携裹着漫天的光华,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这是谁家娇女? 顾辞眉头微皱,转身走了过去,目光落在身姿纤细的少女面上,随即看着说话的宫廷内侍:“书院里不收女子。” “这是皇上特意交代送过来的。”内侍赔笑,“还请太傅破个例。” 一袭青衫身姿颀长的顾辞面色不虞。 “见过先生。”少女优雅端庄地福身,嗓音沉静悦耳,骨子里透着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学生不会在书院里惹事,请先生放心。” 顾辞闻言,眸心划过一道讶色。 他兴许是没有料到这么小的姑娘居然会有如此沉定的气势,看着娇弱,通身却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贵气和底蕴,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从容气度。 他倒不是考虑小姑娘是否会惹事,而是男女有别。 不过既然是皇上让送来的,那皇上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顾先生沉吟片刻,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语气平静,面不改色:“南姒。” 这当然不是她的本名。 南是南疆的南,四是四个爹爹的意思,谐音为姒。 新名字信口拈来。 顾先生没再多问什么,心里固然还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打算。授课结束之后他会进宫去问问皇上,跟皇上探讨这个小姑娘的身份来历。 “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小姑娘福了福身,举步走了进来。 清澈沉静的眸子微抬,对上脸色微白却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俊美少年,空气似乎静止了片刻。 四目相对。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遇。 她十二岁,他十三。 她心想,短时间来说,他也许是个需要旁人护上一护的人。 而短时间之后……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她语气平淡略带清冷,目光中也只看得到他一个人,其他人皆视若空气,“我叫南姒。”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心深藏的暴戾不受控制地收了起来,只余一片波澜不惊。 南姒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少年似是明白她在等什么,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夜君陵。” 南姒点头。 少年前面的座位是空的。 她没做犹豫,径自走了过去,从容拂衣坐落。 前后左右十多双眼睛还落在她的面上,她一派云淡风轻。 顾先生拿着戒尺走上前面讲台,让少年坐了下来,继续授课。 这一堂课上的,因这个少女的到来,气氛颇有些微妙。 下课之后,顾先生威严地警告了所有人:“不许惹是生非。” 第178章 来历 纵然是身份尊贵的几位皇子,在这位先生面前也多有顾忌,不敢不听他的话。 可顾先生刚一离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迫不及待地走到南姒跟前:“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皇上为什么对你破例?你什么来头?”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却连小姑娘的眼神都没得到一个。 南姒从书兜里掏出一本书,转身递给身后少年:“以后保护好自己的书本,别再弄丢了。” 夜君陵盯着面前的书,不发一语,眸心却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 而说话的少年脸色却有些难看:“我在跟你说话呢。” 此人正是上课前在角落里围住夜君陵冷嘲热讽,并参与撕书的始作俑者之一,此时见南姒给了夜君陵的书,显然以为对方是在打他的脸——他猜对了,南姒就是在打他的脸。 少女眸光微转,身体倚着身后的书桌,嗓音淡而清寒:“离我远点。” 少年脸色更难看:“你——” “殷承。”淡淡的一个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少年走了过来,通身的华贵,“殷承莽撞,请南姑娘切莫与他计较。” 夜君宸,当今夜氏皇族嫡长子,今年十六岁,乃是皇后所出,跟夜君陵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身份无与伦比的贵重。 方才内侍带她来时说的话,夜君宸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少女是父皇让他送来,在父皇面前是过了眼的。 虽然从未见过,却不可轻易得罪。 夜君宸目光含笑,和善地看着眼前绝色容颜的小姑娘:“我是夜君宸。” 夜君宸的名讳报出来,整个帝京无人不知。 当今皇上嫡长子,将来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 南姒低敛着眉,从书兜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个漆黑带暗纹的瓷瓶,她转过身,看着安静如画的少年:“手伸出来。” 夜君宸脸上的笑容僵住。 而夜君陵却是沉默地抬眸,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仙姿玉容般的少女。 两人对视片刻。 少女的眼神明明温柔如水,却似透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夜君陵微抿着唇瓣,鬼使神差般伸出了左手,白皙的掌心充了血似的肿胀着,轻轻碰一下都疼得钻心。 南姒眸光低垂,细细给他掌心上了药。 旁边十多双眼睛就这么看着,空气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 少女对周遭的眼神视若未见,上好了药,淡淡开口:“下学之后,我坐你的马车行吗?” 虽是询问,听在耳朵里却更像是陈述,或者说命令。 夜君陵眉心微蹙,挥去心头那阵异样的感觉:“我住在宫里。” 皇子们皆未成年,暂时还没有哪位开府在外。 原本皇子们可以在宫里念书,专门请太傅授课,不过皇家书院设在宫外,皇上让皇子们在书院读书,目的就是为了让皇子们跟贵族子弟多接触,从小培养友谊关系,以便其中某位皇子将来登基之后,权贵家族子弟可以更好地效忠帝王。 “哦。”少女嗓音淡淡的,带着些许散漫意味,“我也可以住宫里。” 第179章 温柔的狂 这句话说的…… 好像大内皇宫是她家一样。 夜君宸脸上僵硬散去,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笑容:“南姑娘若是不嫌弃,稍后坐我的马车吧。父皇若是问起,我去解释。” 南姒头也没抬,径自看着眼前这少年。 夜君陵在听到大皇子的话之后,眸色明显暗了暗,沉默片刻之后,点头嗯了一声。 也许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点这个头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完全忽略了,少女究竟是什么人?皇宫大内真是她说去就能去的? 可眼前这少女身上似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服从的魄力和威压,让人在她的眼神下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夜君陵垂下眸子,盯着上了药的掌心,眸心色泽晦暗不明。 “南姑娘是不是太天真了?”殷承这时才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你面前这位是七皇子,虽也是个皇子不假,可小姑娘不会真以为是个皇子都贵重吧?这位大皇子殿下才是嫡长子,在皇上面前说话才有分量的。小姑娘就算想要攀权富贵也该找个真正的贵人,别到时候抱错了腿反过来悔恨莫及。” “是啊,南小美人,大皇子身份才尊贵着呢。”旁边一个纨绔少年开口,“你要真想进宫,还是得坐大皇子的马车才行,否则就算能进得了宫,只怕七皇子也护不住你。” 南姒眸光微扫,嗓音又淡又倦:“你们哪只眼瞅着我需要他护了?” 两个纨绔被怼得一愣。 “七弟。”夜君宸眸光微沉,冷漠看着夜君陵,“学生上课,爱护自己的书籍跟尊师重道是一样的道理,你连自己的书本都保护不了,心里可还存着半点对知识的敬畏之心?” 夜君陵没说话,雪雕般绝美的侧颜一片淡漠疏离。 “七弟,”夜君宸脸色骤冷,语气也多了丝压抑的阴沉,“我在跟你说话。” “大皇子殿下若想知道真相,我兴许可以帮忙。”南姒站起身,眸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几个看戏的纨绔少年,“要不要我把方才撕了七皇子书的人都点出来,然后让太傅来做个评判?” 少女嗓音慵懒,透着几分倦倦的淡漠,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懒散中带着一分轻狂。 可偏偏,看起来依然温柔动人。 倾城容色似是泛着夺目的光,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几个纨绔少年迷恋地盯着她的小脸,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脸色不约而同地僵了两分。 撕书? 她居然看到了? 什么时候? 夜君宸眯了眯眼,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今天是我第一天来书院,按道理说,应该给夫子留个好印象。”南姒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所以别再来烦我,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身后看书的少年指尖微动,不自觉地抬起眸子,盯着女孩精致如画的眉眼。 明明只是个女孩。 看起来那么小,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身体这么纤弱,风一吹就跑的模样。。 眉眼泛着的气势却透着蚀骨的凛冽,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孤傲。 第180章 柔弱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少女留给他的印象很特别。 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辨清这种特别究竟属于什么样的印象。 看似来淡如水,暖如春,骨子里带着点清风般的狂,以及无畏世俗的傲气。 到后来少年一点点发觉到,她身上还有很多跟其他女子不同的地方。 比如她其实很冷,对谁都疏离,还有一种时下女子很少有的风骨。 对权贵和对平民,她几乎是一视同仁的态度,不会刻意去攀附谁,也从不会欺压贬低谁。 与此同时,她又很护犊子。 她认准的人,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一下。 她很强,纤细柔弱只是她的外表,而她的强悍跟她的外表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总之,她身上有很多很多跟旁人不一样的特质。 到了后来的后来,少年把这所有的一切归结为两个字:温柔。 她身上所有的特质,她所有的言语动作,落在他眼中只有这么两个字,任何人不许反驳。 她就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 温柔似水,让人不自觉地想依赖。 当然,此时的夜君陵暂时还没有这个认知,他只是在下学之后,看到少女坐上他马车并因此而引来诸多敌意的目光时,淡淡说了一句:“皇宫大内,外人是不可以进的。” 南姒坐在车里,语气很淡:“我不是外人。” 少年意外于这个简短直白的回答,然后也蓦然想到了宫中内侍把她送来时说的那句:“皇上让送来的。”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坐在离车门最近离她最远的地方,待马车行驶了一段,才又开口:“到了宫内,我也许护不住你。” 南姒已经翻开了书,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精致的眉眼泛起浅淡光泽:“我需要你护吗?” 连嗓音都淡淡的,不起波澜。 少年唇角微抿,没说话。 他其实想说,她看起来真的很柔弱,宫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嬷嬷若是动起粗来,她那纤细的胳膊就算不被折断,也会留下很深的痕迹。 如果大皇子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到皇后娘娘那里,皇后一定会传她去问话。 如果皇后动怒,定然还会罚她跪下。 然而这些话在舌尖盘旋了一阵,少年却默默咽了回去。 他觉得还是不要吓她为好,她这么纤细这么柔弱,看起来跟小白兔一样,听到这些话应该会被吓哭的吧。 若皇后真的怪罪,他应该可以替她顶下。 若皇后找她问话,他一定陪着,就算被罚,他也替她。 毕竟她实在是太柔弱了,一定受不住宫里那些手段。 当然,这些话他依然只是在心里做了决定,并没有在嘴上说出来。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当值的禁卫上前给皇子请安,顺便查看皇子们的马车。 在看到七皇子马车里坐着个容颜绝美的小姑娘时,禁卫一瞬间有些失神,少年刚要开口解释,禁卫已经放下了车帘,躬身道:“卑职冒犯,七皇子可以进宫了。”。 夜君陵尚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了,点了点头,马车驶进宫门,往西宫皇子所方向行去。 第181章 厌恶 大皇子的马车落后一段路程。 因为夜君宸习惯在下学之后跟几位贵族子弟闲聊,或者做些其他事情,比如斗诗作曲,或者交流当天所学的功课,有时甚至只是去茶楼喝杯茶,以此来培养彼此间的友谊。 因此每天傍晚下学,几位皇子大多会在宫外多逗留半个时辰。 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大概在夜君陵刚回到皇子所不久,凤仪宫皇后处就派人来传了懿旨,说是皇后娘娘请七皇子和他带回来的小姑娘过去一趟。 夜君陵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平平淡淡地说声知道了,然后便回自己的寝殿去换衣服。 南姒坐在外殿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眉目沉静温婉,瓷白的肌肤像玉娃娃似的,比上好的玉雕还精致。 夜君陵换好衣服从内殿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静谧柔和的一幕。 那一瞬间,他觉得好似天地间最美的光华都凝聚在她一人身上,美得让他心头悸动。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忍不住皱了眉。 “换好了?”南姒抬眸,清澈浅淡的眸子比宝石还漂亮。 少年又是一怔。 南姒没去理会他的表情,倒是短暂地花时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 今年才十三岁的少年身姿修长挺拔,容颜俊雅出尘,比同龄人看起来要高挑一些,身上穿了一件月牙白色的锦袍,袍摆和袖口绣着精致翻覆的暗色花纹,比在外面书院读书时穿的正式华贵。 此时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种温润矜贵的气度。 可纵使优雅贵气入了骨,却也掩盖不了骨子里属于狼才有的暴戾邪佞。 只是这只小狼崽子眼下还不够强。 南姒放下书,嗓音淡淡的:“别逞强。” 什么? 少年回神,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些不解。 南姒却没再说什么。 走出长定殿,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宫人引领下前往皇后居住的凤仪宫。 皇后闺名凌绾,乃是东澜丞相的女儿。 做了十六年皇后,因着家族背景势力雄厚,她的后位坐得很稳,后宫妃嫔无人敢得罪她。 也因此,皇后膝下长子夜君宸从出生开始就顶着嫡长子这个贵重的身份,活在最耀眼的光环之下,成为几位皇子都唯命是从的长兄。 大臣们甚至已经默认为,这位皇长子很快就会成为东澜储君,乃至以后的帝王人选。 而与之相比,同样是皇后所生的七皇子夜君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皇后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 原因不得而知。 当然,身份贵重端庄的皇后就算是厌恶,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只会用各种借口刁难,疏远,以及不动声色地打压。 美其名曰,严苛教导。 可宫里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皇后的厌恶直接决定了宫人对待七皇子的态度。 而孩子同样是敏感的,母亲的不喜他能感受得到,时日一久,自然而然也就没了多少孺慕和尊敬。。 除了例行请安之后,他跟皇后之间早已没了母子该有的亲昵。 第182章 罚跪 到了凤仪宫,内侍进去禀报。 夜君陵和南姒一起站在殿外等。 此时天色已经落下了黑幕,远处宫灯点点亮起,越发可见宫中金碧辉煌,奢华富贵。 “皇后娘娘在用膳。”内侍走了出来,语气不冷不淡,“娘娘命七皇子先跪候着,反省一下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事。” 跪候? 南姒眉尖儿轻挑,未及说什么,却见身边的少年沉默地撩了衣袍,笔直跪在坚硬地青石板地面上。 “你还站着?”内侍看着容貌极美的小姑娘,眯起一双狭小的眼,虽不知是谁,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都得跪,“到了皇后这儿,连基本的礼仪和规矩都不懂?” “林公公。”夜君陵微微抬眸,“错是我犯的,跟这位姑娘无关。” 林公公阴阴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七皇子小小年纪就懂怜香惜玉了,若奴才把这话告诉皇后,七皇子今天大概就没办法走着回去了。” 夜君陵抿唇:“甘受母后责罚,但求莫要牵连无辜。” 林公公冷笑:“行吧,老奴这就去回话。” 说罢,转身就要往宫内走去。 “稍等。”少女嗓音淡淡响起,不含情绪波动,“我陪着七皇子。” 话落,倒也没做犹豫,安静地跪了下来。 夜君陵皱眉,转头看她:“你不用陪我。” “不是让你别逞强吗?”南姒没理他的话,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似的,表情很淡,语调也很淡,“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林公公转身,面上依然是挂着那副不冷不热的笑意,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里忍不住多了抹稀奇:“这是谁家的公主,说话这么硬气?莫不成是天上玉帝派来的——” “玉帝派来的?”冷漠威严的声音响起,蓦地打断了林公公的话,“谁是玉帝派来的?朕倒是想知道知道。” 林公公脸色一变,看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男人从宫门走了进来,慌慌张张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皇……皇,皇皇皇上!奴,奴才……” 凤仪宫外呼啦啦跪了一地。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林公公骇得大气不敢喘,心里不住地咒骂,皇上来了为何没人通报? 人都死了吗? 低眉垂眼站在皇上身后的关公公心里暗道,皇上故意不许大声通报,他能怎么办? 男人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遭跪着的人心上。 绣龙纹的明黄色袍摆随着男人缓慢的步伐缓缓移动,很快停在少年面前,男人先是弯腰亲自扶起了旁边的小姑娘,然后才淡漠开口:“小七,怎么回事?” 少年声音很淡:“儿臣犯了错,母后命儿臣反省。” “犯了什么错?” “儿臣不知。”少年平静地回答,“母亲尚未提点。” 男人低笑一声,这笑声却听不出多少温和,冷峻威严的嘴角牵起薄薄的凉意。 “朕替你去问问?” 少年低眉:“儿臣不敢。”。 “我觉得可以。”容色绝俗的小姑娘开了口,嗓音比清水还淡,“我也想知道七皇子犯了什么错。” 第183章 母慈子孝 林公公蓦地倒抽一口气。 这小姑娘好大的胆子! 在皇上面前居然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说话,还自称“我”? 皇上却显然不以为意:“既然如此,四儿就随朕一起去问问?” 南姒点头,眉眼间带着几分天生淡漠如水的色泽。 林公公跟着起身,正要大声通报提醒殿内的皇后,然后刚要张嘴,却见皇上转眸:“朕让你起来了?” 扑通一声,林公公五体投地扑跪在地上,膝盖触地的声音听着都觉得疼。 皇上朝南姒伸手。 小姑娘目光掠过他修长的手指,视而不见地转过眸子。 皇上见状,唇边掠过一抹无奈的叹息,眼底却分明噙着宠溺的笑意。 皇帝陛下抬脚往凤仪宫正殿走去,穿过宫前小桥,拾阶而上,跨进正殿殿门。 南姒淡定跟在身后。 走到殿门前,她转头朝远处的少年看了一眼。 少年芝兰玉树,丰神俊秀,即便是跪着,也不掩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风骨。 皇上垂眸看了她一眼,低问:“心疼了?” 南姒淡淡收回视线:“不至于。” 温柔的笑声从殿内传出,带着母亲对儿子的关怀:“这道酱鸭子你最喜欢吃,我吩咐厨房特意给你准备的,多吃一些……” “多谢母后。” 目光越过一道镂空檀木的隔断,视线所及,好一幕母慈子孝。 身着华贵凤袍的女子坐在膳桌前,面上含笑,不停地用筷子给她心爱的儿子布菜,儿子恭敬地道谢,独自享用一桌美味。 南姒小脸上原就极淡的表情,越发浅淡了些,眉眼却同时泛上几分薄凉狂侫气息。 殿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母子二人察觉到了异常。 皇后转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殿内所有宫女都跪了下来,而正殿门站着一身明黄色尊贵威严的天子。 心里咯噔了一下,皇后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起身走过来行礼:“臣妾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未曾出迎,请皇上恕罪。” “儿臣参见父皇。”夜君宸起身随着母亲一道跪拜,礼仪周到,抬手举足间颇有几分嫡长子气度。 “平身。”帝王语调沉稳,带着惯常的冷漠威严。 两个字落音,他缓步往殿内走去,在红木雕凤纹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淡淡开口:“方才朕过来此处,看到小七跪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皇后走过去,在皇上下首位置坐了,面上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今天在书院犯了错,被顾太傅罚了。臣妾听说之后有些着恼,便命他反省片刻。” “是吗?”皇帝陛下抬眸,看向立于一旁的长子,“宸儿,怎么回事?” 夜君宸恭谨回话:“七弟跟几个权贵子弟打架,把最近读的《国策》给撕了,顾太傅便打了他手板。” “你当时在做什么?” 啊? 夜君宸一愣:“父皇?” 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袖,重复了一句:“你七弟跟人打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夜君宸脸色微变,低头回道:“儿臣……儿臣在书阁里读书……” 第184章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皇上,小七自己不思进取,身为皇子却不顾规矩,不能严于律己,放纵自己没教养的行为,太傅罚他也是应该。”皇后淡淡开口,仪容端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宸儿读书认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小七……” “没教养?”皇帝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皇后这话里的意思是朕这个父亲没教好他,还是你这个母亲失职?” 皇后脸色微变,无意识地攥了攥掌心,强自笑道:“皇上,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一样的教导方式,不一定就能教出一样的孩子。” 皇帝陛下缓缓点头:“皇后此言有理。” 说罢,忽然朝一旁招了招手:“小四儿,过来。” 皇后和夜君宸顺着他招呼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殿门处还立着个天仙一般漂亮的小姑娘。 夜君宸瞳眸微暗。 皇后脸色变了变,恍惚觉得这个孩子的眉眼轮廓好熟悉,隐隐在何处见过。 然而…… “四儿。”皇上淡淡开口,“你今天也去了书院,觉得怎么样?” 南姒淡道:“书院很好,太傅也很严厉。” “嗯。” “权贵家公子很嚣张。”南姒接着道,一字一句都那么平淡,“八个人一起对七皇子冷嘲热讽,还骂七皇子生了祸国殃民的脸,说他跟大皇子虽是同母所生,地位却是云泥之别。” 皇后脸色猝变,冷怒开口:“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他们撕了七皇子的书,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傅,说七皇子自己不愿意念书,才把书给撕了。”南姒似是没听见皇后的怒斥,红润的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似是淡漠,似是嘲弄,似是不解,“皇帝叔叔,帝京权贵家的公子比皇子身份高贵吗?” 皇上摇头:“当然不。” “可他们为什么敢欺负七皇子?” 皇上沉默一瞬:“因为七皇子太无能,太招人厌?” “不是。”小姑娘摇头,“因为寡不敌众。” 皇帝挑眉。 好一个寡不敌众。 “权贵家公子拉帮结派欺负七皇子,七皇子没有反抗之力。”小姑娘嗓音很淡,“几位皇子对最小的弟弟受欺负视而不见,甚至从中撺掇,这才是真相。” 说完,波澜不惊地做了个总结:“皇帝叔叔,你的几个皇子联合起来,在你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合起来打压你最小的儿子。” “我没有!”夜君宸慌了,脸色难看至极,“父皇,我没有!这个小丫头她在胡言乱语,她说的根本不是真的!” “闭嘴!”皇帝冷漠斥了一句,吩咐道,“让七皇子进来。” 关公公躬身应了句,走到殿门处,开口道:“皇上传七皇子进殿!” 少年安静地起身,沉默地拍了拍袍袖和膝盖,不发一语地踏过青石板路,往殿中而来。。 走进殿内,一袭月白袍服的少年眉目浅淡雅致,的确生得一张秀雅绝伦的好皮囊,只是祸国殃民……这四个字说出来,就算以羞辱皇子之罪处置了也不为过。 第185章 御用之物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进得殿中,少年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脊背笔直,不卑不亢的态度。 “小七。”皇帝陛下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喜怒,“听说你今天在书院里被顾太傅罚了?” 少年敛眸:“是。” “为何被罚?” “不爱护书籍,便是不尊重学识,不尊重太傅。”少年淡然回道,“是儿臣之过,理该受罚。” “为何不爱护书籍?”皇帝淡问,“不想读书?” 夜君陵低眉:“父皇容禀。” “如实道来,不许有一个字的假话。” “儿臣……”少年似是在斟酌着该怎么说,迟疑了片刻,眉眼微暗,却只说了四个字,“儿臣无用。” 皇上默了片刻,没再多问:“听说你的书被人撕了?” 少年默了默,“是。” “你对付不了他们几个?” “书院里打架斗殴,情节严重者会被退学。”少年答道,“儿臣不敢诉诸武力。” 皇上调整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若如实相告,错不在你,太傅应该会理解,并作出公正的处置。” “没人会为儿臣作证。” 短短一句话,瞬间终结了所有的问答。 这句才是关键。 皇帝陛下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朕不是时常教导你们要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在书院里有了麻烦,为何不跟自己的皇兄说?” 少年唇角微抿,倒也没有辩解或者趁机告状,只是淡道:“是儿臣生性孤僻,跟皇兄们亲近不起来。” 夜君宸已经做好辩解的准备。 然而刚张了张嘴,听到夜君陵这句话,所有的辩解便如数卡进了喉咙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个字说不出来。 夜君陵明明把所有的错都担了下来,却让他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皇后的脸色很难看。 “的确孤僻。”皇上叹了口气,“你皇兄都知道得了空进来陪你母后用膳,你却连亲近母亲都做不到。都是当儿子的,怎么就不学学你皇兄?”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更多了几分难堪。 皇上这话明着是在训责小七,实则是什么意思,当她听不懂吗? “是。”少年依然恭顺,“儿臣知错。” “罢了。”皇上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既然你脾气如此不讨喜,朕觉得以后该好好盯着你。这样吧,以后白天你跟四儿一起去书院,晚上回宫之后去朕那儿请安,朕亲自督促你的功课,以及纠正你的言行教养。” 顿了顿,“若是在书院里有品行不端的行为,朕也会让太傅严加管教。” 皇后僵着脸。 夜君陵没什么表情,只恭敬而淡漠地应下。 “还有,”皇上又想起一事,伸手从龙袍袖子里拿出一柄扇子来,“小四儿是朕刚认下的义女,暂时便封个郡主当当。这柄扇子是御用之物,亮出扇子便是如朕亲临。” 说着把扇子递给南姒:“你先拿着。” “皇上!”皇后脸色骤变,“这是御用之物,怎能随意赐下?”。 “正因为是御用之物,所以朕才赠给小四儿。”皇上语气淡淡,“实用。” 第186章 有求必应 南姒盯着他手里的扇子看了看,没有伸手去接,清澈眸光里看起来似是带着三分嫌弃。 皇帝见状,当真是有些无奈,直接伸手把扇子强硬塞到她手里:“有了这个,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这宫里任何人的话你都可以不听。” 南姒瞥了他一眼,想说就算没这扇子,她也不会听其他人的话。 方才在外面之所以委屈自己跪那么片刻,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否则这里还没有人有资格让她跪下。 不过倒也划算,没白跪。 打开折扇,看到明黄色扇面上龙凤凤舞的“如朕亲临”四个字,南姒淡道:“这扇子我可以送人吗?” 皇帝瞪她一眼,显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不可以。” 南姒眉梢轻挑,眸色浅淡:“我饿了。” 话锋转得太快,皇上差点跟不上她的思维跳转。 不过虽慢了半拍,皇上倒是没什么犹豫,立即吩咐宫人传膳,竟直接把皇后和皇长子掠了过去。 “不在这里吃。”南姒说道,接着问了最重要的问题,“我以后住哪里?” 皇上挑眉:“你想住哪里?” “长定殿。” “男女授受不亲。” “没关系。”南姒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长定殿又不是只有一间寝殿,我可以住偏殿——” 皇上从善如流地改口:“小七把寝殿让出来给你,他住偏殿。” 南姒默然片刻:“也好。”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竟是把长定殿的主人也完全搁在了一边,似是觉得这样无关紧要的安排根本无需和他商议,也根本不必理会他的想法似的。 而直到此时,夜君宸才真正明白了她在书院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可以住宫里。” 她居然真的可以住宫里? 而且父皇对她这么好?好到了有求必应? 不,不是有求必应。 看起来倒像他父皇上赶着要对她好似的。 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朕让尹尚宫带人去给你量身,裁几套衣裳,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都可以跟他们说,还有首饰也可以添几套……” 南姒眉头微皱:“不需要。” 皇上声音卡了壳,然后奇怪地道:“女孩子不都喜欢美美的衣裳和首饰?” 他的女儿恨不得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孔雀似的,衣服和首饰永远觉得不够多。 “我饿了。”南姒重复了一句,眸心似是染了几分不耐,“衣服和首饰不能当饭吃。” 皇上一时无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吧。”他站起身,吩咐如空气般沉默了好一阵的少年,“小七,你带小四儿先回长定殿安顿一下。关平,即日开始,长定殿的膳食不许怠慢,要是让朕的小四儿受了委屈,朕剥了你们的皮。” 关平连连应下:“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被晾在一旁的皇后脸色忽青忽白,双手死死地攥紧,几乎不敢置信皇上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如此宠爱有加。 她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容貌生得漂亮,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另眼相看,给了她皇子都没有的荣宠偏爱? 第187章 大皇子被罚 南姒眉眼疏淡,并不太理会皇后心里的想法,可夜君宸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眼前这小姑娘身上。 除了惊艳于她过分漂亮精致的容貌之外,也是对她的身份来历感到好奇,心里暗自思索着该如何获得她的好感。 她在父皇面前不但过了眼,而且父皇对她的态度好到令人费解。 可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是能哄她开心,定然就能得到父皇的喜欢。 从方才他们的对话里就可以听得出来。 而父皇今天之所以对小七态度好了些,显然也是归功于这个小姑娘的帮忙,所以…… 夜君宸敛了眸子,心中暗暗思量着小姑娘都喜欢什么。 漂亮的衣裳和首饰都不喜欢,那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博得她高兴? 南姒转身走了。 夜君陵跟着转身离开了凤仪宫正殿,目光落在纤细柔弱的小姑娘身上,眸心划过一抹深思。 她居然真的可以住宫里? 小姑娘以前从未在皇子们面前露过脸,从今天书院里那些纨绔子弟的反应看来,他们也不认识她。 所以她应该不是东澜权贵家里的女儿。 可他的父皇不但认识,而且对她很宠,比自己的亲身女儿还宠…… “宸儿身为皇长子,承载了朕的厚望。”皇帝陛下站起身,语气淡漠却充满不怒而威的气势,“可在书院里却连几个纨绔打架斗殴都管不了,朕以后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一句话如雷霆砸下,砸得夜君宸脸色一白,瞬间什么想法也没了,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皇后定了定神,脸色还有些青白:“皇上,宸儿——” “朕对你期望大,要求自然也更严苛些。”皇帝淡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七弟有错,你也并非全然无过。所以朕罚你今晚抄写《孝经》五十遍,明日早朝前交给朕过目,你服是不服?” 夜君宸哪敢不服? “儿臣遵旨,谢父皇——” “回你的长乐殿,跪着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起来。” 话音落下,夜君宸脸色骤然一白。 跪着抄? “皇上!”皇后脸色阴沉,咬牙道,“宸儿才十六岁,身体娇贵——” “娇不娇贵跟年纪无关,跟责任有关。”皇上淡道,“皇后平素对小七严苛教导,对宸儿反倒是纵容有加,是想让朕立小七为储?” 皇后神色一僵,“臣妾没有这个想法。” “关平,找个人看着大皇子。”皇帝冷冷丢下这句话,举步往外走去,“谁敢帮着大皇子弄虚作假,朕摘了谁的脑袋!”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夜君宸则刷白着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要跪着抄写五十遍《孝经》这个事实。 他的两条腿会断掉!! “今天天气不错。”皇帝陛下走到外面,瞥了凤仪宫外一串跪着的下人,包括林公公在内,语气冷漠,“既然皇后喜欢让你们跪,暂时就先跪着吧。什么时候大皇子抄写完了,你们什么时候再起来。” 第188章 应当珍惜 宫里从来瞒不住事,尤其是看似平静实则充满阴谋诡计的后宫,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在最短时间传得人尽皆知。 皇上在凤仪宫里教训两位皇子,大皇子被罚跪抄《孝经》一事很快传遍了后宫,几位皇子跟着神经一紧。 嫔妃们则纷纷不解。 皇上今天怎么回事? 以往也没见他干涉过皇后嫔妃教训儿子,只要几位皇子不做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情,皇上素来懒得理会,今天却亲自下旨罚了大皇子? 一时之间,各宫伶俐细心的侍女纷纷出动,小心谨慎地出去打探消息。 当然,这些已经跟南姒和夜君陵无关。 回到长定殿,宫人们伶俐地开始收拾寝殿,给七皇子的床上换了全新的被褥枕头,都是极好的织锦,颜色也鲜嫩,适合小姑娘用。 七皇子的东西则都搬到了偏殿,也就是长定殿西暖阁,这是之前七皇子读书写字的地方,稍微收拾一下也就可以了。 外殿里,夜君陵和南姒相对而坐。 少年容色淡漠俊美,安静时自有一种矜贵端方气度。 “你好奇我的身份?”南姒敛眸,用沾湿的帕子拭净他展开的掌心,重新给他掌心上药,嗓音柔和疏淡。 “……嗯。”夜君陵静了片刻,才缓缓点头,“不过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本来就不该问。”南姒淡道,“你乖一些,我会对你好的。” 夜君陵没说话。 也许这个时候他还不知少女所说的对他好究竟是有多好,他也不知道,究竟拥有过怎样的经历和来头,才使得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能如此淡定地说出“你乖一点”这样的话。 此时听在他的耳朵里,其实更多的想法却是,小孩子的话听听就算,不必当真。 虽然她得了父皇的宠,可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小姑娘难免会稚气一些,说些稚气的话。 皇帝的宠爱的确可以让她活得惬意,随性,拥有更多的底气,能够在有限度的范围之内为所欲为,却并不能真的做到无所不能。 比如说江山权势这样的东西,就不是一个小姑娘可以决定的。 连皇后想让她的嫡长子成为储君都得小心谨慎地筹谋,更遑论其他人? 当然,这个想法本身就挺无聊。 江山帝位从来与小姑娘无关,也不该往她身上扯。 可她的心是好的。 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处惹到了他的母后,让皇后对亲生儿子如此不喜,连带着宫里也没人敢对他好。 可这个小姑娘是个例外。 少年心想,他应当珍惜。 “上了药,今晚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彻底消肿了。”小姑娘嗓音柔柔的,自带清冷之气,听着有种撩人心弦的感觉,“你在书院里经常挨夫子打?” 夜君陵摇头:“不会。” 南姒于是没再说什么,专注地给他掌心涂了药,想着那位顾太傅到底知不知道夜君陵经常被人欺负?? 他是助纣为虐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 第189章 碾压 皇上的吩咐没人敢怠慢。 晚膳很丰富,比七皇子以往的每一顿膳食都要好上数倍。 不但如此,尹尚宫亲自带着人给南姒量身定做衣裳裙装,还照着她的年纪以及询问了她的喜好,给她制作专属的珠花首饰。 七皇子托了她的福,也得了两套夏季的衣衫。 虽然南姒对此并不热衷,却也没拂了他们的意,只是心里忍不住想,这位皇帝叔叔似乎听不懂拒绝的话。 不过无关紧要之事,她素来不会放在心上太久。 关公公还专门挑了四个伶俐的丫头来服侍南姒贴身起居。 一切都照应得仅仅有条。 用完晚膳,宫人收拾了膳桌。 南姒走进西暖阁,安静地看着少年坐在案前抄书。 少年字迹清隽苍劲,笔锋中带着几分隐忍内敛,却毫无疑问非常漂亮。 南姒没打扰他,坐在一旁椅子里托腮静静欣赏,待少年抄完了今天的功课,她才淡淡开口:“你的武功怎么样?” 七皇子抬起头,“还行。” 这是一个比较类似于敷衍笼统的回答,毕竟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对武功根本没什么涉猎。 他就算告诉她,她应该也不太能听得懂。 “还行?”南姒唇角微挑,眉眼淡而清冽,“你确定还行?” 修长雅致的少年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南姒敛眸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折扇,抬头的同时,右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白嫩手腕翻转间,折扇忽然从少女手里直直朝他的方向飞了过去,空气里尖锐的破风声仿佛带着一种凛冽的杀气。 少年眼底划过诧异之色,却没敢大意,连忙伸手去接。 然而折扇飞过来的劲道太大,竟直接擦着他的手背掠了过去,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擦痕之后,如箭矢般直直朝他的身后飞去。 少年转头去看。 身后是一面镂空的屏风隔断,扇子即将击打到屏风时,南姒突然间掌心微动,扇子又像是有了生命般在半空生生转了个方向,转瞬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到了她的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手背上还隐隐作痛,可夜君陵整个人却似呆了似的,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姑娘。 明明她看起来是那么纤细,那么柔弱。 可刚才…… “这是还行?”南姒眉头微拧,似是对他方才的回答不甚满意,“明明就是很糟糕。” 夜君陵回过神,盯着神情有些不悦的小姑娘,第一次生出自己是个废物的错觉。 真的。 此前虽然他不得宠,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自卑自怨。 他读书认真,自认为也并不笨,至少在书院里太傅抽问功课时,他的表现算是最好的,因此就更惹来皇兄们的嫉妒和不满。 书院里也有武课,武功射箭什么都不在话下。 他以为自己相比同龄人算是挺好的。 还行。。 这两个字原本只是他敷衍的谦词,却没想到此时在小姑娘的实力碾压之下,反倒成了不自量力的自夸。 第190章 你要听话 少年唇角微抿。 “很疼?”南姒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折扇把他打疼了,微微拧眉,“我看看。” 夜君陵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御用之物质量本就顶好。 况且小姑娘的内劲很强,扇子即便只是擦过手背,也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肿痕。 疼倒是其次。 关键是少年的手修长白皙,一道肿痕落在手背上,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南姒于是又拿出药给他抹了抹。 女孩小手白皙柔嫩,抹药的动作轻到像是怕弄疼了他,柔软的触感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让人有种握在掌心把玩的冲动。 夜君陵将视线从手上移开,盯着面前娇小纤细的小姑娘,沉默片刻,淡淡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虽然她方才只露了小小一手,强劲的内力却让人震惊。 南姒没告诉他,只道:“你要学?” 夜君陵没说话。 学自然是想学,谁不想变强一些? 尤其是他这样的处境。 但是他怕太过唐突。 原本他其实想存着保护她的心思,可短短一天之内,她却再三打破他的认知,让他无可克制地生出了一种角色对调的错觉。 怪不得她说,“我需要你护吗?” 她的确不需要。 不管是在背后有着父皇当靠山,还是她自保的能力,而如今既有皇帝撑腰,自己又这么厉害。 即便是在凶险重重的皇宫里,她也可以横着走。 “我可以教你。”南姒淡道,“但是你要听话。” 夜君陵唇角微抿。 他其实很想知道她究竟出身怎样的家族,生长在怎样的环境下。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动辄让人乖一点,让人听话,听着老气横秋的。 就像寻常人家的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样,你要听话,如果不听话会怎样怎样…… 事实上,就连他的父皇和母后也从没有这么直白且带着点威胁意味地要求他们:你要听话。 他们更多的是命令。 可这样的言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淡得完全听不出老气横秋的味道,反倒有一种很自然而然的威压。 夜君陵骨子里是个孤傲的少年。 沉默和隐忍只是他的伪装色,南姒见他第一面时,就觉得这个少年是个尚未成年的小狼崽子。 可此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孤傲早已丢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居然不想再维持骄傲冷漠。 南姒抬眸问他:“我可以让你变得很厉害,你会听话吗?” 夜君陵回神,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点头:“嗯。” 这是个很厉害很温柔的小姑娘。 他想,听她的话应该没什么丢人的。 “既然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南姒转身,手里的扇子指了指墙角,“先去那边扎个马步我看看。” 扎马步是练武的基本功,也能轻易看出他武功底子如何。 少年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说什么,抬脚朝墙角走了过去,以标准的姿势半蹲,双臂举平。 南姒看了他一眼,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个镇尺放到他平摊的双手掌心。。 “一个时辰。”她道,“若是镇尺掉下来,就用这个罚你。” 第191章 小时候的梦 少年蓦地抬眼。 “怎么了?”南姒浅色的瞳眸里划过不解,“有什么问题?” 夜君陵静了一瞬,缓缓摇头。 没什么问题。 十三岁的少年思想还远远没成人那么复杂,所以接受新事物只需要感觉对就行,而无需考虑太深沉的因素。 只是有些问题憋在心头久了,总要得到个答案。 “你……”夜君陵斟酌片刻,“为什么对我好?” 南姒有些意外,眉眼疏懒:“我对你好吗?” 她的确是打算对他好,可还没开始呢,他怎么就觉得她对他好了? 少年又不说话了。 他以前不曾有过跟小姑娘相处的经验,自然无法懂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都是些什么想法。 他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温柔和善意。 况且今天在书院里她主动给了他书,给他的手上药,回到宫里又在父皇面前维护他,替他辩解,还愿意教他武功。 这不是对他好的表现吗? 不过很显然,他认知里的好跟南姒认为的好还是有点差距的。 “如果你愿意听话,我会一直对你好,比现在更好。”南姒淡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夜君陵没说话。 “你不相信吗?”南姒似是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眉头微拧,嗓音却依然淡淡,“你想要太子之位,我也可以替你办到。” 她似乎在强调着什么。 但少女生来情绪波动不大,因此就算强调的语气,听在耳朵里也依然没什么起伏波动。 夜君陵想说:“父皇不会因为宠爱谁而随意立个储君。” 不是不信她的话,而是不相信他的父皇会宠一个小姑娘宠到江山都能拿来当任性。 但是他迟疑了一瞬,却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有些不解地开口:“为什么是我?” “嗯?”南姒看着他,“什么?” 少年马步扎得很稳,身体半蹲,双手托着沉重的青铜镇尺,身体却一点晃动都没有。 “为什么对我好?”夜君陵不解。 书院里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单单对他好? 这个问题其实白天就想问的,可他一直在思索着该怎么问出口。 此时他扎着马步,她坐在椅子上。 他忍不住想着知道这个问题。 为什么对他好? 南姒眉心微锁,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少女浅色瞳眸里泛起迷惘:“小时候经常做梦,会在梦中哭着醒过来,但是醒来之后,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 夜君陵讶异。 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离奇的事情,心底有些奇怪,又有些酸涩。 似乎无法想象,这样天仙般的小姑娘会在梦中哭着醒来的场景,她的爹娘一定很心疼。 夜君陵沉默片刻:“长大之后呢?” 长大之后? “这里闷闷的,空空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南姒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抬眸看着夜君陵,“看到你之后,这种感觉就没了。” 啊? 夜君陵诧异:“我?” 南姒点头。 夜君陵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受解释,想了想,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南姒道:“很远的地方。” 第192章 我会保护你 夜君陵奇怪:“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感觉。”小姑娘的表情带着点恍惚,“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引领我往这个方向来。” 夜君陵闻言,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也无法完全相信,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会发生这种玄妙的事情。 可他不会去质疑。 她这么美,这么温柔,跟冰雪公主似的,定然不会编出什么谎言来骗他。 夜君陵心头有些酸酸的疼,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她这么小,这么脆弱,需要一个强大的臂弯呵护,需要被人捧在掌心宠着。 她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应该被千娇万宠的女孩。 所以他要变得强大。 强大到拥有一双足以庇护她的臂弯,为她遮风挡雨,带给她欢笑和快乐。 让她余生再也不知泪水是什么滋味。 “我会保护你。”他定定地开口,眼神很认真地看着她,“等我变强了,我一定保护你,不让你再流泪。” 南姒微愕。 保护她? 她不是说了不需要他保护吗?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还需要她护着呢,居然敢说保护她? 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啊。 南姒心里忍不住想,就算你变得再怎么强大,还能强过我吗? 然而不知为何,心扉里却因这句话而充实,像是被注入一道暖流,甜丝丝,暖洋洋的。 南姒眉目柔和了些,像最美的小天使,“好。” 等你长大,等你变强。 不管谁护着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心这里不空了,特别充实。 南姒托腮看他:“你要好好练武,不许偷懒,不然我就打你。” 少年唇角微抿,轻轻点了个头,“嗯。” 他不怕打,但是怕她失望。 他希望她那双像是宝石般漂亮的眸子里永远盛着欢喜之色,不要有失望,不要有伤心。 她是上天派来的小仙女,就应该开开心心的才好。 事实证明,少年的底子确实不错,虽然一个时辰快结束的时候,他的双腿明显有些僵硬酸涩,手臂开始颤抖,但镇尺没掉下来。 南姒对他的表现勉强满意。 “今天先到这里。”她道,“明天晚上继续。” 夜君陵嗯了一声,沉默看着她片刻,主动开口:“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南姒拧眉:“时辰还早呢。” “可是你还小。”他说道,“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早点睡觉。” 南姒有些讶异:“十二岁还小吗?” 少年点头,很肯定的回答。 南姒撇了撇嘴,倒是难得有了些孩子气的模样:“那好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书院,你也早点休息。” 说着她站起身,“我先去沐浴,你不许偷看。” 夜君陵脸色微僵,唇角抿紧,声音低低的似是辩解:“非礼勿视。我……我不会偷看。” 南姒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关平奉了皇上旨意,亲自挑选了四个伶俐的宫女过来给小姒儿使唤,晚上沐浴的热水中漂浮着一层新鲜的花瓣,空气中热气袅袅,清香扑鼻。 第193章 安然 伺候她沐浴的两个宫女动作轻柔极了,小郡主肌肤莹润跟上等白玉似的,她们都不太敢碰,生怕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指印。 用上好的沐浴香精抹身,洗完之后整个身体和头发丝都香喷喷的,好闻极了。 宫女温柔小心地拭干她绸缎般的头发,“小郡主饿吗?奴婢去拿些食物点心给郡主垫垫肚子?” 这是关公公千交代万嘱咐必须小心伺候的人,千万不能怠慢了,一个伺候不周,皇上绝对剥了她们的皮。 南姒摇头,穿着柔软贴身的寝衣钻进了被窝。 枕头被褥皆是上等织锦,柔软轻滑,且被宫女用助眠的香熏过。南姒娇小的身体躺进被窝里,轻轻吸了口馥郁的清香,心头沉静而充实。 跟以前在家里差不多。 南姒躺在床头,唇角微挑,清澈淡漠的瞳眸里似是多了细不可查的一点不解,还有一点欢悦。 伸手抚着心口位置。 好奇妙的感觉。 看见一个人,就能让这里不再有闷闷的感觉,像是缺了一角的心口被填满了。 为什么会这样? 纵使是在武学上天赋异禀的小姑娘,此时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不过其实也不用多想。 既然他在身边就能治好她的症状,那以后就一直让他待在身边好了,不许他离开就是了。 南姒阖上眼,卷翘的睫毛像是两把小羽扇,漂亮而精致。 这一晚她睡得很踏实,没再做那些她看不清的梦。 西暖阁里的少年此时也刚洗了澡躺在床上,虽然换了个地方睡,但他没什么不习惯,安静地把白天发生的事回想一遍,然后脑子里就全是少女倾城脱俗的容颜。 她说的每一句在耳畔回响。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我叫南姒。” “以后保护好自己的书,别再弄丢了。” “手伸出来。” “下学之后,我坐你的马车行吗?” “我也可以住在宫里。” 少女的嗓音绵软,像是羽毛挠在心尖上,让人心头酥酥的。 她那么娇小纤弱,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保护的心思。 可那只是外表。 折扇擦过手背的疼痛还很清晰,足以证明少女体内蕴藏着深厚的内力。 她到底来自哪里呢? 这么奇妙的女孩。 夜君陵望着帐幔,心头一片安然。 夜幕笼罩深宫,点点灯火勾勒宫阙辉煌,长定殿这边一片静谧祥和,后宫嫔妃处却不约而同的躁动不安了起来。 她们派人打听大皇子的事情,然后听到皇上刚认了个义女,且封了小郡主? 这个小姑娘很得皇上宠爱,但不知身份来历? 嫔妃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心里甚至忍不住想,皇上该不会是看上了谁家的小姑娘,想纳进宫里当妃子吧? 虽然皇帝已过不惑之年,可天子至尊看上个少女想收进后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否则如何解释,皇上会对一个连身份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如此恩宠?? 只是先认个义女,好像也不太符合皇上一贯封妃的习惯。 第194章 听她的话 帝王的一举一动都是后宫瞩目的焦点,一句话,一个决定都会让人忍不住翻来翻去地琢磨,何况是封一个来历不明的郡主这样的大事。 连素来被皇后千娇万宠的大皇子都被因此被罚,后宫嫔妃哪个还会掉以轻心? 敏锐的感官仿佛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个小姑娘在没有见到之前,就让他们生出了足够强烈的好奇和戒备。 不过这些都跟南姒无关。 次日早,南姒天方亮就起身洗漱。 她虽年纪小,却从没有赖床的习惯。 一袭浅蓝色收腰裙装长及脚踝,两指宽的蓝色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少女容色如早晨的露水,散发出一种含苞待放的娇嫩清新。 “七皇子在外面练剑。”宫女主动禀报,“已经半个时辰了。” 南姒沉静精致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 虽然没刻意去问,她却知道他并不是个偷懒的人。 走到殿外,看到庭院里修长少年利落地舞着手中一柄长剑,矫健身姿凌厉翻飞,带起一阵阵剑气如虹,庭院里一颗杏花纷纷扬扬落下细碎的花瓣。 南姒静静看着,秀气的眉头微拧。 少年一套剑法练完,收了剑,轻轻地收敛气息,平心静气站了片刻,然后才转过身来。 视线里映入少女娇嫩脱俗的容颜,夜君陵微微一怔,随即抿了抿唇角,走到她跟前:“怎么起得这么早?” “不早了。”南姒淡道,“你练的这个剑法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 夜君陵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不上不下,就算练得再好,也不过勉强能自保。”南姒眉眼浅淡,还带着几分刚起床的几分疏懒,“遇到高手,连自保都不能。” 少年沉默,坚韧和自信被她一句话打击得支离破碎。 “这几天先练基本功。”南姒淡淡道,“把底子打好,改天我教你。” 夜君陵不知该怎么应对。 不过南姒似乎也没打算听他回答,淡道:“入学时间到了,我们先去书院,晚上回来再说。” 夜君陵嗯了一声,把剑递给侍立一旁的小太监。 宫女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封的小郡主,听他们无意在宫中用早膳,便连忙包了一些包子和新鲜的点心,让他们带着马车里吃。 南姒看了一眼,没说话。 夜君陵伸手接了,然后跟她一道坐上马车。 “你方才练的剑法是谁教的?” 马车行驶起来,夜君陵打开纸包,把小笼包子递给南姒:“宫里有教习的师父。” “以后这套剑法不许再练了。”小姑娘声音淡淡的,却不容反驳,“浪费时间。” 夜君陵抿唇,表情似有些迟疑。 毕竟练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了心里着实有些不舍。 南姒抬眸看他,表情似是有些不太高兴:“你听到没有?” “……嗯。”夜君陵慢半拍点头,“听到了。” 没什么不舍的。 一套剑法罢了。 她说不许练,他就不练。。 昨晚才答应的,要听她的话。 第195章 深不可测的小姑娘 他们差不多是最先到书院的。 顾太傅已经在书阁,而除了他之外,皇家书院里还有其他几位夫子,各自授课的内容都不一样。 但毫无疑问,能进入皇族书院给皇子和权贵子弟授课的,身份学识都绝非一般。 南姒下了马车进入书院之后,朝夜君陵道:“你先去课室。” 夜君陵问:“你呢?” 南姒答道:“我有个问题想去请教一下顾太傅。” 夜君陵沉默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书院里的纨绔子弟很多,万一有人趁机欺负她怎么办? “不用。”南姒直接拒绝,并转身朝太傅所在的书阁方向走去,“我自己去。” 夜君陵唇角又抿紧,有些不放心地盯着她的背影。 南姒昨天就把整个书院的布局摸熟了,熟门熟路地走进书阁,淡淡开口:“顾先生。” 顾辞抬眸,看到面前站着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正是昨天刚入学的女孩。 眸心划过一抹异色,顾辞斯文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情绪流露,语气淡而不失温和地开口:“有事吗?” “学生有个问题想请教太傅。” 顾辞讶异:“什么问题?” “七皇子之前在书院里一直被欺负,太傅可知道此事?” 顾辞眸心微细,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姑娘:“找我兴师问罪?”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昨晚被皇上封了郡主,在皇上心里的分量绝对不一般。 他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对待七皇子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所以,这是特意来为七皇子讨个公道? “不是。”南姒摇头,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平淡淡的,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想问个问题,没什么特别的意味,“就是想知道太傅是否知情。” 顾辞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觉得,顾太傅应该都知道。”南姒嗓音淡淡,“那以后能不能请顾太傅继续装作不知道?” 什么意思? 顾辞发现自己居然有点跟不上小姑娘的思路。 “意思就是说,以前是怎么样的,以后还怎么样。”南姒语气淡淡,不辨喜怒,“不管书院里发生什么事,希望太傅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辞沉默了片刻:“南姑娘昨天似乎说过,不会在书院里惹事。” “嗯,学生不会惹事。”南姒很乖巧地点头,“可是书院里的学生很多,其他人若是惹事,定然跟我无关。” 顾辞没说话。 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太傅才华惊人,学识渊博,是东澜皇家书院最年轻的太傅。 顾辞自己也从未觉得自己愚钝。 可此时面对这个据说才十二岁的小姑娘,他头一次生出了自己似乎并不聪明的错觉。 南姒说完这句话,没等到他的回答就走了。 与其说她是来一个答案,不如说她是特意来给顾太傅提个醒,书院里以后大概不会跟往常一样平静了。 望着小姑娘明明纤弱却淡定不惊的背影,顾辞唇角微挑,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连个孩子都无法看透。 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小姑娘。。 七皇子身边出现这么个女孩,只怕得让很多人睡不着觉了。 第196章 大皇子也挺可怜的 南姒从书阁出来时,很不高兴地发现七皇子又被人围住了。 “七弟,你跟那个小郡主以前就认识?” “她是谁家的小姑娘?父皇为什么会封她为郡主?” “小郡主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却对书院里其他人都视而不见,单单亲近七弟,不会是七弟耍了什么阴谋手段吧?” “七弟以前倒是怪会伪装的,看不出来原来这么有心机。” “七皇子这是扮猪吃老虎呢,装可怜就能博得小郡主同情?不过也是,小郡主看起来就是个心善的姑娘,越是可怜的人,她自然越会多一些怜惜……” “大皇兄昨晚也挺可怜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瞬间让空气冷却。 而恰在此时,大皇子夜君宸在小厮的搀扶下,脚步僵硬地书院大门外走了进来,且好死不死地听到了这句话。 原本心情就很糟糕的夜君宸,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抬起头,冷冷地盯了说话的三皇子一眼,直把三皇子盯得头皮发麻。 周遭十多双眼睛齐齐看向大皇子,十六岁的少年脸色苍白憔悴,眼下深深的一圈青影,状态看起来确实很糟糕。 空气一时安静。 昨天晚上的事情皇子们早早就知道了,而住在宫外的权贵家纨绔子弟则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此时见到夜君宸一副狼狈苍白的模样,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毕竟这位皇后嫡长子从来都是金贵骄傲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憔悴模样。 然后夜君宸的目光落到了夜君陵面上。 想到自己昨夜受的苦楚,跪了一夜的膝盖到现在还剧痛难当,一直快天亮才抄好的《孝经》,原以为父皇会体谅他一夜未眠,免了他今天的课,结果……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夜君陵。 夜君宸眼底一闪而逝阴沉暴虐之气,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娇小的身影走了过来,他神色微变,瞬间收起了面上所有的表情,缓缓转过头,沉默而又委屈地看着她。 南姒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眸光散漫地望着眼前围成一堆的少年:“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落下,所有少年一惊,立即做鸟兽散。 疾步进了课室,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坐好,只是眼神却怎么也克制不住地往外瞄去。 夜君陵目光落到她面上,没说话。 夜君宸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姒看,苍白的脸上隐隐浮现期待之色。 南姒无视夜君宸的眼神,走到夜君陵面前,嗓音淡淡:“该上课了。” 说着径自往课室内走去。 夜君陵转身跟了上去,静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出来:“太傅没有为难你吧?” 南姒奇怪地瞥他一眼:“没有啊。” 太傅为什么要为难她? 夜君陵嗯了一声,悄悄放下心。 没有就好。 独自站在院门内的夜君宸,脸色阴沉似罩了一层霜雪雾霾,盯着两人相携着走进课室的身影,一点点攥紧了手。 “大皇子……”。 “滚。”夜君宸冷冷开口,甩开小厮的搀扶,独自往里走去。 第197章 风水轮流转 今天课室里的气氛很诡异。 顾先生拿着书本讲课,下面的学生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朝南姒所在的方向掠去,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忌惮。 夜君宸从坐下之后脸色就没好看过。 膝盖疼痛,脑子里一片晕晕沉沉的难受,昨晚一夜没睡的困倦疲惫此时疯狂侵袭而来,让他几乎无法抵挡眼皮的沉重。 坚硬的檀木戒尺敲上他的桌角,发出让人心惊的声音:“站起来。” 夜君宸一个激灵,脸色骤然一变,抬眼对上顾太傅斯文俊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僵硬地站起身。 “请大皇子复述一遍方才我讲的内容。” 刚才讲的内容? 夜君宸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只顾着跟瞌睡相会了,哪还听到他讲了什么内容? 心头微慌,他下意识地想转头,可顾太傅就站在他跟前,就算他是皇后嫡长子,此时也没人敢冒死递什么提示给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君宸几乎能感受到前后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让他脸上一阵火烧似的滚烫。 “手伸出来。”顾辞的声音波澜不惊。 夜君宸咬牙,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回禀太傅,昨晚父皇罚我抄书……” “所以?”顾辞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你要给我的理由?” 夜君宸忍着难堪:“学生……学生昨晚一夜没睡。” “回禀太傅,我可以作证……”三皇子弱弱地举手,试图将功补过,“大皇兄昨晚抄了一夜的书。” 顾辞闻言,似是笑了一下:“课堂之上未得允许就擅自发言,三皇子规矩学的不错。” 十五岁的三皇子脸色一僵,连忙缩回手,低头做个缩头乌龟。 但是已经迟了。 “后面站着去。”顾太傅的话素来不容违背。 夜君廷起身,木着一张脸走到最后面墙壁前站着。 室内越发安静如雪。 别说平日里总是惹是生非的权贵子弟,就算几位皇子此时也屏住了呼吸,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唯有一个容色娇艳动人的小姑娘,托着香腮,神情闲适,像是在看热闹似的看着顾辞和夜君宸。 “需要我重复一遍?”年轻的太傅大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夜君宸,“手伸出来。” 夜君宸知道一顿打躲不过,心头微惧,却又着实不敢违背,只能僵硬地伸出手。 顾太傅在父皇面前非常得器重,经常进宫跟皇上汇报皇子们在书院的情况,他若是公然违抗师命,只怕回宫以后就不是跪抄一夜《孝经》这么简单了。 年轻的太傅手起手落,戒尺毫不留情打到他的掌心。 夜君宸疼得脸色刷白,仅仅一下就让人无法克制地缩回了手。 好疼。 顾太傅眉头皱了皱,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夜君宸咬了下唇,忍着畏惧再度伸出手。 沉重的戒尺破风响起,再次落向他的掌心。 夜君宸疼得又缩回手,脸色更白了,右手抱着左手,死死地压抑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求饶。 啧。 真是可怜。 南姒红唇微弯,忍不住看了一眼顾辞手里檀木制成的戒尺。 第198章 一视同仁 若她没记错的话,昨天夜君陵可是挨了整整十下。 这大皇子才两下就受不了了? “太傅。”南姒礼貌地举起了小手,“学生有话想说。” 小姑娘声音清灵灵的,非常好听。 尤其在这个气氛格外压抑的时候忽然响起,像是冬日里忽然注入了一道暖风,让人心头像是被羽毛刷过一样,暖洋洋,酥麻麻的。 全班少年都刷刷看向了她。 对了,除了声音好听,这个小郡主听说还是个心善的,所以此时见大皇子受了罚,于心不忍想要求情? 夜君宸也不由一怔,转过头,隐含期待的眼神落到小姑娘绝色的小脸上。 若能得她心疼,就算挨了这顿打也值得。 夜君陵神色微紧,指尖捏紧了书页一角。 她会对谁都心疼吗? “南姑娘想说什么?”顾辞淡问。 南姒道:“顾太傅还很年轻,比书院里其他夫子都年轻很多。” 少年们有些懵,都不太明白地看着她。 顾太傅确实还很年轻。 可她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顾辞静了一瞬,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却没有说话。 “所以太傅应该还记得,昨天七皇子被打了多少。”南姒眼角微弯,白皙小脸上一派平淡不惊,“学生觉得身为太傅,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话音落下,整个书室里都安静了下来。 全班少年:“……” 什么心善?都是鬼扯。 她就只对七皇子心善吧。 夜君宸脸色一瞬间变得青白交错,看着南姒的眼神瞬间转为惊怒。 夜君陵微抿了唇,安静敛眸,压下心头悸动的小泡泡。 嗯,她说得对。 顾辞没说话,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眼底划过一丝兴味,却没说什么。 转眸看向夜君宸时,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听不出喜怒:“大皇子今天的表现很糟糕。” 学生们齐齐一凛。 大皇子今天的表现的确很糟糕。 虽事出有因,可顾太傅素来坚守原则,公事公办,不接受任何解释。 在场的人都知道顾太傅在功课上的严厉,尤其不能容忍学生在学习态度上的轻忽怠慢。 公然在课上打瞌睡,跟昨天七皇子的书被撕了是一回事,都是不尊重学识的体现。 不管是谁,都免不了会被狠罚一顿。 所以夜君陵昨天没有辩解,因为在顾辞面前没有理由可言,错了就是错了。 而今天夜君宸试图辩解,可辩解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顾太傅根本不听解释。 最终因为夜君宸总是躲避,为了不耽误其他人上课的时间,被顾辞强行拎着手打满了十下,跟昨日打夜君陵时如出一辙的力道,并没有丝毫放水。 夜君宸疼得脸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滚落下来,只为了维持嫡长子的颜面,才死死咬牙没有发出痛呼。 可即便如此,他对疼痛的忍耐比起夜君陵也差远了。 南姒勾了勾唇,转头看向外面天色。 阳光明媚,碧空无云。 院中一颗桃花开得极好。 小姑娘一时兴起,指尖悄然一弹,一缕真气穿窗而过,桃花树受力,花瓣纷纷扬而下。 落英缤纷,暗香扑鼻。 第199章 小魔女 皇家书院培养的都是贵族子弟,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各有授课的夫子。 夜君陵各项功课都算是顶尖的,所以夫子们对他的态度很不错。 而夜君宸今天精神状态不佳,除了腿疼手疼之外,困倦给他带来了最大的影响,以至于每一堂课都表现得很不好,授课的老夫子对他都不太满意。 虽没像顾太傅那般责罚,但严厉的训斥却是免不了。 一整天下来,他的脸色如霜打的茄子一样,又恹又冷,心情差到了极点,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敢主动跟他说话。 而鉴于大皇子都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其他人更是心有余悸,生怕惹怒了小郡主,自己也跟着受牵连。 欺软怕硬显然是这些人的本性。 大皇子今天之所以表现这么差,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昨晚被罚跪了一夜,而他之所以被罚跪,完全是因为小郡主而起。 这位小郡主今天更是在顾太傅面前要求一视同仁。 纨绔子弟们终于意识到,这哪是什么小仙女? 根本是个小魔女才对。 他们若是惹了她,她万一去皇上面前告状怎么办?所以今天所有人都学乖了,没人再去找七皇子的麻烦。 下午的武课在校场上进行。 练习的是射箭。 负责授课的是一个身躯高大的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冷硬刚毅,不苟言笑,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畏惧感。 少年们在校场上集合,扎马步,绕校场跑圈,先做几圈热身准备。 虽然南姒也入了书院,却不用跟他们一起上武课,众人眼中这个纤细柔弱的小姑娘生来就是让人宠爱呵护的,她的胳膊细得像是一折就会断一样,怎么可能挽得动沉重的大弓? 武课的教习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南姒便乐得坐在校场外的槐树下看热闹。 热身准备结束之后,少年们一字排开站在自己靶子前规定的距离里,搭弓上弦。 南姒没兴趣看其他人。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夜君陵身上,这个年纪最小的少年身姿修长笔挺,挽弓射箭时,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峭然孤傲,就像那支从他手里飞射出去,嗖地钉入靶心的箭矢,带着一种凌厉不驯的气息,让人怦然心动。 文能使人温润,收敛锋芒。 武能锻造铮铮铁骨。 夜君陵虽然才十三岁,可他身上兼备君子的内敛隐忍和孤狼的血性桀骜,这一点是其他皇子都比不了的。 南姒倚在树下,眉心渐渐浮现深思。 皇家书院设在宫外,皇子们的所学所为后宫干涉不了——除非她们安插心腹进来书院。 可目前看来,这座书院里授学方式很严谨很正规,完全不像有人能伸手进来干涉的样子。 而南姒通过两天的观察已然发现,这里授课的老夫子包括顾太傅在内,似乎当真对学生们一视同仁。 决定他们态度和奖罚的唯一标准就是在书院里的表现,跟身份无关。 所以,皇帝叔叔把几位皇子都放进书院里来,不是为了让他们自生自灭,而是想看看究竟谁更有本事,更适合为储为帝? 第200章 夸一夸 南姒轻轻撇了嘴角。 若皇帝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毫无疑问,小狼崽子的表现是最好的。 虽现在年纪还小,但已能看出来日的七皇子定是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人物。 她心里忍不住猜测,顾太傅经常进宫跟皇上禀报皇子们在书院里的表现,是否会作为评判以后谁适合掌管江山的最主要标准? 顾太傅会不会瞒报? 南姒沉默敛眸。 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做个精准的确认才行。 嗯,应该先让人去查查顾太傅和这些老夫子们的背景底细。 不过若要有资格坐江山,单单文武双全还不行。需要有力的支持者,或者强硬的势力机构辅佐。 文臣武将都不能缺。 不知皇帝叔叔有没有暗中为未来的储君准备这些。 南姒抬眸看向校场上。 得,大皇子又被罚了。 鉴于他太过糟糕的表现,身强力壮的教习用坚硬的箭矢抽向他的大腿,让这位已经不堪负荷的大皇子差点忍不住栽倒在地上。 啧,真是可怜。 上天好像把他这十六年来得到的荣宠在这一天里全部收了回去,只剩下了苦难。 南姒忍不住挑唇,比小狼崽子还大了三岁呢,怎么这点苦都吃不消? 想起皇上昨天怒斥他的话,寄予厚望? 若皇帝叔叔真的对这样的儿子寄予厚望,指望把江山交给他,那不得不说,皇帝叔叔的脑子和眼睛都不太好使。 明明七皇子更合适。 心头刚闪过这样的想法,校场上已经响起武课教习冷冷的怒斥:“大皇子比七皇子大了三岁,体力和臂力应该比七皇子更好才是,可大皇子今天的表现实在糟糕透顶。” 糟糕透顶。 这四个字让夜君宸自尊心碎了一地,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僵白难看。 凌乱的发丝混着汗水贴着额头,苍白的脸色述说着他此时已经快力竭的身体状态,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意气风发。 可比起这些,夜君宸心里更恨的是被拿来跟夜君陵比较。 他今天分明是体力不佳,并不是箭术不行,可夫子们和武课教习都视而不见,故意刁难于他,而这一切的起因却都是因为夜君陵。 昨晚要不是因为他,他怎么被父皇罚? 若不是跪抄了一夜《孝经》,今天又怎么会因为精神不好而连连失利? 夜君陵凭什么跟他比? 夜君宸心里恨到了极致,忍不住死死地攥紧了掌心。 而被他恨着的少年此时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校场,朝远处的槐树下看去。 南姒眉梢微挑,冲她勾了勾唇,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是夸奖吗? 夜君陵微愣,随即轻轻抿唇,唇角泄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弧度。 南姒的确是在夸他。 虽然她并不太认同武课教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两位皇子放在一起比较——因为这样只会让心胸狭窄的大皇子记恨。 但小狼崽子表现得好,自然要夸一夸,让他高兴高兴。 第201章 武课 武课结束的时候,也刚好到了下学的时辰。 一身疲惫的大皇子是被人扶着走出校场的,看到南姒走过来之际,大皇子收敛了脸上和眼底所有愤恨不满的情绪,只余下过度疲乏疼痛之后留下的苍白憔悴。 看起来的确很可怜。 只是南姒又不是怜香惜玉的风流公子,看谁可怜她就怜惜谁。 擦肩而过,少女的表情要有多淡就有多淡,淡到可以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漠然无情,对他的狼狈视而不见,反而带着一种奖励似的眼神径自走向另外一个让他厌恶的少年。 夜君宸咬紧了牙关,眼底划过阴冷暴虐的光芒。 武课教习离开校场之际,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小姑娘,心里猜测着她的身份,以及她跟皇上的关系。 说一点关系没有,肯定不可能。 虽然当今皇上性子冷酷了些,行事作风我行我素了些,可他绝不会肤浅的以貌取人。 单凭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就随意认个义女,可不是他的作风。 只是帝王家素来多秘辛,也没人真敢去挖掘太多的皇室秘密。 “箭术不错。”南姒走到狼崽子少年跟前,淡淡开口,“平时常练?” 少年身姿矫健凌厉,出手快狠准,臂力强劲,方才射箭时几乎做到了百发百中。 若平时疏于训练,不可能会有那么好的箭术。 不过步射本身就没什么太大的难度,只是皇子们出身尊贵,学武的基本就是为了自保和强身健体,自然不可能跟真正的高手一样每天只追求武功上的精进。 况且他们还有其他各项功课要学,也没那么多时间全部放在武功和箭术上。 “嗯。”夜君陵点头,跟南姒一起往外走去,“有时会早起一会儿,早上到书院校场上练半个时辰。” 大臣们上朝早,天方亮就进了宫,他刚好赶在大臣们上朝之后出宫,错开跟他们直接碰面的时间。 南姒沉吟片刻:“你晚上功课多不多?能应付吗?” “……还好。”夜君陵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就是尽力而为。” 南姒转头睨他一眼:“你看起来很紧张?” “没。”夜君陵抿了抿唇,俊秀绝伦的脸色微微浮现一抹浅淡的红晕,“不紧张。” 他只是在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才合适。 毕竟昨晚一句敷衍的“还好”轻易惹来了她的不满。 “若是功课能应付,晚上我带你出宫……”南姒拧眉想了想,“算了,暂时先在宫里把底子打好,练武还是该循序渐进,不能贪多。” 虽然她的天赋好得惊人——这句话不是她自己的认为,而是她的哥哥们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所以南姒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天赋比旁人好。 可她无法确定夜君陵是否也跟她拥有一样的天赋,所以需要先试试他的潜能,然后再决定该以怎样的进度标准来授他武功。 “武功需要练厉害的。”她道,“自己实力强,比一百个帮手都管用。” 第202章 双赢 自己实力强,比一百个帮手都管用。 少年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琢磨,然后越发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 大皇子今晚没精力在宫外逗留,走出书院大门就径自在下人搀扶下上了马车。平素极擅逢迎的权贵家子弟今天却都似变成了哑巴一样,目送他登上马车之后,才转头看向后面走出来的夜君陵和南姒。 一时之间,众少年的心情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既惊艳于小姑娘绝世无双的容貌,又好奇她神秘的出身来历。既想引起她的注意,博得她的好感,又莫名地恼怒她为何偏偏亲近七皇子。 同样的,他们已习惯欺负七皇子,此时却偏又羡慕七皇子突如其来的好运。既希望他能不计前嫌,主动跟他们示好,又忌惮着大皇子的喜怒。 短短一天之间,当真是品尝到了冷热交加左右为难的滋味。 这些纨绔子弟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只知道欺善怕恶,可他们代表的都是帝京响当当的权贵家族。自小出身在这样的家族里,莫说性情如何骄纵,至少大部分人的脑子是够用的。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亲近大皇子的原因。 身为皇后嫡长子,又有外祖父庇荫,夜君宸十有八九会成为以后的储君。跟他维持好关系,以后新帝登基,他们便是天子面前最亲近的肱骨之臣,也是家族的新一代掌舵者。 这是君臣双赢。 相比大皇子的荣耀,七皇子虽然同是皇后所出,可皇后对他的态度注定了他以后跟帝位无缘,所以他们才毫无顾忌地轻侮嘲笑,疏远打压他。 然而今天他们却不确定了。 七皇子不管是学识还是武艺,都明显比大皇子要强上许多。 七皇子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个小姑娘,极有可能成为他生命中的变数。 他们现在需要确定的是,皇上宠这个小姑娘究竟宠到怎样的程度,会不会影响到以后帝位归属? 权贵家子弟可以纨绔,可以骄横跋扈,然而能进入这座书院读书的,哪个不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 藏在骄纵跋扈外表下的,是他们长期在祖父或者父亲影响中对权势早已敏感的嗅觉和判断力,以及从不外露的深沉心思。 所以,若真把他们当成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才是大错特错。 夜君陵和南姒在众人微妙的目中注视中,也很快上了马车。 “这些权贵家少爷很快会改变对你的态度。”南姒靠着软榻,语气淡淡,“你暂时不必理会他们,先磨磨他们的性子。等需要主动放低身段的时候,再跟他们打好关系不迟。”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夜君陵坐在车厢里一旁,沉默不语。 南姒表情又有些不高兴:“我在跟你说话呢。” 夜君陵抬眸看着她:“我……” 南姒皱眉:“你想说什么?” 夜君陵定定看着她,一副想说什么却又怕惹她不悦的样子。 南姒似乎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你想说,你没打算跟他们打好关系。” 第203章 私人喜恶 夜君陵迟疑着点头。 不喜欢的人,他便是连装腔作势也不愿意。 “你父皇应该也有讨厌的人。”南姒淡道,“满朝文武总会有些人不合圣意。但是龙椅虽是他在坐,可江山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江山。” 夜君陵敛眸,没说话。 “掌大权者身边需要忠心耿耿的臣属——不管这样的忠心是臣服于强权本身,还是因为有利益可图。” 夜君陵听懂了她的话,沉默间缓缓点头。 “如果你想要帝位,就必须先摒弃自己的私人喜恶。”南姒语气平静,却明显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看透人心的睿智,“不管是帝王还是将军,手下若没有可用的人,就算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只能成为傀儡。” 夜君陵心头微震,缓缓攥紧了五指。 帝位? 她居然看出了他深藏在心里的野心。 “在你自身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必然需要借助那些显赫家族的势力才能达到你的目的。”南姒像是没看出他的表情一样,语气始终平淡如水,“他们心甘情愿对你忠心,定然是你能带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或者你能强大到让他们敬畏臣服,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夜君陵不笨的。 南姒的话他其实很明白。 以他现在这般无权无势的处境,想要得到那张椅子的确需要花费更多的努力,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变强。 骨子里的孤傲让他不屑于那些人为伍,可他也分明清楚,江山皇权之下各大世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就算是他的父皇,也不可能让家族势力全部消失。 皇权的确是至尊。 可在没有登上至尊帝位之前,他需要的是让自己立足的筹码,需要经营的是势力。 江山帝位不是武林盟主,不可能只靠武力取胜。 帝王自身强大的确会让臣子更加敬畏,可帝京显赫了百年以上的权贵世家,朝中浸淫权势数十载的大臣们,哪个势力不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非皇帝把所有不听话的人全部杀光——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皇上可以一个人坐江山,却无法做到一个人治理天下。 而在经营势力之时,难免需要放下身段,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 “不过你也不用刻意跟他们交好。”南姒淡淡又道,“等从你身上看到更大的希望之后,他们自会主动跟你示好。” 夜君陵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方才我为什么说,自己实力强比一百个帮手都管用?”南姒眉梢轻挑,“坐上帝位需要获得各大家族势力和朝中大臣的支持。而坐上帝位之后,帝王需得施展雷霆手腕,整顿朝纲。但是这期间肯定会是凶险重重。” 因为周围还有很多人也对那张椅子虎视眈眈,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对手。 皇权至尊之路,永远充满荆棘血腥。 “与其把性命交给别人保护,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南姒淡道,“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第204章 妒火 南姒是在告诉他,如果想要帝位该做些什么准备。 有舍才有得。 这是一个浸淫在权势中的人人都该明白的道理。 想要得到什么,必须放弃一些什么,比如摒弃自己的喜恶情绪,放低自己的身段,忍受自己所不喜欢的。 这些都是有野心之人必须学到的东西。 哪怕夜君宸占据比旁人更多的优势,在登基之前他也需要好好笼络各大家族,跟他们打好关系,争取更多更有力的支持。 “不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行。”南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当你拥有了足够多的筹码,而你的对手成了不可雕的朽木时,不管是朝上的大臣还是大臣家的儿子,都会自动靠过来跟你示好,无需你多费心。” 当然,南姒没告诉他的是,若旁人筹谋帝位需要花费十二分心思,夜君陵只需要花费三分就行。 君臣君臣,他需要费心的只是以后的君臣关系。其他方面,不管是银子、人手、情报,还是更敏感的军队战马,她都会提供他最大的帮助,给他造就最强大的后盾。 有她在,江山一定是他的,只要他想要。 马车一路往皇宫方向驶去,夜君陵许久没有说话。 十三岁的孩子也许在人情世故上还不是很圆滑,但他的确早早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就算最终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他也必须做到强大。 强大到不让任何人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虽然这也许很难。 可人总要有傲气,有目标。 哪怕这条路危险重重,他也不惧放手一搏。 更何况…… 少年抬眸看着南姒,清俊秀雅的眉眼更沉定了些。 总不能叫她失望。 回到宫里,两人稍作休息,宫女伶俐地上前伺候洗漱两人净面,换衣,夜君陵原本打算用完晚膳之后再去跟父皇汇报今天的功课,但关总管派了人来传,说皇上让七皇子和小郡主都过去一躺。 两人前脚刚踏出长定殿去面圣,后脚皇后就派了人来传七皇子,扑了空之后,宫人如实回报。 皇后早在看到长子带着一身狼狈和伤痛回来时,就又心疼又气怒,狠狠地咒骂了几句书院里的夫子,得知七皇子被拿来跟长子做比较之后更是怒火冲天,竟忍不住直接迁怒,所以才命人速去传七皇子。 却没想到皇上的动作更快一步,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好,好,真是好得很!” 声音里听得出明显的咬牙切齿意味。 宫人们噤若寒蝉。 只是没人知道,为何之前优雅端庄就算生气也从不会失态的皇后,为何这两天会频频暴怒失控? 凌皇后冷冷地吩咐宫人伺候大皇子,沐浴更衣,传太医诊脉上药,用膳休息。 宫人战战兢兢地照做,丝毫不敢怠慢。 而她自己则坐在凤椅上,闭了闭眼,想到皇上曾经喜欢过到现在也还一直喜欢着的那个女子,想到几个皇子的名字,尤其是小七……心头一把燃烧了十几年的妒火越发炽烈。 第205章 怕太傅偏心 皇上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 七皇子和小郡主到勤政殿时,意外地发现顾太傅也在。 君臣二人似乎正在讨论正事,而且讨论的是书院里发生的,且跟皇子们有关的事情。 “儿臣参见父皇。”身姿修长的少年恭敬地行礼,听到父皇说了免礼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跟顾辞行礼,“学生见过太傅。” 顾辞语气淡淡:“七皇子不用多礼。” 行了礼,夜君陵安静地站在一旁,南姒也没说话。 一袭青衫的顾辞站在案前,转过头去,淡淡开口:“大皇子今天精神不太好,以至于各方面功课都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皇上可让他留在宫中休息。” 御案后的皇帝陛下闻言,淡漠开口:“不过是跪抄了一夜《孝经》,有这么严重?” “严不严重,要看身体的承受能力。”顾辞语气波澜不惊,“大皇子毕竟娇贵,所以这样的表现倒也没什么。不过皇后可能会有些不高兴,因为臣打了大皇子,武课上陆教习也对大皇子动了手。” 皇帝陛下道:“学生表现不好,太傅自然有责罚的权力。朕一早就跟你们说过,不用给皇子们特权。” 顾辞淡笑:“臣明白。” “朕记得小七以前也被罚跪过。”皇上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夜君陵,修长如青竹般的少年,眉目清澈,俊雅无双,当真生得是一副好容颜。 被君父点名,夜君陵微微垂眸,眉目沉着,态度恭谨却不畏缩,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来。 “臣也记得。”顾辞淡道,“七皇子正月里因在书院弄脏了衣服,回来被皇后以皇子失仪为错处罚跪了一夜。” 而当时还是寒冬,一夜跪下来,早上去书院时少年脸色冻得发青,精神也有些不济,顾辞命他去校场跑了二十圈。 几位皇子和权贵家子弟都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他。 然而七皇子二十圈跑下来之后,身上出了汗,脸色红润,虽有些困倦,可一整天下来,不管是文课还是武课,表现得依然可圈可点。 皇帝目光落在手里刚翻开的奏折上,淡淡道:“有大臣提议朕立太子,此事顾卿怎么看?” “臣只管授学,朝堂之事不敢僭越。”顾辞道,“各位皇子的情况臣已如实汇报给了皇上,皇上自会做出圣明的抉择。” “学生斗胆。”南姒忽然开口,“不知太傅是如何评价七皇子的?” 顾辞转眸瞥了小姑娘一眼:“小郡主很在意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没在书院,他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严肃,倒是有几分兴味和闲适。 南姒眉头微拧:“当然在意,我怕太傅偏心。” “偏心?”顾辞眉梢轻挑,“怕我在皇上面前过分赞誉大皇子,而刻意贬低七皇子?” 南姒眨眼,天真无邪地摇头:“太傅为人师表,德才兼备,定然不会做这种事。” “难得听小四儿说句好听的。”皇帝有些吃味,语气酸酸的,“有时间吹捧太傅不如来吹捧朕,毕竟小七的命运可是掌握在朕的手里。” 第206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南姒撇嘴:“皇帝叔叔想听人吹捧还不容易?去后宫走上一趟,保管嫔妃们专捡您爱听的说。” 皇帝陛下摇头笑道:“朕不想听后宫嫔妃吹捧,只想听小四儿说。” “为什么?” “因为小四儿不会撒谎,说的都是真心话。” 南姒啧了一声:“皇帝叔叔原来也擅长哄人。” 皇帝与她逗了两句,转眸看向顾,淡淡道:“麻烦顾卿替朕检查一下小七的功课。” 顾辞微微弯腰:“臣遵旨。” 南姒明白这是皇帝自己犯懒,却也想更清楚地了解七皇子的学识,所以才要求顾辞当面抽问。 横竖没她什么事,索性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安静地听听。 皇帝陛下朝她招手。 南姒刚坐上屏风前矮榻,见状不由拧了拧眉,起身走到他跟前。 皇帝陛下伸手捏了捏粉嫩的小脸:“你娘现在在干什么?” 她娘? 南姒眸心微细,伸手拉下他的手,淡淡道:“忙着跟我爹爹恩恩爱爱。” 说完这句,她显然已经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似的,不再有什么耐心继续回答他的问话,转身回到屏风前矮榻上倚坐了下来。 准备的说法应该说跟她的爹爹们恩恩爱爱,可勤政殿里有顾辞这个外人在,这个“们”肯定不能说。 否则岂不是太容易就暴露了身份? 不过顾辞虽没刻意听他们说话,却也听到了小姑娘说的,她有娘,也有爹,所以应该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女…… 可她在皇上面前说话如此从容自在,比皇子和公主都无惧,面上甚至连一点恭敬神色都看不出来。 而皇上偏偏又对她如此宠爱纵容。 当然,顾太傅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虽心里有些疑惑,却也并没有过多深思,很快就把精力都放在了七皇子的功课上。 夜君陵在书院学习未曾偷懒,武课也很出色,因此对于父皇的临时抽查并无多少紧张不安,顾辞提出的问题他答得从容流利。 皇帝陛下手下不停地批阅着奏折,耳朵里听着少年或是背诵或者问答,或是对顾辞抽出的文章做详细的陈述。 清越镇定的声音如涓涓细流,回荡在肃穆庄严的勤政殿里,带给人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当着皇上的面,又是随问随答,弄虚作假肯定是不可能的,且顾辞提出的问题和抽背的功课难度挺大,间或还会问问七皇子对社稷的看法。 也许是少年心性简单,对于皇权暂时还没生出什么避忌的心思,因此也是答得坦然,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皇帝陛下听到新奇处,偶尔会抬头看看。 少年身姿修长,笔直的站姿犹如松竹般柔韧不折,精致俊雅的面上一派平静如水,唯有始终微垂的眸子代表着对太傅的谦恭态度。 当真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公子好丰仪。 视线微转,慵懒如猫儿一般斜倚矮榻上的少女小手托腮,浅淡眸光看似漫不经心地落在少年身上,唇角浅浅的笑意却是泄露了她不错的心情。 那一瞬间,皇帝陛下甚至有种错觉。 这孩子看小七的眼神,怎么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 第207章 护犊子 时间说起来长,其实也就是眯一会儿的功夫。 轻轻阖上眼,耳畔回荡着少年悦耳的背书和师生间的问答声,殿内气氛似乎不知不觉静谧柔和了下来,南姒很快陷入了浅眠。 然后她是被一只手捏着脸颊给吵醒的。 “原来小七的声音有助眠的效果。”皇帝陛下站在她面前,素来冷漠疏离的声音也忍不住染了些许笑意,“以后晚上若是睡不着,就让小七念书给你听。” 少年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眼神里似有些不满:“父皇。” “嗯?”皇帝陛下转头看他,“有事?” 夜君陵盯着少女粉嫩的小脸,以及捏着她脸的那只手,唇角微抿。 皇帝陛下瞥见他的眼神,心里顿时了然,眉梢忍不住挑了挑,倒是很识趣地把手收了回来。 没想到还挺护犊子。 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皇帝陛下却不由想到方才南姒看小七的眼神,心里缓缓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虽说两人相差年纪不大,可小七到底也比她大了一岁,而且小七是个男子,她是个女孩,她怎么就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把小七当成小崽子来护? 当初她娘要是也这么护着他,说不定他连皇位都不要了,心甘情愿跟在她身边当个被宠着的乖巧小奶狗。 可惜他没小七这么好的福气。 “今晚你俩陪朕用膳。”他道,“用完晚膳再回去。” 南姒睁开眼,似乎刚从瞌睡中回过神来,嗓音还带着些许困倦:“顾太傅走了?” 皇帝陛下闻言,不由奇怪地瞥她一眼:“你睡得应该不算沉吧?” “浅眠也是眠。”南姒语气淡淡,“难道睡觉的时候还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皇帝陛下对她这个说法表示服气。 练武之人哪个不是在睡眠也保持高度的警惕,稍有风吹草动都立即惊醒。她倒好,还真的安安心心就睡着了。 “先去洗漱。”皇帝陛下说着,抬手召来宫人伺候,“带小郡主去洗手净面。” 宫人领命。 南姒也没说什么。 既然要吃饭,当然要先去洗漱一番,况且她刚刚睡醒。 两个宫人恭敬地请小郡主往内殿走去。 “小七。”皇帝陛下负手站在少年面前,表情恢复了淡漠威严,“你知道小四儿的身份吗?” 少年摇头:“儿臣不知。” “她没告诉你?” 夜君陵嗯了一声:“她不让儿臣问。” “她不让你问,你就不问?”皇帝挑眉,“当真一点也不好奇?” 夜君陵沉默片刻:“她若不想说,儿臣便不想知道。” “是吗?”皇帝陛下心里啧了一声,暗道这性子真不像他这个父皇,“那么朕换个问题问你。” 少年低敛眉眼,一派为人子的恭谨。 “你想当皇帝吗?” 少年愣住。 他显然没料到父亲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着实诧异了好一忽儿才抿了抿唇,沉默地低头。 不承认也不否认。 皇帝陛下见状,忍不住又想啧一声。 居然不否认? 真是够傻的。 第208章 傻人有傻福 若是换作他的几个皇兄在,听到这样的问题,只怕早跪下高呼不敢了。 不过皇帝陛下想到南姒母亲身边那几个更傻的家伙,忍不住暗道,这是否就是人家常说的傻人有傻福? “既然小四儿选了你,就用点心。”皇帝陛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坐了近二十年皇帝,也差不多够本了。等你什么时候攒够了实力,朕就把江山交给你跟小四儿。” 到那时,也许他该去找那个无情的女人好好谈谈了。 夜君陵心头微震。 储君之位一直是后宫嫔妃、皇子以及所有朝臣们关切的大事,他们私底下殷殷期待,百般斟酌猜测,可如此敏感的事情却很少有人真的敢在皇上面前流露出私心。 百官劝谏立储,也必须是站在公正的立场。 夜君陵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离那个位置很远很远,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才能慢慢靠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皇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既然小四儿选了你,就用点心。” 等你什么时候攒够了实力,朕就把江山交给你跟小四儿。 这个结果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无法理解其中原因,以至于整个晚膳的过程他都是懵的。 食不知味。 回到长定殿,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起来倒是比以前更沉默了些。 “怎么心不在焉的?”南姒开口,“有心事?” 夜君陵抬眸看着她。 明亮的宫灯下,小姑娘眸色清澈浅淡,娇嫩的容颜越发显得精致脱俗,眉眼如画,看起来倒真像是从云端来的小仙女,所以才让父皇对她如此特别,甚至连皇位都可以被她左右? 心底浮现这个荒谬的想法,他却缓缓摇头,并没有把想法说出来。 南姒也没多问,嗓音淡淡:“开始扎马步吧。今晚加半个时辰。” 夜君陵点头:“嗯。” 依然是昨晚的地方,昨晚的姿势,以及同样的镇尺搁在掌心。 夜君陵半蹲在墙壁前,南姒执一盏茶坐在椅子里,慵懒而闲适。 西暖阁里很安静。 短短两天时间,他的处境彻底颠覆,少年纵使如何淡定不惊,此时处在这样安静平和的环境中,心里也忍不住开始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时间便是在这样的安静中慢慢流逝。 一个时辰过去了,南姒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眼他微颤的双手:“镇尺要是掉下来,就多加一个时辰。” 不知道是不是入神太深,小姑娘这句话刚落音,夜君陵一个激灵,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哐当!” 尖锐刺耳的声音钻入耳膜,南姒蓦地睁开眼,一时竟有些恍惚。 视线里映入浅紫色层层飘逸的轻纱帐幔,脑子还处在放空之中,一时之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 “相爷。”绿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世子的茶盏掉地上了。” 南姒闭了闭眼,从床上坐起身:“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 南姒没说话,思绪还沉浸在梦境中没有完全脱离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开口:“给我倒杯茶。” 第209章 日有所梦 绿竹应了声是。 一盏茶递到手里,南姒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脑子里清醒了些,才道:“大半个时辰,也不错了。” 苍明华抬眸看去。 他的身体还处于半蹲的姿势,虽茶盏在不断的晃动之下落了地,但他的身体却依然维持着扎马步的标准动作。 不过动作虽能尽可能地保持不变,可身体的晃动和颤抖却实在无法避免。 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也述说了他此时的辛苦。 相比之下,跟他一起的素衣看起来真的轻松很多,两盏茶水还稳稳地托在掌心,身体从始至终稳得让人心惊。 若苍明华起初还以为南姒的要求是个刁难。 那么此时他显然知道料错了。 南姒端着茶盏从内室走出来,看着小世子苍白的脸和满脸的汗水,淡淡道:“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开始,每天早上一个时辰的马步。” 苍明华诧异。 不是说茶盏掉了就加罚一个时辰? “明天开始,你们俩轮流盯着他扎马步。”南姒敛眸抿了口茶,淡淡开口吩咐,“若是他敢偷懒,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绿竹脆生生应下:“是,奴婢一定早日把小世子调教成武功高手。” 苍明华没说话。 南姒似是有些倦怠,嗓音也听得出几分疏懒:“先去休息吧。” 苍明华缓缓站起了身体,双腿发酸发僵,两条手臂也酸涩沉重快要抬不起来,此时终于得以喘口气,身体却仿佛骤然间失去了力气,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 只是两条腿依然止不住地打颤。 素衣站直了身体,掌心还稳稳托着茶盏。 走到桌前,素衣手腕利落地翻转,苍明华盯着她的动作,却并未看清她是如何运力的,两盏茶落到桌子上时,没有溅出一滴茶水。 相比之下,苍明华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底子有多差。 南姒似乎没什么心思放在苍明华身上,眸心有些怔忡。 “主子。”绿竹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太对,眉心微蹙,有些担心地开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南姒摇头:“不睡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以前的事情她似乎不该再刻意去回想。 素衣走过来,面上也划过一抹忧色:“主子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苍明华抬头朝南姒看去,却并没看出南姒脸色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可能两个婢女服侍他久了,所以才对他的情绪和神色变化敏感。 “我进宫一趟,你们俩留在府中。”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茶水,南姒把茶盏搁在桌上,说完朝苍明华看了一眼,再度提醒了他一次,“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苍明华回过神,敛眸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凤凰水榭。 绿竹取来了南姒的衣衫,服侍她重新换了一套衣服。 素衣打水给她净面。 待打理妥当,绿竹递来一把伞,南姒伸手接过,才离开凤凰水榭往外面走去。。 细碎的光线自水榭的树梢缝隙间撒落下来,打在南姒精致清丽的面容上,伴随着清风细雨,墨黑发丝于鬓角轻扬,绝色姿容绽放出一种妖娆不驯的美。 第210章 失宠 空气微寒,暗香轻涌。 走过雾气氤氲的水榭,南姒神色沉静,眉目柔和,绵绵细雨中独自撑伞往府外走去。 繁华街道深处传来旖旎琴音,悠扬婉转,百转千回。 南姒驻足于门前片刻,眉目微敛,掩去眼底复杂神色,抬步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收了伞,掀帘而入。 马车一路往皇宫方向驶去。 南姒闭目倚着车中软榻,素白的手轻抚心口,恍如隔世的空寂感缓缓复苏,像是在一点点抽离她的七情六欲。 轻轻叹了口气,南姒眉梢多了丝烦躁倦色。 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很糟糕,她一点都不喜欢。 梦中那个少年与现实中人重叠,勾起了她心底沉寂已久的特殊情感。 对那个人,不知是否受天生宿命的影响,她总是无法狠下心。 南姒其实是恼恨自己的。 可这样的恼恨除了让她自嘲和无力之外,并没有起到其他更多的作用。 午膳之后,年轻的帝王陛下一身宽松袍服,放松了身体斜倚在锦榻前,看窗外绵绵细雨。 裴海站在一旁几乎愁白了头发。 “皇上。”他开口,小心地劝导,“您这几天膳食用得太少,若是让南相知道……” 早膳没吃,午膳就吃了两口。 对,没夸张。 只吃了两口。 多一口都没有。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膳食,怎么端上来的,又怎么撤了下去。 裴海好几次几乎忍不住想跪下来求皇上。 “朕不饿。”苍寒聿嗓音淡淡,“不用告诉南姒。” 他没打算再用苦肉计博她同情心软。 裴海眉头皱在了一起:“可就算不让南相知道,皇上这样下去,怕龙体也会吃不消。” 苍寒聿抬手,修长手指撑着额头,掩嘴低咳一声。 “皇上?”裴海担忧,紧张不安地看着他,“皇上可是龙体不适?奴才传太医来看看?” “不用。”苍寒聿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随朕去御花园走走。” 清隽淡漠的眉眼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寒色,也多了几分孤冷,越发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矜贵疏离感。 裴海急急忙忙撑伞跟上。 外面在下着雨呢。 到了御花园入口,苍寒聿独自负手徐行,裴海撑着伞跟在身侧,极力把伞撑在帝王头顶上方,生怕小雨淋湿了皇上发丝龙袍,染上风寒。 虽时下早已是暖春接近初夏的气候,且皇上是练武之人,不至于淋点雨就生病,可思及皇上这几天吃得不多,睡眠严重不足,眼下这身体只怕还真禁不住风吹雨淋。 御花园很大,这个季节里各色花卉都开得很好。 苍寒聿顺着小径弯弯曲曲漫无目的地往前行进,很快走到一片牡丹园里,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盛开,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仿佛要绽尽世间芳华。 身后八名宫女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 苍寒聿驻足,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美景,颀长身躯似乎更显清瘦了些,容颜清冷泛着孤寒之色,眸深似海,万般情绪层层叠叠,如浪涛翻涌。 第211章 皇上作陪 裴海恭敬地侍立在侧,第无数次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叹息。 “主人。”扶微淡漠平稳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像是被风送入耳朵里,“南相进了宫,正往紫宸殿方向而去。” 苍寒聿身体微僵,孤寂的心房像是突然注入了活力,眼底一道极亮的光划过,他没有丝毫犹疑地转身,疾步回宫。 裴海吊着好几日的天终于放了下来。 南相到底还是来了,来得还算及时。 否则他真怕皇上淋雨生病。 真希望他们别再这么犟下去了,最好南相能劝皇上好好用膳,好好睡觉,别再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身体,继续折腾下去,万一真病倒了,心疼的也不知会是谁? 不过吧…… 裴海看着脚步匆匆的皇上,此时倒是有心情去想,皇上这般模样像不像失宠的妃子终于等来了帝王的临幸? 明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皇上,拥有整个后宫的人也是皇上。 可被打入冷宫的,渴望得到临幸的,却也是皇上。 这让裴海的心情格外的奇妙。 苍寒聿跟南姒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紫宸殿。 殿阶下相遇,苍寒聿痴痴地凝望着她的眉眼,像是已经分开了几年似的,眸心情深缱绻,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南姒执伞与他对视,却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心里觉得这个人大概又欠揍了。 “皇上最近是纵欲过度,还是政务繁忙,忙到废寝忘食了?”南姒语气薄凉,盯着他眼下一圈青影,以及明显瘦了一圈的脸,眉梢倾泻刺骨寒意,“容楚修被发配去了边疆?” 裴海头皮发麻,忍不住垂低了眼,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恰在此时,苍寒聿喉咙发痒,低低轻咳了一声。 南姒眸色更寒,像是从暖春又回到了凛冬。 苍寒聿咳过之后,却是开了口,嗓音温软低柔:“姒儿……” 一阵微风掠过。 南姒率先收回视线,执伞迈上殿阶。 苍寒聿缓缓抬步,跟在她身后,裴海低眉垂眼地跟在身后撑伞,不敢让皇上的衣衫湿了分毫。 小祖宗现在心情看起来格外不好,他不想被罚在雨幕下跪省。 入了殿,早有宫女上来接过南姒手中伞,并沏上热茶给两位主子。 莫怪裴海生出错觉,便是苍寒聿自己此时进入寝宫,也觉得像是失宠之后突然被召来侍寝的妃子一样,有种既惊喜又忐忑不安的感觉。 裴海不敢耽搁,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宫人重新备上一桌膳食。 有南相小祖宗在,看皇上还敢不敢没胃口。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裴海心里便不由生出一种罪恶感,皇上都憔悴如斯了,他怎么还能抱有如此想法? 若是被南相知道了。 裴海打了个寒噤,想到皇上遇刺时被杖责的扶微和玄翎,以及外面一干当值的禁卫,他觉得他这把老骨头绝对禁不起三杖下去。 苍寒聿盯着南姒看了良久,才淡淡开口:“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裴海诧异。。 皇上问的这是什么话? 第212章 胃口不好 “方才在府中睡了一觉,做了个梦。”南姒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心情不太好,便进宫来看看。” 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梦到以前什么事? 裴海想问却没敢问,毕竟南姒这性情实在让人捉摸不定,万一触了哪处不太愉快的回忆,他只怕得以死谢罪。 苍寒聿心头微震,也不敢问。 以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是不美好,相反,那些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 可曾经的那些美好都被他亲手葬送。 所以不敢去想。 一想就是铺天盖地的悔恨和钝痛。 殿内空气有些压抑,有些沉闷。 宫人的速度很快,效率很高,很快在殿内摆上了一桌丰盛的珍馐美味。 南姒眸光落在一桌丰盛的膳食上,眉梢轻挑:“皇上的午膳还没用?” 苍寒聿薄唇微抿,看都没看裴海一眼,径自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顿了顿,“裴海猜你应该没用膳。” “对,对,老奴猜想小祖宗应该还没用午膳,所以就命人准备了午膳。”裴海低声赔笑,“相爷,要不让皇上陪您用膳?” 让皇上陪她用膳。 这句话除了裴海,大概翻遍天朝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敢说这话。 历来只有嫔妃大臣陪皇上用膳的,还从未听说过把皇上放在作陪的位置上。 可苍寒聿一点也不觉得这话什么不妥,走到南姒跟前,沉默地拉着她的手往膳桌前走去。 “你们都下去。”左右站着至少八名宫娥等着伺候皇上用膳,可裴海却挥了挥手,“守住外面,谁来也不见。” 于是本该在殿内伺候的宫女全部被打发到了殿外当门神。 殿内恢复了安静。 南姒目光微垂,神色看不出波澜。 苍寒聿亲自给她夹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口味,“柔然王子晚上进宫,你要不要见见他?” 柔然王子? 南姒眸光微抬,似笑非笑:“见他干什么?” 苍寒聿薄唇轻抿,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说别的,“你要是不想见他,那就不见了。” “别啊。”南姒淡淡一笑,“他应该是我的兄长吧,见见也没什么,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呢。刚好臣也可以想想是否该认祖归宗,就此回去柔然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此言一出,苍寒聿握着筷子的手瞬间一紧,低声却强硬的语气:“朕不会放你回去。” 南姒神色并不怎么温和,闻言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皇上这几天清瘦了许多,又想使苦肉计?” “我没有。”苍寒聿否认,“只是胃口不太好。” 南姒哂笑:“那今天胃口怎么样?” 苍寒聿点头:“挺好的。” “挺好的就多吃点。”南姒语气淡淡,“别让周边诸国的王子们来了,以为天朝国库空虚,皇上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苍寒聿心头微动,自动把她的话理解为关心,眉目柔和而顺服,“嗯。”。 南姒瞥他一眼:“吃饱之后,臣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皇上。” 第213章 陌生的时空朝代 苍寒聿心里咯噔一下,眼底浮现几分迟疑和忌惮,却没有开口问她。 这是两人分开这几天来,他用得最香最踏实的一顿午膳。 裴海倒也没怎么伺候,就只站在膳桌旁,皇上伸手点了哪道菜,他就负责把那道菜端起来放到南姒面前。 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难得有如此安静用膳的时候,全程只负责吃,除了苍寒聿时不时地给南姒面前换菜之外,其他时候两人都没怎么交流。 吃得安静又优雅。 殿内气氛看起来也无比的祥和静谧。 南姒填饱了肚子,苍寒聿也吃得差不多了,裴海命人把膳食撤了下去,然后命侍茶的宫女去给两位主子沏茶。 茶香氤氲,袅袅清香弥散在殿内。 奉茶之后,裴海很快带着人全部退了出去,不再打扰两位主子独处。 南姒手执香茗,身体疏懒地斜倚着紫檀木镂空屏风前的锦榻上,眸光微敛,轻轻啜了口茶。 这慵懒却霸气的坐姿,闲适从容的神情,看起来竟比苍寒聿这个正儿八经的一国之君更像一国之君,完全没有一点身为“臣子”的自觉。 反观真正的一国之君皇帝陛下,却捧着茶站在一旁,像个手足无措的臣子:“姒儿。” 南姒抬头:“需要给皇上赐座吗?” 苍寒聿神情微顿,摇了摇头:“不用。” 默了片刻,“姒儿想问我什么事?” 南姒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接抛出第一个问题:“东华大祭司,你跟他熟不熟?” 南姒问的是熟不熟,而不是认不认识,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怀疑有些事情跟东华大祭司脱不了关系。 封住记忆这种事情可以借助药物,也可以用其他手段,但重生这种玄妙离奇之事却绝不是一个寻常凡人可以操控的。 南姒有十足的理由怀疑有身怀异术之人从中协助。 而东流对那位大祭司的评价几乎已经给了南姒答案,若说此事东华大祭司没有插手,那绝对是出了鬼。 苍寒聿迟疑着,似是在斟酌该怎么回答。 “皇上若不愿意,臣也不勉强。”南姒语气很淡,“但请皇上别随意编个谎言来骗我。” 苍寒聿闻言,不由沉默地一瞬:“不是很熟,但接触过。” 南姒点了点头,接着问第二个问题:“这片大陆上,是否还有东澜这个国度存在?” 从被带来天朝开始,她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并不太确定这个大陆上是否还有其他遥远的国度存在。 天朝周边除了几个附属小国,也有几个君王当政的大国,可那几个大国之中并不包括东澜。 所以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现在是否已经到了某个完全陌生的时空朝代? 以前不存在记忆,所以自然没有过细查的想法,而如今虽复苏了记忆,可距离太过遥远的东西也不是短时间之内想查就能查得出来的。 况且就算真的去查,大概也瞒不过他的耳目,既然如此,索性直接来找他问个清楚。。 然而“东澜”两字一出,苍寒聿的脸色微微一变,执着茶盏的手倏地握紧。 第215章 臣属之国 “我们都来天朝两天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见皇上?”偌大的主厅里,身着一袭红裙异族装束的少女眉眼浮现刁蛮不耐,冷冷看着主位上坐着喝茶的容楚修,“丞相大人是不是故意拖着不让我们进宫?” 大厅侧左边方向,一个身着隆重深蓝色袍服的中年男人沉默地坐着,目光也忍不住看着天朝年轻的左相大人。 而他的下首座椅上,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清丽女子正襟危坐,面容清丽,姿态优雅端庄,看起来高贵而又典雅。 “小公主急什么?”容楚修饮了口茶,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悠悠淡笑,“到了该见的时候,皇上自会召见。这两天皇上事务繁忙,还没腾出时间来。” “事务繁忙?”红衣少女皱眉,明显带着不满的语气,“难道见我们不算是公务?我们跟父王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拜见天朝的皇上,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容楚修眉梢轻挑,虽是笑着,嗓音里却多了几分寒洌:“小公主这是在质问本相?” 红衣少女正要说话,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并微微欠身:“抱歉,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莽撞无礼,还请左相大人恕罪。” 容楚修唇角微挑。 “此番是我们未经宣召就擅自入京,本就是我们不对,断然不敢跟左相大人兴师问罪。”白衣女子接着说道,然后转头看向红衣少女,“小妹,跟左相大人赔礼道歉。” 红衣女子闻言,虽恨恨地哼了一声,看起来不情不愿,却仍然没有违抗白衣女子的命令,朝容楚修道:“我年纪小不懂事,出言无状,还请丞相大人恕罪。” 容楚修不以为意地淡笑:“没关系。” “皇上若是政务繁忙,我跟父王、小妹就暂时住在客栈里等上几天也无妨。”白衣女子优雅谦卑地浅笑,“不能打扰了皇上。” “阿姐!”红衣少女不满地看着她,“干嘛这么低声下气?我们是来拜见皇上的,又没做什么错事——” “小妹,闭嘴。”白衣女子便是连呵斥都是温柔的,带着几分无奈,说完朝容楚修再次欠身告罪,“小妹被惯坏了,还请丞相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容楚修沉默地听着姐妹二人一唱一和,俊雅的面上没有半分不悦,甚至还带着几分兴味:“小公主天真坦率,难得的真性情,本相自然不会与她一般计较,鸾月公主不用过意不去。” 白衣女子便是西疆大公主凤鸾月,红衣少女是她的小妹凤冥月,两人跟随父王来到天朝,虽是为了庆贺太后寿诞而来,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联姻。 可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们什么身份。 西疆小国依附着天朝而生,本就是天朝臣属之国,万万不能在天朝皇城之中,当着位高权重丞相大人的面口无遮拦,无礼冒犯天朝皇帝陛下。。 凤冥月性子刁蛮,的确有几分被宠坏的感觉。 第216章 凤鸾月 容楚修话音刚落,她就一脸不屑地开口:“听说天朝有两位丞相,左相大人跟一个男宠并称二相,不觉得丢脸吗?” “小妹!”白衣女子的凤鸾月脸色微变,语气里终于多了几分严厉,“闭嘴!” “冥月闭嘴!”坐在一旁的西疆王也忍不住怒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西疆王跟大女儿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猝不及防地凤冥月吓了一跳,不安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王和阿姐。 厅里的气氛似乎有变得些不安。 容楚修敛眸,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沉默不语,俊雅眉目看起来倒有几分跟苍寒聿相似的幽深难测。 “请左相大人恕罪。”南疆王微微抱拳,做出请罪的姿态,“冥月的确是被我惯坏了,所以才这般没分寸,请左相大人莫要与她计较。” 容楚修低笑:“你家惯坏的孩子跑到本相的府中撒泼,还让本相宽宏大量?” 西疆王脸色微变,姿态越发谦恭了些:“小王回去一定严加训斥,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情。” “请左相大人恕罪。”白衣女子抿唇,面上浮现恨铁不成钢的自责,“我代小妹给丞相大人赔个罪,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容楚修暗自冷笑。 保证? 他倒是能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对还会发生不知多少次。 “本相没兴趣跟一个小女子较真。”他淡道,“不过本相这里的规矩跟宫里可不一样。本相不计较,不代表同样的行为到了皇上面前也可以被原谅,所以还请西疆王好自为之。” 西疆王连连点头:“是是,小王一定记下。” 未免冥月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再三告罪之后,西疆王很快带着两个女儿告辞离去,容楚修闲着无事,倒也亲自把人送到了府邸大门外,给足了他们面子。 看着三人各自翻身上了马,又几番客套的寒暄之后,三人才朝他们下榻的客栈方向策马而去。 容楚修静静站在大门外,目送父女三人远去。 西疆跟柔然两个小国虽人稀疆域小,可族人擅长骑射,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男人彪悍,女子也都不是弱质女流,英气十足。 凤鸾月看似优雅柔弱,可方才那阵翻身上马的动作却透露了她是个练家子的事实。 凤鸾月。 名字倒是不错,像是天生带着富贵之命。 只是很可惜…… 容楚修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 转身入了府,刚走进大门,身后一阵破风声响起,随即一道人影跪在面前,“主子。” 容楚修眸光微转,沉默地盯着眼前的黑衣人看了良久,表情不复温雅,而是带着几分寒凉气息:“发生了什么事?” “邵姑娘去了容家老宅。”黑衣人低头禀报,“夫人当家做主,把相爷跟邵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并且让相爷今晚回老宅吃饭。” 话音落下,容楚修冷冷一笑,拂袖离去。。 他倒是不知道,他的婚事什么时候能由得旁人做主了。 第217章 主动权 云雨持续到傍晚。 苍寒聿抱着南姒去沐浴净身,细致地给她全身按摩,回来之后床榻已经被重新收拾干净,换上了干净的熏过香的枕头被褥。 把怀里的女子放到床榻上,苍寒聿跟着躺了上去,铁臂把人圈在怀里,嗓音带着几分怀念般的叹息:“真想把姒儿就这么囚禁在这里,再也不放出去,每天能看到的人只能朕,用膳,穿衣,沐浴,朕亲力亲为伺候,就跟小时候一样……姒儿觉得这样好吗?” “挺好的。”南姒语气淡淡,带着几分倦懒意味,“皇上就这么做吧。” 平淡淡的一句话,成功地把苍寒聿噎住。 空气静了一瞬,苍寒聿凑过去吻着她柔软的唇瓣,唇齿间皆是眷恋和讨好:“姒儿。” 南姒安静地躺在床上,由着他想怎样就怎样,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反正她也反抗不了,不如当做是享受。 而且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她的,对于他的亲近她并不排斥,因此自然也没必要做无意义的抗拒。 南姒甚至还有精力去想,就算身体上由着他肆意妄为又能怎样? 她对他了解太深,深知他的七寸软肋在哪儿,更清楚如何攥着他的痛处。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就算把她囚禁到天荒地老,他们的角色也依然不会颠倒。 他们之间,掌握主动权的人永远都是她。 她想让他开心快乐,他便能如置身天堂。 她若想让他痛苦,也能顷刻间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 只是啊…… 南姒转头,目光落在他依然精致俊美却清瘦了许多的脸上,心尖上钻出一丝细不可查的酸疼。 曾经她捧在掌心宠着的人,宠到愿意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他,即便他后来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掏空了她的心,她却依然会对他不忍。 或许是软筋散的作用,也或许是方才太过激烈的运动让她身体疲惫了下来,以至于此时安静的时候,南姒总觉得自己变得心软了一些。 真是奇妙。 他敢对她下软筋散,她不但没有记恨他,反而还因此心软。 南姒眼底划过一丝轻嘲,随即淡淡开口:“皇上志在天下,会成为一个圣明无双的皇帝,后宫不能一直空置着,该选妃就选妃吧。江山需要子嗣传承,社稷不容儿戏。” 苍寒聿伸手勾着她的发丝,心头苦得发酸,却只是坚定地开口:“我不选妃,就只要你一个。” “我虽然喜欢你,至今未曾变过,可我的喜欢不是无条件的。”南姒淡道,“你其实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我喜欢你时,可以把你放到心尖上,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把所有欺负你的人都打跑,但是你犯了错,把我的真心丢到地上践踏,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随着她一字字出口,苍寒聿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一点怨恨不满。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也没有被伤害的痛苦落寞。 第218章 后悔药 甚至连记恨也没有。 女子心里若有恨,便免不了口是心非。 可她没有。 喜欢就说喜欢,从不曾试图否认或者隐瞒。 可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反应,就是这样坦然却又无情的反应,一直以来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若是可以,他宁愿她能骂他,打他,甚至拿鞭子抽他一顿也好过这般平静。 她若肯把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他反倒不会总是恐惧不安。 可她不会。 哪怕是他伤害她时,她也从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点难过。 苍寒聿悔极痛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帝王坐拥天下,可以网罗天下奇珍异宝,却独独没有后悔药可吃。 若能回到过去。 苍寒聿忍不住圈紧了臂膀,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姒儿……”他声音低哑,充满着悔恨和痛苦,“若能回到过去,我不再当皇帝了,我给你为奴好不好?” 他宁愿给她做端茶递水的侍女,做一只哄她开心的宠物,做她身边最忠诚的影子。 也好过,好过君临天下之后面对的孑然孤寂。 “可是过去已经回不去了,不是吗?”南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明明是温柔的动作,说出口的话也温柔似水,却让人绝望,“我忍心让你为奴吗?就算真的为奴,也是把你宠到无法无天,可以爬到主人头上作威作福,临了还不知道珍惜反过来伤害主人的狼崽子吧?” 前世她称他为狼崽子,果然不假。 苍寒聿薄唇抿得泛白,声音苦涩:“是,我就是那个被宠到无法无天,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该被千刀万剐车裂凌迟剁碎了喂狗的狼崽子。” 南姒沉默下来,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别这么说你自己。” 顿了顿,“充其量也就是被惯坏了,直接剁碎了喂狗倒是可以,千刀万剐就没必要了,往往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需要酷刑惩罚。” 苍寒聿没说话,周身被浓浓的悲哀所包围。 南姒淡道:“皇上,你该知道困不住我的,别折腾了。” 苍寒聿无声地摇头。 不折腾不行。 他受不了失去她的绝望,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哪怕她恨他。 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不早了。”南姒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光线,“皇上是不是该去见见柔然大王子了?” 苍寒聿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沉默而紧紧地把她禁锢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闭上眼,像是失了魂一样。 不想见。 他谁都不想见,只想跟她待在一起。 永永远远的,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 南姒见状,倒也没再逼他,虽然被下了软筋散,身体有些无力,却并非不能动弹。 轻轻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适点的姿势,她闭上眼,在他怀里慢慢陷入沉睡。 多愁善感从不是她的性子,她也没有怨天怨地的习惯。 既然暂时处境如此,她也没心思跟他闹脾气。 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她也不会犹豫。 第219章 誓言褪色 苍寒聿睡不着。 明明前世今生唯一爱过的,爱进了骨子里的姑娘此时就睡在身边,被他牢牢圈在怀里,可他心里却比谁都知道,有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再也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把他当孩子宠的少女,对他好的时候像是能摘下天下的星星给他,可无情起来的时候,也能让人感受到最深沉的绝望,仿佛被推进了灭顶的万丈深渊里,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就如曾经她对付大皇子,对付所有意图伤害他的人。 她曾在他被人刺杀受伤的时候,徒手扭断了刺客的脖子,淡淡开口:“所有伤害夜小七的人,都只配去跟阎王说话。” 皇后得知他的野心以及父皇想要传位给他的计划,恨得几乎想要咬碎他这个亲生儿子。 是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告诉他的母亲:“你娇惯出来的长子只配给夜小七提鞋。” 凌丞相联合帝都权贵世家一同给父皇施压,说长幼有序,嫡长子做储君才理所当然。 她轻描淡写地开口:“是不是让嫡长子消失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你们觉得这样能行,我可以让夜君宸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内阁老臣们不满一个少女干涉朝政,在朝堂上据理力争。 少女嗓音淡得听不出一点情绪:“听说东陵女皇一出生就成了一国之君,这些年也没见谁去反对她插手朝政,更没见她哪一点做的不如男子。历来只有技不如人之辈,才总是拿男女之别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记忆里,她从未因任何事情生过气动过怒,就算偶有不高兴,也只是稍稍皱眉。 那个初时让人觉得只是个天真无害小姑娘的少女,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点点改变了人们的看法。她像个无所不能的神女,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除了她自身深不可测的本事,背后所拥有的强大势力更让人胆寒。 而她对七皇子的维护,曾一度让很多无计可施的人只能咬牙切齿地攻击夜君陵,说他是个只会躲在女子背后吃软饭的小白脸。 事实上,也的确是。 他的身份地位,他的处境,都是因她才翻转。 他放弃了曾经苦练却只能勉强自保的武功,在她传授下,练会了九幽玄镜第七重,他的一身武功修为也是她的功劳。 他身边渐渐靠拢过来的心腹谋臣,他手里慢慢多起来的筹码,他日渐丰满的羽翼,都是她所给予。 她告诉他,帝王应该心怀天下,应该重用有才之士,德才兼备之臣可以放心大胆地用,有才无德之人只能暂时用,有德无才之人可以斟酌着用。 她年纪虽小,却教给他用人之术,为君之道。 那个被娇宠着的少年有时心里也会想,如果小白脸就是被人这般珍视宠爱,他宁愿一辈子做个小白脸。 然而年少时的誓言终究因时间而褪色。 等你长大,等你变强。。 只是长大变强了之后,他的心思也变了。 第220章 岁月静好 连续四天,苍寒聿几乎一直待在紫宸殿里不曾离开,连早朝都直接免了。 所有需要决策的政务一律命人写成奏折呈上来,苍寒聿待在紫宸殿内批阅,重要大事就宣容楚修和端木锋过来商议,大多时候他会直接命扶微把旨意传达下去。 在殿内批阅奏折的时候,他喜欢把南姒抱在腿上坐着,圈在怀里,低头就能吻住她嫩白的脖子,嗅着她发丝间清冽幽香的气息,这让他感觉到安全和踏实。 软筋散对身体的伤害不大,可长久使用依然没什么好处,最大的体现就是让人精神不济,四肢酸软无力,经常性地犯困。 而南姒从来不是个会虐待自己的人,困了就睡,不管是在龙床上还是在苍寒聿的怀里,她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 饿了就吃,御膳珍馐,各色珍品,九五至尊的帝王一口一口亲自喂着,照顾得精心周到,她只管张嘴,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晚间沐浴时依然是帝王贴身伺候,给她按摩,舒活全身脉络,温柔地吻着她的锁骨,带着十足温柔和珍爱,唯有床笫间恩爱时动作依然跟以前一样粗暴,以一种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的力道,折磨得她精疲力尽。 帝王的温柔和宠幸于女子而言从来都是昙花一现,却依然能让人感恩戴德,唯独南姒,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帝王的温柔服侍,却丝毫不觉得这是恩典。 对于苍寒聿来说,这四天过得格外静谧祥和,恍惚中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什么帝王之位,什么君临天下,明明都是随手就可抛却的东西,若非这个女子早早教会了他在其位谋其政,教会了他帝王的责任。他这几天甚至想当个昏君。 而于南姒来说,行动不便对她的心情似乎没什么影响,跟以前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无法自由出入宫门,只能乖乖地待在殿内陪着这位皇帝陛下批阅奏折,陪着他用膳、沐浴、睡觉,以及每天晚上抱着她翻云覆雨。 每每开始翻云覆雨的伺候,苍寒聿总是忍不住克制着情动,低声在她耳畔开口,嗓音低哑带着祈求:“姒儿,我想听你的声音。” 准确来说,他想听到她因情动而失控的声音。 他试过很多种方法打破她的平静,可最后却发现,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失控,唯有在床上的时候。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不管多坚强冷静的人,动情时的反应都很难克制。 南姒感受着他的强硬和霸道,感受着他跟温言软语截然相反的粗暴动作,压抑在喉咙里的嗓音会因克制不住的情动从唇畔泻出来,每当这个时候,苍寒聿才能真正感觉到这个女子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慢慢的,他贪恋上了这种感觉,总在最激烈的时候故意停下来,这般温柔地诱哄她,折磨她。 南姒不会刻意去隐忍,顺其自然的风格用在床榻间也一样。 四日光景一晃而过。。 紫宸殿内风平浪静,旖旎升华。 第221章 别高兴太早 大臣们则在忙着准备太后娘娘的寿诞宫宴,以及招待各臣属国来朝贺的王子们。 左相容楚修分担着任性皇帝的政务,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偏有人还不知死活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他心情不好,连带着跟着做事的人也战战兢兢。 不过紫宸殿外的事情苍寒聿显然并不关心。 四月二十六日转眼到来,苍寒聿命人在广阳宫设宴,白日在此招待各方来宾。 太后的寿诞宴席则是在晚上,地点设在玉坤园。一应事宜全部交给了容楚修和云王、离王几人负责。 紫宸殿里,年轻的九五至尊亲自服侍南姒穿上雪白的贴身里衣,然后命人拿来她的右相朝服,正要给她穿上,却听南姒淡道:“今天穿女装。” 苍寒聿动作微微一顿,“女装?” 南姒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秦府我不想再回去了。” 苍寒聿闻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骤然狂跳起来:“那……” “别高兴太早。”南姒语气波澜不惊,“别忘了秦姒这个人本身就是假冒的身份,你要封后也罢,封妃也罢,都跟我无关。” 苍寒聿沉默片刻:“不管有没有关,我都高兴。” 说罢,径自吩咐裴海:“你传旨去一趟相府,让素衣和绿竹立即进宫一趟。” 裴海领旨:“是,奴才这就去办。” 苍寒聿抿了抿唇,牵着她的手转身往内殿走去,打开墙壁前檀木衣橱。 偌大的橱子里,除了皇帝的朝服、常服、衮服、行服等袍服,以及一些里衣、腰带和配饰之外,其他的都是颜色鲜嫩的女子衣裳,各式各样的颜色和款式都有。 “这都是我早早给你备下的,你挑一件穿上。” 南姒以前对衣裳首饰一类压根没什么兴趣,不过今天不知何故却似是有了几分兴致,目光落在眼前琳琅满目的衣服上,伸手一件件拂过,漫不经心地边欣赏边挑选。 没过多久,她挑好了一件冰蓝色鲛绡曳地长裙,抬手递给苍寒聿。 苍寒聿清隽如画的眉眼泛起温柔润和的光泽,微微敛眸,细致地给她穿上衣服,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才给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间系好细绸腰带。 完全合身的衣服,跟量身定制的一样。 苍寒聿对她的身段尺寸了如指掌,无需量身也能定制出最合身的衣裳。 “好看吗?”南姒淡问。 苍寒聿点头,眼睛瞬也不瞬地注着她绝色出尘的容颜,眸心盈满似水柔情:“姒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南姒闻言,唇角细不可查地轻轻上挑,转身往外走去。 她今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脸色白嫩红润,容光焕发,即便软筋散的效力让她身体还有些虚弱,可实际上这两天苍寒聿已经减了一些药量,只是封住了她的内力,让她没办法离开,却并没有封住她自由行动的权利。 所以南姒完全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宫人奉上茶水,南姒倚靠在窗前精雕龙纹的锦榻上,浅浅品名,享受着身体沐浴在阳光下的静谧悠闲。 第222章 师从高手 明媚的阳光在她身上笼罩起一层柔和光晕,让这张本就倾城绝色的容颜越发显得圣洁无瑕。 苍寒聿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素衣和绿竹二人在裴海的引领下走进殿内,参拜圣驾之后,被苍寒聿叫过去替南姒梳妆。 素衣看到自家相爷一身女装打扮,且美得恍若天人,心头忍不住无声地嘀咕,不知今天唱的是哪出,怎么在宫里也开始换回女装了? 南姒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落座,语气淡淡:“化成之前的妆容。” 素衣低声应了是,开始把带来的胭脂水粉放在妆台上,动手给她描眉上妆。 苍寒聿远远地看着,暗道原本这样的事情应该由他来做的,只是他担心上不好妆,万一被人认出来…… 其实认出来也没什么。 只是南姒暂时还没打算完全恢复女儿身,今天做秦姒的打扮只是为了彻底离开秦府,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不用再回去,可南相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 至少目前来说,除了苍寒聿和容楚修、裴海之外,还没人知道南相是个女儿身。 而南姒,显然还没有暴露女儿身的想法。 苍寒聿转头看向窗外宫阙宏伟,沉默负手于身后,颀长身躯瘦削挺拔,清隽眉眼弥漫着尊贵淡漠的气息。 忽然他视线里映入一道纯白身影,苍寒聿瞳眸骤缩,脸色猝然一变。 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妆台前的南姒,苍寒聿压抑着心头恐慌,转身往殿外走去,一重重薄纱帷幔在他身后轻扬,随着他脚步往外走去,荡起层层叠叠浪涛般的弧度。 “扶微。” 清冷的嗓音在殿门外响起,黑衣劲装矫健的扶微应声掠至眼前,俯首跪地。 “守住这里。”苍寒聿遥望着纯白身影消失的方向,语气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能让人感受得到嗓音里的压抑冷漠,“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许南姒踏出来一步。” 扶微恭敬领命。 苍寒聿抬脚步下殿阶,禁军统领萧墨即刻走了过来,低头行礼。 “任何人不许跟着朕。” 苍寒聿丢下这句话,身体一掠,转瞬间消失在眼前。 萧墨诧异地抬眸,盯着早已看不见踪影的前方,沉默间眉心忍不住紧紧锁起,皇上去的是御花园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皇上的身手,速度快得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皇上曾经师从高手? 远离紫宸殿,苍寒聿在御花园深处追了好一会儿,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遥望着曲折深幽的小径,苍寒聿眉心微凝,脑海中浮现一张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脸,一袭白衣长袍,袍摆长长拖曳在地上,倾泻出一地风华。 一袭墨发垂肩,如同夜色中冰凉的锦缎,天神一般俊美高贵的容颜,通身流露出不属于这世间凡夫俗子该有的谪仙气息,然而一双瞳眸却邪魅无情,勾勒出地狱两生花一样残酷冰冷的气息。。 苍寒聿眸光幽沉难测,在御花园里停驻片刻,很快转身回了紫宸殿。 第223章 神女下凡 南姒已经化好了妆容。 对于苍寒聿突然离开紫宸殿的举动,她似乎并没有多少好奇心,见他回来,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 苍寒聿走了过去,牵起她的手:“走吧。” 南姒任由他牵着没抗拒,嗓音如冰雪般沉静:“白日里招待来宾,算是正宴,臣这个身份似乎不太适合出席。” 紫宸殿的宫娥都跟在身后,素衣和绿竹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了紫宸殿,等着宴会结束之后服侍他们家主子。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苍寒聿道,“你愿意出席,是那些人修来的荣幸。” 修来的荣幸? 南姒闻言,眉梢忍不住轻轻一挑:“臣是神女下凡吗?” “说不定还真的是。”苍寒聿目光落在她仙姿玉容般的脸上,语气里透着几分喟叹,“凡夫俗子,谁能生得如姒儿这般倾城倾国,美丽惊人?” 南姒嗤笑:“皇上最近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 若非眼前这张脸跟以前一样,灵魂深处所感受到的气息也跟前世一样,她都忍不住要怀疑这个人是否根本不是前世的夜君陵。 那时的他常常沉默寡言,在她面前也始终维持着安静温顺的模样,哪像此时这般能言善辩? 然而。 南姒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怔,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姒儿?”苍寒聿不解地看着她。 南姒目光微抬,抬眼打量着他跟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头渐渐浮上一些疑惑。 前世他是夜君陵,今生他是苍寒聿。 可这张脸没变。 同一个时空里,不会有两个夜君陵。 所以…… 南姒指尖微颤,他们这是一起转世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里? 所以她真的彻底离开了曾经的亲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娘亲和爹爹们? “姒儿?”苍寒聿有些不安地看着她,“怎么了?” 南姒抬眸,视线锁住他俊美矜贵的脸,平静地开口:“这个时空里,是不是已经没了东澜?” 苍寒聿脸色骤变,薄唇下意识地抿起。 “东陵帝国离这里,是否隔着跨越山海天地也到达不了的距离?” “……” 苍寒聿沉默着,这个问题显然是他心里不愿触碰的逆鳞,他不敢说,不愿说。 所以只能沉默。 南姒淡淡一笑,没再追问:“走吧。” 苍寒聿依然执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可一路无言之下,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显得格外压抑。 广阳宫内已是群臣满座,训练有素的宫娥穿梭在殿上,给每个人面前的几案上都备上瓜果茶点。 大殿中央一张红毯延伸到殿外。 随着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殿内所有人一刹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一袭尊贵龙袍的俊美帝王挽着个女子走进大殿,群臣起身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苍寒聿在正前方主位上落座,嗓音淡淡:“众卿平身。” 第224章 蠢死 群臣谢恩起身。 “都坐吧。”苍寒聿漫不经心环视殿内一周,平静地开口,“左相。” 容楚修起身:“臣在。” “外来的几位宾客何在?” “柔然王大王子邬钧领胞妹邬雅公主,西疆王领着一双女儿,青国王储带着自己的王姐辛菲公主,此时皆候在殿外等候皇上传召。” 容楚修说话的功夫,殿上大臣们目光已不约而同地落向前面皇座位置,龙椅旁边,容色精致绝俗的少女正安静地倚靠皇上身边,姿容沉静,眉目如画。 这一幕是所有大臣们都没有预料到的,并且为之感到极度的诧异。 一贯只宠幸南相而不近女色的皇上,居然带了个女子过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谁家的姑娘? 坐在左侧亲王宗室位置的离王、云王和齐王几人纷纷诧异,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是谁。 离王甚至失态地喊出声:“秦姒?” 这一声惊呼,瞬间让殿上其他大臣都愕然。 秦姒? 这个名字听得怎么有点耳熟? 姓秦? 难不成是秦家女儿? 而容楚修禀报的时候,目光早已跟落在主上身边的少女对上,眼底分明写着:你这是在搞什么花样? 难不成突然间想通了,要恢复真实身份,从此以女装示人? 南姒没理他,很快垂眸端起茶盏。 “让他们进来。”苍寒聿嗓音淡漠,群臣眼中的帝王永远都是一副高不可攀的冷漠威仪,让人心惊胆战,不敢稍有放肆。 容楚修收回视线,敛眸回到座上坐了下来。 裴海高声道:“传西疆王,柔然大王子,青国王储觐见——” 群臣回神,暂时把关注点收了回来,心里却忍不住想,皇上今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柔然、西疆和青国三国王室皆带着公主觐见,意图已不言而喻,皇上是把秦家姑娘拉出来当挡箭牌? 秦姒。 秦家嫡女是秦静姝,所以这个女子是秦家庶女? 闺阁女子不经常出门,一些朝上官员不认识她很正常,可秦姒此前去过桃花山参加顾家举办的宴会,离王、云王和齐王都去了,所以皆亲眼见过这位姑娘。 此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云王和齐王是始料未及,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女子。 而离王心里则是蓦然想到了南相的话,“秦姒姑娘被你家皇兄给定下来了。” 居然被奸相说中了? 若说之前他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此时当真是无言以对,怪不得皇兄之前连着罚他跪了两次,还口口声声说他们不般配? 这言下之意是说他配不上秦姒吧? 亏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给秦姒侧妃名分,侧个屁啊。 离王郁闷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简直要被自己给蠢死。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南相怎么办? 皇兄不一直只喜欢那个奸相一个人吗?这会儿突然把秦家庶女接到了宫里来,就不怕奸相吃醋?? 离王想起之前皇兄遇刺的那次,奸相可是大发雷霆,狠狠惩治了护主不力的扶微和玄翎,以及紫宸殿外当值的禁军,这是不是说明南相心里很喜欢皇兄? 第225章 大逆不道 众人心里各有所思。 而殿外一行人已经踏着红毯走了进来。 南姒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去,年过不惑的西疆王领着一双女儿走在前面,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儿一个穿着素雅绝尘的白裙,看起来端庄高贵不染烟火气,一个身穿束腰红裙,活泼热情。 不过毫无疑问,两人皆是美人胚子。 凤鸾月。 南姒目光落在白衣女子的面上,想到那个“鸾御九州”的预言,唇角轻轻一哂,敛眸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柔然大王子是个英挺高大的男人,五官深邃,容貌偏于粗犷,年纪应该已经过了三十。而他身边的女子看起来才十四五岁,明明还是个少女的年纪,容貌生得也挺漂亮,只是身段比起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少了些娇小玲珑的可爱。 再旁边的则是青国王储和公主。 相比起西疆王的健硕,柔然大王子的粗犷,这位青国王储则明显要斯文秀气许多,连带着他身边的公主也在其他几位公主的相比之下,娇小得像个孩子。 “西疆王凤炎率小女鸾月、冥月,见过天朝皇帝陛下。”西疆王领着两个女儿率先行礼。 用的是天朝的礼仪,虽有些生疏却诚意十足。 “臣柔然王子邬钧,领胞妹邬雅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小王辛毅,领胞妹辛菲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 苍寒聿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南姒如缎般的青丝之中,清隽容颜没有丝毫表情波动,语气淡漠清冷:“赐座。” “多谢皇帝陛下。” 几人一同躬身,语气格外的谦恭有礼。 虽然天朝周边臣属国皆是倚靠着天朝而生存,可外来者皆为上宾,因此几位王族的坐席自然都设在前列。 容楚修早早命人给他们留了坐席。 男人坐主位,女子们跪坐在父亲或者兄长身后。 西疆王抬眸,看到坐在帝王身边的女子,先是惊艳于她的倾城之容,随即眉头微皱:“天下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后宫妃嫔纵使如何得宠,也该谨守规矩本分,万不可逾越了君妾之礼。” 此言一出,大殿上空气瞬间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向西疆王,有些不敢相信这位西疆王居然有此胆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发表这样放肆的言论? 容楚修也有些诧异,沉默地看着这位身躯健硕的西疆王,完全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西疆最近突然富庶了,兵强马壮了,所以才敢在天朝皇帝陛下面前呛声了? 当着天朝众臣的面打皇上的脸? 可知“死”字怎么写? 然而更让人诧异的还不止这些,西疆王这句话甫一落音,他身后的红衣小公主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父王说的没错,君妾之礼不可废。就算如何得宠的妃子,也只是皇帝陛下的附庸,怎么能公然坐在陛下身边?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大逆不道? 容楚修轻轻叹了口气,安静地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他已经预知到了西疆王父女的结局。 第226章 献女儿 群臣有些不安地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主位上的皇帝陛下,目光顺势落到他身边的秦家庶女面上。 按理说,西疆王这番话其实没说错。 君妾之礼不可废。 况且这位姑娘还没被册封。 只是这样的话放在早朝上说,乃是臣子劝谏皇上的忠言,皇上就算不悦,也最多训斥一番,或者释放些许寒气让人不安。 若有朝臣言辞更激烈一些,皇上不高兴之下大概会赏个板子什么的。 可这位西疆王算是什么东西? 刚坐下就开始大放厥词? 群臣沉默着,一时无人开口。 苍寒聿敛眸,伸手从面前的长案上捻起一颗晶莹圆润的葡萄,修长指尖将葡萄剥了皮,果肉送到南姒唇边。 南姒眉梢轻挑,慢条斯理地张嘴吃了葡萄,嗓音淡淡:“西疆王说君妾之礼不可废,皇上没听到吗?” 苍寒聿目光还落在她唇边,见她红唇沾了点葡萄汁液,越发显得娇艳欲滴,不由心动,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姒儿是朕的小祖宗,哪有什么君妾之礼?” 话音落下,殿上明显有人倒抽了一口气。 小祖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上您也太……一国之君的威严岂容践踏? 可若是践踏一国之君威严的人,偏是皇上自己呢? 群臣屏息,忍不住又朝南姒看去,想知道这个姑娘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有什么稀奇之处值得皇上在如此庄严隆重的场合,亲口说出“小祖宗”这样有违身份的称呼来。 就算只是为了亲昵,也不该如此。 难不成她也学会了南相以色侍君,蛊惑君心的手段? 可看来看去,也没见这个姑娘有丝毫魅惑妖娆的举动,相反,一直是皇上把人家紧紧扣在身边,就像是担心人随时会跑了似的。 西疆王的脸色骤然一变,站起身施了一礼:“皇上,方才是我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如果这位皇帝陛下是个能被美色所迷惑的人,他倒是乐见其成。 只是…… 西疆王转头看了自己的大女儿一眼,越来越觉得鸾月的风姿气度比皇上身边那个女子更好。 所以这大概就是一个端庄高贵,天生就该母仪天下,一个只知卖弄色相,以获得君王一时恩宠? 这般想着,西疆王开口道:“臣此番前来,带来了臣的两个女儿,愿意献给皇上,以示西疆忠君之心,还望皇上善待她们姐妹二人。” 话音落下,依然是一片沉寂。 凤鸾月低敛着眉眼,容色清丽而脱俗,一派端庄高贵仪态。 苍寒聿慵懒的嗓音低低响起,低沉悦耳:“姒儿觉得呢?” 凤鸾月神色微变,不自觉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她堂堂一个西疆公主,难不成还要让另外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女子决定她的命运? “皇上。”凤冥月不满地开口,“这个姑娘难不成是天朝皇后吗?她有什么资格决定——”。 “既然西疆王有此诚意,皇上理该笑纳。”南姒不疾不徐的开口,波澜不惊的一番话却成功让凤冥月住了嘴,“齐王不是还没有妻子吗?” 第227章 姐妹妻妾 大殿上倏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帝王身边那个神情慵懒的女子,不知怎么回事,殿上的大臣们突然觉得这个姑娘的声音表情,言语动作,看起来格外的熟悉,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西疆王和他的两个女儿已经僵住。 她方才说什么? 凤鸾月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不动声色的眸心分明浮现了一抹怒意。 “齐王无妻无妾,西疆王的两个公主赐给齐王,两姐妹一起侍奉夫君,也能争个跟娥皇女英一样的美名。”南姒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浅啜了一口,“皇上觉得呢?” 话音落下,殿上先是一片死寂。 齐王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凤冥月暴怒,“我们跟皇上说话,轮得到你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落音,殿上空气仿佛倏然凝结。 群臣皱眉,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个西疆小公主,对西疆王的这个女儿简直没一点好感。 “西疆王真是教的好女儿。”离王皱眉,语气冰冷,“这般言语粗俗的女子,西疆王居然也敢往皇兄面前送?真是好大的胆子。” 凤鸾月娇颜微变,轻声斥责:“小妹,闭嘴。” 凤冥月恨恨地坐了下去。 凤鸾月站起身,优雅欠身施了一礼,仪态透着白莲一样的清纯高贵:“小妹打小被惯坏了,言语无状,但她没有恶意,还请皇上恕罪。” “小女言语过激,还请皇上恕罪。”西疆王也意识到冥月的语气不对,连忙就着坐着的姿势弯腰请罪,“只是本王跟皇上说话,应该还轮不到一个女人在这里胡搅蛮缠。本王的两个女儿也由不得其他人随意安置。” 本王的女儿? 容楚修冷冷一笑,修长手指端起酒盏送到唇边,暗道这西疆王真当他女儿是个金贵的公主了? 在皇上面前如此说话,注定西疆气数已尽。 容楚修心里默默地替西疆王和他的两个女儿点了个蜡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皇上。”南姒偏头,红唇微微勾起,分明是一副小妖精的模样,“我方才的提议好不好?” 对于西疆王和他女儿的言语,她似乎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看起来娇娇柔柔,格外的好脾气。 苍寒聿眸心已经凝聚了沸腾的杀气,此时见她笑意嫣嫣的模样,心头一软,竟直接伸手把她带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姒儿说得对。” 西疆王和凤鸾月脸色齐齐猝变。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苍寒聿淡淡开口,“西疆王的两个女儿赐给齐王,长女为妻,次女为妾,十日之内完婚。” “皇上!”齐王腾地站了起来,满脸阴沉怒火。 苍寒聿眸光落在他面上,眸心的寒凉仿佛能侵透肌肤,让人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齐王对朕的决定有意见?” “臣……”齐王咬了咬牙,努力克制着心头的怒火,“臣只是觉得这样的决定不太妥当,还请皇上三思。” 第228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齐王说得对,婚姻大事岂容儿戏?”西疆王跟着站了起来,表情阴沉紧绷,“臣是把两个女儿献给皇上为妃,皇上怎么能……怎么能草草就给她们赐了婚事?” 凤鸾月抬眸看着苍寒聿,红唇轻咬,娇颜泛起苍白色泽。 看起来真是格外惹人怜惜呢。 其他人不敢抬头,心里却在想,这秦家姑娘究竟有何本事,竟能一言决定西疆王两个女人的婚事? 皇上是打算立她为后? “此事就这么定了。”苍寒聿嗓音始终平淡,平淡中透着漠然的威压,容不得任何人违逆,“裴海,稍后拟旨,西疆王一双女儿赐婚给齐王,由左相容楚修和西疆王共同主婚。” 裴海躬身应下。 “谁若有不同意见,便以抗旨之罪论处。”苍寒聿环顾殿上,嗓音清冷狠厉,“朕的江山,朕的后宫,轮不到其他人来做主。” 话音落下,群臣尽皆起身而跪:“臣等不敢,皇上息怒!” 西疆王神色僵硬灰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而凤鸾月则怔怔地望着前面主位上的皇帝,那张清隽如画的容颜,贵气端方的威仪,万人之上的至尊身份,以及……以及他对身边女子展现出来的温柔。 在在让人沦陷。 可为什么不是她? 凤鸾月掐紧了掌心,苍白着一张脸,忽而眼角余光瞥见红衣身影刷地站起,她反应极快地伸手拉住了凤冥月的手腕,低声咬牙道:“你还想干什么?冥月,今天惹的祸害不够多吗?” 凤冥月脸色微变,原本想发飙的话半路改了语气,冷哼一声:“我惹什么祸了?阿姐别冤枉我。” 说罢,冷哼一声坐了下来,浑然不理会大殿上还跪了一地的天朝大臣们。 凤鸾月唇瓣咬紧,如木偶般僵滞地坐了下来。 而自始至终未曾说话,只一心看西疆王父女三人热闹的柔然大王子和青国王储,此时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沉默地坐在席位上,没有任何动作。 苍寒聿抬手,示意众人回座。 西疆王父女出师未捷身先死,其他两国之人一时都不敢擅自开口,殿上的气氛便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空气中仿佛流窜着一种无声却剑拔弩张的气息。 “各位远道而来,着实辛苦,本相敬各位一杯。”容楚修端起侍女刚斟满的酒盏,唇畔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来,请各位满饮此杯。” 柔然大王子和青国王储齐齐端起酒杯,不敢不给面子。 而西疆王动作僵硬,心头正在思索赐婚一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 一杯酒入口,他转头看向长女,低声道:“鸾月。” 凤鸾月有些失神地抬眸。 “这件事应该还有转圜余地。”西疆王淡淡道,“你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 凤鸾月沉默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烦躁情绪,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忽而睁开眼,凤鸾月转头看向正前方主位上,那个被帝王紧紧揽在怀里的女子,眸心一道异色划过,随着轻轻抿起的唇角,很快消失于瞳眸深处。 第229章 猫腻 气氛逐渐喧闹起来,大殿中央的红毯上,红色舞衣的舞姬们正舞出美丽妖娆的舞姿。 几位王爷和大臣们直到此时才有精力去想,秦家庶女什么时候被送到了皇上身边? 为什么他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云王沉默地执着酒盏,目光时不时地瞥向正前方皇帝身边的女子,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他想起南相曾经公然说过要纳秦家四姑娘为妾的传言,离王也喜欢过秦家四姑娘,并且当着秦家夫人和嫡子秦峻的面,说过要给秦姒侧妃名分。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南相说要纳秦姒为妾,也一直没有行动。 所以这件事里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秦姒什么时候进的宫? 如果皇上当真对秦家庶女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接下旨把她纳入后宫,可秦家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皇上也没有丝毫旨意传达下去。 这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九五至尊的天子喜欢一个姑娘,没必要藏着掖着,可此时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皇上对秦家四姑娘的维护和宠爱有目共睹,可在前知道却也完全不为人所知。 云王眉心微蹙,忍不住又想起了之前在桃花山上,这位秦家四姑娘跟一般女子截然不同的言行举止,以及非一般的勇气和性情……那个时候她是否就已经跟皇上认识,所以才不把秦静姝和顾家嫡女顾清漪放在眼里? 皇上最近并没有出宫,云王倒是听秦峻提起过这位秦家四姑娘隔三差五闭门不见人,架子摆得比公主还大,连秦夫人想见她都得大费周折,而且还不一定能见到。 云王越想越是觉得蹊跷,眉心深锁,忍不住思索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难不成秦姒早早就是皇上的人? 那她是如何避开秦府那么人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宫的? 大臣家里的女儿这么不声不响的进了宫,到了皇上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若非今天皇上主动把她带出来,是不是秦府阖府上下都不知道家里丢了一个姑娘? 还有,南相今天为何没有出席? 云王心念急转间,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靠在皇帝身边的女子脸上,越看越是觉得隐隐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殿上有许多人跟云王有着同样的疑惑,都在暗中猜测这位秦家四姑娘跟皇上的关系保持了多久,为何至今没有一个人发现? 南相是否知道皇上身边有这么一个女子? 如果皇上打算封妃,以秦家庶女的身份,想来位份不会太高,所以不管这位姑娘是如何进的宫,暂时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皇上就此开始亲近女色,远离以色侍君的娈宠,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离选秀充盈后宫已经不远了。 大臣们心里想着,或许等太后寿诞过去了之后,他们便可以在早朝上再次劝谏皇上选秀,以早日诞下皇族子嗣。 西疆王身边刚安分了一阵的凤冥月暗自嘀咕:“不是说天朝皇帝陛下宠幸一个丞相吗?怎么今天带了一个女子在身边?” 第230章 挡箭牌 此言一出,凤鸾月心头不由微动。 她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落在那个女子的面上,心里回想着关于天朝皇帝的传闻,忍不住对眼下的处境做出判断。 殿中坐席上,除了几位见过秦姒的亲王之外,大多老臣其实并没有把秦姒太过放在心上,有些人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们觉得皇上宠幸一个女子不算什么大事,况且皇上心思深沉,今日极有可能是故意带着一个女子出来,目的是为了让西疆、柔然和青国三国都放弃跟皇族联姻的想法。 皇上对他们的女儿并不感兴趣,而南相是个男子,总不太好光明正大地拉出来做挡箭牌,所以就把秦家庶女带过来了? 至于说为何单单选了她过来,而不是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当然是因为秦姑娘生得美了。 瞧瞧这一张明艳倾城的脸,轻飘飘就把在场的几位小国公主给碾压成了清秀的小家碧玉。 “姒儿。”苍寒聿低眸,修长白皙的手指端着酒盏送到她唇边,“喝一口。” 南姒敛眸,嗅着宫廷佳酿的醇香:“皇上是想灌醉我?” “没有。”苍寒聿嗓音温软,无辜地替自己辩解,“喝一点点不会醉的,姒儿酒量应该还可以。” 南姒漫不经心地挑眉,“没加什么东西进去?” 苍寒聿神色一僵,随即有些委屈地摇头:“什么也没加,姒儿别总是怀疑我。” 南姒当然知道什么也没加。 然而,怀疑? “皇上倒是会装无辜。”她嗓音淡淡,“软筋散的药效还没过去呢,皇上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吧?” 苍寒聿抿唇不语,只是揽着她身体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南姒没再说什么,低头抿了口酒。 坐在席位上的容楚修见状,嘴角轻轻一抽,暗道南相大人做女儿身时原来是这副模样? 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让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 容楚修想着皇帝陛下已经四天没上早朝,忍不住怀疑,若南姒以后一直着女儿身打扮,皇上是不是从此就要做个昏君了? “容相。”旁边安静了好久的离王凑过头来,低声在他耳畔问着,“这秦姑娘什么时候跟皇兄有一腿了?” 容楚修默默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离王一眼:“本相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离王皱眉,看着容楚修道眼神带着明显的怀疑,“谁不知道皇兄最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你若不知道,这世上就没其他知道的人了。” “是吗?”容楚修嘴角一勾,“多谢离王谬赞。” 离王撇嘴,本不想再问,可兀自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南相对此事是什么看法?他不吃醋?” 容楚修闻言一默,不由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南相,还口口声声骂他是奸相吗?怎么现在这么关心他?皇上愿意喜欢女子,你应该高兴才对,管南相吃不吃醋呢。” 离王一噎,被他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231章 失踪的公主 容楚修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西疆王所在的方向。 身着一袭白裙的女子看起来面色有些不虞,而那位红衣刁蛮的小公主则跟没事人似的,仿佛方才皇上的赐婚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目光掠过坐在西疆王边上的青国王储和柔然大王子,容楚修很快收回视线,暗道这三位怎么像是约好了似的,突然间一起来京——虽是借着给太后拜寿的名义,可事实却显然并非如此。 三小国分明都是抱着跟皇上结亲的意思,想把女儿或者妹妹献上。 只是为何突然间这般心有灵犀?献女儿也要挑个相同的日子? 他们是打算三国联手,让皇上不能拒绝,还是有着其他的什么目的? 容楚修静静沉思。 一曲舞罢,悠扬的乐音缓缓收尾,袅袅余音回荡,红衣舞姬们站到红毯中央,优雅而恭敬地行礼,随即低眉鱼贯退了出去。 大殿上很快恢复了安静。 苍寒聿端起手中酒盏,遥遥一举:“各位同朕一起,满饮此杯。” 殿上众人纷纷举杯,恭敬地朝皇上敬酒。 “皇上。”柔然大王子放下酒盏,从坐席上起身,绕开长案走到殿中央,微微躬身,“小臣此番是为拜见陛下以及给太后娘娘祝寿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乃是寻找柔然失踪了十五年的小公主。” 什么? 殿上众人愕然,目光齐刷刷转到这位大王子面上。 失踪了十五年的柔然小公主? 柔然大王子似乎没注意到群臣的异样反应,微微垂眸,维持恭谨的姿态:“小臣查到她此时就待在天朝都城之内,是以想在此多逗留几天,查清她的下落,还望皇上允准。” 话音落下,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着,这确定不是编造的谎言? 目光微转,他们看向这位大王子坐席边上那位一直沉默着的小姑娘,暗道这位不就是柔然公主? “柔然小公主?”离王皱眉,“柔然有几个公主?” 容楚修淡道:“暂时应该就一个,不过听说十几年前确实弄丢了一个。” 至于弄丢的那个公主去了哪儿。 容楚修端起酒盏送至唇边,不疾不徐地啜了口酒,然后目光徐徐转到正前方,被帝王紧紧禁锢在怀里的小女子,唇角微挑。 柔然大王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位的身份? 容楚修想了想,应该只是不敢确定。 毕竟南姒被带回来已经十五年,而柔然大王子这是第二次来天朝,第一次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恰逢南姒去了暗阁,两人未曾有机会谋面。 所以对于一个周岁就丢失的婴儿,柔然大王子大概根本不知道她长大之后的容貌五官。 不过…… 容楚修眉头忽地皱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苍寒聿和南姒的方向,越看越觉得奇怪,南姒从来就不是个会小鸟依人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乖巧? 一直待在皇上身边,甚至始终被皇上钳制在怀里,却不反抗? 这不像是她的脾气啊。 第232章 天命神力 “柔然小公主?”苍寒聿抬头看向柔然大王子,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小公主怎么会丢失在都城?” “这……”柔然大王子有些迟疑,“小臣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被人拐走的,父王这些年一直派人明察暗访,却始终没有寻得一点消息,直到最近才得到了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 柔然大王子道:“有人给了指示,说来天朝都城寻找,便能找到小公主。” “有人?”苍寒聿淡道,“此人是谁?” 柔然大王子沉默片刻,“东华大祭司。” 东华大祭司? 群臣面面相觑。 就是那个居住在北域朝云山,传说中神秘莫测,精通神力术法的大祭司? 南姒神情微顿,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柔然大王子。 虽目光落在他脸上,她心里想的却是东华大祭司这个人,他告诉柔然大王子,他的妹妹在天朝都城? 这么说来,这位柔然王子原本并不知道小公主失踪一事——或者说知道她失踪,却不知道其中内情。 至于说这位大祭司…… 南姒眉心微蹙,这几天这个名字似乎一而再出现在她耳畔,不是她主动提起,就是有人在她耳边说起。 倒是让她有了种跟他相识已久的错觉。 其实最初知道这个人,还是东流偶尔间说起来的,东华大祭司擅观星占卜术,有预知未来的本事。 不过当初她记忆尚未复苏,对于神力一事没什么兴趣,因此也没多问,直到东流说起西疆王带女儿来京,是因为“鸾御九州”这个预言,她才开始把这位大祭司放在心上,顺便也就想起了当初东流对她说过的话。 记忆复苏之后她想起了前世过往,连带着对天命神力这种事信了几分——由不得她不信。 若非真有天命神力的存在,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所以东流对东华大祭司本事的描述,她也是相信的,并且因此而怀疑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否跟此人有关。 若真的有关,也许她能借着他找到回东陵的方法。 “姒儿在想什么?”苍寒聿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声音低得只有南姒能听见,“朕不会让你离开,不会让你们兄妹相认。姒儿,柔然不值得你认祖归宗。” 南姒回神,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没说我要认祖归宗。” 她对柔然没有感情,真正值得她牵挂的人远在东陵帝国,跟这里所有人都无关。 “那就好。”苍寒聿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还站在殿中的柔然大王子,“朕可以允你在都城寻找,但动静不可闹得太大,逗留的时间限半个月。” 柔然大王子躬身:“多谢皇帝陛下。” 说完便回了座。 苍寒聿没什么兴致继续跟他们寒暄,只一个劲地喂南姒吃东西,生怕饿着了她一般。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气氛难免有些尴尬,大臣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只能主动跟几位远道而来的王储们敬酒寒暄,免得被人误以为天朝失了待客之道。 第233章 我是西疆客人 所以原本都抱着献女儿、献妹妹的目的而来的西疆王、青国王储和柔然王子都只能暂时保持安静,跟天朝大臣们维持着面上的客套。 宴席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晚上才是重宴。 苍寒聿很快让裴海宣布散席,然后命容楚修和几位王爷负责招待几位贵客,以及安置他们临时的住处。 简单交代了几句,他就带着南姒离开了。 群臣恭送。 随着皇上离开,大殿上霎时安静了下来,凤鸾月抬头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 “天朝皇帝陛下长得很好看。”凤冥月看着前方已经没了主人的空位,发自内心地叹息了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皇帝。” 这句话刚落音,她不知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急急起身往外跑去。 “冥月,你干什么?”西疆王一惊,连忙开口呵斥,“宫廷重地,容不得你莽撞!” 凤冥月风一般掠了出去,才不管她的父王喊了些什么。 到了殿外,她举目张望了片刻,转身沿着宫廊往右跑去,然后一个拐角再往右,正好是苍寒聿带着南姒从后殿离开的方向。 一路上宫女来来往往,凤冥月都跟没看到似的,径自提着裙子疾跑,直到巡逻的禁军把她拦了下来:“站住!” 凤冥月双手合掌,连忙解释:“我是西疆小公主,拜托各位大哥,我想见皇上还有方才那位秦姑娘。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们说,麻烦通融通融。”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对于这位身上服饰明显跟天朝女子不太一样的小公主,他们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不是怕,只是西疆虽是小国,并且是天朝的臣属国,但远来是客。 总不好得罪。 恰在此时,斜里响起一个声音:“怎么了?” 几名禁卫转头,心头同时松了口气:“端木将军。” 见礼之后,他们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端木锋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红衣小公主,淡淡道:“跟我来吧。” 凤冥月脸上浮现笑容:“谢谢,谢谢。” 端木锋没说话,径自转身先走。 凤冥月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这位身躯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的将军大人,轻咳一声:“将军今年多大了?” 端木锋没理会他。 “家中可有妻室?” 端木锋还是没说话。 凤冥月嘟了嘟嘴:“我是西疆客人,而且是贵客,将军大人怎么不理人呢?” 端木锋沉默。 凤冥月一个劲地跟他说话,可冷面将军却始终不发一语,不回应一个字。 待到把她带到紫宸殿,端木锋让殿外禁卫进去通报一声,得到允许之后,他才带着凤冥月拾阶而上,很快跨入殿门。 苍寒聿抱着南姒刚在御案后面坐下,依然是让她坐在腿上的姿势,开始批阅奏折。 端木锋走到案前,单膝行礼:“臣参见主上。” “免礼。”苍寒聿抬眸,瞥见跟在端木锋身边的凤冥月,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第234章 方法很蠢 端木锋刚要说话,凤冥月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鞭子,扑通一声跪在南姒面前,双手把鞭子递了上去。 苍寒聿、南姒和端木锋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懵。 南姒漫不经心地挑眉:“小公主这是干什么?” “方才在大殿上无礼,是我的错,我不该辱骂秦姑娘,不该对秦姑娘出言不逊,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请秦姑娘用这条鞭子狠狠地抽我一顿。” 南姒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凤冥月抬头,像是怕她不信似的,一股脑儿把话全倒了出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辱骂秦姑娘,我罪大恶极,罪该凌迟,秦姑娘怎么打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真的,还请秦姑娘成全我。” “成全你?”南姒皱眉,“成全你什么?” “成全我请罪的愿望。”凤冥月苦着脸,“我很愧疚,很自责,所以想跟秦姑娘赔礼道歉。” 端木锋沉默地站在一旁,素来冷峻的脸上自然没什么表情波动,只是觉得这个小公主脑子像是有些不太正常的样子。 而苍寒聿则是把南姒牢牢圈在自己怀里,然后安安静静地开始批阅奏折,对凤冥月这番反常的请罪言语并不表态,任由南姒自己做主。 至于南姒。 她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眼前这举止怪异的女子,淡淡道:“既然知道骂人是不对的,方才在大殿上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凤冥月闻言,支支吾吾了一阵:“我……我其实就是故意的……” “嗯?”南姒眉梢轻挑,“故意骂我,然后来我面前赔礼请罪?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不是骂人,也不是请罪,更不是为了找茬。”凤冥月说着,忽然低声恨恨地说了句,“就是为了让凤鸾月不好过。” 为了让凤鸾月不好过? 南姒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你跟凤鸾月有仇?” “不算什么大仇。”凤冥月脸色冷了冷,“就是从小到大一直擅长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优雅高贵的公主,然后擅长各种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的手段,把我母亲一步步逼得失宠,让她的母亲坐上王后的位置,然后依旧维持着温柔大方的好姐姐形象,在所有人面前对我好,以此来衬托我的刁蛮任性不懂事,私底下却各种手段尽出的恶毒女人。” 南姒没说话。 “我的目的就是扯她的后腿,打破她想成为天朝皇后的幻想。”凤冥月冷冷道,听得出语气里的恨意,“我要扯下她虚伪的面具,让她本性完全暴露出来,让所有人得以看清她的嘴脸,让她再也无所遁形。” 南姒在苍寒聿怀里调整了个舒适点的姿势,嗓音淡淡:“这种方法很蠢。” 凤冥月沉默片刻,撇了撇嘴:“我知道很蠢,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何尝不知道这种方法对她自己也没好处? 但是又能怎样呢? 既然凤鸾月总是习惯摆出一副温柔高雅的姿态,索性就让她永远高雅下去好了。 第235章 心头宠 习惯了处处优雅端庄的人,就算心里气急败坏也不得不忍,依然需要维持着高贵优雅的风度。 否则失了风度更会让人笑话,多年努力也会功亏一篑。 凤冥月自嘲地笑了笑,脸色有些黯然,“从小到大她都是父王和西疆大臣眼中最高贵优雅的大公主,聪明又温柔,比我这个小公主懂事多了。我脑子笨,想不到什么办法能撕开她的面具,只能一直装刁蛮任性,一个劲的去衬托她的端庄高贵。” 可凤鸾月不知道的是,越是缺点多的人越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说话可以无所顾忌,做事可以光明正大地冲动莽撞,就算闯祸了,她这个高雅温柔爱护妹妹的姐姐也得帮她圆着,心里分明是怒火升腾,却也不得不忍着。 比如今天。 南姒朝她伸手:“鞭子给我。” 凤冥月微愣,随即把手里的鞭子递给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你能不能打轻点?” “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骂了不该骂的人,还好意思让我轻点?”南姒语气淡淡,“打死都是活该。” 凤冥月闻言,脸色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你说得对。” 说着,她认命地问:“你想打哪里?” 南姒扫了眼她全身,“打屁股?” 凤冥月脸色爆红,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端木锋和苍寒聿,随即如拨浪鼓般摇头:“不,不行。” 太丢人了吧。 “那就打脸吧。”南姒拿鞭子指了指她的脸,“只是这么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被鞭子抽上两下怕得彻底毁容了,以后顶着一张丑脸在齐王府为妾,只怕连丫鬟都能把你欺负死。” 凤冥月咬了咬唇,显然是把她吓到了,脸色微白:“能……能不能打手啊?或者鞭背也行,再不行,你就这么打呗,我把头和脸护着,其他地方任你打。” 南姒笑了笑,把鞭子丢回给她:“你回去吧。” 凤冥月诧异:“你不打我了?” “没兴趣打你。”南姒道。 “那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请求?”凤冥月小声地开口,“我……我不想嫁给齐王为妾。” 南姒哂笑,嗓音淡如水:“这个你要跟皇上说。” 凤冥月抬头,悄悄瞥了一眼某位把美人霸道圈在怀里的皇帝陛下,有些不安地开口:“秦姑娘是皇上心头宠,皇上对您有求必应,你要是开口,皇上肯定会答应。” 顿了顿,“虽然我长得也不丑,但是比不上秦姑娘容色倾城,再说皇上一看就是对姑娘痴心一片的男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其他女子的请求?所以还请姑娘大发慈悲,给我求个情。” 南姒似笑非笑:“你倒是会拍马屁。” 不过这马屁拍得显然很让苍寒聿受用,年轻的帝王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裴海,传朕旨意,把西疆王长女凤鸾月和柔然公主邬雅赐婚给齐王,谁为妻,谁为妾,由齐王自己决定。” 凤冥月咋舌。 两小国的公主都赐给齐王?? 这是什么意思? 第236章 认知有错误 齐王的面子这么大,同时得西疆和柔然两位公主为妻妾? 况且天朝又不是只有齐王这一位王爷,皇上若真要赐婚,大可以把柔然公主赐给云王或者离王啊。 不知皇帝陛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不管是什么主意也跟她无关,凤冥月不可能让自己跟凤鸾月共侍一夫,每天都跟她活在同一座屋檐下,时时被拿来跟她比较不说,往后余生还要每天忍受她戴着面具的虚伪高雅。 所以就算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不可能去给齐王为妾。 只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圣旨难违,刚才她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惹怒了皇帝陛下和秦姑娘,被为难才是正常的,所以才带着鞭子来请罪。 只是没料到皇帝和秦姑娘会如此好说话。 凤冥月心下微松,真心实意地谢恩:“臣女谢皇上恩典,谢秦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就待起身离去。 “准你走了?”年轻帝王的声音清冷而充满威仪,波澜不惊难辨喜怒,“朕还没发话。” 真以为骂完人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了? 凤冥月一呆,刚离开地面的膝盖瞬间又落了回去,惶然不安地看着皇上:“我……我……” “去门外跪着。”苍寒聿淡淡命令,“什么时候姒儿让你起来,你才能起来。” 凤冥月咬了咬唇,低声应了句遵旨,然后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南姒,才认命地起身走到殿门口跪了下来。 好吧,她的认知果然有错误。 皇帝陛下哪里好说话了? 一点也不。 分明护短得很。 苍寒聿没再搭理她,继续低头批阅奏折,并把手里的一份奏折给南姒看了看:“姒儿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南姒瞥了一眼。 什么提议? 亲王皆已成年,应该给他们封地,让他们早日离开帝京,没有圣旨召见不得回京? “皇上自己拿主意。”南姒语气淡淡,“又不是小孩子,需要臣手把手告诉你该怎么做?” 苍寒聿微默,想到曾经她几乎真的是手把手教他为君之道,用人之术,虽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可他很多东西都是从她那里学到的。 连武功都是。 想到往事,苍寒聿心头忍不住酸涩,只能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些,淡淡道:“姒儿以前教我的九幽玄镜,最高是第七重?” 南姒淡道:“不是,最高第九重。” 苍寒聿微讶:“还有第八、第九重?” “嗯。” “第九重有人练成过吗?”他道,“第七重已经很厉害了,朕几乎无法想象……” “皇上无法想象的事情多着呢。”南姒冷笑,“井底之蛙说的就是你。” 苍寒聿默默闭了嘴。 南姒眸光微抬,瞥见站在不远处的端木锋,淡淡道:“端木将军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皇上眼神不好使,还是故意冷落他?” 苍寒聿低头咬了口她的耳朵,淡淡道:“姒儿又没提醒我。”。 南姒似嘲非嘲:“皇上眼睛不瞎,需要我提醒?” 第237章 边关奏报 端木锋闻言,沉默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放眼整个天朝也无人敢这般跟皇上说话,除了南姒。 可即便是南姒,这句话说的也太过冒犯。 作为忠心耿耿的臣子,端木锋有义务纠正她的言行,让在皇上面前保持应有的恭敬和礼仪。 可南姒今天心情看起来又处在不太好的边缘。端木锋就算不惧,也知道该避开她的锋芒。 惹了一个脾气不好的女子,通常代表着麻烦。 惹上一个脾气不好且本事大的女子,会代表着更大的麻烦。 倘若惹上的这个女子除了脾气不好,身份高之外,且还是皇帝的心头珍宝,那大概就意味着无法想象的麻烦。 端木锋每日在军营练兵忙得很,没时间给自己招来无谓的麻烦。 所以他很识相地沉默。 沉默到一时快忘了自己来见皇上的目的了。 直到苍寒聿淡淡开口:“什么事?” 端木锋抬头,眉目有些凝重,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报呈到御案上。 “这是有人刚刚送到臣手上的一份奏报。”端木锋道,“跟西疆相邻的九连城将士已经两个月没有领到粮草和军饷。谈将军只能自己想办法征集粮草,期间写了六份折子命人送回京,可消息却全部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踪迹。” 顿了顿,他语气沉了些:“边关暂时安稳,将士们的粮草可以省着吃,一日三餐改成一日两餐,大米饭也可以改成稀粥。可长期挨饿之下,将士的体力定会大大损耗,万一这个时候边关骤起战争,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话音落下,紫宸殿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苍寒聿听完,清俊容颜已是罩上一层厚厚寒霜,嗓音更是冰冷如铁:“此事属实?” “快马送信来的人此时还在臣的府上,跟臣说了来龙去脉,臣觉得他所言应该属实。”端木锋垂眸,“主上是否要召他来问问?” 苍寒聿眸光幽沉,静默了片刻,“扶微。” 黑衣矫健的身影现身,沉默地伏跪在地。 “从暗阁调派六个高手去边关一趟,把粮草一事查清楚。半个月之内,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扶微领命:“是。” 话落,立即起身离去,转眼便消失在殿内。 端木锋沉默地站着。 “你跟容楚修即刻从各个粮仓调运粮食,先分批运往边关。”苍寒聿语气冷冷,“第一批粮草必须在三天之内送过去。” 端木锋单膝跪下,恭敬领命:“臣遵旨。” “此事暂且别声张。”苍寒聿冷冷道,“朕要知道究竟是谁死到临头了,连粮草都敢动。” 既然想死,他自然乐得成全。 “臣遵旨。” 话落,端木锋很快转身离去。 南姒安静地敛眸,沉静的脸上似是浮现深思表情。 苍寒聿搁下手里朱笔,面无表情地看向殿门方向,眼底浮现冷酷光泽:“姒儿,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太失职了?” 南姒沉默片刻,语气淡漠如水:“的确失职。”。 作为一个皇帝,让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挨饿,除了失职还能说什么? 第238章 铁锅炖脑花 不管有多少理由,不管是谁从中插手做了不该做的事,那都是以后要查要追究的事,该治罪的治罪,该斩首的斩首,可归根结底依然无法掩饰皇帝的失职。 不过这个失职暂时还不算严重,只要补救及时,边关将士也就受几天委屈,很快就会重振士气。 “只有姒儿敢在朕面前说实话。”苍寒聿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朕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若不是有姒儿盯着,朕怕自己早晚会成为一个昏君。” 南姒似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淡淡道:“九连城城主最近在干什么?” 苍寒聿一静。 西方白虎王封麟,镇守天朝西面两千里封地,拥精兵八万,坐拥一座九连城,距离边关不足百里。 边关出了事,谈将军最该找的人是他,除非白虎王不做事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奏报才会越过白虎王封地呈送天听。 早在端木锋方才禀报的时候,苍寒聿就猜到这其中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而南姒显然比他更早想到了这一点。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女子在江山大事上永远有着最敏锐的判断力和决策力,以及最强的预知能力。 南姒似乎也没指望苍寒聿能给她什么答案,淡淡转移了话题:“端木锋方才看到我,居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容楚修已经见过你女子妆容,有可能会跟他说些什么。”苍寒聿道,“况且端木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寡淡样子,就算他心里觉得诧异,面上也不会露出什么明显的异样神情。” 南姒没说话,伸手拨开他的手。 苍寒聿不但没放开,反而越发把她搂紧了些,“姒儿想干什么去?” “如厕。”南姒语气淡淡,“皇上不会觉得我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需要解决三急的天上仙女吧?” 苍寒聿一僵,随即抱她起身,“我带你去。” “皇上直接把臣拆了更好。”南姒淡道,“弄一口锅,放满水,加佐料,把臣的四肢剁下来放进去去煮。心脾肝脏肺洗干净了爆炒,脑子可以用来煮脑花,皇上日理万机,刚好也需要时常补补脑子——” “姒儿,我错了。”苍寒聿深深叹了口气,把南姒从怀里放了下来,“去吧。” 南姒终于脱离他的禁锢,轻飘飘地转身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苍寒聿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想到早上视线里一掠而过的白衣身影,薄唇抿紧,瞳眸深处滑过一道幽暗的光。 “冥月!”殿外一声愤怒的吼声响起,“你在干什么?!” 裴海脸色一变,正好趁机往殿门外走,“宫廷之内,谁在大呼小叫?” 大呼小叫的人自然是西疆王,远远从广阳殿追出来,怕莽撞的冥月不懂规矩在宫里闯祸,问了不下十个人才好不容易得知冥月的去向。。 一路被宫人引到此处,未料抬眼就看到女儿跪在殿外,西疆王第一个想法就是冥月又闯了祸,所以一时之间才冲动怒吼出声,而浑然忘了此处是帝王寝宫。 第239章 艳冠群芳1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西疆王自然该进殿去请罪,顺便弄清楚冥月又犯了何事。 可裴海通报之后,皇上却不想见他,只淡漠道:“让他带着女儿滚。” 裴海应了声,立马出去传话。 不过当然不能跟皇上一样用“滚”这个字,到底是一方之王,面子还是要照顾一点的,于是不大一会儿,西疆王就连怒带斥责地把凤冥月领走了。 南姒回到寝宫,淡淡开口:“皇上这宫里太冷清了,纳几个妃子吧。” 苍寒聿神色一僵,完全不知道她又发哪门子疯……哦不,完全不明白她又何故心血来潮,想到要给他充盈后宫。 可这种事情能答应吗? 伸手把她拉入怀里,苍寒聿情真意切地道:“我的心只为姒儿一人跳动,姒儿感受不到吗?” “感受不到。”南姒淡道,“臣的心已经空了,无法辨别旁人的真情或者假意。” 一柄软刀子正戳心口。 纵然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被戳,可苍寒聿心口还是无法抑制地疼了一下,俊美的脸微白,只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间,慢慢平复着心头的酸涩滋味。 午膳之后,南姒又在殿内小憩片刻。 苍寒聿什么也没做,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看着,目光锁住她精致如画的容颜,仿佛看到地老天荒也看不够似的。 可午后的时间是短暂的。 傍晚时分,玉坤园里的宴席已经开始,大臣和携带家眷的权贵宗亲们陆陆续续进了宫,宫内城外停了一排排华丽的马车。 太后的寿诞宴席一般都要早早就做准备,也就是皇上对这位太后的事情历来不怎么上心,以及彼此间的关系没那么好,否则寿诞会办得更隆重些。 不过他们眼下都还不知道,这会是太后的最后一次寿诞。 紫宸殿里,南姒坐在梳妆台前,素衣又在给她细细地梳妆:“今晚定要让主子成为宴上最耀眼的姑娘,把那些庸脂俗粉全比下去。” “主子本来就艳冠群芳。”绿竹笑着接道,“就算不施脂粉,也比那些隆重打扮过的女子更美。” “这倒也对。”素衣点头,“不过打扮打扮,不就更夺目耀眼了吗?” 反正皇上给小姐准备了那么多美衣华裳和珠宝首饰,不穿多浪费。 于是沐浴之后,素衣取来一套淡蓝色宫缎长裙,长长的裙摆逶迤于地,嫩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白皙天鹅颈上,一条冰蓝晶宝石项链,衬得锁骨白玉清冽,优雅贵气。 绾青丝,插钗环,坠璎珞。 上脂粉,描黛眉。 铜镜中少女高华尊贵,如瀑的乌发,冰雪一般的容颜,分明是简单而纯粹的色泽,却生生勾勒出丹蔻般绚丽的美,眉眼间尽是无人能及的绝代风华。 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瞬间仿佛天地失色,他的眼底只有这一抹颜色,这一道身影,再无其他。。 南姒站起身,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朱唇轻勾:“皇上觉得臣这身装扮如何?” 第240章 艳冠群芳2 “朕突然改变了主意。”苍寒聿走到她跟前,伸手揽住她的腰,“不想让你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什么?” 苍寒聿道:“因为太美,怕他们都盯着你看。” 南姒唇角微勾,红唇里吐出无情言语:“谁敢盯着我看,就把谁的招子挖出来好了。” 素衣眨眼,她家主子好凶残。 绿竹也这么想。 苍寒聿闻言,敛眸似在考虑。 须臾,他缓缓点头:“朕正有此意,姒儿果然深得朕心。” 素衣:“……” 皇上和她家主子乃是天生绝配。 “皇上,时间不早了。”裴海低声提醒,“大臣们都在等着了。” “既然已经等了,多等一会儿又何妨?”南姒挑眉,“裴总管倒是心急。” “小祖宗哪里的话?”裴海陪笑,“老奴这不是也期待着那些世家贵女们看到小祖宗容颜,惊呆之后羡慕嫉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吗?” 南姒啧了一声:“裴总管什么时候学坏了?” 裴海但笑不语。 南姒挣开了苍寒聿的手,转身往殿外走去。 莲步轻移,轻纱曼拢。 平素习惯了男装打扮的女子,一旦卸下男装,这形容仪态竟比世间任何一位正儿八经的嫡女更显优雅气度。 这才真真正正的贵族教养,雍容典雅的公主风姿。 走出寝宫,坐上帝王御辇。 禁军和宫人护送下,御辇往玉坤园方向而去。 园里已经坐满了大臣和外来的宾客,太后也在宝灵公主的陪伴下早早入了主位——昨晚有人求情,说太后寿诞,该成全老人家思女心切之心。 苍寒聿好说话,特许宝灵公主今晚解除禁闭,进宫参加太后寿宴,明日继续恢复禁闭,不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府。 御辇靠近玉坤园,园里传来阵阵喧闹声,年轻的男男女女各自成群,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闲聊。 威严肃重的大臣们则坐在席上,彼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的唱喝声响起,园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随即众人纷纷走了过来,恭敬地跪拜行礼。 “平身。”帝王的语调淡漠,不见喜怒起伏,“落座吧。” 宫灯明亮,照得园内富丽堂皇。 众人起身落座,抬眼间看到帝王手边还牵着一个容颜倾城的女子,不由微微一诧。 席间骚动骤起。 “秦姒?”随着一声女子惊呼声响起,顿时引起其他人关注,“那是秦姒吧?她怎么在皇上身边?” 秦静姝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地转头朝高台上看去,随即瞳孔微缩,脸色猝变。 其他女子也不约而同地朝正前方的高处看去。 一袭浅蓝色曳地宫装少女,腰间系着嫩绿色绸带勾勒出纤细腰身,淡雅华贵之外又生生多了几分飘逸仙气,宽大的裙裾逶迤身后三尺有余,层层叠叠流光倾泻。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远山含黛,肌肤莹白如玉,一头乌发如绸缎般垂落肩后。。 眉眼间气质如烟如雾,清贵淡漠,高不可攀。 第241章 寿宴封妃1 一张足以倾尽天下的绝色姿容,仿佛让天地瞬间失了颜色,众人的视线里只余下这一抹色泽,让人屏息惊叹。 高台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认识她的人,譬如秦夫人母女,秦峻,秦国舅,宝灵公主,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早上在广阳宫见过她的大臣们,倒是能坐到安之若素。 而没见过她的人,惊叹之余,则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个女子的身份,暗道一声倾城姿容。 妆容精致华丽的太后目光落在南姒面上,眼神带着打量:“皇上,这位姑娘是……” 南姒瞥了太后一眼,见她面上容光焕发,显然寿诞的喜悦已经冲走了前些日子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哦不,不是太后跟皇上之间的不愉快,而是太后跟南姒之间。 南姒很快收回了视线,连多看一眼都嫌多余。 太后发飙那时候皇上是昏迷的,对南相的专权跋扈并不知情,所以决定大度地不与他计较。 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南姒面上,隐隐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是说长相,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管是轮廓还是气息,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可一时之间,她又实在想不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秦姒。”皇上在龙椅上坐了下来,把秦姒拉坐在自己怀里,波澜不惊地开口,“朕决定册封秦家四姑娘秦姒为妃,封号就叫……鸾妃。” 什么? 太后一惊,随即诧异地看向秦姒。 秦姒? 这个就是秦姒? 让秦夫人和秦静姝都厌恶却无可奈何的那个秦姒? 太后眯起了眼,转头看向台下的秦国舅,素来不怎么管事的秦国舅此时表情似乎是若有所思。 “不行。”太后目光落回秦姒面上,脱口而出的是拒绝,“秦姒只是秦家庶女,哪来的资格为妃?皇上就算喜欢她,最多给个昭仪或者才人的名分便足以——” “朕不是在跟太后商议。”苍寒聿语气淡漠,“此事朕已经做了决定。” 话音落下,太后脸色倏地涨青:“皇上!” 苍寒聿理了理南姒鬓角的发丝,眸光落在台下,“裴海,稍后拟旨,册封秦家四姑娘秦姒为鸾妃。即日开始她就住在宫里,不必再回去秦家了。” 话音落下,台下众人神情各不相同,可大多都是不可思议的。 皇上以前不是不近女色吗? 今晚这么随随便便就封了一个女子为妃? 而西疆王和他的两个女儿则更为诧异,原来这个女子尚未封妃,可早上她坐在皇上身边,跟皇帝之间的举止分明那么亲密…… 裴海自是恭敬领旨:“老奴遵旨。” 南姒安静地坐着,并不开口,似是对这般“隆恩浩荡”完全没有一点激动喜悦之情,对台下众人的反应也并不关心,平淡如水的神情让很多人感到不解,心里难免愤恨她的目中无人。 太后的脸色更是格外难看。。 今日是她的寿诞,可皇上当着这么权贵宗亲、大臣,以及外来贵客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生生地打了她这个太后的脸。 第242章 寿宴封妃2 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 “皇上。”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哀家以前一直劝皇上选秀,充盈后宫,以早日诞下帝王子嗣,可皇上一直不听。秦家庶女虽容貌出色,但她的身份实在卑微,苍氏皇族历来就没有哪个庶女进宫就能直接封妃的,还请皇上三思。” “太后娘娘说得对。”秦夫人站起身,朝台上福身行礼,“臣妇感恩于皇上对秦家的厚爱,可秦姒身份实在担不得妃位。皇上若喜欢她,不妨依了祖制,先封个小主,以后再慢慢往上提,不知这样可否?” 总之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秦夫人面上一派恭敬,心里已经快要气得吐血,这个小贱人什么时候进的宫?什么时候认识的皇上? 又什么时候,轻易虏获了皇上的心? 皇上居然要越过祖制,直接册封一个庶女为妃? 秦家嫡女静姝端庄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份更是高贵,皇上是眼瞎了吗? 南姒扫了一眼台下。 玉坤园场地宽阔,台下左、中、右三面皆设了坐席, 正中位置是皇族宗亲和柔然、西疆、青国来的客人,宫廷花鸟图样的暗红地黑花地毯铺地,远远延伸出去,两边大臣、宗亲、客人依次而坐,中间留出一片宽敞之地可供舞姬献舞。 左边是年轻公子的坐席,而最右边以帷幕隔开了一层视线的,则是女眷们的坐席。 不过坐在皇上和太后的这个位置,却是能把台下三面都尽收眼底。 比如此时女子席上,秦夫人虽然恭敬地站着,可手里攥着的帕子都快被绞碎了,而坐在席上的秦静姝和宝灵公主看着秦姒的眼神就像冰刀子似的,恨不得能用眼神把她杀死。 顾家嫡女顾清漪安静地喝着茶,面上不露声色,可此时面对秦姒突然被封妃这一出,她显然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轻锁的眉心似是泛着深思与探究。 端王妃脸色也是古怪,大约是想到了曾经在秦姒的芙蓉院外吃了闭门羹,心里正记恨着,只是此时皇上要封她为妃,端王妃心里有恨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看起来就格外精彩了些。 至于其他女眷。 南姒跟她们不熟,自然也不在于她们都是些什么想法。 而对于太后和秦夫人的话,苍寒聿显然连理会都不愿理会,随手捻起案上一颗荔枝,剥了皮,送到她唇边。 待南姒配合地吃下荔枝,苍寒聿才端起面前长案上酒盏,淡淡开口:“宴席开始。” 说罢,端着酒盏朝太后略略示意,“朕先敬太后一杯,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落,酒盏送到唇边轻抿一口。 太后和秦夫人脸色皆是一阵青白交错,表情如出一辙的难堪,尤其是秦夫人,在众多一品贵妇注视之下,她的话被皇上无视得彻底,颇有一种不自量力上赶着找难堪的样子。。 秦夫人心头怒极,却不得不忍着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回了座上,心里恨不得把秦姒这个小贱人骂个一千八百遍。 第243章 寿宴封妃3 而太后却不得不忍下心头怒火,因为皇上话音落下之后,其他皇亲贵族和众大臣们已经纷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恭敬地朝太后敬酒:“臣等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忍下心头不满情绪,淡淡扬起雍容得体的笑容:“各位同乐。” 西疆王、柔然王和青国王子恭敬地上前,把精心准备的贺礼都抬了上来,太后面上带着笑意,与客人一一寒暄,带着一种泱泱大国太后的雍容气度和优越感。 众位敬酒之后回座。 穿着粉嫩色裙装的宫女们穿梭在席间,给众人面前的长案上添酒添茶,精心排练的貌美舞姬们迈着妙曼细碎的莲步走到台下红毯之中,行礼恭贺太后寿诞之后,轻盈的长袖一甩,开始翩翩起舞。 席间很快热闹起来。 小辈们陆续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各种各样的都有,太后面带笑容,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和杨总管把贺礼一一收下。 上来献贺礼的大多是女子,跟太后比较亲的宝灵公主和秦静姝会适时地撒个娇,说几句哄太后开心的话,当然,借着上台献礼的功夫,秦静姝的目光会有意无意掠过皇上和南姒这边。 宝灵公主也会抽空递给南姒一个毒刀子的眼神。 南姒不痛不痒。 苍寒聿径自垂眸,一会儿给南姒剥个荔枝,一会儿给南姒叉一片甘甜多汁的桃肉,一片喂她吃御膳房精心准备的点心,一会儿低头亲亲她的脸,低声道:“烦吗?” “不烦。”南姒语气淡淡,“我挺喜欢看这些人明明很想吞了我,却偏偏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挺有趣的。”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宝灵公主和秦静姝听到,两人的脸色刹那间都僵了一下,随即秦静姝沉默地退回了女席那边,而宝灵公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突然想到了南姒。 今晚太后寿宴,作为皇上曾经心尖宠的南相怎么没有来?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她一个人困惑。 坐席上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除了早已知道内情的容楚修几人之外,大多人心里都闪过一个疑惑—— 权倾朝野,被皇上捧在掌心宠着的南相大人为何没有出席今晚的宫宴? 是因为皇上不想让他出席,还是他自己知道皇上新宠了个女子,心头不高兴,所以故意不来? 还有,这位秦家姑娘究竟是什么时候跟皇上认识的? 之前外面传闻南相也看中了这位姑娘,想把她纳进府为妾,然后秦姑娘却成了皇上的女人? 究竟是皇上一直在跟南相演戏,还是皇上册封秦姒,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只是不想让南相纳妾? 众人心里想法颇多,心念急转间已经猜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而众人献礼陆续结束之后,齐王也上前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太后见他脸色阴郁,不由皱眉:“怎么了?” 齐王眼角余光瞥了皇上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恼恨,谦恭地笑道:“没什么,就是皇上早上刚给儿臣赐了门婚事。” 什么?? 太后惊诧,攥着帕子的指尖一紧:“皇上把哪家女子赐给了你?” 第244章 寿宴封妃4 “西疆公主。” “西疆公主?”太后脸色一变,声调不自觉高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台上的太后,连舞姬们一瞬间都乱了舞步,不由分说跪倒在地。 太后忍着怒火,转头看着事不关己只顾着跟秦姒亲昵的苍寒聿,冷冷道:“皇上为何把西疆公主赐婚给齐王?” 西疆小国远在边塞,就算是公主又有何用? 能带给齐王什么好处? 皇上安的这是什么心? 齐王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选妃,就是为了选一个门当户对能带给他利益的名门贵女,而不是随意选一个边塞小公主塞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苍寒聿对太后的质问充耳不闻,不疾不徐地喂秦姒喝了口茶,喝完还撩了撩她的发丝,执起她的手背亲了亲,低声呢喃:“爱妃真美。” 南姒红唇勾起,眼梢上挑:“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太后,她嗓音淡淡:“皇上要给自己的臣子赐婚,还需要得到谁的同意吗?” 太后闻言,从方才就积压的怒火一瞬间爆发:“你给哀家闭嘴!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真以为封了妃子就可以对哀家大呼小叫?简直反了你!” 南姒轻笑,很是目中无人的笑声:“太后这话说得真有气势。”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完全无法想象秦家一个小小的庶女是如何敢跟太后叫嚣的,而且秦家不是太后的娘家吗? 秦姒乃是太后的侄女,怎么反倒对太后如此态度? “赐婚一事,方才齐王说错了。”南姒语气淡淡,目光落向台下,“皇上除了赐婚西疆公主凤鸾月之外,还赐了一个柔然公主邬雅给齐王,齐王齐王,得享齐人之福,皇上可是给了他莫大的恩宠。至于这二人谁为妻,谁为妾,皇上也特意给了恩典,让齐王自己决定,他不干涉。” 南姒转头看向苍寒聿,“皇上是这么说的吧?” 苍寒聿点头:“嗯。”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词汇可以形容太后此时的脸部表情,大概就是扭曲。 南姒甚至可以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当然是气的,这说明这位太后修养还不到家……哦不,也许是伪装的修养还不到家。 不过不管是不是伪装,太后此时的心情肯定不怎么好就是了。 而除了太后之外,另外两个心情不好的人自然是西疆公主凤鸾月和柔然公主邬雅了。 这两位公主都是为了和亲而来。 说是和亲,其实不过是小国为了自保而特意献上自己的公主,本指望着皇上能垂青一二,可皇上连眼角都没撇她们一下,转手就把她们当成货物一般赐婚给了齐王。。 于两位心高气傲的公主而言,这大概算是一种羞辱,可她们对这种羞辱却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接受,并且还要叩首谢恩。 第245章 天籁之音 虽说齐王也是亲王,可当今皇上跟太后之间关系并不融洽,即便有个太后母亲在宫里坐镇,齐王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也绝对不如离王来得风光。 所以被赐婚给齐王,她们真的高兴不起来。 况且西疆跟柔然同样不和,既是公主,在她们自己的国家里自然都是身份尊贵,谁又甘心为妾? 尤其是凤鸾月。 本因为一句“鸾御九州”的预言而生出了几分浩瀚凌云之心,可皇上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嗯? 等等。 凤鸾月红唇微抿,心头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些,她忍不住生出怀疑,皇上是否根本还没听到“鸾御九州”这个预言,所以才不愿意纳她入后宫? 如果他知道她是大祭司预言里那个能帮他统御九州的人,是否就还改变主意,收回赐婚成命? 凤鸾月抬眸,看着眼前正座上的父亲,轻轻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西疆王转头看着她:“鸾月?” “父王。”凤鸾月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西疆王一愣,随即面色微凝:“我想办法试试。” 凤鸾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台上的太后已经脸色铁青地在凤椅上坐了下来,今晚的寿宴注定她不会高兴——就算开宴之前她告诉自己,一年就这么一天,能忍的都要忍,千万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让人看了笑话。 可事实上,幻想只是幻想,面对着皇上和秦姒,太后就算用尽了最大的立即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太后还请息怒。”云王站起身,躬身行了个礼,“臣给太后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 精心准备的贺礼? 众人闻言,心神微舒,衷心希望云王这份所谓精心准备的贺礼能消除眼下的剑拔弩张,让太后心情好点,并且千万别触怒了皇上。 太后脸色还有些阴沉。 可云王这份贺礼显然算是一个台阶,贺礼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不能再跟皇上继续僵持下去,否则今晚的宴会只怕会成为一场不欢而散的闹剧。 更有甚者,会成为一场悲剧。 在后宫里争斗了这么多年的太后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可齐王的婚事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被草草定下。 皇上一道圣旨下得容易,把她这个太后——齐王的亲生母亲置于何地? 简直岂有此理。 众人沉默间,一缕婉转悠扬的乐音隔空响起。 婉转空灵,渺渺祥和,好似云行空谷,雨荡千山,更像是从天际传来的一道天籁之音。 在场的众人齐齐一凛,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心动神驰,安静地感受着这音色之中仿佛能安定人心,使人在不由自主感到放松下来的魔力。 宫毯尽头,一道红衣人影踩着莲花徐徐而来,微风轻拂,红色薄纱袍摆在视线里扬起耀眼炫目的弧度,绽开的莲花台上光芒尽放,光华刺眼,红衣绝美的少年在莲台上轻盈舞动,红衣轻扬。。 一双玉白的裸足泛着莹润光泽,舞姿灵动魅惑,惊若天人。 第246章 刀尖上舞 微风拂动衣袂。 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冰轮玉影,皎洁无瑕。 明亮潋滟的宫灯照着少年莹白肌肤,让他整个人似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烟如雾之中。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少年身上,无法克制地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奇异一幕。 待到莲台渐近,众人看得真切了些,竟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绽开的莲台上,泛着夺目光芒的花瓣竟是一片片锋利的刀刃组成,泛着寒光的刀尖嵌在莲台上,摆出了一大朵盛开的莲花造型,而此时少年的足尖就点在这些刀刃上,跳、跃,扭,甩,折腰,腰身如蛇,舞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稍有不留神,只怕那双玉足就能从中间被切开。 只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不过无可否认,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少年足尖踩着刀尖跳舞的功力显然很深,不但能舞出各种惊艳的动作,脚尖所点之处,脚下的莲花瓣随着他舞动的动作变幻出各种造型,看在众人眼中,当真是美丽至极,让人惊叹。 席间无人发出一点声音,静得只听得见乐音缥缈,只有轻盈身姿舞出最惊尘绝世,摄人心魂的动作,空灵乐音似隔着一层云山海雾般的面纱,亦恰如少年面上一层红色薄纱,半遮半掩间,可隐约窥见少年夺目容色。 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被这个少年的舞姿惊艳到了。 他们甚至完全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这般高难度动作,且不让那些锋利的刀刃伤到柔嫩肌肤的。 坐在高台凤椅上的太后也惊叹于少年绝美舞姿,一时之间竟忘了所有的不愉快。 云光撩人,薄纱翩飞。 眼前少年一曲舞,夺尽了眼前华宫丽色,使得所有人都无法逃脱这极致的魅色所迷。 南姒眸心微细,不动声色地环顾周遭,席间众人都沉浸在这绝艳的舞姿之中,像是失了魂一样。 眸心浮现若有所思,南姒忍不住思索东流这身本事从何而来。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那天少年提到东华大祭司时的反应,似是有些忌惮和畏惧,并且他还说了一句,何止见过。 东流,东华。 “姒儿在想什么?”苍寒聿见她盯着东流看个不停,表情却不似旁人那般沉浸,而是一种深思,不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到自己这边来,“一个卖弄姿色的少年有什么好看的?” 卖弄姿色的少年? 南姒唇角微挑,嗓音淡淡:“皇上知道他的身份吗?” 苍寒聿淡道:“我对他没兴趣,不想知道。” “他是红袖馆头牌。”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也是臣经常去见的人。” 苍寒聿皱眉:“小倌?” “当然不是。”南姒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过看起来有人把他当成了小倌,并且试图让他虏获皇上,以达到让皇上移情别恋的目的。” 苍寒聿闻言,不由看了云王所在的席上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朕对他不感兴趣。”。 “皇上话别说得太早。”南姒淡笑,“他的名字叫东流,而且他认识东华大祭司。” 第247章 逃家的孩子 他认识东华,他的名字叫东流。 苍寒聿脸色一变,唇角骤然抿紧。 东华,东流。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早上视线里一掠而过的那道白色身影。在御花园没找到那人之后,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现在。 “主人。”扶微跃上高台,跪在一旁禀报,“宫里闯入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 闯入? 苍寒聿悄然握紧了手,目光落在莲花刀尖上起舞的少年,眼底掠过一丝冰芒,语气清冷:“不用抵抗,让他直接过来。” 宫廷禁卫如何能抵挡那神出鬼没,拥有神力异术的人? “是。” 扶微退下。 苍寒聿一手圈紧了南姒的腰,沉默地环顾四周。 所有人依然还沉浸在少年的舞姿之中,纵然没有被摄走心魄,可少年惊尘绝世的风姿光华让人无法抵挡地感到震撼。 而就在此时,天籁之音里忽然融入一道笛音,恍如春日暖阳中一道冰凌融了进来,初时感到凉爽,慢慢的,却似浑身被笼罩在层层刺骨寒冰之中。 众人蓦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威压从四面八方层层罩里下来,无端地让人觉得浑身血液慢慢凝结。 而莲花刀尖上起舞的少年身子一个趔趄,骤然如折翼的飞鸟般摔下莲台,整个人狼狈地扑到了地面铺着的地毯上。 周遭仿佛一瞬间陷入死寂。 天安地静。 太后惊骇,下意识地转头朝皇上看去,却见苍寒聿神色清冷淡漠,帝王俊美的脸上亦如笼罩了一层寒霜,透着刺骨的冷。 发生了什么事? 笛音持续不断地回响在空气中,丝丝缕缕,渺渺不绝。 少许,席间有人慢慢回神,感觉笛音越来越近。 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着笛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视线所及,惊得人蓦地起身而立。 玉坤园外空阔之地徐徐行来一顶八抬软轿,轿子走得看似不快,却在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抬轿的八人皆是少年,身段纤瘦,步履轻灵,个个年纪都不大,约莫在十五六岁左右,清一色的容颜清秀,一身白袍俊俏可人。 轿子在席外空阔之地停了下来。 迎风深嗅,空气中弥漫着北域朝云上曼殊花的气息。 席间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 此人是谁? 众人心头都浮现这个疑惑,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人出现得太蹊跷,太诡异。 深宫大内,他是如何进来的? 禁军为何没有将人拦下? 若是刺客,谁见过有刺客会摆出如此大的排场? 若不是刺客,他如此公然无礼地出现在这里,意欲何为? 南姒沉默地盯着那顶奢华至极的软轿,不自觉地起身,却被苍寒聿紧紧地圈在怀里。 她转眸看着他,语气淡淡:“放开。” 苍寒聿神色沉冷,薄唇紧紧抿着,手上更强硬了些,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半点不愿意松懈。。 “本座来寻找逃家的孩子,跟其他人无关。”浅紫色薄纱帷四面垂下,遮住轿中之人神秘容颜,唯有魅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清贵与残酷交织的气息,层层钻入众人耳膜,让人竟连发声都不敢,“东流,是要本座亲自去请你?” 第248章 大祭司驾到 逃家的孩子? 东流? 南姒瞳眸骤缩。 所以,这人的身份是…… 东流压下肺腑里隐隐的闷痛,缓缓站起身,纤白的手指轻轻拭去嘴角沁出的一丝血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一顶尊贵至极的软轿。 面纱下绝尘的容颜因畏惧而泛起苍白,安静站了片刻,他没有举步往软轿方向走去,而是转身走到高台下面,目光落在南姒面上。 扶微下意识地现身欲拦。 南姒轻斥:“扶微,不许拦他。” 扶微身形微顿,沉默退了下去。 身体轻轻一跃,东流轻松跃到南姒面前,无视于年轻帝王眼底深沉的戒备和敌意,眸光只静静跟南姒对视,轻声一笑:“我们认识两年了,很高兴认识你,姒儿。如今我要走了,在此跟你做个告别,以后会不会再有机会相见,谁也说不准。” “轿子里那个人是谁?他会伤害到你吗?”南姒皱眉,“如果你不想跟他走,我可以护着你,在我的地盘上,谁也不能伤害你。” 东流低头轻笑,“你真是个让人欢喜的朋友。” 南姒眸光幽深:“他是什么人?” 东流抬起头,挑唇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打听东华大祭司吗?这位就是。” 此言一出,苍寒聿圈在南姒腰间的手越发紧了些。 南姒沉默片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不许。”苍寒聿冷道,“姒儿,朕不许你去。” 南姒眸色一冷,正要说话,却听轿子里声音远远传来,嗓音里隐含冷酷无情的威压:“东流。” 东流脸色又是一白,深深地看了一眼南姒,转身跃下高台,朝轿子所在的方向急掠而去。 南姒转头看向苍寒聿,嗓音浸润了寒冰:“放开。” 苍寒聿抿唇不发一语,却始终不曾松下半分力道。 南姒咬牙,冷冷地看向远处停驻的软轿。 东流走近,八名抬脚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朝他躬身行礼,态度很是恭敬,由此可见,东流的身份应该也不同寻常。 东流紧张地站在轿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抬手拂起浅紫色轿帷,弯腰走了进去,随即轿帷落下。 可仅仅那一刹间的空隙,也足以让人看清轿内的奢华装饰。 整张白虎皮铺就的软榻,一人通身雪白袍服斜倚其上,墨发如瀑垂落,惊鸿一瞥之下恍若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谪仙,隐隐流露出让人窒息的气势。 小案上狻猊小兽鎏金熏香炉,升腾起袅袅清香,如烟如雾。 东流入了轿子就跪了下来,低垂着头,眉目微敛,恭敬喊了声:“师尊。” “逃家的孩子竟沦落到了风尘之地?”白袍男子伸手,修长指尖拂过他脸上面纱,“进宫献舞?嗯?” “嗯”字带着一股危险气息。 话音刚落,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啪! 清脆响亮。 东流面上面纱脱落,左边侧颜当即便泛起红肿的五指印。 东流动都不敢动一下,连认错都不敢。。 “自己掌嘴。”男人开口,嗓音喜怒难辨,“打到说不了话为止。” 第249章 君前失仪 东流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去,丝毫没有留情。 左右开弓,十数个巴掌之后,两边脸颊便都高高肿了起来,可他不敢停,持续不断地扇着自己的脸。 噼里啪啦清脆放声音回荡在轿子里,让人心惊。 雪白袍服的男人冷漠开口:“起轿。” 外面八名少年当即抬着轿子就要离开。 “师尊!”东流停了下来,原本极美的双颊此时肿胀不堪,可他看着男人的眼神却充满祈求,“师尊,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男人眯眼,周身气息如来自地狱的冰冷死神,“本座让你停了?” 东流立即又抬手,对着自己的脸扇了起来,下手极重,很快嘴角就溢出血丝:“师……师尊,能不能,在天朝等……等两天?” “等两天?”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让人胆寒的无情气息,“小东流倒真是不怕死。” 说着,修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两天之内,任本座处置?” “……”口齿已然不甚清晰,东流却不敢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噼啪作响声中,一字一句回道,“东,东流任由……任由师尊……处……处置……” “扒光衣服,铁链锁起来如何?” 东流声音微颤:“嗯。” “非常好。”男人语气平静,喜怒难辨,“本座很欣赏小东流的勇气,也希望你这身体的承受力能配得上你的勇气。” 低魅无情的话语响在耳边让人血液都要僵住。 东流想到男人的手段,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脊骨。 “苍寒聿,你放开我。”高台上,南姒拽着苍寒聿的手,眸光冷冷与他对视,“放手。” 苍寒聿表情阴鸷冷怒,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姒儿,朕不许你走。” 南姒转头,看到远处的轿子已经被八个少年抬起。东华大祭司此时一走,下次她若是再想见他,只怕难如登天。 “苍寒聿!”南姒一急之下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挣扎间,连名带姓叫了出来,“放开我!” “四妹!”秦峻脸色骤变,急声厉吼,“你干什么?反了你!” 太后霍然起身,脸色含煞:“区区一个庶女竟敢冲着皇上大呼小叫,连皇上名讳都直呼上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天子?有没有侍君敬畏之心?” “秦姒,还不跪下跟皇上认罪?”秦夫人站起身,冷冷命令,“皇上宠你,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该死!” 柔然公主邬雅不冷不热地笑道:“我还以为这位秦姑娘是什么懂规矩守礼仪的贵族女子呢,原来这么没教养,在皇上面前都敢大呼小叫,简直不成体统。” 秦静姝皱眉:“君前失礼。四妹,你太让人失望了。” 宝宁公主冷笑:“仗着皇上宠爱,就真觉得自己凌驾于皇上之上了?秦姒,你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原本因东华大祭司突然到来,而皇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态的大臣们纷纷陷入沉默之后,终于因南姒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再度骚动了起来。 第250章 逐一发落1 聪明的人懂得沉默,明哲保身,而但凡开口的人无一不是在指责南姒。 望着台下一个个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迫不及待找机会想把她打入地狱的众人,南姒冷冷一笑,正要说什么,却闻轿子里传出一句:“两天之内,去琅琊街天然居找本座,过时不候。” 话落,八名少年抬着轿子徐徐离开,转眼便消失在了眼前。 没人知道这句话是跟谁说的,也没人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皇上没有下旨阻拦,禁卫军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而此时的轿子里,东流还在不停地扇着自己,两边脸颊早已高高肿起。 “小东流。”斜倚榻上的男人似是勾唇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双邪魅的眸子尽是冰冷,“你对那个小姑娘倒是情深意切,用两天皮肉之苦来换她一个机会,本座真是佩服你。” 东流不敢说话,或者说,他的脸已经肿到说不出来话。 男人看着他脸上不忍目睹的惨状,冷冷一哼:“胆子不小,一声不吭逃家两年……你最好现在开始想想,该如何跟本座解释这件事。” 话音落下,东流整个人如坠冰窖。 …… 轿子里男人的话清晰传入耳膜,南姒面上怒色渐缓,眸心寒色一点点褪去,漫不经心地敛眸,撩了撩自己鬓角因挣扎而微乱的发丝,唇角轻勾起来:“皇上。” 苍寒聿心头不安,“姒儿。” “秦家嫡女秦静姝,姿容婉静,气质端庄,理应配世间最好的男子。”南姒淡淡开口,“皇上觉得呢?” 秦静姝脸色一变,心头倏然浮现不好的预感。 苍寒聿点头:“姒儿说得对。” “那就让她嫁进端王府吧,端王府的大公子苍明齐不是还没成亲吗?”南姒语气淡淡,“皇上觉得他们合适吗?” 秦静姝脸色骤变,“秦姒——” “姒儿觉得合适,那自然就合适。”苍寒聿道,“裴海,稍后拟旨,赐婚秦家嫡女秦静姝给端王府大公子苍明齐,着三日之内完婚。” 裴海躬身应下:“臣遵旨。” “皇上!”秦静姝走前两步跪了下来,“太后已经把臣女赐婚给云王,请皇上明察!” 太后冷怒道:“哀家已经把静姝赐婚给云王——” “裴海。”苍寒聿嗓音冷峻,“明日拟旨,谁敢不从,以抗旨之罪论处。” 裴海应下:“老奴明白。” 太后暴怒:“皇上!” 苍寒聿容色冷漠,并不理睬她的张牙舞爪。 秦静姝身体一软,绝望地跌跪在地上。 “静姝!静姝!”秦夫人连忙蹲下扶住她,并抬头看向南姒,厉声喊道,“秦姒,静姝你的姐姐!” 南姒轻笑一声:“对了,听闻秦家几位姐妹感情很好,尤其是秦雪、秦婉和秦蓁,所以就让这三位姐姐随着大姐一同嫁进端王府好了,刚好可以成全她们的姐妹情深。” 秦夫人闻言大怒,“秦姒,你居然如此恶毒?你——” 苍寒聿道:“朕同意。”。 秦夫人表情僵滞,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251章 逐一发落2 南姒目光微转,慢慢落到宝宁公主面上,不疾不徐地开口:“皇上,听说南相传旨让宝灵公主禁闭半年。” 宝宁公主一僵:“秦姒,你想干什么?” 苍寒聿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我觉得半年时间太短。”南姒淡淡道,“宝宁公主身份尊贵,理应待在公主府中修身养性,禁闭时间改为两年才好。” “贱人,你敢?!”宝宁公主暴怒,脸色铁青,“本宫活撕了你!” 苍寒聿坐在龙椅上,清隽如画的眉眼如笼罩着一层寒色:“萧墨,宝宁公主带下去,幽禁两年。” 禁卫统领萧墨一直站在高台下,闻言道:“臣遵旨。” 宝灵公主脸色刷白,几乎忍不住跳上来:“秦小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区区一个秦家庶女,身份卑贱,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你最好给本宫——” “两年太少。”南姒平静地开口,“十年吧。” 台下所有人已经僵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场闹剧,不敢相信皇上宠秦姒宠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与其说皇上是有求必应,倒不如说,秦姒是在命令皇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墨。”苍寒聿嗓音淡漠,完全遵从南姒的意思行事,“宝宁公主幽禁十年。” 萧墨领命:“臣遵旨。” 宝宁公主气得脸色扭曲,忍不住还要破口大骂,然而刚要开口就被身后的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太后又惊又怒又气,脸色僵硬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南姒清冷转眸,看到柔然王子身边坐立难安的柔然公主邬雅,红唇勾起:“看来柔然公主对自己被许给齐王为妾这一点不太满意,不过也是,这般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哪能给人为妾呢?” 邬雅僵着脸。 “既然红袖馆的当家头牌被带走了,现在花魁缺位,让这位公主去凑个数吧。”南姒云淡风轻般开口,像是在决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至于能不能当上花魁,就看邬雅公主自己的本事了。” 邬雅脸色刷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花魁? 红袖馆? 让她去青楼妓院接客? 邬雅霍然起身,表情怒不可遏:“本宫乃是堂堂柔然公主,不是你这个贱人可以羞辱的——” “裴海,拟旨。”苍寒聿开口,“一个时辰之内把邬雅公主送去红袖馆。若是她敢反抗,朕派兵踏平柔然。” 柔然大王子正要起身据理力争,听到这句话瞬间脸色一变,颓然跌坐在席位上。 邬雅眼前一黑,脸上血色尽褪。 南姒眸色微寒,波澜不惊的一双眸子平静扫视全场,被她扫过的人皆忍不住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既怕自己不小心惹怒了她,又庆幸方才没有嘴贱。 南姒淡道:“秦夫人身为皇亲国戚,君前失仪,应该剥去一品诰命头衔。” 秦夫人不敢置信地抬眼,脸上神情一点点碎裂。 苍寒聿抬手,丝毫犹豫都没有:“裴海,照做。”。 裴海应是。 第252章 惊心动魄 “还有人想说什么吗?”南姒淡问,“若是没有的话,今晚这场宫宴到此结束吧。” 说罢,转身走下高台。 邬雅见她要走,再也顾不得什么公主的架子,慌里慌张就走过来跪了下去:“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嘴贱,求秦姑娘收回成命,不要把我送去红袖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秦姑娘,求求皇上……” 南姒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苍寒聿跟着起身,从身后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坐上龙辇,很快摆驾离去。 直到龙辇走远,如坐针毡的大臣们才终于松了口气,神经放松下来之后才惊觉衣衫底下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今晚这场寿宴堪称惊心动魄。 所有惹了南姒的人都得到了刻骨铭心的惩罚,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逃过一劫的大臣们同样心惊胆战。 唯有容楚修坐在席上,不疾不徐地端起酒盏轻啜,对南姒今晚发威的举动不予置评,倒是方才那个软轿的男人莫名地给他一种压迫感。 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皇上对他不闻不问,也没让人阻拦或者擒拿,应该是认识他。 可一个没有通禀却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来去自由的人,容楚修实在忍不住去思索,此人到底是谁? 而那个东流,又是谁? 此时有此疑惑的当然不止他一个。 自从软轿出现,东流从莲花台上跌下来开始——不,自从皇上带着秦姒出现在宴席上开始,云王心里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今晚的一番心思已是白费。 皇上究竟喜欢少年还是少女,究竟有没有断袖之癖,如今他倒是不敢确定了。 而自从那顶尊贵奢华的软轿出现,他心里就一直在思索着轿中之人的身份,同时也注意到秦姒一直想起身去跟轿中之人说话,可皇上把她死死禁锢在怀里,不让她去。 红袖馆的东流公子明显是知道轿中之人的身份的。 皇上显然也知道。 可这些,他们这几位亲王却一无所知。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兄对秦家四姑娘太宠了吧。”离王身体挪过来,坐在容楚修身边,“左相大人觉得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发现今晚皇兄跟秦姒之间的情况不太妙?刚才那顶价值连城的轿子里坐着的人是谁?这么大架子闯入皇宫,皇兄居然都没有命人把他拿下?” 容楚修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这么多问题,你希望我回答哪一个?” 离王道:“当然一个个回答。” “可是我一个都答不上来。”容楚修一口把酒饮尽,眉眼间也尽是深思,“本相对今晚的情况也是一脸懵。” 皇上和南姒之间,的确有着他们所有人都无法得知的秘密。 离王沉默。 他转头看了看席间一片混乱。 秦静姝等了这么多年是为了进宫,最后等到了十七岁没能等到进宫为妃的机会,被太后赐婚给了离王,然后因为一场误会被离王退了婚,然后被赐给了云王。。 可今晚皇上生生用另外一道圣旨把太后的脸打的噼啪作响。 第253章 惊天秘密 秦家捧在掌心的嫡女秦静姝,赐婚给端王府的混账二世祖,连世子之位都没保住的苍明齐? 啧。 真是可怜。 还有千里迢迢而来的西疆和柔然公主。 本是为了给皇上献美人,结果闹成这样,一个个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吧。 你说也是,惹谁不好非去惹南姒……离王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里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瞬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今晚处置这些人的明明是秦姒,秦家四姑娘,他怎么会想到南肆那个奸相? 可…… 可他们的说话方式,行为手段,甚至是面部表情和神态,说话的语气,却都那么相似,甚至连声音都有几分相像。 除了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儿身之外,其他的几乎没什么两样。 离王还想起一个关键。 但凡有南相在的地方,从未出现过秦姒的身影——当然,以前秦姒跟南相没什么关系的时候,谁也不会把他们往一起扯。 可那位奸相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纳秦家四姑娘为妾,但至今为止,秦姒出现过的地方,奸相也同样并未露过面。 也就是说,这二人从未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而今晚太后寿诞,多么重要的场合,南相居然都没出现,这难道不蹊跷吗? 离王越想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可能。 再看皇兄对秦姒完全不似作伪的态度。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容楚修,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头在容楚修耳畔低语:“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惊天秘密? 容楚修心头微动,漫不经心地挑眉:“本相也知道一个惊天秘密,不知道我们俩的秘密是不是同一个。” 呃? 离王一愣:“你早就知道了?” 容楚修站起身,转头看到秦夫人走上高台,跪在太后面前哭喊:“太后娘娘,您得为静姝做主啊。” 容楚修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做主? 太后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替谁做主? 真以为皇上即位之后给她个太后当当,她就真是名副其实的太后了? 秦静姝等来等去,没能等到一个进宫服侍帝王的机会,反而嫁给端王家那个纨绔二世祖,这辈子注定没什么指望了。 比起云王这个堂堂亲王,苍明齐连个世子都没能保住,反而被庶子明华压了一头,跟秦静姝的境遇何其相似? 而且那纨绔风流的性情,以后只怕有的秦静姝好受。 容楚修看了一出热闹,暂时心情还算不错,南姒一贯是个淡漠如水的性子,难得今晚发了个飙,倒是让他开了眼。 可是很快,容楚修想到这会儿皇上也许同样不太好过,瞬间他心情就好不起来了。 倒不是说有多心疼他家那位任性霸道的主上,而是皇上被迁怒,最后遭殃的一定会是他们这些帝王面前最得宠的臣子。 看今晚南姒发脾气的威力,容楚修虽不知道起因究竟是什么,可眼下这股邪火肯定烧得挺旺。。 容楚修在想,他要不要想个办法暂时避一避? 第254章 可喜可贺 对,皇上不是交代了他跟端木一起筹备粮草的事情吗?暂时刚好可以接着忙碌远离战火,让其他人去主上面前多蹦跶蹦跶,好歹也可以换个人被迁怒。 “容楚修。”离王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由皱眉,“你在打什么坏主意?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你说的秘密是什么?”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 离王瞪大眼:“所以,南相跟秦姒……”真的是同一个人? 容楚修点头。 “所以,南相一直以来都是……”女扮男装? 亦或者是,秦姒男扮女装? 容楚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怜悯意味十足:“脑子终于开了一回窍,可喜可贺。” 说罢,施施然转身离去。 离王皱眉,这意思是说他很笨吗? “左相大人。”柔然大王子焦灼地起身,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听闻左相大人是皇上面前肱骨,国之重器,能不能……能不能求左相大人去皇上面前替舍妹求个情?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是从小娇生惯养,说话难免失了分寸,我带她去给秦姑娘……不,不是,去给鸾妃娘娘赔罪可以吗?让她给鸾妃娘娘跪下,拿鞭子抽一顿也可以……” 抽一顿好歹有伤好的时候,可青楼那种地方,她一旦去了就彻底毁了。 容楚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很遗憾地道:“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上。” 说罢,伸手把他挡路的身体朝一边拨去,然后从容不迫地抬脚离去。 笑话。 皇上家那位小祖宗亲自发话要处置的人,他敢去求情? 上次替扶微和玄翎求情,那是因为心知南姒本没打算真的弄死他们,而且扶微和玄翎是皇上的人,如何责罚也还是自己人。 她邬雅公主算什么东西? 一国依附着天朝而生的小国公主,居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皇上心头宠出言讽刺? 自己找死怨得了谁? 容楚修可不是圣人,没兴趣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南姒面前火上浇油。 容楚修离开之后,离王也脚下抹油似的跟着离开。 他才不想被人拽着去求情呢。 奸相心情不好,皇兄为他出气都还来不及,这个时候去求情不是找死吗? 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除了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几人,其他事不关己的大臣们都早早起身离去,想着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秦家,众人心头难免唏嘘。 以前他们每天为皇上宠幸南相一事忧心,如今皇上终于宠了一个女子,可他们发现自己依然高兴不起来。 可能是今天晚上受的刺激太大,也有可能是担心皇上被女色所惑? 让他们纳闷的是,皇上是如何在不声不响中跟秦家庶女有了这么亲密的关系,还宠她宠到了如此地步? 此事南相是否知道? 那位秦家姑娘在皇上面前态度没有一点恭敬,反而敢对皇上颐指气使,这意味着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会不会在她手里被打破? 皇上不会沦为傀儡吧?? 众臣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忧虑起来,若是秦家姑娘把持后宫…… 第255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裴海,带着所有人出去!” 甫一踏进紫宸殿,南姒便冷冷吩咐。 裴海咽了咽口水,连忙头也不敢抬地带着众多宫人退到了殿外。 南姒从苍寒聿怀里挣脱下来,语气透着刺骨的寒意:“你给我跪下。” 什么? 苍寒聿一懵。 南姒冷冷地盯着他。 “姒儿?”苍寒聿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表情微诧,“男儿膝下有黄金……” 南姒走进内殿,从梳妆台的匣子里找出两块黄金来,转身丢在地上:“跪下。” 苍寒聿默默瞅着两块金灿灿的黄金,表情带着说不出的微妙,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此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南姒心里的暴怒。 以前从未失控过的人,今晚罕见地发了一次火,可她心里的邪火分明还没有彻底发泄完。 苍寒聿没说什么,走到内殿,不发一语地屈膝跪了,跪在两块黄金上。 南姒见状,转身在一旁的锦榻上坐下,语气淡漠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强硬:“明日一早,我要出宫,有事找东华大祭司谈。” 苍寒聿抬眸看着他:“朕不同意——” “你敢不同意。”南姒冷笑,“夜小七,我这几天给你脸了是不是?今天晚上开始,你再敢给我下软筋散试试?” 苍寒聿抿唇不语。 “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出卖良心的事情?” 苍寒聿连忙摇头:“没有,我敢对天发誓。” “既然如此,为何怕我去找东华大祭司?” 苍寒聿沉默片刻,淡淡道:“姒儿,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会纠缠,你会恨我吗?” “恨?”南姒挑唇,笑意带着冷峭意味,“你说生生世世就生生世世?我俩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苍寒聿道:“你暂时回不了东澜,也回不去东陵。” 南姒眯眼:“你再说一遍。” 苍寒聿深深吸了口气:“东华大祭司最多只会告诉你以前发生过什么,其他的他也不会帮你,你去找他也没什么用。” “是吗?”南姒语气淡淡,“我偏偏就是想弄清楚,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如何到了这个破地方? 她的记忆是东华大祭司封住的,还是苍寒聿的杰作? 区区两个凡人,为何会有重生的机会? 还有苍寒聿方才说的那句,生生世世跟她纠缠又是什么意思? 南姒迫不及待想弄清楚这些,她不愿意心头始终憋着一个个谜团,这些谜团必须在明天之内弄清楚。 还有东流。 他跟东华大祭司又是什么关系? 他在东华大祭司面前分明是畏惧的,而且方才轿子虽然离得远些,南姒四肢酸软却不代表耳力迟钝,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那么清晰,她并没有听错。 所以明天她必须去一趟琅琊街天然居。 苍寒聿跪得膝盖疼。 左右膝盖下各压着一块黄金,倒当真验证了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这金块咯得他腿疼。。 “姒儿。”他抬头,“我能起来了吗?” 第256章 咎由自取 南姒嗓音寒凉:“你觉得呢?” 他觉得不能。 苍寒聿认命地叹了口气,乖乖跪着,只希望她能早点消了火,别气坏了身子。 然后他还能苦中作乐地想,这算不算打是亲骂是爱? 毕竟也只有自己亲媳妇才敢罚夫君跪,所以是不是代表南姒即将原谅他,并且愿意嫁给他的一个信号? 南姒斜倚着锦榻,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阖眼养神。 夜色已深。 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现前世今生一幕幕,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可那些画面就像昨日才刚发生过一样,那么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可纵是如何清晰的记忆,也无法控制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东流。 东华大祭司。 其实前世时候的南疆也有个祭司殿,小时候她还跟着爹爹们去过几次,只是那时对天命一事感受得没那么深,所以从未有过人能死而复生的概念。 如今倒好。 以前连七情六欲都极淡的一个人,为了一个人用尽了自己的温柔和耐心,最终落得一个深陷天命之谜的困境之中。 想来也是荒谬。 苍寒聿跪也不是白跪的,为了弥补这几日做下的错事,也清楚南姒此时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不敢轻易去惹她,便只低眉给她捏着小腿。 如此倒也可以短暂地忽略膝盖被两只金灿灿的元宝咯得生疼的感觉。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句“夜小七,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便觉得又是温暖,又是酸涩。 一切都是他做的孽,怨不得人,她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他,是他没有珍惜,辜负了这片真心,所以她的冷淡,她的疏离,都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他暂时还无法完成她的愿望。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此时的想法,怎么会不明白她想见东华大祭司的原因? 苍寒聿低眉叹息,握着她的脚发起了怔。 夜深人静,微风轻拂。 殿内灯火明亮,重重帷幔滤去了所有颜色,只余纯粹的尊贵,纯粹的依恋。 南姒想到了以前。 恍如隔着镜花水月,只能通过回忆的方式去思念那一世的至亲家人,牵起心底越来越明显的情绪波动。 苍寒聿也想到了以前。 两人曾经最美好,美好到让很多人忍不住嫉妒的岁月。 “夜小七。”南姒轻声开口,“我娘和我爹爹他们后来有没有去过东澜?” 苍寒聿抬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南姒皱眉:“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那次……”苍寒聿脸色白了些,想到当初乍然听到消息时的冰冷绝望,锥心刺痛,浑身血液逆流的感觉让他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了颤意,“我得知你出了事之后,就……就……” 嗯? 南姒目光微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跟那位程家姑娘没成亲?” 苍寒聿摇头:“没有。”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苍寒聿不愿想起那些让他撕心裂肺的混账事,可他不得不想。。 “因为感觉没意思了。”苍寒聿道,“我又不喜欢她。” 第257章 心碎成片 南姒闻言,不由轻笑。 只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冷峭刺骨:“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 苍寒聿唇角忍不住抿紧,脸色白得透彻。 耳边恍然还回响着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姒儿,父皇让我娶了程家嫡女。” 小姑娘那时已经十四岁。 从十二岁到十四岁,整整两年相知相伴。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怔了怔:“程家嫡女?” 少年已经十五岁,越发修长出尘,一身明华夺目。 “嗯。”他点头,“程将军手掌兵权,程阁老在文臣中也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有程家可与凌家抗衡。” 只有程家可与凌家抗衡。 这句话落入小姑娘耳朵里,霎时便明了,原来他已经学会了那句“如果你想要帝位,就必须先摒弃自己的私人喜恶。” 也学会了借助庞大家族势力的支持,学会了放低身段。 他其实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帝王手段,驭人之术,于他而言手到擒来。 可他忽略了,不是所有时候这种方式都管用,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必须舍弃自己的喜恶情绪。 面对着他的妥协,已经长成十四岁婷婷少女的小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愿意娶她吗?” 如果他不愿意,那么她会告诉他,就算不娶那个程家嫡女,她也可以帮他坐稳帝位。 放低身段,在某些时候妥协,并不意味着要以婚姻去维系这种关系。 可少年似乎无法猜到此时小姑娘心里的想法,眉头微皱,轻轻嗯了一声:“父皇的意思是想早些退位,所以我需要加快动作。” 在尽可能快的时间里稳固自己的地位,把其他皇子全部放逐出权力中心。 不过婚姻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少年心里想,父皇早已说过,他的江山只给他跟南姒,就算那位程家嫡女真的嫁给了他,他也不会碰她,不会跟她有任何除了名分之外的关系。 父皇退位之后,南姒会是他唯一的皇后。 至于其他的…… “虽然帝王有三宫六院,可我只要你一个。”少年语气坚定,“姒儿,我只要你一个。” 小姑娘没有说话,心头却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碎成一片片,碎到拼不起来。 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她想,她是不需要说什么了。 毕竟宠了他两年,授他武功,教他心术,替他铺平道路,也几乎除尽了前方登往至尊宝座路上的所有荆棘障碍,也许他不再需要她了。 既然他娶那个女子是心甘情愿,她自然愿意成全他。 至于他说只要谁,或者不要谁。 南姒心想,他们之间的主动权从不在他手上,要或者不要,并非他说了算的。 “那就娶吧。”她平静地说道,仿佛两年来早已情根深种的人并不是她,“什么时候完婚?” “听你的。” “听我的?”小姑娘嘴角似是哂了哂,眼底的温度却慢慢消散,“那就尽快吧,越早越好。”。 等他成了婚,有了要相守一生的人,她就该回去了。 第258章 山盟海誓 有程家一派文臣的支持,还有程将军麾下武将的支持,朝权和兵权都有,他离至尊之位只差了一步。 有没有她,都无所谓了。 不过她并没有跟他说要离开的事情,也许等他成亲之后再说也不迟。 这世上的人,每一个都是单独的个体,没有谁是属于谁的。 她一厢情愿来到他身边,一厢情愿宠他护他,一厢情愿让他听话。 如今他长大了,她也长大了,再不复之前年少时的幼稚天真,不会再那么孩子气地说一些任性幼稚的话,提一些任性幼稚的要求。 他荣华加身,从默默无闻的皇子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储君,他已站到了万丈光芒之下,她眼中那个沉默寡言乖巧温顺的少年,终有一天要君临天下,俯瞰四海。 只需要跟程家嫡女成亲,他的地位便是固若金汤,再也没有人能够动摇他分毫。 外来的势力终究不是东澜朝臣的势力。 原本南姒对这件事并未生出过多的想法,便是连心头被紧揪着似的钝痛,她也可以平静地选择忽视。 可很多时候,理智和情感是不可能等存的。 感情太烈,反噬的力道足以让一个强大的人失去所有的抵抗力。 姻缘无非是八个字。 凤冠霞帔,山盟海誓。 可这八个字他给了别人。 她反倒成了个多余的人。 南姒去跟皇帝告别,语气很淡:“皇帝叔叔,我要回去东陵了。” 顿了顿,“等夜小七成亲之后。” 皇帝看着这个他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姑娘,有些愧疚:“其实我只是想试探小七,却没想到……” 语气微顿,他自嘲地笑笑,“也许夜氏皇族的人骨子里都无情,永远把权力看的比感情重。” 南姒对这句话只是笑笑,笑不达眼底。 两年的时间她的情绪明显比以前多了一些,喜怒哀愁虽不明显,却也比以前丰富了许多。 两年前她也许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两年后却明白了。 她同意皇帝叔叔所说的,但有句话她却没说。 夜氏皇族的人把权势看得比感情重要,而君氏皇族的女子则是尊贵骄傲到宁缺毋滥,既不要玉碎,也不要瓦全。 皇族宫廷,天下至尊至贵至富之地。 她有九五至尊的母亲,有掌管天下大半财富的墨爹爹,有统领兵马大权的父亲,有容貌最美的凰爹爹,还有武功最厉害掌管玄隐殿的天舒爹爹。 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顶尖的好? 她有天下最美丽的华衣美裳,有取之不竭的珠宝首饰,所有的东西裂了缝就可以随手丢弃,没有修补的必要。 或者也可以赏给别人。 对于感情,亦如是。 乘着马车出宫,下令暗中待命的属下准备好离开东澜的事宜,南姒罕见地去到珠宝首饰楼里买了件首饰,然后便不那么巧的,遇上了同样逛珠宝楼的程家姑娘和东澜小公主。。 “这不是南小郡主吗?”小公主早早就看她不顺眼,此番自然不放过冷嘲热讽的机会,“自己一个人来逛宝楼买首饰?” 第259章 刁蛮公主 南姒一贯对人淡漠,不值得她搭理的人,她可以把对方当成空气忽略。 “七皇兄不是喜欢你吗?可你来历不明,空有美貌又有何用?” “两年倒贴,可劲地对他好又能怎样?你真以为七皇兄做了皇帝,你就能当上皇后了?” “告诉你别做梦了,就算凌家女儿没机会母仪天下,也轮不到你这个外来者。程姐姐才是最适合当皇后的女子,你除了出风头之外,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程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样不比你强?” “七皇兄会选择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作为东澜皇族唯一且还是年纪最小的公主,上面有七个皇兄,她理该是所有人捧在掌心疼爱的珍宝。 可父皇眼中只有这个外来的小郡主,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好。 她自然心生不平。 夜君陵要成亲,娶的却不是这个南郡主,不知多少人暗中看她的笑话呢。 南姒并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神色平静地挑选了一条冰蓝晶项链,却被某位刁蛮的小公主拦在柜台前:“怎么?赶在七皇兄成亲之前大肆挥霍一番?是不是怕七皇兄成了亲,你用银子就没这么方便了?” 南姒眼神平淡地看着她,并注意到旁边那位秉性高洁淑雅的程姑娘始终默不作声,连一句劝阻都没有。 那一瞬间,南姒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心胸气度,大概是配不上夜小七的。 可她转念又想,夜小七要的只是她背后的家族势力,所以程姑娘本性如何,应该并不重要。 于是南姒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转身离开之际,刁蛮的公主又拦在了她的面前。 她大约是觉得南姒脾气很好,所以才一忍再忍。 或者是觉得夜君陵要成亲了,太子妃却不是南姒,所以她现在心情落寞,不敢得罪了公主? 然而南姒很快就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自以为是。 单腿朝后膝窝狠狠一踢,刁蛮公主当着宝楼里所有人的面,狼狈地跪了下去,疼得脸色惨白,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程姑娘见事态不妙,这才上前,正欲指责南姒,却听南姒把那一串冰蓝晶项链上的珠子一颗颗碾碎在她们眼前,然后语气清冷道:“把这位公主和程姑娘一起丢出去,即日开始,不许她们二人踏进墨氏宝楼门槛一步。” 那天吃了憋的两人这才知道,原来名动皇城,专门为宫中妃嫔定制凤冠珠宝的墨氏宝楼,居然是南姒家里的产业。 不过对于南姒来说,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她从未有过仗着家里庞大产业招摇炫富的心思,可她从出生起,墨爹爹就给了她一块可调动墨氏旗下各地产业的玉牌,手握这块玉牌,便是连东澜皇族的国库都没她富贵。 她需要花费夜小七的银子? 当真是可笑。。 南姒不再去理会程姑娘和刁蛮公主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是什么反应,径自回宫,回到她住了两年的长定殿。 第260章 弄丢了他的珍宝 夜君陵封了储君之后,其实应该搬入太子东宫的,只是南姒懒得腾地方,两人暂时便还是住在这里。 不过夜小七即将成亲,南姒觉得她该搬离此处,或者夜小七搬去他的太子居所。 沐浴之后,她跟他说起此事。 少年明显一愣:“搬离?” 南姒点头。 “为什么?”夜君陵眉心微锁,“程姑娘以后不会住在这里。” 他的意思是说,不管他娶的是谁,都没打算跟谁住一块儿,那个女子进宫之后随便找个地方住着就行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南姒听着,却只是淡淡一笑:“夫妻是要住在一起的。” 夜君陵沉默注视着她的表情,须臾,低声道:“姒儿,你不喜欢她?” 南姒蹙眉,看他的眼神浮现不解。 “姒儿,帝王本该三宫六院,以后早晚……”在少女明澈干净的瞳眸下,他的声音忍不住有些紧绷,不知是心虚还是难以启齿,“早晚都会……” “早晚都会什么?”南姒歪了歪头,“早晚你还会娶别的女子,不停地选秀,不停地把一个个女子娶进来,然后跟我说,她们的存在不会影响到你我的关系,对吗?” “我……” “夜小七。”南姒嗓音淡淡,听不出一丝温度,“你要娶谁,都是你的自由。” 夜君陵一震,突如其来的不安笼罩在他周身,他眸光紧紧锁着南姒淡漠如水的容颜:“姒儿。” “就这样吧。”南姒淡笑,“夜小七,我们俩……就这样吧。” 说完,她径自去沐浴,换上寝衣,上床睡觉。 可是睡不着。 一夜无眠。 一整夜,南姒躺在床上想,如果夜小七这个时候意识到一点什么,来跟她认个错,或者说,即便不认错,来跟她说一声反悔了,他不想娶那个程姑娘。 南姒心里甚至在想,她会不会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是没有。 漫长的一夜过去,西暖阁里没有传出一丝动静。 虽然夜君陵躺在床上也是一夜没睡,但他确实未曾想过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他感觉到了南姒不是很开心,可他心里清楚,父皇让他娶程姑娘,南姒也同意他娶程姑娘。 那么其他的问题出在哪儿? 不管是感情上的迟钝,还是认知上的错误,此时的少年都尚未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他穿上太子喜服,跟穿着凤冠霞帔的程姑娘一起成亲拜堂,太子宫里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常,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股喜悦之中。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一个宫女匆匆而来:“不,不好了,小郡主……小郡主……” 夜君陵认出她是在长定殿伺候南姒的宫女。 心脏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让夜君陵感到恐惧,毁天灭地般的恐惧。 耳边风声呼啸,是谁在身后一直追着喊着太子殿下,可他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一口气未停跑回长定殿,却只看到躺在床上容色苍白的少女。 嘴角一抹血丝刺痛他的双眼。。 那一天里,夜君陵弄丢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珍宝。 第261章 太多谜团 其实那天连南姒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有人认为她故意寻死,也许有人以为她为情所困,想不开所以自我了断。 可事实上,并不是。 她不是为了一份爱而死去活来的人,在这份感情里,她虽然付出得多,喜欢得也深,可自始至终她都保存着一份理智。 她从来就是一个理智大于感情的人。 南姒出身尊贵,有爱她的爹娘兄长,有疼她宠她的哥哥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寻死觅活? 她原本打算离开的。 只是在离开之前去看了一眼他成亲的场面,她觉得就当是个告别,在别人看不见她的地方远远看上一眼,不会打扰到他,看到他顺顺利利地成了亲,把代表家族势力的妻子娶到手,便了了心事。 可大红色的凤冠霞帔却像是火一样滚烫,毫无预警地在她五脏六腑烧灼了起来,南姒疼得冒冷汗,不想被人发现,强撑着身子回到了长定殿。 她想运功疗伤,然而内力在此时却丝毫作用不起,脏府里烧灼的痛苦越发剧烈,她像是被置身在一团烈火之中,水扑不灭,反而越来越盛。 那一刻,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其实是有点怕的,怕再也见不着娘亲,怕见不到她的爹爹们,怕她的亲人们得知她的死讯后受不了这份打击。 更怕因她的死而让娘亲和爹爹们震怒,给东澜带来灭顶灾祸。 看吧,即便在临死前,她还是替他着想的,不愿意他受到刁难,不愿意他的国家受到报复。 所以她真心是不愿意面对死亡的,因为死亡于她而言没什么,不过是双眼一闭,可闭眼之后,却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以及亲人们无穷无尽的痛苦。 但,上苍的无情却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 直到生命力一点点流失,意识感官渐渐迟钝,无法感知到外面疾步跑进来尖叫了一声又疾步跑出去的宫女,南姒都尚未得知自己究竟因何而死。 刺激太大? 为情所伤? 烈火焚身? 南姒脑子里浑浑噩噩,无法得知真实的原因,她只知道若世上真有后悔药,若她还有一个机会,还是别再跟夜小七相遇相识了吧。 心口缺一块,也总比让亲人伤痛好得多。 不管是就此死亡,还是能有万分之一得救的机会,她跟夜小七之间的缘分,终止于此。 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愿来生,再也不相识。 …… 窗外夜风渐大,从雕窗拂进来,拂过殿内灯火摇曳。 南姒脑海里依然是一片茫然。 从生到死,她积攒了太多太多的疑惑在心底,可素来平静理智的女孩总不愿意把疑惑堆在心头。 她想弄清楚前因后果。 她想知道,自出生开始就如影随形的空寂感从何而来,幼时的每一个深夜,那场看不清却让她泪流满面的梦境里究竟埋藏着什么故事。。 她想知道,为何凤冠霞帔的颜色比剧毒还烈,竟能让她这样的人都无法抵挡死神的召唤。 第262章 该来的,总会来 也许不是死神? 南姒蹙眉,沉默地陷入思索。 她只是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有着一种莫名的玄妙感,像是一个谜团缠绕着一个谜团,环环相扣,让人无法解释其中缘由。 “我要出宫一趟。”南姒眸光微垂,对上眼前清隽矜贵的容颜,“苍寒聿,我现在、立刻就要出宫,你不许跟着。” 说罢,从锦榻上起身,瞥见苍寒聿下意识的起身动作,她冷冷吩咐:“你给我继续跪着。” 苍寒聿脸色微变:“姒儿。” “若敢不经我的同意就起身,我让你从此再也见不到我。”南姒语气清冷,冷得让人不敢质疑她话中的危险信号,“我会吩咐裴海和萧墨守在外面,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这副模样。不过若是不听话……” 冷哼一声,“那就说不准会不会丢尽一国之君的脸面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往大殿外面走去。 “姒儿!”苍寒聿急声喊她,语气里难掩焦灼不安,“天色太晚,你……你能不能……” 能不能明天再去? 可即便到了明天,他也是不愿意让她去的。 南姒脚步微顿,嗓音淡漠:“你放心,我会带玄翎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开。 苍寒聿听出她语气里的坚定和不容反驳,便住了嘴,只痴痴地盯着她纤细挺拔的身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才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 南姒深夜出宫,他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她虽然暂时失去了功力,可她身边出自暗阁的暗卫高手却不少,足以保护好她。 只是…… 苍寒聿目光微转,注视着殿内摇曳的灯火,眼底色泽幽深而黯然,像一匹脱离了群体的孤狼,浑身流露出无助和忐忑不安的气息。 他不知道今晚出宫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可他知道自己无力阻止。 南姒虽是淡如水的性子,可她决心要做的事,谁也无法阻止。 况且她今晚心情明显不好。 便是苍寒聿,也没有继续惹她不快的胆量。 而有些事情,该来的总要来。 神佛都阻挡不了。 苍寒聿沉默地待了一会,两条腿疼得很,想着姒儿以前可心疼他了,今晚倒是真狠得下心。 伸手摸了摸膝盖下的两块金元宝,苍寒聿眉头皱紧,第一次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还可以这么用。 抬眼望着窗外朦胧墨色,他眉头始终皱得紧紧的,锁着忧心,只盼着那东华大祭司少说些不该说的。 …… 街灯氤氲,星辰漫天。 皇城的繁华,即便是静谧的夜间也能感受得格外深刻。 马车从玄武门驶过护城河,奔跑在寂静的皇城街道上,南姒坐在马车里,闭目思索。 方才只跟玄翎说了一句,“去琅琊街天然居。” 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想说,只想安静。 安静地想着方才苍寒聿的话。 他说不知道。。 若是南姒的死讯传出去,不管是她舅舅的九阁势力,还是天舒爹爹的玄隐殿,都会在第一时间之内得到消息,并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赶到东澜。 第263章 认错 她隐藏了两年的身份也会彻底被揭开。 夜君陵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却说自己不知道,并且没有在撒谎。 这意味着什么。 南姒心头罕见的一头乱麻。 倒也不是真想折损他的尊严才让他跪,南姒就是不让他跟着,她要独自一人去寻找真相。 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真相。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到琅琊街,此时夜已深沉,天地万物大多都已陷入沉睡。 唯有天然居府邸里,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东流刚沐浴净身过。 宽敞却灯火明亮的卧室里,雪白袍服的男人倚坐在榻前,打量着眼前身姿修长的少年,眉眼泛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以及发自骨子里的邪冷无情。 东流赤着足,一身中衣,身体微颤,眼底克制不住地流露出畏惧和不安。 “需要本座帮你?” 本是低沉悦耳的嗓音,却生生多出了几分地狱死神的残冷气息。 东流剧烈一颤,上了药却尚未完全消肿的脸颊迅速褪去颜色,只余一片苍白。 他颤抖着手,将身上沐浴之后刚穿上的衣衫剥落,忍着心头极度的羞耻和恐惧,在男人冰冷没有温度的视线中,转过身,缓缓走向床榻。 少年身姿修长,骨架匀称,脊背线条流畅,肌肤莹白,浑身找不到一处瑕疵,完美得像是上天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坚硬稳固的檀木大床,床头和床脚各嵌着两条儿臂一般粗细的玄铁镣铐。 他爬上床,打开玄铁镣铐的锁,将沉重的镣铐锁上自己细白的脚踝,然后缓缓趴在床上,右手扯过左边的锁链,把左手也锁了起来。 扯了扯铁链,长度不够,左手够不着右边的镣铐。 他抿紧了唇瓣,转过头,怯怯的低声开口,:“师尊。” 男人站起身,身姿颀长,一袭雪袍曳地,倾泻出让人窒息的尊贵风华,层层威压笼罩下来,让东流无法克制地打起了寒颤。 一步步走到床前,修长玉白的手轻轻扣上锁链,轻巧将少年的右手腕锁起。 四条锁链的长度都是固定的,像是为了少年的身高量身打造一般,锁上四肢,身体便以大字型被牢牢固定在床上,再也动不了一下。 任君宰割。 玄冰寒铁打造的锁链,非寻常内力修为之人可破,没有一丝一毫可挣扎逃脱的余地。 男人站在床前,目光如巡视私人领土一般巡视着少年全身上下,只看得东流浑身血液逆流,像是用眼神就能生生把他冻僵一般。 东流脸色白了又白,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才没有让自己抖若筛糠。 “害怕?”男人像是对东流的恐惧感到愉悦,伸手轻抚着他即便肿着也照样漂亮的脸蛋,“既然知道怕,怎么还敢擅自逃家?本座以为你胆子大不怕死呢。” 东流忍不住咬着唇,却又不敢使力,怕咬出伤痕更触怒眼前这男人:“师尊,我知道错了,求师尊怜惜,轻,轻责……”。 嗓音轻颤,如小猫低鸣。 第263章 寻找真相 她隐藏了两年的身份也会彻底被揭开。 夜君陵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却说自己不知道,并且没有在撒谎。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死了之后,他也出了事? 南姒心头罕见的一头乱麻。 倒也不是真想折损他的尊严才让他跪,南姒就是不让他跟着,她要独自一人去寻找真相。 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真相。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到琅琊街,此时夜已深沉,天地万物大多都已陷入沉睡。 唯有天然居府邸里,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东流刚沐浴更衣过。 宽敞却灯火明亮的卧室里,雪白袍服的男人倚坐在榻前,打量着眼前身姿修长的少年,眉眼泛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以及发自骨子里的邪冷无情。 东流赤着足,一身白色中衣,身体微颤,眼底克制不住地流露出畏惧和不安,上了药却尚未完全消肿的脸上肉眼可见的一片苍白。 “小东流。”本是低沉悦耳的嗓音,却生生多出了几分地狱死神的残冷气息,“想好应该给本座一个什么样的解释了?” 东流微震,缓缓屈膝跪在他脚边,低眉垂眼地请罪:“东流知错,请师尊责罚。” “既然知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男人开口,嗓音冰冷无情,“需要本座帮你?” 东流又是一震,轻轻应了声是,起身朝内室走去。 东华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身姿修长,骨架匀称,脊背线条流畅,浑身找不到一处瑕疵,完美得像是上天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坚硬稳固的实木床榻,床头和床脚各嵌着两条儿臂一般粗细的玄铁镣铐。 打开玄铁镣铐的锁,东流将沉重的镣铐锁上自己细白的脚踝,然后缓缓趴在床上,右手扯过左边的锁链,把左手也锁了起来。 扯了扯铁链,长度不够,左手够不着右边的镣铐。 他抿紧了唇瓣,转过头,怯怯的低声开口,:“师尊。” 男人站起身,身姿颀长,一袭雪袍曳地,倾泻出让人窒息的尊贵风华,层层威压笼罩下来,让东流无法克制地打起了寒颤。 一步步走到床前,修长玉白的手轻轻扣上锁链,轻巧将少年的右手腕锁起。 四条锁链的长度都是固定的,像是为了少年的身高量身打造一般,锁上手腕脚踝,身体便被牢牢固定在床上,再也动不了一下。 任人宰割。 玄冰寒铁打造的锁链,非寻常内力修为之人可破,没有一丝一毫可挣扎逃脱的余地。 男人站在床前,目光如冷剑般巡视着少年全身,像是用眼神就能生生把他冻僵一般,只看得东流浑身血液逆流。 东流脸色白了又白,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才没有让自己抖若筛糠。 “害怕?”男人像是对东流的恐惧感到愉悦,伸手轻抚着他即便肿着也照样漂亮的脸蛋,“既然知道怕,怎么还敢擅自逃家?本座以为你胆子大不怕死呢。”。 东流忍不住咬着唇,却又不敢使力,怕咬出伤痕更触怒眼前这男人:“师尊,我知道错了,求师尊轻,轻责……” 第264章 愁云惨淡 轻责?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东流咬了打颤的牙齿,从齿缝里挤出颤栗的言语:“求……求师尊,重……重责……” 男人眉眼舒缓,邪佞的笑意自眉梢流泻:“这才乖。”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少年恭敬的声音:“启禀主人,有客人到。” 白袍男人挑眉,伸手拂过东流因害怕而闭起的双眼,语气淡而无情:“睁开。” 东流强忍着惧意睁开眼。 宝石般漂亮的黑眸里因染了恐惧而显得格外可爱,看起来真像是一只惊惶不安的兔子。 男人性情阴鸷暴戾,狠辣无情,却最爱这样一双眸子,所以每每把这个少年折磨得痛不欲生却又不敢惨叫,连求饶认错都控制在一个让他怜惜心疼而不是厌恶的程度里。 “好好在这里待着。”修长冰凉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脸,男人的声音同样冰凉凉的,即便是温和的语气,听在东流的耳朵里亦如寒夜里的凉水,透着让人骨寒的温度,“本座先忙完她的事情,再来跟你算账。” 东流抿了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极致的温顺。 男人啧了一声:“现在倒是学聪明了,早这么听话,哪还有今天这一出?” 东流不敢搭话。 离开朝云山的那一天,他就预想到了今天,只是心里纵使想过千万遍,也没有亲身面对的感觉让他恐惧。 怕入骨髓,只能尽可能地表现出乖巧顺服,以换得这个男人一丝心软。 男人很快转身走了出去,同时带走了屋子里铺天盖地的寒气和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东流这才闭了闭眼,长长地松了口气。 额头和发丝间沁出细密的汗水。 虽然今晚该他受的一点都少不了,可这会儿能得以喘口气,他还是感到庆幸。 南姒。 东流没料到她会来得这么早,看来她想知道的事情太过重要,所以才连夜赶来,连等到天亮的耐心都没有。 东流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 师尊虽然手段残酷,可南姒跟朝云山素无瓜葛,无仇无怨,师尊不会对她不利。 他现在该想想自己。 待会怎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师尊早些心软,求饶肯定是不能,认错也得诚恳,挨了打受了罚还得表现出最乖巧最温顺的态度。 想着想着,东流就忍不住感到绝望。 为什么受苦受罚的是他,认错赔罪的是他,讨好撒娇的人也必须是他? 合着他就是个应该逆来顺受,任由他为所欲为? 还有天理吗? 东流脸上浮现愤愤之色。 可转念一想,没天理又能怎样呢? 逃过,也反抗过,最终依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除了给自己赚来一次次皮肉之苦,他可曾落到了什么好处? 最让人绝望无力的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东流记得十年前师尊就是这副模样,十年后的今天还是这副模样,如果再过三十年,五十年……。 还残留着青紫肿痕的脸上,顿时一片愁云惨淡。 第265章 深渊 南姒被带到了一间阁楼里。 一袭曳地白袍的大祭司跨进门槛时,南姒抬眼看去,心头浮现一句话是:身在云端的白鹤,俯瞰芸芸众生,尊贵到连脚底都不染尘埃。 是个贵气到让人只能仰望而无法靠近的人。 这一刻,南姒真正的开始信命,信前世今生,相信这个男人有着莫测高深的手段,甚至有着毁天灭地的本事。 他无需用任何方法来证明他自己。 可在任何人看来,他就是拥有那样的本事。 眼前这张脸看不出年纪,似乎也就二十多岁。 高贵优雅,精致俊美,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张容颜。 邪魅无情从瞳眸里可窥见一斑。 可二十多岁的人不可能拥有这种深不可测的气度,如万丈深渊,即便你亲身跳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有机会触及深渊一角。 这样的人绝无兴趣理会凡人的情绪和想法,因为他自己就不存在七情六欲。 南姒用最短的时间打量完眼前这个男人,得出一个结论,她暂时还想不到任何一个办法能改变东流的处境——如果东流此时处境不太好的话。 男人偏执,霸道,残酷无情,占有欲极强,当然,这些在强悍的本事面前都不值一提。 真正促使旁人无能为力的是,此人拥有凡人触及不到的本事。 就算南姒如何天赋异禀,可肉体凡躯到底也无法跟拥有术法神力的人相抗衡,而在这个前提之下,男人的偏执霸道和残酷无情,便会成为另外一种让人忌惮的存在。 南姒不想给东流带去更多无谓的麻烦——如果她的关心或者担忧会成为男人不悦的原因,那么这样的不悦也许很快就会化作另外一种不太仁慈的方式加诸到东流身上。 所以她能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这个男人面前提起东流。 虽然她心里的确对东流的处境有些担忧。 南姒蹙眉,很快进入正题:“深夜打扰,是有几个问题问问大祭司。” 男人在另外一边座椅上坐了下来,清秀少年恭敬地上前奉了茶,随即低着头退了出去。 男人修长玉白的手指执着茶盏,声音淡漠似千年寒冰:“如果你想回去东陵,暂时不可能。” 南姒一震,虽未料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心头却越发生出几分希望来。 “为什么?”她问,随即若有所思,“你说暂时不可能,意思是以后还有机会?” 东华似是笑了一下,看起来却是嘲弄大多愉悦,“你这么想回去?” 南姒不解他的表情是何意思,沉默片刻:“能不能回去倒是其次,更多的是,我想解开心里的一些困惑。” 东华啜了口茶,淡道:“有些事情,也许你不知道会更好些。” 南姒道:“如果我想知道呢?” “你若真想知道,本座自然不介意告诉你。”东华又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笑,可笑意从不达眼底,也没有多少温度,“你能转世重生,本座从中费了不少力气,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 顿了顿,“就算是看在苍寒聿付出那么大代价的份上,本座也愿意发发善心,让你知道一些真相。” 第266章 无聊的故事 付出那么大代价? 南姒心头一凛,眸心泛起寒芒。 苍寒聿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里是你们的前世,比东陵皇朝更早之前的前世。”男人的嗓音听着波澜不惊,如寒夜里的清水,干净澄澈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你成为东陵女皇的女儿,幼时夜间总是梦魇,心头总是觉得茫然空寂,原因在于这一世,你们俩皆未得善终。” 南姒攥紧了手。 这个男人连多余的赘述都没有,简单而明了的几句话,却让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闷痛,像是那些日子里如影随形的空寂,心口经常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有时又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蚀骨的钝痛日夜伴随着她。 直到去东澜看见他,闷痛和空寂感才消失。 她曾经无法解释,极淡的情绪波动也让她懒于去追究其中隐情,这一世恢复记忆之后,她甚至以为苍寒聿是故意封住她的记忆,让她远离曾经的美好和伤害—— 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他为什么一直没说? 或者说,他自己其实也不记得那一世? 南姒握紧了茶盏,心头百转千回,面上却始终半点情绪不露。 沉默了须臾,她淡淡开口:“我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故事很无聊。”大祭司嗤笑,唇角的弧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讽刺,凤眸邪魅冷峭,“柔然小公主爱上了天朝皇子,并嫁给他为妻,可惜这位皇子无权无势,没有靠山。太后的儿子齐王登基之后,从寒王府中搜出小公主跟柔然勾结叛国的证据,要把小公主治罪。” “寒王顶下了所有罪责,写下一份休书,让小公主回去柔然。” “可天朝大军的铁骑却要踏破柔然,柔然为了自保,献出了小公主。”男人的嗓音始终冰凉如水,带着淡淡的戏谑和嘲弄,像是在讥讽着世人的愚蠢无知,“齐王看中小公主的容貌,想纳入宫中为妃,并当着小公主的面酷刑杀死寒王,小公主绝望无助之下,殉情身亡。” 的确是一出无聊的故事,南姒心里这般想着。 柔然小公主是谁? 这则故事既然说的是她跟苍寒聿,那么小公主自然是她。 寒王是苍寒聿? 那一世齐王登基,欲谋害苍寒聿,所以制造阴谋陷害苍寒聿——不管他陷害苍寒聿的原因是什么,为了得到柔然小公主或者因为对苍寒聿忌惮。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若是事实,也许苍寒聿前世的记忆还存在。 所以他从小就把她带在身边,一直以男装打扮,所以他说登基为帝只为护她一世周全,所以他从小就聪明得可怕,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不仅仅是因为有东澜那一世的记忆,而是因为他前世便是天朝皇子? 所以他不愿意让她认祖归宗,因为柔然不值得? 男人放下茶盏,似乎懒得再多说什么,站起身道:“随我来。”。 南姒回神,抬眸看着已经转身走出去的男人,眉心微拧,犹豫只在片刻之间,她就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第267章 谢小主开恩 东华大祭司把她带到了一出封闭的房间里。 这间密室中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只有四面白色的墙壁,以及隔着一层鞋底都能感受到的彻骨冰凉的地砖。 地砖呈透明的黑色,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晶体。 进入这间密室之后,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像是思维和神经都被禁锢,脑海中有一条小溪潺潺流动,流动的是情绪,亦或者是记忆? “在这里闭目打坐两个时辰,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南姒没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看着眼前白色的墙壁,感受着地砖下传至脚底的寒气,南姒倒未曾怀疑他说的话是否全部可信,只是想到紫宸宫还在跪着的苍寒聿,她淡淡道:“我明天晚上再过来。” 东华似乎并不在意她作何决定,语气淡漠:“不送。” 说罢,径自转身离开。 南姒没多逗留,很快离开这座府邸,坐着马车返回宫里。 斜倚在马车锦榻上,南姒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若说有多大的触动倒也不至于,毕竟只是三言两语的陈述。 东华大祭司说那是无聊的故事,在南姒听来,如果故事在发生在别人身边,也许她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故事。 至于故事的精彩程度,要看书写故事之人的笔力如何,能不能写得跌宕起伏,缠绵悱恻,勾住看故事之人的胃口。 而在这个尚未添加任何一点精彩剧情,也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感人情节的描述中,南姒单纯地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稍稍解开了心里的一些疑惑。 因为故事的内容而觉得伤感,难过,悲凉,亦或者感同身受,倒还真没有多少。 她从来就是个情淡的人。 只是既然已经弄清了一些,那自然需要把故事从头到尾全部了解清楚,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回到紫宸殿,南姒解开身上暗红色的披风大氅,走到内殿,看到那个还老老实实跪着的男子,语气淡淡:“没有偷懒吧?” 南姒比苍寒聿预计的回来时间要早些,他抬眸打量着南姒沉静的眉眼,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南姒的脸色平静得很。 苍寒聿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压下所有异样情绪,嗓音温软而委屈:“我哪敢违抗姒儿小主的命令?姒儿说不许起来,我就算跪到两条腿断掉,也绝不敢偷懒一分。” “是吗?”南姒唇角微微一挑,嗓音散漫,“待我检查过了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苍寒聿眨眼:“怎么检查?” 南姒从内殿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盒药,走到锦榻前坐了下来,把榻上的几案搬了下去,拍了拍对面的位置,“坐这边。” 苍寒聿松了口气:“谢小主开恩。” 起身之际钻心的刺痛让他身体趔趄了一下,伸手扶着姒儿才得以站起来,揉了揉膝盖:“长这么大,朕还第一次被媳妇家法。”。 南姒表情一顿,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寒凉:“媳妇?” 第268章 她不配 苍寒聿默不吭声,乖乖地她身边坐下,把腿搭在她的腿上伸直。 撩起明黄色丝绸裤管,膝盖上清晰印着金元宝磕出来的深印,足够造成钻心的疼痛,对九五至尊的皇帝来说,绝对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挺乖的。”南姒语气淡淡,“没乱动?” 苍寒聿举手发誓:“保证没动。” 南姒相信。 金元宝留下的印子连错位都没有,说明他自始至终都只保持着一个姿势。 “姒儿。”苍寒聿凑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开口,“气消了吗?” 南姒没说话。 “朕这么乖,有没有奖励?” 南姒抬眸:“给你上药,算不算是奖励?” 苍寒聿撇嘴:“这算是什么奖励?裴海都可以做的工作……” “那我让裴海来做。”南姒作势要起身喊人,却被苍寒聿及时拽住,“不许喊。” 南姒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坐了回去,语气不咸不淡:“皇上觉得这算是奖励吗?” “算。” 南姒嗤笑。 苍寒聿暗道自己被她吃得死死的,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就算这两天狠了心给她下软筋散,其实也是她纵容的结果,否则他哪能成功得手? 她动一次真格的,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苍寒聿暗自腹诽自己没用,低声开口:“你今晚出宫……” 南姒低头给他膝盖上抹了药,语气淡如秋水:“怎么?” 苍寒聿迟疑了片刻:“东华大祭司跟你说了什么?” “你觉得他能跟我说什么?”南姒反问,“我刚出去不久就回来了……虽然来回用的时间挺长,但你该知道,宫内城离琅琊街距离本就远,来回坐车就得用去一个多时辰,所以我们谈话的时间很短。” 苍寒聿当然知道。 可就算再短,说几句话又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过既然她不想说,苍寒聿也不愿逼问她什么,目光落在自己两条腿红肿的膝盖上,默默开口:“姒儿连家法都用上了,还不打算给我一个名分?” 南姒冷笑:“谁告诉你这是家法的?” 苍寒聿微愣:“不是家法是什么?” “你喜欢当成什么就是什么。”南姒说道,完成了下药的工作,把药盒收了,“等天亮了我就回相府去住,皇上以后可以继续作。自残,绝食,下药,想到什么用什么,臣很想看看皇上还有多少招数没使出来。” 苍寒聿抿唇,听着她这话里冷嘲热讽的意味很浓,判断着她的气应该已经消了大半,于是稍稍放下了心,很温顺地赔罪:“朕知道自己做了很多让姒儿不高兴的事情,姒儿若是还没消气,朕可以再去跪两个时辰。” 顿了顿,“或者姒儿打我一顿也行。” 南姒安静地倚在榻上,眉心微蹙,淡淡道:“臣今晚太冲动,感觉对柔然小公主的处置有些太重了,皇上会觉得我残忍吗?” 残忍? 苍寒聿沉默片刻,语气淡淡:“并不残忍。” “可她到底也算是我的妹妹。”。 “她不配。”苍寒聿语调冷漠,随即皱眉,“姒儿不是说对柔然没有感情吗?怎么这会儿又想起她是你妹妹了?” 第269章 荒诞的人生 “没有。”南姒缓缓摇头,语气淡得听不出真实的情绪,“只是此时消了气,才意识到方才有些冲动。柔然虽然是天朝附属国,可年年进贡,因为小公主的一句话就把她送去青楼,不太地道。” “没什么不地道的。”苍寒聿平静地开口,“柔然和西疆都是咎由自取,他们敢对你肆意谩骂,就活该承受你的怒火,姒儿不用心软。” “我不是心软。”南姒道,“只是觉得她的错处不大,不至于受到那么大惩罚。” “这样的惩罚并不大,对得起她的身份。”苍寒聿语气冷硬无情,虽极力压抑,却依然流露出细不可查的一点杀气,“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过分。” “所作所为?”南姒眸心微细,“皇上指的是什么?” 苍寒聿一静,随即缓缓摇头:“没什么。反正朕不会让姒儿再跟柔然扯什么亲戚关系,姒儿想都别想。你要是敢回去认祖归宗,朕就让端木锋亲自领兵踏平柔然——” “威胁我?”南姒眉目一冷,骤然把他推开,“又给你脸了是不是?滚下去跪着。” 苍寒聿被她推得一晃,连忙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姒儿别恼,为夫知道错了。” “你是谁的为夫?” 苍寒聿亲了亲她的脸,从善如流地改口:“奴才知道错了,小主息怒。” 南姒被他抱着,也没挣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时间不早了,睡觉。” 苍寒聿嗯了一声,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转身往内殿走去。 寿宴之前两人都沐浴过一次,今夜闹得太晚,南姒也没了再沐浴的兴致。 况且苍寒聿腿上刚上了药。 南姒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记忆里她的前世今生,原本就交织错乱的回忆因为今晚大祭司的一番话,而越发显得复杂神秘了些。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只觉得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什么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凄美爱情,什么神秘传奇的前世今生,她一点儿都没觉得这些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有多神奇,只觉得荒诞。 可偏偏就是这样荒诞的人生经历,偏生让她遇上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许就是躺在身边的这个人——且还是他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所换来的。 “姒儿,你在想什么?”苍寒聿翻个身,把她揽进怀里,“想柔然的事情?” 这句话是试探? 殿内灯火只留了一盏,光线昏暗,南姒面上表情也看得不太真切:“想柔然干什么?我是在想我的爹娘。” 苍寒聿神经一紧,环着她身体的手臂也不由更紧了些,心头既是酸涩又是心疼:“对不起,姒儿,是我不好。” 若不是他,她不至于离开熟悉的家,离开疼她的亲人。 南姒沉默了一会儿,淡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苍寒聿默了好久才说话:“开始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 “后来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苍寒聿薄唇抿得泛白,“你出事之后。” 第270章 天之娇女1 “听谁说的?”南姒问,“你父皇?” 她说的是前世东澜的那个父皇。 苍寒聿摇头;“不是。” “不是?”南姒似乎明白了,“东华大祭司告诉你的?” 苍寒聿没说话,算是默认。 南姒睁着眼望着床沿垂落的明黄色帷帐,眸色清淡不起波澜:“你父皇之所以对我好,是因为他曾喜欢过我的母亲。” 苍寒聿静静把头埋在她的肩窝,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生怕她跑了似的。 “我的母亲是东陵帝国女皇。”南姒淡淡开口,陈述着前世跟他在一起两年都没有告诉他的身份,“我出生开始就是东陵唯一的公主,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当真是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提起东陵帝国,那片大陆上谁不忌惮? 女皇陛下在位期间,用天命和美色征服了几位皇夫,也顺道收服了皇夫们所在的国家——也许这些事情写进史书里的时候,难免沾染了几分戏谑和英雄难逃美人关的意味,可强大帝国的繁华富裕和兵强马壮,却不是任何人能抹煞的事实。 不但东陵曾经分裂的疆土被收复完整,便是相互制衡的各国也一一被征服,成了那片大陆上疆土最广袤,经济最繁荣,兵力最强盛的伟大帝国。 女皇陛下跟皇夫们恩爱非常,皇夫们各有擅长的本领,忠心耿耿辅佐女皇治理天下,治水患,除恶霸,杀贪官,灭奸商。 治得天下大定,四海安稳。 天下子民莫不敬畏臣服。 女皇平生育有五个优秀的儿子,诚然,孕育孩子的过程中是极为辛苦的,尤其多少次盼着是个女儿最终却大失所望,连带着皇夫们也承受了陛下多少额外的刁难。 可这未曾打消女皇迫切想要个女儿的心态,为了盼一个女儿当真是卯足了劲。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许多年,终于在二十七岁“高龄”那年秋天,女皇盼来了生命里唯一的女儿。 举国欢腾。 大概没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那一天皇夫们的心情,用这几位皇夫们后来的话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 像是长久待在黑暗中的人见到了曙光。 像是即将窒息的人终于能嗅到空气…… 而小公主的生父鸾飞瞬间成了团宠,连带着父凭女贵,彻底在几位皇夫之中扬眉吐气了一回——这也是其他几位爹爹经常在她面前提起的心酸过往。 女皇陛下心情好,一改这几年刁蛮任性的脾气,对皇夫们态度也好了,说话温温柔柔,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姿态。 皇夫们简直受宠若惊。 由此可见,这个女儿是在多少人殷殷期待中来到了这个世上,也注定了她刚离开母体,就成了真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 天之娇女。 贵不可言。 大喜之下,女皇连同四位皇夫商议了几个月,给女儿取名为君鸾凰。 小公主一出生就得尽宠爱,女皇娘亲宠着,四位爹爹把她捧在手心,五个兄长也争着抢着宠她。。 所有人对她呵护有加,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搬来她面前。 第271章 天之娇女2 小公主抓阄里那一年,得到的礼物足以让她号令整个天下,舅舅掌管的九阁势力超然于天下各国,凌驾于江湖和朝廷之上。 墨爹爹给了她一面玉牌,可以号令天下各地的墨家产业,取之不竭的银两供她随意取用。 天舒爹爹把玄隐殿的令牌给了他,不管走到何处,她是身边都不乏神出鬼没的玄隐卫相护。 至于朝堂上的势力更不用说。 东陵帝国唯一的小公主,所有的荣华尊贵和宠爱都加诸于她一人之身。 她是整个天下的娇宠。 然而究竟是荣宠过盛,还是生来命中带劫? 这个几乎被全天下人宠着的小公主慢慢长大,女皇和四位皇夫的好心情却并没能维持多久。 小公主容色美若天仙,心性也特别善良,还聪明伶俐格外懂礼貌,完完全全是个尊贵标准的皇族小美人。 可随着小公主一天天长大,众人揪心地发现她特别脆弱,总是忧郁,时不时的眉头蹙一下,对着春花秋月和满园美景也时常走神,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最令人揪心的是,常常在睡到夜半三更的时候哭着醒来,她的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 这种情况若是放在美丽的少女身上,定然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悲春伤秋、多愁善感的美人,梨花带泪的凄美会让天下多少男子折腰,甚至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散尽家财,倾覆江山。 可小公主尚未成年,即便容貌已经征服了皇宫里所有的人,却无法改变她年岁幼小的事实,完全是懵懂纯真的白纸一张。 她哪来这么多多愁善感的情绪? 初时女皇也曾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毕竟小孩子懵懂说不清话,也许是身体上疼痛在折磨着她,于是不止一次招太医诊脉。 可太医院所有太医再三诊脉之后,却一致认为小公主身体健康的很,并无任何异常症状。 女皇陛下和几位皇夫为此愁眉不展。 而当小公主说话流利了开始,她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娘亲和四位爹爹,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地方不舒服,问她夜里为什么哭,白天为什么伤感,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就只会怔怔的发呆。 女皇和四位爹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宫外奇珍异宝不知搜罗了多少,华衣美裳,宫里的珍馐美食,包括外面酒楼里的特色菜品,各种口味的蜜饯,美味的点心,各种造型的糖人——只要是小孩子喜欢吃的口味,基本上都想尽办法弄进宫里来。 平时威风凛凛的四位爹爹费尽心思,只为博女儿一笑,几乎跟古代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昏君相差无几。 五位皇子得了空闲就开始用各种方法逗妹妹开心。 可小公主的情况似乎并没有改善多少。。 她是真的心善,也真的非常温柔体贴,会撒娇,会甜甜地美人娘亲,喊美人爹爹,不发呆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是一个乐观温柔的女孩。 第272章 羁绊 可每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夜半三更时是流着泪醒来……醒来之后却又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也完全记不清自己是否做了噩梦。 委实离奇得很。 为了缓解这种症状,几位爹爹会轮流带着她出宫去玩,心想着经常换换环境,多看看天下美景,常常浏览江河湖海,兴许就能改善一下心情。 刚开始只是在帝京听听戏,见识帝京的繁华,呼吸呼吸宫外自由的空气。 到后来慢慢就走得远了些,去看外面的各种美景,好山好水——对于各个身份都不凡的几位爹爹来说,这些都不算事儿。 那些年里他们走遍了很多地方,对天下九州都熟得很。 有时他们也会带女儿去北境苏瑾和楚凝长公主的封地上小住几天,让小公主跟楚凝家的小姑娘一起玩。 再有空就去京州闻筝的封地上走走。 甚至还经常带她去九阁之巅,领略这座山脉的壮阔险峻,以及九阁超然世外却雄霸天下的势力—— 当然,玩的时候,四位爹爹绝不可能忘记教小公主自保的功夫。 所以小小年纪的君鸾凰早早就学会了各种各样厉害的武功,别人是贪多嚼不烂,她是来者不拒,所有厉害的武功都能学,也都学会。 只是对于自己身上的异常,君鸾凰总是无法说清。 她不想让亲人担心,可半夜时常流泪,时常觉得心口闷闷的疼,像缺了一角似的,让她隐隐意识到自己跟旁人的不同。 她无法解释这样的症状,却也曾猜想自己身体异常,也许是天生命运多舛,乃短寿之相。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她太多太多的荣宠,所以便要在其他方面夺去一些什么。 她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纵然生在皇族,可她不愿意留在宫里居住,所以爹爹们带她出宫时,就的心情总会变得好上许多。 纵然心头总有那么一抹说不出来的羁绊,冥冥之中牵引着她的命运走向。 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君鸾凰是个逆天的体质,学武天赋高得惊人,不管多难的武功秘籍她几乎看一遍就会,短短三年——而且还是在边玩边学的情况下,就赶超了四位爹爹里武功最菜的墨华。 到了八岁时候,在武功方面几位叠叠已经没什么可教她的,只能教一些其他机关阵法之类。 小公主的五位皇兄更是被她虐得体无完肤,常常告饶。 皇兄们曾问她:“小六,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练武有什么诀窍?” “没有诀窍。”君鸾凰声音软糯,却带着一种天生的清寒,“看一遍就会了,没什么难的。” 看一遍就会了,没什么难的。 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几个字,让皇兄们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废物。 而除了练武之外,琴棋书画则完全是随她的兴趣去学——但即便只是兴趣,君鸾凰的天赋也常常让人心惊。。 十二岁时,小公主的武功已是其他三位爹爹所不及,只有最厉害的大爹爹楚天舒身手还能勉强胜过她。 第273章 慧极必伤 再后来,天舒干脆在带她去天下势力最庞大超然的九阁之巅,直接把她交给女皇的孪生弟弟帝九微来带,让九微跟她切磋。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小公主是天赋异禀,甚至联想到她母亲所带的天命,暗自猜测她是天上神女下凡历劫。 可这样的猜测判断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众人不得而知,因为尚未得到验证,君鸾凰就失踪了。 过完十二岁生辰之后,君鸾凰在堂堂九阁阁主帝九微,以及玄隐殿掌殿楚天舒爹爹的眼皮子底下留了一封书信,从此不知去向。 后来的那两年里,君鸾凰偶尔也会想,从出生之后每月那几天里哭着醒来,到十二岁那年前遇到夜小七,似乎早已是命中注定的牵绊。 也是她命里该有的劫。 躲不掉。 燃烧成灰,也从未有过怨和悔。 所以旁人认知她是个善良的人,其实是错误的。 她只是从来不愿去恨,不愿让负面情绪驱使,当爱燃烧殆尽之后,便只剩下云淡风轻。 也许这样过于平静的不在意看在旁人眼中,反而是无情的体现。 可她从不上心。 旁人的言语和看法,从来与她无关。 她看到夜小七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能治她心疾的人,所以无条件对他好,也曾幼稚地,老气横秋地对他说,你要听话。 他确实很听话。 跟他相处的两年时光无疑是快乐的,虽然她对快乐这种情绪的感受也不是很真切。 只是一天天如影相随,让她生出了一个错误的认知,她觉得这个少年应该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直到他说,“我要娶程家的嫡女。” 那一瞬间,她想,她的心总是空寂,总是闷痛,的确是因为他。 因为在他说出这句话时,那种久违的,已经消失了两年的空寂感再次席卷而来,让她意识到,他是能影响她情绪的人。 七情六欲也许在那一刻才感受得深刻。 可那又怎样呢? 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宠了他两年,用两年时间为他铺就一条通往皇权的康庄大道,她的职责也算是尽到了,他给了她两年充实,填满了她心头缺失的感觉,让她两年里没有体会到那种空洞寂然的感觉,已是很好。 两年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就当是报酬。 所以当她决定跟他划清界限,从此陌路时,她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无关。 只是就像她以前从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是何原因一样,她也从未料到,一件凤冠霞帔就成了了结她生命的最佳利器。 如果她能提前预知,也许连最后一面她都不会去见,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回去东陵多好? 又哪来现在这么多事? 可很多事也许偏偏就是命中注定好的,也正验证了当初她的预感。 遇上他,的确是她命里该有的劫。 她这一生,也确实是短寿之相。 她曾想过,她的一生若用一句话来归结的话,大概就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短短八个字,就是她短暂一生的概括。 第274章 说话不算话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纵然早已从东华大祭司那里知道了她的身份,纵然对她曾经的经历有所了解,纵然……他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羁绊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 可这八个字,依然让苍寒聿心如刀绞。 窗外月色如水。 却注定今夜又是一夜无眠。 两人心里都藏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曾再开口打破这份静谧。 东方出现鱼肚白时,苍寒聿在南姒强硬的要求下起身去上朝,而南姒也在苍寒聿离开之后不久就回了相府。 刚一踏进府邸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女,那一瞬间,南姒脑子里罕见地懵了一下,然后难得心虚地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原本说好要带南嘉去太后宴席的,却因为被苍寒聿软禁在紫宸殿几天而完全忘了这一茬。 南嘉此时的脸色无法形容的难看。 南姒赶在她发飙谩骂之前开口:“你知道昨晚太后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南嘉看着她的眼神冒着熊熊烈火,活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烧死一样。 “皇上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昨晚带到了太后寿宴上,所有对她出言不逊的人都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南姒语气淡淡,“宝宁公主被软禁十年,柔然公主被送去了青楼,秦家嫡女被赐婚给了纨绔子弟,秦夫人被剥了诰命头衔。如果昨天晚上你也去了,定然也会忍不住出口谩骂,所以下场可以预见。” 顿了顿,南姒淡淡一笑:“你该庆幸我没带你去。” 南嘉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语气近乎尖利:“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说话不算话?” “不用谢。”南姒语气平静,“看在同姓南的份上,这点事不算什么,你把人情记在心里就行。” 南嘉脸色铁青,眼底又要喷火。 “这样吧,整个帝京除了皇上之外,你看上了谁家的公子或者王爷,可以跟我说,我去皇上面前帮你提上一嘴,让他给你赐婚如何?” “你做梦!”南嘉冷冷怒吼,“我就是要进宫服侍皇上,满帝都哪个公子哥比得上皇上身份尊贵权力大?哪个公子比得皇上俊美尊贵又气度?哪个公子比得皇上风姿出众?除了皇上表哥,我谁都不要!” 南姒忍不住想,皇上样样好也不属于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还谁都不要? 先问问有几个男人想娶你这么一个动辄歇斯底里的女子? 不过南姒到底是懒得跟一个孤女计较,淡淡开口道:“既然如此,本相去睡一觉,傍晚带你进宫去见皇上。你要是能凭着自己的姿色虏获皇上的心,本相当然乐见其成,若不能,还是就此放弃吧,免得蹉跎了大好年华。” 南嘉目光冰冷地盯着她,活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似的。 南姒伸手拨开她:“就这样。” 南嘉脸色铁青,可想到南姒方才的话,忍不住冷冷地皱起了眉。 皇上最近刚宠了一个姑娘?? 若此事是真的,南肆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不担心自己从此失宠? 第275章 敏锐 南姒往凤凰水榭方向走去,迎面又看到一个人。 一身青衣的修长少年,正在扎马步。 南姒走近,语气淡淡:“这几天练得怎么样?” 苍明华站起身,眉目微敛:“早晚各坚持了一个时辰,只是还有些不太扎实。” 不太扎实的意思就是没办法做到跟素衣那般,让茶水纹丝不动地托在掌心。 南姒嗯了一声,“继续坚持。” 苍明华应了声是,沉默地抿了抿唇:“你这几天都是在宫里?” “怎么?”南姒转头看他,“有兴趣过问本相的行踪?” “昨晚宫里的事情我听说了。”苍明华语气淡淡,“秦静姝被赐婚给了我大哥。” 南姒眸心浮现深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来。” 苍明华不发一语地跟了上去。 待走进水榭亭廊,无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南姒才平静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秦家庶女秦姒……”苍明华低眉,“就是你,对不对?” 南姒挑眉,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容楚修堂堂左相,位高权重,为人老奸巨猾,都没能在尚未见过秦姒面之前把他们俩联系在一起,这位端王府的小世子倒是敏锐。 “你是如何知道的?”南姒没否认,也不觉得有否认的必要。 “猜的。”苍明华道,“皇上之前来的那一晚,早上离开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就觉得不太像是男子的身段。” 原来这么早就暴露了。 南姒勾了勾唇,“少年身段也有纤细瘦弱的。” 苍明华点头:“可有些事情,从蛛丝马迹的细节中可以判断出一二。” 比如南相是是个男子,屋子里伺候的却是两个侍女。 比如他虽然嘴上总说要纳秦家庶女为妾,帝都关于他们的传言也曾沸沸扬扬,可始终不见南相去见一见那个秦家四姑娘。 南相的屋子里陈设虽然不是完全女儿家的秀气婉约,却也绝非属于男子的阳刚,而是一种稍微偏柔性的简洁雅致。 比如南相这几天都在宫里,可昨晚参加寿宴的人却只看到秦姒姑娘,而没看到南相。 今天早上南相是趁着大臣们上朝的时辰回来的,并且也恢复了男装打扮,早上天尚未完全亮开的这个时辰里,从宫门到相府这条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可以避免被人发现他刚从宫里回来。 再比如,南相没有喉结。 南姒进了屋子,在锦榻上斜倚着坐了下来,素衣给她递上茶水。 “倒是个聪明的少年。”南姒敛眸啜了口茶,语气淡淡,“不过本相既然让你进了相府,本也就没打算瞒你,你能发现是你敏锐,于本相没什么影响。” 苍明华嗯了一声,他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直言挑明。 “青衣。”南姒转眸开口。 黑衣劲衣的男子如一阵风般掠进,单膝跪下:“主子。”。 “即日开始,苍明华归你。”她淡淡道,“你把他带去暗阁也好,或者自己调教也罢,半年之内达到暗阁黄字辈高手水平,一年之内达到玄字辈水平。” 第276章 鸡犬不宁 青衣俯首领命:“是。” 苍明华不太懂暗阁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黄字辈和玄字辈分别代表什么样的武学修为,但接下来的这一年里,他的日子注定会在水深火热中度过。 南姒挥了挥手:“下去吧。” 青衣起身,朝苍明华道:“跟我走。” “奴婢还以为主子打算亲自调教这位小世子呢。”素衣轻笑,随即皱眉,“若青衣真把他带去暗阁,这位小世子能吃得下那份苦吗?” “吃得下也得吃,吃不下也得吃。”南姒淡道,“原本我是现在府中无聊,的确打算教教他,现在没这个兴趣了。” 皇帝陛下任性,她就算想整日待在府中,那人也总是隔三差五整点事,让她不得不进宫,一天天的,时间就这么浪费过去了。 练武不是个能经常懈怠的过程,况且眼下端王府和秦家联姻,苍明华这位小世子以后的世子路并不是那么好走,他必须尽快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素衣沉默了片刻:“主子昨晚在太后的宫宴上发了火?火气现在可是消了?” “不消又能如何?” “若是火气还没消,可以去秦府看看热闹。”素衣抿唇轻笑,“秦家内院现在可精彩了,那些个庶女没一个敢往秦静姝身边凑,秦静姝自己也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而且九姑娘昨晚又挨了一顿打,秦家人昨晚从宫里回去之后直闹到现在,简直是鸡犬不宁。” 意料之中。 秦静姝心高气傲,之前连离王和云王都看不太上眼,若不是年纪摆在了那里,她绝对还会继续等一个入宫的机会,现在倒好,她看不上眼的离王退了婚,刚被赐婚给了云王却转眼不作数,直接被赐给了端王府的纨绔二世祖。 她这会儿心情不暴躁才怪了。 秦夫人被剥去了诰命夫人的头衔,以后在一众达官贵妇面前也没了高高在上的资本,虽然依旧是皇亲国戚,可昨晚宴席上太后的处境各位贵妇都看在了眼里,皇上对这位太后和秦家根本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以后谁还会觉得秦家了不起? 即便有个秦家庶女为妃,也不代表就能让秦家继续显赫下去。 南姒昨晚没怎么睡,她决定先睡一觉,然后晚上再去一趟琅琊街天然居,把事情彻底弄清楚。 她放下茶盏,起身往内间走去:“伺候沐浴。” …… 压抑的痛苦呻吟全部被抵在喉间。 冷汗涔涔打湿了乌黑的发丝,少年服帖在趴在床上,四肢依然在锁链的禁锢下无法动弹分毫,只是从肩膀脊背到双腿脚踝,一路延伸下来皆是伤痕。 鲜艳的红色,像是在白皙的背上开满一朵朵妖艳的红莲。 少年闭着眼,唇齿间泻出小兽般痛苦的呜咽。。 站在床前的男人手里一只烤得滚烫的莲花型簪子,缓缓贴近少年美丽的肩胛位置,皮肉烧焦的痛苦让少年身体急促一颤,惨叫几乎脱口而出:“啊!师,师尊……师尊我错了,师尊!师尊!我错了,我错了……” 第277章 入门弟子 簪子离开肩胛位置,一朵盛开的红莲在肩胛绽放,男人温柔平静的声音响在少年耳畔:“嘘。小东流知道本座不爱听这惨叫,怎么又忘了规矩?该不该打?嗯?” 东流疼得发抖,也恐惧得发抖,死死咬着唇,惨白的脸上已褪尽了所有血色。 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身上的褥子,以此来抵挡铺天盖地的痛楚,他的意识已经趋于模糊,可当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却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血液几乎刹那间冰冷,他极力克制着身体上无处不在的剧痛折磨,咬着牙,低声颤抖地认错:“该打。师,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半夜的折磨,已足以让他明白任何一句反抗的话会带来的后果。 认错不一定能立即终止惩罚,可若是不配合,这样让他疼到极致的惩罚一定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 男人的手段太狠辣,从来不知怜惜为何物。 东流没有跟他反抗的勇气。 “啧。”男人的手轻轻抚上他肩背上高高肿起的红痕,指尖拂过之处,就算没使一点力气,也能原本的伤痕痛楚加剧,“小东流这么怕疼,怎么还有勇气逃家?本座实在是想不通……” 低笑了一声,他道:“不会是口是心非吧?” 东流额头抵在枕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枕间,修长的颈项,白皙的脸蛋上,细密地冷汗不间断地沁出来。 “师尊……”少年开口,溢出喉咙的声音似是小兽悲鸣,带着明显的示弱以及几分惶然,“我错了,师尊狠狠地……罚,罚我……” 男人闻言又是一声轻笑。 漂亮修长的手掌轻抬,一条鞭子如灵蛇般落入他的手中,他漫不经心地以鞭梢划过少年线条漂亮的脊背:“告诉本座,为什么要逃家?” 这个问题…… 东流埋首在枕头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可侧颜却流露出一丝不驯。 嗯? 不驯? 男人眸心微细,手起鞭落,却终止于少年呜咽的声音里:“我嫉妒……” 嫉妒? 鞭子划破空气之后却并没有落下去,而是被男人轻轻松松收了回来,嗓音里多了几分玩味:“嫉妒谁?” “师尊对他们好……”东流偏了偏头,看着床内侧的墙壁,声音强忍着落寞黯然,“我怕,怕忍不住杀了他们。” 男人似是有些意外,倒是没再动手,淡淡道:“脸转过来。” 东流身体一僵,缓慢地将苍白如纸的脸转了过来,侧趴在枕头上,一双明亮潋滟的眸子已经失去了往日光彩,睫毛被汗水打湿,额头覆着几缕凌乱的发丝。 眼眶微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苍白又无助。 “本座对他们好?” 东流抿唇,小幅度地点头:“就是……比对我好。” “别忘了你随了谁的姓。”男人冷哼一声,“身为本座唯一一个入门弟子,难道还要跟其他几个不入流的东西争宠?”。 东流委屈地瘪嘴:“我……我就是忍不住……” 第278章 天朝皇帝驾到 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心残酷色泽微微软化,嗓音散漫:“既然如此,逃家的罪名暂且揭过。” 东流闭了闭眼,眨去睫毛上的汗水,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再次坠入冰窖。 “本座再来跟你算算堕入青楼的账。” 东流瞪大眼,眼底清晰划过恐惧,声音里忍不住又带了丝颤意:“师尊,我不是……” “堂堂朝云山祭司殿的小少主,自甘堕落跑去青楼当小倌?嗯?”男人显然不欲听他解释,鞭柄抵在他的唇角,“小东流,你知不知错?” 东流浑身寒气直冒,却丝毫不敢犹豫,连连点头:“知错,师尊,我知错……” 既然知错,自然什么都好办。 男人冷哼一声,正要宣布判决。 “主人,有客人到。” 外面又响起少年恭敬的禀报声,听在东流耳朵里,简直如天籁之音。 一口气狠狠地吊在心口,他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高兴的情绪出来,敛着眸,轻轻调整着呼吸,表现得脆弱而温顺。 男人用折起的鞭子敲了敲他的脸:“本座给你一次机会,猜猜这次来的人是谁?猜对了,本座免去你接下来的惩罚。若是猜错了,惩罚翻倍。” 东流闻言,顿时精神一震:“师尊。”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东流心里清楚,定是自己方才那句话取悦到了他,所以他此时才给了他这个机会。虽然他离开朝云山这两年来都没怎么理会红尘俗事,可有些事情他不去做,不代表心里一点都不清楚。 南姒寻找他师尊的目的是什么,他虽然不清楚,可他知道南姒跟苍寒聿知道牵绊很深,两年前离开朝云山的时候他就知道。 昨晚南姒来过一次,今天再来的人除了苍寒聿,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这个问题太简单,简单到他都能猜出师尊是故意对他放了水,所以东流只沉默了一会儿,就低低地道:“师尊怜我,约莫是天朝皇帝亲自驾到。” 话音落下,不见男人有什么反应。 东流心下不安,却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安静地趴在床上,像一只温顺的猫儿。 忽闻一声脆响。 锁住他四肢的铁链同时被内劲断开,细白的脚踝和手腕处都红肿了一圈,东流却没有立即动作,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本座替你解了镣铐,你给我待在这里好好反省。”男人开口,手里的鞭子随手丢到一旁,“再敢不乖,本座不介意让你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惩罚。” 东流虚弱地点头:“我,我不敢,保证不敢。” 身体动一下都钻心的疼,被烙印的地方更是一阵阵剧痛难忍,他全部的意志力用来对抗疼痛尚且不够,哪还有什么心思敢去折腾其他的? 男人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打开之后又关上的声音响起,东流才真正松下紧绷的神经,无力地趴在床上,浑身铺天盖地而来的剧痛让他指尖痉挛似的颤抖着。。 疲倦感袭来,闭上眼,东流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第279章 交易和约定 “昨晚你跟她都说了些什么?”苍寒聿负手站在天然居西北角的花园凉亭里,望着花园里繁华摇曳,语气淡漠无情,“东华,别忘了我们俩之间的约定。” 东华大祭司撩了衣袍在一旁坐下,身体斜斜倚着凉亭里的栏杆,“昨夜君家那小丫头的确问了本座几个问题。” 苍寒聿转眸,颀长身姿峻拔瘦削,容颜贵气俊美,周身倾泻出冷峻威仪和清贵风华。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苍寒聿道:“问了你什么?” 东华大祭司望着亭外百花盛开,嗓音闲适散漫,却透着几分邪魅意味:“她问了本座什么,你应该去问她。本座只负责解答职责之内的疑惑,不负责充当市井三姑六婆,拨弄是非。” 苍寒聿薄唇抿紧,冷冷注视着他:“你没有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东华大祭司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们之间貌似只有交易,哪来的什么约定?” 苍寒聿语塞,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朕不希望让她知道太多。” “已经晚了。”东华大祭司道,“你昨夜若是跟她一起来,本座兴许还能猜出你心里的想法,然后选择性地隐瞒一些,可惜你没来。” 说到这里,他蓦地嗤笑:“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遮遮掩掩,反倒可笑得很。” “你懂什么?”苍寒聿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头望向远方辽阔天际,“封住她的记忆,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东华大祭司漫不经心地摇头:“封不住了。” 苍寒聿皱眉:“为什么?” “记忆一旦复苏,宿命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若再次强行封住,你们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所有的事情都将从头再来。”男人声音平静无波,“况且她的真身太过尊贵,本座不想遭受反噬。” 顿了顿,“再者,一旦她的记忆再次被封住,你的记忆也会跟着一起消失,难不成你希望跟她就此陌路?” 苍寒聿沉默,薄唇抿紧。 “君家小公主是个理智的女子,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接受不了的,她比你睿智强大。”东华大祭司道,“也比你更看得开。” 苍寒聿没说话,安静地注视着花园一角。 比他看得开? 的确。 南姒那个性子,就因为看得太开,苍寒聿才时常患得患失。 东华大祭司站起身,“本座没空再陪你,你若真担心什么,现在倒是可以去相府看看,君家小姑娘也许正在梦境中。” 顿了顿,“对了,顺便告诉她,晚上不用过来了,本座今天就会离开这里。” 说罢,施施然转身离去。 一袭圣洁的白袍曳地,天地间似乎只余这一抹风华矜贵,万物黯淡失色。 苍寒聿独自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天然居外走去。 马车上,容楚修见他进来,皱眉不解:“主上来这里见的是谁?”。 “跟你无关。”苍寒聿在榻上坐下,沉默地敛眸,“去南相府。” 第280章 最初的牵绊 南姒已经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怔怔地盯着床顶帷帐发呆。 她的眼睛弧度极美,即便是此时安安静静的模样,也自有一股昳丽雅致的秀色。 不是因为梦里的故事太短,而是心脏被攥紧,喘不过气来的剧痛把她生生从梦境里拉了回来。 然而梦境虽短,却足够让她知道一些事情。 东华大祭司说的没错。 前世她的确是柔然公主。 小国生存需要依附着天朝大国,她被父亲带来这里联姻,被皇帝赐婚给了他的第四位皇子,也就是当初的苍寒聿。 西疆王女儿凤鸾月被赐婚给了齐王,乃是太后嫡子。 虽同为皇子,可齐王这个嫡子身份尊贵,而苍寒聿从小失去母亲,在朝堂上无权无势,也没有争储之心,可他性子平和,无欲无求,兼之一张倾尽天下的俊美容颜,让少女心扉怦然绽放。 对于被赐婚一事,他并无多少惊喜,也无排斥,只是后来两人在相处过程中到底是生出了情愫。 她那时其实还不知道,他是在看上她的第一眼时就倾了心,只是面上装作冷淡,怕他对她的喜欢最终会牵累了她。 没错啊,生在皇族,就算没有登帝之心,可周围却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稍不留神,就会触犯天子大忌,亦或者给人留下把柄软肋。 可感情来得太快,不是他们想克制便能克制的。 他学会了给她描眉,给她梳妆。 他们沉浸在彼此带来的幸福中过了几年美好岁月。 只是当年她嫁给他时年岁还不大,他怜惜她,始终不曾碰触,直到她满十六岁,两人才正式成了夫妻。 次年她怀有身孕,他欣喜若狂。 可好景不长,那一年里皇帝生了场大病,龙体迅速衰败,很快就传位给了根基深厚的齐王。 新帝登基,铲除异己。 倒也不是只针对苍寒聿,而是所有兄弟都遭了毒手,灏王、云王和离王都没能逃过死亡命运。 寒王府中搜出寒王妃跟柔然王秘密来往的信件,其中涉及到一些扶植寒王谋反篡位的事实,让当年的她方寸大乱,百口莫辩。 那时的她真的被宠到没了一点分辨和应付风险的能力。 有些证据明知是伪造的证据,却也容不得你狡辩,因为伪造证据的人就是想让你死而已。 她的夫君出来顶了所有的罪,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在被打入天牢之前,他写了份休书给她:“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以为休了她,就能保证她在这种阴谋中可以安然脱身。 但是没有。 齐王从初见柔然公主的第一眼开始,就对她生了觊觎之心,只是当初她被赐婚给寒王,又恰逢皇帝龙体欠安之时,面临着帝位更迭的关键时候,他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的欲望,可欲望的压抑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淡,只会越发疯长。 所以当他一道圣旨颁下去,即将兵伐柔然时,柔然为求自保主动交出被休回去的女儿。。 那时的小公主,肚子里还怀着苍寒聿的孩子。 第281章 不愿忆及的过往 “主子才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绿竹走过来,看见睁开眼好似在发呆的南姒,眉心浮现忧心,“主子这几天状态好像一直不太好,是有心事吗?” 心事? 南姒没说话。 短短几个月之内,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离奇玄妙的命运,前世今生的情感纠葛,生生死死的心境。 这些算是心事吗? 南姒坐起身,身体疲惫地倚在床头,“给我倒杯茶。” “是。”绿竹转身去倒了茶过来,顺手探了探南姒的额头,没有发热的症状,才略微放下心,“主子若是心情郁闷,不妨出去走走散散心,外面风景美如画,定能让心情变得好起来。” 南姒敛眸抿了口茶,没说话。 无权无势的寒王被下入天牢之后,她也被再次送到了天朝皇宫里,齐王用他的性命来逼她就范。 她不是个会趋于胁迫的人,并且心里清楚,他也不可能愿意看到自己所爱的人为了他而不得不屈从于别的男人。 纵然他那时已经休了她。 四面楚歌,无路可退。 最终她选择了跟他一起死,不,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死。 犹记得他在天牢说出的那句苍白无力之言:“若有来世,我定手握大权,护你一生周全。” 那时的她,心里何尝不是在说着同样的话? 南姒闭了闭眼。 真是不愿忆及的过往。 当初的他们软弱得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 皇权之下,苍生如蝼蚁,那个时候的他们同样如蝼蚁一般,命运完全掌控在别人手里。 为了让她彻底绝望,新帝派人当着她的面,断了他的四肢,弄瞎了他的眼,以至于她过度绝望痛苦之下,大受刺激,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就没了。 血色在眼前渲染,代表着惨烈的绝望。 心脏被锋利的爪子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主子。”绿竹惊呼一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怎么了?” 南姒回神,才发现手里的茶盏不知不觉间倾斜,茶水打湿了被褥,而她此时的脸色白得透彻,看不见一点血色。 “……没什么。”她缓缓开口,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些都不是事实,事实是他们都是活着,“不用担心。” 她起身下床,绿竹连忙吩咐外面侍女进来更换被褥。 南姒走到窗前依窗而坐,绿竹重新给她倒了盏茶过来:“素衣去了厨房,想着给主子做些营养丰富的膳食,主子这段时间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 精神不济? 南姒摸了摸自己的脸,若非苍寒聿那个混账给她下了软筋散,她何至于看起来精神不济? 梦只是梦。 南姒告诉自己,她不是那个空有美貌却懦弱无能的柔然公主,他也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他是天朝至高无上的帝王。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除了能解她心头疑惑之外,并没有其他存在的意义。 于她而言,这个故事更像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她只是一个恰好梦到了这个故事的旁观者而已。。 只是梦境带给她的心绞痛却不由她控制。 第282章 美人恩 南姒在想,即日开始她不需要再去弄清楚什么了,梦境终止于此时。 但有一点。 如果这一世真是他们的前世,那么东陵才是她转世之后的身份?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东陵? 这一世死亡之后? 南姒眉头微蹙,命运身不由己时他们都死在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之中,而重来一次之后,他们的命运和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换成他们左右旁人的生死,所以早逝是不是不会再发生? 所以他们会活到寿终正寝之后,才能回到东陵? 旧的疑惑解开,新的疑惑又来。 南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觉得命运真是一出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大戏,可笑而又荒诞。 “主子。”素衣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禀报,“皇上来了。” 南姒闻言,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 皇上这个时候来? 她坐着没动,眉头却细不可查地皱了皱,心里猜测着原因以及他来的目的。 没大一会儿,苍寒聿颀长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凤凰水榭里的暗卫都认识他,早已跪下行礼,没一个人敢拦。 南姒目光落在他面上,沉默不语。 以前还会装模作样起身行礼,现在根本懒得搭理他。 “姒儿。”苍寒聿走进来,对着正要行礼的素衣和绿竹挥手,“你们先退下。” 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南姒。 南姒颔首。 于是绿竹和素衣带着屋子里所有人退了出去。 苍寒聿在她对面的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雕花小几,小几上放着茶壶和茶盏,苍寒聿自己执壶倒茶,给南姒面前的茶盏里也添了些热茶。 “皇上昨晚刚封了妃子,今天不在宫里享受美人恩,就跑来臣这里,不怕旁人再次生疑?” 留在宫里对着空气享受美人恩? 苍寒聿抬眸,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是坐容楚修的马车过来的,没人看到。” 南姒嗤笑。 “美人又不在宫里,朕享受什么美人恩?”苍寒聿撇嘴,“我膝盖还疼呢,姒儿就一点都不心疼?” 南姒眉目淡漠,并不答话。 “经过昨晚那一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只怕都会生出怀疑了。”苍寒聿放下茶盏,走过去把她抱起来,他在她的位置坐下,顺势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姒儿昨晚发飙时的语气表情跟南相如出一辙,除了那些被吓呆了的人,其他稍微清醒的,谁会没有一点猜疑?” 南姒想到了苍明华。 苍明华昨晚没去太后宴席,都能猜出她的身份,其他人就不用说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都那么敏锐,而且就算怀疑,一时之间也并不敢确定。 毕竟没有证据。 南姒淡道:“天朝从上到下,从君王到臣民,大多数都是蠢的。” 苍寒聿点头:“嗯,姒儿说得对。” “所以皇上应该留在宫里,好好陪你的爱妃,而不是到已经失宠的臣这里来。”。 苍寒聿没说话,低眸觑着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才道:“姒儿困吗?” 第283章 天道伦常 “有点。”南姒嗯了一声,“不过睡不着。” 睡不着? 苍寒聿想到方才东华大祭司所说的,她此时应该正陷入梦境之中,不由再度沉默。 她是睡了一觉惊醒了,还是东华所言有误? 对于以前的事情,她知道了多少? 而南姒此时看到苍寒聿在,不期然又想起东华大祭司说的另外一句关键的话:就算是看在苍寒聿付出那么大代价的份上,本座也愿意发发善心,让你知道一些真相。 苍寒聿付出了什么代价? 正常人死了之后投胎转世,这件事倒是没什么荒诞的,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神话鬼神类的书籍或者奇人传记里都提到过转世一事,比如天朝那一世,他们的人生结束之后,转世成为东陵公主和东澜皇子。 这没什么。 毕竟若没有前尘记忆,他们的人生其实并无多少荒诞之处。 而且南姒也确定,东澜时候的夜君陵的确是没有前世今生的记忆的,所以那一世她在十四岁出了事之后,按照轮回来说,应该继续转世,而不是重回到第一世来——这明显是不符合天道轮常的。 所以东华大祭司所说的代价,指的是否是这个? 夜君陵心知自己犯了错,所以想要挽回,并且让一切从头开始?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听起来像是做一场游戏,或者排练一场戏剧。 把曾经所有发生的事情全部抹煞,重新来过。 昨晚她在紫宸殿里还问他,“我俩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了?” 却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之前的事情的确就是他一直在操纵。 “姒儿。”苍寒聿搂着她腰部的手紧了紧,“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南姒淡道:“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东陵。” 苍寒聿神色一僵。 南姒从他怀里起身,微微退开一步,转头看着他,眼神冷冷的:“苍寒聿,你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吗?” 苍寒聿心头一寒。 “我不喜欢旁人操纵我的人生。”南姒淡道,“任何人都不行,尤其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苍寒聿抿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不清楚她知道了多少,所以无从判断她这句话指的究竟是哪件事,怕一开口就露了陷。 可不说话也不行。 沉默和压抑维持了好一会儿。 苍寒聿淡淡道:“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可以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这个你不用管。”苍寒聿笑了笑,云淡风轻般的笑容却透着让人悲伤的味道,“只要能让你顺利回到东陵,其他的都不重要。” 南姒皱眉,看着他的眸心泛上深思。 苍寒聿紧了紧手,缓缓站起身:“我先回宫去,你……” “我让你走了?”南姒抬眸,语气淡漠,“没让你来你偏来,没让你走你又偏要走,惯得你?” 苍寒聿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我先不走?”。 南姒没理会他,转头吩咐:“素衣,我饿了。备膳。” 第284章 大家闺秀 “来了来了。”素衣小跑步进来,“奴婢这就让他们准备膳食,主子稍等,皇上稍等。” 嗯,稍等就稍等。 苍寒聿于是又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像是个端庄文雅的大家闺秀。 南姒看着他,忽然就觉得有些没劲。 人这一生谁不会犯错? 天下众生,又有几个能做到像圣人那么伟大无私? 撇开他们前世今生所有的牵绊不谈,单只是东澜那一出,要说他的错也不算什么大错,身在权势之中,但凡有野心的人会做出他那样的选择很正常。 她曾经不也亲口告诉过他,想要得到一些什么,势必得放弃一些什么。 放低身段也是逐鹿帝位之人应该面对的一种妥协。 况且那时候他才十五岁,论一个男人的担当都还没到年纪呢,似乎也不该对他做出太严苛的要求。 要说错,就错在她不该去看最后一眼。 不去就不会死。 至于为什么凤冠霞帔对她会有那么大的刺激,南姒暂时还不清楚,以后慢慢再去探究。 如果不是死亡,而是直接回去东陵,他们之间可能又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毕竟他才十五岁,她十四岁而已,两人的人生都才刚刚开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只是因为猝不及防的死亡而让一切变得无可挽回了而已——哦不,也不算无可挽回,现在不就有人自作聪明,直接回到最初的起点开始挽回了吗? 南姒这般想着,忍不住有些微恼。 到底是对他狠不下心来,最初齐王主导的那场悲剧里他们都是受害者,不算谁对不起谁,只能说命运弄人,而且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境到底也无法给她带来多强烈的情感冲击。 而在东澜那两年里,她把他放在心尖上捧着宠着,记忆和感受自然深刻,虽然他做了错事,但也怪她没教好。 如果她强硬地命令他不许娶程家姑娘,以夜小七对她言听计从的性子来看,他大概是不会娶的。 “姒儿。”苍寒聿觑着她的表情,“你心里在想什么?”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皱眉的。 南姒抬眸:“我想什么,跟你有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 苍寒聿撇了撇嘴,觉得今天的南姒状态很不对劲。 不过她心情不好也是真的。 苍寒聿想着,猜测她应该没有知道太多的事情,否则不该是眼下这般平静的反应,于是淡淡道:“其实我刚才去了一趟琅琊街。” “嗯?”南姒眸心微细,“你去琅琊街干什么?” “没干什么。”苍寒聿道,“东华大祭司今天就离开了,他让我带句话给你,今晚不用过去了。” 南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什么也没说。”苍寒聿委屈地看着她,显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我去找他是有别的事情谈。” 南姒正待说什么,素衣和绿竹已经带着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每个侍女手里的托盘上都放着盖了盖的精致汤盅或者盘子。。 一道道美食很快摆上桌,绿竹和素衣一一揭开盖子,顿时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第285章 过河拆桥 苍寒聿早膳就没吃。 南姒从宫里回来之后也没吃东西,看了看外面天色,就当早膳和午膳一起用了。 苍寒聿淡淡开口:“你们都出去。” 素衣和绿竹于是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苍寒聿给南姒盛了碗汤,敛眸沉吟片刻,道:“你要是不想住宫里,我……” “住宫里?”南姒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要住宫里的?” 苍寒聿噎了噎:“那,以后我能经常来吗?” “不能。” 苍寒聿眼神黯了黯,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青花白底的小碗,抿唇道:“昨晚没经你同意就封妃的事,你是不是不高兴?” 封妃? 南姒想了想:“没有。” 苍寒聿抬眸:“没有?” “为什么要不高兴?”南姒语气平淡,“秦家的事情跟我又没关系,你爱封什么封什么。” 这句话说得太不讲道理了。 虽然她不姓秦,可眼下在秦家人和其他人眼中,她还顶着个秦家庶女的身份呢。 苍寒聿给她封妃就是要故意打太后和秦家人的脸,让南姒在秦府受到的委屈先讨一点利息,至于以后如何处置秦家和太后母子,那是以后的事情。 而且昨晚是她自己主动要以女装的身份出场,那他自然不能让人小瞧了她,所以才临时想到要封妃,她居然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然而苍寒聿只能在心里腹诽一下,嘴上却半个屁都不敢放。 想到昨晚一句“男人膝下有黄金”,她都能给他整两个黄金跪着,若万一再有哪句话说错了,这好不容易才缓和点的气氛只怕又得烟消云散。 “姒儿这两天都瘦了。”苍寒聿给她夹了些嫩白的鱼片,“多吃点鱼和肉,补充营养。” 南姒没说话,安静地低头用膳。 她吃东西的动作格外斯文优雅,吃的速度却不慢,每次苍寒聿看她吃东西都觉得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南姒抬起头,看着某个只顾看她而不知道要吃饭的人,“你看我就能看饱了?” 苍寒聿点头:“能。” “那以后都别吃了。”南姒道,“找个手艺好的,把我做成牵线木偶直接挂在你的寝宫里,每天早晚多看看,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还能节省不少粮食。” 苍寒聿闻言,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姒儿。” 南姒瞥他一眼。 “你葵水是不是来了?” 南姒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漫不经心地哂笑:“需要我让素衣拿两块黄金给你?” 苍寒聿默默摇头,“我错了。” 南姒深深吸了口气,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微顿,眉心缓缓蹙起。 葵水? 她葵水多久没来了? 不,应该说,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喝预防有孕的汤药了? 南姒突然间的沉默让苍寒聿有些不安:“姒儿,怎么了?” 南姒沉默地看着他。 “姒儿?” “没什么。”南姒抓起筷子,“用膳。”。 苍寒聿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再也不敢说自己看着她就能看饱了,可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姒儿方才的反应…… 第286章 皇上脾气见长 昨晚一场寿宴风波带来的影响并不小。 南姒用膳尚未结束,外面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即是管家恭敬的禀报:“顾姑娘求见。” 南姒眉梢微挑。 虽然今日必然会有客登门,但南姒没料到的是,第一个来的人居然是顾清漪。 昨天晚上这位顾家嫡女在太后寿宴上很是安静,从头到尾维持着她一贯的高雅贵气,因此南姒就算心情不好也没迁怒到她的身上。 当然,处置了其他人也不算是迁怒,完全是那些人咎由自取,又恰好撞到了南姒的枪口上了,活该倒霉罢了。 所以南姒猜到今天绝对会有人求见,但最大的可能会是柔然王子或者西疆公主,更甚至,是秦家人。 没想到顾清漪是第一个。 南姒静了一瞬,随即漫不经心地挑唇:“带她去花厅奉茶。” “是。” 苍寒聿夹了块酥脆的鸡腿肉放进她嘴里:“吃饱了再去。” 南姒张嘴吃下,淡淡道:“皇上猜顾姑娘是为何而来?” “猜不到。”苍寒聿语气平静,“我对她没兴趣。” 说着端起南姒面前的碗,直接用勺子给喂她喝汤。 南姒低眉喝了几口,腹中已经有了几分饱胀感,她缓缓摇头:“喝不下了。” 苍寒聿搁下碗,“要去沐浴吗?我帮你。” 南姒皱眉看他:“府里来了个客人,你却问我要去沐浴吗?” “……”苍寒聿抿唇,眉眼浮现几分不耐,“谁家的女人这么不识相?一大早来打扰什么?让素衣打发她走。” 南姒沉默片刻:“皇上脾气见长?” 苍寒聿立时变脸,委屈地道:“我不是冲着姒儿。” 顿了顿,“姒儿昨晚就没怎么睡,我这不是担心累着你嘛?” “多谢皇上怜惜。”南姒站起身,“要不是皇上给我下了软筋散,我何至于连续几天精神不济?” 这句话一出,苍寒聿表情忍不住变了变,心虚得很。 南姒出门前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确定外表容貌没有多少异样之后,便转身走出凤凰水榭。 顾清漪独自坐在花厅里,手里捧着一盏茶,清丽姣好的容颜,浑身流露出大家闺秀的昳丽之气。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是没错的。 顾清漪的的确确就是个有才华的高贵女子。 可当南姒在桃花山上知道了她要对付秦静姝的手段之后,她就觉得,这个女子其实不过如此。 无关于她要对付的人是谁,关乎的是她的手段。 都说如何单纯的少女一旦进了宫,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都会慢慢变得狠辣,可这还没进宫呢,就用龌龊的手段想要毁掉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女子。 外表的高雅端庄,贤良淑德,才情的学识出众,良好的举止教养,却也掩不住骨子里的下作。 南姒走进花厅,身后是素衣和绿竹贴身相伴:“顾姑娘。” 顾清漪抬眸,平静地看了一眼南姒。。 须臾目光微转,顾清漪看向她身边的素衣和绿竹两人,语气淡淡:“南相跟秦家庶女秦姒,是什么关系?” 第287章 笃定的判断 南姒在栏前美人靠上坐了下来,眉梢轻挑:“怎么?” 顾清漪打量着南姒的容色。 美是毋庸置疑的,不但美,而且美得很有特点。 肌肤莹白细腻,脸型精致小巧,瞳眸清冽倦懒,带着几许漫不经心地意味。 两只白皙的耳朵上没有耳洞。 看起来的确像个容色偏漂亮秀气的少年。 可身段纤瘦,在女子之中虽然算是高挑,可跟同龄的少年相比,却还是略矮一些。 与秦姒倒是没太大差别。 “昨晚刚被封了鸾妃,今日就回了府,南相大人这么做似乎跟宫规不符。” 南姒挑眉:“什么意思?” 顾清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语气淡淡:“我第一来来相府里时,南相身边便跟着素衣和绿竹姑娘。上个月秦家庶女去桃花山参加我举办的宴会时,她的身边也跟着素衣和绿竹。” 顿了顿,“后来我问了问,他们说绿竹姑娘是南相派去保护秦四姑娘的,当时我听了也就没往心里去,以为素衣跟绿竹都是南相派去的。” 可后来秦姒在桃花山上的表现却让她诧异。 无声无息救了秦静姝不说,还能打晕阁楼房间里的高手,然后在众人都找到那边去的时候,悄然无息从另外一个方向绕道离开,提前下了山。 对于一个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庶女来说,这样的行为和表现太过反常。 苍明齐也是被南姒用茶盏砸晕的。 且不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哪来这么大力气砸晕一个身躯比她高大强壮的男子,单单她打伤苍明齐之后却没有惹任何麻烦上身,反倒是宫里即刻传出消息,在山上冒犯了秦姒的陆明渊父亲被罢官削爵,全家赶出了天都城。苍明齐被剥去世子之位,让庶子苍明华继任世子—— 就凭这两点,就足以说明其中藏着不同寻常的隐情。 可当初外人都以为秦姒是得了南相的庇护,但顾清漪却问过了,秦姒救秦静姝时的确是自己亲自出的手,不是南相府的婢女帮忙。 她用茶盏砸晕苍明齐,也是自己动的手。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哪来这么大本事? 南相虽然放话说要纳秦姒为妾,却始终不曾亲自在秦姒出现的场合露过面。 皇上宠爱南相,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纳妾而无动于衷,可得知秦姒在山上受了刁难,却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就下旨处置了陆家和苍明齐。 若只是因为南相喜欢秦姒,那皇上的举动未免太过离奇。 可即便早早就有了这些疑惑,顾清漪也只是放在心里,尚不敢做出笃定的判断。 直到昨天晚上。 素来只喜欢南相的皇上,居然不声不响就封了秦姒为妃? 以秦家庶女的身份,根本没资格直接册封妃位,就算皇上真喜欢她,也不该放着天都这么多大家闺秀不要,偏生把一个庶女抬得那么高。。 且秦姒如何躲得过秦家所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进宫到了皇上身边……显然也是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第288章 是何居心 而最重要的是,昨晚秦姒在寿宴上的表现,神情动作,眉眼气质,在在都让她觉得熟悉。 旁人忙着对她释放敌意,而顾清漪却是从头到尾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位帝王新宠,最后越看越觉得,秦姒和南相,这二人身上存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再思及以往的种种疑点,答案已呼之欲出。 听完她的话,南姒神情依旧一派波澜不惊,嗓音亦是多了几分玩味:“所以呢?” 纵然已经确定,可顾清漪依然抱着几分希望,她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所以才这么早就过来求见。 甚至来此之前她还在想,如果求见南相之后却发现他不在府中,或者南相根本不愿意见她,也许她才能真正笃定心里的判断。 可方才亲眼看到南相出现,顾清漪心里还曾出现刹那间的动摇,毕竟昨晚才封了妃的人这会儿理应待在宫里,待在皇上的床上才是。 只是当目光落到她身边毫不避讳地跟着来的素衣和绿竹二人身上时,所有疑点刹那间全部涌上心头,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南肆就是秦姒,或者说,南姒就是秦姒。 连名字都如此相似,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被蒙骗至今? 一直以来被欺骗愚弄的愤怒袭上心头,顾清漪想都没想直接就开口揭穿了他的身份。 “所以?”顾清漪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下巴微扬,“南相一直以来以男装示人,实则根本是个女儿身吧?” 南姒身体靠在栏杆,漫不经心地托腮:“那又如何?” 顾清漪脸色一青:“天朝女子不可入朝为官,南相以女儿身封相本就违背律法,何况这么长时间以来欺瞒满朝文武,让皇上冠上一个偏爱男宠断袖的名声,不知你是何居心?” 南姒眉眼色泽微淡,嗓音亦是懒懒:“顾姑娘认为本相是何居心,本相就是何居心,随你高兴。” 顾清漪咬了咬牙,未料到她到现在还这副反应,冷冷道:“你之前故意在我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诱导我,让我误以为秦静姝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实则是你卑劣无耻,想借刀杀人——” “顾姑娘想象力太丰富,这编故事的能力也不错。”南姒转头望向亭外,嗓音现实中而散漫,完全没有一点身份败露该有的紧张,“顾姑娘自己心胸狭隘,尚未进宫就想着铲除对手,还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现在把罪名往外人身上推,是不是就能让你误以为自己真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 顾清漪冷冷地看着她。 “去桃花山之前,我以为顾姑娘会当着众多才子佳人的面,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学识打败秦静姝,却没想到顾姑娘是想毁了她。”南姒转过头来,似笑非笑,“我讨厌秦静姝不假,却也没下作到让她嫁人之前就毁了她,我以为顾姑娘也不会,没想到却是我高看了顾姑娘。”。 顾清漪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交错,几乎下不来台。 第289章 顾姑娘想威胁我?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的确是才女之名,以及清贵显赫的书香门庭。 在天都臣民眼中,顾家是天朝少有的清贵世家,连当今皇上和众位王爷都对顾家尊重三分。 顾家世代出才子才女,子女个个出类拔萃。 顾家人一向也注重名声,不愿意让清贵门庭染上污点。 顾清漪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做的不符合身份之事就是在对付秦静姝的事情上,虽然没有成功,此时却无疑落了个把柄在南姒手上。 狼狈难堪之余,顾清漪不免有几分恼羞成怒,语气冷冷道:“南相口口声声说我下作,你做的事情又何尝光明磊落?昨晚刚封了妃,不就利用皇上的宠爱把秦静姝下嫁给了苍明齐?对待自己亲姐姐尚且如此,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南姒笑了笑:“我跟顾姑娘不同。” 顾清漪冷笑。 “第一,顾姑娘自诩高雅清贵,行事作风定要符合家中长久以来的教养,不能落了口舌,不能污了门庭清贵。而我,我行我素,肆无忌惮,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与旁人的眼光和评价。” 毕竟连男宠之名都不在乎,她还在乎其他的什么名声? “第二,我跟秦静姝有仇有怨,我报复她有正当的理由,而顾姑娘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是因为一个尚未确定的竞争关系。” “第三,我的报复光明磊落,而且不介意以权压人,但顾姑娘的手段却是见不得人,不敢让别人知道。” “第四,”南姒微微一笑,“最算昨天晚上不封妃,我想要秦静姝嫁给谁,她依然得嫁给谁。决定她命运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区区一个妃子的位分所决定的。” 说完这里,南姒伸手从素衣的托盘上端过茶,从容优雅地浅啜一口:“顾姑娘还想听我说第五、第六点吗?” 顾清漪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顾姑娘没其他事情的话,可以离开了。”南姒掩嘴打了个呵欠,“本相困了,想回去补个眠。” 顾清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就不担心女儿身份暴露?” “顾姑娘是想威胁我?”南姒挑唇哂笑,“尽管去说。” 顾清漪几乎无法维持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沉稳,看着南姒的眼神隐隐多了丝阴沉。 “对了,我奉劝顾姑娘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南姒目光落在她面上,“趁着现在年纪还不大,容貌清丽出色,家世也好,还能寻个如意郎君。时间一天天的不等人,姑娘家的青春可经不起蹉跎。” 说着站起身,“我言尽于此,顾姑娘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当我放了个屁,请便。” 说吧,径自转身离去。 “秦姒。”顾清漪冷冷开口,“你昨晚把秦家的人得罪了一个精光,是不是真以为凭着皇上的宠爱,就能一个人横行霸道,宠冠六宫?” 南姒转头看着她,淡淡一笑:“这个不劳顾姑娘操心。素衣,送客。”。 顾清漪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南姒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冰冷晦暗。 第290章 自知之明 南姒边走边回想着跟顾清漪的对话,心里清楚这么一折腾,倒真是要彻底暴露了女儿身。 不过也好。 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对她影响都不大。 反倒是某位一直被冠上断袖之名的皇帝陛下,还能趁机正名,洗去断袖的冤名。 南姒刚回到凤凰水榭不久,管家又来禀报:“相爷,柔然大王子求见。” 柔然大王子来干什么,南姒不用猜都知道。 定是为了他的妹妹邬雅公主而来。 今天早上她已经交代,邬雅公主送去红袖馆受些教训就好,倒不必真的让她沦落风尘,过几天就把她放出来。 想来一个小公主被放去青楼,就算短短几天时间,教训也足够让她铭记在心了。 只是早上那一场梦境之后,南姒对柔然彻底失去了好感,如今对这位柔然大王子也完全没有要见的兴趣。 南姒语气淡淡:“告诉他,本相今日心情不好,不见客。” 苍寒聿从身后把她揽住,在她脸上亲了亲:“姒儿心情不好,是因为顾家姑娘?要不要朕下旨给顾清漪赐婚……” “皇上赐婚赐上瘾了?”南姒皱眉,“顾清漪的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苍寒聿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忍不住讪讪:“那姒儿为什么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需要理由?” 苍寒聿噎了噎:“不需要。” 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南姒语气淡淡:“臣有个问题想问问皇上。” 又有问题? 苍寒聿头皮发麻,却不得不装作镇定的模样:“姒儿想问什么?” “当年臣年幼无知,曾仰慕皇上风姿出众,皇上回复那句话时,是跟我一样被封住了记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深意?” 这是秋后算账? 苍寒聿抿了抿唇,在南姒身边蹲了下来,迟疑片刻:“姒儿想听实话?” “废话。” 苍寒聿低声开口:“说了你也许不信,其实当时我心里的想法是不安,我怕姒儿有一天会恢复记忆会后悔,再加上当年确实情况特殊,我不想让姒儿把心都放在我的身上,所以才故作无情地说了那句话。”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当他从她嘴里听到那句话时,心里欣喜若狂到了什么地步。 只是被封住记忆之后的喜欢,于他而言太缺乏安全感,这么多年他始终提心吊胆,可怕来怕去,也依然无法抵挡这一天的到来。 他心里清楚,那个时候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护着她,皇权倾轧,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暗处危险重重,他不想被她置于危险之中。 只是后来到底是后悔,除了后悔自己嘴贱,也后悔自己愚蠢。 她这般厉害的姑娘,就算被封住记忆也依然强悍,根本不需要他把她当成娇弱的菟丝花来庇护。 当年他用错了方法,说错了话,活该被她记恨四年。 顿了顿,苍寒聿低眉苦笑:“其实我心里清楚,就算真有什么云泥之别,那身在云端的人也该是姒儿,我才是泥土登不上九霄。” 南姒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苍寒聿:“……” 第291章 曾经的心悦,还作数吗? “既然知道自己泥土登不上九霄,以后就别提让我进宫为后的事情了。”南姒淡道,“宫里有位鸾妃,足够镇着后宫。” 苍寒聿脸色微变,有些不满地控诉:“可鸾妃娘娘也经常不在家。” “鸾妃不在家,跟我有关系吗?”南姒嗤笑。 苍寒聿低声软语,声音恳切:“姒儿。” “别叫。”南姒语气淡淡,“回宫去吧,别赖在我这里,我要休息了。” 苍寒聿抿唇,伸手抱着她的腰:“姒儿小主。” 南姒散漫地斜倚在榻上,伸手推开他的脑袋:“滚。” “不滚。” 南姒低眸:“皇上这是在撒娇,还是耍赖?” 苍寒聿抬眼跟她对视,“姒儿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南姒抬起一脚把他踹开:“限你一盏茶时间之内滚回皇宫。” 苍寒聿知她来真的,沉默片刻,温软道:“那姒儿亲我一下。” “我不介意让皇上亲我的脚。” 苍寒聿道:“在我眼里,姒儿全身上下无处不美,无处不香。” 南姒皱眉,眼神有些不耐:“皇上若是想继续留在这里拍马屁,臣倒是可以提个建议,以后干脆不用当皇帝了,所以直接阉了做个大总管如何?” 好毒的小嘴儿。 苍寒聿抬头看她,不敢再跟她较劲,低声而又带着几分希冀的语气:“那,姒儿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 “当年姒儿说心悦我……”苍寒聿盯着她的眼,嗓音温软,“如今还作数吗?” 当年的心悦,还作数吗? 前世宠他两年,喜欢他两年,现在还作数吗? 心头一直不敢问,却又迫切地想知道。 苍寒聿紧张地看着她,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怕她不说话,又怕她说出跟他的期待截然相反的答案,以至于掌心都攥出了汗。 南姒没说话,眉眼沉静淡漠,像一尊冰雕玉美人。 “姒儿?” “回去吧。”南姒语气淡淡,“让我自己待会儿。” 苍寒聿抿了抿唇,敛眸掩去眼底黯然,轻轻点头:“嗯,那我不打扰你了。” 起身往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外回廊上,苍寒聿想到东华说的梦境,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又走了回来。 “姒儿。”他温声开口,“我想在这里跟你一起午睡。” 南姒皱眉,抬起头看他:“你宫里的事情处理完了?” 苍寒聿不说话。 南姒大概是猜出了他心里的顾虑,淡淡开口:“早上从宫里回来之后,我已经小睡了一会儿。” 苍寒聿微震,瞳眸里划过一抹不安:“那……” “梦到了一些画面。”南姒淡道,“不过我无意探究那些。” 苍寒聿说不出自己起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那些早已久远的事情,的确没必要探究。”他道,“跟我们无关。” 前世今生,错乱交织。 苍寒聿对曾经的记忆也有些淡化,比起那一世的悲剧,就算后来有了记忆,也远远没有东澜那一世记忆来得深刻和美好。。 他之所以回到这里,原本就不是抱着什么回忆前尘往事而来。 第292章 封地三千里 他只是……只是想暂时远离东澜,因为心里清楚,如果他把这个重生的机会用在东澜,姒儿醒来之后定然也不会原谅他。 说到底,其实他还是自私的。 说他懦弱逃避也好,说他无计可施也罢。 面对着骤然而来的剧变,他当时已完全慌了神,若非…… “相爷。”管家匆匆而来,站在门外低声禀报,“左相大人求见。” 南姒皱眉,下意识地看向苍寒聿:“找你的?” 苍寒聿静默片刻,点头:“应该是。” “回去吧。”南姒淡道,“这两天边关之事多上点心,别再有什么失误发生了。将士常年驻守边关,保家卫国,自己有家却回不得,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苍寒聿点头:“我知道。” 说话间,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我这两天晚上总是睡不好。” 睡不好? 南姒挑眉:“要我去陪你?” 苍寒聿立即点头:“如果可以的话——” 未说完的话消失在南姒似嘲非嘲的眼神之中,苍寒聿讪讪地闭了嘴。 政务在身,的确不能再耽搁下去,况且真把她惹毛了,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苍寒聿终于转身走了。 出了相府,坐上容楚修的马车往宫里去。 容楚修憋了一早上的疑问这时终于忍不住道:“昨晚出现在宫里的轿子是怎么回事?坐在轿子里的男人是谁?主上认识他?” 苍寒聿闭目靠在榻上,不想回答容楚修的问题。 “主上打算拿南姒怎么办?”容楚修换了个问题,“昨晚一事之后,她的身份应该藏不住了,等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主上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她弄进宫。自古以来,哪有皇上的妃子住在宫外的?” 苍寒聿心情本就有些低落,听容楚修这句话之后,语气不善地道:“你要是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进宫,朕即刻给你封地三千里。” 话音落下,容楚修顿时闭嘴。 越是条件诱人,说明其间难度越大,容楚修不觉得自己有这本事能拿到三千里封地。 不过说到封地。 “封麟最近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的地盘上都被人动了手脚,真该被拎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朕已经派了暗阁的人去查。”苍寒聿淡道,“若真是他失职,朕饶不了他。” “除了西边白虎王封地,东边青龙封地也同样该提点一番。”容楚修眉目冷冽,“这些年太平日子过下来,就怕他们都忘了自己的职责。” 东西南北四方之王,也是四方城主,皆是苍寒聿一手提拔上来的肱骨心腹。 其中封麟和镇守东面疆土的墨玄羽出自暗阁,两人皆是上一代暗卫之王。 影卫比少女更吃青春饭,黄金年纪从十五到二十五岁,因常年透支体力的训练,过了二十五之后状态就会慢慢下滑,鼎盛时期基本宣告结束。。 可即便是过了鼎盛时期,暗卫的强悍也依然是寻常武者比不上的,历代帝王为了以防万一,暗卫最多三十岁就会被处死。 第293章 克星 苍寒聿登基之后改了规矩,允许优秀的暗卫重新分配职责,比如进入军营,或者镇守边关,继续为君王效力。 封麟和墨玄羽得了旨意镇守东西边关,护得天朝固若金汤。 如今封地上却出了事。 粮草乃是将士的命,粮草出事,封麟难逃失职之罪。 原本暗阁出去调查此事,只需两三个人即刻,之所以一次派出六人,便是因为封麟原本的身份和那身强悍的本事。 虽然暗卫叛主的可能性不大,却依旧不能疏忽万分之一的意外。 “此事南姒怎么看?” 苍寒聿睁开眼,眸心色泽柔软:“她最近心情不好。” 所以? 容楚修自动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充完整,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不敢事事征询她的意见。 作为亲眼见证了这两人一路走来的人,容楚修有时心里总忍不住觉得奇怪,南姒明明是苍寒聿带大的,论身份地位,天子至尊,其他人皆是臣民。 可在南姒面前,苍寒聿却更像是伏低做小的那个。 明明之前还不这样。 似乎就最近这两个月,这种状态才越发明显了些,以前虽然南姒也固执,但起码维持表面上的君臣之礼,如今倒是连君臣之礼都不屑了,任性得很。 偏偏这人越是任性,皇上越是忌惮,以前偶尔还会发个脾气,现在连个脾气都没有了。 简直是…… 一物克一物。 南姒就是皇上的克星。 …… 苍寒聿走之后,南姒静静沉思片刻,坐着马车又去了一趟琅琊街天然居。 东华正在给东流上药。 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肿痕从脊背延伸到臀腿下面,虽并未破皮流血,可整齐排列下去的伤痕道道高肿,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白瓷一般细腻漂亮的肌肤,天下也唯有这残酷无情的人才能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尤其是肩胛出那一朵盛开的红莲。 少年趴在床上,手腕和脚踝上被镣铐磨破皮的肌肤同样泛起红肿,上药也是个极折磨人的过程,疼得他浑身如小兽般值不值地颤栗痉挛。 可即便四肢解开了束缚,他却依旧不敢乱动。 疼到极致也只能忍。 “师,师尊。”东流低声开口,试图找一个转移疼痛的方法,“我,我有一个疑问。” 手里拿着一片软帕,帕子里沾着透明的药液,以清洗伤痕的方式一点点让药液渗透进去,男人声音淡淡:“什么疑问?” “关于天朝皇帝……” “关于南姒吧?”男人声音里多了几分危险气息。 东流脊骨一寒,脸色刷白,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 随即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些,小心翼翼的,却带着压抑痛楚的牙齿打颤声:“事关他们俩……我,我这两年,在南姒身边,却看不出她的命格……” “你继续逃家,多逃几次,自然而然就能看出来了。”。 东流噎了噎,上药的过程让他额前发丝又湿了一圈,脸色呈现透明的苍白:“弟子知错,师尊不是……不是都罚过了吗?” 第294章 命运纠缠 男人瞥了一眼他趴在枕上的侧颜,冷汗涔涔的,敛眸道:“南姒身份太尊贵,你看不出她的命格才正常。” 身份太尊贵? 能让师尊说一句尊贵,那得尊贵到什么程度? 东流眉心微蹙,忍不住思索片刻:“那……” 抿了抿唇,他猜测:“之前师尊算的‘鸾御九州’,是她的命格?” 男人没说话,起身端来一杯水给他。 东流有些受宠若惊,颤着手去接,低声说了句:“谢师尊。” 然后才就着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 “修为这么低,还敢动辄逃家。”男人冷冷的声音里隐藏着绝对的危险,“本座就不该对你心软,直接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再装回去,你才会记得教训。” 东流吓得心尖一颤,差点失手打落了水杯。 这还心软? 若非自己胆子不够大,东流真想控诉一下他的暴行,明明他身上的伤痕已经惨不忍睹了,还心软? 好吧。 思及早上的放水,东流有些悲催地承认他的确是放了些水,否则若真要按着堕入青楼的罪名跟他算账,以师尊冷酷无情的手段,那大概真要把骨头一根根拆了。 祭司殿圣洁之地,身为大祭司唯一入门弟子的少主却跑去青楼卖弄色相,连东流都诧异师尊这么轻轻就饶过了他。 所以此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主人。” 一天之内,这是门外侍候的少年第三次开口禀报同一句话:“有客人到。” 东流下意识地蹙眉。 又有客人? 南姒来过了,苍寒聿也来过了。 这次又会是谁? 男人没说话,径自给东流后肩上的莲花烙印上细细上了药,随即丢下一句话:“乖乖趴着,乱动一下,本座回来收拾你。” 东流偏头,汗水打湿了发丝:“师尊。” 男人眸心微细,邪魅的丹凤眼轻轻上挑,无情的寒芒在眼底隐现。 东流突然就什么也不敢说了,眸子微敛,声音细若蚊鸣:“没……没事。” 男人转身走了出去。 纵然一夜未眠,他的背影依然清贵出尘,带着不染尘埃的仙气。 东华在花厅里见到了二次驾临的南姒。 “这次来,不问别的。”南姒开门见山,“苍寒聿跟你做了什么交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东华大祭司负手低笑,笑意深沉:“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包含了很多关键,本座倒是不介意告诉你,只是你确定要听?” 南姒皱眉:“我既然问了,就没有不听的道理。” “鸾凰之身,十世短寿之命。”大祭司淡淡道,“这句话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南姒没说话。 “苍寒聿为获得重生机会,愿意付出自己的寿命为代价。”大祭司语气悠然闲适,“比如你能活到十八岁,他就只能活到你十八岁的时候。你能活到二十岁,他也只会活到你二十岁的时候。”。 “你们命运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你生他生,你死他死,如藤蔓缠树,依附生存。”说着,大祭司漫不经心地敛眸,理了理自己一尘不染的袍袖,“他原本该有的寿命,全部归本座所有。” 第295章 泄露天机 南姒眯眼:“你要那么长的寿命干什么?” 东华挑眉:“若是可以选择,世人谁不喜欢长命千岁?尤其是身在富贵云端的人,不都在寻找长生不老药?” 南姒平淡道:“这么说来,你可以长寿不死?” “这不重要。”东华淡笑,“你真正关心的,应该也并不是我的寿命问题。” 南姒沉默片刻,波澜不惊地开口:“我想知道我在东陵的死因是什么。” “本座方才已经说了,鸾凰之身,十世短寿之命。” 鸾凰之身。 南姒斜靠着亭廊栏杆,淡淡道:“大祭司这算不算是泄露天机?” “的确是泄露天机。”东华大祭司道,“不过你的身份特殊,泄露了也没什么,不会遭到天谴,你不用担心。” 南姒并不担心他遭不遭天谴。 她只是从他几句简单的言语中做一些分析判断而已。 沉默地看着亭外风景,她眉眼沉静淡漠,好一会儿才道:“我跟苍寒聿的宿命是否可以解开?” 若她不想生生世世跟他纠缠,又如何? “在天道面前定下契约之人,只有自己反悔然后承受毁约的代价,才能结束契约。”东华淡道,“所以如果你不想跟他纠缠,只能让他自己去一趟朝云山,亲自跟本座解除契约。” 南姒眉心微皱。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也知道那个混账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怎么可能会毁约? “本座心善,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东华抬脚走上亭廊,飘飘云袖在身后划过谪仙般不染烟火的色泽,走到南姒身侧,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带着几分戏谑和悠哉,“所以,这才是你在东澜那一世死亡的原因。” 南姒眉眼微动,眸心色泽淡得看不出思绪。 “打扰了。”她转身欲走,临走之前却是淡淡开口,“东流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本座弟子。”东华有问必答,并不故弄玄虚,“放心,本座不会对他不利。” 不会对他不利?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不过既然是弟子,那就是人家的家务事,南姒没权利去管大多。 “东流从未与我说过他的身份。” 东华语气淡淡:“私自下山两年,他躲都来不及,敢说才怪。” “以大祭司的本事,想要抓回逃家的孩子应该不费多少时间。”南姒眯眼,“又怎么会让他逃离两年?” 东华淡道:“猫捉老鼠,也总得先放手让他逍遥一段时间,然后看他落入掌中逃无可逃时露出的绝望无助,恐惧和可怜模样,你不觉得有趣?” 南姒无语了片刻,语气清冷:“我觉得你有病。”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一刻都不愿跟这个人多待。 名义上是个圣洁无瑕的大祭司,不染人世烟火,浑身满满的仙气,骨子里却十足十是个变态的恶魔。 可怕的恶趣味。 东华独自站在亭廊上,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目送着南姒离开,素来冰冷邪魅的眸心难得浮现一抹趣味。。 “啧。”他喃喃自语,似嘲似叹,“鸾凰真身,也照样逃不开七情六欲的枷锁。” 第296章 低嫁 秦家嫡女即将嫁给端王府世子这件事,无疑在帝都引起了一阵新的议论热热潮。 此事的热点除了两人身份的不般配之外,还有一点实在让人无法不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秦家嫡女嫁进端王府也就罢了,连带着几位庶女也要随着嫡女嫁过去为妾。 端王府大公子苍明齐在这件事中似乎成了个被老天相中的幸运儿,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上个月惹怒犯了错被皇上剥去世子之内,这个月托了鸾妃娘娘的福,居然一口气得了秦家四个女儿。 简直是…… 事不关己的众人似乎已经能看到,端王府以后即将成为秦家的天下。 苍明齐若敢再纳其他女子,秦家四姐妹是否会联起手来一致对外? 或者,会不会四姐妹内斗,斗个你死我活? 总之只要秦家四位女儿当真嫁了,那以后端王府内绝对有好戏可看。 而身为当事人的苍明齐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原因不在于能享受多少妻妾,而是秦姒那个女人居然成了鸾妃。 想到之前在桃花山上他把秦姒给得罪了一个彻底,此时这赐婚一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阴谋。 好好的婚事却让他坐立难安,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娶了秦家嫡女该有的喜悦。 虽说端王府也是皇亲王爷府邸,端王爷身份尊贵,可苍明齐却已被剥了世子之位,以后王府大权会掌握在次子苍明华的手里,秦家嫡女嫁过去,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低嫁了。 况且还是四姐妹一起,简直是把秦静姝这个嫡女的脸面往地上踩。 这秦姒怎么这么恶毒呢? 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姐姐。 除了端王府里一片愁云之外,秦家府邸此时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秦夫人房里刚送过来的一套茶具又没能幸免于难,被秦夫人狠狠地砸了个干净,地上一片狼藉。 “这件事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持续不断的怒火已经让秦夫人声音嘶哑,可憋在心头的怒火却越烧越旺,“秦姒那个贱人!真以为进宫封个妃子就上天了?敢把静姝嫁给苍明齐?简直反了她!老爷你说句话能不能?静姝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被安排了这样一桩婚事?!” 秦国舅坐在一旁椅子里,闷不吭声了好半晌,才淡淡道:“你别这么大火气。” “你说什么?”秦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色气得铁青,“让我别这么大火气?我能不这么大火气吗?秦姒她干了什么,老爷昨晚听得清清楚楚吧?我怎么就不能发火了?静姝是我们的女儿!你为什么可以对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静姝的事情,你就一点儿也不上心?你还是不是她的父亲——”。 “我怎么就不上心了?”秦国舅冷冷道,“之前不都是你一直在说,女儿的婚事你会做主,你进宫去见太后不也是为了静姝的婚事?太后赐婚都做不了主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办?抗旨吗?再说端王府有什么不好?” 第297章 贵不可言 “端王府有什么好?”秦夫人厉声反驳,“你别忘了,苍明齐已经被剥去了世子之位!” “够了!”秦国舅揉了揉眉心,终于有些不耐,“从昨天晚上回来你就说,一直说到现在累不累?苍明齐被削去世子之位又怎么了?静姝去年就赐婚给了离王,谁让你一拖再拖不早些把婚事给办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皇上明摆着不给太后面子,你让我去皇上面前抗议吗?” “还有,关于秦姒的事情我一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去找她麻烦,不要去找她麻烦,你偏偏非要跟她过不去!后院里那么多姨娘庶女,你都看不上眼,非要去找秦姒的麻烦?现在好了,秦姒入宫为妃了,庶女比嫡女还尊贵,你有本事去宫里找她呀,在这里发火有个屁用!” 秦国舅越说越上火,语气比秦夫人还要强硬,“这五年来我对她不闻不问,由着她在府里我行我素,你看不出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她背后有靠山!我告诉你,静姝这事除非秦姒改口,否则皇上绝不可能收回成命!” “秦姒背后有靠山,你一早为什么不说?”秦夫人怒火冲天,眼里都喷着火,“如果你早点把话说清楚,我何至于——”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叫你别去惹她,你自己不听怪得了谁?”秦国舅语气冰冷,“秦姒这几年住在秦家,是吃你的了还是穿你的了,从你手里拿过一文钱没有?你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冷冷一哼,秦国舅道:“你不就是觉得她的态度冒犯了你,觉得她一个庶女活该卑微求存,活该跟其他庶女一样对着你们母女摇尾乞怜,跪在地上看你们脸色行事才行?秦姒不看你的脸色,你就受不了了?那我告诉你,她天命成凰,贵不可言,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搭理你了?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找她麻烦了?可又怎么样?已经吃了,你们母女彻底把她给得罪了,后悔吗?后悔了也没用了,自己找地方哭去吧!” 说罢,愤怒地甩袖离去,房门重重被甩上之后,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秦夫人独自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暴怒,在秦国舅离开之后更添一层灰败之色。 天命成凰,贵不可言。 八个字在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秦夫人一时呆了似的,僵滞地站着,良久没有一点反应。 天命成凰。 贵不可言。 “娘。”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 秦夫人木然转头,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女儿,沉默不语。 “方才别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秦静姝脸色很不好,纵然平静,也是绝望无力之后的平静,“我想进宫一趟。” 进宫?? “这个时候进宫能起什么作用?”秦夫人无力地走到一旁椅子里坐了下来,闭了闭眼,疲惫地苦笑,“天命成凰,贵不可言……怪不得你父亲一直不曾说清楚,这八个字,又岂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 第298章 优越感支离破碎 天命成凰,贵不可言。 说的是母仪天下之命。 身为秦家庶女,若秦国舅真早早说出这几个字,万一不小心泄了口风出来,就是大祸——尤其是在秦姒没有进宫之前。 而且谁又会相信,一个小小的庶女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就算秦国舅当初真说出来,秦夫人也不会相信。 秦静姝更不可能相信。 而秦国舅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这八个字说出来。 可依着昨晚皇上对秦姒的态度——不顾众人反对,在太后的寿宴上却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强硬地秦姒封了鸾妃,这样的宠爱,离母仪天下的后位还远吗? 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 只要皇上想,谁还能拦得住他? 秦夫人闭上眼,只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你父亲简直愚蠢。”她恨恨地咬牙,却透着听得出来的无力感,“就算这件事不能明说,她也可以给我一点暗示,让我知道秦姒确确实实碰不得,我还能……还能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秦静姝怔然片刻,脸色苍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况且就算父亲早早把真相告诉了她们,她们就能远离秦姒,或者跟她平和相处吗? 秦静姝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早早知道秦姒会是皇后之命,她更不可能容忍她的存在,想一百种方法都能除了她。 “父亲早该告诉我的。”秦静姝低声冰冷地开口,眼神森然如毒蛇,“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让秦姒活到现在。” 秦夫人心头憋着一口气,此时真是上不去下不来,气得到现在身体都是颤抖的,根本没听清秦静姝说了什么。 “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她皱眉开口,却不抱什么希望,“太后那里大概是没法可想了。” 秦静姝沉默地摇头:“我不知道。” 秦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早日跟离王成婚倒是还好了,就算不能嫁给离王,嫁给云王也算般配,至少也是个亲王。可恨那端王府的苍明齐连个世子之位都保不住,纨绔无能不说,还到处惹事生非,如今连王府庶子都能压他一头,你若真嫁过去了,上有公婆要伺候,下有小叔子要讨好,这日子该怎么过?” 最重要的是,还有三个庶女为妾的妹妹,这秦姒就是诚心要恶心她。 秦静姝脸色惨然,死死地攥着手。 秦家嫡女的高贵和优越感在这一刻被打击得支离破碎,她恨秦姒,恨皇上,恨父亲,甚至恨太后。 为什么明明曾是皇后,明明齐王曾是嫡皇子,可占着如此强大的优势和显赫的家族势力支持,却连一个母妃早逝无权无势的皇子都斗不过? 若当初齐王登基,她秦静姝就是皇后,谁敢对她指手画脚,她就灭谁的九族! 秦姒……秦姒就只配跪在她的脚下如蝼蚁般卑微匍匐,苟延残喘,祈求她给她一条生路,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秦静姝恨那些让她从云端跌落地面的人。。 她与他们不共戴天! 第299章 好几出热闹 不管秦家如何不满,如何愤怒,也不管秦静姝在心里把秦姒剁成了怎样的肉片,皇上的旨意都不容违背。 着三日之内完婚,就必须在三日之内完婚。 什么? 来不及准备? 不用准备,端王府的轿子到了门前,大红嫁衣一穿,坐上轿子直接就被抬去了端王府,皇上把良辰吉日都给你择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几位庶女跟着穿上一身枚红色裙装,坐在小点的轿子里,被一同抬去端王府。 正妻走正门进,小妾走侧门。 天都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的婚礼了,倒不是说婚礼本身有多隆重,而是娶妻纳妾都安排在了同一天,且全是自家姐妹,这浩浩荡荡的看着真让人觉得……心情难以言喻。 好歹也威风显赫的国舅府,正儿八经的嫡女此番却是从里到外丢尽了脸面。 有人觉得秦夫人母女平日里总是打压庶女,此番乃是咎由自取,也有人觉得秦姒身为庶女,一朝得道就如此对待自己的嫡姐,简直是小人行径。 然而不管外人怎么看,秦静姝的命运已经就此定了下来,谁也无法替她做主,而秦姒已成了身份尊贵的鸾妃娘娘,更不是寻常人能议论的,若不想被抄家灭族就必须把嘴巴闭紧。 太后寿宴上的一次发飙,足以让所有参加宴会的人记住教训。 而跟着秦静姝一起嫁过去的三位秦家庶女更是战战兢兢,在心里盘算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路该怎么走。 端王府婚事办完之后又过了几天,便到了齐王娶西疆公主的时候。 近来闲着无聊的天都臣民们着实看了好几出热闹。 随着秦家跟端王府的联姻,齐王迎娶西疆公主为妻,随着宝宁公主再次被禁闭,柔然公主被送进红袖馆,四月份悄然过去,很快进入五月。 天气渐热。 云王私底下派出人手去查东流的身份,却再也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五千两银子只欣赏了一支没跳完的舞,其他的全部打了水漂。 在秦姒被封妃一事上他始终存着疑团,这两天不动声色地查了查,发现南姒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相府,对于皇上封妃一事并无多少异常表现。 甚至没有再主动进宫。 皇上倒是来过南相府,进去没待多久就回了宫。 而宫里的鸾妃则始终住在皇上的紫宸殿里,宫人也是偶尔才见她露面,大部分时间看不到她的人。 这让云王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关键被他忽略了。 容楚修和端木锋这两日则忙于边关粮草之事,除了进宫禀报事情的进展之外,其他时候都尽可能地远离君上,也远离南相府,远离战火边缘。 皇上跟南相这两天关系不太妙,冷战也好,热战也罢,总之为了免遭池鱼之殃,他们宁愿一天十二时辰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意被牵扯进战火中心。。 柔然大王子邬钧在天都城查了数日,却丝毫没有查到自己那位失踪妹妹的下落。 第300章 服毒 邬钧想进宫请求皇上帮助,却听说皇上比他还忙,哪有时间帮他查什么妹妹? 无奈之下,只得去求见南姒。 可南相说不见他就不见他,在第一次登门被拒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依然被拒绝,自始至终都没能见到南相的面。 半个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邬雅在红袖馆里被整得几乎去了半条命,虽然最终并没有真的失去清白,可入了青楼这种地方,就等于是掉进了火坑,这半个月受到的教训足以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天都城一步。 五月初十,皇上给的半个月期限已到,邬钧只能带着憔悴苍白形容狼狈的邬雅打道回柔然。 忙完了婚事的西疆王带着次女凤冥月,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天都回了西疆。 期间凤鸾月也曾想办法把“鸾御九州”这个预言通过各种办法送到皇上面前,奈何皇上就像精钢浇筑的冷人一样,对此完全无动于衷,十日时间一到,她毫无反抗余地地嫁进了齐王府。 此番来了三个小国,唯一没有折损的只有青国。 不过青国王储斯文俊秀,青国公主娇小玲珑,姐弟二人看起来就像个谨小慎微的人,在西疆和柔然分别吃了大亏之后,他们若还敢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那才真的是愚蠢。 可饶是能全身而退,此番也难免惊出一身冷汗。 青国公主决定回去之后就赶紧找个青年才俊嫁了,在自己国家好歹是个公主,来到天朝之后人生地不熟不说,泱泱大国的权贵也根本不把小国公主放在眼里,而且皇上从始至终丝毫没有流露出要跟小国联姻的想法。 这种情况下,她们若是再不自量力往上凑,就真的是自找没趣了。 随着三小国的客人一个个离开,边关情势也逐步稳定下来,派出去的六个暗卫回来了两个,禀报的情况却是让苍寒聿和容楚修都震怒。 “白虎王服了毒,此时正处于五感迟钝极度痛苦之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知觉。”暗卫禀报,“他托属下跟主人请罪。” “服毒?”苍寒聿眉眼骤冷,眼底似有冰芒浮现,“怎么回事?” 暗卫的神情似是有些畏惧,“暗阁最狠辣的毒,烈火焚身,通常用作严刑逼问或者用于对犯了大错的暗卫的处罚,时常一个月。” 话音落下,御书房瞬间陷入了寂静。 空气中骤然下降的温度,让暗卫的脊背上无法克制地沁出细密的一层冷汗,他越发伏低了身子,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上。 苍寒聿神色阴鸷:“好好的,封麟为什么会服毒?” “前辈清醒之际曾说,是主人的旨意。”暗卫声音紧绷,双手攥得紧紧的,“主人意在提醒他记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才……” 前辈是暗阁新一代暗卫对已经退下去的暗卫之王的尊称。 “简直是愚蠢!”容楚修冷冷开口,“主上何曾让他服过毒?” 暗卫一凛,沉默地伏身在地,不敢答话。 “他服毒多少日子了?”。 “已有二十余日。” 第301章 计策 容楚修道:“具体的情况。” 暗卫回道:“是宫中一位总管亲自去了边关,带去了主人的旨意。” 容楚修沉吟片刻,暗自冷笑。 还真是有人不知死活,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作乱。 “烈火焚身,是否有解药?” 暗卫道:“有。” 苍寒聿靠在椅背上,语气清冷:“现在就算拿解药过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容楚修沉默。 天都距离边关本就路途遥远,封麟中毒的日子已经过去二十多日,等暗卫拿解药去解毒,一个月的时间基本就已经熬过去了。 可恨的是,这封麟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 “臣亲自去一趟边关。”容楚修眉眼微沉,“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不用。”苍寒聿身体微斜,轻轻靠着扶手,嗓音透着蚀骨的寒意,“传朕的旨意,让封麟和墨玄羽立即返回天都一趟。悄悄地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容楚修静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是。” “粮草一事继续查。”苍寒聿语调渐渐冷硬,“朕要确凿的证据。” 两名复命的暗卫即刻叩首:“属下遵旨。” “退下吧。” 话音刚落,身手极快的暗卫二人便从眼前一掠而出,瞬间消失了踪影。 苍寒聿单手抵着下巴,安静敛眸,眉眼深沉幽冷。 “主上心中可有了人选?” 苍寒聿没说话,心里却是想着,这些事情若是放到南姒面前,她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查清真相?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无聊,可他就是想知道。 “暗卫忠诚于天子,对圣旨通常不作怀疑。”容楚修语气冷沉,“宫中若真有内监假传圣旨,那此人必定是在皇上身边服侍过的,否则封麟不会相信。忠诚虽是好事,有时却也会轻易被人利用。” 倘若假传圣旨的人让封麟以为的确是皇上派过去的,那么他对圣旨便不会生出任何质疑。 就算旨意是让他去死,他也不会做丝毫反抗。 当然,如果镇守边关的白虎王突然暴毙,引发的后果绝对是幕后主使之人所承担不起的,所以封麟不能死。 而一个月的烈火焚身,足以毁掉封麟的所有注意力,让幕后主使得以在边关将士粮草上动手脚且不被察觉到。 计策看起来挺完美。 只是幕后之人大概不会料到,边关情报还是及时被送到了皇上面前——虽然晚了几天,但他们的阴谋到底也算就此暴露了。 接下来自然是去全面清算。 眉眼微抬,苍寒聿看了看外面天色:“什么时辰了?” “快到晚膳的时辰。”容楚修回道,并且轻而易举就猜到了苍寒聿的心思,“主上是打算去南相府用膳,还是让南姒进宫陪您用膳?” 苍寒聿倒是想。 这两个选择随便一个都行,他不挑,很容易满足。 可南姒并不会配合他。。 苍寒聿眉心微皱,倒是难得开始关心臣子的终身大事:“听说前些日子,容夫人打算给你操办婚事,结果被你给拒绝了。” 第302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容楚修正打算识相地告退,没料到会突然听到这句话,微微一默,随即点头:“武郡王家的女儿,邵碟。” 武郡王邵成是容楚修的舅舅,所以容楚修跟邵蝶是表兄妹。 虽自古以来大家族都热衷于表兄妹成亲,可容楚修偏厌恶这样的联姻方式,更不喜欢自己的婚姻被旁人做了主,就算是他的母亲也不行。 武郡王的夫人顾雯则是顾太傅的女儿,顾清漪的姑姑。 因此顾清漪跟邵蝶同样是表姐妹。 若容楚修跟邵蝶成了亲,那不但跟武郡王亲上加亲,跟顾家的关系也会更密切一层。 “顾家门庭已经足够显赫,若他们够聪明,便应该知道锋芒太盛没什么好下场。”容楚修语气冷冷,“人心不足蛇吞象,以顾清漪的容貌才情,寻个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偏铁了心想入宫,甚至不惜从臣的身上打主意,简直蠢不可及。” 朝堂上左右二相,容楚修是皇上面前最为得力的臣子,他若肯说话,一句话顶得上其他人一百句。 也只有他在朝堂上的身份地位能跟南相抗衡。 可这些人大概不知道,在皇上跟南姒这件事上,容楚修常常连躲都来不及,有时还要帮着皇上一起伏低做小,在南姒面前放低身段说好话,南姒都不一定给他面子。 他敢在皇上面前劝选秀? 等他什么时候厌倦了俗气的人间,想要去地府跟阎罗王称兄道弟时,他一定劝皇上把三宫六院塞得满满的,把天下美人都塞进后宫,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眼下尚未厌倦人间,找死的事情还是少做些比较好。 苍寒聿面无表情地开口:“裴海,传顾云深过来一趟。” 如隐形人般侍立一旁的裴海即刻躬身应下:“奴才遵旨。” 顾云深乃是御书房参政,却不算是帝王心腹,官衔品级也并不高。 至少比起容楚修这样的级别,顾云深还不太够看。 只是他从少年时曾做过苍寒聿的伴读,后来做了御书房参政,是个能靠近帝王身边的差事,寻常苍寒聿召臣子决策朝政时,顾云深也会在其列。 但真正不为人所知的机密大事,譬如此番边关之事,苍寒聿不愿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秘密派人出去查探真相时,顾云深这样的参政便是没资格知道的。 作为顾家新一代子孙,顾云深和入了大理寺的顾云卿兄弟二人早晚有一个要接顾家的掌家之权,在帝王身边历练的顾云深显然占了莫大的优势。 可伴君如伴虎。 顾云深在这句话的认知上比较深刻,为人处世也常常谨慎,而身为顾家唯一嫡女的顾清漪显然没顾云深来得清醒。 苍寒聿需要借着顾云深的嘴去敲打敲打顾家的人。 眼下他还没打算动顾家。。 作为天朝正儿八经的清贵门庭,顾家只要能保持最基本的忠君之心,风头该收的时候收收,把不该有的心思收回去,以后依旧可以风光显赫几十年。 第303章 嫉妒 帝王心思虽难测,可底线从来都摆在那里。 顾家若懂得分寸,自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只是对于心高气傲的顾清漪来说,很多事情也许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能做或者不能做,而在于她想要还是不想要。 进宫为妃这件事,在很多家族看来只是为了能成为皇亲国戚,为了让家族更显赫,若女儿得宠,皇族的庇荫足够让后世子孙几代人都享受荣华。 可对于顾清漪来说,她只是喜欢坐在皇位的那个人。 以顾家的家世,根本不必以女儿进宫为妃的方式来获得更多荣宠,荣宠过盛有时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顾太傅也完全没有要送顾清漪入宫的打算。 可顾清漪铁了心非要进宫不可。 满天都的青年才俊贵公子她一个都看不上,只喜欢皇上。以前皇上宠幸南相,她心里还曾抱着一丝希望,皇上虽喜欢美少年,但是帝王需要子嗣传承,待南相年纪渐长,皇上对他的喜爱褪去一些,自然而然还会选秀充盈后宫。 然而太后寿宴上一道封妃的旨意降下,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震得顾青漪失神了良久。 素来聪明灵活的脑子好似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呆呆的坐在席位上,耳畔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她却一句也听不真切。 直到那位刚被封妃的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大逆不道地直呼皇上名讳,顾青漪才激灵回神,然后一瞬间反应过来何处不对——别说秦家的一个庶女,就算是秦家或者顾家嫡女这样的身份,在皇上面前也不敢如此大逆不道。 这位鸾妃的行事风格跟某位少年实在太像,让顾清漪不得不往他身上想去。 细心观察之下,越发确认心里猜测,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以前的一些疑点一一串联起来,自然就得到了心里笃定的那个结论。 一个让顾清漪不敢置信又忍不住为之嫉妒的结论。 当顾青漪确定南相就是个女儿身,并且跟宫里的鸾妃是同一个人时,心里的妒火几乎要烧掉她全部的理智。 登门找上南姒,这样的行为的确太冲动了一些,完全不符合她平日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可那个时候她已完全无法控制。 她必须面对面跟南姒说些什么,必须听她亲口承认她一直以来欺上瞒下,承认她就是秦家庶女,并且皇上一直以来就是个正常男子,从未喜欢过少年,也没有特殊的断袖之癖。 可真的当她承认了,顾清漪却发现自己依然没办法改变眼下这个局面。 她已经十六岁了。 南姒跟她一般大,可她现在正得宠。 不管是以年纪还是处境来看,她都没有战胜南姒的可能——如果靠熬,她的年纪更是熬不起。 顾清漪坐在阁楼二楼凭栏处,隔窗看向外面的花园,清丽的眉眼间无法控制地泛起几分阴沉之色。 南姒,秦姒。 几年来一直骗得他们团团转,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她扮男儿装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做右相,揽大权在手? 第304章 不是善茬 齐王娶了西疆公主凤鸾月。 在此之前,她曾安排心腹在帝都把“鸾御九州”的预言散播出去,可达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别说天朝的皇帝,就算只是普通臣民对此事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大多在齐王和端王府的婚事上,对什么预言完全没兴趣。 她以为会惊动天下的预言,于天朝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很快销声匿迹。 尤其在西疆王领着凤冥月离开天朝之后,凤鸾月更是孤立无援,虽然嫁的人是齐王,可那天太后寿宴中她已经看得格外清楚,当今太后和齐王在皇上面前的地位是多么尴尬,处境非常不妙。 而她这个完全不能给齐王带来一点帮助,却平白占了齐王正妃位置的西疆公主,也许并不能得到齐王的尊重。 所以她这个新王妃的处境也同样不妙。 除非她能带给齐王实质性的帮助。 五月下旬气候进入夏季,齐王府后园里的荷花已经开了,开得很好。 距离她成亲刚刚过去一个月,凤鸾月在征得齐王的同意之后,发请柬邀了皇族宗亲家里年轻的公子郡主们来王府赏荷。 有幸受到邀请的人倒也不算多。 除离王、云王和素来低调的灏王之外,还有端王府的大公子苍明齐和他刚成亲的娇妻秦静姝,南相,秦家公子秦峻,以及宗亲王爷家中的几位世子、郡主。 南姒接到请柬时,有些讶异,讶异之后是兴味。 天色越发热了,南姒一袭轻薄的月白飘逸轻袍,靠坐在四面通风的水榭敞厅里,斜倚着栏杆,看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荡漾,语气散漫而慵懒:“你们猜这齐王妃想要干嘛?” “凤鸾月乃是西疆公主,虽背靠着西疆小国,可在权贵遍地走的天都城里却无依无靠。”素衣语调平静,“成亲之后,应该是想多走动走动,跟皇族宗亲和世家公子嫡女们多接触,尽快地跟他们打好关系。” 绿竹却是摇头,眉心微蹙:“凤鸾月不是个善茬,若真是赏花倒是还好,只怕会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我觉得主子还是不去为好。” 反正跟齐王府也没什么好来往的。 南姒安静地望着湖面,唇角微挑:“本相若不去,好戏怎么开场?” 素衣和绿竹闻言,忍不住都有些讶异,随即两人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 “主子的意思是……” “凤鸾月是西疆公主,她跟齐王的婚事不仅她自己不乐意,齐王同样不乐意。可事已至此,他们不管乐不乐意都已经在一条船上,凤鸾月若不能做点什么来,又如何稳住自己齐王妃的地位?” 南姒淡笑:“虽说是邀请皇族宗亲,可本相跟他们却是打不着的关系,凤鸾月这番举动并不正常。” 的确不正常。 随着齐王和端王府被赐婚之后,着实热闹了几日的天都城这几日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看来又有人要作妖了。 绿竹沉默片刻:“主子判断她的目的是什么?”。 南姒扬唇:“去了才知道。” 第305章 白虎凤麟 五月二十,凤鸾月齐王府举办赏荷宴时,镇守西边九连城封地的封麟独自回了帝都,悄然入宫面见天子。 一个月的药毒折磨让这个才二十七岁的青年面容憔悴,脸色如纸一样白,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眉眼间可见清晰的疲惫之色。 从进殿开始他就伏跪在地,帝王不发话,殿内便静得陷入一片死寂。 修长手指轻叩着扶手的声音持续不断地钻入耳膜,青年死死地抿着唇,目光只落在膝前方寸之地,良久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 “凤麟。”不知过了多久,苍寒聿终于开口,叫的却是此人离开暗阁之前的名字,“暗阁‘凤’字辈的王者,离开暗阁之后,你的脑子是不是跟着就被扔在暗阁刑堂忘记带走了?” 嗓音一贯的冷漠寒凉,带着让所有暗卫都畏惧的威仪,让黑衣青年忍不住跟着一震。 可纵然是冷,却也比不说话的压抑要好上得多。 青年叩首:“属下该死。” 苍寒聿目光冷峻:“去九连城之前,朕怎么跟你说的?” 青年身体微震,却不敢不答:“主人说,属下未做错事,便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领旨之前,你做错了什么?” “属下不知。” 苍寒聿冷道:“既然不知,何以就认定那旨意所朕所下?” 青年认错:“属下知罪。” “朕跟你说过,离开暗阁之后,暗阁的规矩便不再适合用在你的身上。”苍寒聿语气越发冷了三分,“坐镇九连城,你是帝王臣子,不再是暗阁属下,你把朕的话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短短几句问话,已让青年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属下知罪,请主人降罚。” 容楚修皱眉看了他片刻,心知他此时已接近力竭状态,是强撑着身体在这里请罪复命,便转头看向苍寒聿:“主上要不要让他去休息一下?晚上再过来禀报边关事务。” 苍寒聿盯着青年看了片刻,幽沉眸光里看不出多少喜怒情绪,嗓音亦是喜怒难辨:“裴海,命人给他安置住处,准备热水沐浴和一套换洗衣物,膳食备上,申时之前再过来。” 这是给臣子的待遇。 虽然封麟严重失职,但在遭了一个月大罪之后,苍寒聿显然没打算再重惩于他。 裴海领命。 封麟压抑着心头震动,也并不敢多言,领了旨意便跟着退了出去,临走前,容楚修还看到他唇上残留的伤痕。 明显是之前药毒发作极度痛苦之下咬出来的。 殿内静了须臾。 容楚修把手里刚得到的一封奏报呈到案前:“这是跟封麟一起回来的暗卫交过来的,这些日子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苍寒聿靠在椅背上,不用看都知道内容是什么。 “齐王?”。 容楚修点头:“齐王曾是按着储君标准培养,所以他对暗阁有所了解也是正常。他知道封麟是从暗阁里出来的,暗卫不会违背帝王任何旨意,受了责也不会让人知道,齐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敢假传圣旨。” 第306章 怨妇 若非此番有人冒着性命之忧再三传信至帝都,端木锋和容楚修都不会知道边关粮草一事,等封麟的药毒期限过去,情况只会越发严重。 到时就算封麟主动禀报边关异常事宜,皇上追责下去,责任定然也只有封麟一人来承担。 齐王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只是他到底还是错估了当今天子这些年来在各地布置的势力和埋下的暗桩。 “臣安排了一些人手,把之前主上遇刺的事情也安到了齐王头上,这次可以把太后和齐王身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容楚修眉目冷冽,语气泄露几分肃杀之气,“除了这母子二人,秦家势力就此沉寂下去,对于其他大臣也是个震慑。” 太后和齐王虽然对皇权产生不了多少影响,可作为曾经的皇后嫡子,齐王的势力并不小。 先皇在位时,很多家族暗中靠向齐王,齐王也不是完全没脑子,那些年里发展起来的势力确实验证了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新帝登基三年,皇后坐上了太后的尊位,他们以为皇上是忌惮着齐王势力,实则苍寒聿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顺理成章地把他们一网打尽罢了。 “凤麟睡醒之后,让他在宫里搜一遍,找到那个假传圣旨的内监。”苍寒聿淡淡开口,“朕要活口。” 假传圣旨的太监其他暗卫已经查出来是谁,但他要封麟亲自把人揪出来,即便不惩治他,也得让他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不再因被暗阁的规矩所缚而遭人算计。 容楚修点头:“臣明白。” 苍寒聿端起御案上茶盏,敛眸轻啜一口:“南姒今天在干什么?” 凤麟都回来复命了,她怎么都没进宫? 苍寒聿并不相信她会不知道这个消息。 “按照道理来说,臣并不负责帮主上看住南相这项任务。”容楚修语气微妙,“不过今天倒是巧了,因为臣进宫之前撞见了离王,他说今天齐王妃在府中设宴,邀请了一些年轻的皇室宗亲去赏荷,恰好南相也在被邀请之列。” 所以这个时辰,南姒应该在齐王府。 苍寒聿闻言皱眉:“她宁愿去齐王府面对一些讨厌的人,也不愿意进宫陪朕?” 容楚修摸了摸鼻子。 虽然皇上语气里的怨妇意味很浓,但说得倒也不是没道理。 齐王府邀请的人只有两类,一类是跟南姒没关系的,她平素理都不屑理会的,比如云王和那些不太熟的世子和郡主;一类是让南姒厌恶的人,比如齐王夫妇,还有苍明齐夫妇。 虽不至于全是被南姒厌恶的,但比起皇上,那些人也的确显得无关紧要。 “可能南相有她的理由。”容楚修道,“主上还是先把正事处理完了再说,别让南相又挑您的错处。“。 苍寒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伸手从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拿过一本翻开,脑子里浮现的却始终是南姒生气发火时的模样,嘴角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清浅弧度。 第307章 仇人相见 此时的齐王府荷园里,一阵阵清香扑鼻,南姒坐在湖心花厅的座椅上,一袭月牙白的飘逸轻袍越发衬得他姿容夺目,恍如古画卷中走出来的名门贵公子。 对面或者左右两边坐着齐王、云王、离王和秦峻,以及几位皇室王爷家里的世子,最近刚娶了秦家四姐妹的苍明齐也坐在其中。 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欢喜,就算已经两个月,他现在看到南姒还是像看到仇人一样眼红。 他没忘记之前在桃花山上,秦姒就是得了南相的庇护,而他的世子之位之所以被剥,就是这奸相从中作梗。 这笔账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况且苍明华只是端王府庶子,就算如今得了世子之位,他也依然是个庶弟,在端王妃面前需得维持着儿子的谦恭礼貌。 以端王妃和苍明齐的本事,想要苍明华犯个错,禀到皇上面前,轻轻松松把世子之位拿回来并不难。 可南相却把苍明华带在身边保护了起来,根本不让他回去端王府,以至于端王府和苍明齐母子二人有气没处撒,这笔账同样记在南相身上。 所以他们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如今皇上封了鸾妃,在苍明齐看来就是南相失宠的时候。 而有此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人。 所以湖心花厅里的气氛看起来有些微妙。 廊桥上几个少女远远看着他们,目光或是落在湖心开得极好的荷花上,低头窃窃私语,也不知是在议论几个人中之龙的公子,还是在赞叹美景难得。 “南相近日过得可好?”齐王坐在花厅正中位置,带着深意的目光落在南姒面上,“本王似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南相本尊了。” 南姒挑眉:“本相的日子何曾有过不好的时候?” 只怕放眼整个帝都,都没人过得比她更滋润——除了因某些事情烦心的时候。 不过烦心事谁都有,人活在世上,总离不开喜怒哀乐。 齐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皇上刚封了位鸾妃娘娘,已经有些日子没宠幸南相大人了吧?” 南姒托腮,懒洋洋地看着他:“齐王意思是说,本相失宠了?”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南姒语气淡漠,“本相并不惧外人怎么说。” 齐王神色微僵,端起酒盏:“南相不喝酒?” “不想喝。”南姒语气始终平淡,显然并没有把眼前这阵仗放在眼里。 在场的唯一一个知道奸相身份的离王抬眸,轻咳了一声:“奸相。” 南姒瞥他一眼。 离王头皮一麻,好吧,虽然他心里已清楚秦家那个绝色漂亮的小美人秦姒跟奸相南姒是同一个人,可是面对那个秦姒,他就忍不住欢喜,而面对眼前这个奸相,他一时之间还是没办法把她当成娇弱的女子看待。 实在是以前印象太深刻,一时还没办法转换。 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南姒的确就是秦姒,秦姒也的确是南姒。。 而不管是南姒还是秦姒,都是皇兄的人。 第308章 喜新厌旧 离王轻咳一声:“虽然皇兄封了鸾妃,但我觉得吧,皇兄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南相大人不用担心失宠这个问题。” 南姒的确不担心。 该担心这个问题的人此时正在宫里批阅奏折。 不过这句话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总觉得有些对味。 毕竟在场的都是男人,此时却像是一群小女子般坐在这里讨论得宠失宠的问题,而不远处那些女子们却都在赏花,瞬间觉得她们的形象提升了不少,而这一群大男人却都成了长舌妇。 “那边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新任齐王妃从浮桥上走过来,屈膝朝众位行了一礼,姿态优雅端庄,“各位王爷公子,请移驾园内入席。” 众人起身,示意齐王先请。 众人很快离开湖心花厅,而散开在湖畔的女眷们也纷纷朝这边移驾过来,然后南姒自然而然就看到秦家嫡女秦静姝,和几位皇族宗亲家里的小郡主们。 见到南姒,秦静姝双手下意识地攥紧,眼神里似是划过一丝阴霾,然而很快,她转过头去跟身边的少女低声交谈了一句什么,完美地掩去自己异样的眼神。 人数不多,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 凤鸾月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衬得五官轮廓明艳夺人,只是西疆人比起天朝这边的女子天生要多几分英气,就算如何做出温婉柔和,高挑的身姿在其他几个少女的比衬下也显得稍微不那么纤细。 “今日是鸾月嫁给王爷的第二十天,初来乍到,鸾月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王爷、世子,郡主们多多提点。”端起一杯酒,凤鸾月朝众人屈膝福身,姿态谦卑恭顺,“能嫁给王爷是鸾月的福分,鸾月希望能尽快地融入天朝的生活方式,不给王爷丢脸。” 说完,娇羞地看了齐王一眼,随即低下头,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抹红晕。 看在众人眼中,便以为只是对丈夫一心一意,以夫为天,恭顺持家的好妻子。 若非在场的人都已成年,并且无比清楚她此番来天朝的真正目的,只怕真要信了她这番说辞。 不过演戏素来是皇族女子们的必修功课,不管真的假的,她能把这样一面呈现给众人,就是对的。 没打算跟齐王当场撕破脸的人,谁又会蠢到去拆穿她不成? 于是众人都给面子地举杯,离王淡笑:“皇嫂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两位小郡主纷纷表态见礼:“见过皇嫂嫂。” 凤鸾月露出优雅得体的笑容:“不用客气,都坐吧。” 两位小郡主转身落座之际,沉默地看了看席间坐位,其中一人低眉垂眼地走到南姒旁边,在她下首的一个位上坐了下来。 “南相大人。”小郡主娇美的面颊微红,端起面前案上的酒盏,“我……我敬南相大人一杯。” 话音落下,其他人齐刷刷转头看着她。。 小郡主看起来很是羞怯,可越是羞怯,悄悄看向南相的眼神越是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第309章 情窦初开 这是荣王府的女儿苍婷,娇俏可爱的一个女孩,今年十五岁,也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都说女儿家情窦初开。 这位小郡主平素不常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因荣王府本不显赫,在先皇时候就已经渐渐没落,虽还站着一个王府名头,却早已没了荣华和实权。 可齐王当年风头正盛的时候,这位荣王也曾主动示好过,只是后来杀出苍寒聿这匹黑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登上了帝王之位,并且从坐上皇位开始就以雷霆手段震慑住群臣,压制了各大世家的不满。 荣王府就此又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即便是宗亲,这位小郡主和她的哥哥在权贵圈子中也是不太惹眼的,所以此时她表现出来的这种反应倒是没让人觉得多诧异。 毕竟苍婷几乎很少见南相的面,南相又实在是个容色精致的少年,小郡主一时惊艳也是正常反应。 南姒眉梢细不可查地微挑,对于她明显的意图表示不置可否。 端起桌上茶盏,南姒淡道:“本相今日不太想喝酒,以茶代替如何?” 那小郡主闻言连连点头,面上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当然可以。” 南姒漫然浅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优雅浅啜一口。 席间凤鸾月和秦静姝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随即各自移开视线,而其他人则皆是若有所思,对今日齐王夫妇举办赏荷宴的意图心头各有猜测。 小郡主浅浅抿了口酒,又直率地开口:“我想邀南相去河畔看看荷花可以吗?” 还没等南姒开口拒绝,凤鸾月便淡淡笑道:“当然可以。今日我邀请大家来本就是为了赏荷。”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南姒:“南相大人应该不介意陪郡主去走走吧?” 离王看到这里,心里已然有些了想法,原本还在顾虑南姒是个女儿身,不过若只是陪这位苍婷小郡主,那当然没什么。 这个小郡主应该并不会对她做什么。 南姒今日脾气似乎格外的好,闻言也非常配合,淡淡一笑,很有君子风度地朝苍婷道:“小郡主请。” 苍婷小脸上明显可见的喜悦羞涩,眼睛似乎都在发着光。 起身娇羞地冲着众人福身,她低声朝南姒道:“我们去湖心花厅,刚才我就想去,但是没好意思。” 湖心花厅是个赏景的好地方,除了视野开阔之外,从湖面来拂来的风也带着丝丝凉爽之气,很好地拂去了夏季的炎热,让人感到一阵阵舒适。 苍婷想去也正常。 南姒自然愿意奉陪,尊重人家小姑娘的想法。 两人闲庭信步般走往湖畔,南姒身姿悠闲,脚步从容,边走边看,像是对周围的环境都抱以流连的兴致,而苍婷则小碎步走着,步履尽可能地优雅,有种故意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好形象的纯真模样。 不过。。 盯着两人背影,凤鸾月忽然淡笑:“南相样样都好,就是长得矮了些,跟苍婷小郡主走在一起,两人的身高看起来居然差不多高,而且南相的腰比起苍婷小郡主还要细一些。” 第310章 人无完人 众人闻言,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凤鸾月说的没错,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南相个头不高,在男人之中算是很矮的类型,而且腰特别纤细,可众人从来把他当成皇上男宠看待,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男人喜欢美少年,除了容貌要生得好之外,这身高定然也不可能魁梧健硕,爱的就是这种纤细的类型。 若是是个魁梧少年,他们才觉得诡异呢。 只是今日经凤鸾月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南相的身高的确太纤瘦了些,比起女子竟也完全没看出差别在哪儿。 跟苍婷小郡主走在一起,两人身高无异,反而是南姒更先柔弱纤瘦一些,这要是跟凤鸾月相比,岂不是显得更像个女子? 众人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一时却都没有说话。 唯独离王心里一沉,忍不住皱眉。 这凤鸾月什么意思? 她是故意讽刺奸相长得矮,还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奸相是个女子? “世上长得矮的人多得是。”离王语气淡淡,“没必要拿别人的短处来展现自己的优越感,因为人无完人,旁人身上的优势也许恰恰就是你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凤鸾月脸色微变,随即浅浅露出一丝笑容:“离王说得对,是我方才言语有失,稍后应该跟南相大人赔个不是。” “南相脾气虽不太讨喜,却也不是喜欢跟人计较的人。”离王语气散漫,目的只在于把在场的人注意力拉回来,“况且你方才说的话她也没听到,在座的各位只要不去挑拨是非,她自然不会跟你计较。” 凤鸾月点了点头,面上始终带着笑容:“没想到离王对南相大人的脾气这么了解,你们二人平素关系定然很好。” 关系好? 想到自己以前一直骂南姒为奸相,离王下意识地皱眉:“谁跟她关系好?” 他跟南姒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吗? 以前他不喜欢南姒,只是单纯地觉得她以色侍君,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行为很让人不齿。 可除了这一点之位,离王私心里觉得南姒其他方面还挺不错的,行事风格比起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更让他佩服——当然,这一点他嘴上是从来不会承认的。 再加上皇兄对她宠得很,离王也就嘴上不齿几句,不过那时候也亏得南姒不屑跟他计较,否则但凡在皇兄耳边吹上几句枕边风,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南姒的另外一个身份,秦家庶女秦姒,离王同样也不熟,只是当初惊鸿一面觉得她生得真是极美,刹那间有些心动,可这样的心动在皇兄要威胁打他五十大板之后迅速被消灭。 所以,他跟南姒真的算不上关系好。 不过现在得知南姒和秦姒是同一个人,且人家还是堂堂正正的女儿身,跟让他不齿的男宠没有任何关系之后,离王自然没有继续厌恶她的理由,而且就算是看在皇兄的面上,他也不能让南姒在外面吃了亏。。 否则皇兄还不扒了他的皮? 第311章 大白天招鬼 离王给自己找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然后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酒,转头看向齐王,朝他举了杯子:“本王还没来得及跟齐王兄说声恭喜呢,来,我敬齐王兄一杯,祝齐王兄跟王嫂举案齐眉,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齐王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从容地举杯与他轻碰一下:“多谢皇——” “啊!”一声尖叫骤然响起,划破平静的空气,让人心头齐齐一震,“救命!救命啊!不,不要——” 众人脸色不约而同地变了变,起身声音发出的方向疾步而去。 离王心头划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急急跟了上去。 众人都听得出来,方才这声音是苍婷小郡主的声音,尖叫声充满着恐惧,而不是方才的娇羞天真。 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请南相跟她一起去河畔走走,这会儿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匆忙间赶过去,却在浮桥上慢下了脚步。 已经感到浮桥上的几人面面相觑,随即狐疑地看着湖心花厅里的两人。 一身月白轻袍飘逸绝尘的南相斜倚栏杆,精致如画的脸上泛着明显的凉薄嘲弄,此时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蜷缩在地上的少女,红唇扬起的弧度都带着几分讥诮。 而荣王家的小郡主苍婷,此时抱着膝盖坐在花厅角落里,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惊惶,脸上还带着极度害怕之后的苍白无助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齐王夫妇率先走进花厅,皱眉看着眼前这古怪的一幕,“发生了何事?” 苍婷听到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又瑟缩了一下,忍不住越发抱紧了自己,泪水不可控制地溢出眼眶:“我……我……” 无需过多的言语,单只是这副惊惶无助的模样,任是谁看到了都会觉得她受了难以启齿的委屈。 于是众人目光很快移到了南姒面上。 离王走到南姒跟前,皱眉:“你把她怎么了?” “本相把她怎么了?”南姒挑唇,漫不经心地语气,“本相也想知道自己把她怎么了,刚走到花厅里就跟被谁用强了一样……难不成这花厅里招鬼,大白天就有鬼附身?” 凤鸾月脸色微变,脸色似乎也白了两分:“南相说的这叫什么话?谁家大白天就招鬼?还请南相慎言。” 南姒嗤笑。 浮桥上另外一个小郡主匆匆而至,“婷婷,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回去告诉父王——” “小郡主。”凤鸾月没再理会南姒,也很快转身走到苍婷面前蹲下,柔声开口,“小郡主这是怎么了?” 苍婷咬着唇,眼眶红肿,苍白的脸色泪痕遍布,可见是真的受了惊吓和委屈,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演戏。 于是其他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南姒面上,虽没说话,眼神看起来也带着些明显的指向。 毕竟就这么短的一点时间,这花厅里也就他们两人。。 虽然南相不至于在齐王府众人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蠢事,可眼下的情况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第312章 造谣诬陷 “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离王微怒,“南相有这么蠢?光天化日之下,在齐王府欺负亲王家的郡主?你们自己蠢笨可笑,不要以为南相也跟你们一样——” “离王方才不是说跟南相不熟吗?”凤鸾月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开口,“怎么这会儿如此心急地替她辩护?” 离王表情一冷:“本王只是在陈述实情。” “好一个实情。”秦静姝走过来,语气冷冷,“在场的这么多人都眼瞎?这里就只有南相跟小郡主一起过来,别无他人。小郡主方才对南相主动表达善意,可见是个单纯的少女,对南相完全没有防备,可南相却趁着此处无人而欺负小郡主,仗着自己得皇上宠就可以为所欲为?天朝的律法不是摆设,皇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南姒眸光微转,带着点怜悯意味的眼神落在苍明齐脸上:“苍明齐,你家这位是链子忘了拴,还是出门忘了带脑子?” 一句话惹怒两个人。 秦静姝脸色骤然一冷:“还请南相大人说话不要太过分!” “过分?”南姒懒洋洋轻笑,“究竟是谁比较过分?信口开河,造谣诬陷全凭一张嘴,连证据都不要了?就因为小郡主主动邀本相过来赏花,所以本相就对她行非礼之举?你是觉得本相蠢到无可救药,还是觉得本相饥不择食?” “南相大人素来口齿伶俐。”秦静姝冷冷道,“可摆在眼前的事实胜于雄辩,南相大人就算舌灿莲花,今日这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善了。” 南姒神色玩味:“不知少夫人想怎样?” 一句“少夫人”让秦静姝脸色一僵,右手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破口大骂。 心心念念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连一个王妃之位都没有得到,明明嫁的是王府,却只落了一个“少夫人”的称呼。 而这一切,全是拜眼前这个贱人所赐! 秦静姝眸色阴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隐忍的愤怒,平静的语气掩不住阴沉:“此事发生在齐王府,我无权做出处置,只是为小郡主打抱不平而已。” “好一个打抱不平。”南姒淡笑,纤瘦的身子始终斜斜依着栏杆,悠然闲适得很,“那各位不妨去商议一下今日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是去大理寺还是刑部,或者干脆去皇上面前走上一趟?” “去皇上面前?”苍明齐不屑地嗤笑,“南相大人不会还天真的以为皇上独宠你一人吧?别忘了宫里现在已经有了个鸾妃娘娘,皇上正沉浸在鸾妃娘娘的温柔乡里呢,就算真闹得皇上面前,皇上也不见得会替你撑腰,南相大人还是别太天真了。” 离王眉头越发皱紧。 若说到了此时他还看不出今日这出就是针对南姒的阴谋,那他就真的太蠢了,可眼前这些人分明比他还蠢。 皇兄有了鸾妃娘娘,就不会再替南相撑腰? 天真的人到底是谁?? 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眼前这位就是鸾妃娘娘本尊好吗? 第313章 偏不信邪 “这件事既然发生在齐王府,本王便有责任对小郡主的清白负责。”齐王皱眉,表情带着几分冷怒,“鸾月,你先带小郡主去安静的地方好好安抚一下,其他的交给本王来处理。” 凤鸾月点头,屈膝行礼:“是,妾身这就带小郡主去休息。” “谁都不许走。”离王冷冷开口,“事情还没说清楚呢,急什么?” “离王这是什么意思?”齐王冷冷看着他,“小群主受了惊吓,你没看到吗?” 离王冷笑:“是真的惊吓还是装出来的惊吓,谁知道呢?” “离王这是何意?”秦峻冷问,“你是想说这里有人故意陷害南相大人?” “是不是陷害,本王暂时还不知道。”离王道,“但是南相大人绝不可能欺负小郡主。” 秦峻冷道:“离王说不可能,就一定不可能?” “就是!”苍明齐冷笑,不介意落井下石,“离王凭什么这么笃定?” “小郡主。”离王没理会秦峻和苍明齐,目光微转,淡淡落到苍婷面上,“请明确告诉在场的诸位,方才花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离王,你不要太过分!”齐王面上浮现怒色,“你没看到小郡主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女孩子家在这种事情上本来就比较委屈,你还让她亲口说出来,不知是何居心?” “我的居心很坦荡。”离王不冷不热地道,“就算是刑部审问犯人也还要确凿的证据呢,小郡主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就掉了两滴眼泪,你们一个个的就迫不及待地要给南相定罪了?要不要我去皇兄面前提一下,把你们一个个都送去刑部帮忙?刑部多得是积压多年查不出结果的陈年旧案,有了你们几个的帮忙,那些悬案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苍云熠!”齐王大怒,“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的到底是谁?”离王冷笑,“仗着人多势众声音大,就可随意诋毁一个人?本王今天偏不信邪。来人!” 离王府带刀侍卫应声而出,恭敬地行礼开口:“王爷!” “替本王护着南相一些,别让人对他不利。”离王吩咐完,不疾不徐地朝正要发怒的齐王笑道:“对了,皇兄给了我携带私卫兵器的权力,可齐王若是敢在天子脚下动刀剑,可就是意图不轨的罪名了。” 话音落下齐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周遭空气似乎也有些凝滞。 八名带刀侍卫恭敬应下,朝南姒身边靠了靠,却也没有靠得太近,只把她护在一个完全范围之美。 离王目光冷视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看向苍婷小郡主:“本王只问一句,南相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齐王冷怒:“苍云熠——” “你给我闭嘴!”离王皱眉吼了一句,“谁要是再敢出声,谁就是诬陷栽赃南相的凶手!” 齐王咬牙,脸色铁青。。 “请小郡主回答本王的话。”离王目光回到苍婷脸上,“南相是不是对你无礼了?” 第314章 南相是女子 苍婷郡主脸色越发苍白,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小郡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凤鸾月温声开口,“事情发生在齐王府,我家王爷定会为小郡主主持公道。” 啧。 南姒转头看向湖面,波光粼粼,层层涟漪荡漾。 满湖荷花盛开,朵朵粉白镶嵌在片片碧绿的莲叶间,在湖面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只是可惜如此美好的风景,却被不美好的人生生破坏。 心情忍不住有些烦躁。 南姒却忍耐着,安静地倚着栏杆,把事情交给离王去处理,今天这位小可爱倒是让她另眼相看了三分。 别看平时蠢萌蠢萌的,认真起来气势居然也不输人。 耳畔回荡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声,苍婷小郡主的啜泣,离王的质问,凤鸾月的安抚,其他人的劝慰和诱导,落井下石看热闹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南姒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反胃,恶心。 最近这种症状频繁发生,虽不是很严重,却让南姒感觉到了某种特殊的征兆…… “够了!”离王忽然厉声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怒,“小郡主承认南相对你无礼,可南相分明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对你无礼?这件事本王会去皇兄面前禀明,今日所有参与诬陷南相的人,都做好心理准备吧!”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一片安静。 南姒眉角瞬间一抽。 得。 刚才还夸他聪明,这会儿就恢复了愚蠢。 凤鸾月和秦静姝今日折腾出这么一出,目的是什么,南姒一清二楚。 齐王府设宴,若当真只是为了跟皇族宗眷来往,根本没必要请南姒,以这些皇贵胄们骨子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怎么可能邀请一个他们看不起的娈宠? 可他们确实请了。 如果说是因为南姒的身份才不得不请,那么容楚修其实也该被请来。 但事实并没有。 而且今天还漏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以顾家在天子脚下的显赫地位,凤鸾月最该请的人应该是顾清漪,可顾清漪偏偏就没来。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避嫌。 顾清漪已经知道南姒是个女儿身,等了这么多天,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什么非礼都是假的,如此拙劣的戏码,也亏得他们演得这么投入。 凤鸾月和秦静姝今天折腾出这一出,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逼她暴露女儿身来自证清白而已。 瞧,离王这个小蠢货不就上当了? 南姒唇角微挑,漫不经心地转头看着眼前这些人。 似乎所有人面上表情都收敛了。 没了愤怒,没了指责,没了幸灾乐祸。 有的只是男人们面上清晰的震惊和诧异,以及凤鸾月和秦静姝眼中的了然和冷笑。 所以今儿这件事已经很明显。 秦静姝和凤鸾月是主谋,苍婷小郡主是帮凶。 齐王、秦峻和苍明齐则是不知情的落井下石者,他们事先并不知道南姒是个女儿身的事实,方才分明也知道苍婷郡主的话有疑点,可他们选择性地眼瞎,就是要安个罪名给南相。。 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女儿身。 第315章 拙劣的戏码 天朝律法规定女子不可为官,女扮男装入朝者视同欺君。 随着所有人突然间的沉默,空气也陷入安静之后,离王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面上浮现懊恼,有些心虚地转头看向南姒:“那个,奸相……” 他难得当一回护花的英雄,却似乎是好心办了坏事。 “没什么。”南姒挑唇轻笑,嗓音一如既往的散漫倦懒,“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本相累了,也该打道回府了。离王,你要跟本相一起走吗?” 离王啊了一声,“哦,好啊,我送你回——” “回府?只怕还没那么容易。”齐王冷冷一笑,“南相说自己是女儿身就真是女儿身?谁能证明?如果南相当真是女儿身,女扮男装欺君这么多年,不知道南相打算如何跟满朝文武交代?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本相需要向你证明什么?”南姒懒洋洋地瞥他一眼,语气带着嘲弄,“齐王是真把自己当成回事了?” 齐王脸色骤变,冷怒交加:“南姒——” “别叫。”南姒语气淡漠,闲适地站直了身体,转身往花厅外走去,经过秦静姝和凤鸾月身边时,脚步顿住,目光嘲弄地看着她们俩,“以后再有这种拙劣的戏码,别再叫本相过来了,着实无趣得很。”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秦静姝的脸:“苍明齐的世子之位被夺,你眼下的处境实在不妙。若我是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好好侍奉公婆,安静待在家里修身养性,也给自己落个好名声,而不是被人拿来当枪使却不自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蠢似的。” 秦静姝脸色扭曲,一阵青白交错:“秦姒——” 齐王又是一震,瞪大眼。 云王和苍明齐几人也诧异地盯着南姒。 秦姒? 南相就是秦姒,秦姒就是南相? “大姐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南姒扬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明明是个世家嫡女,却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大姐跟苍明齐这个纨绔也算是天生一对,绝配。” 说罢,轻飘飘地伸手把她推到一旁,抬脚离去。 离王连忙跟上。 “来人!”齐王冷冷一喝,“把欺君罔上的南相拿下!” 话音落下,齐王府护卫瞬间蜂拥而来,个个手里都拿着佩剑,虎视眈眈地挡住了南姒和离王的去路。 南姒脚下只微微一顿,眸心迅疾掠过嘲讽,随即身体一掠,一阵风般朝拦路的侍卫掠去。 轻盈的身体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双脚踹出去,眼前离她最近的数名护卫被踹飞出去,身体撞在不远处的树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南姒如鹰隼般俯身而下,脚尖落到地面的同时,左右双手提起面前两个护卫的肩膀朝后扔了出去。 众人看得脸色大变。 齐王府的护卫不断地增加。 暗中青衣似是打算出手,南姒语气冰冷:“都给本相退下!”。 话音刚落,凌厉的一脚踹到冲过来的侍卫脸上,毫不留情的一脚威力强悍,脖子扭断的声音钻入耳膜,那侍卫毫无反抗之力地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第316章 喜脉 “皇上!”一道黑衣身影从御书房外匆匆而入,跪下禀报,“南相身体出了些状况。” 苍寒聿脸色骤变,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南相的身体怎么了?”容楚修也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有没有请太医?” 然而不等暗卫禀报,苍寒聿已经绕开御案,疾步往外走去:“裴海,立刻把太医院几个掌事太医全叫上,去南相府。” 裴海领命,匆匆离去。 “启禀皇上!”暗卫追出去,“南相不在相府,眼下正在齐王府。” 苍寒聿脚下微顿,表情骤然间冷如寒霜,沉默间疾步往宫外走去。 “主上。”容楚修紧随在苍寒聿身后,“摆驾阵仗太大,还是坐臣的马车吧。” 身后禁卫跟着十多个,萧墨带着禁卫紧紧跟着,半点不敢松懈。 这阵仗自然也不小。 一路驾临齐王府,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因为坐的是容相的马车而并非帝王銮驾出宫,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只是抵达齐王府之后,随着裴海一声高亢的唱喝响起:“皇上驾到——” 齐王府内外所有下人、侍卫齐刷刷跪下。 在花园莲湖听到动静的人个个脸色大变,正要转身出去迎驾,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而来,随即一身明黄色袍服映入眼帘。 湖畔众人转瞬间齐齐跪倒在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苍寒聿疾步走来,目光搜索间看到被中护卫围着的南姒,侍卫都跪在了地上,南姒半弓着身体,面色煞白。 那一瞬间,苍寒聿感觉到了浑身血迹逆流的寒冷。 “姒儿!”他一掠上前,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姒儿,你怎么了?别吓我,姒儿……” 南姒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张绝色的小脸上尽是苍白,“皇上。” 苍寒聿心脏被攥紧,转头怒吼:“太医!” 容楚修也看到了南姒不太对劲的情况,转头看向离王,离王冷着一张脸,既有担心又有愤怒。 而其他跪在地上的人则齐齐低着头,沉默不语。 比皇上慢了一步的年轻太医此时才匆匆而来,走到近前跪下,“皇,皇上,请皇上允许臣给南,南相把脉……” “准!”苍寒聿低吼,“快点!” 苏沐青伸手搭上了南姒纤细的腕间,安静地诊脉之后,眉头忍不住攥了起来,表情显得格外古怪。 苍寒聿盯着他,冷冷道:“什么情况?” 苏沐青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又把脉,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好似不敢置信。 “这……”太医有些凌乱,“这……”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有话快说!”容楚修冷冷一吼,“不想在太医院干了就卷铺盖滚蛋!” 苏沐青被他训得一懵,狠狠地把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地喊道:“回禀皇上,南相这是喜脉!”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结。 苏沐青一阵头皮发麻,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虽然他也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喜脉,可确确实实就是喜脉啊。。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出了问题。 第317章 欺君罔上 “南相身体有没有危险?” 阴鸷沉冷的嗓音响起耳畔,苏沐青一个激灵,顿时回神:“动,动了点胎气,但没什么危险,只是今后一段时间不能再有激烈的动作,臣……臣可以去开一副安胎药,喝几贴下去就没什么大碍了。” 苍寒聿把南姒抱了起来,动作比任何时候都更小心翼翼,可他的声音却冷得犹如寒冰冷铁:“离王随朕去南相府,其他人……” 目光从眼前一干人等身上划过,眼神冷得犹如看一个个死人,嗓音冷峭寒冽:“不得朕的允许,任何人不许离开这里一步!” 话落,径自抱着南姒转身离开。 离王眉头紧皱,心里因皇兄的到来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担心南姒的身体。 喜脉? 天杀的,万一南姒身体出点什么状况,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苏沐青也赶紧转身跟上。 还留在园子里的容楚修沉默打量周遭环境。 赏荷? 啧。 冷冽的眸光从湖面收回,缓缓扫过眼前众人,容楚修嘲弄地笑了笑:“以为南相失宠了,所以各位联合起来为难她?你们这一个个的,真是够有风度的,落井下石还是仗势欺人?” “容相这话说得不妥。”秦峻语气淡淡,“不清楚事实真相就在这么给我们定罪,只怕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 “这个说法实在好笑。”容楚修拂了拂袍袖,慢条斯理地开口,“秦公子不妨跟本相说说,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本相也好去皇上面前替你们说说情,免得皇上震怒,错冤了各位。” “容相大人熟知天朝律法,所以应该知道欺君是个什么样的罪名。”齐王抬头,目光冷厉,“南相一直以来女扮男装,算是欺君罔上吧?” 凤鸾月轻轻点头:“皇上一直以来都被南相骗了,还请皇上明察。” 女扮男装? 欺君罔上? 让皇上明察? 容楚修眉梢轻挑,静静看了他们片刻,须臾,目光微转,接触到其他人沉默的眼神,心头渐渐有所了悟。 原来如此。 看来今日的鸿门宴是为了拆穿南姒的伪装。 挺是煞费苦心的。 “欺君罔上?”容楚修唇角扬起,笑意嘲弄而薄凉,“齐王真是有勇气。就算南相欺君又如何?她欺的是皇上,皇上都还没追究,轮得到你在这里问罪?” 顿了顿,他目光环顾一周:“各位看来都是等着皇上给南相治罪呢,也真难为各位如此同心。不过大概要让各位失望了,南相的身份皇上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一直以来诸位不是都恶意揣测南相是皇上的娈宠,以色侍君?既然如此,皇上会不知道南相是男是女?需要你们来拆穿?”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音,凤鸾月和秦静姝都忍不住攥紧了手。 而回过神来的苍明齐则脸色大变。 是啊,南相是男是女皇上难道不清楚?需要他们来拆穿?? 可他原本并没打算拆穿南相,也不知道南姒是个女子啊。 第318章 一锅端全灭 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只是他一直跟南姒不和,所以才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头看向秦静姝,心里似是想通了什么,又想到方才南姒说的那番话,秦静姝跟猴子般上蹿下跳,还被人当抢使? 苍明齐忍不住大怒:“秦静姝,今天这一出是你设计的?” 秦静姝脸色微变,随即抿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个贱人! 苍明齐心里怒骂,简直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容楚修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语气淡淡:“既然诸位都知道了南相是个女儿身,那本相不介意再告诉诸位一件事,今日你们惹到的人不但是南相,并且还是宫里那位鸾妃娘娘。” 顿了顿,他缓缓扬起一抹闲适的笑意:“也就是在太后宴席上把西疆公主赐婚给齐王,把秦姑娘嫁给苍明齐,让宝宁公主被幽禁十年,命人把柔然公主送入青楼的那个鸾妃娘娘。今日这番,你们自己可以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然后顺便想想,该给自己家里人准备几副棺材。” 一番话落下,跪在地上的人脸色无比刷白,个个露出惊惧之色。 尤其是苍婷小郡主,这次是真的瑟瑟发抖。 而没有参与的那位郡主也是脸色发白。 云王沉默地跪在地上,袍摆铺地,俊秀面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微敛的眉眼也掩去了眸心所有的色泽,看不出他此时的心里想法。 “萧墨。”容楚修抬手示意萧墨,“皇上刚才的吩咐你听到了,这园子里的任何人不许离开一步,任何人,听明白了吗?” 萧墨点了点头,抬手一挥。 数百玄甲禁军齐刷刷包围了这里。 丢下最后这句话,容楚修施施然转身离开,端的是一派公子温雅的好气度。 抬头望天,天空辽阔,碧蓝无垠。 是个好天气。 正好。 借口也充足,一锅端全灭。 …… 苍寒聿抱着南相从齐王府离开,坐上马车直接往南相府行驶而去,来不及避着人。 齐王府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朱雀街,跟南相府相隔不远,一路上虽遇到的人不多,出入马车时却也不乏被人认出来的可能。 但苍寒聿已无暇顾及,低头看着怀里女子苍白的连,一颗心绞得紧紧的,快喘不过气来:“姒儿。” 南姒眸光微抬,静静看了他片刻:“我没事,不用担心。” 苍寒聿怎么能不担心? 天知道方才看到她脸色煞白面露痛苦时,他恨不得把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杀光,更痛恨自己没能护好她。 马车到了相府门前,苍寒聿抱着南姒从车上下来,如一阵风般刮进府邸大门,直入凤凰水榭的方向而去。 快速行过曲折的回廊,连周遭景致都无暇多看一眼,苍寒聿带着极度焦虑和担忧的心情一路走进南姒的厢房,一路走一路问:“姒儿,有没有哪里疼?”。 南姒安静地缩在他臂弯,脸色还有些白,神情却是平静:“没事,不疼。” 第319章 名分是什么? 容楚修赶到相府时,苏沐青已经给南姒又把脉一次。 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苏沐青去开了个方子,让侍女直接进太医院拿药,然后回来煎给南相服下。 早晚各一贴,连服三日即可。 南姒躺在床上,刚才在马车上缓了缓,此时容色沉静淡漠,已经没了痛苦之色。 容楚修和离王都识相地待在外面等,不敢擅自去打扰。 “姒儿。”苍寒聿说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南姒的脸色,“你怀了我的……不,怀了我们的孩子。” 南姒状况稳定无大碍,苍寒聿提着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心神皆定,才有空去想南姒有孕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南姒神色淡淡的;“太医说的话我已经听到,无需你再重复一遍。” 苍寒聿讪讪,抿唇静了一瞬:“孩子不能没有名分。” “名分是什么?”南姒偏头,语气也清淡淡的,“能吃?” “姒儿……”苍寒聿眸光里流露出哀求,“进宫住好吗?我不想整日提心吊胆的。” 南姒不说话,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苍寒聿看了看她还有些白的脸色,也不敢逼她太狠,伸手拂过她的发丝,“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处理点事。” 南姒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不想多说。 她确实有些困倦。 这些日子以来精神一直不太好,前几天开始犯恶心,偶尔还会头晕,加上葵水一直没来,她心里隐约清楚大概是中了招,可一直没召大夫来确诊。 外面的大夫不知道南相是个女儿身,宫里的太医一召定然会惊动苍寒聿,所以她就这么没管没问。 因此今天听到太医的诊断结果,她心里根本没觉得惊讶,甚至还在想,要是再过两天,大概连肚子隆起来了。 不过今天之后,南相是个女子这个消息大概得席卷整个帝都,热度应该会比前些日子秦家四姐妹一起嫁人还要来的精彩。 南相想了想。 恢复了身份也没什么不好,于她而言,其实差别都不大。 苍寒聿帮她把睡姿调平整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站起身,转头朝一旁满脸担忧的素衣和绿竹吩咐:“照顾好她。” 两个侍女应下,心里无比后悔今天没跟南姒一起去齐王府。 要是她们去了,哪里轮得到主子亲自动手?又怎么可能会动了胎气? 苍寒聿深深看了一眼南姒,转身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之际,清隽如画的眉眼间温柔尽褪,浑身似裹着一层沉厚冰冷的寒气,让人望而生畏。 “皇兄。”离王低声喊了一句,不等他开口就主动禀报来龙去脉,“今天的事情应该是秦静姝跟凤鸾月合谋,她们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南相是个女子的秘密,串通荣王府的小郡主设计陷害南相,诬陷南相对她行了非礼之举,实则是想在皇族宗亲们面前拆穿南相女儿身的事实,以此给她冠上欺君的罪名。”。 顿了顿,有些惭愧地道:“也是我太蠢,一时情急就……” 第320章 逆鳞 容楚修皱眉,眉眼幽深:“方才臣想了想,齐王事先应该不知此事——当然,这不影响他该承担的罪名。主要是拆穿南相女儿身这一条来说,应该只有秦静姝和凤鸾月两人知情。” 苍寒聿语气冷硬:“你没查?” 容楚修一滞,随即诚实地回道:“臣以为主上更愿意亲自审问此事。” 毕竟是为南相出头不是吗? 再说了他手里已经握有齐王谋逆的罪证,想要弄死他们随时都可以,就算查出什么,齐王也依然是个必死的结局。 可皇上心尖上的人被欺负了,他定然需要好好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容楚修又不是没眼色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把什么事情都办得好好的? 毕竟南相已经没什么危险。 皇上应该能腾出手来去处理那些吃饱了没事干,整日一肚子坏水,只知折腾些拙劣手段阴谋算计别人的人。 苍寒聿没说话,静静站了片刻,眉目比寒冬腊月的冰雪还要冷。 冷得刺骨。 “传朕旨意。”苍寒聿冷冷开口,“齐王谋逆,罪无可赦,即刻将其押入天牢待审,查封齐王府!” 容楚修诧异。 这就处置了? “端王教子无方,降亲王爵位至郡王,罚俸三年,着苍明齐夫妇二人闭门思过,三年之内不得出入帝都任何宴席场合。” 离王咋舌。 三年之内不得出入帝都任何宴席场合? 说是闭门思过,不是跟幽禁差不多吗? “秦峻涉及参与齐王谋逆,秦家全部打入天牢待审。” 容楚修默然。 好吧,触了帝王逆鳞,这下当真是一锅端了。 “荣王府小郡主苍婷污蔑当朝丞相,不容姑息,剥去荣王府亲王爵位,王爵自这一代开始不再承袭。着荣王自行管教女儿,赏鞭一百,今晚命宫中嬷嬷去验伤,若敢弄虚作假糊弄朕,以欺君之罪论处!” 容楚修沉默地听完,心头微感诧异。 主上居然都没打算审问一番? 离王小心肝一颤一颤的,无比庆幸自己做了个对的决定,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还不算太蠢。 至少,就算以前如何厌恶奸相的时候,他也只是口头上恶劣凶狠,还从没敢做出对南姒不利的事情来,而齐王和秦峻这些人虽看着比他聪明,却连什么事能什么事不能做都分不清,活该遭此大祸。 容楚修没听苍寒聿继续说话,主动问了一句:“今天云王也去了,主上对他可有什么处置?” 离王眉心皱了皱,迟疑地开口:“云王今天倒是很沉默,虽然去了齐王府,但全程并没有参与任何计划。” 苍寒聿眉眼萦绕着蚀骨的寒凉:“没有参与?没参与也没阻止吧?” 离王一窒,点了点头:“我觉得云王怪怪的,说他对南姒有敌意吧,好像也确实有,可他一直以来似乎只针对南相,倒是没有对皇兄不忠的意思。”。 苍寒聿眸心冰芒翻涌,对此不置可否,只道:“让萧墨配合你,必要时,可以动用暗阁人手。” 第321章 帝王之怒1 风暴骤起。 剧变似乎只在一天之内发生。 当帝王身边贴身内监裴海和文臣之首容相一起领了帝王旨意,禁卫统领萧墨点兵包围齐王府时,整个天都城瞬间风声鹤唳。 裴海宣读圣旨,指出齐王谋逆,截边关将士粮草,陷将士于危难,乃居心叵测,指使心腹刺杀帝王,乃弑君犯上,罪无可恕,现将齐王夫妇打入天牢待审。 齐王又惊又怒:“这是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陷害,齐王且不用着急。”容楚修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温雅从容,透着无懈可击的风度,“边关粮草一事,齐王可以否认,刺杀皇上一事,齐王也可以否认,可本相手里的证据会让你心服口服,甘心认罪。” 顿了顿,“哦对了,还有那位替你假传圣旨的内监,此刻也已经被揪了出来,齐王就算如何否认,也销毁不了本相手里铁一般的证据。” 说罢,漫不经心地挥手:“带走!” “容楚修!你不过是苍寒聿跟前的一条狗,你在本王面前威风什么?”齐王被禁卫牢牢钳制,狼狈之下,失控而不屑地嘲讽,“就算如何忠心,依然改变不了是条狗的本质!容楚修,你真以为你是容家嫡子?告诉你,别做梦了,你就是个卑贱的——啊!” 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一粒黄豆大小的暗红颗粒射进了齐王叫嚣的嘴里,喉咙被堵住,齐王声音戛然而止。 容楚修走上前,掐着他的下巴猛地一抬,药丸被迫进入他的咽喉,直滑入胃里。 齐王疯狂地挣扎着,语调透着惊惧:“你……你给本王吃了什么?” “放心,不是什么剧毒。”容楚修淡淡一笑,“也就是让王爷能暂时消停一会儿的东西而已。” 说着,再度挥手,气度越发从容:“带走。” 齐王被强硬地押走,容楚修目光微转,落在披散着头发妆容凌乱的凤鸾月脸上,带着怜悯的语气:“真是个可怜的姑娘,才嫁给齐王几天就要遭受他的连累……” “容相。”凤鸾月脸色苍白,梨花带泪的模样真是格外惹人怜惜,“我……我不知道齐王都做了什么,容大人,能不能……” “不能哦。”容楚修摇了摇手指,温雅浅笑,“虽然在造反一事上你是无辜的,可谁让公主殿下脑子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凤鸾月咬着唇瓣:“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容楚修啧了一声,温柔地抬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这句话本相怎么不太相信呢。公主看起来挺聪明,难道来天朝之前都没好好了解一下,当今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谁?欺负了咱家那位小祖宗,公主还想全身而退?” 摇头叹息了一句,容楚修挥手:“带走吧。”。 齐王府整个被端,齐王和他刚过门的妻子被天子禁军强制带走,管家及所有护卫侍女皆被羁押,昔日风光的齐王府大门转瞬贴上了封条,落得一片苍凉。 第322章 帝王之怒2 皇族宗亲和朝堂重臣们得到消息之后,纷纷进宫请求面圣,然而即便长跪紫宸殿,也没能得见天颜。 齐王府抄家,众人尚未完全从心悸中平复下来,秦国舅府也跟着遭殃。 裴总管奉旨宣读罪名,秦家大公子秦峻跟齐合谋,意图谋反,乃为共犯,诛三族。 秦家府邸里,听完圣旨的秦国舅和秦夫人双双惨白着脸,怎么也想不到会突然间迎接这样一个灭门噩耗。 “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秦夫人失魂落魄地摇头,腿软得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峻僵硬而呆滞,整个人如失去了生气般,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方才在齐王府的一幕。 他心知肚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上雷霆大怒跟南相有关,因为他们欺负了南相……不,是秦姒。 他们欺负了秦姒。 “父亲!”秦峻倏然转头,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秦国舅,“秦姒真的是秦家女儿吗?她的母亲是谁?这次秦家遭此大祸就是因为她,父亲——” 啪! 响亮的一巴掌狠狠地扇到他的脸上,秦国舅脸色铁青暴怒,额头上青筋狰狞地跳着:“畜生!秦家就是败在你们母子的手上!跟你们说过一千一万次,不要去招惹秦姒!不要去招惹秦姒!你是蠢猪吗?秦峻,你是秦家唯一嫡子,整日里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跟个心胸狭隘的女人一样玩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低级伎俩,现在你满意了?啊!秦家完了,你满意了吧?你跟你这败家的母亲一样,都是个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国舅胸口剧烈的起伏,绝望和愤怒让他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母亲这样阴险狭隘的女人,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秦峻被一巴掌打得跌在一边,此时听到父亲以从未有过的震怒语气,把他劈头盖脸一通谩骂,脑子里晕晕的,什么也不知道,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国舅犹不解气,咬牙切齿的声音听着让人绝望:“秦峻,你的出身比容楚修好了不知多少!可是你看看容楚修,再看看你自己!” 眼前一阵发黑,秦国舅身体踉跄了一下,耳畔传来兵器摩擦铠甲的声响,这声音听过多少次,每次都能带来一种心悸凛然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秦家这么快也迎来了这一天。 他环视偌大的国舅府,曾经的繁华显赫,曾经的尊荣不可一世。 一天之间化为乌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什么显贵世家,什么皇亲国戚。 都是虚的。 生与死之间,只需一个蠢货就能轻易跨越。 …… 秦家也皆被下入天牢。。 “端王府嫡子苍明齐夫妇栽赃陷害南相,着闭门思过,未有旨意特赦,三年之内不得外出,不得参加任何宴席场合……”圣旨从裴海口中念出,阴柔的声音却带着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力量,“钦此!” 第323章 帝王之怒3 端王夫妇瘫软在地上。 劫后余生,浑身都是冷汗。 在齐王府和国舅府相继出事之后,裴海一声“圣旨到——”,足以吓破端王夫妇的胆子。 “端王,好自为之吧。”裴海把圣旨合起来递给端王,目光落在跪于端王身后的苍明齐和秦静姝身上,冷笑一声,“若再不好好管教儿子儿媳,说不定哪一天,端王府就成了今日的齐王府和国舅府。” 丢下这句话,裴海带着人转身离开。 端王捧着圣旨,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两条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端王伸手,在旁边小厮的搀扶下才堪堪站起身,压下心头迅速燃烧起来的怒火,狠厉地命令:“来人!把大公子和少夫人带去祠堂,家法伺候!” 秦静姝脸色惨白而绝望,整个人呆滞僵硬如木偶,由着王府里的护卫粗鲁地把她从地上拖走。 秦家出了事,她这个已经嫁进皇族青宗亲家里的嫡女因冠上苍姓而得以免于一难,可秦家灭门,齐王府覆灭,秦静姝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完了。 苍明齐这样不靠谱的脾气,此番因她而引来的帝王之怒,注定她以后注定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没了秦家撑腰,她在端王府的日子从此不会好过。 高高在上的贵女一瞬间跌落尘埃,褪去昔日的尊荣华贵,她将变得如此尘埃般一文不值。 而平素里护着嫡子的端王妃,此时也才勉强从惊惧中回过神,面对着端王的暴怒,僵着脸一句话不敢说。 …… “荣王府小郡主苍婷信口造谣,诬陷南相,着荣王府在家管教,闭门思过,未得旨意不得踏出府门一步。”最后一道旨意在荣王府响起,“荣王教女无方,即日起降为郡王,子孙不再享有王爵世袭之权……钦此!” 裴海合上圣旨交给荣王,语气淡淡:“皇上说了,苍婷小郡主不太懂事,需要严加管教,不过念在她是娇弱女儿家的份上,皇上也不忍太过苛责,着荣王亲自动手赏一百鞭子,略施薄惩即可。” 顿了顿,不疾不徐地又加了一句,“晚上宫中会有嬷嬷来给小郡主验伤,请荣王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转身打道回宫,浑然不理会众人身后因过度惊吓而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某位郡主。 有嬷嬷来验伤,这一百鞭子得打结实了,敢放水试试? …… 天都城像是一夕之间变了天。 乌云密布,狂风骤雨,人心惶惶。 齐王府和秦家被连锅端,齐王背后的大臣们全部慌了神,不由分说进宫求见皇上,可他们能见到的人只有容楚修和离王。 容楚修也是把齐王和秦家都送进天牢之后,顺道来这里看一看的。 “齐王造反一事证据确凿,诸位若是想求情的话就省省吧。”容楚修语气冷淡,一身丞相袍服衬得他身姿颀长,从容清贵,“若是想请皇上明察,也可以省省,若非有确凿证据在手,皇上不可能株连如此多的人。” 顿了顿,“明日早朝之上,皇上会让各位看到证据。”。 说完这些,他径自转身离去。 第324章 帝王之怒4 外面纵使暴雨连绵,也丝毫不影响凤凰水榭里的静谧祥和。 南姒静静靠着床头,眉眼沉静,旁边苍寒聿亲自端着煎好的汤药,一口口喂着,服侍得体贴周到。 药是苦药,却也并没有苦得难以下咽。 只是南姒喝了几口就不愿意再喝了,敛着眸子,语气淡淡:“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哐当。 苍寒聿手上一颤,尚未喝完的半碗药从手上滑落,跌在地上撒得到处都是。 内室充满着汤药的苦涩气息。 苍寒聿怔怔地看着她,脸色刷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这么,用困兽般苍白无助的眼神,把她静静地看着。 待那句话在心头徘徊一遍,苍寒聿只觉得遍体生寒,周身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指尖都是颤抖的,无力抬起。 南姒却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素衣:“过来收拾一下。” 素衣咽了咽口水,秀气的脸上也难掩惊惧。 主要是她被自家主子那句话吓到了。 孩子不想要? 可是怀都已经怀上了,难道还要流掉吗? 而且这是皇上的子嗣,生下来就是皇子啊…… 素衣头都不敢抬,匆匆收拾了狼藉就退了出去,绿竹站在一旁有些不安,觑了两人一会儿,也悄悄地转身走了出去。 苍寒聿沉默了好一会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拽着,扯得他生疼。 唇角抿得泛白,良久,他才强迫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可嗓音却干到发涩:“姒儿,如果你真的,真的……” 他想说,如果这个孩子你真的不想要,那就不要了吧。 可这句话却是那么难,那么难。 难到尚未开口就让他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苍寒聿紧紧攥着手,近乎窒息的绝望让他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孩子如果真的不要了,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无可挽回? 若这个孩子是上苍给他的一个希望,一个恩赐,那么失去这个孩子,是否是在告诉他,他这辈子已经翻身的余地? 孩子的失去将彻底把他摁入地狱深渊,永世看不到希望。 苍寒聿无法承受,他承受不了。 瞳眸似有水光浮现,苍寒聿敛着眸,眨去眼底酸涩,深深吸了口气,才柔声开口:“你今天身体不适,再睡一会儿吧。” 南姒静了片刻,淡道:“外面的人都怎么处置的?” “齐王府全灭,秦家全灭。”苍寒聿执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淡得像是外面的事情跟他完全无关一样,“其他的,小惩大诫。” 南姒没再多问,却也知道两座府邸全灭意味着多大的动荡与血腥,足以让所有牵涉其中的人胆寒恐惧,寝食难安。 即便与这些事情完全无关的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会安分守己,毕竟就算如何愚蠢,也不会不知道生与死是什么概念。 血腥的惩罚,会比任何一种手段更让人牢记教训。。 “你先回宫去吧。”南姒淡道,“这两天事情会很多,若有朝臣去闹,你也多忍着点,别太任性。” 第325章 隐情 齐王府全灭,秦家全灭,大臣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此番苍寒聿心情不好,甚至是糟糕透顶,那些为齐王和秦家说话的大臣定然会拿出南姒女扮男装欺君一事出来说事。 南姒自己倒是无所谓,心里却清楚以苍寒聿的脾气,这个时候敢往枪口上他绝不会手软。 该死的人杀了也就杀了,能别迁怒最好还是不迁怒为好。 可这些话听在苍寒聿耳朵里,却是又酸又涩。 “姒儿能为别人的性命着想,却一点儿都不心疼我。”他低声开口,嗓音落寞无助,“我不想回宫,也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南姒皱眉。 “姒儿。”苍寒聿执起她的手,“我把皇位传给云熠,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南姒偏头,漫不经心地挑眉:“你想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苍寒聿抿唇,声音低软,“没人会打扰到我们,我给你洗衣做饭,伺候你生活起居,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想得倒是挺美。”南姒冷笑,“我稀罕你伺候?” 苍寒聿沉默。 南姒淡道:“回宫去。” 苍寒聿缓缓攥紧手,沉默地看着她,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祈求和不安。 南姒语气淡淡:“回宫去把你的烂摊子处理好,再说其他。” 苍寒聿微微一震,心头蓦然生出一丝希望来:“姒儿……” 南姒不再理他,慢慢在床上躺了下来:“出去。” 苍寒聿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耐,不敢再挑战她的耐心,沉默片刻,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那我先回宫一趟……” 站起身之后,忍不住又低声问:“晚上我能过来吗?” 南姒闭眼:“不能。” 苍寒聿眼神微黯,轻轻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 南姒没理他。 苍寒聿脚步僵滞地转身走了出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走得极慢,可屋子就这么大,他纵使如何不舍也终有走完的时候。 把素衣和绿竹两人叫进来,苍寒聿淡淡吩咐:“伺候好你家主子,她若再有一点损伤,你二人以死谢罪。” 素衣和绿竹低眉应下,不敢辩驳。 苍寒聿转头又看了内室方向,最终还是忍着心里的不安离开了凤凰水榭。 “主子。”素衣走进内室,蹙眉看着南姒,“您真要打掉肚子里的小皇子?” 南姒其实并没有睡意。 听到素衣问话,她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绿竹拿了个靠枕靠在她身后。 “奴婢方才看着皇上,感觉也挺可怜的。”素衣斟酌着说辞,“皇上到底是一国之君呢,全心全意喜欢着主子一个人……” “素衣。”绿竹皱眉,“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指点江山了,主子的事你多什么嘴?” 这两人之间明显有情况,这都看不出来? 否则就单说皇上这帝王身份,就算如何喜欢一个女子,也不可能放低身段到这般地步。 封妃立后什么的,从来不就是一道旨意的事吗?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 这其中定有着旁人不知道的隐情。 第326章 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况且她家主子脾性虽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却并非恃宠而骄之人,也不是故意要为难皇上,这一看就是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 素衣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不就是不忍心主子肚子的小宝宝吗? 皇上就算有错也可以慢慢弥补,可这孩子要是真打掉了,就再也没了修补的可能,好歹是个小生命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主子对皇上明明是有感情的,否则她也不敢轻易说这些。 南姒沉默片刻,“谁说我要把孩子流掉的?” 啊? 素衣一愣,绿竹也讶异地看着南姒。 “我只是说不想要,没说要把他流掉。”南姒语气淡淡,“以前就没打算要孩子,所以才每次喝药,可到底是防不胜防。” 意外随时都会来,不想要也没办法。 可既然来了,她就会接受,不会轻易把孩子流掉。 素衣和绿竹安静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主子也挺让人心疼的。 这些年一直女扮男装,虽说位高权重,可一个“娈宠”的身份下,多少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在看她,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男人不屑,帝都权贵家中的女子们也同样看不上。 况且主子的存在阻了那些女子入宫为妃的希望,她们自然更是心存不满。 主子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几乎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素衣跟绿竹只是侍女,且并不了解主子跟皇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自然不敢随意发表观点。 这种时候要是有个知己聊上几句多好,还能开解开解。 南姒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两个侍女心里的想法,眉梢轻挑:“你们在想什么?” 素衣抬眸:“主子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南姒失笑,“我为什么会难过?” 当然是因为皇上啊。 素衣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南姒语气闲适,甚至带着几分惯常的倦懒,“本相有那么想不开?” 素衣眨眼。 所以? “谁做错了事,谁就该接受惩罚。”南姒淡道,“就这么简单。” 绿竹眉头拧了拧,隐隐得出一个猜测:“所以,主子其实是在惩罚皇上?” 不然呢? 南姒哂笑,敛眸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敢在我身上算计,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素衣和绿竹面面相觑,一时不由都开始同情起皇上来。 …… 整个天都城已经翻了天。 而身为事件导火线的南姒却在府里悠闲自在,完全没有一点紧张不安。 趁着这个机会,让苍寒聿得以施展手腕清除早该清除的一批人,省得他们继续躲在暗处兴风作浪。 除此之外,一贯喜欢找南姒麻烦的那几个人最好也能记着这次教训,以后安分些,别不自量力地给别人找不痛快,也给自己找不痛快。 慈安宫太后秦氏是最后知道消息的,虽说晚了些,却也不算太晚。。 毕竟她的儿子、她的兄嫂,她的侄子也才刚刚被下入天牢而已。 第327章 歇斯底里 “皇上何在?哀家要见皇上!”原本正躺在锦榻上享受着宫女的服侍,骤然间一道晴天霹雳砸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让皇上过来!我要见他!” 霍然起身之际,眼前一黑,身体急剧颤抖之下差点栽倒在椅子上。 旁边的杨公公及时伸手扶住,并低声安抚:“太后娘娘息怒。” “皇兄大概没时间来见太后。”一袭亲王袍服身姿挺拔的离王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风流倜傥,“齐王夫妇已经被下了天牢,国舅府也被抄家查处……天都城内外现在忙得很,皇兄哪有空过来?” 太后脸色惨白,眼前更是一阵阵发晕,嘶声怒吼:“齐王犯了什么罪?秦家犯了什么罪?!你们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故意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 离王轻轻叹了口气:“太后当年称霸后宫之时,是不是就特别擅长玩栽赃陷害的把戏?” “你——” 离王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皇兄仁慈,只诛秦家三族,太后该感恩才是。” 诛三族? 太后瞳孔骤缩,厉声道:“哀家要见皇上!满朝文武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简直岂有此理?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律令吗?还有我这个太后吗!都给我滚开!” 说着,怒气冲冲就要往殿外疾冲而去。 “太后还是安静一下吧。”离王叹了口气,轻松伸手拦下她的去路,“本王刚才已经说了,皇兄现在忙得很,没空见太后。” 南姒都还没安抚好呢,哪有空过来看一个泼妇歇斯底里? 太后抓着他的手,几乎嘶吼:“让开!” “来人。”离王大手一挥,禁卫瞬间包围住慈安宫,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后精神不佳,你们看住这里,不许任何人呢擅自出入打扰到太后。” “苍云熠,你敢?!”太后暴怒,手指颤抖地指着离王,“哀家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 离王嗤笑一声:“自从皇兄登位之后,太后当年的霸气真是一去不复返了,连最基本的风度都不再有。” 果然,底气和修养其实也都是靠着身份装点出来的东西。 一旦褪去了那层高贵身份带来的荣华,掩藏在华服之下的,不过是个跟其他妇人没什么两样的普通女人,也会恐惧失控,也会暴怒暴吼。 雍容和优雅彻底被摧毁,没有一丝残留。 离王没兴趣再跟一个泼妇浪费时间。 看着眼前仪容疯狂狼狈的妇人,离王素来温和的眼底却是一片冷酷无情,淡淡笑问:“太后当年杀我母妃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和你的儿子也会有这么一日?” 话音落下,太后脸上终于褪去最后一丝颜色。 离王说完,也不理会太后刷白的脸色,优雅含笑地弯腰躬身:“太后好好休息,保重凤体,千万别累着饿着,留着精神好好看齐王和秦家是如何从天都覆灭的……本王先告退。”。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脸色一片惨白如纸。 第328章 心痛如绞 苍寒聿回宫之后,命凤麟把传旨的内监揪了出来,直接提到众位求见的大臣们面前。 紫宸殿外他负手而立,一张清隽如画的脸上尽是寒霜,语气冷峻地命令容楚修把这些日子搜集来的罪证,边关粮草被劫的信件,齐王和心腹来往的密函,以及齐王指使刺客弑君的证据,一一甩到了几位老臣面前。 “各位自己看。”容楚修淡淡开口,“看完了若是仍觉得齐王冤枉,本相可以请求皇上给你们时间去调查,直到把这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落下,空气微凝。 大臣们不安地拾起地上的证据,一封封密信,一道道指令,在在都述说着齐王无可辩驳的罪行。 假传圣旨,是死罪。 动边关将士的粮草,是死罪。 弑君,是死罪。 这些罪名随便一条都足以置齐王于死地,而这么多证据摆在一起,齐王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 秦家跟齐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齐王若倒,秦家和太后自然不可能继续荣华下去。 进宫求情的大臣们曾经大多都是齐王一党的人。 他们以为皇上震怒之下发落齐王和秦家只是因为南相的身份被拆穿,所以才先发制人,以此来压下南相的欺君之罪去,却没想到齐王的罪证皆是真的。 众人脸色剧变,沉默而不安地看着手上这些烫手山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色不早了。”容楚修语气冷漠,“该回去的都回去,不想回去的也可以继续在这里跪着。” 苍寒聿转身走进紫宸殿,颀长背影峻拔冷漠,透着尊贵与疏离。 容楚修转头看向跪在凤麟脚边不断颤抖的太监,冷冷一笑:“替你主子做事的时候没见害怕,你家太后主子给你好处的时候也没见你害怕,这会儿倒是知道害怕了?” 可惜晚了。 容楚修冷道:“杀了吧。” 内侍面色惨白,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求饶,然而凤麟只往他头顶一拍,内侍瞳眸倏地睁大,嘴角一丝鲜血溢出,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大臣们心里一惊,从脚底窜起一股寒气。 容楚修没有错过他们的反应,却只是冷冷一笑,转身走进了紫宸殿。 封麟沉默地跟了上去。 徒留一群面面相觑的大臣们不安地对着内监的尸体。 苍寒聿坐在御案后的椅子里,眉眼冷峻淡漠,低敛的眸光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情绪。 “主上打算如何处置顾清漪?”容楚修在案前站了一阵,确定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的话,这位皇帝陛下大概要魂游到天外去了,遂开口打破了沉寂。 苍寒聿没说话,心里无法控制地想到南姒肚子里的孩子。 眼下他们都还年轻,生不生孩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而且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也并未真的奢望通过一个孩子就能绑住她。 可暂时要不要孩子,和怀了孩子要不要生,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南姒那句:“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苍寒聿一时心痛如绞。 第329章 常伴青灯 闭了闭眼,苍寒聿淡淡开口,语气冷漠而无情:“既然天都城的权贵子弟她都看不上眼,那索性就别嫁人了,常伴青灯古佛应是她最好的去处。” 容楚修默然。 “你回去告诉顾家人一声,这是朕的意思。”苍寒聿淡道,“也算是给顾太傅留了一点脸面。” 没有直接下旨而只是口头传达,的确是给顾太傅留了脸面。 容楚修低眉:“臣遵旨。” “凤麟。” 黑衣青年跪地:“是。” “九连城给朕守紧了,庆国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尽早报给朕知道。”苍寒聿目光落在他头顶,语气淡漠,“你手底下的八万精兵别懈怠了操练。朕暂时不想跟庆国开战,可庆国若是真敢打着什么主意,你必须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凤麟恭敬应下:“属下遵旨。” 苍寒聿语气清冷:“你现在是以九连城城主,西关白虎王的身份听朕旨意。” “……是。”凤麟微凛,随即头越发伏低了些,“臣遵旨。” 顿了顿,“臣不敢再让主人失望。” “你大可以让朕失望。”苍寒聿冷道,“横竖你也就这一条命,早早折腾没了早点解脱。” 凤麟微震,伏地不敢言。 “边关乃是常驻之地,朕既然给了你新的身份,便赦了你在暗阁的所有规矩所缚。”苍寒聿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你在边关可以成家生子,手握调兵及官员生杀大权,你是朕放在边关的一双眼睛,帮朕盯着一些不安分的人。” 凤麟静静地听着,恭敬而顺服。 “九连城但凡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朕允你先斩后奏之权。”苍寒聿淡道,“倘若你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凤麟,朕可以让你尝到比烈火焚身更严酷的惩罚。” 凤麟低头:“臣不敢。” 苍寒聿知道他不敢。 重用暗阁退任的暗卫之王,于历代帝王而言都是凶险无比的事情,没人敢做这样的决定,可苍寒聿偏偏棋行险招。 暗卫唯二的优势是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忠诚,以及在暗阁里十数年的时间里铸造出来的,蕴藏在这副瘦削身躯下深不可测的本事。 就像一把认了主的上古宝剑。 只因为它的锋利凶险而忽略了它的价值,绝不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说起来,暗卫为将这个提议还是南姒的意思。 苍寒聿眼神微暗,一想到南姒,心口就传来一股尖锐的疼。 “主上?”容楚修见苍寒聿又失神,不由开口,“臣先告退。” 苍寒聿抬眸,表情恢复了淡漠疏离:“你跟凤麟商议一下九连城的布局,好好了解一下边关将士的情况。齐王敢劫西关粮草,定然有其原因,庆国的野心不得不防。” 容楚修点头。 “以后西关若有旨意,朕会派暗阁高手去传达。”苍寒聿淡道,“别再发生第二次这样的失误。” 凤麟叩首:“臣遵旨。” 苍寒聿眉心微皱,不想再多说什么:“都出去吧。”。 两人恭敬地行礼告退。 第330章 请罪 容楚修大概也明白他家主上又在南姒那里吃了钉子,可感情一事,就算是如何能力卓绝的臣子也没办法给予有效的意见。 况且他根本不知道主上跟南姒之间的结症在哪儿。 走出紫宸殿,抬眸就看到殿阶下不远处走来一人,一袭月白袍服衬得男子身姿高挑,容色俊秀,十八九岁的年纪正介于少年跟青年之间,比少年多了几分稳重,比成年男子又少了几分粗犷,而显得秀气一些。 其实也不完全因为年纪的关系,这位云王本就是个偏阴柔秀气的男子,只是他的性情时常让人看不透,虽在天子面前始终维持着为人臣弟的恭谨贺谦卑,可行事作风却常常透着几分古怪。 不知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容楚修挑了挑眉,主动开口打了招呼:“云王有事?” 云王抬眸,看到站在殿阶上的容楚修,沉默片刻,淡道:“皇兄可在?” “王爷想见皇上?”容楚修淡笑,“皇上在倒是在,只是眼下心情不怎么好,王爷若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暂时还是避着点比较好。” 避着点? 云王沉默地敛眸,走到阶下静立片刻,淡道:“我有事求见皇兄。” 容楚修轻哂,倒也没问他什么事,转头看向殿门外侍立的禁卫,示意他们进去通禀,然后拾阶而下。 跟云王擦肩而过之际,容楚修开口:“云王其实是个聪明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两人也许都心知肚明。 因为没说话,容楚修也没再说什么,举步离开。 不大一会儿,禁卫走出来,示意云王进去。 云王低眉看着脚下的殿阶,掩去眼底些许幽深色泽,不发一语地抬脚踩着殿阶而上,跨进殿门。 “臣弟参见皇兄。”撩袍跪下,恭敬行了参拜大礼,“皇兄万岁。” 苍寒聿眉心阴郁,沉默地阖眼倚在龙椅上,对于云王的参拜没有任何反应。 裴海站在一旁细致地给他按摩着鬓角。 殿内一时静寂。 云王静静跪着,低垂着头,俊秀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而苍寒聿则安静地想着南姒,脑子里前世今生各种画面浮光掠影般穿梭而过,一幕幕时而让他痛苦,时而让他欢喜。 想着想着,只觉得酸甜苦辣咸都尝了个遍,喜怒哀乐全部牵动在那一人身上,教人生不由己。 姒儿,姒儿。 这个名字都像是带有魔力一般,让他只默默念着,都觉得心安踏实。 殿内一片安静如雪。 苍寒聿睁开眼,抬手示意裴海停下,黑瞳里一片淡漠冷峻。 “云帆。” “臣弟在。” 苍寒聿嗓音冷漠,“朕怜你打小失去母亲,跟朕一样无依无靠,且素来性子低调隐忍,从不招惹是非,因此对你诸多宽容,从未刻意为难苛责于你,对否?” 苍云帆低眉跪着,秀气的侧颜渐渐苍白:“……是,臣弟感恩皇兄疼爱。” 疼爱? “疼爱倒不至于。”苍寒聿语气淡漠:“今日在齐王府,你是旁观者也好,参与者也罢,朕没打算追究你的罪名。可昔日不止一次为难南相,虽未成功,却也是事实,朕可冤枉了你?”。 云王垂眸:“未曾。” 第331章 旁观者清 “所以,”苍寒聿抬眼看他,瞳眸里一片寒冽色泽,“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苍云帆抿唇,语气低而谦恭:“臣弟特来请罪,请皇兄责罚。” 责罚? 苍寒聿沉默不语。 对于他主动请罪的态度似是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说什么。 他这几天状态不太好,一直感觉精神倦怠低迷。 此时心里想着南姒,对其他的事情更是没什么心情处理……况且南姒让他忍,不许再轻易发脾气。 苍寒聿便只能忍下骨子里的暴戾气息。 可所有试图伤害南姒的人,都不可饶恕。 “你对南相的敌意从何而来?”苍寒聿淡问。 苍云帆沉默片刻,恭谨回道:“臣弟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子,以色侍君,祸乱朝纲,让皇兄背上断袖之名,所以才对他不齿。” 顿了顿,低眉道:“请皇兄责罚。” 苍寒聿闻言,眸心浮现深思:“没有别的原因?” 苍云帆又是片刻沉默,随即缓缓摇头:“没有别的原因。” “既然如此,今天这番话是否代表你以后不会再对她抱有敌意?” “是。”苍云帆叩首,“臣弟知错。” 苍寒聿没说话,眉目凛冽如霜。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漠开口:“出去外面跪着。” 苍云帆薄唇轻抿,低声应了句是,便起身退出了紫宸殿。 苍寒聿倚着椅背,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静待天黑。 “皇上累吗?”裴海小心谨慎地开口,“奴才命人侍浴?” 苍寒聿不说话,表情冷漠,漆黑瞳眸似是染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出这层雾气下面隐藏的真实情绪。 裴海心下一叹,忍不住开口劝导:“皇上,世人常道‘旁观者清’,其实相爷心里有着皇上呢,只是女子性情总是有些捉摸不定,偶尔使使性子也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皇上是不是可以试着换个方式跟相爷沟通?” 一番话落音,苍寒聿神色微紧,敛眸感受着心头的悸动和酸涩。 南姒心里有他? 的确有他。 否则在东澜那一世她也不会那么有耐心的,一步步护他成长,教他武功谋略,为他谋取至尊帝位。 可现在呢? 现在她的心里还有他吗? 苍寒聿原本不敢确定,却因裴海一句“旁观者清”而生出悸动和希望。 “女子性情都比较捉摸不定?”他蹙眉,“你确定?” 裴海叹气。 可不确定吗? 南相那性情太难捉摸了好吗? 不然皇上您怎么屡次跟失宠的妃子一样,每每患得患失,根本就不想雷厉风行的一国之君。 还不是被南相给折腾出来的? 不过这话裴海是万万不敢说的,只小心道:“奴才敢确定,相爷心里,皇上定然是摆在第一个位置的,而且如今有了身孕,身边若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尤其这个嘘寒问暖的人若是皇上,相爷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高兴的。” 苍寒聿皱眉,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南姒每次看到他,可从未表现出来高兴的样子。。 裴海点头:“奴才再确定不过。” 第332章 静谧 苍寒聿沉默。 夜幕降临时分,苍寒聿还是没忍住走出了紫宸殿,跟殿外安静跪立的人擦肩而过,脚下没有片刻停留,直奔南相府而去。 微风轻拂,清冽的花香萦绕在鼻尖。 南姒坐在花厅长椅上,凭栏而倚,姿态慵懒而闲适,一张绝尘秀丽的容颜泛着沉静光泽,漆黑瞳眸深处却是一派幽深难测。 漫天星辰闪烁。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素衣提着食盒走过来,指挥厅里两个侍女把桌案摆好,将食盒中刚出锅的馄饨和蒸饺都端出来摆在桌上。 食盒有六层,一层层打开。 除了馄饨和蒸饺之外,还有一盅乌鸡汤,两笼汤包,以及熬得极好的鲍鱼粥。 “主子。”素衣低声开口,“该用膳了。” 可别饿着肚子里的宝宝。 南姒转过头来,看着桌上种类并不多却道道精致的食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恰在此时,空气中传来熟悉的破风声,随即是暗卫无声跪地恭迎的气息。 安静,却让人无法忽视。 南姒坐在桌前,恍若未觉般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鲜美,唇齿留香。 苍寒聿从长廊一头走来,身侧跟着裴海和一袭黑衣的扶微,明黄色袍摆随着他的步履移动折射出尊贵的色泽。 “参见皇上。”素衣屈膝拜见。 厅里其他侍女纷纷跪下。 唯独南姒头也没抬。 很快入了花厅,苍寒聿淡淡开口:“你们都下去。” 素衣带着侍女们退下。 苍寒聿目光锁着正在用膳的某人,眼神不自觉地放柔,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姒儿。” 她这么自然而然地用膳,看来心情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苍寒聿因此而略略松了口气。 扶微沉默地立于厅外暗影处,并没有出来打扰。 “皇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苍寒聿薄唇轻抿,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低落:“没什么需要处理的。姒儿不在身边,我没办法安心做任何事情。” 南姒静默片刻,淡道:“是吗?” 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情绪。 苍寒聿沉默着,也不打扰她用膳,甚至还端起那盅乌鸡汤,用勺子送到她嘴边:“我喂你。” 南姒瞥他一眼,张嘴喝了一口。 苍寒聿明显松了口气,嗓音越发柔和了些:“多喝一点。” 南姒没说话,安静地享受着他的服侍。 饺子,汤包,鲍鱼粥。 南姒想吃什么,苍寒聿就喂给她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两人之间似乎已许久没有过这么静谧祥和的时候,苍寒聿不想破坏这难得的片刻宁谧,所以只安静地伺候着她,不敢随意提及她不喜的话题,更不敢问一句关于孩子的事情。 没过多久,南姒靠着长椅后的栏杆,嗓音淡漠:“吃饱了。” 苍寒聿于是放下了手里的碗:“要不要我陪你去走走?” “小祖宗。”裴海小心地开口,“皇上晚膳还没用。” 苍寒聿皱眉,“要你多嘴?”。 裴海一凛,连忙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奴该死。” 第333章 一错再错 南姒并没说什么,径自起身走出花厅,沿着长廊漫步而行。 苍寒聿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相府里的景致是很好的,清幽宁静,夜风中萦绕着清香,很适合南姒这种低调喜静的性子。 “我早已说过,皇上还有什么手段尽可以使出来。”南姒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情绪,“想要绝食,想要自残,都随你自己的意。” 苍寒聿沉默敛眸,唇角轻轻抿着,并不辩驳。 他没有要绝食,但最近确实没什么胃口,不觉得饿,看到食物也完全没一点食欲。 至于自残。 当然更不可能。 他只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痛恨以前对于感情的迟钝,恨自己分辨不清什么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厌恶自己笨到猜不透她的心思,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一直陪在身边。 甚至于铸下大错,连挽回都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一厢情愿地认为付出代价就能给彼此重新来过的机会,到头来却发现,这依然是个愚蠢的决定。 感动不了自己,也感动不了她。 反而更让自己进退两难。 那些年他学了很多东西,所以不管是在东澜还是在天朝,他都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在朝政大事上雷厉风行,乾纲独断,在面对暗处危机时也能冷静自持,沉着应对,一朝置敌手于死地。 唯独于感情一事上。 他好像一直在犯错,做一步错一步,以寿命为代价换回两人重生是错,自私地带她离开亲人是错,担心她拥有记忆不肯原谅她,所以封住她的记忆也是错。 打小把她带在身边养着,让她恋慕他却又故作冷漠,以掩饰心底日夜缠绕的不安,更是大错特错。 似乎没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 直到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已是身在悬崖边,一个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再无生还余地。 这些日子无助到极致时,苍寒聿甚至会自暴自弃地想,干脆跌下去摔死算了,摔得粉身碎骨才好,一了百了,不必再日夜承受煎熬折磨。 可他却发现自己连死的勇气也是没有的,他害怕孤单,怕死后依然是孤寂一人,怕生生世世再也看不到她,怕很多很多…… 他其实已经后悔了。 后悔去求什么生生世世。 凡人死后轮回,不再拥有前世记忆,她完全拥有喜欢其他人的权利,她没有义务被他世世纠缠,她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他一厢情愿缠着她,缠了一世两世还不够,竟贪心地想要生生世世。 他多自私啊。 完全不去考虑她的想法,不去思考她是否愿意被他纠缠。 就像她说的,“我俩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是啊,她的命运和感情归属凭什么由他做主? 他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 苍寒聿寂然想着,不过是看他可怜没人爱,她才随手发了下善心,当成养孩子一样把他从小狼崽子养成豺狼,最后却被忘恩负义的豺狼辜负背叛,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他这样的人,怎配拥有美好的她? 第334章 心软 走了一路,安静一路。 身边的人静得有些反常。 南姒偏头看了他一眼,才发现这人似乎魂游天外去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容色白得透彻,眉梢眼角看起来格外的孤寂。 透着一种没有生气的悲伤荒芜。 南姒心尖一揪,平静地收回视线,看向长廊外的风景:“皇上在想什么?” 苍寒聿蓦地回神。 目光落在她的侧颜,他缓缓摇头,唇角扬起浅笑:“没想什么。” 拂去心头乌七八糟的想法,他声音如春风般柔和,像是方才的孤寂全是假象:“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南姒没说话,下了长廊往凤凰水榭的方向走去。 坐在靠窗的矮榻上,素衣奉了茶,领着侍女又退了出去。 南姒敛眸啜了口茶,“齐王一党的大臣们不闹了?” “嗯。”苍寒聿点头,“已经各回各家,明日早朝上再议此事。” 南姒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 虽然那些大臣曾经都是齐王一派的人,但当年齐王势大,储君之位已经稳妥在掌心了,一些善于看风向的朝臣们朝他靠拢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再加上多年经营,想要抽身并不是多容易的事。 考取功名,升官发财。 十年寒窗苦读本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光耀门楣,有几个人是真正为天下苍生考虑而无一点私心的? 圣人从来是凤毛麟角。 朝堂上也不是刚正不阿不为名利所动的君子大臣,只是很少,大多臣子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无可厚非。 所以当年靠向齐王,如今替齐王求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他们不明真相的前提之下。 他们怕受到牵连,怕自身利益受到损伤,怕皇上迁怒株连无辜,怕秋后算账,怕很多很多。 然而齐王当居心叵测,谋反作乱的罪证确凿摆在眼前,他们就什么都不能怕了,乖乖听话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今天结结实实闹了一天。 虽然风波没有刮进相府,但南姒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天都城内是怎样一副风声鹤唳,暴风雨骤然来临的气息,不知多少人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但到了明日早朝上,一切已尘埃落定,不过是皇上给大臣们做个交代,以及给此事做个最终的处置,让惶惶不安生怕受到牵连的大臣们吃下定心丸,一段时间之后,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 南姒倚着窗前饮茶,良久沉默不语。 朝政大事他都能控制,无需她多言。 所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姒儿。”苍寒聿手握一盏茶,低眉开口,“我今晚能留下来吗?” 南姒没说话。 “我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陪着你。”苍寒聿抬眸,抿了抿唇,“如果你不同意,我……” “伺候沐浴。”南姒起身,嗓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今晚早些睡,明天早点滚。”。 苍寒聿着实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又惊又喜,搁下茶盏就把她抱了起来,“姒儿!” 第335章 名正言顺的身份 南姒被他抱在,神色沉静淡漠,眉眼间还泛着几分倦懒之色。 这样的南姒,让苍寒聿入了魔一般着迷。 他忍不住就低头亲了亲她,“姒儿。” 南姒语气淡淡:“放我下来。” 苍寒聿眷恋地吻着她柔软的唇瓣,声音低低的,软软的,“我抱你去沐浴。” 南姒静默。 沐浴之后,两人躺在床上。 苍寒聿侧着身子,支着头锁住南姒精致眉眼,大手轻抚上她平坦的腹部,很难想象现在有一个小生命就在这里成长。 这是属于他们俩的孩子,身上流着两人共同的血脉。 孩子的这头牵着他,那头牵着她。 他们一家三口。 苍寒聿脑海里已能勾勒出一家三口相处的温馨画面,想象着南姒为人母之后跟现在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只如此想想,便已能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与满足。 南姒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却没说话,安静地躺在床上。 苍寒聿不敢说,不敢问,只敢在心里想。 哪怕南姒真不想要这个孩子,明天就喝药滑掉,他也是不能阻止的,虽然那样会让他心痛如撕裂。 可她的决定,他只能服从。 南姒闭上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如扇子般覆盖下来,白玉无暇般的肌肤娇嫩,在灯火映照下越发晶莹剔透,五官容颜显得格外精致无害。 苍寒聿就这么看着,不舍阖眼。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下来,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 从此以后就这么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他也再无所求。 天未亮,苍寒聿就起身洗漱更衣,进宫上朝。 足足半个时辰用来决策齐王的案子,当一切罪证都摆在满朝文武面前,庄严肃穆的大殿上无一人说话。 “齐王所犯之事,桩桩件件朕都可以容忍,唯独动了边关将士粮草一事,朕绝不姑息!”苍寒聿语气森冷无情,杀意并不掩饰,“刑部负责审问整理,半个月之内呈上奏折。凡涉及齐王谋反一案,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则视为同犯!” 大臣们齐齐跪下,噤若寒蝉。 “还有一件事。”苍寒聿语气微缓,“关于南相女扮男装欺君一事,朕可以给诸位一个交代。” 大臣们静默。 “秦家庶女秦姒便是南相,朕自小因一次机缘巧合把她带回了宫放在身边教养,一直做男装打扮,后来因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托人送至秦家,做了秦家庶女,实则她并非秦家血脉,跟秦国舅毫无关系。” “她的来历非同寻常,尔等不必知道得太详细,各位爱卿只要知道她女扮男装乃是朕的主意,跟她自己毫无关系就行。” 顿了顿,苍寒聿淡道:“所以,欺君罔上这个罪名不适合冠在她的身上。” 众臣今天似乎格外听话,闻言竟无一人有异议,齐齐高呼:“皇上圣明!”。 回音落地,一片安静之中,朝中一位老臣斟酌着开口:“欺君一事的确并非南相过错,可女儿身为官到底也是违背了天朝律令。臣以为,皇上可以把南相接进宫重新封妃,也好让南相肚子里的皇子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第336章 重金悬赏 皇上既然说秦姒并非秦家血脉,那秦姒这个名字自然都是假的。 南相乃是南姓,就算册封也该上南姒这个名字,况且南相眼下还待在相府,尚未真正恢复女儿身,那宫里的鸾妃娘娘自然做不得数。 群臣一想到宫里有个空气一样看不见的鸾妃,就觉得无比的凌乱。 而这些年来南相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居然都做到没让人发现她的身份,也当真是厉害。 “重新封妃?”苍寒聿目光落在说话的大臣身上,语气波澜不惊,“朕倒是想,可南相不同意。” 啊? 群臣呆住。 南相不同意? 这天底下还有女子敢“不同意”进宫为妃的? 南相以前女扮男装都不介意旁人的眼光,愿意成为帝王“娈宠”,可见心里应该有皇上的,此时恢复了女儿身,并且都有孕在身了,可以正大光明进宫为妃,她却不愿意? 哦不,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同意。 敢情皇上封妃还要征得妃子的同意? 这是什么道理? “南相肚子里怀了朕的子嗣,朕也不愿意小皇子出生之后没有名分。”苍寒聿淡淡道,“所以即日开始,不管是谁,但凡能在不惹南相生气并且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有办法让她答应进宫为后,朕即刻给予厚赏,加官进爵,连升三级。” 这个诱惑力简直惊人。 群臣们精神一震,忍不住开始跃跃欲试,唯有容楚修荣大人淡定得很。 “各位别高兴得太早。”漫不经心地扫视满殿大臣,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巨大的诱惑通常都是建立在同等程度的难题上,本相都没有信心能办到的事情,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 满朝文武顿时诧异,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容楚修。 容相都做不到? 众人沉默地想了片刻,觉得容相这番话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要是南相真有那么好说话,皇上也不至于在这里重金悬赏管用的计策了。 况且还有前提。 不能让南相生气,不能让南相有危险。 所以威逼利诱应该行不通。 毕竟南相什么都不缺,她想要什么皇上都给得起,但是在给得起的情况下,她还是不愿意,只能证明利诱无效。 威逼。 哈哈,你威逼一个试试? 皇上说了不能让南相不高兴,而且那位相爷素来不按牌理出牌,脾气当真说不上好,上次太后寿宴上发飙的结果他们还没忘呢,谁敢惹她不高兴? 还不能让她有一点危险。 这太难了。 众臣蠢蠢欲动的心思开始偃旗息鼓,拧着眉,跟皇上一起发愁。 “皇上登基已有三年,是否该举办一次选秀以充盈后宫?”又有一个大臣劝谏,“南相听到皇上选秀的消息,说不准有了危机感,因此就答应入宫了呢。” 容楚修转头看向说话的朝臣,嗤笑一声:“靳大人,你脑子没问题吧?” 劝皇上选秀? 南姒会觉得有危机感?? 皇上若敢在这个时候选秀,南姒只怕直接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远走高飞还差不多。 第337章 三宫六院 靳大人被容楚修这么一怼,顿时讪讪不敢再说。 也许他也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劝谏有多蠢,可皇上既然并不是独恋少年郎,也没有断袖之癖,那选秀充盈后宫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帝王三宫六院,本就是历来的规矩。 其实有此想法的人不止靳大人一个,朝堂上这么多文武大臣哪个没劝过皇上选秀封妃?只是以前他们都以为皇上被一个娈宠迷住,不喜欢女子,所以才暂时打消了念头。 可帝王到底是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历来的规矩,平衡不能打破。 如今误会既然已经解开,那当然要把后宫多塞些人进去,毕竟天都城权贵世家很多贵女都已经到了适龄的年纪,正是选秀入宫的好时机。 太后和齐王已倒,皇上独揽朝政大权,文有容丞相,武有端木将军,皇帝手中还有许多能力卓绝的心腹忠心辅佐。 如此有能力有魄力的帝王,谁不想成为皇族姻亲? 尤其是一些齐王党的大臣们,更想趁着这个机会表忠心,好消除皇帝对他们的猜忌,化解以后极有可能还会到来的危机。 但很显然,皇上并没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方才朕说的话再重申一遍。”苍寒聿高坐在龙椅上,清隽淡漠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待殿上安静下来,才淡淡开口,“谁若能有办法让南相答应为后,朕即刻赏纹银万两,加官进爵,连升三级。” 顿了顿,“但有个前提,不许威胁她,不许伤害她,若是谁惹她不高兴,前车之鉴还在,各位自己掂量。倘若有人不知死活伤害到她,你身上的官服便不必穿了,直接诛灭九族了事!”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冷冷道:“退朝!” 群臣一凛,顺势就跪了下来:“臣等恭送皇上!” 话音落地,余音回响。 大臣们跪了好一会儿,直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殿上,被最后那句“诛灭九族”震慑到的众臣才心有余悸地站起身,抖落一身的寒颤。 皇上想要管用的计策,却又不许任何人惹南相不高兴,这不就是典型的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吗? 虽然皇上给他们吃草,而且还是上等的草料,官升三级都可以,还有纹银万两,这诱惑实在是大,然而比起诛灭九族的风险,他们瞬间觉得这诱惑力也没那么大了。 家族命运和自己的小命才最重要。 “容相。”离王悄咪咪地凑过来,“皇兄许了你什么好处?” 容楚修瞥他一眼:“封地三千里。” 什么? 离王诧异:“封地三千里?这是要封王?” 他因为极度诧异而不自觉地拔高了语调,刚要转身离开的大臣们齐齐朝他们看过来:“谁要封王?” “本相要封王。”容楚修没好气,“皇上说本相若能想到办法让南相心甘情愿进宫为后,愿许本相封地三千里,可本相不敢接这个任务,各位满意了?”。 群臣面上浮现讪讪之色,转身疾步往殿外走去。 第338章 义妹 容相大人都接不下这个任务,封地三千里都不能让容相头昏,可见这个任务的确挺难的,他们还是不蹚这浑水比较好。 小心驶得万年船。 离王惆怅地轻叹口气:“我到现在都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 容楚修斜睨着他:“什么做梦?” “想当初我还想纳秦姒为侧妃呢,被皇兄叫进宫罚跪两次都不知道秦姒就是皇兄的心头宠。”说到这里,离王转头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之前在桃花山上,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认秦姒为义妹,容相,你觉得皇兄会不会以为我是在占他便宜?” 容楚修嘴角轻抽,语气颇为微妙:“你敢去皇上面前说秦姒是你义妹?” “当然不敢。”离王下意识地道,“我有那么蠢吗?” 容楚修语气闲适:“那你觉得别人蠢吗?” 离王眨眼,似乎也对。 他不敢说,旁人肯定也不敢说,况且以前都没人知道秦姒跟皇兄的关系,谁会跑到皇上面前乱嚼舌根? 如今就算知道了皇兄跟秦姒的关系,知道秦姒就是南相,可当时在桃花山上的那些人很多都出了事,尤其以齐王、秦家和宝宁公主为例,这两天正逢多事之秋,其他人庆幸劫后余生都来不及,哪有人会无聊到跑到皇上面前说这事? 于是离王安了心,就当此事从来没发生过。 “你忙吗?” 容楚修抬脚往殿外走去,闻言偏头看他:“干嘛?” “能不能陪我去趟南相府?”离王轻咳一声,跟他一道往外走去,“得知南姒的身份,我得去跟她赔礼道歉啊,以前一直骂她奸相,现在知道是误会了她,难道不该道个歉?” 容楚修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刚好我也有事要跟她说。” “那正好顺路……对了。”离王忽然想起一事,“今天怎么没看到云王?” 容楚修一愣,眸心微细。 对啊,怎么没看到云王?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脚下转了个方向,“我先去紫宸殿一趟。” “等等我。”离王虽是不解,却还是疾步跟上去,“你去紫宸殿干什么?” 容楚修淡道:“云王应该还在紫宸殿。” 离王不解:“他怎么会在紫宸殿?皇兄召见他?” “不是。” 容楚修记得昨晚云王就进了宫,然后一直没有离开过,可皇帝陛下昨晚天黑之际貌似就出宫去了南相府,一直到早朝时间才回宫。 云王他…… 走到紫宸殿外,容楚修一眼看到跪在殿阶下的人,脚步微顿,暗道果然没猜错。 “咦?”离王显然也看到了殿外一幕,不解地盯着云王跪立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容楚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紫宸殿外的禁卫,心里明白了什么,“皇上不在这里,应该去了御书房。” 离王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见容楚修转身去往御书房方向,他也就跟着走了。。 到了御书房,他忽然开口:“容相。” 第339章 探探口风 “嗯?” “皇兄似乎特别喜欢罚人跪。”离王皱眉,“上次也是,一声不吭就让我跪了一夜,云王不会也是因为爱慕南姒而被罚跪了一夜吧?” “你想多了。”容楚修淡道,“云王以前屡次对南相不利,皇上只是让他跪一跪而已,对他已经很仁慈。” 对南姒不利? 离王微微一惊:“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只有南相跟皇上知道。”容楚修淡道,举步走到御书房门外,让侍卫去通禀一声,然后才转头朝离王道,“也亏得昨天在齐王府他没有跟着落井下石,否则这会儿就不是跪在紫宸殿外,而是跟着被关进天牢了。” 离王沉默片刻:“我以前貌似对南相也不太礼貌。” 虽然他知道云王对南姒有敌意,但他并不知道云王私底下都做了些什么,此时听容楚修一说,似乎还挺严重。 进去通禀的侍卫很快走了出来,微微躬身:“皇上让容相和离王进去。” 容楚修点头,抬脚走进御书房。 离王说的没错。 皇帝陛下最近的确喜欢罚人跪,除了紫宸殿外有一个云王,御书房里还有一个男子也沉默地跪着,不知跪了多久。 顾云深。 顾家年轻一代俊杰,顾清漪的兄长,现任御书房参政。 容楚修撩衣行礼:“臣参见皇上。” 离王也跪下:“臣弟参见皇兄。” “平身。”苍寒聿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御案上这两天堆积下来的政务不少,以至于说话的时候,苍寒聿手里的朱笔还在不停地飞跃在奏疏上,“什么事?” 容楚修站起身,眉眼微敛:“云王还在紫宸殿那边。” 苍寒聿闻言,面上并无多少情绪波动,嗓音淡淡:“你是替他求情来的?” “……不是。”容楚修微顿片刻,才如此回答,“臣是以为皇上忘了他的存在。” 忘了? 苍寒聿眸光微抬,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容楚修一眼,嗓音越发淡漠:“以前朕的确是忽略他比较多。” 容楚修:“……” 离王:“……” 这话怎么听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来? “所以才一直对他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苍寒聿垂眸,继续批阅奏折,“这次就当算了总账,他自己都没说受不住,你们倒是心疼他。” 容楚修表示冤枉。 他是真的以为皇上日理万机,心思都盯在南姒身上,今天下朝之后又直接来了御书房,把云王给忘在了紫宸殿,哪里知道皇上是铁了心要给云王教训? 他心疼自己都心疼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心疼云王? “臣跟离王打算去一趟南相府。”容楚修适时地告退,“就不打扰皇上了。” 去南相府? 苍寒聿语气冷淡:“你们去南相府干什么?” 容楚修没说话。 说话的是离王,微垂着眼,一副愧疚模样:“臣弟去跟南相赔礼道歉。” “她不需要你的赔礼道歉,”苍寒聿皱眉,“别去打扰她。”。 “臣倒是觉得去打扰一下也没什么。”容楚修道,“臣和离王跟南相都熟悉,不会说一些让南相不高兴的话,也许还能替皇上探探口风。” 第340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苍寒聿闻言,不由沉默片刻:“朕过几天要出宫一趟,你二人午时之后过来一趟,有些事情交代你们去做。” 过几天出宫? 容楚修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皇上这是要出远门,而不是出宫去南相府。 只是碍于御书房里还有其他人在,容楚修没有多问什么,恭敬领命:“是,臣先告退。” 苍寒聿嗯了一声。 容楚修正要转身离开,抬头间却发现站在御案一旁研磨的裴海正朝他看过来,眉心紧锁,眼底尽是忧心。 怎么了? 容楚修心下不解,下意识地看了苍寒聿一眼,然后发现他家主上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昨晚没睡? 不对啊,昨晚他留宿在南相府,怎么可能一夜没睡? 可皇帝陛下此时看起来的确有些苍白憔悴。 容楚修心念微转,却没说什么,很快跟离王一道告退离去。 心病还需心药医。 若连裴海都没办法,容楚修不觉得自己就能有什么办法让皇上好好用膳,好好休息。 “皇兄心情像是不太好。”走出御书房,离王若有所思是地开口,“容相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容楚修瞥他一眼:“你这皇弟当得真是失败。” 离王一愣:“我怎么了?” “你家皇兄正在为情所困。” 啊? 离王不解,随即反应过来:“因为南相不肯入宫的事情?” “不是因为南相不肯入宫,而是因为南相不肯入宫的原因。”容楚修道,“虽然本相也不知道其中隐情究竟是什么,但皇上跟南相之间有问题。” 离王皱眉:“我觉得南相挺好的呀,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容楚修沉默地看他一眼,暗道自己也是无聊,跟一个憨憨说这些。 “顾清漪的事情,朕已经给顾家留了面子。”御书房里,苍寒聿嗓音冷峻,“朕最近几日心情不好,没空再去表现什么仁慈宽容。顾云深,若非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朕会直接派人送顾清漪去尼姑庵。” 搁下朱笔,他冷冷看着前来求情的年轻男子:“既然自诩名门贵女,她就该做一些跟身份相匹配的事,而不是在背后算计他人。此番南姒是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否则顾清漪难辞其咎,你还好意思过来替她求情?” 臣知错。顾云深低着头,“臣身为兄长,没有约束好她的行为,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家一直忠心耿耿,朕不会迁怒。”苍寒聿淡道,“朕也体念尊重顾太傅,你回去转告顾清漪,她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错了,就去跟南相赔个不是。南相若能原谅她,朕便不再苛责于她。” 顾云深闻言,深深躬身叩首:“臣遵旨,谢皇上隆恩。” 苍寒聿没再理他,复又低头翻阅奏折。 顾云深很快告退离去。 “皇上要用膳吗?”裴海忧心忡忡地开口,“早膳还没吃呢。” 苍寒聿摇头:“朕没胃口。” 裴海脸上忧色更重:“可皇上也不能总不吃——” “添茶。”。 裴海顿时静默,然后恭敬地应了声是。 第341章 认怂 夏天自然是炎热的,早上太阳刚出来就热得不像话。 好在临湖的花厅四面来风,自有一股凉爽在之气,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南姒半躺在花厅躺椅上,旁边摆了张梨花木小案几,案几上放着个果盘。 素衣把洗好的葡萄、切好的西瓜和蜜桃装在小盘子里,旁边放上竹签,方便主子享用。 容楚修和离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顿时羡慕嫉妒恨,离王忍不住牙酸:“南相这小日子过得真是悠闲,简直是比帝王还享受。” “错。”容楚修不疾不徐地纠正了离王的话,“应该说比九重天宫的王母娘娘还要享受。宫里的皇帝陛下这会儿还在苦命地批阅奏折呢,哪有南相这般神仙日子可过?” 南姒微微偏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两人一眼:“今天又是刮的什么风,把两位一起吹过来了?” “东南风。”容楚修走进花厅,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跟你说件事。” 南姒嗓音淡淡,透着几分倦懒之意:“本相不想听。” 素衣给容楚修和苍云熠奉了茶,转身退至南姒身边,拿竹签叉了一块西瓜送到南姒嘴边:“主子吃片西瓜。” 离王看着眼馋:“南姒,你身边这个侍女能不能给我?” 这么体贴又秀气的侍女,放在身边多幸福。 连西瓜都喂到嘴里。 南姒唇角挑起一抹浅淡笑意,似嘲非嘲的弧度:“本相敢给,你敢要吗?” 离王一噎。 “今天大臣们劝皇上选秀。”容楚修拿起一根竹签,自己叉了一片蜜桃送进嘴里,甘甜多汁,美味至极,“皇上许了重金诱惑,只要谁能有办法让南相您心甘情愿进宫为后,赏纹银万两,官升三级。” 摇头啧啧两声,容楚修叹了口气:“说真的,南相大人您若真能入宫,这样的好事定要留给我。本相绝对会记着南相你的人情,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姒瞳眸浅淡,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你已经是手握实权的左相,还想官升三级?升到哪儿去?莫不是看中了皇上座下那张椅子?” “别胡说!”容楚修脸色一变,“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你有特权,我可没有。” 南姒嗤笑:“本相以为你不怕死呢。” “怎么不怕?”容楚修不介意认怂,“本相比谁都怕死。” 顿了顿,“皇上说我要是有办法劝服你,即刻给我三千里封地。” “三千里封地也没有丞相来得划算吧?”南姒眉梢轻挑,“虽说天高皇帝远,做个土皇帝很威风,可往往死得也快,你确定想要?” 容楚修实话实说:“皇上若真要杀谁,有没有封地其实都一样。” 南姒不置可否。 “方才本相下朝之后去见了皇上。”容楚修皱眉,“皇上应该是没用早膳吧?脸色看起来很憔悴,昨晚没睡好?” 南姒敛了眸子,眉眼色泽寒凉。。 “南姒。”离王谨慎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很是不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进宫为后?” 第342章 娶个祖宗 南姒语气散漫:“本相愿不愿意进宫,跟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离王皱眉,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口吻,“你不愿意进宫,皇兄心情就不好。他一心情不好,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受到迁怒……” 南姒捻了颗葡萄送进嘴里,眉目慵懒,怡然自得。 容楚修和离王都沉默地看着她,表情着实一言难尽。 “说真的。”容楚修眉心深拧,“我有时候真觉得皇上不是要封后,而是想娶个祖宗回宫供着。南姒,你的日子比皇上过得还要滋润。” 娶个祖宗? 离王微默,随即深以为然地点头:“本王也是这么觉得。南姒,你是不是给皇兄吃了迷魂药?” 南姒听着他们二人你唱我和,唇角挑起了一丝笑:“是啊,我就是给苍寒聿吃了迷魂药,就是要他把我当祖宗供着,最好还能早晚三炷香,磕头拜——” “喂喂喂!”离王伸手想掩住她的嘴,却又不敢太放肆,很快缩回了手,“别胡说八道!” 怎么百无禁忌呢。 要是让皇兄听到,绝对会揭他一层皮。 这样的话是能乱说的吗? 南姒神情恹恹的:“本相没空招待你们,早点滚。” 离王沉默地看着她:“其实你这张脸要真细细打量,的确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轮廓来,以前我居然都没发现你是女扮男装,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南姒嗤笑:“你自己蠢,能怪得了谁?” 离王有些不满:“好歹我也是跟皇兄有血缘关系的,你这么说我不太好吧。” “你的皇兄也并不聪明。”南姒语气淡淡,“这样子说你是不是会比较能接受?” 离王:“……”是不是有了身孕的女子脾气都这么古怪? 南姒微微闭眼:“本相不需要人陪,你们可以走了。” “我今天其实是来道歉的。”离王犹犹豫豫地看着她,“以前经常对你出言不逊,你不会跟我记仇吧?” 南姒语气疏懒:“不会。” 离王于是放下了心,正要再说点什么,南姒皱眉朝他们看过来:“还有事?” “……没了。”离王默默吞回了尚未说完的话,转头看向容楚修,“那我们先走?” 容楚修点头。 两人也看出南姒是真的不耐,于是很识相地起身告辞,不再继续烦她。 有身孕的女子的确惹不得。 尤其她肚子里怀的还是龙嗣。 南姒安静地躺了片刻,淡道:“青衣。” 厅外一道人影飞身而入,跪在花厅里。 “皇上今天早膳也没吃?” “没吃。”青衣回道,“皇上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裴总管每次请示传膳,皇上都说没胃口,就只喝了茶水。” 暗卫之间消息互通,在规矩允许的范围之内,青衣想知道皇上的情况并不难。 南姒眉目微冷,沉默了一瞬,淡道:“你去传话给扶微,让皇上把今天的折子全部搬到相府来批。” 心情一不好就不吃饭? 惯得毛病。 “是。” 青衣领命离开之后,南姒独自在花厅坐了片刻,静静凝望着厅外风景,好一会儿,才淡淡吩咐:“让厨房准备几道皇上爱吃的菜。” 素衣应了声是,然后抬眼:“皇上爱吃什么?” 皇上爱吃什么,应该只是主子您知道吧? 南姒偏头瞥她一眼,眉头拧了拧,嗓音很快恢复了淡漠如水:“随便准备几道就是了。” 素衣微默,忍着笑恭敬应下,领着两个侍女走了出去。 口是心非的主子。 到底还是拗不过皇上,心疼了吧? 南姒倚着躺椅,精致的眉眼泛上一层寒色,心里忍不住想着,这样任性的脾气大概得治治才行。 不高兴就不吃饭? 打算什么时候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简直比女子还娇气。 南姒阖上眼,心情不太好。 宫里听到禀报的苍寒聿朱笔一顿,愣了好一会儿才抬眼:“你说什么?” 扶微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案前,把青衣转达的话重复了一遍:“相爷说让您去相府批阅奏折。” 朱笔轻颤,一滴墨汁滴到奏折上,苍寒聿却无暇理会,心头的震动和喜悦几乎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甚至不敢置信。 可不信不行,若没有南姒发话,青衣断然不敢擅自传话。 所以,南姒真让他把奏折搬到相府去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以后每天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相府,甚至晚上可以直接住在那里? “皇上。”裴海也高兴得不行,可他还是克制着心里的情绪,沉稳地提醒皇上别失了帝位气度,“请您维持稳重和高深莫测的形象,千万别失态。” 苍寒聿表情微敛,不疾不徐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命令:“把奏折都搬到相府去,以后每天下朝之后朕会直接去相府处理政务,你安排一下。” 裴海低头领旨。 苍寒聿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着被墨汁污染了的奏章,沉默片刻,把御笔放在一旁,抬手揉了揉有些昏胀的鬓角。 裴海见状,忧心地道:“皇上精神不佳,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去相府?” “不用。”苍寒聿站起身,径自往外走去,“朕先去相府,你带人把东西都搬过来。” 裴海正要说什么,皇帝陛下已经一阵风似的掠了出去,冷峻的声音里明显听得出几分克制的急切:“摆驾南相府!” 御书房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裴海盯着奏折上被墨汁染了的一处,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吊了多少天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小祖宗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他这个大内总管绝对会早亡十年。 苍寒聿坐上龙辇才想起一事,淡淡吩咐扶微:“让云王回去吧。” 扶微领命。 苍寒聿本不想大张旗鼓,可朝中大臣现在都知道了南相的身份,他去相府也光明正大,遮遮掩掩反而没必要。 况且。。 苍寒聿抬手又揉了揉眉心,他眼下精神着实不太好,脑子昏沉沉的,像是有锥子在里面不听地搅着,一阵阵胀痛难忍。 第343章 寒颤 花厅里一张桌案,桌案上有茶水,有瓜果。 不过素衣带着侍女把一应物什全部撤了下去,摆上了从厨房刚端上来的一道道菜肴。 南姒说随便准备几道就行。 素衣去厨房看了看,考虑到皇上这几天可能都没怎么用膳,便让他们准备几样简单的小炒,可以很快做好的那种。 厨房的锅中还炖着排骨。 汤锅里熬着高汤,素衣让他们用骨汤煮了碗面,当然,这个面要等皇上来了才能煮,否则时间长了会糊掉。 对于贴身伺候南姒的素衣来说,安排这点事不算什么。 甚至于皇上什么时候来,她心里都能算出个大概,然后把该准备的先准备上,让皇上一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佳肴。 这不,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刚上桌,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响彻耳畔,素衣连忙带着众位侍女跪下迎接。 南姒撩了撩眼皮,表情淡漠而倦懒。 苍寒聿疾步走进花厅,看着半躺在椅子里的南姒,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地开口:“姒儿。” 南姒抬手指了指桌案。 苍寒聿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花厅中央的梨花木桌上摆了六道小炒,看色泽明显是刚出锅。 心头一阵酸涩震动的感觉传来,苍寒聿唇角微抿,说不出心里突如其来的是怎样一种复杂滋味。 姒儿其实还是心疼他的吧。 收回视线,苍寒聿举步走到南姒跟前,蹲下身,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姒儿。” 南姒微微偏头,近距离下,倒是越发能看清他眼下明显的青影,以及清隽的面容上染上的苍白和疲倦之色。 薄唇干涩,都有了脱皮的迹象。 唇角微挑,南姒嗓音淡漠如雪:“黄金已经给皇上准备好了。” 苍寒聿一懵。 “吃饱饭,去沐浴更衣,然后上床睡一觉。”南姒替他安排得周周到到的,温柔又贴心,“本相的床借给你。” 苍寒聿眨眼:“姒儿……” “臣知道皇上此刻身体肯定不太舒服。”南姒伸手,纤长白嫩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嗓音听着也像是关心,“头疼?” 苍寒聿诚实地点头。 “所以待会去好好睡一觉。”南姒语气清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特别好似的语气,“睡饱之后,我们再谈其他的事情。” 苍寒聿脊背一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姒儿。” 南姒挑唇,眼底色泽讥诮:“或者皇上更愿意回宫里去?” 苍寒聿连忙摇头。 站在一旁的素衣眉头拧了拧,不太明白方才主子说的黄金是什么意思,但皇上既然来了,骨汤面自然也可以端过来了。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主子就陪皇上一起用膳吧。”素衣道,“奴婢去把准厨房准备的骨汤面端上来。” 说着,很快带着侍女又转身离开。 南姒倒是没再为难他,毕竟是她把人给叫过来的。 花厅角落的盆架上有清水,南姒走过去净手,擦干之后转身走到桌前坐定,淡淡道:“臣觉得皇上有些习惯不太好。” 苍寒聿跟小媳妇似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闻言沉默片刻,才点头:“嗯。” “既然知道是不好的习惯,那当然就得及时改过来。”南姒眸光微转,嗓音淡淡的柔和,“皇上觉得呢?” 苍寒聿还能怎么觉得? “姒儿说的都对。”他道,“朕觉得很有道理。” 南姒笑了笑。 唇角扬起的弧度正如冰雪消融,雪莲绽放,美得让苍寒聿失神,却也藏着让他肌骨生寒的危险气息。 南姒没再说什么,拿筷子给他夹了些菜。 虽然方才没告诉素衣皇上究竟喜欢吃什么,但南姒清楚他的口味,也知道桌上摆的这些都是寻常小炒,没什么可挑剔的。 苍寒聿平常对膳食口味并不算挑剔,而素衣准备的这些除了照顾皇上的龙体之外,也考虑到南姒眼下怀有身孕,所以格外讲究。 苍寒聿这两天没胃口是真的,此时觉得格外的饿也是真的。 南姒给他夹菜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他感动得只差没合着眼泪一起吃下去,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了,于是一直低着头,快速地消灭着南姒夹到他碗里的食物。 桌上的菜肴不多,很快素衣就把熬得鲜美的骨头汤下的面给端了上来,两位主子一人一份,都是大腕。 看到主子不断地给皇上夹菜,皇上一个劲地吃菜,素衣忍不住抿唇浅笑,心里越发觉得主子其实真的很心疼皇上,只是不知为何,表面上总是做出一副淡漠不关心的模样。 苍寒聿的面还没吃完,南姒已经开口:“吃饱了吗?” 素衣诧异地看着她家主子。 皇上还正在吃呢。 苍寒聿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臣知道皇上饿得厉害,也知道这骨汤面味道极佳。”南姒语气淡淡,“但皇上身体不适,这么久没吃东西,别吃得太饱。” 苍寒聿闻言,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听姒儿的。” 素衣转头望着厅外花枝,表情一言难尽。 她其实一点都不愿承认她家主子的霸道,连皇上在她面前都乖得跟猫一样,可不承认似乎也不行。 于是素衣又忍不住开始浮现疑惑。 皇上明明就是一国之君,她家主子明明就是“臣”,好吧,马上又要多了个“臣妾”的身份,可到底为什么皇上需要如此乖呢? 素衣好奇心完全被挑了起来,可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只能由着自己的好奇心泛滥。 填饱了肚子,南姒陪着苍寒聿去沐浴,给他从肩颈到后腰做了个细致的按摩,久违的体贴温柔让苍寒聿感动之余,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就像是死刑犯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 让他吃得饱饱的,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然后准备大刑伺候? 苍寒聿打了个寒颤。。 “皇上冷吗?”南姒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通透,“好端端的怎么打寒战了,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第344章 教不严,师之惰 苍寒聿没说话,转过身来,抱着她亲了一口。 连动作都是温温柔柔,缠缠绵绵的,带着几分温软示弱甚至是讨好的意味:“姒儿。” “洗好了就出去吧。”南姒语气淡淡,平静得让苍寒聿辨不清喜怒,只能乖乖嗯了一声,就抱着她走了出去。 然而走上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天没吃饭没休息好,导致精神不济,苍寒聿突觉眼前一片头晕目眩,两腿一软,竟直接带南姒摔了出去。 砰! 膝盖磕在地上那一瞬间,苍寒聿猛然回过神来,顾不及疼痛,下意识地翻身调整姿势,让自己背朝下贴着地面,牢牢把南姒护在了怀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南姒趴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 没有什么旖旎,也没有情动,有的只是浮现在浅色瞳眸里显而易见的寒凉:“皇上体力不济?” 柔软嗓音响在耳畔,苍寒聿沉默了片刻,脸上隐隐浮现红晕,“姒儿,我……” 他觉得羞愧又不安。 南姒伸手,纤长的食指划过他染了疲色的眉眼,“瞧瞧皇上把自己给折腾的,马上就要成了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了,臣真是心疼呢。” 苍寒聿很想闭目装死。 他也觉得自己简直太该死了,怎么就把自己作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姒儿一定很生气。 “皇上还要继续躺着?”南姒语气懒懒,慢条斯理地挣脱他的臂弯,自行起身去穿衣,“还是需要臣抱皇上过去?” 苍寒聿正要起身,闻言朝地上一躺,虚软无力地道:“还是姒儿抱我过去吧,我浑身无力,好像起不来了。” 南姒正在擦身的动作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嘴角轻扬:“皇上真是可爱。” 苍寒聿:“……” 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善,苍寒聿到底没敢在老虎头上放肆,乖乖地起身走到南姒跟前,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细细地给她擦拭着一头青丝。 “姒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苍寒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示弱祈求,“我们不闹别扭了好吗?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听你的,给你当牛做马——” 南姒语气淡淡:“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苍寒聿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明天就下旨选秀吧。” 苍寒聿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神怔怔的:“姒儿?” “帝王三宫六院,原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南姒的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也让人无从得知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国不可无后。” 苍寒聿抿唇,带着点倔强的意味:“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所以说,男人的话还是不可信。”南姒红唇微挑,似笑非笑,“皇上方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转眼不就食言了吗?” 苍寒聿脸色微变,“姒儿。” 南姒静默不语。 “以前都是我的错。”他把她揽在怀里,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身体,“姒儿,三宫六院是帝王的规矩,不是我的,我宁愿不做这皇帝,也不会再辜负姒儿。” 南姒语气淡淡:“谁说让你选秀就是辜负了我?” 苍寒聿不想听这些。 虽然这些话都是他说过的混账话,可那时他年纪小,不懂事,感情迟钝,脑子没发育好…… “姒儿。”低头看着他,苍寒聿忍不住开始耍赖,“以前的事情也不光是我的错,你也有责任。” 南姒眯眼:“皇上什么意思?”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苍寒聿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心虚,“姒儿教了我两年,也算是个师父了吧。学生有错,师父可以纠正,可以惩罚,但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 南姒没说话,神情莫测高深。 “以前是我不懂事,可那时我还小,不是吗?”苍寒聿低声道,“而且姒儿知道的,我本来就比较笨,猜不透姒儿的心思,那时候如果姒儿直接跟我说不许娶程家姑娘,我是不会娶的,你知道,我从不会违背你的意思。” 南姒眸心微细。 “可姒儿说娶,我就以为姒儿是真让我娶。”苍寒聿心脏抽痛,“说到底是我自己不该,可我还是想说,在我心里江山也比不过姒儿的分量,我无意伤害你,真的,姒儿能不能信我?” 南姒抬眸,盯着他布满伤痛悔恨的双眼,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去睡觉吧。” 像是在摸宠物一样的动作,苍寒聿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你陪我。” 南姒没说什么,跟他一起回到寝卧。 穿着一身寝衣躺在床上,苍寒聿把南姒揽在自己臂弯,伸手摸着她平坦光滑的小腹,这两天来弥漫在心头的不安和孤寂慢慢退去,一点点被充实和满足取代。 “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他表情柔和,再不是大臣眼前那个冷峻无情的帝王,“不知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南姒沉默片刻,淡道:“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苍寒聿唇角扬起,“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反正都是我们的孩子。” 南姒没说话。 苍寒聿想着之前她说不想要这个孩子,心里原本是不安的,可此时她的反应却有点出乎意料。 眉眼微抬,他锁着她精致沉静的容颜,忍不住亲了亲她:“姒儿。” 南姒也许知道他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再跟他继续闲聊的兴趣,淡道:“你要是不困,可以出去批阅奏折,裴海应该已经把奏折都搬了过来。” 苍寒聿顿时闭了嘴。 将脑袋往她肩颈靠了靠,苍寒聿安静地阖上眼,鼻翼萦绕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安心感让他眷恋。 困意袭来,连续多日未曾好好吃饭和睡觉的男人,到底还是没挡住困倦侵袭,很快陷入了深眠。 南姒静静地看着他,纤长玉指勾画着他的眉眼,想到他方才那句“教不严师之惰”,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大概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吧,才想到耍赖这招。 第345章 算账的时辰 不过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南姒心里其实很清楚,那时候但凡她说一句不许娶,夜小七便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愿娶程家姑娘。 只是那时她也小,私心里总在等着他自己意识到问题,却浑然忘了,当初他们都还处在感情懵懂青涩的状态,谁又比谁更聪明呢? 人生苦短。 她并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闹别扭上,也下不了决心真的不管他。 倘若之前她有跟他了断的心思,也在他三番两次自残和绝食的举动中打消了念头。 虽然他任性和折腾自己的举动让她生气,可南姒心里却也明白,倘若她真的跟他一刀两断,以这个人决绝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事来。 嘴上说着不会以自残和绝食来威胁她,可在宫里就是不吃饭,短短几天就把自己折腾得这么虚弱。 简直让人想狠狠地打他一顿。 偏又师出无名。 毕竟她若是真打算跟他撇清关系,从此再不有任何瓜葛,又哪有资格去管他吃不吃饭,睡不睡觉? 南姒这般想着,眉眼不由就冷了三分,目光落在他睡得安静的脸上,真想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可纤长柔软的手最终却只是轻柔地抚上他清瘦的面颊。 罢了。 横竖她也狠不下心。 既然两人都有错,又何必纠结着那些不放? 过去懵懂迟钝,感情上吃了次亏,就当是人生成长中的一次教训,若非曾经有过那段经历,他们又如何想得起来前世今生还有如此深的牵绊? 往天朝这边走上一遭,她才知道作为君鸾凰那一世,幼时的梦魇和心口空寂的感觉从何而来。 前世今生的牵绊,原来真的不仅仅是书中的传说。 解开心头困惑多年的谜团,才恍然,其实在他们内心深处,都曾有着不顾一切想要护对方一世安然的想法,只是轮回之后她比较幸运,成了一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他,则要靠自己努力,一步步筹谋,才能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他们本该有这些经历,让他们更深刻地看清自己的内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以及,让他们在感情上更成熟理智一些,七情六欲也变得更生动了些。 只是当南姒又想起东华大祭司说的话时,眉心不由蹙起,安静地盯着苍寒聿的脸,忍不住陷入了良久的深思。 … 苍寒聿这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醒来时思绪还是有些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视线里映入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浅紫色薄纱帐幔,苍寒聿心头才重新落下了踏实感,缓缓转头,看着自己臂弯里的女子,眉目一软,忍不住低头就亲了上去。 南姒原本不困,可陪着这人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感觉到唇上有柔软的触感,她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姒儿。”苍寒聿嗓音低哑,黑眸深邃,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什么时辰了?” 南姒语气淡淡:“算账的时辰。” 苍寒聿一懵:“……” “皇上是想先去洗漱一番,还是现在就拿黄金给你?” 苍寒聿眨了眨眼:“姒儿。” 南姒不说话,唇角挑起的笑意却并不怎么温柔。 苍寒聿爱死了这样的南姒,可心里发憷却也是真的,于是他很识相地起身下床,走到后面简单洗漱了一番,清醒清醒脑子,然后返身回来。 “我的梳妆台上有个黑色匣子。”南姒语气淡淡,“麻烦皇上自己去拿。” 苍寒聿抿唇,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然后乖乖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把台上的黑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两块黄金。 南姒跟着走了出去,随手一指:“那里。” 苍寒聿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是靠屏风前的宽大雕花矮榻。 他不发一语地把走到榻前,把两块黄金搁在地上,不发一语地跪了上去。 南姒走到外间桌前,倒了杯茶端过来给他,然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南姒搬着一摞奏折走过来,放在矮榻前的长案上。 砚台、镇尺、御笔、玉玺都拿了过来,用得到的东西一应俱全。 南姒坐在榻前研磨,目光落在苍寒聿面上,“这些奏折都要批,皇上别偷懒。” 苍寒聿心情很复杂。 皇帝陛下跪着批奏折,别说天朝历史上从未有过,就是开天辟地以来大概也找不到一个。 “姒儿。”苍寒聿抬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不都原谅我了吗?” 南姒平静地看着他:“皇上身为天子,身负天下万万民苍生生计,责任重大,自己的性命当然也是贵重,可皇上动辄不吃饭,不睡觉,无病呻吟,把自己折腾得如此虚弱,这是在拿天下苍生和江山社稷冒险。” 苍寒聿无言以对。 “皇上既然说‘教不严,师之惰’,那么即日开始,臣决定以后好好做个严师。”南姒淡道,“请皇上做好心理准备。” 苍寒聿:“……” “这些奏折全部批完。”南姒身体斜倚在榻前,“然后请皇上把这些日子以来不吃饭,虐待自己身体的事情做个完整的反省,写篇千字悔过书。” 苍寒聿表情凝结,千字悔过书? 这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子来罚? “姒儿。”他抬头看着她,漆黑瞳眸里尽是真诚,“我只是吃不下,没胃口。” “所以皇上打算把自己饿死了事?”南姒语气淡淡。 “……不是。”苍寒聿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心头微酸,敛眸轻声道:“若姒儿一直不肯原谅我,饿死就饿死了,反正也没人会在乎。” 南姒眯眼:“皇上说什么?”。 苍寒聿眸光微抬,眼底依恋中夹杂着不安的色泽让人心疼:“姒儿若还心疼我,定不会对我的举动无动于衷,不会任由我把自己折腾死;姒儿若不心疼我,我死了就死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江山社稷,谁爱要谁争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346章 雨过天晴 苍寒聿当真是豁出去了。 明明此时还跪在黄金上,还有一千字悔过书没写,却还能把折腾自己这件事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完全不担心火上浇油,甚至连死的结果都已经想好了。 可见真是勇气可嘉。 虽然说出这番话之前,苍寒聿就预知到可能会惹怒南姒,可他不想再把话都憋在心里。 该说的时候不说,说不定以后又造成误会。 他们彼此了解不假,却并不是各自肚子里的蛔虫,哪可能事事想得那么周到? 倘若前世他肯多问两句或者她多说两句,他们之间也不至于经历这么多,苍寒聿已经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绝不会再让重蹈覆辙,更不愿意让一点点误会在心底滋生。 所以即便南姒生气,大不了再加罚两个时辰,反正怎么着也不会真的让他把腿跪断。 总比误会搁在心里好。 南姒倒是没见生气,漫不经心地倚在榻前,抬了抬下巴:“批折子。” 苍寒聿表情微顿,随即认命地拿起御笔,蘸了墨,翻开一本奏折批阅。 低眉看了眼,苍寒聿表情瞬间变得诡异。 “怎么了?”南姒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眉梢微挑,“折子上写了什么?” 苍寒聿默默瞥她一眼,把折子递给她看。 南姒心头泛起疑惑,低头看了眼,顿时表情也有些微妙。 开头是一对夫妻的煽情对话: “相公,为什么每次吵架你都让着我?” “因为你个头比较矮,我想抱着你,不得先低下头吗?” “相公,我好爱你。” “媳妇,我也爱你。” 然后是总结: 男人唯有放低身段才能虏获媳妇芳心,在媳妇面前放低姿态不丢人。 皇上身份尊贵,万民臣服仰望,偶尔降下身段应该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南姒良久看着奏折上的字,良久才皱眉开口:“这是奏折还是话本子?谁递上来的?” 苍寒聿摇头:“满朝文武没人敢这样说话。” 虽然奏折上写的这几句话并无惹怒圣意的地方,但大臣们真没人敢这么写,而且这一看就不像是正经的读书人写出来的东西。 字迹歪歪斜斜不说,行文不见规范,言语之间也完全没有跟皇上说话时该有的恭敬之意。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南姒蹙眉,“让裴海去查查是谁写的,不务正业。” “是谁写的不重要,但我觉得说的挺好的。”苍寒聿忍不住笑了笑,一点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男人的确该放低身段,不然怎么把媳妇抱在怀里?” 况且他眼下身段也的确放得挺低了,都给媳妇跪下了,还不够低吗? 苍寒聿放下手里御笔,执起南姒的手:“媳妇儿。” 这个称呼虽然很平民化,可是从嘴里喊出来却很有一种绵软温柔的味道,就像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携手走过人生几十载,生儿育女,夫妻恩爱,待到儿孙绕膝,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最满足之事,大抵莫过于此。 南姒看他这就煽情起来了,随手捞过案上镇尺:“折子没批完就偷懒,想挨打吗?” 满腔旖旎霎时不翼而飞。 苍寒聿沉默地盯着南姒手里的檀木镇尺,越看越觉得,自己方才那句“教不严,师之惰”像是把自己埋坑里了。 “姒儿。”他抬头。 “叫姑姑。” 啊? 苍寒聿不解:“为什么叫姑姑?” “因为叫先生会把我叫老,叫姑姑的意思跟先生一样。”南姒淡道,“别忘了你自己说的,我是你的师父。” 苍寒聿:“……”果然是挖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还有,”南姒拿起镇尺敲了敲他的手,嗓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意味,“你知道对师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是什么行为吗?大逆不道,罔顾伦常,是要遭口诛笔伐的。作为一国之君,别告诉我你不懂这个道理。” 苍寒聿:“……” “批你的折子。”南姒把镇尺放在案上,随手拿起那本不知谁些的“拙作”,“这个种东西,我希望以后别再出现在龙案上。” 苍寒聿沉默不语。 他猜测应该是因为他昨日在早朝上说的话,不知哪位大臣给他献了这个不伦不类的计策,虽然他私心里觉得说得挺有道理,但很显然,这个计策在南姒这里行不通。 苍寒聿默默地又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主子。”素衣站在门外,低声请示,“晚膳要现在准备吗?” 南姒放下手里折子,伸手揉了揉苍寒聿的头,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出去,然后把门关了起来,隔绝了视线:“陪我去花园里走走。” 素衣低头:“是。” 她没问皇上在屋子里干什么,也许在睡觉,也许在处理政务。 裴总管刚才把奏折都搬来的时候,素衣还帮了忙,而且皇上白天在睡觉,所以这会儿最大的可能是在批阅奏折。 处理政务时,旁边是不该有人打扰的,皇上喜欢安静。 素衣在心里默默做了个结论,然后觉得主子大概是在等皇上把奏折批完才会一起用晚膳,便没再多说什么。 被独自留在屋里的苍寒聿安静地盯着翻开的奏折,目光微转,看到被放在一旁的那本,搁下御笔,随手把奏折又翻开来。 男人在媳妇面前放低姿态不丢人。 苍寒聿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一国之君身份尊贵,外面仰望敬畏他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自家媳妇也跟着仰望。 所以他得自然而然地主动放低身段。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苍寒聿把折子合上,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抿唇片刻,忽然就笑出了声。 收回视线,他兀自笑了会儿,多日来的阴霾从眼底消散,清隽容色仿佛镀了一层光,让他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明亮的朝气。 这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苍寒聿这般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膝盖下的两块黄金,忍不住又低低笑了出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 好一个膝下有黄金。。 苍寒聿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笑,眼角都泛着光,压抑不住的好心情。 第347章 威风 南姒去园子里逛了一圈回来,以为苍寒聿的奏折应该批完了,毕竟他处理政务的效率和魄力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推开屋子后却发现,这个人居然对着案上的折子在傻笑。 也不知乐个什么劲。 南姒站了片刻,而房门被推开的瞬间苍寒聿已经听到了声音,蓦然转头,发现南姒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口,眼神莫测高深地看着他。 他的眼底还残留着笑意,此时一脸无辜地看着南姒,乍看之下,特别像一只萌犬。 南姒心头闪过这句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折子批完了?” 苍寒聿笑容瞬间消失在脸上,心虚地沉默。 “……算了。”南姒语气淡淡,“起来。” 苍寒聿眨眼:“媳妇消气了?” 南姒沉默地看他。 苍寒聿抿了抿唇,扶着几案起身,弯腰揉了揉膝盖,顺便把地上的两块金元宝给拾了起来。 “别人家的相公罚跪都是用搓衣板,朕这个皇帝比较金贵,直接跪黄金。”苍寒聿感叹了一句,然后走到南姒面前,“姒儿。” “折子晚上再批,素衣在花厅备好了晚膳。”南姒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道,“过几天我想去朝云山一趟。” “去朝云山?”苍寒聿脸色微变,神经瞬间绷紧,“你去朝云山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南姒转头看他,“怕我跑了?” 苍寒聿握着她的手,嗓音带着几分强硬:“东华大祭司要是敢背着我做些什么,我派兵拆了他的祭司殿。” 南姒皱眉。 “他其实是个怕死的人。”苍寒聿淡道,“所以你去了也是白去。” 南姒脚步微顿,嗓音寒凉:“你是不是又想去跪黄金?” 苍寒聿默然。 “我去看看东流。”南姒道,“东华看起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不太放心。” 苍寒聿闻言,沉默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顿了顿,“本来我也打算过几天把政务安排一下,去一趟朝云山,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们就一起去。” 南姒淡道:“你去朝云山干什么?” 苍寒聿敛眸:“不干什么。” “东华大祭司说我是短寿之命。”南姒眉眼浮现深思,“这一世我能活到什么时候?” 苍寒聿薄唇抿紧,“他的话不可信。” “你的意思是他骗我?” 苍寒聿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到花厅。 六月的气候无疑是炎热的,但花厅里凉爽,不管是在这里用膳还是赏景,都别有一番滋味。 绿竹和素衣把晚膳都摆上,比午膳还要丰盛些。 两人在桌前落座。 苍寒聿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却突然间又没了胃口。 短寿之命。 这四个字能瞬间摧毁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 “不用担心。”南姒语气一贯的清淡,却多了些安抚意味,显然是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若宿命当真如此,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顿了顿,“况且你不是跟东华做了交易,要生生世世跟我依附生存?” 苍寒聿一震,目光刹那间落在她面上,紧紧锁住她漆黑淡漠的瞳眸,“姒儿。” 花厅里很安静。 安静到连扶微和裴海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来打扰他们。 “我……”苍寒聿抿唇,声音发涩,“我原本想去一趟朝云山,看看能不能跟东华大祭司把契约取消。” 嗯? 南姒眯眼:“你说什么?” 苍寒聿低眸:“我自私得只考虑自己的意愿,而忽略了你是否愿意被我生生世世纠缠,我觉得你……也许值得更好的,值得让另一个人把你捧在掌心护着……” 南姒眉眼寒气萦绕,一语不发地听他说完,安静地低头喝了口汤。 抬起头来时,寒气已然散去,南姒语气闲适而慵懒:“嗯,既然你有此想法,那便去做吧。” 苍寒聿微震。 南姒却不再理他,专心地低头用膳。 苍寒聿如石雕一般坐着,目光落在她脸上,瞬也不瞬,就这么看着她。 又是那种惶然怆痛的眼神。 “苍寒聿。”南姒放下筷子,抬眸冷视着他,“本相肚里还怀着孩子,孕妇情绪不稳定,易怒易爆,你没听过?” “我……” “你真是勇气可嘉。”南姒嗓音冷淡,“背着我一厢情愿地跟东华大祭司做交易,不问我的意见,现在又一厢情愿要去取消契约,同样没问我的意见……你的眼里是不是压根没有我的存在?” “怎么可能?”苍寒聿语气微急,“我的眼里心里都是你。” “骗鬼吧。” “骗鬼也不敢骗你。”苍寒聿叹了口气,“我错了,姒儿别气,之前是我想不开,现在想开了……” “你想开了代表我也想开了吗?”南姒冷笑,“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决定要生生世世跟我纠缠?你怎么知道我愿意生生世世跟你依附而存?人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 一股大力忽然扯过她的身体。 苍寒聿紧紧揽着她的要,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躲在远处的素衣和绿竹看到这一幕,连忙转过头,俏丽的脸上浮现红晕,低声咕哝:“光天化日之下,皇上太乱来了。” 绿竹瞥她一眼:“雨过天晴不好吗?我倒是希望皇上再强势一些,主子就是嘴硬心软,明明舍不得皇上,偏偏嘴硬。” “你不是说主子跟皇上之间是有隐情?”素衣若有所思,“主子可不是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小女子,她舍不得皇上是真,但嘴硬却不一定,应该只是心里有什么槛过不去……不过现在好了,发发小脾气反而能让人安心。” 绿竹点头:“是啊,脾气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也许再过不久,我们俩就能进宫当个一等大宫女……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女,可是有品级的,比一些官员还威风呢。” 素衣愕然看着她:“你的野心还不小。” 绿竹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可我觉得还是眼下这种情况比较好。”素衣眉头微拧,“相爷更威风,还不用受宫规约束。” 第348章 交锋 五月中,东华和东流就回到了朝云山。 重峦叠嶂的山脉间有座世人无法抵达的祭司殿,朝云山山高万丈,常年云雾笼罩,飘飘渺渺似仙人修炼之地,险峻的山峰,无数暗藏的机关阵法,让朝云山上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神秘。 蔓延而上的石阶弯弯曲曲,从山下一路延伸到山峰之间,山阶两旁无数白衣少年跪地相迎。 华贵软轿在山阶前停下。 一袭圣洁雪白袍服的东华从轿子里下来,随即东流也走了出来,精致眉目低垂,一副谦恭温顺的模样。 东华没说话,沿着山阶往山上走去,雪白袍角轻扬,流泻清贵风华。 八个少年径自抬着轿子离去。 赶路的大半个月里悉心调养,东流的伤势已无大碍,此时一身飘逸出尘的宽袖冰蓝轻袍,容颜绝美,身姿修长,墨发如瀑,跟在白袍圣洁的大祭司身后,竟也完全没有被掩盖一丝光芒,反而更多了几分属于少年才有的意气风发和夺目光华。 沿着层层山阶而上,两旁的少年恭敬伏跪在地。 冰蓝飘逸袍摆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动的光泽,东流沿着山阶徐行,目光微抬,落在眼前广袤而绵延起伏的山景之中,眼底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光泽。 山阶有尽头。 平坦开阔的视野中,尊贵雄壮的祭司殿耸立眼前,殿宇外面是一片开阔的青石板庭院,曲折的廊桥,清澈的湖水。 阳光照在湖面上,微风泛起层层涟漪,点点金光在湖面上跳跃,如精灵戏水。 桥上迎面而来六位少年。 东流脚下微顿,目光触及迎面走过来的六个人,一双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瞳眸里浮现几分讥诮和寒意,唇角轻哂,亦步亦趋地跟在东华身后。 “参见师尊,恭迎师尊回山。”六人跪下恭迎,皆是一袭锦衣白袍,端的是气派端庄,“师尊万安。” 东华没说话,白袍轻扬,空气中一道清风拂过耳畔。 东流跟在他身后,语气淡淡:“各位免礼了,进殿奉茶。” 话音落下,浑然不管这句话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径自尾随东华往正殿走去。 还跪在地上的六人脸色僵了僵,抬头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在他的背上盯出个窟窿似的。 “还真把自己当成玩意了。”左边第二少年冷冷开口,声音却压得很低,“大师兄,师尊此番下山不会就是为了接回这个叛徒吧?” 为首的少年沉默地站起身,盯着前面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阴沉之色一闪而逝,语气却是淡淡:“我怎么知道?” 说着,抬脚跟了上去。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虽脸上各自都有不悦,却心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也安静地往正殿方向走去。 东华坐在主位上,东流站在他身边,体贴地给他捏着肩膀,看起来格外温顺恭敬。 六人走进殿来,躬身又行了次礼。 为首的少年走上前,给东华斟了茶:“师尊。” “一路长途跋涉,真是格外辛苦。”东流语气淡淡,“麻烦魏师兄给我也倒杯茶。” 为首的少年名叫魏恩,乃是东华座前大弟子,比东流先入祭司殿,东流称他一声魏师兄合情合理。 原本这些少年对东流并无太大敌意,可他明明是后来者,却成了东华唯一的关门弟子,嫡传,瞬间让旁边这六人心生不服,再加上后来东华对东流的偏爱,让众人心生嫉妒,才越发越对他不满。 此时听到东流的话,魏恩尚未说话,身后的二弟子平毅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按照规矩,不该是小师弟给大师兄奉茶吗?”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魏恩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师尊的表情,见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来,转头轻斥:“二师弟抢什么话?小师弟刚回到山上,赶了这么多天路确实辛苦,我给他倒杯茶也只是举手之劳,哪有什么奉不奉茶一说?” 平毅面上浮现不悦,然而到底是顾忌师尊在场,没敢说出更放肆的话来。 魏恩很快给东流也倒了杯茶。 东流唇角扬着笑,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也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怎么着,端着茶盏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浅啜,转眼就把一盏茶喝了精光。 “这茶盏太小,根本解不了渴。”东流把茶盏往魏恩面前一送,“师兄再给我倒一杯。” 魏恩笑了笑,又给他倒了杯。 其他五人都眼神不善地看着东流,东流不痛不痒,这次动作斯文了一些,倒多了几分品茗的风雅。 殿内气氛暗潮汹涌,东华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漫不经心地浅啜口茶,眉眼清贵淡漠,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畏。 “师尊。”东流转眸看着他,嗓音软得不像话,“我饿了。” 魏恩神色微僵,藏在袍袖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其他站在殿中的五个少年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很难相信这么软的话会是出自他的口中。 东华眉梢微挑,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备膳。”他淡淡吩咐,嗓音听不出喜怒。 “是。”魏恩躬身,“弟子这就吩咐下去。” 东流慢悠悠开口:“我想吃大师兄亲手做的大鱼头。” 气氛凝结。 “小师弟。”平毅冷冷看着他,“你把大师兄当成厨子使唤吗?” 东流一脸无辜的模样:“没有啊。我离开祭司殿两年,都两年没吃过大师兄做的大鱼头了,外面酒楼的口味虽然也不错,可总感觉差了那么点味儿。” 顿了顿,他满眼期待地看着魏恩:“大师兄不会拒绝我吧。” 魏恩笑了笑:“本该满足小师弟这点请求,可师尊饮食清淡,大鱼头主辣,只怕不适合师尊的口味。” “师尊又不吃。”东流语气从容,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师尊可以吃别的,难道朝云山上穷到每顿只能吃一道菜了?”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第349章 不入流的东西 魏恩很快笑着打破了沉寂:“行,小师弟难得张口,我怎么忍心拒绝?” “多谢大师兄。”东流淡笑,“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疼我。” 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都是什么表情,垂眸看向东华:“师尊一路风尘仆仆,我先伺候师尊沐浴可好?” 话落,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平毅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骂他不要脸,可言语堪堪只到了喉咙里就被卡住,他冷冷地看着东流,眼神里明显的不屑意味很浓。 东流视而不见。 “小师弟也辛苦了,还是由我来伺候师尊吧。”魏恩语调平稳,看向东华时,姿态恭敬顺服,“师尊要现在沐浴吗?” “大师兄不是要去做大鱼头?”东流不解,“伺候了师尊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时间?我来就好,这一路上也没少伺候师尊,我有经验。” 顿了顿,“刚好我跟师尊沐浴出来之后,膳食应该就能备好了,对吧师尊?” 东华听着他们完全不加掩饰的争锋相对,清贵面容不见波澜,只在东流问完这句话之后,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一瞬间,东流瞥见魏恩脸上的笑意僵住,心头不由冷笑。 东华起身去沐浴,东流尾随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六位弟子躬身相送,直到看不见两人身影,平毅才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魏恩神色阴沉下来,紧抿着唇,秀雅俊美的脸上裹上了一层冰霜。 祭司殿正殿后面是大祭司寝宫所在。 云台华殿连接着九阙天宫,仿若远离尘世的神祇,俯瞰着云端之下蝼蚁众生。 倚澜殿内,灯火烨烨。 斜倚着池壁的男人抬手轻勾,东流沉默地走到他面前,任由男人勾着他的下巴,带着戏谑意味的修长手指勾着他一头墨黑发丝。 “东流。”男人开口,嗓音低沉邪魅,眼底蕴藏着仿佛天地翻转的狂肆冰冷,“你在打什么主意?” 男人气势强大,带着铺天盖地让人畏惧胆颤的危险气息,东流若说心里没一点害怕自然不可能。 然而此时,他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男人:“师尊不是说,他们都是不入流的东西吗?” 东华魅眸眯起:“所以呢?” “我是师尊入室弟子,他们是不入流的弟子,所以谁尊谁卑一目了然。”东流唇角微扬,漆黑眼底光泽潋滟,“师尊觉得我使唤他们做些事情,不可以吗?” 东华捏紧了他的下巴:“使唤他们做些事情当然可以,但小东流最好别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否则这小身板只怕又得遭罪。” 东流敛眸,精致柔美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白,似是畏惧。 男人放开了他的下巴,命他侧过身,修长的手指抚过他肩头那多妖艳绽开的红莲印记,“小东流是莲花上神的化身,看看这朵红莲多美,啧,真是让本座着迷。” 东流僵着身体,原本想说些什么,可烙印的疼痛记忆尚未褪去,皮肉被烧焦的痛苦让他没有惹怒这个男人的胆量。 至少暂时还没有。 “师尊。”他收敛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波动,转过身,看着男人的眸光已然一片温软,“我饿了。” 东华眸光微涌,淡淡道:“饿了就去用膳。” 说罢,径自起身走出浴池。 东流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贴身服侍他穿衣,东流始终小心翼翼地绷着神经,眼前这个男人身份尊贵,本事强大,可性情着实太过阴晴不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怒他。 两年前他因不愿再忍,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够了恐惧和不安,所以才偷偷离开了朝云山,只是离开之后,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害怕。 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找到,然而一天天的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动静,又让他觉得失落反常,起初的几个月里当真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滋味。 后来时间久了,反倒习惯自己一个人。 只是时间越久,心里就越觉得失落,常常自嘲自己其实根本就可有可无,以师尊未卜先知的本事,想要知道他在哪里轻而易举,可他那么长时间却没去找。 所以自己在他心里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地位。 关门弟子又如何?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再收一个。 一年之后男人还是没有找来,东流慢慢也就死了心,更希望自己能平静地生活下去,从此远离朝云山,不必再战战兢兢,他从此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却没想到时隔两年,到底还是被找到了。 逃家的孩子。 东流听到这个说法时,心里说不出是自嘲多些,还是松了口气多些,毕竟师尊只把他当成逃家的孩子,而不是叛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叛徒”这两个字在朝云山意味着什么罪名。 只是一个逃家的罪名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东流根本无法想象师尊会如何处置叛徒。 “在想什么?” 低魅的嗓音响起耳畔,东流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在发呆。 连忙给师尊系好雪白的冰丝腰带,东流垂眸道:“我在想,师尊为何放我在外面自由了两年。” 男人闻言低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你好好理清楚自己的感情,看看是不是真想离开朝云山,就这么简单的原因还需要想吗?” 东流沉默片刻,“那如果我不想回来了呢?” “想或者不想,只是本座想让你看清的东西。”东华淡道,“但要不要回来,却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东流无言以对。 “小东流别多想。”东华挑唇,笑意却邪冷无情,“想多了只怕还皮肉遭殃。” 东流脸色微白,忍着心里的惧意开口:“师尊为什么那么喜欢打我?” “嗯?” 东流抿唇,脸上分明是不安的表情,却偏又多了几分桀骜不驯:“师尊并未对其他人动过手,却特别喜欢折磨我。” “折磨你?”东华笑了笑,“小东流不喜欢被本座折磨?” 第350章 不过一条命 废话。 他又不是有病,谁喜欢被人折磨? 东流低声开口:“我怕疼。” 东华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可外面那几个不入流的,似乎很羡慕你呢。” 羡慕我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 东流心里冷笑,暗道那是他们有病。 面上却格外乖巧:“既然如此,那师尊可以把这样让人羡慕的机会留给他们,我不——” 周遭空气骤然寒凉。 东流蓦地打了个寒颤,不安地住了嘴。 “你不什么?”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让人恐惧的邪冷寒意,“不想要这样的机会?” 东流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温温软软地开口:“……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再也不惹师尊生气,还望师尊能,能对我多疼惜一些。” 东华眸光幽冷,沉默地盯着他低眉垂眼的模样,冷冷道:“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东流心里腹诽,面上却一派温顺。 东华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东流尾随在他身后。 “今晚给本座暖床。” 东流神色一僵,低声道:“眼下快要进到酷暑季节——” “东流,违背本座命令,你该知道会得到什么惩罚。” 东流一凛,顿时不敢再多说。 东华负手,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心甘情愿听话,和被打一顿再听话,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若真不怕皮肉受苦,大可以反抗。” 东流非常想反抗,可他怕疼。 于是只能默默跟在东华身边,把不满和桀骜都压下。 走到膳厅,一二三四五六个师兄都已经恭敬候在那里,见到东华自然又是一番恭敬的见礼,以前东流会识相地避开,现在紧紧贴在东华身侧走,很从容地一起受了他们的大礼,完全没有一点要避礼的意思。 他是少主。 祭司殿除了师尊就他最大,凭什么不能受他们的礼? 然而他这么想,其他六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六双眼睛齐齐落在东流面上,眼神里明显都流露出不满,只是师尊用膳的时间不喜欢嘈杂,所以没有敢在这个时候影响东华用膳的心情。 东华在主位落座,东流坐在他下首位置。 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十几道佳肴,以清淡口味居多,唯有一道大鱼头上面覆盖真的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辣椒,看着格外让人有食欲。 当然,对于不能吃辣的人来说,大概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私底下纵有再多的不满,东流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拿过东华的碗给他盛了饭,然后殷勤地伺候他用膳。 魏恩和平毅几人站在旁边看着,原本是要过来伺候的,结果东流一个人包揽了全部,其他人根本插不上手。 “师尊。”身为六弟子的晁阳忽然开口,“祭司殿的考核是不是要开始了?” 东华漫不经心地抬眼:“怎么?” “弟子记得师尊说过,考核中表现特别好的可以破格提为入室弟子,考核不通过的人则直接贬为侍奴。”晁阳低眉,语气恭敬而温顺,“弟子这些日子勤加修炼,日夜盼望着能成为师尊入室弟子。只是东流师弟离开了两年,这术法会不会有了退步?师尊可有延迟考核的打算?” 东华眸光微转,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东流:“你觉得呢?” 东流还未说话,平毅已经开口:“东流师弟任性,我们全部的人难道都得跟着迁就他?” “二师弟。”魏恩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师尊面前,岂容你如此说话?” 平毅脸色微变,当即跪下:“弟子言语冒犯,请师尊治罪。” 东流用干净的筷子给东华布菜,语气淡淡:“冒犯师尊,该如何惩治?” 话音落下,空气礼的温度骤然下降。 “赏五十鞭子吧。”东流说完,抬眸看向东华,“师尊觉得这个惩罚合适吗?” 六双冰刀似的眼睛射向东流。 东流不痛不痒。 “嗯。”东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照你说的办。” 魏恩一惊,下意识地想求情:“师尊——” “求情者同罪。”东流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拖出去。” 话落,外面两个武者走进来,把跪在地上的平毅拖了出去。 其他无人个个面上都浮现惊惧,看向东流的眼神带着阴沉愤怒之色。 东流把那盘覆着密密一层红椒的鱼头移到自己跟前,轻轻嗅着气味:“应该没加什么别的料吧?” 这话说完,他转头看向魏恩:“我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祭司殿的少主,谋杀少主可是重罪。” 就算魏恩如何想在师尊面前表现得沉稳,此时也忍不住僵了脸色,却极力忍着脾气,苦笑道:“师弟放心,我不会做出谋害同门师弟的事情来。” 东流撇嘴:“谁知道呢?” 说完,竟用筷子直接拨开上面一层辣椒,挑了鱼头上一点肉送到东华嘴边:“师尊尝尝这个吧,大师兄的手艺很棒。” 几个弟子见他的举动,脸色皆是一变:“东流师弟!” 他是故意的吧? 不知道师尊从不吃辣? 东华目光在东流柔美精致的脸上停留一瞬,眼底色泽幽深难测,透着一层薄冷的霜色,随即却是很配合地吃了他夹的鱼肉。 他的举动优雅斯文,矜贵禁欲,即便是这辣味十足的鱼肉吃到他嘴里,也完全没有流露出丝毫不适的反应来。 东流安静地看着他,宝石般漂亮的黑瞳轻眨:“师尊,味道如何?” 魏恩死死攥紧了掌心,脊背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是后怕。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地在这道菜里下什么料,否则这会儿只怕…… 东流终于开始享用美味的鱼头。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人生这么无趣,朝云山上的日子更是枯燥,既然这些师兄都想跟他玩,他自然乐意奉陪。 左右不过这一条命,看谁玩得过谁。 真以为他以前忍让是因为好欺负? 以前他是以为师尊心里这些师兄们比较重要,而且师尊总是以虐待他为乐,他不得不忍罢了,如今他已经知道这几个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既然如此,就干脆别入流了,玩死了事。 第351章 想要自由 东华和东流二人用膳,其他六人恭敬侍立一旁,别说吃,便是连服侍的机会都没有。 用膳结束之后,东流随着东华回到倚澜殿休息,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那恃宠而骄的语气,让外面五个师兄忍不住咬牙暗恨。 “大师兄有没有发现他此次回来跟以前不一样了?”晁阳皱眉,眼底浮现深思,“擅自逃离朝云山两年,师尊不但亲自去把人接了回来,也没见什么惩罚,这似乎不太符合师尊一贯的脾气。” 东流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隐忍怯懦,受了欺负也不说,在师尊面前唯唯诺诺,在几个师兄面前也并不敢过分放肆,就算偶尔受些委屈也只能自个儿咽下去。 可此番回来,居然硬气了一些,当着师尊的面都敢跟他们呛声,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五师弟薛天羽阴阳怪气地冷笑:“大概是用了什么妖媚手段把师尊迷惑了吧,他不是最擅长这个?” 以前装可怜装柔弱,不就是为了得到师尊的怜惜? 魏恩没说话,表情却有些阴沉。 “大师兄。”晁阳转头,“出去看看二师兄吧。” 魏恩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殿外平毅五十鞭子打完,整个人已经是疼得全身发抖,脸色惨白,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一道道鞭痕见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二师兄。”晁阳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还好吗?” 平毅咬着牙,疼得直抽气:“东……东流这个贱……贱人,我不会放过他,我绝不会放过他……” 其他无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可表情却是如出一辙的阴沉难看。 东流。 他们的小师弟。 此番真是把他们全都惹到了。 …… 早上东流起得比较早,眼下正值初夏,天气惹,虽倚澜殿中自带凉爽气息,却到底不是凛冬季节,暖床这件事本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昨夜里下起了雨,不过黎明前就停了。 山里起了一层缭绕的雾,若从远处向这半山的殿宇看来,隐隐绰绰的,似笼罩在画中。 东流习惯清晨出来练剑,美其名曰吸天地之精华,实则只是为了享受山中清新的空气,感受着畅游在辽阔广袤的山谷中无拘无束的自在。 以前总觉得被束缚,不得自由,过得压抑而又卑微,在那个阴晴不定残冷无情的人手底下讨生活,日夜胆战心惊,唯有穿梭于广袤山谷,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和强大,才能让他得到一点心灵上的平静。 日复一日,也就成了习惯。 站在一处山巅,东流遥望着天际与山连成一片的远方,侧颜柔美精致,着一些月白衣衫,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坠饰,安静内敛,却无一处不透着贵气。 东流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想,虽然这朝云山受天下各国尊崇,连皇帝都抱以敬畏之心,可他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享受这种敬畏。 他只想要自由。 这样的心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第352章 恶毒 东华还在倚澜殿。 这个时辰也该起身了。 东流想到师尊让他练剑半个时辰就回去服侍,眸心忍不住浮现一层阴郁,这种被完全限制了自由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喜。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再用一顿皮肉之苦换取两年的自由。 可东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此番被带回来,再想离开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想要自由,只有一个办法,可这个办法几乎是异想天开。 摇了摇头,东流忍不住为自己的命运悲叹。 不再多想,东流转身沿着崎岖的小路往回走,迎面却碰到了往这边走来的魏恩,双方照了面,东流自是率先开口:”大师兄来散步,还是练剑?“ “我们是侍神祭司,需要修炼的是术法,舞刀弄枪的事情没必要。”魏恩语气淡淡,“师弟难不成还想做个武林高手?” 东流轻哂,漆黑瞳眸里光泽潋滟:“练剑可以强身健体。” 魏恩道:“师尊喜爱秀气少年。” 东流挑眉:“师兄的意思是,练武就不秀气了?” 魏恩不说话,表情却显然是这么认为。 东流嗤笑:“莫说我跟师尊并不是师兄以为的那种关系,就算真的是,难不成师兄真以为师尊喜欢弱不禁风的柔弱少年?’ 魏恩不置可否,对东流否认了跟师尊的关系似乎也并不相信。 东流当然也不是非让他相信不可。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解释,因为有人已经在你身上安上了标签,解释也不过是心虚的一种表现,不影响他们想羞辱你的心思。 甚至可以说,他们会一边鄙夷不屑,偏又有着羡慕嫉妒渴望取代你的心思。 东流不欲跟他多说什么,转身打算离开。 师尊给了他时间,超过时间不回去,惹怒了那人,遭殃的还是自己。 他刚回到山上,少主的威风还没耍够呢,要是这个时候被师尊一通打罚,这些个落井下说的师兄们还不定怎么看笑话。 然而东流想走,有人却并不想放他走。 “小师弟。”魏恩拦在他的面前,表情平淡,“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师兄有什么话,可以等我有空再说。”东流漫不经心地语气,“师尊命我去服侍,我可不敢违了命令。” “不就是服侍师尊吗?朝云山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魏恩唇角浮现嘲弄,“小师弟以为师尊缺了你不可?” 并不。 东流完全没有这样的以为。 但他比谁都清楚,违背了师尊之命的后果有多严重。 他在东华面前所说的话大半是真的,尤其是那句怕疼。 他是真的怕疼。 所以在没有万全把握的前提之下,他绝不愿意再去惹怒那个人,当然,他其实也没把自己看得太重。 入不入流,也是他师尊自己说的,他不过借着这句话多壮壮胆子,试图试试他的底线而已。 没别的原因。 山路因昨夜下雨而潮湿许多,空气中都弥散着湿气。 东流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人:“大师兄不会是故意想害我被师尊惩罚吧?” “小师弟为什么这么认为?”魏恩挑眉,“我看起来就那么恶毒?” “不。”东流否认,“大师兄不是看起来那么恶毒,而是的确就这么恶毒。” 魏恩神色一僵。 “以前我是不太懂事,胆子又小,行事谨小慎微,在师尊面前更是战战兢兢。”东流扬唇浅笑,“所以被人屡次陷害也不敢说话,甚至以为师尊故意想整治我,因此才屡屡找我茬。” 眉眼微抬,目光落到眼前少年面上,“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是大师兄在背后动了手脚。” 比如他晚上在师尊床上就寝时,枕头下会无缘无故多一把抹了毒的匕首。 比如他奉给师尊的茶里下了料。 比如他的寝卧里床头下,被搜出一个扎着针的人偶,上面写着师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再比如…… 总之,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东流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觉得,师尊以前没直接把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放在油锅里煎煮烹炸,都是格外仁慈宽容手下留情了。 他怎么会觉得师尊残酷无情呢? 师尊明明是那么宽宏大量。 否则就凭那些历历罪证,他也早该找阎王爷报道了才是,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虽然师尊常以折磨他为乐,但确实从未生出过杀他的心思。 东流这么一想,顿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识好歹,这么好的一个师尊在他眼里居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罪恶感顿时满怀……咳,言归正传。 总之就是这几个师兄不遗余力地陷害他,试图让师尊把他杀了或者直接丢到后山喂狼,但屡次算计却都没有成功。 嗯,也不算没成功。 师尊每次都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只是留了他一口气没让他死罢了。 不过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以前不辩解是因为他以为师尊故意想折磨他惩罚他,以为师尊厌恶他,以为师尊明知有人陷害他却故作不知,所以东流才不敢说。 可现在东流知道谁在师尊心里的分量更重,自然不会再傻傻地着了别人的奸计。 虽然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在师尊心里分量重,师尊却偏偏还是喜欢折腾他? 他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欺负他能使人获得快乐? “大师兄。”东流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无比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搭配他此时浅笑温雅的表情,看起来真是牲畜无害,“从今天开始,你和其他五位师兄最好乖一点,别再搞事,否则……” 摇了摇头,东流温柔浅笑,“我可是不会手软的哦。” 丢下这句话,他施施然举步离开。 魏恩面上表情完全僵住,冷冷地注视着少年纤瘦出尘的背影,一时竟忘了自己过来这边的目的是要拦住他。 东流踏着山路回到倚澜殿,刚一进殿就听到里面响起一个恭敬低柔的声音:“师尊,小师弟说他有事在身,差我来服侍师尊起身。” 第353章 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东流脚下就这么一顿。 眉梢轻挑,他忍不住抚了抚额头。 此时此刻他其实反倒不是很在意他的师兄们有多蠢,而是忍不住想反省一下自己是否更蠢? 就这么低级的伎俩他们居然都敢在师尊面前卖弄,是彻底把他们当成了蠢货看吗? 东流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修长白皙,因为爱美的缘故,指甲也留长了一些,修得整齐,打理得很干净,看起来倒是精致。 东流抬手朝自己脸上就来了一下,顿时刺痛传来,他顺手拨乱了鬓角的发丝,脚步匆匆往殿内跑去:“师尊!师尊!” 倚澜殿离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东流扑通一声跑到东华床前跪下:“师尊,大师兄他……” 东华不发一语地盯着他脸上的血痕,眸心寒色翻涌,邪佞危险的气息伴随着阴鸷的声音泻出唇角:“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东流受了惊的兔子般红了眼,“大师兄在山上拦着我,非不让我走,我怕师尊怪罪,就跟他动起了手,然后,然后……” 旁边的少年已经僵了,呆滞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师尊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东流脸色苍白,语气惊惶不安,“我…我这就服侍师尊……” 偏头发现旁边还有个人,东流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般开口:“四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四师兄崔丹青困难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我……” “是师尊让你来的?”东流皱眉,转头看了一眼东华,“师尊?” 东华斜倚在床头,眸色幽深难测,“滚出去。” 这句话一听就知道在针对谁。 可东流却像是没听懂了一样,惊惶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往外滚,却听东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敢走出去一步,腿打断。” 东流身体瞬间僵住,在身边崔丹青落荒而逃之后,小心地回到床前跪着:“师尊。” 东华朝他招手。 东流不敢反抗,只得把脸凑过去。 “演技不错,这抓伤也抓得很有些模样。”东华嗓音温柔,听在东流耳朵里,却让他无端地打起了寒颤,“在本座面前耍弄心机?嗯?” 一个耳光扇过去,东流脸被打偏,五指印正印在把自己指甲划过的伤痕上。 东流安静地跪着,没有辩驳,只是脸色越发白得透彻。 虽然有点疼,可也只是有点疼而已。 从这巴掌的力道中,他能分辨出师尊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低声委屈地开口:“他们能一起陷害我,我就不能反击吗?” 东华没眸光幽暗,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反击?就是用这种自残的蠢办法?” 蠢办法? 东流心里冷笑,比起师尊给的,这点伤算什么? 可面上却坚决不能露出一点不满。 东流小声道:“不这样怎么能让师尊心疼?” 况且师尊手里那么多好药,他之前受那么重的伤上药调养之后都没留下疤痕,这点伤很快就可以一点痕迹不留。 不过东流觉得要是真能毁了这张脸也挺好的。 红颜自古多薄命。 这句话用在男子身上也一样,长得太好看真没什么好处,如果他长得魁梧粗犷,就不信师尊还能对他这么变态。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东流不由开始蠢蠢欲动。 是啊,要是能让这张脸变丑一点,师尊是不是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阴冷危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冻得东流生生打了个寒颤,连忙敛了所有心思,抬头看着东华,“什么主意也没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尊。” 东华语气冷鸷:“说。” “师父收徒弟,是不是只看外貌?”东流皱眉,“那几个师兄简直又蠢又笨,脑子还不好使,我一点也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收了他们。” 东华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道:“又蠢又笨,以及脑子不好使,这几个说法什么区别吗?” 东流一愣,没料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 细细一思索,他从善如流地回道:“我说他们笨,意思是他们愚笨,说他们蠢,是说他们连形势都分不清就敢上来找茬,脑子不够用……反正意思都一样,蠢上加蠢呗。” 东华不置可否。 不过东流也没太过在意。 毕竟之前师尊就说了那几个人是“不入流的东西”,可见师尊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而且师尊这性情阴晴不定,做事我行我素惯了,谁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东流伺候他穿衣穿鞋,贴身伺候洗漱,然后听东华语气淡淡:“南姒来了。” 啊? 东流一愣:“师尊?” 东华伸手,把他耳边微乱的发丝朝后撩了撩,“她有了身孕。” 东流沉默,眉头微蹙。 “早膳之后,你去给他们卜上一卦。”东华淡漠开口,“若是算错了,本座饶不了你。” 东流沉默片刻,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南姒有了身孕? 这件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到她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东流心头眉心紧蹙,忍不住开始生出隐忧。 早膳之后,东流沐浴焚香,然后去了占卜的卦室。 他的术法修为比起东华差上许多,在卦室之外的地方很难随心所欲地算出他人命运,只有进入最纯净的卦室,才能算出某些特定之人的命格。 待在卦室整整一个时辰,东流出来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是耗损了精神所致,没什么大碍,可占卜的结果却让他眉心紧锁,心头笼罩着了一层阴霾,挥之不去。 “师尊。”回到倚澜殿,他看到斜倚锦榻上的男人,声音微紧,“南姒她……” 东华似是对他的占卜结果了然,语气淡淡:“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 东华没说话。 东流期期艾艾地走过去,跪在他腿边:“师尊应该有办法化解吧?” “没办法。”东华淡道,“本座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东流沉默不语。 东华抬起他的下巴:“你对她倒是关心。” 第354章 打错了小算盘 东流忍着心头忧虑,温软道:“我跟她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东华冷笑:“祭司殿的弟子不需要朋友。” 东流垂眸,不敢辩驳。 他跟南姒有两年的交情。 两年前他离开朝云山去往天都,在相府门前演了一出戏,装作被追杀的小可怜,成功让南姒给救了下来。 南姒看出了他的伪装,却并没有说破,安置在府里养了三四天,还是东流自己主动提出他想去红袖馆当花魁——当然,当花魁只是个假象。 他只是为了有一个能顺理成章在天都城待下去的身份,并且觉得不能白让南姒救他,所以才想利用自己的美貌去红袖馆。 他以为南姒位高权重,而青楼勾栏之地又是搜集官员们信息的最佳场所,所以东流觉得自己可以充当南姒在天都的眼线,帮她监视着朝廷官员的动向。 不过两年下来,南姒需要东流做的事情很少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东流心有不安,所以在看出南姒被封印封住了记忆之后,自作主张一点点消除封住她记忆的封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南姒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也许直到现在,南姒都并不知道她的记忆之所以突然恢复,完全是东流的功劳。 苍寒聿更不可能知道。 否则这位皇帝陛下大概更乐意把东流大卸八块。 而东流那个时候想的也不多,他没去考虑,万一南姒被封住的记忆事关重大,恢复记忆造成严重的后果会怎么办? 他只是觉得有人封印了她,定是对她不利。 而如今在卦室了卜了一挂之后,他才发现,当初封印南姒记忆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师尊。 这两年来经常跟南姒接触,他发现南姒真的是个特别让人想深交的朋友,虽为女子,跟寻常的深闺贵女却完全不同,她的身上有种特别吸引人的特质。 东流其实也曾暗暗喜欢过南姒,但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哪配得上南姒?所以连那一点点情愫都必须很好地克制隐藏,不敢流露于表面。 当然,他也没喜欢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地步,更多的是把南姒当成朋友。 他心里清楚,有苍寒聿和东华这两位尊贵的大人物在,他只有把南姒当做单纯的朋友才能更光明正大地给予关心,而不会给她和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 至于南姒的命格问题。 东流眉心忍不住又蹙起,师尊说南姒的命格很尊贵,方才在卦室占卜时,他也的确发现南姒的命格很贵,贵不可言,贵到他根本无法看出她的星命是什么。 可他看得出来,她这一世大限将至。 原本如果真的是宿命,大限将至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无非就是投胎转世,换个身份再活下去,对于东流这样的侍神者来说,生生死死早已看淡。 可现在南姒的肚子里怀有孩子。 东流眉心紧锁,忍不住开始担忧:“师尊,真没有办法吗?” “宿命任何人更改不了。”东华斜倚锦榻,一袭雪白袍服分明是清贵出尘的色泽,可穿在他的身上,却依然掩盖不了他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狂狷邪肆,“这个孩子,暂时还不该来。” 东流微震,只觉得天心难测。 “过几日的考核就以这个为题吧。”东华阖上眼,敛了眸心邪冷光泽,眉眼便只剩下了矜贵。 东流抬眸,试探着开口:“师尊,考核通过有奖励吗?” “自然是有。”东华语气淡漠,“考核通过的,可以给本座暖床。” 东流脸色一僵,很想说眼下烈日炎炎,师尊你是自带寒气所以才需要暖床? 动辄把暖床挂在嘴上,也不怕有损您矜贵出尘的形象。 “若是考核不通过呢?”东流眉眼微深,考虑着该把这个暖床的机会让给哪位作死的师兄。 “本座在后山弄了个虿盆。”东华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让东流脚底生寒,头皮发麻,“愚钝不堪之人,直接丢进虿盆喂食毒虫。” 东流脸色刷白,心里所有小算盘瞬间烟消云散。 …… 苍寒聿跟南姒是坐着马车来的。 若非身体状况特殊,南姒更愿意骑马赶路,可苍寒聿不同意。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连他自己也整日窝在马车里闷着,活像个生完孩子要坐月子的妇人。 “姒儿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苍寒聿给南姒倒了盏茶,殷勤地给她捏着脚踝,“有事夫君服其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南姒踢了踢他的肩膀:“你应该做的?你应该坐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跟大臣们商议家国大事。” 苍寒聿叹了口气:“姒儿若能答应我进宫为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轻易出宫,每天老老实实待在宫里。” 南姒不说话。 “姒儿。”苍寒聿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如果你不愿意为后,我把皇位让给你当女皇,你做得肯定比我还好。我以后每天就负责争宠,负责貌美如花取悦姒儿,不知这样是否可行?” 南姒语调散漫:“你想得挺美。” 苍寒聿沉默片刻,再加一条:“我还负责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绝不让女皇陛下累着。” 南姒冷笑。 苍寒聿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嗓音温软地诱哄:“姒儿,好姒儿。” “安静。”南姒皱眉,眉眼染了几分倦懒之色,“进宫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 苍寒聿抿唇,眉眼微黯:“为什么?姒儿还是不肯原谅我?” 南姒倚着锦榻,沉默片刻,淡淡道:“如果成亲的结果是死亡,你会如何抉择?” 此言一出,苍寒聿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南姒有些困倦,不想再多说什么,安静地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 天高地阔,云清风和。 初夏的风从布帘拂进,带来一丝丝清凉。 苍寒聿坐在南姒身边,眸光安静落在她面上,瞳眸深处色泽翻涌,却尽是怔然不安。 如果成亲的代价是死亡,你会作何抉择? 为什么…… 成亲的代价会是死亡? 第355章 颠倒黑白 倚澜殿里传出东华的命令,代为传命的人是东流。 “四师兄不得师尊允准擅闯倚澜殿,违反师尊规矩,师尊不太高兴,命我代为全权处置。”东流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四师兄虽然平日里恪尽职守,但今日却是犯了大错,为了给其他人树立好榜样,师弟我只能依规矩发落了。” 如果忽略眼前几个人正在以阴冷怨毒的眼神看他,东流这番话说得倒也的确是情真意切,无可奈何,可他们心里分明清楚,东流不过是打着师尊的名号公报私仇而已。 东流自然不想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眼里怎么看,白玉纤瘦的手指打了个响:“来人!” 侍卫上前。 “把四师兄带去反省室,关上个七天禁闭。”东流语气淡淡,唇角的笑容看着格外无害,“侍神者反省需要虔诚,洁净身心,所以七天内没有食水,没有光亮,需要噤声,不得跟外面的任何人说话。倘若七天之内有人听到四师兄发出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那么四师兄便需要在里面多待七天,算是加罚。” 崔丹青脸色发白,眼底尽是恐惧。 “小师弟,这样的处罚太重了吧?”魏恩脸色微冷,“四师弟只是去服侍师尊而已,算违反了规矩,可以打,可以罚,也可以禁食,但是禁闭七日这样的惩罚太重,历来只用于祭司殿中犯了大错的弟子,还请小师弟三思。” “小师弟这是公报私仇,滥用职权。”三师兄语气冷怒,“师尊是否真的下了这样的处罚,我们可以去问问。如果小师弟假传师尊谕令,这罪名只怕更为严重,还请小师弟深思熟虑之后再行处置。” 平毅冷笑:“离开朝云山两年,小师弟不但胆子见长,这心思也越来越毒辣了,就是想不择手段把我们师兄弟全部消灭殆尽?” “师兄们大概去冤枉我了。”东流不急不徐的开口,表情始终无害,语调也从容温和,“各位师兄若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去问师尊,我保证不阻拦。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各位师兄,师尊眼下心情不太好,各位去问了之后若惹怒师尊,后果也需要自行承担,我不负责。” 此言一出,几位师兄脸色一变,看着东流的眼神如冰刀一般森冷锋利。 “师弟!”崔丹青脸色发白,惶然无助地拉着东流的手臂,“小师弟,我不想被幽禁,能不能换个处罚方式?鞭打,鞭打可以吗?小师弟我错了,你去师尊面前替我求个情,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再也不敢陷害小师弟,再也不敢了!小师弟,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了!” 幽禁七日。 听起来不痛不痒的处罚,却能把人生生的逼疯,反省室内密不透风,暗无天日,没有一丝光亮,人待在里面半日就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慌。五感尽失,接触不到外界的一点声响,感官像是被人用东西生生封闭住,连喘气都觉得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压迫。 崔丹青多年前进去过一次,只待了十二个时辰就瑟瑟发抖,这次居然要反省七天…… 不,他受不住,他会发疯的! “小师弟,求求你,我不要去反省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陷害小师弟,不该对小师弟心存!”崔丹青拉着东流的手臂,恐惧让他声音都在发抖,“小师弟——” 东流温柔地拽下他的手,唇角噙着笑意,语气格外清淡平和:“带下去。” 两个侍卫生拉硬拽的就把人拖了下去,崔丹青声嘶力竭的求饶声越发凄厉:“小师弟!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幽禁,小师弟你饶了我吧——” 人被拖走了,声音也就渐行渐远,直至慢慢消失在耳畔。 空气安静得可怕。 东流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眼前剩下的无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被东流目光扫到的那一刹,除了魏恩之外,其他四人竟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眼底的凌厉也终于变成了惊惧畏忌。 东流啧了一声:“师兄们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有那么可怕? 方才一个个的不是还气势汹汹?怎么转眼就怂了呢? 东流叹了口气,“大师兄觉得鞭打比较严重,还是禁闭更严酷一些?” “自然是禁闭。”魏恩语气冷淡,“否则小师弟也不会把四师弟带去关禁闭了,不是吗?” “既然师兄认为禁闭比较严重,那我就仁慈一些。”东流招了招手,“大师兄以下犯上,按照祭司殿规矩当杖责一百,拉下去当即执行!” 魏恩脸色猝变:“小师弟,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以下犯上?” “这里。”东流侧过脸,慢条斯理地指着自己脸上被指甲瓜刮过的血痕,“大师兄虽然比我大上几岁,但我是少主,师兄伤了我难道不是以下犯上?我可没有冤枉了你。” 魏恩表情阴沉,语气狠厉:“你脸上的伤根本不是出自我的手,小师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根本是借机整我!” 就是要整你啊。 东流心里冷笑,面上却始终一派无辜模样:“大师兄早上在山上把我拦住,情急之下抓伤了我的脸,指使四师兄在师尊面前说我的坏话,这些师尊都已经知晓,大师兄难道要跟我一道去师尊面前辩个是非黑白?” 这句话落音,魏恩脸色彻底僵白。 去师尊面前辩个是非黑白? 凭这人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的本事,就算去了师尊面前又能如何? 况且。 魏恩冷冷道:“枕边风的威力我不敢领教,小师弟既然如此冤枉于我,我除了认罪还能如何?” “大师兄肯认罪就行。”东流语气淡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番教训之后,还望大师兄能做好一个师兄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整日里思索着该如何对付我。” 说罢,抬了抬手,侍卫魏恩拉了下去。 东流漫不经心地看向其他四人,嗓音散漫:“各位师兄可有话要说?” 第356章 叛逆不驯 原本怒目而视的几人,此时齐齐脸色青白交错,眼含惊惧愠怒地看着他,却再也不敢多加指责怒斥。 眼前这个少年在他们眼里,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怯懦可欺的兔子,而是一只真真正正的,凶残无情的豺狼。 把人撕碎了吞进肚子里,却还能表现出一副无辜柔弱的模样。 “各位师兄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回去准备考核之事吧。”东流淡淡一笑,“师尊说了,考核不通过的人,会被丢进后山的虿盆里喂毒虫毒蛇,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几个师兄闻言,脸色霎时惨白如雪。 虿盆? 几人想到那个坑里不停蠕动的各种毒蛇,毒蝎子,毒虫,毒蜈蚣,浑身血液快要凝结了一般,头皮发麻,衣衫下的肌肤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东流柔柔一笑,转身往倚澜殿里走去。 沐浴之后的东华一贯斜倚在锦榻上看书,俊美出尘的眉眼,矜贵禁欲的气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圣洁如谪仙般高贵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 可惜跟他圣洁外表完全不符的,是他骨子里的残忍狠辣,邪佞无情。 虽是个圣洁无瑕的大祭司,可做出来的事情更像地狱来的恶魔,让人发自骨子的感到恐惧。 东流端着一盏茶走过去,茶盏搁在案上,他乖巧地站在东华身侧,给他捏着肩颈。 “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邪魅幽沉的嗓音响在耳畔,让东流脊背细不可查地一颤,随即垂眸盯着眼前这个人的肩膀位置:“伺候师尊,不就是我的职责吗?” 东华嗤笑,搁下手里的书,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然后朝他招手。 在东华看不到的视角里,东流眉心微皱,很不喜欢他这种召唤小猫小狗似的动作,却还是乖乖地朝前走了一步,跪在他腿边。 东华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明明隐藏着不驯看起来却无比乖巧的俊美小脸,唇角的弧度多了丝玩味:“东流。” “师尊。” “为师给你派个任务。” 任务? 东流不解:“什么任务?” “术法修为考核之后,你去一趟柔然,告诉柔然王,他失踪的女儿就是天朝右相,女扮男装的南姒。” 东流表情微顿,眉心忍不住皱了皱:“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东流沉默。 “怎么?”东流捏着他的下巴,“想抗命?” 东流敛眸,掩去眼底变化莫测的色泽,语气里压抑着不安:“师尊会对南姒不利吗?” “你觉得呢?” 东流抿唇,柔美的五官也流露出倔强的意味来:“之前柔然王曾去过天朝,可南姒并不想认祖归宗,我不愿意给她带来无谓的麻烦。” 话音落地,空气中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东流早已预想到了说出这番话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当狠厉的巴掌落到他的脸上时,他竟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伴随着响亮的一耳光,东流纤瘦的身体因重力而侧向一旁,嘴角血丝沁出,鲜红的血液趁着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夺目。 “几天好日子过下来,又忘了皮肉之痛?”东华眼底浮现残酷无情的光泽,嗓音更是冷冽,“抗命?本座真是佩服你的勇气。” 东流低头跪着,木然的脸上清晰浮起的指印充血似的肿着,疼痛已经不是最重要,而是隐藏在心里的叛逆被激起。 东流忍不住恨恨地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为什么要活得卑微,这么委曲求全? 就因为他是他的关门弟子? 可他不想当他的弟子了,他想回归正常的生活,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成年之后娶个妻子生两个孩子,过安稳的日子,不用这般提心吊胆,整日里做小伏低行不行? 说什么关门弟子,其实根本就是个受气包,就是一个娈宠,就是一个卑微的奴才。 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真当自己是个没有脾气的娃娃了? 就算是个没有脾气的娃娃,也不能如此毫无人性的折腾吧? 东流心里不停的腹诽抗议,甚至想把这些话一股脑全甩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然后雄赳赳气昂昂,五铿锵有力地吼上一句:“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找谁去找谁去,外面那么多蠢货脓包排着队等着你临幸呢!” 然而当那双修长冰凉的手指掐过他的下巴,强制性地迫他抬头,对上那双阴冷残酷的眸子,所有的骨气和叛逆刹那间烟消云散。 东流脸色刷白,眼里瞬间被惊惶和不安取代,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牙齿轻微打战的声音。 “本座再问你一句,柔然你是去还是不去?”嗓音冰冷阴沉,透着不可忽视的危险冷酷意味,“嗯?” 东流心底害怕极了,却强行克制着恐惧,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妥协:“师……师尊,我不——” “不”字刚出口,又是狠厉一巴掌打在了右边的脸颊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丝毫没有留情。 东流白皙的右脸也很快浮现红肿的五指印。 “不愿意?”东华唇角挑起邪肆的弧度,眼底一片寒潭般的幽冷,“老规矩,自己掌嘴。” 东流心头一沉,却连丝毫的迟疑都没有,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去,干脆利落的动作就像是他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一时之间,除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回荡在殿内,再无其他的声音。 东华斜倚回锦榻上,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轻啜一口,随即放下茶盏,缓缓阖上那双漆黑幽冷的眸子。 一张脸总共就那么点地方,十数个巴掌轮下来,两边脸颊早已红肿不堪,可东华没有叫停,东流便只能一直打下去。 哪怕嘴角的血丝不停地溢出,哪怕脸颊已经从红肿到青紫,哪怕原本柔美的脸蛋早已看不到原本的五官轮廓。 疼痛从尖锐到麻木,正如东流恐惧到极致,然后渐渐滋生出叛逆不驯的心底。 每一次的疼痛都清醒地强迫着他,把曾经在这人手底下所受过的苦痛折磨全部回想一遍,然后越发觉得,这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 第357章 赏罚分明 六月初,苍寒聿和南姒的马车抵达山脚下。 朝云山不比其他山脉,除了地势险峻之外,还遍布机关阵法,世人想要凭一己之力走上去,难如登天。 可偏生南姒在东澜那一世有个舅舅是九阁阁主,九阁之巅同样坐落于崇山峻岭之上,她幼时就随着几位爹爹经常去九阁山脉,长大之后还曾在山上住了好长一段日子,对于寻常布在山间的阵法机关精通得很。 两人一路沿着崎岖山路往上走去,走到陡峭危险之处,苍寒聿便直接把南姒打横抱起,其实更多是怕她累着。 扶微和玄翎二人一个负责前面探路,一个负责殿后。 此番来朝云山,苍寒聿随身携带的都是暗阁高手,除了扶微和玄翎贴身跟随之外,其他人大多暗中隐藏,宫中禁卫一个没带。 包括苍寒聿和南姒在内,无一不是高手。 武功修为高,赶路快,办事效率自然也更高,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所以一应排场全部取消。 山脉地势广袤,灌木丛郁郁葱葱,山中藤蔓缠绕着树木,鸟虫的鸣叫声清晰可闻。 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半山腰,这还是一边走一边用轻功赶路的结果。要是仅靠两条腿走路,就算没有机关阵法,以及密林中时常会出没的走兽等庞然大物,大概走上一整天也到达不了祭司殿所在的位置。 到了半山腰就比较好办了。 山阶下,从暗处现身的白衣少们清一色长剑在手,个个表情冷漠戒备,牢牢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麻烦上去通禀一声,天朝皇帝陛下求见东华大祭司。”南姒的嗓音疏懒淡漠,带着几份漫不经心的意味,“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候。” 天朝皇帝陛下? 拦路的少年武者面面相觑,随即有两个人转身飞掠而上,施展上乘轻功往祭司殿方向掠去。 南姒找个平坦的大石坐了下来,并平静地开口:“扶微,玄翎。” 今日没穿劲衣,而是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两个人走了过来,身躯瘦削颀长,即便已经收敛了锋芒,归于沉默无声,却依然让人无法忽略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凛冽气息。 “坐下休息片刻。”南姒淡淡吩咐,“之前皇上任性,害得你们遭了罚,我一直没机会跟你们说声抱歉——“ 话音未落,眼前两人已经跪下,额头贴着嶙峋的地面:“属下不敢。” 南姒沉默下来,偏头看向苍寒聿。 年轻而任性的帝王面上划过一丝心虚,却只是揽着她的腰,一语不发。 “起来。”南姒嗓音平和了些,“你们的职责是听从主子之命。主子任性,你们只能跟着倒霉,所以皇帝陛下遇刺一事不是你们失责,责任不该你们来担。“ 影卫的职责本就是听命和保护主子,当然,服从命令排在第一位,所以苍寒聿的任性举动虽带给了扶微和玄翎灾殃,但原本惩罚的确不该由这二人来领。 飞来横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扶微和玄翎低头:“属下不敢。” “暂且先记下,以后补偿给你们。”南姒淡道。 扶微和玄翎都没说话。 沉默寡言的影卫早已习惯了面对严苛的规矩,以及随时降临在身上的错与罚,不管起因是什么,也不管是谁任性,没有保护好主人,就是他们的失误。 主人受了伤,不管这伤势是来自于刺客,还是其他原因,都是因为影卫失职造成,他们理该承担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承受着他们该领的责罚。 这是在暗阁受训十年以来,用鲜血和疼痛印在骨子里的规矩。 主子任性,亦是他们的错。 扶微和玄翎从没有生出过替自己辩驳或者推卸责任的想法。 可南姒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该是你的责任就是你的责任,不该是你的责任,就算一时动怒而给了责惩,事后该说清楚的也要说清楚。 空气中传来破风声。 去祭司殿通禀的两个少年施展轻功返回,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主人让你们随我上山。” 于是苍寒聿和南姒站起身,跟着两个少年甚者山阶往上走去。 扶微和玄翎沉默地跟在身后,身姿峭拔劲瘦,却安静的如影子一般,敛了周身所有气息。 东流身着一袭蓝色冰丝长袍,戴着浅蓝面纱,站在山阶尽头,山风拂过,冰蓝色泽随风扬起一角,远远看去就像在山中修炼的小仙。 看到南姒的那一瞬间,东流眼底浮现一道亮光,却在看到她身边那个人时,亮光消失,表情很快恢复了一片平静如水。 “师尊在倚澜殿休息。”东流淡淡一笑,“你们怎么突然来朝云山了?” 南姒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清淡:“来看看你。” “看我?”东流诧异,“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来的?” 南姒蹙眉。 “为了孩子而来?”苍寒聿心头一紧,“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对?” 东流打量着他们的表情,眉梢微挑,忍不住笑了笑:“原来真是为了看我来的,我是不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涕?” 南姒语气淡淡:“痛哭流涕就不必了,告诉我,这个孩子怎么回事?” 东流沉默片刻,语气微深:“师尊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苍寒聿皱眉。 南姒微默,随即嗤笑:“他不是整日把天命挂在嘴上?这个孩子既然来了,自然就是上天的安排,怎么就不是时候了?” 东流也不知道他师尊心里都在想什么。 昨天因为抗命又给自己赚来了一顿狠罚,东流身上疼得厉害,却越发觉得东华这个人心里有问题,他觉得回来朝云山这个决定根本就是错误的。 纵然心里还有一点惦念不舍,心底深处也不乏对那人的崇敬依恋,可那人阴晴不定的脾气和狠辣残酷的手段,早晚会消磨掉东流对他所有的感情。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极限的,况且东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没脾气的木偶,可以任人捏圆搓扁而一味地逆来顺受。 等到真的忍无可忍时候,他一定会找个机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见这个人的面。 第358章 一举两得 带着苍寒聿和南姒到了倚澜殿外面的长亭里,此处风景清幽雅致,安静凉爽,别有一番意境。 “你们先坐着喝茶。”东流给两人斟了茶,“我去禀报师尊。” 南姒斜倚长栏,漫不经心地转头看着湖里嬉戏的锦鲤,眉眼疏淡倦懒。 苍寒聿负手站在栏前,安静盯着远方山峦重叠,眸心似凝聚着一层薄色霜雾,东流的那句“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一直盘旋在心头,让他感到不安。 天心似乎总是那么难测。 经历了这么多,深刻地品尝了酸甜苦辣的滋味,难过,伤怀,害怕,焦虑,悔恨,所有情绪一一体会过,迎来了两人之间关系的缓和。 惊喜仿佛就是昨日。 苍寒聿以为当一切苦痛都过去,就会迎来曙光。 然而…… 他们的孩子是否也注定了命运多舛? 苍寒聿不禁想到了前世。 那个时候她也是怀有身孕,只是那个孩子最终没来得及降临人世,就跟着爹娘一起入了轮回。 这一世,难道要重蹈覆辙? “皇上在想什么?”南姒良久没有听到动静,转头看向苍寒聿,见他沉默地望着远方,清隽侧颜似笼罩了一层悲寂,漫不经心的开口,“被东流的话吓到了?” 苍寒聿转过头,挨到她身边坐了下来,薄唇紧抿,嗓音亦是听得出压抑:“姒儿。” “天命之事,历来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南姒淡道,“虽然我相信东华大祭司所预测之事的真实性,也相信他确有几分本事,可我并不打算事事受天命左右。” 苍寒聿微震,敛眸沉默不语。 “就算你不打算事事受天命左右,可结果却并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有所改变。”一袭白袍的男子,踏着绝尘如仙的步伐而来,通身的矜贵清冷,干净不染尘埃,名副其实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你的宿命是十世短寿,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你也没机会留在她身边抚养她长大。” 南姒转头,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证明这个孩子命该如此。” 倘若命中注定孩子出生就失去母亲,独自长大,那天命同样无法更改。 东华看了她一眼,拂衣在一旁落座,语气淡淡:“不愧是鸾凰真身,心思就是比一般人通透。” 南姒淡哂,对他这句话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通透,你们又为何来朝云山?” 南姒静默片刻,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暗道她要是说来看东流的,这男人不知会不会多疑。 东流脸上的伤显然还是这个人的杰作。 上次在皇宫里初遇时,南姒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个好脾气的,当时东流挨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脸上的伤怎么也不可能留到至今,所以也就是说,回到山上之后他又对东流动了手。 而且可能还不止一次。 这个变态又暴力的男人。 南姒忍不住皱眉,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东华,语气淡淡:“鸾凰真身?” 东华手执一盏茶,姿态矜贵闲适:“命格贵重,贵不可言。” 南姒嗤笑。 “不信?” 南姒淡道:“信,为什么不信?” 顿了顿,她道:“所以短寿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的确没什么坏处。”东华淡道,“早日结束人世轮回,早日回归真身,鸾御九州,纵横四海,不比待在凡尘人世来得自由肆意?” 七情六欲本就是个庸俗的东西,在东华看来,命格贵重的上神无拘无束,没有烦恼忧愁,强大到众生都匍匐在脚下,这样的日子不要太悠闲。 不过大概是因为漫长的寿命太过悠闲,悠闲到枯燥无聊,所以才想体会一下什么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滋味。 “本相给你个建议。”南姒眉眼染了几分讥诮,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朝云山太偏僻,不适合说书,你可以自带一张凳子,去天朝最繁华的帝都找一间酒楼,打点一下关系,把这些神话故事编纂成书,每日说上一段,保管那家酒楼从此生意兴隆,人气旺盛。” 顿了顿,“对了,祭司殿要是缺香油钱的话,还可以跟酒楼事先协议好,生意爆火之后赚来的银子让你抽成,这样既能赚钱,又能满足大祭司天马行空丰富的想象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下,长亭里瞬间泛起微妙异样的气氛。 原本心情阴郁的苍寒聿诡异地一番静默之后,忍不住低笑:“姒儿,在大祭司的地盘上应该给人家留点面子,万一惹了他恼羞成怒,这朝云山只怕我们上来容易下去难。” 若是在寻常时候,倒是可以用武力解决所有问题,但眼下南姒身体状况特殊,苍寒聿可不敢让她冒险。 站在东华身边的东流也忍着笑意,深深的觉得南姒这番话说得太精彩。 他敢对天发誓,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在师尊面前如此说话,而且还是以这种讥笑嘲弄的口吻。 心里有种畅快的感觉油然而生,东流甚至希望南姒能再给力一些,三言两语把师尊给埋到坑里去才好。 然而…… “你看起来很欢喜?”东华偏头,盯着某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幽深的瞳眸里寒芒微现,“不知喜从何来?” 东流头皮一麻,刚扬起的笑容僵在嘴角,下意识的摇头:“没,没什么欢喜。” 他痛恨自己如此怯懦,可昨晚的疼痛还刻骨铭心,他实在没有勇气再惹怒这个暴戾残酷的男人。 “东流原来是大祭司的弟子?”南姒眸光微转,“不知术法修为如何?” 东流忙道:“在师尊面前不敢论修为,实在不值一提,惭愧惭愧。” 南姒蹙眉:“是吗?” 东流点头。 “逃家两年,还敢谈什么修为?”东华冷哼,“本座没把他的腿打断已经是格外仁慈。” “孩子是用来宠的。”南姒淡道,“疼痛的确能在短时间之内让人记住教训,不敢轻易犯错,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难免会让人感到惧怕,惶恐,继而生出隔阂,到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第359章 称心如意的人 东华斜倚着亭柱,对南姒的嘲讽没什么感觉,淡淡道:“本座的话你爱信就信,不信就算,但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最好别要。” 苍寒聿语气冷峻:“如果要了呢?” “本座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东华淡道,“要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承担就是。” 苍寒聿眉目微冷。 “故弄玄虚。”南姒显然不在意他的话,也没打算听从他的建议,“朝云山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东流,什么时候有兴趣造个反,把你这讨人厌的师尊给推翻了,自己当家做主?” 东流脸色一变,盯着某个吓死人不偿命的主:“我……我哪敢有这个想法?你别害我……” “瞧你那点出息。”南姒嗤笑,“这样吧,等哪天你在朝云山待不下去了,可以跟着我混,我保证把你当成亲弟弟疼爱。” 东华眸心微细。 东流压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我生是朝云山的弟子,死也是朝云山的弟子,没别的想法。” 口是心非。 东流在心里鄙视自己说了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可他大概是明白了南姒的意思,所以也乐于配合。 只是……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东流想,他定然是愿意跟着南姒的。 虽然他的术法修为不如师尊,可他在卦室占卜的时候却能看得出来,南姒命格比师尊尊贵,眼下虽是凡人,但天道规矩纵使是神也无法违抗,况且师尊只是一个修为高深的修行之人。 侍神者,侍奉神。 祭司殿即便在天下如何受人尊崇,可到了真正的神面前,那也只是俯首听命的人,所以师尊肯定是不敢对南姒不利的。 他若能待在南姒身边,师尊必定无法再对他为所欲为。 东流悄默默在心里把南姒这条大腿先抱上,为自己以后打算,心里甚至暗搓搓想,师尊若是能对他好一些,他其实还是愿意待在师尊身边的。 “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应该是累了。”东流主动开口,“我先带你们去住下,在这里歇上两天,明日沐浴焚香之后,我再给你卜上一卦,南姒,你意下如何?” 南姒没意见。 跟这位东华大祭司在一起也没话可聊,他说的那些话于她而言可有可无,此番她也不是为了听什么天命而来。 东流请示了东华之后,很快带着苍寒聿和南姒离开。 一袭雪白袍服的大祭司坐在亭里,眸光静冷,沉默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眼底狂肆的色泽翻涌,唇角慢慢扬起邪肆凉薄的弧度。 然而不知怎么的,耳畔忽然响起少年低软畏怯的声音:“我怕疼。” 眼前仿佛浮现少年苍白的小脸,眼底无法隐藏的恐惧:“师……师尊,轻责……” 一张漂亮的小脸被打得高肿不堪的模样。 啧。 东华目光微转,看向湖里嬉戏的锦鲤,唇角邪冷的弧度慢慢隐去,眼底的残冷也缓缓敛于无形。 我生是朝云山的弟子,死也是朝云山的弟子,没别的想法。 没别的想法? 东华轻嗤。 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这漫长岁月也的确挺无聊,偏僻安静的朝云山上是该有个称心如意的人长久陪着才行,若真把人给逼到绝境跑了,他还得费心去抓回来。 所以…… 抬手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看,东华寻思着以后是不是该对这小家伙好一些? 不过他对他还不够好吗? 自从回到山上,纵着他对付他的六个师兄,关禁闭的关禁闭,杖责的杖责,挨鞭子的挨鞭子,只差没把朝云山搅个天翻地覆,他不都没说什么吗? “南姒。”远离了长亭,东流才敢开口,“你怎么来朝云山了?” “来看看你。”南姒语气清淡,漫不经心的口吻,“我看你那师尊不像个好人,你要是不想在朝云山待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天都?” 苍寒聿眉头微皱:“姒儿。” 南姒瞥他一眼:“你有什么意见?” 苍寒聿梗了梗,不敢有什么意见。 东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某皇帝陛下,发自内心地觉得南姒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连当今皇帝在她面前都如此驯服。 他什么时候也能有南姒这般魄力? 东流想到自己被某个恶魔折磨得连求饶都不敢,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把。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南姒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东流回神,淡淡道:“没怎么,跟山上的几个师兄起了点冲突,被师尊罚了。”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抗命。 虽然他还不知道师尊为何要让柔然王插一脚,但他清楚南姒并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柔然王若真要认回女儿,定会给南姒造成困扰。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她说,说出来除了平添困扰之外,不起任何作用。 “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吧。”东流道,伸手指了指站在门边的四个少年,“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去做就行,我就不陪你们了,午膳和晚膳都会有人送过来。” 南姒淡淡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你那个师尊要是对你太过分,你别惯着他。” 别惯着他? 东流错愕,他这是惯着吗? 他根本是不敢反抗。 这是怂,不是惯。 “我知道了。”东流叹了口气,“我要是有你这般本事……” 算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南姒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貌似只是皇帝陛下独爱她一人,所以才给了她底气? 可他不是啊。 师尊要是跟皇帝陛下一样独宠他一个,东流也敢有底气,可师尊并不独宠他,动不动就毒打他一顿还差不多。 除非哪天他不想活了,为了彻底摆脱师尊,就可以指着他的鼻子硬铮铮地说上一句:“老子不伺候了!”然后飞身找上一处最高的悬崖,纵身一跳,从此就解脱了。 东流很快压下心头不切实际的想法,道:“你们歇着吧,我先走了。” 南姒点头,抬脚走进布置得典雅干净的屋子里,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 “姒儿。”苍寒聿走过去,颀长身躯笼罩下来,随即把她整个人拥入怀里,“这个孩子我们不生了。” 第360章 别再惹我生气 孩子不生了? 南姒偏头看着他,眸光清冷冷的:“你说什么?” “孩子不生了。”苍寒聿头埋在她的颈侧,嗓音透着压抑和彷徨,“姒儿,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你说生就生,你说不生就不生?”南姒淡漠地开口,“你说了算?” 苍寒聿抿唇,抬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眸子:“姒儿。” “夜小七,你给我记着。”南姒揉了揉他的头,明明是宠溺的动作,说出口的话却霸道而冷峭,“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事情没你决定的分,不管是为皇为后,还是生子生女,亦或者其他重要的事情,你,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苍寒聿唇角抿紧。 “乖一点,别再惹我生气。”南姒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到一旁锦榻前坐下来,“在这里歇两天我们就回去,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别操心,把你的江山治理好比什么都强。” 苍寒聿沉默片刻,走到她身边坐下,眸心微敛,眼底深处浮浮沉沉,晦暗不明,不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南姒盯着窗外。 烈烈夏日,蝉鸣虫叫。 远处重峦叠嶂,山雾缭绕,仿佛置身仙境。 南姒想到上山时看到的清一色白衣俊秀少年,大多都在十五六岁上下,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超过十七八岁。 他们忠心耿耿地守在这片朝云山,个个身手不凡。 这些少年来自何处? 天下各国贵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却从未听说过祭司殿有招收弟子的消息,朝云山上这些少年是孤儿? 虽说天下之大,孤儿很多。 尤其是以前战乱纷飞时,孤儿很多很多,可南姒总觉得不太对。 东华那个人生性无情,虽为大祭司,却完全没有一点心慈手软的特性,这样的人是如何拥有那般高深修为暂且不提,他总没有那般闲情雅致到处去走,遇到个弃婴就顺手带回来。 他那样的性情,也完全不像是会亲自培养出这么多少年的人。 山风徐徐,拂动发丝。 南姒托着腮,静静凝望着外面风景,耳边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慢慢的,觉得生活在这里当真是一种享受。 远离繁华喧闹,远离尘世浮躁。 获得一种心灵上的平静。 身后有人用一双手把她揽入怀里,南姒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未动,眉眼却微微柔和下来,轻轻阖眼,任自己陷入一场与世无争的柔情之中。 东流沐浴焚香之后进了卦室。 这一次他待的时间很长,长到从卦室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是虚晃的,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损耗的精神气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程度,因而看起来特别疲惫虚弱。 可他的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旁边有少年扶着他的肩膀:“少主。” 东流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脑袋一片沉重,让他想做个简单的动作都有点难,脚步虚浮,好像是踩着棉花上。 最终还能没能抵挡得住黑暗的召唤,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 醒来时已整整一夜过去。 东流刚睁开眼,光亮入眼,下意识地又闭上。 抬手挡住眼帘,一点点睁开眼,待适应了殿内的光亮,他才微微转头,看向殿内熟悉的陈设和雕梁画栋。 “醒了?” 沉冷低魅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激得东流蓦地打了个寒颤,随即自欺欺人地赶紧闭上眼装睡,只当自己从未醒来过。 低冷的笑声响起,带着十足十的危险气息:“本座有那么可怕?” 没。 东流心里小声反驳,你比那么可怕还要可怕。 “行了。”带着几分凉意的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起来,本座不打你。” 东流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不打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男人说话的语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错觉。 一定是错觉。 悄悄睁开眼,清澈惊惶的瞳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吓得东流立马又闭上眼。 这人是谁? 笑得这么可怕。 东华唇角的笑意僵住,眸心幽沉光泽流转,还点在东流额头上的手指僵滞片刻,缓缓下移,对着他的脸就要扇下去。 然而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东华的手到底没落下去,只是冷冷一笑:“你是打算一直这样装死下去?” 东流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从床上爬起来,睁开眼的同时人已经跪到了地上:“师尊。” 然而身体上的力气尚未完全恢复,双腿一个虚浮,他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上。 一双大手捞住了他的肩膀,才没让他摔个大马趴。 “本座说你修为低,你倒是真敢在卦室里逞能。”东华转身走到榻前落座,雪白袍摆垂落,倾泻一地风华,“算出什么来了?” 东流定了定神,让思绪全部回到脑海,然后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当一切回归理智,他努力克制着涌往心头的激动和欣喜,维持着谦恭温顺的表情:“回师尊,就是因为修为太低,所以我……” 嗓音里明显有着羞愧,“我心里不服,所以才损耗过多的元气,让师尊担心,是我的错。” 说完,还嫌诚意不够似的,低低补充了一句:“请师尊责罚。” 东华漫不经心地斜睨他一眼,唇角的笑意似嘲似讥:“是吗?” 东流小幅度地点头,低着头不敢抬。 “起身去洗漱。”东华今日难得没有为难他,善心大发地放过了他,“用完早膳之后可以去跟南姒谈谈,本座给你半个时辰。今日让他们下山,从此不许再去见她。” 不许再去见她? 东流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抗议,然而想到自己在卦室里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沉默片刻,随即撇了撇嘴:“是。” 东华倚着雕花锦榻,沉沉目光落在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上,眸心色泽幽沉浮沉,若隐若现,尽是了然。 用完早膳之后,东流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脸色依然苍白,损耗过度的元气一时半会还补不回来,需要时间调养。 第361章 天子乃真龙 早膳之后,东流跟南姒密谈了半个时辰,不许任何人打扰。 连苍寒聿都不能靠近。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排除在外,而且还是被自己最心爱的人撵出来,这种感觉让他生出南姒跟东流才是一家人的错觉。 而这种错觉显然让苍寒聿心底发酸,嫉妒让他恨不能宰了那个少年。 然而比起拈酸吃醋,更多的却是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南姒心里是否有着什么隐藏的秘密? 苍寒聿感到无力。 至尊的权势和身份在天命面前也毫无用处,他纵然心里明白南姒命格不一般,可这种清楚只会越发加深他的不安感,让他胡思乱想,脑子里浮光掠影尽是一些神话故事里虚构的画面。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这个皇帝真的没办法再做下去了。 他无心政务,只想日夜守在南姒身边,寸步不离,哪怕成为昏君,哪怕朝堂内乱…… “喜欢上鸾凰的男人,注定要多吃很多苦头。”一袭白袍的大祭司从不远处徐徐而来,清冷的声音里并不掩饰故弄玄虚的意图,“担惊受怕,惶惶不安,如履薄冰……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把自己记忆封住,从此断情绝爱,一切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负手于廊前站立,东华淡道:“天朝需要一个圣明君主,若不想天下陷入战乱,若不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你可以选择就此放弃这段感情。” 苍寒聿冷了眼,清隽如画的容颜如结了一层冰霜:“屁话。” 东华神情微僵,随即冷笑:“一国之君口出秽言,实乃罕见。” “你罕见的事情多了。”苍寒聿冷道,“秽言用在你身上正适合,旁人还没这荣幸。” 东华眯眼:“若是本座现在封了你的记忆,你还能这般说话吗?” “东华。”苍寒聿转头,嗓音寒凉,“别总是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造孽太多对你没好处。” 东华冷笑。 “天子乃是真龙,天命之子,你区区一个侍神者还真能悖逆了天道不成?”苍寒聿气势寒峭慑人,嗓音亦是冷如寒铁,“多年修为不易,别瞬间毁于一旦。” 东华不屑地嗤笑,正要说话。 “到时候若你那小弟子真反噬,只怕你就得任他宰割了。” 东华神色僵住,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 苍寒聿眼神阴鸷,眉眼间尽是雍容帝王气度,这个时候谁都不会也不敢低看他一眼,除了在南姒面前温软示弱,这个人从来都是条龙。 尊贵的龙。 天下苍生都匍匐在他脚下,唯有一个南姒,被他放在心尖,捧过头顶。 只在南姒一人面前,能看见他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 纵然是大祭司,也一样。 东华眸心微细,也不知是不是那句“任他宰割”让他有了顾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沉默了良久,他道:“南姒有句话说得对,天命之事信则有之,不信则无。” 苍寒聿微默,眸心浮现深思:“你的意思是让朕顺其自然?” “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东华淡道,“不过既然她连天命都不放在眼里,以后就别有事没事往我这朝云山上跑。” 苍寒聿没说话。 事关南姒的事情,他现在真的是一团乱麻。 天晴朗,烈日炎炎。 南姒和东流一前一后从密室里走出来,两人眉眼疏淡,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苍寒聿转身行下长廊,疾步走到南姒面前:“姒儿。” 东华独自站在廊下,看着那真龙天子的男人瞬间化作温软驯服的小狼狗,唇角挑起不屑的弧度,朝东流道:“今天就送入他们下山,别留在山上浪费粮食。” 他没心情看旁人你侬我侬。 东流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是,师尊。” 东华转身离开。 “姒儿。”苍寒聿握着南姒的手,端详着她精致脱俗的眉眼,“东流跟你说了什么?” 南姒没说话,抬脚行上长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周遭幽美的环境。 苍寒聿狐疑地跟在她身边,良久没听到她的答案,心下不免嘀咕,姒儿也越来越会吊他胃口了。 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东流方才出来时,脸色也正常得很,虽然不知道他们俩在密室里说了什么,但苍寒聿暗自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 如此一想,倒是暂时稍安了心。 鉴于朝云山是修炼之地,原本苍寒聿是打算在此多留几天的,南姒肚子里怀了孩子,不管是不是迷信,让母子俩沾沾仙气总归是好事,可东华大祭司是个不是个热情的主,丝毫没有顾忌一国之君的面子,直接下令赶人。 而南姒对待在朝云山也没什么兴趣,只嘱咐了东流,但凡这里待不下去了随时可以去天都找她,别正日跟个小媳妇似的受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苍寒聿也在场,下意识地在心里把自己拿出来比对一番,发现自己跟小媳妇似乎也差不多。 不过是南姒心慈手软,不像东华那么变态,动辄以折磨人为乐。 这般一想,苍寒聿顿时觉得南姒就是个美丽善良的小天使,他能拥有这么一个小天使,实在是上苍厚爱。 用过午膳之后,东流亲自送他们下山,边走边说道:“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别把时间浪费在跟人冷战怄气上。天朝律令不是摆设,刑部几十上百种刑罚也别浪费了,心情不好就找个人出出气,十大酷刑轮番上一遍,保管什么坏心情都没了。” 苍寒聿走在南姒左边,听着这人言语流利,语气平和,像是在殷殷叮嘱南姒注意安全似的,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十大酷刑轮番上一便?”他淡淡开口,“看来你很有经验。” 东流的确很有经验。 很有被打的经验。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有个发泄的方法。”东流淡道,“皇上也不用忐忑,姒儿这么温柔善良,就算真的心情不好也不会把酷刑用在你的身上,放心好了。” 第362章 吃瘪 话音落下,南姒忍不住偏头瞥了他一眼。 东流这个人,其实胆子并不小,他连一国之君都敢怼,足以说明他胆子和本事都并不如外表流露出来的这般柔弱。 至于为何在大祭司面前怂得不行,南姒不认为这是逃不开,也不认为东华真有通天的本事。 而是东流对那个人还有感情。 倘若以后真有那天一天,东华把这个孩子逼到绝境,后果只怕足够让东华焦头烂额。 南姒想了想,还挺期待那个画面。 下了山,坐上马车打道回宫。 对于前世把游山玩水周游天下当成了家常便饭的南姒来说,此番难得离开天都城一趟,她也并无多少兴致去别的地方逛。 天下风景大同小异,无非山山水水,各地风土民情不同,以前她走的地方够大,见识得也够多,所以对京城外的风景并无多少稀奇。 况且身边这个人是皇帝,不是隐士。 他的责任在天都。 因此当苍寒聿问她是否要去某个城看看晚会,某个城看看烟火时,南姒没多想就拒绝:“回天都城。” 正应了那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来回浪费在路上的时间足有一个月,可在朝云山却只不到两天就离开,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去看看东流。 回到天都城的日子倒是比以往平静了些,在此南姒强硬的要求下,苍寒聿乖乖进宫上朝,批阅奏章,处理国家大事。 而她享受着身为相爷的荣宠富贵,自在悠然,揽大权在手却活得犹如隐士,无需每天上朝,重要事情想处理就处理,不想处理全部推给皇帝和左相来解决——而受劳受累的君臣二人还不敢有一句怨言。 夏天本就使人容易倦怠,怀了身孕的女子对这种感觉更甚,所以南姒每天就待在临湖的花厅,享受着清风拂面。 早膳之后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就静静坐在栏边欣赏风景。 她生性喜静,独自一个人也能待得住,只是有时兴致来了,也会让绿竹或者素衣表演一段剑舞。 皇宫里各种名贵瓜果源源不断地送到相府,纵使南姒早已被养刁了嘴,整个夏季也完全没有缺了吃的,连带着素衣和绿竹也跟着沾光不少。 皇帝陛下早朝之后去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跟众位那个大臣商议国事,午膳时间直接摆驾南相府,若大臣有重要事情奏报,便直接去南相府面圣。 满朝文武虽说慢慢习惯,可这事根本不能习惯啊。 他们对南姒的想法真的是无法理解。 放着母仪天下的尊荣不享,整日窝在相府里不出门,这南姒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上每天往相府跑,万一在宫外遇到刺杀怎么办? 南相不同意进宫,这孩子生下来名分怎么弄? 皇后之子才是嫡长子,不进宫,连嫡子名分都没有。 于是这日下朝之后,内阁几位老臣以政务为由登门求见,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道:“相爷,历来嫡庶之别严谨,皇家更甚,唯有正儿八经的嫡子才最尊贵。相爷若是不入宫,皇子出身之后便连个庶都算不上,相爷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皇子考虑考虑吧?” “是啊,还请相爷三思,为皇子多多考虑。” “自古以来天伦纲常不得乱,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相爷本是女儿身,虽说此事乃是皇上多年前的决定,算不得相爷欺君,可如今既已恢复了身份,于情于理,相爷都该入宫分封才是。”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乃是九五至尊,相爷就算如何得宠,也该视皇上为君王,对君王旨意恭敬遵从,而不该让皇上委屈求全,事事迁就,这样岂不是乱了朝纲,坏了规矩?” 南姒安静地斜倚栏前,眉目慵懒倦怠,听着这群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理、规矩、伦常、义务,方方面利弊剖析得清清楚楚。 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皇子不能没有名分。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王后宫不能空置。 皇上是君,你是臣,皇上宠爱你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识相点就赶紧进宫接受分封,别不识好歹。 南姒这几日心情不错,只是精神有些不太好,总是昏昏欲睡,她不确定这是胎气造成还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只是人一没精神就像睡觉,哪怕只是浅眠,也不想耳畔有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于是在众人说了一大通大道理,一大通规矩之后,南姒只轻飘飘地抬手:“来人。” 素衣和绿竹上前。 “送客。” “是。” 脆生生的一声应下,素衣和绿竹走出花厅,对着浪费好一番唇舌的几位大臣伸手:“大人们请!” 几位大臣脸色青了青,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素衣和绿竹二人竟径自走到近前。 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安全距离,可素衣和绿竹两个俏丽的小丫鬟脸上挂着最谦恭的笑意,脚下却一步不停地逼近。 大臣们一退再退,终于有个内阁老臣忍不住开口呵斥:“站住!” 素衣和绿竹无辜地停下脚步。 几位内阁老臣看了看眼前两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丫鬟,实在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恨恨地一甩袖子就走了。 莫怪是南姒的丫鬟,跟她们的主子简直一个样。 表面上文文弱弱的,实则都是欺骗世人的假象! 花厅里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然而刚走出相府大门的几位内阁大臣回过神来,却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人迟疑地道:“我们方才说的那些话,应该并没有威胁南相的意思吧?” 皇上之前可是警告过了,谁要是敢惹南姒生气,那就是脱下身上的朝服,贬官滚出帝都,哦不,最严重的是诛灭九族! 花厅里,刚批完折子的皇帝陛下沿着长廊走过来,一身明黄倾泻尊贵色泽,走到阖眼假寐的南姒身边,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把她抱了起来:“回屋睡么?” 第363章 不讲道理 南姒阖眼未语。 苍寒聿抱着她离开花厅,穿过回廊往凤凰水榭而去。 回廊九曲十八弯。 通往东上阁凤凰水榭的方向,花园西北角的拱桥上,白衣妙龄女子迎风而立,像是在桥上看风景,然后余光瞥见这边长廊上明黄色泽,白衣女子立即转过头来,娇美的脸上浮现惊喜之色:“皇上表哥!” 苍寒聿的脚步就这么一顿。 怀里还抱着南姒,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白衣女子提着裙摆从桥上匆匆而下,小碎步往这般走过来,脚步分明急切,却又极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高雅。 “皇帝表哥。”南嘉走到廊下,恭敬优雅地屈膝行礼,盈盈抬眸,看着帝王清隽如画的容颜,脸上一片娇羞,“皇上表哥还记得我吗?” 苍寒聿眉头微皱:“南嘉?” 住在南相府里的女子,除了侍女之外,就只有一个南氏遗孤。 “皇上表兄果然还记得我。”南嘉惊喜,眼里全是倾慕和感动,“皇上表兄,嘉儿一直等在这里,等着表兄来接我……” “你今年多大了?” 南嘉脸上浮现红晕:“十六。” “到了婚配的年纪。”苍寒聿道,“天都城有权有势的公子不少,你若有中意的可以跟朕说,或者跟南相说也行,朕会斟酌跟给你赐一门婚事——” “皇上表兄!”脸上欣喜之色消失,南嘉急急开口,“嘉儿不想婚配,只想进宫服侍表兄,嘉儿打小就仰慕表兄,姑姑在世时也曾让说过,会让我嫁给表兄……皇上表兄,嘉儿不求皇后之位,只求能有个机会服侍在表兄身侧就好。” 姑姑在世时她还小,尚未记事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记得这么一番话。 这些都是她自己随意扯出来的借口。 “婚配或者削发为尼,你自己选择一个。”苍寒聿语气冷峻,“当初南相也是看在你身世可怜的份上才愿意收留你,若非南相,朕已经忘了你的存在,所以进宫服侍什么的就不想了,趁着现在年纪还不大,找个人嫁了吧。” 丢下这番话,他抱着南姒举步离去,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南嘉脸色僵住,心头所有的欣喜和激动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个彻底,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帝王颀长疏离的背影,像是呆了似的,良久没有反应。 南姒早已醒了。 南嘉那么大动静,她就算是个聋子也不可能没一点反应,只是醒了却并未睁开眼,懒懒道:“好歹也是你表妹,这么无情?” 苍寒聿皱眉:“我不无情,难道还真要接她进宫?” “本相觉得可以。” 苍寒聿脸色微变,冷冷道:“要不是你现在身体特殊,朕真想现在就把你拆碎了吞下腹!” “皇上胆又肥了?”南姒挑唇,漫不经心地淡笑,“这几日钟爱黄金?” 苍寒聿面无表情:“不就是跪黄金吗?姒儿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一国之君。” 南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就在床头跪上一夜吧。” 苍寒聿神色一紧:“一夜?” 南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想来对皇上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 苍寒聿撇嘴:“姒儿若是真的忍心,朕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本相眼瞅着,皇上对我的手段还有些看不上眼。”南姒嗓音淡淡,“莫不是真要应了东流的提议,来个十大酷刑?” 苍寒聿低眸:“姒儿忍心?” 说话间已跨步进屋,走进内室把南姒放到了床上。 苍寒聿顺势屈膝单跪在床沿,修长手指理着她的发丝:“姒儿,就算不为后,暂时搬到宫里去住行吗?” 南姒拒绝:“不行。” 苍寒聿抿唇,委委屈屈的开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住在相府。”南姒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皇上可以选秀,分封其他的女子,臣保证不干涉。” 苍寒聿恼怒地低头,在她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姒儿,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妖精,整日就想着怎么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皇上自己说的,帝王三宫六院很正常,臣只是在成全皇上的心愿而已。”南姒已经没了睡意,索性起身靠坐在床头,“既想要左拥右抱,拥有一座美丽的御花园,看百花绽放,又想让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为你争风吃醋……” 淡淡一笑,南姒哂道:“可是帝心难测,拈酸吃醋也得讲究个分寸,分寸把握得好了,自然能取悦皇上,使得龙心大悦,恩宠赏赐不断;分寸若是把握不好,一个善妒的罪名扣下来,轻则老死冷宫,重则一条白绫……皇上不觉得自己是在为难人么?” 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青,苍寒聿语塞了好长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什么时候想要一座御花园?又什么时候想让御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为我争风吃醋?姒儿能不能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一股脑儿把罪名都扣到我的头上?太不讲道理了。” 不讲道理? 南姒嗓音倦懒:“你什么时候见我讲过道理?” 苍寒聿一噎:“姒儿以前一直都是个讲道理的姑娘。” “是么?”南姒挑唇,不置可否的语气,“那大概是皇上的错觉,天下的女人就没几个会真正讲道理的。” 苍寒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这一句话是把全天下的女子都囊括进去了,是不是所有怀孕的女子脾气都如此难以琢磨? 苍寒聿彻底服了气。 “皇上折子都批完了?” 苍寒聿点头,伸手抚着南姒紧致的小腹:“今儿还没召太医来诊脉。” “不用三天两头召太医。”南姒淡道,“这身体没什么毛病。” 可苍寒聿不放心。 原因他们心里都清楚。 虽然明白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大夫的事,可也许只为了让自己稍稍安心一些,所以回天都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会让太医过来一趟。 第364章 自己作的苦果 宫中传太医什么的也方便些。 而且让她时刻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可姒心如铁,就是不想如他的愿。 没了困意,南姒也不愿意再在床上待着,起身下床,走到窗前站着:“南嘉到底是你表妹,南家唯一遗孤,你应该安顿好她的余生,给地下的人一个安心。” 苍寒聿没说话。 他对南嘉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连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况且前世时候本就没多少记忆,今生刚过来的时候,他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南姒身上,只想着怎么封住她的记忆,想着怎么让她名正言顺留在自己身边,想着怎么护她安然。 所有的计划都是都为了南姒,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甚至连对太后母子的仇恨也并没有那么强烈。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可日夜折磨着他无法安眠的却只有东澜那一世。 骤然在自己眼前出事的南姒,多少个日夜他从梦魇中被惊醒,多少次大汗淋漓彻夜难眠。 明明小人儿就在自己身边,可他是那么那么不安。 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少个日子才慢慢平静下来,平静地接受他们已经用另外一个身份重新活着的事实。 而不得善终的那一世,反而能让他理智对待,仇恨不强烈只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但该防的要防,该筹谋的要筹谋,该报复的还是要报复。 只是苍寒聿能更多一些耐心,登上帝位之后慢慢抽掉齐王背后的势力,而不至于在处置了太后母子时牵连太大,导致更大的动荡。 走到窗前,从背后环住南姒的腰,苍寒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同她一起看窗外风景。 这场感情中,她从来是处主导地位的那一个,可她的感情太过理智,纵然七情六欲都是因他而起,却始终能克制。 理智到无情。 而他是被动的一人,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从最初占有绝对优势局面到自己亲手把这一切毁掉,苍寒聿用一息时间经历了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感觉,摔得他几乎粉身碎骨,痛彻心扉。 自己作的苦果自己承担。 犯错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不代表有了这些理由,就可以赦免曾经犯下的错。 而苍寒聿心里比谁都清楚,南姒对他有情,所以对他犯下的错也格外宽容,对他的自残和绝食虽然生气却也心疼,并且愿意因此而做出一些妥协。 可这样的宽容和妥协并不意味着彻底的原谅。 慵懒而随和的南姒,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执拗,也记仇。 外面天气太热。 南姒从朝云山回来之后就没出过相府大门,伴随着烈烈炎热的夏季一天天过去,南姒的肚子也微微隆了起来。 这日用过早膳,南姒在湖中心的花厅里坐着品茗赏花,湖心的荷花开得硕大,一朵一朵,在碧绿荷叶的衬托下显得清新脱俗,美不胜收。 绿竹正在给她讲着最近发生在天都城权贵之家里的趣事。 “上次圣旨之后,苍明齐和秦静姝夫妇二人被端王命人带去祠堂,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通。秦家这位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听说只打了几下就疼得晕了过去,端王妃护子心切,把苍明齐就此也护了下来。” “可主子猜怎么着?”绿竹唇角挂着讥诮的冷笑,“秦家覆灭,秦静姝在端王府没了倚仗,这场灾难又是她一手导致,还牵连着儿子被罚,端王妃对她恼恨在心,没弄死她已经是手软。受了伤之后,王府里的大夫只给苍明齐看伤上药,根本不管秦静姝的死活,这位秦大小姐不但要忍受疼痛折磨,还要带着伤晨昏定省。端王妃有意折腾她,早上请安天不亮就要过去主屋外跪着,跪到太阳出来晒晕了为止;晚间天不黑接着去,一直跪到端王妃就寝了才能起来。” “更可笑的是,秦家那几个平日里对秦静姝毕恭毕敬的庶女,此番却趁着秦静姝落难之际,可劲儿地往苍明齐房里跑,借着伺候伤势的名义跟苍明齐打得火热,眼看着再过不久,只怕端王府就要传出喜讯了呢。” 南姒手执一盏香茗,安静地靠在扶栏上,敛眸轻抿一口茶水,嗓音闲适:“挺热闹的。” “可不是。”绿竹冷笑,“秦静姝能今日下场,就是她自己活该,怨不得人。” 的确怨不得人。 南姒想起之前在桃花山上她救了秦静姝却反被她恩将仇报的经历,唇角轻轻勾起清淡的笑意。 秦静姝的日子现在过得水深火热,也算是她应有的结果,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静姝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素衣走过来,把刚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端王妃对她已经生出了芥蒂,秦家又出了事,对端王妃彻底失去了利益价值,再背上个罪臣之女的名声,她能好得了才怪。” 婆婆不待见,丈夫又是个风流不着调的主,下面还有三个庶妹明着暗里的争宠,秦静姝这娇娇女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南姒没说话。 她对秦静姝既没有姐妹感情,也没什么太大的仇怨,这个人是死是活激不起她太大的感觉。 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听上一嘴,权当打发了时间。 “主子,还有一件事。”绿竹迟疑片刻,“听说顾家姑娘这段时间开始吃斋念佛,不见外客也不出府门一步,甚至是跟她交好的一些贵女都见不到她的面,好像是皇上暗中给顾太傅施了压。” 顾清漪? 南姒嘴角微挑:“这朵盛世白莲段数应该比秦静姝高上一筹才是,怎么这就栽了?” 之前在齐王府闹的那一出,秦静姝和凤鸾月可都是棋子呢,背后正主始终未曾露面,直到现在都没见顾清漪对这件事有什么说法。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南姒没有要追究的心思。 横竖已经有人为此承受了苍寒聿的怒火,并且于南姒而言,顾清漪的计谋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她懒于跟她计较。 第365章 大长公主 七月底,沉寂了有些日子的南相府再次接到一份请柬,来自于素来低调安静的大长公主府。 说起这位大长公主,曾经也是个风云人物。 她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年先帝能登基为帝多亏这位公主一份功劳,先帝登基之后铲除异己,唯独这位长公主荣宠无双,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这个女子显然是个聪明的,懂得适时隐退,先帝坐稳帝位之后她就放了手里所有权力,在公主府里纳了几个美少年,整日安心享乐,悠闲度日,再不问窗外事。 虽然其离经叛道的行经曾一度让言官不满,弹劾的折子如雪片飞上御案,可先帝护着宠着,只差没亲自选几个漂亮少年给这位姐姐送去,长公主也并不在意坊间流言,行为举止我行我素,把任性和桀骜发挥得淋漓尽致。 久而久之,众大臣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先帝驾崩之后,苍寒聿登基,顺势把这位长公主封为大长公主,其他一切照旧,并无任何改变。 大长公主依然安安稳稳地待在公主府中过她自己的日子,寻常既不参加皇族宴席,也不出席帝京各大权贵之间的活动,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人大概已经淡忘了这位大长公主的存在。 而南姒甚至没有见过这位大长公主的面。 所以在接到这份诡异的请柬之后,她倚着栏杆发了好大一会呆,似是在思索,又似只是单纯地出神。 “大长公主?”绿竹拧眉,“这位公主年纪应该不小了吧,皇上的姑姑诶,突然发请柬给主子,这是想干什么?” 素衣皱眉,沉吟片刻:“主子眼下身体情况特殊,还是小心些为好。” 毕竟他们对这位大长公主都不了解,万一对方是抱有恶意而来,怕是防不胜防。 “不用担心。”南姒转过头来,嗓音淡淡,“这位公主待在府中闭门二十余年,明明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偏生安静低调,从不参与帝京权贵家族之间的利益纷争,只过自己的悠闲日子,此番发请柬过来,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想来不该是恶意。” 绿竹点了点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撇开是否恶意不谈,这位大长公主的性情也算颇为特别了,寻常女子只怕十个也及不上她一个。” 只公然在府中养美少年,就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南姒起身:“走吧,换身衣服去看看。” “主子现在就去?” 南姒淡笑:“她想见我,我也想知道她为何要见我,所以择日不如撞日,难不成还要选个良辰吉日?” 素衣被她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得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点头:“好嘞,奴婢这就给主子梳妆换衣。” 顿了顿,“主子打算带点什么过去?” 第一次登门,总不好空着手。 而且到底说也是长辈。 “库房里挑一样。”南姒语气淡淡,“挑贵重的,但别太华丽。” 素衣点头。 虽说喜静,可待在府中时日久了也难免无聊,在齐王和秦家出事之后,帝京各大权贵家族连宴席都不敢大操大办了,更别说什么上赏花会赏月宴,府邸与府邸之间的走动明显少了很多。 没了宴会热闹,天都城内没有动乱,边关外乱也没有。 朝堂上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 大臣们眼下唯一还牵挂着的就是想办法说服南相进宫,最好还能说服皇上选秀,一后四妃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三千佳丽就算不能真有三千,至少三十个该有吧。 帝王太痴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些都是大臣们自己心里的想法,苍寒聿听不到,南姒也听不到。 此时尚是清晨,太阳刚出来已经有了足够的热度,素衣把伞撑在南姒头顶,贴身尾随她走到相府外,上了马车。 收了伞,进入车厢,素衣道:“奴婢已经让轻易把消息传递给皇上了,为了防止齐王府的意外再度发生,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南姒没说话。 大长公主的府邸坐落在金武街最北,跟南相府隔着不远的一段路程,这座公主府占地面积极大,是整个天都城权贵之中最奢华贵气的一座府邸,犹如一座小型别宫。 公主府外方圆十里没有其他的府邸,所以四周安静,不见一个人影,像是一处隐于繁华闹市的隐居之处。 当年先帝赐给这位皇姐,足见恩宠盛隆。 南姒坐在马车里静候,素衣前去通禀。 大门前守卫只听素衣说了一句话,就把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躬身道:“公主说相爷随时来,随时可以进。” 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人匆匆进府去禀报长公主。 素衣转身回到马车前,跟南姒把话说了,南姒嗯了一声,起身下车。 入了府,随即就有管家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引着南姒往府里走,越走就越是能感受到公主府里低调的奢华。 回廊曲折,假山花园,三步一景,五步成画。 日头刚出,灿烈的朝阳透出魅丽的色泽,公主府前苑一片湖波烟色,浮光掠影,如幻如梦。 缥缈琴音从湖心花厅中传出,南姒徐徐行在弯弯曲曲的亭廊上,顺着声音抬眸看去。 碧波荡漾之中,一个身穿素雅月白长裙的女子凭栏遥望天际,身边两个侍女垂手肃立。 厅中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俊美男子席地而坐,敛眸抚琴,神色专注,白色宽大的袍摆铺陈一地,流泻莹动光华。 南姒走至回廊尽头,两个少女站在廊下,躬身朝南姒行礼,然后转身引着南姒上了浮桥。 花厅里女子转过头,看着越行越近的南姒。 女子眉目清丽,虽历经岁月磋磨,容貌看起来却并没有老去太多,好似也就三十出头,可实际上她今年应该已是接近五十的年纪。 行至花厅,南姒出于晚辈的礼节微微欠身:“见过大长公主。” “南相不必多礼。”大长公主开口,声音婉淡,透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平和,“其实本该是本宫亲自去相府一趟的,可有契约在身,本宫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公主府一步,所以才冒昧打扰,让南相亲自来此一趟,还望南相莫要因此而着恼。” 第366章 请求 南姒闻言,心里难免感到一丝意外。 契约在身,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公主府一步? 这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过南姒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心里明白长公主只是在解释因由以及表示善意,所以她从善如流地淡笑:“没关系,大长公主是长辈,我理该来拜见。” 大长公主轻轻抬手,身边的侍女齐齐屈膝退了出去。 “你也下去。”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抚琴的男子头顶,语气淡淡,却是平和之中透着威仪。 抚琴的男人没说什么,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符,静了片刻,很快起身抱着乌木琴离开。 “南相请坐。”长公主在桌边落座,亲自动手给南姒斟茶,“这茶无毒,南相若是不放心,茶水不喝也行。” 南姒轻笑:“大长公主言重。”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大长公主抬眼看着南姒,唇角溢出一声叹息:“本宫其实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南姒挑唇,“佩服我当了皇上娈宠?” 大长公主微愣,随即失笑。 因这一句玩笑,原本生疏和年龄带来的差距无形中消失,气氛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 “不愧是能把皇上都降服的女子。”大长公主语气温和了许多,“这性情当真是特别。” 南姒没说话,端起面前茶盏轻啜一口。 “在请你来之前,本宫简单地打听了一下,对你的事情知道了一些。”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听说你不愿意进宫,甚至怀了身孕都没能让你妥协,不知这是为什么?” 南姒沉默片刻:“我跟皇上之间的之间,旁人看不透也想不通,本相也无意解释什么。” 这显然是不想说的意思。 大长公主了然,并不勉强,“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南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孩子总该有个名分。”大长公主蹙眉,“皇上的子嗣,总不能生在宫外。” “为什么不能?”南姒淡笑,“这除了是皇上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有权决定在何处生下他。” 大长公主愕然。 虽然南姒嗓音温淡,甚至听得出来几分散漫闲适,然而言语中隐藏的强势却丝毫不因面上倦懒的表情而有所消减。 甚至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越发流露出她这番话处于绝对主导地位的意思。 这样的回答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会让人觉得诧异……不,不仅仅是诧异,而是惊骇。 莫说帝王子嗣,就算是寻常百姓家,女人也大多是靠着孩子来决定家里的地位,母凭子贵——但即便是母凭子贵,在世人眼中,子嗣也都是男人的血脉延续。 哪个女子敢于如此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这个孩子是我的,我怎么生怎么生”? 大长公主沉默片刻。 她虽然性情跟寻常女子不同,却也知道皇权至尊不可触犯,此时看着南姒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异样。 很显然,短短两句交谈里,她对南姒又有了另外一番新看法。 “你没来之前,本宫听府中之人说了你的事,一厢情愿地以为是皇上的独宠给了你底气。可现在我才发现,传闻永远不能全信。”大长公主笑道,“皇上不会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里吧?” 南姒勾唇浅笑:“没有。”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可皇子没有名分也不成。” “公主今天找我来,不会是受了皇上所托来当说客的吧?”南姒淡笑。 大长公主一愣,随即也跟着笑开:“不是。” 顿了顿,“我对当今皇上都没什么印象了,之前见着他时……哦不对,我应该是没见过这位皇上。关在这府里二十多年,我早已忘了外面谁跟谁了。” 南姒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惆怅,以及一种情感上的压抑,任是如何洒脱的女子在失去自由二十年之后,大概也没办法做到随心。 心里总会有点感触的。 “皇上不会有三宫六院,我也没打算生十个八个孩子。”南姒抿了口茶,语气淡淡,“所以这个孩子有没有名分都不重要,反正他会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以后这天朝江山会是他的,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大长公主闻言,越发诧异。 如果不是之前了解过,当今皇上朝权的不可撼动之外,此时她定会以为皇权已被架空,皇上成了傀儡……可事实分明不是。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大长公主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只是两人的命运也许并不会相同。 “二十多年前,本宫似乎也是如你这般模样。”大长公主眸心浮现几分迷离,像是在追忆什么,“可岁月无情,到底是磨灭了很多东西。” 南姒没说话。 她对大长公主的事情不了解,甚至从未了解过,但大致能想象得到当初她跟先帝之间应该并不如世人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至于隐情是什么,南姒不太感兴趣。 “算了,不说这些。”红唇溢出浅淡的笑意,大长公主看着南姒,“今日冒昧请你过来,乃是有事相求。” 南姒没说话。 对这句话倒是不意外。 大长公主常年深居简出,天都权贵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这些年很少有人提及过她。 南姒与她素不相识,若非有事相求,她也不可能突然给南姒送什么请柬。 “大长公主有什么话,请说。” 大长公主起身走到栏前,望着湖心层层涟漪:“本宫有个失踪了十八年的儿子。” 嗯? 南姒抬眸,儿子? “据本宫所知,他现在身在左相府。”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左相位高权重,除了皇上之外,本宫想不出还有谁能出来帮这个忙,可皇上日理万机,本宫不想让这点事情去烦扰他,所以只能请南相大人帮忙。” 说罢,她转过身来,朝着南姒欠身:“不知南相是否愿意?” 南姒眉心微锁。 大长公主有个儿子在左相府? 容楚修的府邸? 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大长公主的儿子怎么会在左相府?” 大长公主眉眼微敛:“此事说来话长……” 第367章 信任 南姒回到相府时,苍寒聿刚刚下朝,她前脚回到凤凰水榭,苍寒聿后脚就跟着进了府。 出了一趟门算不上多辛苦,但眼下这个天气免不了热,南姒回到凤凰水榭就命人准备了温水沐浴。 靠在宽大的浴桶里,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散着缕缕清香。 耳畔回响着大长公主的话。 “虽为女子,本宫当年却也是掌过兵权的人。” “先帝登基时本宫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他能快速坐稳帝位,有本宫大半功劳。” “可鸟尽弓藏历来都是帝王的作风,几无例外。” “本宫不恋慕兵权,不恋慕荣华,主动上交兵权以换来府邸安稳,本宫那个弟弟却依旧不能安心。” “本宫生了女儿之后,他这个舅舅也算疼宠有加,时常来探望,带来许多孩子喜欢的小礼物。周岁那年抓阄礼之后,他以册封郡主为由派人把本宫的女儿接进宫里,从此一去不复返。” “本宫手里虽然没了兵权,但先帝以保护本宫的名义在公主府中安插了许多暗卫,这些暗卫平素听命于本宫,只要本宫不出这座宅子,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倘若本宫离开公主府,这些暗卫和本宫的儿子就会一起去见阎王。” “先帝驾崩之后,本宫差暗卫四方打探,一直试图寻找出绯儿的下落。” “先帝当年行事缜密,而本宫又投鼠忌器,不敢在他眼皮下明察暗访,所以这么多年消息被掩盖了很多,一时之间想要查到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花费了三年时间,本宫才查到绯儿当年被送进了暗阁……先帝好狠的手段,暗阁那样冰冷残酷,磨灭所有感情的地方,他为了提防本宫,倒当真是下得去手。” “透支了生命训练出来的暗卫虽武功强悍,可是忠诚卑微,且寿命比常人要短上许多,本宫真是后悔啊……当年若不是顾忌着功高盖主,又何至于乖乖上交兵权,最后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绯儿今年十九岁,从尊贵的皇族子嗣沦落到听人差遣的暗卫,南相大概不会知道,本宫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番滋味。” “如果先帝还活着,我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南相现在怀有身孕,马上也是个当母亲的人了,应当能体会到本宫这个失去了儿子十八年的母亲的心情。” 南姒的确能明白。 一个真正爱孩子的母亲,在得知孩子下落不明时,那种焦灼、不安、恐惧的心是多么煎熬。 原本该享受荣华富贵活在蜜罐里的孩子,生生沦落到尘埃里任人践踏,这样的心情即便作为一个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能够想象得到。 南姒甚至佩服大长公主的定力,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这番话时都无法保持如此平静的语气。 只是大概早已被先帝伤透了心,失望透顶,看淡了一切,所以在提到那个人时,已经无法再激起她心底强烈的情绪。 时间是个好东西,即便备受煎熬,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让强烈的情感消淡,慢慢归于沉寂。 但为人母的感情和担忧却消不掉。 热水氤氲,雾气缭绕。 苍寒聿绕过屏风走进来就看见一片雪白的美背,一片清香萦绕雾气缭绕之中,美景如此怡人,让他忍不住喉咙一紧,脚步不由就顿了一顿。 “皇上可以先去把折子批完。”南姒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开口,“非礼勿视的道理,皇上应该懂。” 苍寒聿撇嘴,抬脚走了过去,正大光明地欣赏美人出浴。 “姒儿。”他搬了张凳子过来,在浴桶边坐下,“你今天去了大长公主府? 南姒抬眸,“怎么?” 苍寒聿静默片刻:“没怎么。” 他就是问问。 “大长公主派人给我送了张请柬,邀我过府一叙。”南姒淡道,“我想着这些日子待在府里也挺无聊,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过去了。” “大长公主必闭府年,连朕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姑姑。”苍寒聿蹙眉,“她突然给你发了请柬,目的是什么?” 南姒淡淡一笑:“你肯定猜不到。” 苍寒聿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姒儿提点一二?” “她有一个失踪了十八年的女儿。”南姒淡道,“当年先帝把她年仅一岁的女儿抱走,从此就失去了踪迹。因为各种威胁和契约,大长公主不能踏出她的公主府一步,所以她没有办法进宫见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先帝把他的女儿送进了暗阁。” 苍寒聿眉目一凝:“做了暗卫?” “嗯。”南姒漫不经心地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撩着水,“这个孩子现在在左相府。” 苍寒聿静默。 堂堂公主的女儿被丢到了暗阁那种地方,这种事情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 他那位父皇倒当真是心狠手辣。 “实力太强的人总会遭到忌惮,看来这个真理自古不变,无关男女。”南姒目光微抬,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皇上就没有对我生出过忌惮的心思?” 苍寒聿一愣:“姒儿这是什么想法?我怎么会忌惮你?” 南姒挑唇。 苍寒聿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她怎么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左相府?” “公主府中暗卫查了许久,最近才刚刚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线索直指左相府。”南姒淡道,“除了几位亲王之外,朝廷左右二相府邸皆可配有暗卫十六人。据大长公主府查到的线索来看,这位小世子在十七岁那年,也就是两年前,就被容楚修从暗阁带了出来。” 苍寒聿没说话。 容楚修少年拜相,苍寒聿对他信任有加,并不太过他的一些私事。 暗阁原本是帝王全权掌管的势力,苍寒聿登基之后,南姒和容楚修这左右丞相二人都拥有了对暗卫的调度大权。 暗阁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明白。 所以由此可见,苍寒聿信任二相的程度相当于亲手把刀递给了他们。 第368章 祖宗的身份 “长兰和长乐虽然也是出自暗阁,但她们首先是宫中侍女。”南姒语气淡淡,“后期不过是为了增强自身武力修为,所以被送去暗阁训练了一段时日。有针对性的训练虽然也辛苦,可比起真正的暗卫却要轻松很多,最重要的是,不会磨灭了她们正常的七情六欲。” 而越是在暗阁里待的时间长的,七情六欲越是淡薄,甚至有些人根本连一点感情都不会留存。 苍寒聿沉默片刻:“此事应该不难,把容楚修叫过来就行。” 南姒嗯了一声,阖上眼,享受被热水包围的感觉。 难倒确实是不难,可容楚修到底是左相,位高权重,寻常官员在他面前连说话都得小心谨慎,又有谁敢蹚先帝跟大长公主之间的浑水? 除了背后有皇上当靠山,又跟容楚修关系不错的南姒能帮这个忙。 大长公主虽然许多年未曾理会外面的事,可到底也是当年的风云女子,判断力还是有的。 苍寒聿很想当柳下惠。 这些日子因为南姒有孕,他也确实当了很多天的柳下惠。 然而此时美景在前,他若还能克制,就真的不是个正常男人了,眼睛盯着某种风景,他咽了咽口水:“姒儿。” 南姒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皇上有何贵干?” 苍寒聿轻咳一声:“你洗好了吗?” “没呢。”南姒语气淡淡,“皇上可以去外面等我。” 苍寒聿这个时候肯出去才怪。 “我来帮你。”苍寒聿起身站在她身后,修长手指恰到好处地捏着她的肩颈,“这两天会不会难受?” “还好。”南姒嗓音懒懒的,“除了刚开始有些症状,后来这些天里没什么不适的反应。” 苍寒聿嗯了一声,专注地给她按着颈部。 沐浴结束,他贴身伺候着怀里的小女子,把她身上擦干,穿上衣服抱了出去。 虽然还有奏折没批,可苍寒聿赖在了南姒的床上不肯离去,纵然眼下南姒有孕,什么都不能做,他也宁愿用最大的自制力忍受煎熬。 南姒看他也着实忍得可怜,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开口:“早就让皇上纳几个妃子进宫,皇上自己不听,还不是自己遭罪?寻常人家的男子还都有妾室通房呢,皇上怎么就如此想不开?” 苍寒聿闻言,忍不住咬牙,语气里颇多不满:“朕如此守身如玉是为了谁?没有妾室通房,姒儿都不愿意进宫陪我,我要是敢对其他女子有什么肢体接触,姒儿只怕早带着崽崽远走高飞了,在这里装什么大度?” 嗯? 南姒皱眉,伸手拧着他的耳朵:“跟谁说话呢?谁装大度?” “嘶疼!姒儿轻点。”苍寒聿拿开她的手,低声咕哝,“本来就是,姒儿总是口是心非,若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迟钝,这会儿被姒儿忽悠过去了,真封个妃子宠幸个宫女什么的,只怕以后哭的地儿都没有。” 南姒嗤了一声:“你不是九五至尊吗?帝王三宫六院不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你没有三宫六院才不正常。” 苍寒聿亲了亲她的脸:“那我宁愿做个不正常的帝王。” 南姒静默,对他的求生欲说不出是满意还是无语,沉默片刻,淡淡道:“听说孩子满三个月就算是度过了危险期,只要克制点,动作别太猛,还是可以的。” 苍寒聿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两眼放光,像是许久没开荤的凶狼,“姒儿?” 南姒没说话,神色淡淡。 苍寒聿直接低头覆住她的唇,再无其他声音。 …… 午膳之后,南姒派人去请容楚修过来。 熟悉的人谈事不必遮遮掩掩,开门见山,有事说事最好。 “今儿既没有东南风,也没有西北风,怎么南相大人就把我给请来了?”容楚修一身浅蓝长袍,衬得身姿高挑,飘逸出尘,俊雅容颜挂着春风般温和的笑意,“看南相今天气色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 南姒斜倚栏杆,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相的喜事在肚子里,左相府的喜事不知什么时候能来?” 容楚修抬脚走上花厅,奇怪地看着他:“左相府的什么喜事?” “娶妻生子的大事。”南姒语气淡淡,“容相今年也有二十好几了吧?还不打算成亲?” 容楚修心底生出一丝古怪感觉,不疾不徐地在桌前拂衣落座,端起素衣斟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你今天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催我的婚事吧?”容楚修语气戏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此之外,皇上和皇后也可以做主……你是想以哪个身份催我?” 南姒并不入他的套,嗓音闲适:“以祖宗的身份。” 容楚修顿时无言。 好吧。 小祖宗这个称呼虽是裴海的口头禅,可他也是亲口叫过的,不算南姒故意占他便宜。 不过南姒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今儿她把他叫过来,绝对不是为了催婚,“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上刀山下火海,本相绝不皱一下眉头。” 南姒嗯了一声:“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两年前,你是不是从暗阁带走了一个人?”南姒语气淡淡,“女子,两年前十七岁,今年十九,在暗阁应该训练了十年有余。” 话音落下,容楚修面上笑容一点点敛尽,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沉默不语。 “怎么了?”南姒皱眉,“有什么隐情?” “没什么隐情。”容楚修很快放松了表情,淡淡开口,“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一个暗卫的事情了?” “她不是寻常的暗卫。”南姒偏头,把手里的茶盏递给绿竹,“她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容楚修淡笑,“依然是个暗卫。” 南姒眸心微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所以你确实带走了这个人?” 容楚修没说话,敛眸喝了口茶,俊雅的眉眼此时显得幽冷难测。 南姒面上浮现深思:“她叫什么名字?” 第369章 主奴契约 “夜七。” 什么? 南姒错愕:“我怎么不知道暗阁有这么个名字?” 容楚修神色恹恹:“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需要本相一样一样说给你听?” “容楚修。”南姒微微一笑,笑意慵懒无害,“别怪我没提醒你,皇上此时正在本相的书房里批阅奏折,随时都有可能会过来,就算本相不去告状,可万一被他听到了,你觉得你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不能。 容楚修深深叹了口气。 他家主上宠南姒已经宠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了,别他说这个左相,就算他的亲弟弟离王,还不照样抓到勤政殿去跪了一夜? 他才不想给自己遭来无谓的麻烦。 “是我的错。”他搁下茶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年前出阁的暗卫都是夜字辈的,她排行第七,所以叫夜七。” 南姒点了点头:“改个名字。” “改名字?”容楚修抬眸,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这个名字应该没冲撞到谁吧? “不为什么。”南姒道,“你照办就是。” 容楚修沉默。 若眼前这个人不是南姒,不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他一定让她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话说左为尊,右次之。 他这个左相权力分明比右相大,掌管的事务也比右相多,凭什么他就要在右相面前伏低做小? 眉眼微敛,容楚修静默了好大一会儿,想着夜七这个名字本来也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字,完全是按照暗卫的级别和排行来取的。 很随意的一个名字,改了也就改了。 “改成什么?” 南姒想了想:“……绯?” 容楚修皱眉:“什么?” 南姒没说话,她似乎忘了问大长公主她的女儿姓什么,大长公主的丈夫是谁? 早上去大长公主的府邸,除了那个抚琴的男子,她并未看到其他类似于面首这种身份的男子,府中有侍卫,有管家,但并不见传闻中该有的奢靡风流。 南姒沉吟片刻,暂时抛开这些想法,淡淡道:“容楚修,你是否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 容楚修缓缓摇头。 “你没查?”南姒皱眉,“暗阁里培养的大多都是男子,很少有女孩从小就被送进去,你对她的身份来历就一点也不好奇?” 好奇? 容楚修淡哂,怎么不好奇? 若非怕她的身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他何至于明察暗访两年? 可就算暗查,也不能太过兴师动众,即便他是帝王面前深受器重和信任的肱骨大臣,很多事情也不能随心所欲去做。 “把这个女子送到我这边来。”南姒淡道,“我来查。” 容楚修一愣,随即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南姒眉眼微动,看着容楚修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些探究:“不行?” 容楚修看了她一眼,随即敛眸,唇角微微抿紧,沉默地握着茶盏。 “为什么不行?”苍寒聿踏着沉稳从容的步子行过回廊,廊外强烈的光线打在他明黄色的袍摆上,折射出尊贵的色泽。 容楚修抬头,起身离座,恭敬地行跪拜大礼:“臣参见主上。” 苍寒聿抬脚走进花厅,目光从容楚修头顶掠过,在南姒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嗓音淡淡:“那个暗卫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 容楚修似有难言之隐般,垂眸不语。 南姒见状,不由挑眉。 历来从容不迫的左相大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风度翩翩的模样,进退有度,温雅如玉,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为难过。 此时这副难得的反应,倒是第一次见着。 苍寒聿也觉得奇怪,微微皱眉:“不能说?” 不能说? 这可真是个笑话了。 天子问话,还有“不能说”一说? 容楚修表情微凝,沉默了片刻,缓缓攥紧了掌心:“臣……犯了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苍寒聿和南姒都有些意外。 欺君之罪? 身体斜靠在廊柱上,苍寒聿神色波澜不惊:“说。” “夜七……就是臣带出暗阁的那个暗卫,臣跟她……”容楚修低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定了主奴契约。” 话落,厅里骤然陷入一片安静。 苍寒聿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看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 而南姒,此时的表情则有些微妙。 主奴契约。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里却非常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暗阁机构隶属朝廷,只效忠于帝王。 左右二相因为是帝王面前最得信任的人,皇上也是为了给他们更多可以调遣的人手,方便他们在朝堂上行事,所以才从暗阁里挑选出来高手暗卫分给两府,两府各十六人。 派给相府的暗卫只听各自府邸里的主子命令行事,皇帝陛下并不会差使已经分出去的暗卫,但有一点,这些暗卫真正的主子只有帝王一人。 皇上把刀赐予了你,你暂时有使用之权,可皇上也随时有收回刀的权力。 倘若有个万一,亦或者有不得已之事发生的时候,这些暗卫只会以皇帝陛下的旨意为首要——这是暗阁长久以来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所致。 暗卫若犯了错,左右二相有处置之权,但需要如实上报。 可唯独不能擅自将暗卫归为己有。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左相,也没有擅自让暗卫认主的权力,说的严重点,这是公然欺君,给他安上个试图谋反的罪名都不为过。 不过南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花厅外,远方天际湛蓝无垠,苍穹广袤,灿烈的阳光折射下来,映得湖面上一片金光跳动。 “主奴契约?”苍寒聿嗓音淡漠,“解释。” 容楚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他只是抱着侥幸,以为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让皇上知道。 毕竟只是一个暗卫。 虽然暗阁是天子的暗阁,可主上既对他信任,也并不是个擅猜忌的人,应该并不会怀疑他私底下做了什么。 却没想到…… 第370章 心软? 花厅里一片静寂。 容楚修忍不住开始思索,南姒为什么突然间问起夜七的事情? 她暗中查过他,还是夜七的身世来历有问题? “左相,朕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帝王淡漠而充满威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容楚修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可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来解释。 沉默片刻,他低声开口:“臣并无谋反之心,请主上明察。” 南姒扶额。 重点是谋反吗? 若说一个暗卫就能牵扯到谋反上去,那谋反也太容易了些。 重点是,堂堂左相大人为什么明知这件事不能做,还非要去做? 而且还是跟一个女子定下主奴契约,这是想干什么?让这个暗卫只属于他一个人吗……嗯? 等等。 女子。 契约。 南姒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眸心微细,转头看向容楚修:“容大人。” 容楚修抬眸看她。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南姒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微妙的意味,“你这份主奴契约是无效的。” 容楚修皱眉,语气淡淡:“有效。” “无效。” 容楚修沉默片刻:“主奴契约触犯了规矩,臣甘愿受罚,就算主上要剥去臣的相位大权,臣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主奴契约确实是有效的。” 南姒又叹了口气:“我说无效就是无效,你居然不信?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女子身世来历尊贵,当初进入暗阁也是因阴谋而起,而今一旦恢复了身份,谁也没资格让她为奴。” 说完,南姒怜悯似地看着容楚修:“你的身份都没她尊贵,还主奴契约呢,想得美吧。” 容楚修闻言,眉心微微一皱:“身份尊贵?” “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南姒淡道,没再跟他打哑谜,“早上大长公主邀本相去她的公主府,为的就是替她寻找失踪多年的女儿,并且指名线索就在你的左相府里。” 大长公主? 容楚修皱眉,他对这个女子并不熟悉,了解的程度也仅限于听过而从未见过。 可即便没见过,他对当年的事情心里也是有点底的,知道这位深居简出二十年的大长公主是怎样的存在,眼下虽无权无势,甚至连自由都没有。 可她的影响力仍在。 别说容楚修,就算是容楚修的父亲,到了这位大长公主面前也得敬上三分。 容楚修眉心皱紧。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查找的真相,原来在这里。 他当初就觉得奇怪,暗阁从未有过女孩进入,就算有,也是特殊对待的情况——比如长兰、长乐和素衣她们几个。 当年都是为了陪南姒,苍寒聿才精挑细选了几个一起送进暗阁,后来这几个人就到了南姒身边服侍。 而如夜七那般,却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容楚修花了两年时间暗中探查,却始终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此时才听了南姒的一番话才隐隐能判断出,夜七的身份应该是被先帝瞒了下来,甚至销毁了所有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线索。 大长公主的女儿,按照当年这位公主的功劳,她的女儿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被封为郡主,甚至风光无限地享受公主的待遇。 然而,当初一个小小的孩子,却被丢到了那样冰冷残酷的地方自生自灭。 皇权倾轧,手段冷酷无情。 世人眼中圣明的先帝,其实也是个虚伪狠毒的人。 苍寒聿抬手挑着南姒的发丝,语气淡淡:“大长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儿在你的府上,这件事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容楚修敛眸沉默,良久,才淡淡道:“臣跟她已经定了契约,更改不了。” 南姒挑眉,诧异于他如此坚决的态度。 苍寒聿显然也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思量。 “臣触犯规矩之处,任由主上处置,绝不敢有一句异议。”容楚修淡道,“但契约既成,终声不得解除,除非其中有一人死亡,契约自消。臣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这辈子只要活着,她都必须待在臣的身边。” “还挺硬气。”南姒闲适浅笑,“本相难得见到容相如此硬气的时候。” 容楚修静默片刻,撇了撇嘴,“本相原就硬气,只是南相无缘得见罢了。” 毕竟就连号称铁骨铮铮的端木锋在南相面前都得礼让三分,其他人硬气得起来吗? 没看皇上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谁敢在她面前比硬气? “行了。”苍寒聿淡淡抬手,“起了吧。此事朕不想插手,你自己看着办。” 南姒眸光流转,娇嗔地道:“皇上不想插手,那本相答应大长公主的事又该怎么回复?” 容楚修被她难得的语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恩站起身之后,不冷不热地开口:“南相可不是个会轻易答应别人的人,此事未弄清楚之前,我不信你已经应了下来。” 南姒道:“说不定本相见大长公主思女心切,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呢。” “你一时心软?”容楚修嗤笑,“你要真能一时心软,主上哪里还需要整日往相府里跑?” 真要心软,早就答应入宫为后了好吗? 说罢,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臣以为自己会跪上一个时辰。” 南姒不解:“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发现主上前些日子特别喜欢罚人跪。”容楚修实话说话,“虽然不知道是何缘由。” 南姒眼神顿时古怪。 苍寒聿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然你有此想法,朕不成全你似乎有点过意不去——” “别!”容楚修连忙告饶,“臣知道错了,主上深明大义,宽宏大量,圣明无——” “容楚修。”南姒漫不经心地开口,打断了他拍马屁的言语,“你不会是情窦初开了吧?” 什么? 容楚修和苍寒聿齐齐安静了下来。 两双眼睛皆落在了南姒面上。 “区区一个暗卫,应该不至于让你宁愿抗旨也不愿解除契约。”南姒淡笑,“这个女子,你是真把她当成了奴卫,还是……媳妇?” 容楚修表情僵了僵,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南姒:“别胡说八道。” 第371章 嘴硬心软 容楚修表情僵了僵,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南姒:“别胡说八道。” 南姒挑唇,不置可否。 是不是胡说八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或者说,也许他自己也还没明白他对那女子究竟抱有什么心态。 不过这跟南姒无关。 她自己的感情尚且没有处理完善,当然更没心情去关心旁人的感情问题,对这类事情也不感兴趣。 容楚修是不是真的会喜欢一个感情寡淡的女子,她不清楚,但倘若那是真心的喜欢,必然是因为那女子身上有着吸引他的地方。 “大长公主竟然跟我说了这件事,我总不可能坐视不管。”南姒淡道,“所以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这件事该如何解决你自己拿主意。” 顿了顿,“但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总要去回复大长公主一句。” “其实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容楚修淡道,“暗卫久经训练,早已磨灭了感情,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尊贵的郡主,也并不会拥有寻常女孩得知自己身世之后该有的欣喜,因为她的感情已经近乎于空白,没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波动。” 南姒拧眉:“但是你必须考虑一个为人母的心情。” 容楚修闻言,漫不经心地轻哂:“说实在的,大长公主的话也不能尽信,当年的事情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谁对谁错,谁也无法判断。但是我觉得,以她当年的能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应该并不难,可十八年投鼠忌器,竟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南姒没说话。 皇帝陛下似乎更没什么可说的,专注地勾缠着南姒的发丝,对大长公主和她女儿的事情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容楚修便直接跟南姒讨论了起来,“你现在怀有身孕,都说为母则刚,为母则刚指的是会为了孩子而变得刚强起来,但心却是柔软的。大长公主也许恰似利用了你有孕心软这一点,才能成功地说服你答应帮她的忙。” 南姒淡道:“你的意思是说,本相是个任人糊弄的傻瓜,别人说什么都信?” “当然不是。”容楚修连忙摇头,求生欲特别强,“我的意思是说你眼下特别容易心软。” 南姒嗤笑一声:“行了,你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吧。过几天给本相一个回复就成。” 容楚修点头,朝苍寒聿行礼:“臣先告退。” 苍寒聿嗯了一声。 南姒淡淡提醒:“回去别忘了给你的小奴把名字给改了。” 容楚修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南姒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意味:“我以前一直以为容楚修应该配一个大家闺秀,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的脑袋瓜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苍寒聿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能确定,他跟那女子之间就一定存着什么别的情感?说不定只是一时新鲜呢。” 一时新鲜? 南姒不以为然:“女人的直觉很准。” 说完这句,她目光落在苍寒聿的手上,“你在干什么?” “揉你的头。”苍寒聿学着南姒一贯的动作,对着她的脑袋揉了揉,“感觉挺不错的,怪不得你一直喜欢揉朕的脑袋。” 南姒:“……” “刚才你说让他回去改什么名字?” 南姒沉默片刻,语气平静:“他家那小暗卫,名字叫夜七。” 苍寒聿动作一顿,面上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心下却是了然。 南姒道:“看来这个名字已泛滥。” “姒儿是不是觉得……”苍寒聿嘴角忍不住扬起,眼底像是嵌入了星辰,“这个名字应该是我一个人专属?” 南姒嗤了一声。 “姒儿别不好意思承认。”苍寒聿低笑,伸手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朕不会笑话你的。” 南姒伸手拽着他的发丝:“皮痒?” 苍寒聿头皮吃痛,却笑得很愉悦:“姒儿怎么这么霸道?夜小七有人用过了,就不允许旁人再用?这也太不讲道理……” “苍寒聿。”南姒冷冷开口。 得意忘形的皇帝陛下顿时闭嘴,讪讪地看着她:“姒儿。” 南姒眉目清冷:“皇上可以走了,本相想自己待一会儿。” 苍寒聿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我想待在姒儿这里,哪里都不想去。” “皇上别太任性。”南姒警告他,“最近大臣们都议论纷纷,皇上不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反倒是每天往臣的相府跑,像什么话?” “有姒儿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苍寒聿道,“皇宫再大也不过是上朝议政和睡觉的地方,哪能称之为家?” “宫廷本就是天子之家。” “是天子之家,却不是我的家。” “皇上就是天子,天子就是皇上。” “我是夜小七。”苍寒聿说着,怕南姒听不懂似的,“我先是夜小七,然后才是天朝的帝王。” 顿了顿,“夜小七是姒儿的夜小七。” 南姒冷笑:“夜小七是谁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在天朝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跟东澜已经无关。” 苍寒聿没说话,一颗心却忍不住沉了沉。 “苍寒聿,前世你我曾相爱过,成过亲,明媒正娶的夫妻,只遗憾落个不得善终。”南姒语气淡淡,“但那一世不怪你,所以既然回到了当初,就当是还以前的感情一个圆满。” 苍寒聿嘴角抿紧,掩下的眸心翻涌着层层墨黑的浓雾,像是要把所有光明全部卷进去,只余下一片永久的黑暗。 他死死地克制着心头的波涛翻滚,压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只抿得唇角泛白,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有阴霾,焦灼,暴虐,尽数掩藏。 苍寒聿把头埋在南姒的肩颈处,嗓音是极度压抑克制之后的嘶哑:“我不管……我就是赖定你了,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就是要赖着你,一直赖着……” 他的姒儿是个温柔而心软的姑娘,总是嘴硬,却比谁都心疼他。 他知道。 他知道的。 第372章 口味独特 踏进左相府大门,容楚修径自走回自己的清晖院。 进了寝卧,屏退所有下人,关上房门。 静静在门后外间站了片刻,容楚修面无表情地开口:“夜七。” 一道人影从窗户飞掠而入,沉默跪在地上。 速度快,无声无息。 除了窗纱被破开一个洞,其余一点响动都没有。 倘若不是容楚修本就武功高强,也许连他都看不真切从窗户飞掠而入的身影是男是女,相貌和年龄如何。 静站须臾,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一身紧致的黑衣勾勒出纤瘦玲珑的身段,清丽的面容低垂,依稀可见侧颜娇美,却比常人更多了几分常年隐藏在暗处不见阳光的苍白。 “夜七。”容楚修语气平稳,稳到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今天开始这个名字就别再用了,我给你改个名字。” 跪立的身影如静如一尊石雕,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 “随我的姓,单名一个绯。”容修想到南姒说的那个字,语气淡淡,“容绯。” 对于暗卫来说,改名字这样的事情显然小到微不足道,跪在地上的女子连一声回应都没有,始终不发一语。 容楚修目光落在她头顶,又沉默片刻,语调平静地开口:“今晚……” 顿了片刻,“你宿在本相屋里。” 这是命令,也是决定。 她没有说不的权利,当然,她也不会说不。 …… 十九的女子比起一般待字闺中的女子在年龄上显然偏大一些,比不得那些娇花似的小姑娘。 因常年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训练,身上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痕虽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浅淡,却依然还残留一些痕迹。 所以比起那些常年浸泡在鲜花精油中保养出来的娇嫩肌肤,容绯的身子除了瘦削紧致之外,同样没有哪处能比得上那些千娇百媚的大家闺秀。 可就是这样遍布着伤痕印记的身体,就这样一副并不娇嫩的身体,却让容楚修着迷,食髓知味,如疯魔了似的要了半夜。 主奴契约虽是一项不符合规矩的契约,但合不合规矩其实跟暗卫无关。 因为有资格制定契约的人只有主动方,也就是容楚修,容绯只有被动承受的份,所以倘若此事被追究下来,皇帝陛下要治罪,便是容楚修一人承担所有的责任。 撇开不符合规矩这点不谈,契约的制定方式其实很简单。 暗阁有一种秘制的药,制定契约的主人取一点自己的心头血融入药中,让暗卫服下。 浸了血液只是一种形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只是为了让契约一方的暗卫知道契约已成,她服下了谁的血,谁就是她以后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真正起作用的,是药。 暗阁密制的药物,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忠诚,服下之后,每月月初一颗解药,便体会不到任何疼痛。 倘若延迟两日不服解药,身体里会如万蚁钻心一般痛苦难忍,四肢百骸,像是骨头里都有虫子在撕咬一般,那种滋味没有人能够承受。 有效且长久的契约从来都是制定在身体上,毕竟口头上的东西太过虚幻不可靠,无法带给人足够的安心感。 主奴契约制定之后,这个暗卫独属于他一个人所有,也许这是所谓的归属感。 除非他死,否则契约永远有效。 不过以前也曾有过一种说法,服下浸了主人心头血的药物,会让暗卫的忠诚更纯粹,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所有物,忠诚地献上自己的所有。 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情绪。 一切以主人的想法和喜怒为主,主人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想法,主人的喜怒就是自己的喜怒。 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 所以就算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以谋反叛乱的罪名杀了容楚修,契约自解。 要么听之任之,就算重罚一顿,只要容楚修和暗卫不死,他也得承认这种契约的有效性。 当然,皇帝陛下对待此事的态度也不是随意决断的,区区一个暗卫,左右不了朝局动向,影响不了朝政大权。 全当是他给心腹大臣一个恩典。 而倘若容楚修是怀着什么别的心思,私底下有了不臣之心,做出了超出底线之外让君王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么苍寒聿也不会给他什么机会去犯上作乱。 白绫、毒酒、匕首,这些东西并非冷宫嫔妃专属,赐给自己的大臣也完全可以。 当然,如果容楚修更钟爱断头台,苍寒聿也乐意成全。 人一死,主奴契约自然失效。 眼下人没死,契约还在。 影卫改了名字,冠上他的姓,连身上都烙上了他的印记。 也不知这容主人是要闹哪般。 虽说南姒并没有直接应下大长公主的请求,但对方既然开了口,而且指名道姓提到了容楚修,把线索都指明给了她,南姒当然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此事若搁在别人身上,她理都不会理。 可大长公主辈分上怎么说也是苍寒聿的姑母,而且她丢了女儿十八年,纵然容楚修说大长公主利用的就是她眼下有孕容易心软,南姒也心知自己的确心软。 但这样的心软仅止于给大长公主一个答复,尤其是在得知容楚修回府之后干的禽兽事之后,她就更没兴趣趟这浑水了。 “这封信送去给大长公主。”南姒把信递给绿竹,“今日开始,这件事与本相无关,让容楚修自己去解决。” 苍寒聿端着果盘,拿叉子喂她吃水果:“容楚修的口味挺独特。” “的确挺独特。”南姒淡哂,嗓音慵懒,“主奴契约?莫不只是为了能正大光明睡了人家?” 苍寒聿神色淡淡:“天都城贵胄家中闺秀任他挑选,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暗卫的身体而冒这么大险。” 君臣间的信任固然可贵,可信任崩塌有时也只在朝夕之间。 况且容楚修这件事做的,的确触犯了规矩,就算真治他个图谋不轨之罪,他也得认。 第373章 生女不生男 南姒斜倚着扶栏,目光有些玩味:“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挺能藏。” 金屋藏娇也不是这么个藏法。 主奴契约。 呵。 南姒挑唇,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利用暗卫感情淡漠和忠诚这一点,强制性地把人家吃干抹净,打算先攻破她的身体,然后才虏获人家姑娘芳心? 也不怕翻船。 苍寒聿没接这话,小心地捏着她的肩膀:“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姒静了静:“没什么不舒服。” 顿了顿,“你们君臣二人行事风格倒是相似。” 都是把人弄在身边,先下手为强。 想当初南姒第一次侍寝时还没有恢复记忆,之所以愿意,完全是因为藏在心底的喜欢,以及苍寒聿把她自小养大的恩情所致。 记忆苏醒之后才发现这不过是某人一出精心策划……好吧,算不得精心策划,但也确实是个精心准备了十几年的谎言。 可谎言暴露了又如何? 总不可能还她一个清白的女儿身。 好在南姒对贞洁看得也不是那么重要,倘若她真要做到一刀两断,那也绝不可能因为失了身就改变主意。 不过是苍寒聿自以为聪明,以为得到了她的身体就能把她困在身边一辈子。 而现在,容楚修显然也在用着同样的手段。 苍寒聿躺着也中枪,闻言只得讪讪一笑:“我跟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南姒挑眉,云淡风轻的语气,“哦,也的确不一样。容楚修最起码还有点人性,等姑娘十九岁了才下手。你当初睡了我的时候,我还不满十五岁了吧?” 苍寒聿心虚:“还差两天就十五了。” 十五岁生辰之前,跟十五岁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不承认自己是个禽兽?” 苍寒聿不敢不承认:“我的确就是个禽兽。” 虽然时下十四五岁嫁人的少女比比皆是,皇帝选秀时那些女子十三四岁进宫的也很多,但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争取宽大处理。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苍寒聿这般一个劲的服软,有错没错都认在自己头上,就算南姒有心想找茬,在他这般温顺良好的认错态度下也没了脾气。 况且她本就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日子一天比一天静谧温馨,南姒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苍寒聿除了上朝之外,大半时间都待在相府,虽偶尔还是会在情浓意切时小声哄她进宫,奈何妾心如铁,表面上如何温柔似水,在进宫这件事上南姒也从未有过半点妥协的迹象。 当然,这期间大臣们也曾想办法说服南相进宫,然而即便是如何能言善辩的大臣出马,道理摆在明面上讲,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从家国社稷到儿女情长,从引经据典到口干舌燥…… 南相却只是回以云淡风轻般的一句:“本相是娈宠,不敢进宫糟蹋了后宫圣地。” 或者说,“选秀封妃是皇上的事,跟本相无关。” 再或者,“本相身份卑微,配不上身在云端的皇上。” 每每把大臣们堵得气都喘不匀,斗志昂扬而来,垂头丧气而回。 苍寒聿也被一天天打击得心如止水,别的不求,眼看着南姒肚子越来越大,只求母子平安,不发生意外便可。 炎热的夏季过去,秋天到来时,刑部该判的案子已经定了下来,原本该秋季被押赴刑场的齐王和秦家一党却并没有立即迎来死亡。 苍寒聿顾忌着南姒有孕,想给孩子积福,不愿意在这个当口多造杀孽,于是暂时压下了对齐王的处置,只命萧墨加派禁卫军防守天牢重地,又从暗阁抽调出人手暗中监视。 天牢本就是防守重地,进去的人想出来难如登天,况且重重严防之下,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休想从里面飞出来。 秋季还有件大事。 三年一度的秋闱原本该在明年,但苍寒聿提前就下旨今年增设恩科,选拔年轻优秀的学子,各地官府早已忙碌了起来。 到了年底腊月,东南西北四王回京述职,苍寒聿点了离王、云王、左相容楚修、大将军端木峰和四王进御书房议事,整整半日时间,除了御书房里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帝王交代了什么,没人知道四王和丞相应下了什么。 腊月里南姒的身子已经八个多月,苍寒聿下旨休朝,所有重要的政务全部交由离王、容相和内阁裁决,重要到容相也决策不下的事情才能送往相府,由皇帝御批。 今年的除夕比以前任何一年都热闹。 热闹到漫天的烟火绽放了整整一夜,璀璨炫目的光芒之下,映着年轻俊美的帝王握着身边即将临盆的女子的手,表情那么柔和,柔和到让人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然而繁华和喧闹之下,有此感觉的人却忍不住在心里低骂自己有病,明明是一派祥和盛世,怎么就不详了? 除夕宴进行了整整一夜,凌晨时分才结束,大臣们顺道给帝王拜了年,然后才纷纷出宫回府。 “姒儿,累么?” 南姒放松了身体倚在苍寒聿特意给他准备的软榻上,腹部高隆,原本精致的小脸在这几个月的滋补下也圆润丰满了一些,更显得肌肤娇嫩白皙,吹弹可破。 “还好。”南姒语气淡淡,繁华和喧闹之后更显得周遭是如何静谧,“孩子刚才踢了我一下。” “是吗?”苍寒聿低头,轻轻地将脸贴在她腹部,感受着孩子强劲的生命力,“姒儿猜她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南姒淡道:“女孩。” 语气不是猜测,而且笃定。 苍寒聿,抬起头看着她:“真的?” “鸾凰生女不生男。” 苍寒聿懵了懵。 “皇上失望吗?”南姒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没有皇子可以继承江山。” 苍寒聿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失望什么?姒儿是鸾凰,那女儿自然也是鸾凰,鸾凰命格尊贵着呢,怎么都算都比生个皇子划算。” 第374章 大限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该准备的,苍寒聿早已提前准备好。 稳婆、乳娘、经验丰富的嬷嬷、十六个伶俐的宫娥,早已入住凤仪宫偏殿,婴儿床,玩具,男婴女婴的柔软小衣服准备了不知多少套。 外朝势力也做了极周密的安排布置,当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苍寒聿只恨不能把一天当成三天用,既不放心相府里的南姒,巴不得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又要紧密安排一应该安排事宜。 当然,有些事情朝臣不知道,他们也不能知道,所有安排都是暗中进行,朝堂表面上依然一片风平浪静。 正月初六,南相府中来了个少年。 “姒儿。” 彼此南姒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在接连几天阴云沉沉之后,明媚的阳光舒服得让她只想睡觉。 东流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 困倦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立着一个少年,而府中的暗卫无声无息间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但凡东流再敢往前走上一步,绝对会在刹那间死无葬身之地。 南姒微微坐直了身体,轻轻挥手。 暗卫退下。 素衣低声吩咐了一句,不远处恭敬候立的侍女转身离开。 “你怎么来了?”南姒嗓音带着些许慵懒倦意,“东华大祭司呢?” 东流目光落在她面上,明媚的阳光笼罩着柔美出尘的容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白,白到近乎于透明的颜色,透着某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征兆。 在她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东流语气淡淡:“他知道我来。” 南姒嗯了一声,身体上的酸软倦怠让她没有太多精力却关注东流,所以也没察觉到此时东流跟以往不太一样的语气。 被素衣差使过去的侍女很快返回,端着半盆温水,用帕子浸湿拧干,递给南姒擦脸。 另外一个侍女则奉上了刚沏好的茶。 南姒端过来,敛眸抿了口茶,抬眼看向东流:“专程来看我?” “当然不是。”东流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我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宝宝而来。” 南姒闻言,沉默地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 这两天她精神不济,总是提不起劲,话都不想多说两句。 “孩子你不用担心。”东流语气淡淡,却有几分郑重,“会有人守护。” 南姒闻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要插手?” “嗯。”东流点头,“我要抱大腿。” 抱大腿? 南姒对这个说法感到稀奇,“抱谁的大腿?” “你的。”东流毫不介意流露出自己的意图,“安顿好你的宝宝之后,我跟你一起离开。” 从这位东流公子跟南姒说第一句话开始,素衣和绿竹心头就隐隐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此时听到这里,心头越发不安。 安顿好宝宝? 一起离开? 离开去哪儿? 素衣眉心微凝,忍不住悄然打量着南姒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受东流几句话的影响,素衣发现南姒此时的状态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很虚弱的样子,连唇色都没有以往娇嫩莹润,而是显得苍白了许多。 这两天主子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可素衣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以为是因为肚子大了,以及天气冷,穿的厚重,所以才让主子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 可此时素衣突然间明白,也许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即将发生。 “皇上呢?”东流皱眉,环顾左右,“你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说发作就发作,他居然都没陪着?” 若说不爱也就罢了,这不是皇帝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小祖宗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疏忽? “他在书房。”南姒瞥他一眼,“你来之前他还在这里。方才我晒着太阳有点困,让他去把左相送来的折子给批了。” 东流闻言,这才勉强接受,刚要说些什么,耳边却恰好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苍寒聿拿着件红色的大氅走了过来,袖子和领口都是雪白皮毛滚边,看起来格外高贵漂亮,当然,最主要的是保暖。 把大氅盖在南姒身上,苍寒聿柔声问:“要不要回房睡一会儿?” 南姒轻轻摇头,嗓音带着点猫儿似的倦懒:“太阳晒得舒服。” 苍寒聿心头像是被羽毛刷过似的,酥酥麻麻,瞳眸不自觉地越发温柔了些,低头亲了亲她冰凉的唇瓣,“好,那就再晒一会儿。” 东流沉默地看着,很想提醒一下某位帝王这里还有外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请注意收敛。 然而对方是皇帝,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是天下苍生的主宰。 除了南姒,谁敢在他面前横? 于是东流只能转过头看向别处,默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东流。”苍寒聿开口,“随朕去书房。” 话落,转头吩咐素衣:“你们近身伺候着,别疏忽了。” 素衣和绿竹领命应下。 除了她们两人之外,长兰和长乐也被调了过来,庭院内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女,外面还有一层层暗卫高手把整座院子护得密不透风。 东流随苍寒聿去了书房。 “姒儿的情况不太好。”苍寒聿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抵着额头,“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没有任何办法。”东流眉目微敛,嗓音低低的,“短寿之命不是玩笑。” 苍寒聿沉默地抿唇,清隽眉眼不由沉寂了几分。 “师尊之前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这话不假。”东流道,“前世你们也是殒命在这个年纪,只是这一世她有孕的时间提前了些,所以孩子可以活到生下来……” 苍寒聿一震,脸色猝然一变:“你的意思是,孩子只能活到生下来?” “不是。”东流摇头,“孩子若是再晚几个月怀上,在南姒大限之期到来之际,孩子也会跟着殒命,无法存活。但现在因为提前了几个月,能在南姒殒命之前被生下来,那么她的危险期就已经过去,不会再发生其他意外。” 苍寒聿松了口气。 第375章 发作 “但是这个孩子注定跟寻常小孩不一样。”东流语气迟疑,“可能皇上会不太容易相信,但确实是……” 语气忍不住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该说怎么说。 苍寒聿皱眉:“怎么个不一样?” “她心智尚未完全发育好,需要……嗯,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完全成型。”东流抬手,比划出一个小圆,“可能还需要再修炼一段时间。” 苍寒聿:“……” 刚出生的小孩子心智本来就没发育好,不是吗? 难不成还有谁刚出生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东流沉默片刻,索性直言:“这么说吧,因为这个孩子还没到降世的时候,所以她的原型没发育好,出生之后虽然是个寻常宝宝的模样,可原型其实还是颗没有破壳的蛋……嗯,凤凰蛋。” 苍寒聿:“……” 东流知道他肯定不可能淡定地接受,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凤凰降世,需要守护者细心守护,所以你们离开之后,这个皇朝时空会暂时被结界封住,所有的一切皆保持眼下的模样不动,直到你们的女儿破壳为止。” 苍寒聿:“……”妖言惑众。 东流修为尚浅,这一切定然都是他在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不过皇上可以放心,宝宝生下来之后是个正常的人形,南姒并不会真的生一颗凤凰蛋出来。”东流轻咳一声,“宝宝心智发育正常之后,也是个正常的女子,不会以凤凰的形体出现。” 纵使苍寒聿并不是个迟钝的人,此时对东流的话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 意思其实就是说,凤凰降世之前没有完全发育好……嗯,还没有破壳,所以孩子出生之后心智比正常孩子可能要晚熟一点,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可能会迟钝一些,看起来比较笨,所以需要一点时间继续修炼…… 然后呢? 在哪儿修炼发育?凤凰蛋里? 还是留在结界里修炼? 虽然历来世人就认为天子乃是真龙,可没有人亲眼见过真龙,皇后是凤凰,也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凤凰。 一切都是自古以来的帝王为了彰显尊贵,而把自己和皇后自喻为龙凤罢了。 没想到如今倒是真的出现一只真凰? 凤凰蛋…… 这么玄幻的? 苍寒聿原本心情很低落无助,纵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可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南姒这段时间肉眼看得见的虚弱,以及早已注定好的结局。 不管是谁,在凤凰正茂的年纪里都不可能平静地面对死亡,尤其是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死亡。 唯一能促使他保持冷静,而没有失控的原因在于他跟南姒的命运早已绑定在一起,她生他生,她死,他也跟着亡。 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所以纵然还是惶然,可失控却能压制。 然而心里的不安依然存在,对以后未知的命运,对孩子的牵挂,对宿命的无法抵抗,都让他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若说之前他还抱着几分侥幸,这两天看着南姒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色,他的侥幸早已一点点消失殆尽。 惶然,无助,沉重,心头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霾。 可这些情绪在东流一番话之后,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生出的荒诞和诡异感。 他沉默地倚在椅子里好一会儿,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在正常人世间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东华大祭司是侍神者,擅长占星卜卦,预测天象,东流是他的弟子,也通晓一些术法。 他们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且东流的意思也很清楚,不管他的女儿真身是什么,至少她在来到这个人世间时,是以正常女子的身份存在的,并不会出现让世人觉得太过离奇的事情发生。 一切的不正常也都是发生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所以并不会造成什么会引起世间哗然的影响。 这样一想,似乎就觉得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况且帝后的孩子本就尊贵,鸾凰真身,贵上加贵,再蒙上一层神话故事的色彩…… “自己的宝宝是只尊贵的凰,皇上应该高兴才是。”东流见他许久没说话,眉头微拧,“难道皇上不相信?” 苍寒聿摇了摇头。 若真的不相信,他反而不会这般反应,直接怒斥一句胡说八道,正因为半信半疑,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 “皇上!”素衣惊慌失措的声音骤然在外面响起,“主子肚子疼!” 苍寒聿脸色一变,再无心思去想其他,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东流也片刻未停,很快跟了出去,听到苍寒聿厉声吩咐:“稳婆!嬷嬷,所有人准备!” 南姒脸色惨白,眉心紧蹙,额头冷汗涔涔。 “姒儿!”苍寒聿抱着她,声音都是颤抖的,“姒儿你忍忍,别怕,我在……姒儿,是不是很疼?很疼就咬我,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肚子一阵阵痉挛的疼,南姒脸色白得没有血色,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而下,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低吟。 一路飞奔到寝卧,把南姒放在床上,苍寒聿紧紧握着她的手,“姒儿……” “皇上。”稳婆匆忙而入,草草行礼之后很快开口,“请皇上出去外面等。” 苍寒聿不愿意松手:“姒儿。” “皇上!”稳婆见南姒情况紧急,不由拔高了语调,“请皇上出去外面等!” 南姒被这句大声吵得清醒了些,睁开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皇上,出……出去……” “姒儿!”苍寒聿急得眼眶都红了。 稳婆简直没见过这样的皇帝,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喊道:“素衣姑娘,把皇上架出去!” 素衣和绿竹闻言赶紧跑了进来,虽然以下犯上,但眼下情况危急,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一左一右把苍寒聿往外拖去。 刚被拖到了外间,苍寒聿就跌坐了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脸色白得不比南姒好上多少。 为什么发作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明明须臾之前还好好的…… 第376章 回光返照 整个生产的过程其实很顺利。 顺利到苍寒聿甚至都没有听到南姒的痛呼,孩子就已经出生了,稳婆们拍着小女娃的屁股,想让她哭,可刚出生的宝宝闭着眼像是在睡觉一样,完全不给一点反应。 稳婆怎么拍她都没动静,这样的异常直接吓得内殿的稳婆和嬷嬷们脸色苍白。 惊惶之后,有稳婆及时反应过来宝宝脸色红润,呼吸正常,身上温度也正常,除了不哭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异样,众人才心有余悸地稍稍松了口气。 若非如此,她们都忍不住要以为这个孩子是不是没了气……啊呸呸呸,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公主健康着呢。 得出这个结论,众人总算安了心,可随即想到初生的婴儿都是要哭的,哭了之后才能确定她呼吸正常,身体没什么毛病。 可纵使稳婆如何拍她的屁股,小公主就是一个劲地睡,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声音和屁股上的疼痛。 这样的症状让经验丰富的稳婆和嬷嬷们也察觉到了异常,众人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惶惶不安,南相不会生出个傻子女儿吧? 当然,这样的怀疑她们只敢放在心里,没人敢在面上露出半分异色。 当素衣和绿竹出来禀报消息,说主子生了个小公主时,苍寒聿转身就入了内殿,听不到耳边嬷嬷们阻止的声音,目光落在床上虚弱的南姒面上,嗓子都哑了:“姒儿。” 南姒无力地睁开眼,苍白干涩的唇角费力地挑起一点勉强算是安抚的笑容。 “皇上。”稳婆抱着小公主,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公主……” 苍寒聿转眸,看向稳婆手里的女儿,小小的婴孩,此时正缩在襁褓里无知无觉地沉睡着,看起来跟寻常初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啼哭。 苍寒聿心里有数,深深吸了口气,道:“素衣,把孩子抱去给东流公子。” 素衣诧异。 嬷嬷们脸色微变,连忙开口:“皇上,小公主还太小,外面冷,现在可不能抱出去。” 苍寒聿闻言,眉心轻蹙,却也没说什么,转头吩咐:“医女。” 两个医女上前回禀:“禀皇上,相爷跟小公主母女健康,只是相爷身体比较虚弱……暂时精神会不太好,奴婢会去煎些汤药来给相爷补补身子。” 她们没敢说的是,南姒现在的身体根本不是虚弱,而是孱弱。 孱弱到她们都不敢如实回禀。 “皇上。”嬷嬷小声谨慎地开口,“现在要给相爷清理身子,还请皇上先回避一下。” 苍寒聿转眸看向南姒,闭了闭眼,“把孩子给我。” 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给他。 苍寒聿转身走了出去,帷帐落下,挡住了内室的视线。 东流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苍寒聿抱着孩子走到外室,赶紧走过去,有些稀奇地打量着正在沉睡的女婴:“小宝宝生得真好看,瞧瞧这眉眼,这轮廓……果然天生的贵气。” 苍寒聿被他说得心生狐疑,忍不住也低头细细打量着他的女儿:“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好看,哪里贵气?” “皇上当然看不出来。”东流语气很是欠揍,“若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天下人谁都能去当大祭司了。” 说着,东流伸出手:“给我抱抱。” 苍寒聿有点不放心:“你会抱?” “皇上都会,我有什么不会的?”东流小心地用两只手托着包好的襁褓,低头看着睡得香喷喷的小奶娃,有些心痒难耐,“真想抱回家藏起来。” 苍寒聿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心里焦灼地牵挂着南姒,倒也没心思跟他多说什么。 内室收拾了一阵,侍女们端着温水进去,出来的时候清水成了血水,苍寒聿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着,疼得厉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内室才收拾妥当,侍女把外间的窗户都开了通风去腥气。 稳婆和嬷嬷们走出来,忐忑不安地跟皇上道喜。 苍寒聿心底清楚,不管南姒母女是好是坏,跟她们都没什么关系,宿命一事又岂是人力所改变? 于是命人赐了赏银,打发了稳婆离开。 宫里调来的嬷嬷和宫娥留下几个伶俐的伺候,两个医女留了下来,其他人也都一块儿打发走了。 苍寒聿重新回到了内室。 南姒醒着,素衣刚伺候着她喝了水,此时躺在床上,精神看起来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 “姒儿。”苍寒聿握着她的手,到现在两条腿还有点软,“你感觉怎么样?” 南姒淡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苍寒聿在床边蹲跪下来,将脸贴在她掌心,眼底是深沉的不安。 “其实没什么。”南姒嗓音很轻,没什么力气似的,“宿命如此,我们该坦然接受。” 苍寒聿心头一痛。 素衣和绿竹都走了出去,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可南姒其实已经很累了。 眼下这种精神状态,反而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 “宝宝如何了?” “她很好。”苍寒聿用脸贴着她的掌心,把东流说的话低低复述了一遍给她听,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忍不住笑了,“我们的女儿很可爱呢,还是尊贵的凤凰……嗯,虽然目前原型只是一颗没破壳的凤凰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低笑,语气着实古怪了一瞬,“姒儿觉得这事玄吗?” 南姒眉眼柔和:“嗯,的确挺玄妙的。” 凤凰蛋。 怎么听怎么觉得荒谬。 苍寒聿轻轻叹息一声:“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陪她成长。” “皇上。”绿竹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托盘,“让主子先吃点东西吧。” 苍寒聿看见托盘上就放了一碗小米粥,微微皱眉:“只吃这个?” “主子暂时还不能吃太油腻,第一天也不能大补。”绿竹解释,“稳婆说最好就只吃清淡的流食。” 苍寒聿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把南姒抱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柔软的靠枕,让她舒服地靠在床头,然后伸手接过碗和勺子,开始亲力亲为地喂食。 第377章 不详的气息 吃完稀粥,南姒睡了一觉。 苍寒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眷恋不舍地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才转头吩咐绿竹和素衣二人:“照看好。” 两个应下。 苍寒聿走出去,把东流叫去了西暖阁,暖阁里早已铺好了一张小床,上面床褥枕头皆是簇新柔软的贡缎。 鲜嫩的粉色轻纱帷幔无风自扬,带着几分飘飘然的仙气。 苍寒聿在小床前静立片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流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儿,越看越是欢喜,明明孩子一直在睡觉,既没睁开眼瞅他,那娇嫩的小脸也没笑出多可爱的表情,可他就这么看着,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孩子睫毛很长,肌肤很白。 一双大眼睛阖着,睡得无知无觉,可看起来就是觉得特别萌,萌得东流一颗心都化了。 “这个孩子,”苍寒聿转过头来,眉心微蹙,显然是担忧,“确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东流抬眸,眼神格外的真诚,“这可是个仙宝宝,身边自有守护者。危险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等她破壳之后性情如何,我不敢保证。” 苍寒聿沉默片刻。 每每听到“破壳”这个词汇,他就有种凌乱的感觉,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接。 “你看她现在睡得多香。”东流低下头,一脸痴迷的表情,“没有破壳之前,她是不会醒过来的,你打她都没用。” 苍寒聿想到方才稳婆们战战兢兢的表情,眼神里深藏的不安,心里有底。 她们大概也觉得刚出生的孩子不哭——尤其是打了屁股之后还是不哭,且还能睡得这么沉,这么香,铁定是不太正常。 可没有人敢说帝王的孩子不正常,怕引来杀身之祸。 孩子呼吸正常,小脸红润润的,比寻常的初生婴儿看起来还要可爱娇嫩。 苍寒聿看着,心头忍不住也柔软了起来。 东流把孩子放到了床上,睡熟的婴儿像是忽然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小小的嘴儿忍不住上扬,那瞬间的笑容让苍寒聿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然而他很快敛了笑容,不舍地看着女儿,轻轻闭眼,转身离开了暖阁。 走出凤凰水榭,苍寒聿召来暗卫,“传达朕的旨意给容楚修,接下来十天之内,所有的政务交由他全权负责。” 十天。 这是一个估计的数字,事实上,苍寒聿并不确定他跟南姒能否撑过这十天。 南姒的生命力在流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而苍寒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是一步也不会离开她身边的。 东流的那番话让他知道,朝政大事不必担心,女儿的安危也不用过多牵挂。 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在大多时候这只是一句安慰旁人或者自我安慰的话,却很适用于他们眼下的处境。 船到桥头,自然会直。 但也必须行到桥头,才能看到。 苍寒聿对东华的本事是极为信任的,对东流亦不怀疑,所以他相信东流的卜算结果,也愿意把女儿的事情交给东流一手安排。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转身回了凤凰水榭,去后面洗漱沐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苍寒聿换上一身舒适的轻袍,走进内室,抬脚上了南姒的床榻。 侧头看着她熟睡的苍白容颜,看着她跟往日健康色泽截然不同的羸弱模样,苍寒聿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沉重而又滞闷。 嬷嬷和侍女都离得远远地站着,内室气氛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今天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南姒虽为相爷,可到底也是皇上的女人,一直到临产都不愿意进宫,而日理万机的皇上丢下家国大事不管,亲力亲为陪着南相。 南相生了一个女儿却不会啼哭,只安静地睡觉。 生完孩子的南相并没有血崩,也没有其他状况,可身体却如此虚弱,虚弱到让人觉得费解且不安。 皇上的举动也透着不寻常的古怪。 还有那位今天刚冒出来的东流公子,刚出生的小公主不交给嬷嬷和乳娘照顾,却交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便是连贴身伺候南姒的素衣和绿竹,也在这种极度的安静之中预感到了丝丝缕缕不祥的气息。 内室安静得压抑。 南姒太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半。 虽然睡完之后她的精神还是不好,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旁边有熟悉的气息,她微微转头,内室昏暗的灯光让她得以看清旁边躺着的人是谁。 “苍寒聿。”南姒扬了扬苍白的唇角,脸色和唇色都白得透彻,“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进宫吗?” “姒儿。”苍寒聿亲着她的手背,嗓音低哑,“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养好了精神我们再说。” “不行啊。”南姒虚弱地扯唇笑笑,“现在不说,说不定明天就没机会说了。” 苍寒聿脸色刷白。 “前世我的死因已经弄清楚了,其实……其实很简单。”南姒闭了闭眼,想到东华大祭司对她说过的话,“凤冠霞帔于我是个诅咒,你我之间……不能成亲,不……不是我们不能成亲,而是我们两个人都不能……都不能,你不能娶,我不能嫁……不管是你,还是我……” 苍寒聿一震:“姒儿?” 南姒轻轻扯唇,“生生世世在一起,却生生世世不能嫁娶……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苍寒聿低声笑着,却让人觉得怆痛,“只要能跟姒儿在一起,能不能娶,能不能嫁,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 南姒目光落在他面上,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水花:“真有出息。” 苍寒聿吻着她的手背,亲着她的脸,“姒儿,你饿吗?我让他们送点食物过来……” “不饿。”南姒疲惫地闭了闭眼,须臾,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嗓音轻得像是在柳絮在飘,“我……我只怕是,没力气……”没力气吃了。 苍寒聿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侧,阖上眼,低声呢喃:“别怕,我在……姒儿,我一直都在。” 夜渐渐深沉。 天地万物陷入沉睡。 忽然一道极亮的光划过漆黑的夜,随即整片夜空大放异彩,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南相府,把半边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一颗颗星芒如天星降世,接连且急速地朝凤凰水榭的方向坠去,快如闪电,稍瞬即逝。 夜间打更的更夫有幸捕捉到这一幕,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几乎无法言语:“天……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若此时有人能走进南相的屋子,便会惊异地发现,皇帝陛下和南相大人,甚至包括刚出生的小公主,以及那位东流公子在内,都诡异地消失了。 第378章 有惊无险 长定殿内一片混乱。 愤怒带着惊惶的声音不断响起:“一群庸医!七皇子和小郡主好好的,没生病也没中毒,好好的就闭过气去了?朕养你们干什么的?!一群废物!饭桶!”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朕现在不是震怒,而是让你们救人!”夜卿离厉声怒吼,声音焦灼而不安,“小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朕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加上九族都不够赔的!听到没有?你们所有人陪葬都不够!” 好吵。 南姒耳畔听着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像是困兽的嘶吼,被吵得心烦,脑子也隐隐作痛,秀气的眉头忍不住轻轻拧了一下。 “回……回皇上,小郡主情况着实古怪,臣等医术不精,查了又查,始终无法诊出脉象究竟是何症状……” “废物!饭桶!” 寝殿内外侍女跪了一地,个个脸色煞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胆小的甚至在瑟瑟发抖。 皇帝闭了闭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当真没有一点办法?” “回皇上,臣等无能!” “臣等无能!请皇上治罪!” “既然如此,”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语调冰冷而充满肃杀,“你们就全部以死谢——” “皇帝叔叔。”清清冷冷的,带着点稚嫩的嗓音恰在此时响起,像是一道冰雪生生融入烈日炎炎,像是一缕暖阳拂过三九凛冬,“安静。” 只四个字……啊不,只六个字,不带情绪波动的六个字,却让殿内所有人刹那间静止了下来,众人如见到鬼一样齐齐转头看去,目光呆滞地落到忽然开口说话的少女面上。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也难得呆滞到无法反应,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看着已经睁开眼的少女。 诡异。 死一般的诡异。 殿内气氛实在是安静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太医们僵如石雕,跪在地上的侍女们如天降甘露……嗯,也呆如石雕。 皇帝陛下持续呆滞中。 南姒眉心微蹙,转头看了看殿内,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是躺在床上,她的寝殿空间不小,可此时因集聚了大多的人而显得有些拥挤。 转头看向里侧,眉眼熟悉而犹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静静躺在自己身侧,安静得像是没了呼吸……不是像,而是事实的确就是没了呼吸。 说真的,南姒此时浮现在脑海里的想法不是自己居然就这么回来了,而是有点遗憾地想,为什么不是回到十二岁初遇那年,或者更早的时候? 眼下她已经十四岁,就算顺利回来,可如果短寿之命一直在,那她最多再活个两三年,岂不是又要面对死亡? 想到这里,南姒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真是悲催的命运。 “姒儿!”皇帝终于回过神,猛地一阵惊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又惊又喜,“姒儿你活过来了?” 这话问的…… 南姒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之前死了?” 皇帝下意识地点头,然而刚点到一半却猛地摇头:“没。姒儿怎么会死?朕的意思是说姒儿昏迷了两天,朕还以为……吓死朕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虽然这两天里她声息全无,紧靠着一点微弱的脉搏吊着最后一口气,可太医们心里都清楚小郡主是真的没了气息,这会儿倒是反常地醒了过来。 虽然有种阴风嗖嗖的感觉,但比起被灭九族的风险,就算此时遇上鬼,他们也只会觉得惊喜而不该感到害怕。 “太医!”皇帝猛地响起了什么,连忙转头怒喝,“还不快过来提小郡主把脉!” 众位太医终于在这声惊雷般的厉喝声中被换回了神志,纷纷走到床前,开始检查南姒的身体。 “我没事。”南姒嗓音淡漠,“你们给七皇子看看。” 众位太医听她此言,这才想起了被遗忘了两天的七皇子,暗自祈祷七皇子跟南小郡主一样,都能有惊无险才好。 虽然两人的脉象极为相似,相似到让太医们都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中了同一种毒,可两人又分明不是中毒的迹象,这两天皇上震怒,他们也跟着惶惶不安。 皇上对南小郡主的在乎比对七皇子更甚,两日里焦灼暴怒,每一句都是跟南小郡主有关,每次让诊脉,也只是诊南小郡主的脉象,即便七皇子已经成为储君,这两天里却像个被忘在角落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儿。 太医们心头的恐惧因南小郡主苏醒而消了一般,还有一半。 太医院首尊凝眉给七皇子把脉。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七皇子脉象……”太医院首尊迟疑了片刻,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也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古怪的状况,好好的人,说没气就没气了,说醒过来突然间又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若非气息和脉象不会骗人,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这是一场人为的恶作剧。 皇帝闻言,轻轻吁了口气:“需不需要开几贴药让他们补补?” “不需要。”太医还未说话,南姒就淡漠地开口接了话,“皇帝叔叔,让他们都出去吧。” 首尊把完脉,其他几个医术精湛的太医也跟着给夜君陵把了脉,几位太医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太子殿下已经无碍。” “那小七怎么还没醒过来?” 话音刚落,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一双漆黑如墨的深瞳。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默。 “姒儿!”少年脸色骤变,猝然从床上起身,惊慌失措地转头寻找,“姒儿!” 视线正对上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夜君陵蓦地一呆:“姒儿?” 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众位太医齐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抖落一身冷汗,迈着酸软的一双腿强撑着走了出去。 有惊无险。 真是有惊无险啊。 “姒儿,小七。”皇帝陛下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是要生生吓死朕的节奏?” 第379章 翅膀硬了 南姒没说话,安静地打量着自己的寝居:“我昏迷了几天?” “两天。”皇帝看着她,眼底有着余悸和探究,“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 南姒转头。 夜小七正安静地低头看他自己的双手,像是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沉默片刻,她道:“我想安静会儿。” 皇上闻言一愣,心里虽还有诸多不解,却及时站起身:“你们先休息片刻,睡了两天大概也饿了,朕让侍女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补充体力。” 说罢转头吩咐:“去给郡主和太子准备吃的。” “奴婢遵旨!”长定殿的两个贴身宫女拖着侥幸捡回来的半条命,领了旨意带着几个人匆匆去了御膳房。 太医走了,宫女也走了几个。 殿内转瞬间空了下来。 皇帝陛下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两个刚醒过来的孩子神情都有些不太对,便压了没说,只道:“你们先休息,朕晚上再过来。” 南姒没回应。 夜君陵也没回应。 皇帝陛下嘴角轻轻抽了抽,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转身离开了长定殿。 这两天来南姒和夜君陵的情况诡异凶险,折磨着皇宫里的每一个人。 上到皇上,太医,下到宫女,内侍,个个焦灼恐惧,就像一把刀悬在脑门上,随时都有斩落下来的风险。 太医们心里万分不解皇帝陛下对待这位小郡主的态度,夜君陵好歹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且现在还是储君,可皇帝对待他的态度却完全没有对待南小郡主的一半重视。 只有夜卿离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不重视小七,而是相比起小七的命,无疑东澜的命运更教他忧心。 就算曾经他跟南姒的母亲有过一点情谊,可南姒若当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点情谊根本起不来任何作用。 他毫不怀疑,盛怒之下的九娆和她的几位皇夫一定会领兵踏平这里,东澜灭国只在朝夕之间,所以有劫后余生之感的不仅仅是太医和宫女,他也一样。 一屋子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仅剩几个侍立的宫娥。 苍寒聿……哦,现在已不是苍寒聿,而是东澜皇朝太子夜君陵。 转过头,夜君陵淡淡吩咐:“都出去、” 宫娥们屈膝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姒儿。”少年眸光落到南姒面上,俊雅绝伦的容色泛起几许忐忑,“我……” 南姒蹙眉,沉默倚靠着床头,慢慢接受自己确实回到了东澜的事实。 回来了。 天朝那一世他们死了,前世今生都死在了差不多的年纪里,所以注定那一世他们只能活到那个时候。 可他们离开之后呢? 之前因为身体太虚弱,且相信东流,南姒着实没有精力去想太多。 可眼下南姒却不得不想。 他们离开之后,女儿怎么办? 江山由谁继承? 不对。 南姒想到苍寒聿之前跟她说过的话,他们的女儿还在结界里修炼,所以那个时空被困在了结界里…… 纵然南姒天资聪慧,天赋异禀,也完全无法想象整个皇朝,或者说,整个时空被困在结界里是一种什么概念。 “姒儿。”某位少年又开口,“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南姒抬眸,语气清淡淡的:“没有。” 夜君陵眨眼,目光盯着她跟之前一样却更稚嫩两分的容色:“姒儿看起来好小。” 南姒静默一瞬,淡道:“皇上不也成了个少年?” 夜君陵虽然还是个十五岁少年,却不再是以前那个感情迟钝的少年:“我还不是皇上呢。” “夜小七。”南姒挑唇,“我们昏迷两天,说明距你成亲之日也才过去了两天而已,你的那位太子妃应该还在东宫里等你。” 太子妃? 夜君陵试图从脑子里找出那个女人的容貌,可思来想去,印象却是一片模糊,于是诚实地道:“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他脑子里大半的记忆还在天朝,所以方才皇帝在的时候他才没随便开口,怕一开口就露了陷。 毕竟南姒想起这一世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不久,记忆尚算清晰,而他,纵然记忆还在,可脑子里前世今生交织混乱,帝王气度和对事情的认知早已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夜君陵——至少,跟以前已经有了很大差别。 眼下来说,他需要先抛开苍寒聿的身份立场,学会隐藏情绪,尽可能的把自己带入到夜君陵这个角色中来。 他今年十五岁,刚刚被封为储君。 两天前他跟程家嫡女举办了成亲大礼,但是大礼尚未正式开始,所以他们还不算是夫妻。 想到这里,他略略松了口气。 还好。 “姒儿。”夜君陵迟疑片刻,眸光落在南姒面上,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礼部把成亲大礼已经筹备了,不如我们俩……” “我们俩什么?”南姒抬眼,眸光静静看着他,“我们俩成亲?” 夜君陵弱弱地点头。 “想得真是美。”南姒挑唇,“我才十四岁,你让我现在嫁人?” 夜君陵:“……”反正早晚都得嫁给他。 “我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南姒淡道,“之前在天朝已经还了你一世情,这一世我们俩之间到此为止。” 夜君陵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脸色一变:“我不同意。” “你的意见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南姒道,“你现在翅膀已经赢了,又有天朝三年的皇帝生涯,自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有没有我在,都不重要。” 顿了顿,“对了,临终前跟你说的那个诅咒,你权当没有那回事,都是我瞎编胡诌的,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给你一个安慰罢了。” 好一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应该说女人心海底针才对,前一刻还柔情似水,转眼就变得冷漠无情。 夜君陵默不吭声。 “我回去东陵,你留在东澜,我做我的公主,你娶你的太子妃,互不干涉。”南姒道,“我视线触及不及的地方,你就算娶一百个妻子,诅咒也不会生效。” 第380章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一个都不会娶。”夜君陵伸手把她紧紧揽在抱在怀里,发了狠的语气,“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 “嗯?” 夜君陵气势一敛,适时改口:“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南姒伸手推开他:“我对你的人和魂都不该兴趣,离我远点就成。” 夜君陵紧紧地把她抱住,语气而强硬得很:“你要是回东陵就把我也带上,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上天入地,我就跟着你上天入地,这辈子休想再甩开我。” 昏睡了两天滴水未进的身体暂时有点空乏无力,南姒也不想与他争执,语气淡淡:“放开我。” 夜君陵沉默一瞬,不敢不听她的话,于是很快松开了自己的手。 南姒沉静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在夜君陵放开她之际,起身下床,穿了鞋子就往外走去。 夜君陵连片刻反应时间都没有,连忙下床跟上:“姒儿!” “咋呼什么?”南姒皱眉,转头不满地看着他,“你现在是一国储君,能不能有点储君的威仪?” 这么严厉。 像是又回到了当初教他帝王心术的时候。 夜君陵抿了抿唇,委委屈屈地开口:“我以为你要离开这里。” 南姒沉默地看着他,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亦或者只是因为眼前这个还是少年模样,所以她此时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慢慢变回了属于夜君陵该有的性情。 言行举止,表情和眼神的流露,都不再是苍寒聿那个成年男子该有。 眸心浮现一抹深思,南姒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外殿走去。 方才她在内殿听到了宫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走到外面,果然看着几个宫女拎着从御膳房刚提过来的食盒,还捧着几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种种精心熬制的汤品。 南姒刚好饿了。 从寝殿走出来,方才被摒退的宫女便齐齐跪了下来,低垂的面上依然带着几分惊惶不安。 南姒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倒是能理解她们此时的心情。 假如自己跟夜小七真的醒不过来,这些宫女首当其冲会成为陪葬的牺牲品。 虽然他们的生与死与这些宫女没有任何关系,但帝王的怒火总是会牵连到无辜人身上,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在膳桌前坐下,南姒看着长长的桌子上琳琅满目摆了数十道菜,比起之前帝王用膳的规格也毫不逊色,一时竟有些无言。 “姒儿。”夜君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喜欢吃哪个?我给你布菜。” 南姒视线在膳桌上扫了一圈,顺手点了几道:“这个,这个……那道鸭子,还有这个……” 南姒点了连菜带汤近十道,转头吩咐:“你们几个人端去偏殿一起吃。” 远远跪在地上的侍女恭敬而沉默,连头都没敢抬,而站在膳桌边准备替两位主子布菜的几个宫女闻言则是一惊,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南姒淡道:“这两日让你们受惊了,拿过去吧,我跟太子俩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两个大宫女听此言,不敢再违抗,转头吩咐:“你们几个,把小郡主赏下的菜端去偏殿,所有人去偏殿一起吃,早点吃完早点干活。” 宫女们齐齐领命谢恩:“谢小郡主赏赐,谢太子殿下赏赐!” 谢恩之后起身,几位宫女端起方才南姒随手点的几道佳肴和汤品,躬身鱼贯离开。 两个大宫女站了起来:“奴婢二人伺候小郡主和太子殿下用膳。” 南姒看了她们一眼。 两人都是内殿贴身伺候起居的一等宫女,一个叫桃枝,一个叫青黛,皆十八岁之龄,恭谨而灵敏,做事懂分寸,谨守礼仪,进退有度。 南姒淡道:“你们也辛苦了两天,去跟他们一道用膳。半个时辰之后我要沐浴,你们提前准备。” 两人闻言,这才屈膝告退。 宫中的主子们用膳,无不是前呼后拥,数十人忙前忙后伺候着。 七皇子被封了太子之后,这边的侍膳和伺候起居的宫人规格本就有所增加,再加上小郡主如此到皇上宠爱,长定殿里的宫人要比正式的太子宫里侍女威风得多,排场也大。 如此时这般只有两位主子单独用膳而无一人在旁边伺候的场景,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在宫中更不可能存在。 可小郡主下令,她们不敢不听。 “姒儿。”夜君陵拿筷子夹了一些南姒爱吃的,放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敛眸开口,“这个太子之位我不要了,让给他们几个去争吧。” 南姒敛眸,手里白玉勺子轻轻搅着碗里清香浓郁的汤:“为什么?” 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波动。 “我不想分心在别的事情上。”少年语气低低的,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又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余生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专心致志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伺候你,哄你开心——” “如果哄我开心的唯一方法就是远离我,你能做到?” 夜君陵沉默。 当然做不到。 若能做到,他也不会说什么放弃太子之位这种明显会惹怒南姒的混账话,还不是怕她一走了之,丢下他一个人? 以前在天朝时候她是没地方去,现在好了,东陵帝国疆域广袤,到处都是她的势力范围,她的亲人们都在东陵,她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只要说一声,仅东澜疆域之内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立刻安排好一应护送事宜,等着送她回去。 他不想被政务牵绊,只想跟她在一起。 她到哪儿,他就去哪儿。 再也不犯那些愚蠢的错误。 “我要回东陵当个风光无限的公主。”南姒语气淡淡,“呼风唤雨,千娇万宠,想要多少个美少年就有多少个美少年,就算我想当女皇,我娘也会同意,到时天下美人供我挑选,我为何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夜君陵听了,忍不住抿紧了唇瓣:“反正我不会离开你。” 第381章 想要宫斗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他这辈子是赖定她了。 南姒没说话,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随即沉默地低头用膳。 夜君陵安静地给她布菜,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心里已经认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那么其他任何阻碍都无需再顾虑,因为那都不重要,哪怕前面是深渊,是悬崖,是地狱,他也只会勇往无畏地往前直行。 没有转角,没有退路。 膳后两人各自沐浴更衣,宫女们伺候得比以往更精心细致,若仔细看,会发现她们眼底都还带着残留的惶然和余悸。 在长定殿休息半日,傍晚时分南姒想要出去走走,夜君陵自然作陪。 然而刚走出寝殿,迎面就响起一声怒吼:“南姒!” 南姒抬眸,脚下就这么停了下来。 视线里一个眼熟的少女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女疾步而来,冷冷一笑:“我就说这是你故意耍的手段吧?程姐姐还偏不相信,好端端的昏迷过去,好端端的又醒了过来?真是见了鬼!你是不是心里嫉妒程姐姐能嫁给七皇兄,所以才故意弄了这么一出?小小年纪心机倒是够深的,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当上太子妃?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七皇兄是不会娶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南姒倚着门框,饶有兴味的听着眼前这个少女噼里啪啦一通咆哮,神情淡漠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说完了吗?” 夜宝珠冷哼一声:“程姐姐已经是七皇兄的太子妃,这个事实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闭嘴!”夜君陵走了出来,嗓音沉冷,健雅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谁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跪下!” 什么? 夜宝珠不敢置信地看着夜君陵,“七皇兄?” 跟着夜宝珠而来的宫女们瞬间伏跪在地,战战兢兢。 夜君陵眉目凛峭,嗓音冷漠:“我的话你没有听到?” 夜宝珠脸色一白,几乎无法相信七皇兄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势,威压笼罩下来,让她忍不住感到害怕。 恨恨地瞪了南姒一眼,夜宝珠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殿外又有一个女子带着一群宫女匆匆而入,走到近前便屈膝行礼,“公主殿下只是担心太子安危,所以语气急了些,并无恶意,还请太子殿下饶恕她一次。” 南姒抬眸。 程家嫡女程湘语,夜君陵的准太子妃。 少女容色娇美,今年二八年华,比夜小七还大上一岁。 一袭红色锦绣裙装,隆重而端庄的打扮,乃是太子妃的标准穿着,头饰也华美异常,看起来倒也颇有几分贵气。 可惜夜君陵并没有看她一眼,目光只落在南姒面上:“姒儿,我们走。” “长定殿什么时候可以任人进出了?”南姒没什么表情地抬眼,嗓音淡淡,“今日当值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殿内殿外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郡主恕罪!” 程湘语脸色一僵。 “这两日情况特殊,本郡主体恤你们辛苦,精神不济,有所疏忽也是难免,所以这次就算了。”南姒平静地开口,“若还有下一次,负责当值的人就全部打发去浣衣局,永远别再出来了。” “是!”宫女们松了口气,恭敬地应下,“奴婢记下了。” 南姒没再说什么,抬脚越过跪在地上的夜宝珠和站在面前的程湘语,径自朝外面走去。 夜君陵自然是陪她一起。 “太子殿下。”程湘语不敢相信地转头,“妾……” 夜君陵脚步微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还不是我的太子妃,所以该自称‘臣女’,而不是‘妾身’。” 程湘语呆了呆:“可是我跟太子已经成了亲——” “成亲仪式尚未完成。”夜君陵淡道,“所以你还不是太子妃。” 程湘语脸色煞白:“殿下?” “七皇兄。”夜宝珠刷的站起身,表情愤怒,“若非这个南姒从中作梗,故意使计破坏你跟程姐姐的成亲大礼,你们现在早已是——” “我让你起来了?”夜君陵冷峻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夜宝珠脸色一白,砰的就跪下了,膝盖磕到地上的剧痛传来,疼得她眼泪都飚了出来。 “程姑娘回家去吧。”夜君陵淡漠开口,“成亲大礼没成,也未曾有册封仪式,所以我们还不是夫妻。今日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程湘语咬唇,娇美的小脸上一片苍白羸弱:“可是皇上已经给我……和太子殿下赐了婚……” “赐婚也可以收回,此事我会去跟父皇说,程姑娘不用操——” “太子殿下。”程湘语脸色更白,眼眶红了一圈,声音更是染上了几分更咽,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太子殿下,臣女已经是太子的人。就算成亲大礼没有完成,以后也断然无法再嫁他人。程家臣女也没办法回去……臣女自知品貌性情配不上太子,甘愿降为侧妃,只求太子殿下怜惜,求小郡主容我一席之地。” 说着,竟是直接跪了下去:“正妃之位,臣女不敢强求,唯有南小郡主得以匹配……” “程姐姐!”夜宝珠义愤填膺,“你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你才是父皇赐婚的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圣旨不可违,太子妃的位置就是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 南姒瞅着她们二人唱双簧一样,一个刁蛮,一个柔弱,一个骄横无礼,一个楚楚可怜,突然间觉得有趣。 “夜小七。”嗓音淡漠。 夜宝珠诧异抬头:“你……你在喊谁?” 夜小七? 她居然敢如此称呼当朝太子? “姒儿。”夜君陵转头,语气很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你跟她有关系。”南姒语气淡淡,“把她娶了吧,既然程姑娘想当侧妃,那就成全了她。” “南姒!你敢?” “姒儿。”夜君陵脸色猝变,“我不——”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南姒漫不经心地挑眉。 夜君陵抿唇,沉默了良久,才道:“为什么?” 为什么呀。 南姒笑了笑。 因为人生太无聊,她想要宫斗。 第382章 你别逼我 夜君陵简直服了她这个理由。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语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去,浑然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程湘语和夜宝珠两人。 “都怪南姒这个该死的小狐狸精!”夜宝珠盯着殿门的方向,语调冷怒不平,“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临成亲前来这么一出,可真够阴险的。” 父皇震怒,宫廷上下都因为南姒突发的意外而惶惶不安,每一个感受到帝王怒火的人都为之不解,不明白这个小郡主究竟是什么人,值得皇上如此重视。 昏迷两天轻松点燃一场宫廷风暴,结果她却跟没事人一样醒了? 夜宝珠怨恨地盯着漆黑的殿外,眼底尽是阴冷。 而程湘语却只是沉默,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格外无助。 “姒儿。”走到宫苑外僻静之处,夜君陵迟疑地开口,“你是不是愿意……” “愿意什么?” “你不是说你要宫斗?”夜君陵嘴角抽了抽,实在觉得这个癖好有点奇怪,“意思是不是说,你答应嫁给我了?” 南姒淡道:“并没有。我想要看别人宫斗,跟我自己没关系。” 夜君陵:“……” “把所有想当太子妃的人都弄进东宫,让她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南姒淡道,“省得她们整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尽寻思着找旁人的麻烦。” 夜君陵表情古怪,沉默片刻,“我不会娶任何人。” 南姒抬眼看着他。 “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娶。”夜君陵道,“姒儿要真是想看宫斗……这样吧,我让父皇娶了她们,让她们在后宫里尽情地斗,跟皇后斗,跟嫔妃斗,看谁斗得过谁……” “夜小七。”南姒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都黑了。” 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弄进宫侍奉他父皇? 怎么想的? 夜君陵握着她的手:“以前是我蠢,我笨,可错误犯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跟其他女人有任何牵扯,哪怕只是名分上的。姒儿,你别逼我。” 南姒淡道:“就是要逼你又如何?” 夜君陵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眸光沉沉,像是有一簇火焰在跳动。 忽然,他发了狠似的一把把她拉入自己怀里,低头覆住她的唇瓣。 少年双臂如铁,力道大到足以把她箍在自己怀里,低头霸道地吻着她,从动作和力道来看,此时的夜君陵完全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少年郎,带着一股子狠劲。 南姒被他吻得先是懵了懵,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被紧紧贴着少年的胸膛,鼻尖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刚沐浴之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南姒有一刹那间的怔愣。 然而她到底不是吃素的,很快回过神来,轻轻一挣便挣脱了他的钳制,并伸手拧了他腰际的肉:“胆子肥了?” 夜君陵吃疼,忍不住嘶了一声,随即不满地撇嘴控诉:“姒儿对我太狠心了,总让我患得患失。” 南姒转头,看着宫道两旁迎风摇曳的花枝,淡淡道:“太子之位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你若是敢轻易就送给旁人,我要你好看。” 夜君陵心头微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姒儿若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储君之位我定然不会放手,因为只有姒儿配得上母仪天下的荣光。若姒儿执意要回东陵,储君这个位置我要不要跟姒儿就没什么关系了,反正姒儿也不在乎我是什么身份,以后是生是死,是帝王还是乞丐,跟姒儿也没多大关系,你肯定不会关心。” 南姒眯眼,冷冷一笑:“的确跟我没太大关系。” 夜君陵暗道一句口是心非,转身与她一起徐行在宫道上,目光径自落在远方天际:“无欲无求才能做到无坚不摧,放下亲情,放下对权势名利的恋慕,孑然一身才能做到无所畏惧。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事拥有全部,二是放弃全部,如何选择取决于姒儿。” 南姒眸心微细。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夜君陵其实已经想通了,南姒对他有情有爱,嘴上说得再多也不如心里的不忍,说白了,眼下她只是还有些放不开心里的芥蒂。 尤其刚回到这里,又看到程湘语,听到夜宝珠的那番话,让她想起并直面两天前发生过的事情。 夜君陵能理解。 但他比谁都清楚,他眼下反而拥有了比在天朝时更多的优势。 那时他是帝王,九五至尊,这样的身份在南姒没有恢复记忆时也许的确占着点优势,可南姒恢复记忆之后,这个身份只会成为牵绊,成为拖累,起不到任何作用。 因为南姒曾不止一次强调过,帝王的责任是天下苍生,倘若他真敢任性地拿江山社稷冒险,才真的是触及了姒儿的底线。 可现在不同。 他眼下只是储君,尚未登基,随时有放弃储君之位的机会,南姒去哪儿,他就会去哪儿,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他心意已决。 在没有登上帝位之前,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还不是他的责任。 如此一来,真正有所顾忌的人反而是她。 她帮他谋划两年,用两年时间帮他铺平道路,这个时候他若敢放手,等于是前功尽弃。 她定然不会同意。 而且夜君陵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是,一旦他真的放弃了帝位,那么他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不管是皇后和夜君宸以及他们背后的凌家,还是程家一党,亦或是其他有野心的皇子势力,都不可能放过他。 这是皇族争权夺势必然会有的结果。 当然,以夜君陵三世为人的经历和深沉心思,他并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然而倘若南姒真的弃他而去,有没有自保能力于他而言便没什么区别。 当着她的面他都能自残,背着她都能绝食,他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 夜君陵不是在威胁她,而是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她。 没有她,他真的会死。 被人害死,或者自己作死。 横竖就是这么个结局。 南姒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管夜君陵是不是在威胁她,她都得接受这样的威胁——除非她真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第383章 弹劾 两人沿着长长而安静的宫道安静地走着,许久没有说话。 八名宫娥远远跟在身后,眉目低敛,行走无声。 夜晚清风徐徐,此时有种无声胜有声的静谧萦绕在两人之间,让人一时不愿开口。 空气中弥散着清冽的花香味。 不知走了多久,夜君陵才轻声开口:“姒儿,虽然我已是储君,可东澜这边世家大族太多,我势单力薄,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南姒静默片刻,淡道:“你在天朝时也是势单力薄,还不照样坐稳了帝位。” “那时不一样。”夜君陵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那时你就在我的身边,在我视线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伸手就能摸得着。可现下不同,倘若你回去了东陵,我们之间隔着千万里疆域,我怎么可能定得下心跟他们周旋?说不定一个不慎就中了旁人奸计,然后落个储君被废,尸骨无存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伸手拥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虽然我们都还年轻,可是姒儿,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光阴何其珍贵?难道我们真要把时间都浪费在相互折磨上?顺心而为不好吗?我们一起手握大权,看江山如画,一起登上九重,君临天下,一起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 夜君陵语气微顿,“是啊,江山皇权之下,妖魔鬼怪太多,他们居心叵测,总是在暗处处心积虑算计着想害我,我们难道不该斩妖除魔?” 南姒:“……” “姒儿,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夜君陵嗓音温软,神情而缱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终其一生绝不违背姒儿一句,这样可好?” 南姒静默片刻,“你倒是狡猾。” 夜君陵叹息:“是啊,我很狡猾,恨不能用尽一切办法让姒儿对我心软,可思来想去,却发现没有什么比听话更能打动姒儿的心。” 从他们初遇开始,她就曾不止一次对他说,你要听话,我会对你好。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镌刻在心头,不管经历多少事,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始终不敢违背忘却一字。 当初的他们都懵懂无知,在感情上迟钝,而今虽然只长了两岁,可前世今生的经历却让他们变得成熟稳重,更清楚自己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愿我们跋山涉水,穿越红尘,历经千帆之后,归来仍是少年。 他只愿做当初那个听她话的少年,听一辈子,让人说成惧内也好,于他而言就是余生之幸福所在。 南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当真是铁石心肠,她反而不会容他说这么多话,早在醒来之后就该离开,这里谁又能拦得住她? 说到底,不过是面子上抹不开。 可不管是碍于面子,还是真的心肠冷硬,在他连番示弱之下,心底总有一处柔软被触动,怎样的冷言冷语也是说不出口了。 挣脱他的怀抱,南姒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夜小七。”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嗯。” “我觉得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南姒语气淡淡。 夜君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 为何? 南姒漫不经心地挑唇,但笑不语。 晚间回到长定殿,程湘语和夜宝珠都已经离开,据说是皇后娘娘懿旨传召二人,夜君陵和南姒也并没有在意。 他们对不相干的人并无多少关注的兴趣,长定殿以后不许任何人未经同意擅自闯入,这里是夜君陵和南姒的地盘。 皇上也许是体念两年刚醒过来,又担心太子成亲一事让南姒受了刺激,所以这两天源源不断地好东西往长定殿送,吃的穿的戴着,美食华衣,珠宝首饰。 看得宫里们的嫔妃和夜宝珠都眼红得要死,而皇后则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可皇上就是绝口不提成亲一事。 程家倒是经常往宫里跑,后宫程贵妃也常在皇上面前念叨此事,搞得皇帝陛下直接连后宫都不去了,整日就待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倒是让大臣们觉得格外欣慰。 一连三天,长定殿里一派静谧祥和。 这日清晨,夜君陵跟南姒用完早膳,在长定殿外的园子里逛了逛,眼下春暖花开,正适合你侬我侬,俊雅绝伦的少年郎摘一朵红牡丹别在南姒鬓角,深情款款地开口:“姒儿比牡丹花还美。” 南姒正要说话,一阵脚步声匆忙传来:“太子殿下!” 夜君陵皱眉,转头看向疾行而来的内侍,冷声道:“喊什么?” “太……太子殿下。”内侍气喘吁吁地开口,“程阁老和程将军,还有陆丞相、文阁老、林大学士都在御书房弹劾太子殿下,让皇上给他们一个交代,皇上……皇上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话音落下,空气倏然一凝。 夜君陵俊雅绝尘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寒霜,不发一语,沉默地盯着满园的花卉。 这三日来他跟南姒待在长定殿没有出去,当然不是真的在享受二人世界,而是用了三天时间了解东澜当前的局势。 程阁老是文官,皇帝面前德高望重的内阁大臣,在朝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的儿子程瀚是当朝大将军,统领十万兵马大权。 程家位列东澜四大家族之首,这两年来因为皇上有意提拔,风头已经赶超皇后的娘家凌氏一族。 作为当朝百年世家大族的嫡女,程湘语跟太子成亲当日出了一点意外,他们可以忍受,毕竟太子昏迷不醒。 可如今太子已经醒来三日,却绝口不再提起成亲一事,甚至让程家嫡女回家去,这与昭告天下之后又当众悔婚有何区别? 程家丢不起这个脸。 程家嫡女名声更禁不起如此折腾。 就算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能如此羞辱世家贵女。 而陆丞相、文阁老和林大学士都是当朝元老,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胡来,即便他们跟程家并无多少利益捆绑,这个时候也是绝不容太子任性的。 他今日能如此对待程家,来日就是同样对待其他世家,尤其是那位南小郡主,绝不能让她机会插手朝政。 否则江山危矣。 第384章 八百里加急 夜君陵走到御书房外时,还能听到里面慷慨激昂的不平声,你一言无一语,语气无比激烈。 “虽然臣并不知道南小郡主为何会突然发病,可太子好端端也跟着昏迷,这本就不寻常。”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强硬,“臣不敢怀疑太医的诊断结果,所以对两人为何会昏迷,又为何会醒来的原因不予猜测。但既然太子醒了,便该继续完成成亲大礼,否则湘语住在东宫名不正言不顺,回去程家更是会落下一个笑柄,还请皇上能为小女的名节着想,体恤程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是啊,皇上。太子现在乃是储君,当为臣民之表率,行事怎可肆意妄为?况且太子婚事乃是皇上下旨所赐,程家姑娘的名声不容玩笑——” “吱呀”一声。 御书房内声音戛然而止。 几个朝中元老纷纷转头,看下推门而入的少年,眉头忍不住皱起。 “太子殿下进入御书房,怎么没有通禀?”程瀚是个直性子的武将,见状直接就冷下了脸,“当值的侍卫都在干什么?” 夜君陵语气淡淡:“程将军不用问责侍卫,是我让他们不必通禀。”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忽然陷入了安静。 包括皇帝陛下在内,君臣六人皆不约而同地看着夜君陵,表情明显都有些诧异。 太子殿下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表情更冷峭了些,眉眼间多了几份少年所没有的雍容气度。 众人心头微凛。 “本宫的婚事本宫自己做主,不劳各位大人操心。”夜君陵负手而立,语气淡漠如雪,“程家的嫡女家世、才情、品貌样样都好,可本宫不愿接受这门婚事,今日在此跟各位大人说个明明白白。” “简直是胡闹!”程瀚恼怒,“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臣等理当遵从太子殿下的意愿行事,可这门婚事是皇上所赐下,纵是太子也不能如此任性,婚姻大事岂容儿戏?由得太子说娶就娶,不想娶就丢弃?太子殿下把臣等当成了什么人——” “程将军觉得自己是什么人?”夜君陵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眉眼似裹着一层淡淡薄霜,嗓音说不上冷漠,却也叫人心头一悸,“身为君王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如今不过是本宫取消了一门婚事,程将军就如此质问父皇,质问本宫,不知忠君之心何在?”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空气骤然跌至冰点。 所有人脸色一变。 程将军表情铁青,“太子殿下可以怀疑任何事情,却绝不能怀疑臣的忠心——” “所以你的忠心就是带着朝中元老,在这里逼问父皇?”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程将军言语之间咄咄逼人?”夜君陵冷问,“程将军是对本宫不满,还是对父皇不满?” 程瀚咬牙:“太子乃天下臣民之表率,行事怎能出尔反尔?况且抗旨不尊是罪——” “天下臣民行事自有律法约束,何需本宫为他们做什么表率?”夜君陵语气淡淡,“难不成天下千千万万苍生子民什么都不用做,每日就盯着本宫的一举一动?” 程瀚被他一番强词夺理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青白交加。 “至于说抗旨之罪……”夜君陵轻轻一哂,“本宫自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说服父皇收回成命,这一点不劳程将军费心。” “太子此言差矣。”旁边一个老者适时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叫人不容反驳的力量,“太子乃是天下臣民之表率,意思是说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东澜以后的帝王,言行举止应该符合君王风范。君王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太子就算尚未登基,也该履行一言九鼎的行事准则,切不该朝令夕改。况且……” 语气微顿,“太子既是君,在没有登基之前,太子也是皇上之儿臣,身为儿臣,自当遵从父君旨意。身为男儿,更应履行父母之命定下的婚约,否则岂不是不忠不孝?来日又如何以律法约束臣民?” “所以呢?”夜君陵唇角微挑,嗓音寒凉,“文阁老的意思是说,本宫其实并无资格做太子,是吗?” 文阁老脸色一变:“老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这样吧,各位大人不妨把朝中所有说得上话的重臣都集合起来,关起门好好讨论商议一番,觉得谁有资格做储君,就提议给父皇,让父皇废储另立便是,也省得本宫这个无法做臣民表率的皇子让各位为难,各位意下如何?”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落下,几位倚老卖老的老臣再也站立不住,齐刷刷跪下:“臣等不敢!臣等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坐在龙案后面的夜卿离微眯眯着眼,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眼底有着明显的诧异和审视。 睡了两天,睡得性情大变?还是突然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且如此有气度有威仪了?方才那一刹间,他这个父皇都差点被震慑住。 夜君陵转头看向夜卿离,正要说话,可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风尘仆仆的将士疾步而来,单膝跪下:“皇上!南海边疆八百里加急!” 什么? 御书房里君臣几人齐齐一震。 南海? “南海海域边关突然新增兵马二十万,东陵十万水军已经乘战船而来,还有十万铁骑驻扎……边关形势危急,请皇上定夺!” 御书房里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程将军脸色大变:“东澜与东陵帝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怎么会无故发兵?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皇帝不疾不徐地开口,神情已经恢复镇定,“程将军,东澜危急时刻,朕若派你领兵出征,你有几分胜算?” 胜算? 程瀚一颗心直往下沉。 若是东澜北面或者西面边关传来战报,他自问还有信心去抵挡一二,可东陵帝国…… 横跨一座海域,跟东澜并不搭界却强悍无比的东陵帝国,他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第385章 何其尊贵 东陵帝国远在海域那一端,位于东澜的东南方向,跟东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曾经也是几国鼎立,可前任女皇登基开始,就逐渐收复了陵国曾经分裂的疆土,成为陵国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圣明的女皇。 她的女儿君九娆乃是陵国第二任女皇,比她的母亲更具传奇色彩。 之所以说她传奇,第一是因为她刚出生就被立了储君,刚满月就登基为帝,一直到现在,无人能撼动她的帝位。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的感情史。 这一点世人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她风流多情,美男见一个爱一个,有人觉得她淡漠无情,对谁都没有真心。 也有人觉得她心计深沉,利用美色和天命帝女的传言达到收复各国疆土的目的。 总之不管传闻如何,东陵在她手里日渐强大,从她亲政掌权到现在,东陵帝国经济强盛,兵力强大,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昌平,天下安稳。 她虽以女儿身执政,却驯夫有道,身边四位美貌皇夫对她忠心耿耿,一人负责掌管天下兵马大权,一人手握天下大半财富,一人负责朝廷势力玄隐殿,还有一人擅长预言占卜,兼貌美如花。 虽然东澜跟东陵帝国名字里皆有一个“东”字,却素无交集,而且东澜比起东陵帝国不管是兵力还是经济都相差甚远,根本不是其对手。 毕竟,东澜只是一个国家。 而东陵则是曾经的六个国家合而为一,才形成如今这个强大的帝国。 虽然两国国力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因为隔着一片茫茫的东南海海域,两国按理说也兴不起战争。 但东陵这几年来富庶强盛,开始把精力放在边疆海域上,打造舰船,训练水兵,这么多年下来,水军的战斗力虽未曾有人亲身领教过,但东陵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训练成果必然不容小视。 程瀚身为武将,比任何事人都清楚这个国家有多强悍可怕。 胜算? 他现在思索的不是有多少胜算,而是弄清楚东陵突然发兵的原因,以及思索着该如何平息这一场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危机。 御书房里一片静寂。 夜君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忍不住一凛。 东陵突然发兵,是因为得到了姒儿出事的消息? 可距离他们发生意外才短短五天,东陵接收消息的速度这么快? 亦或者,早在他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之际,东陵就已经准备兵发东澜了? 这么一想,少年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想到南姒三天前说的那句话,“夜小七,我觉得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么说来,姒儿早就知道了? 而皇帝陛下则坐在椅子里腹诽,这不动声色就直接兴兵来袭的决定应该不是九娆下的,而更符合鸾飞的行事作风。 只是大军压境,是想直接把东澜给灭了? 他暗自庆幸南姒已经完好无损地醒了过来,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九娆交代。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有多名正言顺或者无可奈何,也无法抵消九娆盼了那么多才盼来的一个宝贝女儿在东澜出事所能带给她的震怒。 那必定是真正的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深深叹了口气,夜卿离抬眸看向方才还慷慨激昂、义正言辞,这会儿却不发一语的几位大臣,淡淡道:“各位爱卿怎么看?” “无缘无故的,东陵怎么会突然向我朝发兵?”程阁老脸色凝重,眉宇间掩不住忧心,“东陵帝国跟东澜之间隔着一片茫茫海域,就算夺了东澜疆域,也并不好跨海治理……臣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夜卿离哦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朕可以告诉你们原因。” 皇上知道? 众臣瞬间抬头看向他们的皇帝陛下。 “东陵发兵不是为了吞并东澜,而是为了覆灭。” 此言一出,御书房的空气瞬间凝滞。 几位朝中重臣齐齐变色:“为什么?” “因为东陵女皇的女儿在东澜出了事。”夜卿离语气淡淡,就像此时说的事情跟他自己无关一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东陵女皇连生五个皇子,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这一个宝贝女儿。她在东陵出世,你们可以想象女皇有多震怒,她的怒火足以将东澜这片土地燃烧成灰烬,从此寸草不生。” 东陵女皇的女儿? 几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凝重。 东陵女皇的女儿什么时候来了东澜? “你们口口声声要讨伐的南小郡主,就是东陵女皇的宝贝女儿。”夜卿离不介意再下一记猛料,唇角挂着冷笑,“朕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孩好?你们怎么就不能动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朕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么捧在手心里疼过宠过,会无缘无故去疼爱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她是东陵帝国女皇和几位皇夫的掌上明珠,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她的本名叫君鸾凰,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何其尊贵?”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音,御书房里的空气温度一再降再降,很快从春暖花开进入了冰天雪地。 寒风冷冽刺骨,冻得几位平素在朝中呼风唤雨、威风凛凛的内阁大臣和一品武将脸色刷白,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件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夜卿离像是灰心丧气了一样,“朕已经无能为力。惹怒了东陵女皇,东澜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你们是打算孤注一掷,跟东陵军队决一死战,还是趁机收拾一些金银细软,连夜出逃?” “皇上!”程瀚脸色一变,语气骤然激动起来,“臣身为武将,保家卫国乃是职责所在,家国危难之际,怎么可能做出逃跑这样的举动?” 夜卿离托着下巴:“所以程将军的意思是,点兵迎战?” 当然不是。 程瀚噎了噎,当务之急应该是平息东陵女皇的怒火,化解这场战争,而不是逞匹夫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 第386章 灭顶之灾 程瀚目光落在皇帝陛下生无可恋的脸上,又转头看了看太子殿下,迟疑地开口道:“南小郡主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太医诊断不出任何病症,说明她身体现在好好的,并无大碍……” “可早在南姒昏迷的当天,消息就已经传了回去。”夜卿离语气淡淡,“就算她现在知道女儿无碍,但小六到底是在东澜受了些委屈,况且军队已经点兵出发,总不可能再半路退回去吧。” 程瀚皱起了眉:“东陵得到消息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嗯。”夜卿离点头,放松了身体倚在龙椅上,声音听着格外云淡风轻,“因为东澜境内有九阁的势力所在。” 九阁? 程瀚诧异。 “九阁是一个超然于朝廷之外的庞大势力,情报广,高手多,势力遍布天下各地。”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地抬眸,“程将军听过吗?” 程瀚僵硬地点头:“好……好想听过。” “嗯,听过就好。”夜卿离淡淡一笑,“九阁现在的阁主乃是东陵女皇陛下的孪生弟弟,也是南小郡主的亲舅舅,疼爱这位南小郡主比疼爱自己的亲儿子还甚。” 程瀚表情僵了僵,那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至于墨氏家族在东澜境内的产业,东陵玄隐殿派驻在东澜保护小郡主的诸多隐卫高手,这些就不用多提了,比起九阁虽说差了那么一点,可办事效率一点都不差。”夜卿离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原因。” 程瀚脸色已经僵如木雕。 这么说来,东澜境内并不乏东陵皇族所属势力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们分布在帝都皇城之内的势力还不小。 如此一来,东澜朝廷的所有动向岂不是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其他几位只知在朝中浸淫权力却不曾关注过江湖势力的老臣们,虽不知九阁是什么,却也感觉到了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危险气息。 灭顶之灾? 夜君陵敛眸,心头的滋味说不出是复杂还是感慨。 小姒儿的来头当真让人震颤,别说碾压东澜各大世家贵女,便是连他的父皇母后也被碾压成了渣渣,怪不得小姒儿小小年纪就拥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些大人物每人教她一点,都足够让她变成各方面的天才。 沉默维持了很长时间,文阁老忽然出声:“小郡主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吗?这两年来对太子的好有目共睹,只要太子开口,小郡主应当能说服东陵女皇退兵吧?”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其他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夜君陵面上。 少年容颜矜贵秀雅,便只站在那里,也自流泻一身夺目风华。 对啊,他们方才怎么没有想到? 南小郡主跟太子殿下感情不是很好吗? 只要小郡主出面,东陵女皇定然会退兵,说不定东陵跟东澜还能结成亲家。 几位老臣眼底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本宫开口?”夜君陵面无表情,嗓音更是笼罩一层薄凉,“本宫只怕无才无能,开不了这个口,方才文阁老和程将军不是说本宫应该做天下臣民之表率,言行举止该符合帝王之风范?本宫反省了一下,觉得两位说得很有道理,大丈夫做事本就应该顶天立地,岂能躲在女子背后求饶?况且南小郡主乃是东陵公主,跟东澜又没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她凭什么受了委屈还要替我们求情?” 程瀚脸色微变:“……” 文阁老表情尴尬,“这……情势特殊,该特殊对待……” “本宫既算半个君,做事得符合储君风范,同时也如文阁老所说,是父皇的儿臣,父皇所赐的婚事儿臣自当遵从。”夜君陵语气淡淡,“原本本宫是想娶南小郡主为太子妃,却没想到小郡主来头这么大,身份这么尊贵,本宫大抵是不敢肖想了,所以还是遵照父皇和程将军的意思,娶了程家姑娘为好。”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夜卿离,“劳烦父皇下旨,让礼部重新筹备一番,在国破家亡之前,本宫和程家姑娘完成成亲大礼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说不定还能借着喜气化解这次东澜灭国危机。” 化解? 众位老臣忍不住想,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还化解危机? 太子若真要跟程湘语成了亲,只怕东澜的危机会来得更快些。 “太子殿下——”程瀚正要开口。 “情况危急,不容怠慢。”夜君陵淡道,“本宫会好好照顾程姑娘,也会尽快娶她为太子妃,程阁老和程将军都不用担心,尽快点兵迎战吧。”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夜卿离:“为了使程将军全心迎战,无后顾之忧,请父皇做主,把儿臣的婚事尽快安排下来,最好明日就能成亲。若没别的事情,儿臣先告退。” 丢下最后一句话,他完全不理会几位老臣此时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心情,径自转身离去。 少年身姿秀雅挺拔,犹如青竹坚韧。 周身有种岳峙渊渟般的沉着气度和魄力,看着让人觉得心安。 然而…… 御书房里一片紧绷和压抑,程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股无名火烧得他难受。 若是可以,他真想不顾一切立下军令状就去应战,保家卫国的武将临阵退缩,算什么英雄好汉? 然而他心里却又无比清楚,倘若东陵此番只是为了给东澜一个下马威,单纯地想为她女儿讨个公道,那么什么都好说,他们赔个礼道个歉,割地赔款怎么样都行。 可一旦真的应了战,战争一起,东澜即刻就会想陷入战火纷飞,东陵就不可能只派兵十万,而是三十万,甚至是五十万大军压境。 到时候就不是什么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屠杀了,是真正的灭国。 东澜江山将转瞬间倾覆。 东澜的君臣转眼沦为阶下囚,命运好点的话会被直接诛杀,坏点的后果是所有人从此被奴役,供人鞭打发泄,女子被称为官妓或者女奴…… 这般一想,程瀚瞬间如坠冰窖。 第387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后宫嫔妃皇后处并不知道。 皇后早上起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不,应该说,连续三天以来,她的心情都看得出来很差。 到了第三天,这样糟糕的心情直接燃到了沸点。 原因在于太子醒来三天,居然都没有踏进凤仪宫一步,没有给她请安,甚至连报声平安都没有。 他的眼底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母后的存在? 于是皇后在怒火升腾之后,冷冷道:“太子今日在长定殿干什么?” “好像是在陪南小郡主。”宫女低眉敛目,战战兢兢的回答,“太子跟小郡主已经三天没有踏出长定殿一步,听长定殿的宫人说,小郡主刚醒来,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太子殿下身体也有些虚弱……” “虚弱?”皇后咬牙冷笑,妆容精致的脸上尽是冰霜,“全是借口!” 宫女低着头,不敢回话。 皇后眼底色泽阴郁,冷冷站起身往外走去:“摆驾,随本宫去长定殿走一趟。” 宫女们齐齐尾随在身后。 长定殿里,南姒坐在锦榻上,手执一盏香茗,淡漠而漫不经心地听着面前柔弱女子的低低哀求:“我对太子殿下是一片真心,早早就喜欢上了他,还望小郡主能成全我的一片心意。” 成全她的一片心意? 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吗? 你喜欢谁就去跟谁说,为什么要来找她呢? 她又不是太子。 南姒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瞒程姑娘,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成为太子的人,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或者只是通房小妾,都需要得到太子殿下本人的同意,你来求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会擅自插手太子的内宅……” “可若是没有小郡主的同意,太子殿下就算有心,也总会顾忌着跟小郡主两年来的情谊。”程湘语敛眸,言语间情真意切,“这不正恰恰说明太子殿下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吗?小郡主人美心善,湘语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我相信我跟小郡主应该能和平相处,我可以保证,以后绝不跟小郡主争宠……” “程姑娘。”南姒淡淡开口,“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要成为谁的人跟我无关,你应该去找正主——” “就算太子殿下宠爱小郡主,小郡主也不该如此不给人留一点后路吧?”程湘语身边的丫鬟低声开口,忍不住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我家姑娘已经一再退让,连正妃之位都心甘情愿让了出来。小郡主为何就不能有一点容人质量?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以后不可能只娶一个妻子,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小郡主难道还指望一辈子霸占着太子一个人不成?” 南姒敛眸,沉默地啜了口茶,对丫鬟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反而南姒身边的桃枝却表情一冷,走上前,啪的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放肆!郡主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丫鬟被打的一呆,捂住脸不敢置信。 而程湘语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咬了咬唇:“虽然太子殿下宠爱小郡主,可湘语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所以程姑娘就纵容着自己身边的狗挑衅小郡主?”桃枝面无表情,“我家郡主好脾气,不屑与你们计较,但是奴婢却是奉了太子之命必须要保护好小郡主的,任何人敢在小郡主面前无礼挑衅,以下犯上,都必须接受惩罚,否则太子殿下那里奴婢无法交代。”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朝南姒微一屈膝,“奴婢方才放肆,请小郡主恕罪。” 南姒语气淡淡:“没关系,送程姑娘出去吧。” 程湘语脸色微变:“郡主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程姑娘。”南姒有些不耐,语气淡漠了三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要嫁给太子是你跟太子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该找的人是太子而不是我,既然你都说了自己是世家贵女,那么是谁的责任就应该去找谁,这点道理你应该懂——” “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殿内殿外的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程湘语和身边侍女也转身恭迎,在皇后娘娘踏进殿门的那一瞬间,屈膝跪了下来,“恭迎皇后娘娘。” 南姒依然安静地坐在锦榻上,于眼前这一幕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她素来就是这般模样,闲适淡漠,漫不经心,精致如画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懒——嗯,这份倦懒其实是在天朝做相爷时形成的习惯,回到这边,习惯被一并带了过来。 殿内众人都跪着,唯有南姒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皇后的目光自然一下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纵然这两年来她仗着皇上的宠爱,始终没再跟谁屈膝过,可以前好歹还会做做样子,不跪站着也行,今日却是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 皇后走到殿中站定,目光冷冷看着南姒:“太子何在?” 桃枝回道:“回皇后娘娘,太子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 皇后想到今天程家父子进宫面圣,为的就是程家嫡女跟太子的婚事,看向南姒的眼神不由沉了些。 伸手扶起程湘语,皇后一番软语安慰之后,抬脚走到南姒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两人中间仅隔着一张小几,语气淡淡:“姒儿,关于太子和程姑娘的姑娘,你怎么看?” 姒儿。 哦,自从夜君陵被封了太子之后,皇后对南姒的称呼也从“南姒”变成了“姒儿”。 不过称呼虽是亲昵了些,这语气却一点儿也不亲昵。 南姒抿了口茶,语气淡漠:“太子和程姑娘的婚事,跟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皇后微微皱眉,面上一副端庄威严的气派,看架势倒像是长辈在教导小辈该如何做事,“你是太子殿下心悦的姑娘,早晚也会成为太子的人,湘语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本宫相信你们可以成为好姐妹。” 第388章 惹不起的人 成为很好的姐妹? 南姒唇角微挑,淡漠容颜染上些许嘲弄:“程姑娘姓程,跟我可不是一个姓,哪来的姐妹?” 皇后脸色一僵。 “况且程家跟凌家应该是对头才是。”南姒眸光微抬,漫不经心地看着皇后,“皇后难不成还真心希望有个程家女做儿媳妇?” 站在一旁的程湘语脸色变了变,低眉不语。 程家跟凌家的确是对头。 此前皇上让太子娶程家姑娘的用意便在于拉拢程家,借此打压凌家,皇后心里厌恶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帮她? 皇后执着茶盏的手蓦地攥紧,神情僵冷,几乎忍不住想把茶泼到南姒脸上去。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在南姒面前完全败下了阵来。 宫中皇后嫔妃最擅长说话技巧,哪怕私底下斗个你死我活,恨不得十八般酷刑用在对方身上,可面上依然可以亲热地称一声姐姐妹妹。 世家大族也是。 朝臣之间就算如何不和,不和到恨不得马上置对方于死地,大多还是会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把刀光剑影满肚子算计都藏在笑容里。 如南姒这般直言不讳的人有几个? 若是论伪装的功夫,后宫嫔妃个个都不是凡人,可若是论直言不讳,却没有一个人会有南姒这般胆量。 换做旁人敢在皇后面前如此说话,大概是没机会见到今天晚上的月亮了,可纵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有自己所不能及之事。 比如眼前这个少女。 明明两年前就已经把她当成了眼中刺,可两年下来,皇后还是对她无可奈何。 别说弄死她,就是小小的惩罚都做不到,皇上简直把她疼到骨子里,连储君之位都遵从她的意愿册立。 早知道,早知道…… 皇后咬牙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本宫愿不愿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七眼下的确需要程家的支持——” “谁说我需要程家的支持?”修长俊雅的少年逆着光走进来,周身气度矜贵淡漠,嗓音薄凉无情,似是裹着一层薄霜,“皇后娘娘不在自己的凤仪宫待着,跑到长定殿来干什么?” 皇后脸色一青,冷怒看着他:“小七,这是你跟本宫说话的态度?” 南姒敛眸,事不关己地坐在榻上,连头都没有抬上一下。 皇后跟夜君陵关系原本就不好,这两年来更是形同陌路,再加上夜君陵有了一个成年帝王的记忆,对这位名义上的母后更没什么好感。 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 前世今生都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母爱,反而是南姒一直护他,陪他成长,一起经历了前世今生。 心头柔软,夜君陵看也没看皇后一眼,径自走到南姒跟前,“姒儿。” 南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我可能需要你的庇护。” 此言一出,程湘语蓦然抬头看了过来,不解其意。 皇后也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庇护?”南姒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开口,“此言何意?” “岳母大人打上门来了。”夜君陵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觉得我性命堪忧。” “小七,你在说什么?”皇后皱眉,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冷冷绷着,“堂堂太子,说话竟然如此不着调,果然是被带坏——” “皇后娘娘。”南姒搁下手里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的裙袖,抬眼看着皇后和程湘语,嗓音带着淡淡的嘲弄,“有些话我其实早就想说,但尊重你是长辈,所以一直忍着。” 皇后脸色一变:“你——” “夜小七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过在你眼里他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反正你不喜欢他,只当没这个儿子才好,长子夜君宸才是你的宝贝疙瘩。既然如此,请你别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你真的没这个资格。”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南姒!” “至于你为何不喜欢夜小七,不就是因为他的名字么?”南姒淡笑,眼底色泽通透了然,“夜氏皇族,君氏皇族,东陵帝国,这让你想到了什么痛处?还是引发了你心里的嫉妒?” 话音落下,皇后瞳孔骤缩,厉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凌皇后猜不到?”另外一个温雅动听的声音响起,“她是你惹不起的人。”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纷纷转头朝外看去。 一个身穿月牙白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段颀长削瘦,眉目温润雅致,手里捧着一个暗红色的长方形锦盒,不知盒子里装了什么。 男子看不出实际年龄,像是有三十多岁,眉宇间的气质又像是一个温和包容的长辈,目测三十多四十都有可能。 南姒眼睛微亮,下意识地站起身,唇角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墨爹爹。” 来人正是墨华。 听到南姒的声音,墨华转过头看她,俊雅的脸上表情越发温柔了些,眼底带着明显的疼爱和想念:“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认得我?离家两年都不知道要回去看看爹娘,我以为你早把我们给忘了呢。” 南姒否认:“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爹娘。” “这话留哄你娘吧。”墨华说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殿内一圈,“小六儿,看起来你在东澜这边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顺心如意。” 南姒撇嘴:“哪有?” “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你当我没看见?” 说着,墨华目光落到一身盛装打扮的皇后面上,淡淡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我家小六儿是什么身份,今天我便来告诉你。” “你又是谁?”皇后冷冷呵斥,“皇宫大内居然任人来去自如?!禁军统领何在?来人!把这个贼子拿下!” 墨华修养很好,闻言不惊不怒,只微微一笑:“凌国舅貌似还欠着墨氏钱庄五万两白银,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要替他还了?” 话音落下,皇后脸色一变。 凌国舅欠了墨氏钱庄五万两银子的事,除了凌家和钱庄之外,并无外人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第389章 有备而来 “另外,皇宫大内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可不巧,在下手握皇帝陛下赠予的通行令。”墨华淡笑,“否则皇后娘娘以为,在下是如何安然走到这里来的?” 话落,他指了指身后两个替他引路的内侍:“皇后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皇后不用问,她已经看到了。 而且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容隐约透着几分熟悉感,勾起了她久违的记忆。 一段并不太美好的记忆。 “后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墨华语气淡淡,“当初温婉灵秀的凌家姑娘入宫二十余年,显然已经褪去了属于世家贵女该有的涵养和优雅,而沉浸在权势争斗中,变得面目全非。” 凌绾一怔,随即脸色青白交错。 “我给皇后介绍一下。”墨华伸手拉过南姒的手,“这是东陵女皇陛下和四位皇夫捧在掌心的明珠,东陵皇族唯一的金枝玉叶,排行第六的小公主君鸾凰。” 什么? 长定殿内空气一凝,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程湘语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仿佛之前所有的不合理在这时全部得到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东陵帝国小公主? 东陵女皇的女儿? 墨氏宝楼和墨氏钱庄幕后的老板是她爹爹? “小六儿比较任性,两年前瞒着爹娘独自一人来到东澜,这两年来多亏了皇上皇后的照料,我代替陛下和其他三位皇夫,聊表感谢之意。”说着,墨华微微欠身,姿态优雅而从容,俨然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气度,“该介绍的已经介绍,该说的也说完了,眼下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小六儿说,请皇后娘娘和不相干人等暂且回避。” 虽说墨家只是一个商业门庭。 可这样的门庭即便只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其庞大的财富也足以让墨华拥有说话的底气,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东陵帝国女皇的皇夫之一。 冠上了东陵皇族的身份,就算是凌绾这个皇后在他面前也没有抗衡的余地。 凌绾心情阴郁,脸色透着不寻常的苍白。 也许是墨白的突然到来让她想起了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不甘,也许是墨白一番话直言不讳的捅穿了她心底的秘密,让她难堪。 更有甚者,东陵女皇陛下率军队而来这句话足以浇灭她所有的愤怒,让她一肚子怒火却丝毫不敢发泄一句。 凌绾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权衡利弊之下,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换上一副笑容:“东陵女皇远道而来,乃是东澜贵客,皇上定会设宴好好招待。姒儿跟太子相爱至深,东澜和东陵结为亲家指日可待。” 说着,语气里越发客套有礼:“此番既然女皇和皇夫们都来了,刚好可以坐下来商议一下两国联姻的事——” “联姻?”墨华挑眉,“谁要联姻?” “当然是姒儿,”皇后一怔,下意识地开口,“东陵小公主鸾凰跟东澜太子……” 墨华优雅浅笑:“皇后娘娘大概是误会了,我们此番来东澜是要把宝贝女儿带回去,可不是为了联姻。” 皇后脸色一变。 “皇后娘娘不会以为东陵大军兵临城下,是为了逼婚吧?”墨华浅笑,“实不相瞒,陛下这两年思女心切,并不愿意膝下唯一的宝贝疙瘩远嫁,来此之前陛下已经下旨昭告天下,要为小公主甄选驸马和侧夫,东陵各大世家送上的画像已有厚厚的一沓,轮不到东澜皇子凑这个热闹。” 南姒神色微妙,心里忍不住想,这件事她的娘亲和四位爹爹还真能做得出来。 夜君陵面无表情地听着,已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做出判断——眼前这位从始至终语调温雅,面色含笑的墨爹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笑面虎。 皇后被墨华一番话堵得心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应对。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而且东陵帝国的强大让他们说话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皇后固然平素不怎么会做人,可家国危急时刻,她真不敢在这里得罪人。 于是她强自压下心头情绪,淡淡笑道:“既然墨公子要跟小姒儿叙旧,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墨华颔首。 “湘语。”皇后看着程湘语,“你随本宫一起走。” 程湘语一颗心早已跌到谷底,闻言,只机械地应了一声:“是。”便沉默地随着皇后一起走了出去。 殿内转眼只剩下墨华、夜君陵和南姒,以及一干宫女。 墨华伸手摸了摸南姒的头:“你娘明天就到。” 南姒先是转头吩咐一句:“沏茶。” 然后才看向墨华:“墨爹爹是恰好在东澜这边巡视产业,还是……” “我之前在梓阳筹备一桩生意,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墨华语气淡淡,“前段时间特别忙,没怎么留意这边的事情,还是接到你娘的信,才得知你在宫里出了事。” 南姒眉头拧了拧:“我娘的消息怎么这么快?” “也不快。”墨华语气平静,一副云淡风轻般的口吻,“在东澜太子要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她就准备来东澜接人了。” 南姒闻言,瞬间无话可说。 她身边一直有暗卫和九阁高手保护,在东澜发生的一举一动虽说不会有人事无巨细地告知她娘,但夜小七要成亲新娘子却不是她这件事却显然不是小事。 有人告诉她娘,她爹娘直接就领兵杀了过来。 怪不得她消息如此灵通。 站在一旁被当做隐形人的夜君陵,从脚底到头顶冒出了寒气。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凶多吉少,却没想到会被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 桃枝低眉垂眼端着刚沏好的茶走了过来,全程不敢抬头。 虽然这个通身文雅之气的男子看起来格外温和无害,可是连皇后娘娘在他面前都有所顾忌,她们这些做婢子的谁敢放肆? 桃枝正要取茶盏斟茶,却见南姒偏头:“你们都出去吧,别让人进来。” 桃枝领命,很快带着殿内宫人退了出去。 南姒扬眉笑了笑:“墨爹爹请坐。” 第390章 第一份见面礼 “墨叔叔。”夜君陵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秀雅的眉眼微敛,姿态格外的恭谨,“墨叔叔难得来一趟,君陵理应好好招待——” “招待就不用了。”墨华把手里的长条形锦盒放在案上,修长的手指轻点锦盒,“初次见面,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见面礼,看看喜不喜欢。” 夜君陵有些受宠若惊。 方才墨华全程没有看他,跟皇后娘娘说的那番话又句句带刺儿,让他心里好一阵不安,没料到此时说话这么温和,且还特意给他带了见面礼。 “多谢墨叔叔。”夜君陵诚心诚意地躬身道谢,恭谨的姿态礼仪挑不出丝毫错处,“按照规矩,理该是晚辈带着礼物去拜见长辈——” “别跟我客套。”墨华语气淡淡,“打开看看。” 南姒目光落在那锦盒上,眸心微细,若有所思。 而夜君陵则道了声是,才双手取过长条形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锦盒里躺着的东西让他怔了怔,随即沉默地看着,半晌无言。 南姒也看到了。 质地良好坚韧,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两根藤条,手指粗细,跟成年人的手臂一般长短。 “墨家家规森严,我打小就熟悉这个东西。”墨华浅浅地笑,端的是雅致无双,“不知你是否喜欢?” 夜君陵敢说不喜欢? 少年清隽秀雅的眉眼低了低,语气依旧恭敬:“劳墨叔叔教训。” 简单的一句话,已然是放弃了所有的辩解。 错便是错,没什么可辩驳的余地。 伤害了人家最宝贝的女儿,便理该承受所有的后果。 南姒眉心微皱。 “小六儿,别皱眉。”墨华没理会夜君陵,温柔地捏了捏南姒的脸,“这是来此之前陛下交给我的任务。” 任务? 南姒心底生出不详的预感:“什么任务?” “喏,就这个。”墨华指了指夜君陵手里的锦盒,“在你娘见到你之前,这两根完好无损的藤条需要落实到用处,送都送了,总不能放着蒙尘不是?” 南姒没说话。 “当然,你娘还说了,若小六儿心疼,就让我直接赐他一个了断也行。”墨华耸了耸肩,“反正东澜江山覆灭在即,什么皇子大臣,什么平民百姓,最终都只有一个身份,阶下奴。” 这是来自于一个帝王隐藏着怒火的惩罚。 也是一个来自于母亲对女儿所受伤害的心疼——纵使伤害已经过去,可怒火犹存。 帝王之怒,足以将这片疆土燃烧成烬,足以让这片疆域上的每一条生命化作尘灰。 南姒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只有这个?” “当然不可能。”墨华笑开,温润的眉眼如沐春风,“小六儿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这只是开胃菜。” 南姒心尖儿一拧。 “我打小接触最多的就是藤条,这个东西于我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墨华温声道,“可小六儿该知道,你的父亲和凰宇爹爹远没有我这般仁慈。” 南姒:“……”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南姒比谁都清楚,四位爹爹之中最宽容温和的人就是墨华。 她记忆里这位爹爹不但脾气好,心地也格外善良,虽然人们常说无奸不商,可掌管天下大半财富的墨爹爹却是个行善积德的人。 自从他十四岁掌管墨家大权开始,墨家地盘上但凡有天灾人祸,第一个出面解决的人一定是他。 因为不合时宜的善良——在他兄长眼中,这样的善良的确是不合时宜且要不得的软肋,为此不知在墨华身上打断了多少根藤条。 可善良是天性。 成为女皇皇夫之后,因为有朝廷庇护,墨家生意年年扩展,墨华并未辜负女皇信任,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东陵帝国疆域广袤,不管何处遇到天灾,墨家开仓放粮的速度永远最快,处理危机的效率无人能及。 这么多年来,东陵帝国的百姓提起墨家,谁人不说墨家是兼济天下的大善之家? 墨华的善良心软从不是伪装。 可心善脾气好的墨华却准备了两根藤条作为见面礼。 南姒敛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小七。”墨华的目光落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语气淡淡,“把藤条放盐水里泡上,然后先去沐浴更衣,最好能换一身比较宽松舒适但别太贵的衣服。” 顿了顿,“当然,若你要拒绝,我也不会勉强。” 夜君陵不敢拒绝。 虽然墨华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训责,没有兴师问罪,甚至没有道明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来教训他,可这些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装傻就没意思了。 少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南姒:“姒儿,你先陪墨叔叔说会话。” 南姒嗯了一声。 夜君陵笑了笑,朝墨华躬身行了个礼,带上锦盒转身离去。 “墨爹爹。”南姒抬眼,表情明显欲言又止。 “你想替他求情?”墨华在榻前落座,淡淡开口,“你的父亲得知你出事的消息,痛急攻心,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南姒脸色一白:“父亲他……” “现在已经没事了。”墨华执起茶盏,“你若想替夜家小七求情,不妨先想想你娘和我们四位爹爹的心情。” 南姒默然。 墨华抬眸打量着她:“你看起来比两年前多了些情绪。” 南姒沉默片刻:“事情说来话长,其中经历堪称曲折离奇,跌宕起伏,不足为外人道哉。” “我是外人?” 南姒叹了口气:“墨爹爹不是外人,可还是不足为外人道。” 墨华嗯了一声,也没勉强她。 “墨爹爹今晚要住下吗?” “不了。”墨华看了看外面天色,语气温和,“我晚上要去墨记钱庄一趟,凌国舅欠我的银子该归还了。” 南姒默然片刻:“真的欠?” “墨家做生意素来靠诚信,童叟无欺。”墨华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方才是唬人的?” 南姒又默了默:“所以墨爹爹今天进宫,就只是为了揍夜小七一顿?” “当然不是。”墨华否认,“揍他是奉了陛下之命,除此之外,最主要是为了给你撑腰而来。” 南姒托腮叹息:“我能连夜带着夜小七跑路吗?” 第391章 追妻之路,道阻且长 连夜跑路? 墨华淡淡一笑:“倒是可以跑个试试。” 不跑兴许还能留口气。 南姒眉头忍不住又拧了拧。 墨华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六儿,你不恨他?” 据他得到的消息,夜君陵成亲当日小六儿受了刺激,就此吐血昏迷,东澜宫廷所有的御医没一个能诊断出症状来。 一度甚至没了气息。 皇城内隐藏的高手快马加鞭把消息传递回去,彼时得到夜君陵成亲一事的女皇和皇夫鸾飞已经点兵出发,往东澜而来,所以小六儿出事的消息才那么快送到了九娆和鸾飞手里。 鸾飞听闻噩耗大受打击,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虽说经过随行的军医及时救治,没什么大碍,但心头的惊怒却是如何也抚平不下,九娆更是下旨剿灭东澜,寸草不留。 两天时间大军就赶到了东南海域,没想到却得知小六儿和夜君陵又诡异地双双醒了过来。 乍惊乍喜,情绪起伏太大,鸾飞和九娆足足用了一天时间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因得知女儿醒来的消息,剿灭东澜的计划暂时搁置,但该发泄的怒火一分不能少。 虽说虚惊一场,可小六儿受到的委屈却是货真价实的,掏心掏肺对待一个人,陪伴两年之久,最后却换来了一次感情上的背叛。 小六不会不恨吧? “不恨。”南姒缓缓摇头,“那时候我们感情上都很迟钝,还没开窍。” 对夜小七她早没了恨意,或者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恨过他。 或许有一点怨,但两人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那点怨也早已烟消云散。 此前只是拉不下脸原谅他的成分居多,而如今,则是心疼和担忧占据了大半。 原本南姒是打算阻止的。 说到底她对夜小七总是忍不住心疼,他两天不吃饭,她都是又气又不忍,何况是藤条加身。 而且南姒心知肚明墨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只是开胃菜,她娘和几位爹爹的怒火没那么容易平息,夜小七能不能撑过去真不一定。 可听了墨爹爹的话,南姒阻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人子女,她享受着爹娘无私的宠爱,自私地离开了东陵两年,除了报平安的信件,这两年期间从未回过东陵,再见面却是以这般让爹娘忧心如焚的方式。 以前感情迟钝,性情淡漠,所以对亲情纵然依恋,却并不会生出太多想法。 而如今七情六欲越发明显,她才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自私。 南姒敛眸沉默,精致脱俗的小脸上不由浮现几分怔色。 “那时候?”墨华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你们不是才昏迷了两天?” 南姒点头:“是啊,昏迷两天,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之后突然就开了窍。” 墨华表情有些微妙。 做了一场大梦? 南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前世今生那些事,她觉得这是她跟夜小七之间的秘密,毕竟爹娘只是她这一世的亲人,跟前世无关。 前世今生唯一有所牵扯的,只有他们彼此,其他的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会换上一批。 “你娘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梓阳城。”墨华温和开口,“我这一关好过,剩下的两关主要还是看你娘的意思,所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小六儿应该能明白。” 这已经算是提醒了。 南姒低低叹了口气。 两根泡了盐水的藤条若算是容易过的话,她真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关该如何难熬。 不过。 南姒眉头微拧:“两关?” 墨华点头:“天舒爹爹没来。” 南姒了然。 四位爹爹来了三个,还有她娘。 天舒爹爹留在东陵镇守朝堂。 南姒暂时松了口气,四位爹爹中当属天舒爹爹最难对付,因为玄隐殿出来的人手腕狠辣,精通各种折磨人的酷刑,而天舒爹爹又是除了娘亲之外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看的。 他若是来,夜小七就真的别指望还能喘气了。 可是这口气只是暂时松下,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从不知提心吊胆为何物的南姒姑娘,终于也体会到了一回忐忑。 虽然墨华只是奉命而来,但南姒该招待还是要招待,况且眼下正好已经到了午膳时间。 夜君陵从内殿沐浴更衣回来,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色贴身的里衣,外面披了一件玄色袍子。 少年容颜俊美矜贵,身姿修长,端的一副贵公子模样。 他现在不用出去,倒也无需过分注意仪容仪表,走到外殿先跟墨华问了午安——前世今生,不管是作为太子还是帝王,他都从未对谁如此恭谨过。 哪怕是天朝时的太后,东澜这一世的父皇,都没有让他如此心甘情愿,甚至是带着点敬畏的恭敬拘谨。 但这是南姒的爹爹。 虽说不是亲生,可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而这样的爹爹,南姒有四个。 一想到这里,夜君陵就觉得头皮发麻,血液逆流。 小命休矣。 “先坐下用膳吧。”墨华不是个喜欢虐待人的人,脾气极好,对小辈也宽容温和,“补充体力。” 夜君陵道了谢。 看起来倒像他是客人,墨华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南姒安静了一会儿:“等会儿我会出宫一趟。” 夜君陵抬眼,大抵是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片刻:“按理说,我应该跟你一起去接岳母大人……” “等等。”墨华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夜太子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夜君陵转眸:“墨叔叔?” “谁是你的岳母大人?” 夜君陵抿唇,暗道这都要动上家法了,难道还不许称一声岳母大人? 墨华语气淡淡:“没名没分的,别乱叫,影响小六的名声。” 名分? 这还不简单? 夜君陵心头一动,从善如流地开口:“只要岳母大人和几位皇叔叔同意,我——” “你想多了。”墨华语气温和,“这件事没人同意。” 夜君陵:“……” 追妻之路,道阻且长。 前方路漫漫,需要继续修行。 第392章 迎接母上大人 午膳之后,南姒换上了一身方便骑马的玄衣常服,由宫人送到宫门外,在贴身暗卫保护下,策马飞奔而去。 而此时的长定殿内外,所有宫人被清退。 殿外有墨华带来的高手护卫严密把守,夜君陵也亲口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哪怕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哪怕外面天塌地陷,也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墨华对他配合的态度表示满意。 但这点满意并不能给夜君陵减轻一点惩罚。 长定殿的西暖阁以屏风隔断一分为二,内殿是夜君陵就寝之处,外殿则是他平时看书练字的地方。 一张长案,一张座椅,案上整齐摆放着名贵的文房四宝。 属于储君的印信也摆在案上。 很明显,这里才是这位太子殿下平日常待之地,即便已经封了储君,他也并没有要搬去东宫居住的意思。 一个半人高的红木圆桶被放在书案一旁,圆桶里是半个时辰前准备的盐水,两根藤条已经泡在里面半个时辰。 夜君陵站在案前,很乖巧地等候发落。 墨华简单地打量了一周这里的陈设,简单不失风雅,低调却并不寒酸。 符合一个贵气少年的品味,但跟储君的身份又有着一点差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墨华今日并不是来参观的,他对夜君陵的喜好和寝殿陈设也完全不感兴趣。 转过头,看着安静立于一旁的少年。 身段颀长挺拔,气度沉着从容,很有一派储君风范,容色俊美秀雅,眉眼间蕴藏着矜贵与天生的淡漠——这一点倒是跟小六儿很像。 不过此时淡漠是没有的,已经被恭谨所取代。 从外表来说,墨华对他算是勉强满意,毕竟看惯了九娆和几位皇夫的美貌,他家六儿又是个倾城倾国的小美人,这天下如何漂亮的男子配她,都只能算是勉强。 至于其他方面,墨华不予置评。 也没有置评的必要。 小六儿看中他,定然有看中的理由。 “这是你的地方,所以不必太拘束。”墨华淡淡开口,嗓音温和,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我今日只是奉了陛下之命来完成任务,所以对你没什么特殊的要求,自己找个能让你觉得舒适的地方站着,趴着,或者跪着,都可以,总之怎么舒适怎么来。” 夜君陵闻言,目光下意识地环顾殿内一周,抬脚走到书案前。 “但是有一点,等我动手之后,你便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不能动,不能躲,更不能挡,至于求饶什么的,放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行,我这边没有求饶一说。” 夜君陵眉眼沉了沉,很快放弃了书案前的位置,转身走到屏风前的雕花矮榻前,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放在一旁,屈膝落跪。 趴在床上应该算是个最舒适的姿势,但即便墨华说了随他的意,夜君陵也并不觉得那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书案太坚硬,他对自己的意志有信心,却并没有自负到以为自己是精钢不坏之身,当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矮榻绝对要比书案起的作用大些。 至于为何选择跪着。 这是他的态度。 不管南姒的爹娘对他是否认可,在他心里,南姒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这一点不存在丝毫犹疑。 墨华从盐水中抽出一根藤条,抖去藤条上的水,从容走到他身后站定:“动手之前,有几句话先跟你说清楚。” “是。”夜君陵眉目低敛,“劳墨叔叔训示。” “没什么训示。”墨华语气平静,“小六来东澜这两年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一个月来所经历的,事无巨细,陛下全部知道,我也大致都清楚了。所以你无需解释,也不必认错,我不需要你认错。” 夜君陵心又沉了沉:“是。” “惩罚没有数量,这两根藤条什么断,惩罚什么时候结束。”墨华淡道,“我晚上有事,所以尽量在天黑之前结束。” 天黑之前…… 现在才正午。 夜君陵只能硬着头皮应是,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以后幸福所必须要经过的难关,熬过去就好了。 没什么难的。 “接下来的半日会很难熬。”墨华语气淡淡,“若你现在说一声自己承受不了,或者不愿承受,我可以当做今天没来过。” 夜君陵摇头,并恭敬道:“劳墨叔叔教训。” “那么从现在开始,”墨华手里藤条落在他的头顶上,“噤声。” 话音落地,携裹着风声的藤条从脊背上抽了下来,狠辣的力道跟墨华的温和完全不相符合,剧痛瞬间从脊背上炸开,席卷所有的理智。 有那么一刹间,夜君陵的脑子都是空白的,随即才清晰地品尝到剧痛弥散的滋味,下意识就咬紧了牙。 墨华却并没有给他多少消化的时间,手里的藤条转着花似的落下,很快在少年脊背上落下数道檩痕。 冷汗从额头沁出,俊雅的脸上很快一片苍白,从未挨过如此重责的夜君陵轻轻地调整着呼吸,把所有几乎忍不住要溢出喉咙的痛呼和低吟悉数咽了回去。 噤声。 这两个字有时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煎熬。 除了藤条落上身体发出尖锐的声音之外,西暖阁里不再有任何动静,甚至是外殿,以及南姒居住的寝殿,都安静得像是一座空殿。 外面日头高照,殿内却已是度时如年。 除了铺天盖地的剧痛,夜君陵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 南姒骑马离开皇城,正往女皇陛下赶来的方向飞奔而去,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即便只是想象,她也知道夜小七眼下的处境不太妙。 能改变处境的人不是墨华,不是鸾飞,不是姬凰羽,而是她的娘亲。 况且南姒母女二人两年未见,南姒本就该亲自去迎接母上大人。 骏马飞奔了近四个时辰,夜空星辰满天,子时之前南姒抵达梓阳城,刚要往城门而去,却听到城门里面忽然传出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在安静的夜间郊外,这阵马蹄声听着格外清晰震耳。 第393章 心肝宝贝 今晚皎月明亮。 南姒慢下了速度,待到前方来人容貌在月色下渐渐清晰,南姒勒马驻足。 当先两匹黑色骏马上坐着一男一女,容颜皆是精致漂亮,纵然皆已年过四十,可容颜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小上许多,风尘仆仆也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两人身后跟着十多匹棕色或者黑色铁骑,哒哒的声音在夜晚听来,本就有一种震颤人心的肃杀之气。 在南姒看清他们时,马上来人也同样看到了南姒。 速度渐缓,直到马蹄声都静止了下来,对面容貌绝美的男人率先飞身而起,一脚点在马背上,红色的披风展开如夜里夺目的羽翼,在南姒眼前划过绝美的弧线。 下一瞬,她整个人已经从马背上被抱了起来,在空中狠狠地旋转了两圈,随即男子在她额头上使劲亲了一下:“宝贝女儿,爹爹想死你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记得爹娘?是不是早就把我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南姒被他转得晕乎乎的,待到双脚落到地面,才整理好自己的面目表情,淡淡开口:“凰爹爹。” 一身红色披风在夜里尽显夺目光芒的男子,正是东陵帝国女皇的四位皇夫之一,擅长预言占卜兼貌美如花的姬凰羽。 端坐在马上的女子沉默地看着南姒,精致眉目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高贵,此时看到南姒,眼底也似划过一闪而逝的柔光,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南姒抬眸,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娘亲。” 九娆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南姒跟前,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长高了一点?” 南姒点头:“应该是。” 九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表情看起来比以前也生动了些。” 南姒抿唇浅笑。 “以前没见你怎么笑过。”九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看来东澜这小皇子本事不小,能挑动你的情绪。” 南姒适时开口:“他的确不错的,对我也好——” “对你好?”九娆挑眉,“好到另娶他人?” 南姒瞬间噎住。 “小六儿。”姬凰羽懒洋洋的开口,俊美夺目的面容上挂着了然的笑意,“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出来迎接我们,是想替你的心肝宝贝求情?” 心肝宝贝。 南姒嘴角轻轻一抽,对这个称呼感到肉麻,面上却不动声色,格外淡定的回道:“求情管用吗?” 姬凰羽摇头:“不管用。” “既然不管用,我又怎么会求情?”南姒叹了口气,“我是听到爹娘赶来东澜的消息,心里想念得紧,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赶出来迎接,凰爹爹不高兴看到我?” 姬凰羽闻言,有些惊奇的看着她,“这性情果然是变了,小嘴儿都这么能说会道了,以前几个爹爹变着法儿逗你说话,也没见你多蹦出几个字儿。” 南姒顿默。 “的确是变了一些。”九娆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变得像个正常女孩子了。” 南姒挽着她的手臂,“娘。” 九娆淡笑:“有点情绪是好事,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好事儿,东澜这个小皇子看起来应该不错。”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火气和不满,反倒是有一种欣慰。 可女帝登基四十余年,掌权也有三十载,控制情绪和心里的想法早已是一门必修功课,若南姒以为她此时说话温柔宽容,就觉得她好说话,那便大错特错。 沉默片刻,南姒开口问道:“娘,父亲呢?” “他受了点内伤,我让他在梓阳多休息一日。”九娆道,“本来我跟凰羽也是打算留在梓阳休息一夜,等天亮再去找你。不过接到你离开皇城的消息,娘不想让你多跑路,索性就直接出城了。” 南姒轻轻叹了口气。 墨爹爹在皇后面前说话听似温和,却句句带刺儿。 娘亲此时看似温柔,可每一个话却都戳到了南姒软肋。 父亲因为她才痛急攻心受了内伤。 娘亲这么急匆匆赶来,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今晚本可以好好睡一觉,却因她的到来而没法休息。 明明嘴上夸着东澜小皇子有功,却温柔地堵住了南姒想要求情的意图,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果然是她娘亲。 九娆问道:“我们现在是回城休息,还是直接赶路去帝都?” 南姒很想让娘亲和凰羽爹爹好好休息一晚。 可想到夜小七眼下的处境,心里那杆秤还是稍稍倾斜了一下,南姒低声道:“先回帝都吧。” 姬凰羽斜眺了她一眼:“我家的明珠到底是被狼崽子叼走了。” “叼不走。”九娆语气淡淡,唇角噙着几分清浅的笑容,拍了拍南姒的手,“娘亲已经昭告天下要给你选一些美少年,东澜这般的皇子没什么好的,姒儿可别轻易被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南姒正要说什么,却听九娆道:“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天亮时应该能进城。” 翻身上马,九娆淡淡一笑:“我也许久没见到夜卿离了,刚好找他叙叙旧。” 南姒抿了抿唇,转头看了姬凰羽一眼。 “六儿。”姬凰羽笑了笑,容颜美得摄人心魄,“上马。” 南姒心里暗叹,没再做垂死挣扎,乖乖地翻身坐上马背。 一行轻骑很快于夜色中朝皇上疾驰而去。 …… 汗水如瀑。 清隽精致的容色白得透彻,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而贴着额头和鬓角,显得有些凌乱。 沐浴之后刚换上的一身雪白里衣已经被沁出的血迹染红,一道道凌乱高肿的檩痕从脊背平行延伸至腰下,臀部,大腿。 原本的跪姿早已维持不住,夜君陵抿紧了泛白干裂的唇瓣,整个人无力地趴在矮榻上。 连呼吸仿佛都变得微弱了许多。 旁边的宫砖地面上,四截断裂的藤条宣告着此番惩罚的结束。 一杯水递到眼前。 夜君陵睁开湿漉漉的一双眼,伸手拂去睫毛上沾着的汗水,修长泛白的五指颤抖地接过墨华递过来的温水,嗓音嘶哑:“谢……谢墨叔叔。” 第394章 管杀,还得管埋 “跟我估计的时间有点差距。”墨华望了望外面早已黑下来的天色,语气依旧温和,像是方才生生打断了两根藤条的人并不是他,“藤条质量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些,以后可以多光顾几次。” 夜君陵一口气喝了半杯水,闻言手上一颤。 多光顾几次? 他该感谢这藤条的质量太好? 夜君陵有些生无可恋,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一点点刺激着神经,伤口像是被蚁蛰似的,说不出的难熬。 一杯水喝完,他放下杯子,开始调整着呼吸。 墨华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淡淡道:“我抱你去床上趴着?” 夜君陵一愣,连忙婉拒:“不,不,不用……不敢麻烦墨叔叔。” 要是姒儿在就好了。 可以让姒儿抱他。 夜君陵心里这般想着,待身体适应了阵阵撕裂的疼痛,双手扶着软榻,慢慢支撑起自己几乎快没了知觉的双腿。 墨华关起门来教训,是给他留了面子。 到底是一国储君。 况且夜君陵心里其实清楚,虽然墨华嘴上说不认可,可他这般动用家法的教训却并您并非真的代表着不认可。 至少,如果放在夜君陵身上,一个不得他认可的人,他是连睁眼看一眼都不会的。 若是真怒他伤了姒儿,多的是快速且比这更有效的教训方式,何必在这里浪费半日时间,还精心挑选了藤条来教训? 这般一想,夜君陵顿时觉得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踉跄地扶着屏风往内殿走去,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身上又出了密密一层冷汗,浸着破裂的伤口,疼得夜君陵眉头不住地蹙紧。 趴到床榻上,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刚捞上来的一样。 墨华跟了进去。 夜君陵神志已有些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明明身上疼得根本无法入睡,可眼睛就是涩得不想睁开。 墨华原本是打算完成任务就离开的。 可眼看着这个少年独自留在这里,姒儿不在,夜君陵大概也不愿宫女们进来伺候,若是放他就这么睡上半夜,明日一早起来铁定发烧。 心软的毛病又开始泛滥,墨华想着自己当初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只打断一根藤条就疼得昏过去了,而这个少年却生生捱到惩罚结束。 中途就算疼得颤抖,却连试图以昏迷来逃脱惩罚的举动都没有。 倒也是个实心眼的。 况且也才十五岁。 唉。 低低摇头,墨华转身走到殿外,命青黛和桃枝进来:“帮我拿把剪刀,然后去打一盆温水过来。” 桃枝和青黛知道这位墨先生是贵客,连太子殿下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自然不敢懈怠,连忙应是。 青黛转身去找剪刀,桃枝则很快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还需要奴婢做些什么,请先生吩咐。” 墨华摇头,“不用。” 接过剪刀和水盆,他转身走进西暖阁。 看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墨华忍不住无声地叹息。 真是…… 他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 管杀还得管埋? 水盆放在一边,墨华弯腰用剪刀剪开夜君陵身上的衣衫,伤口渗出的血迹早已让衣衫黏在了脊背上,此时只把衣服剪开再脱下,都像是活生生揭下一层皮似的,刚昏睡过去的少年在痉挛的剧痛中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睫毛上又是一层晶亮的水汽:“墨……墨叔叔。” 墨华没理他,低头一点点剪开衣服,露出脊背上一道道早已肿胀发黑的檩痕。 少年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这是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但好在,从墨华说“噤声”开始,这少年就真的,没有喊一声疼。 “我家六儿打小千娇万宠着长大的,长到十二岁,都没人敢给她一点委屈受。”墨华语气淡淡,像是在闲聊似的,“你倒好,让她生生死上了一回。” 夜君陵双手紧紧攥着床褥,嘶哑的声音从唇瓣溢出,带着清晰可闻的悔恨:“是我的错。” 墨华瞥一眼他刷白的脸:“你是东澜储君,以后的东澜天子,说起来也没做错什么,帝王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只能说,我家小六跟你不合适。” 不合适? 夜君陵摇头:“合适。” 合适? 墨华被这个回答逗乐,手上难免重了三分:“你说合适就合适?” 夜君陵身体剧烈痉挛了一下,生生咽下即将破喉而出的痛呼,闭了闭眼,轻轻甩头抖落发丝上的汗水:“我……我不要三宫六院,只要姒儿一人。” “你说了不算。”墨华淡道,“女皇陛下这次来东澜,会把姒儿接回去。” 夜君陵趴在枕头上,声音哑得不像话:“我也可以不要皇位,只要姒儿,我可以去东陵找她。” “东陵你大概去不了。”墨华好心提醒他,“东陵于你犹如地狱,你若真敢去,只怕有去无回。” 疼到极致,神经像是都麻木了。 夜君陵动也不动地趴着:“去了,就不打算回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有姒儿在的地方。” 倒是个痴情种。 墨华信了南姒说的那句“我们年纪都还小,所以感情迟钝”,也许不是感情迟钝,而只是认知上的问题。 两人虽一直贴身相伴,两年来南姒也教给了少年不少东西。 可年纪尚小,又处在感情懵懂期,再加上两人都是天生感情淡泊慢热的人。 以及最最重要的一点。 南姒曾说,为了皇位可以放低一些身段,舍弃一些东西。 她又屡次强调让他听话。 于是种种因素结合起来,才导致了后来的局面。 理智上墨华虽能理解,也觉得夜小七没犯什么不能原谅的错。 可感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自家养了十二年的宝贝疙瘩被狼崽子叼走了,这本身就足够让人不爽了,偏生这狼崽子还不好好护着,居然让她受了委屈? 一千一万条理由也无法消除为人父母心里的愤怒和不满。 毕竟他们差点失去了这个宝贝女儿——只凭这一点,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他们心中之怒恨。 第395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脊背上的衣服被剪碎,虽然扯到伤口疼得一阵阵痉挛,但夜君陵能忍。 虽然忍得辛苦,但确实忍了下来。 可接下来墨华的动作就让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 后腰的衣服剥离伤痕累累的肌肤,剪刀开始朝下剪开裤子,夜君陵浑身一个激灵,不知突然间哪来的力气,整个人翻身躲了过去,当然,这个剧烈的动作引起全身剧痛席卷而来,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夜君陵的声音因过度的痛苦而破碎:“墨……墨叔叔,不,不敢劳烦……” 墨华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你确定?” 确定。 非常确定,无比确定。 夜君陵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若非脸色白得太过透彻,此时他的脸应该是爆红的。 “都是男人,害羞什么?” 墨华语调温和,不过虽这般说着,却也没勉强他,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了点液体在温水中,很快芳香四溢,整个暖阁里都弥漫着好闻的味道。 墨华把软帕子放在温水中浸湿,微微拧干,开始给他清理脊背上的伤。 夜君陵松了口气,缓缓趴好。 “不出意外的话,小六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到了陛下,早上天亮之前,陛下就能抵达此处。”墨华嗓音悦耳,带着一种清泉似的干净,“姒儿今晚肯定没办法帮你处理伤势,如果你是希望宫女进来帮忙,亦或者,天亮之后你确定自己能顶着这样的伤,还有足够的体力去见女皇陛下?” 夜君陵沉默片刻,心里左右为难,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只得鸵鸟似的把头埋在枕头里。 岳母大人到来,他若敢不主动出去拜见,只怕以后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可这一身的伤…… 墨华淡淡一笑,权当没有看到少年的难为情,拿起剪刀开始把他的裤子也全剪开。 两根质量上好的藤条断裂的结果是,整个身体所有能挨打的地方无一幸免,有些地方因为重复落鞭而发紫发黑,伤痕重叠之后肿胀的伤痕被抽破,血迹蔓延,破裂的衣服黏在身体上,再一点点剪碎撕开。 便是连清理上药,都是一次难以忍受的酷刑折磨。 夜君陵尽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忍痛上,以及思索着该如何在岳母大人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以此来获得她的好感,让自己追妻之路别那么荆棘坎坷。 与此相比,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感就可以很好地被忽略了。 清理完他的伤口,用放了药液的温水擦拭一遍,全身都上了药,墨华的任务才宣告完成。 “你先休息吧。”墨华语气淡淡,“我给你用了最好的药,早上醒来之后应该可以减轻一些疼痛。” 夜君陵脸上的汗水始终没有停过,闻言,真心诚意地道了谢:“麻烦墨叔叔了,小七不知道如何感谢……” “你也是可爱得紧。”墨华眉梢微挑,忍不住笑了笑,“被打得这么惨还要再三感谢施暴的人,怎么做到的?” 夜君陵微愣,沉默地趴在枕头上,暗道您公务繁忙,却愿意花半天时间来教训我,而且用的还是墨家的家法,我不得好好感谢一番? 况且,墨华还花了这么长时间给他上药处理伤口。 夜君陵以前在感情上是迟钝,但不代表他真的愚笨,况且做了天朝三年帝王,最擅长看透人心。 姒儿对他不忍,所以他自残和绝食的举动才能唤起她的心疼。 而墨华不管是奉命而来,还是真的出于恼怒所以才罚他,但还是那句话,家法和单纯的报复是不同的。 当墨华说出那句“藤条于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时,夜君陵心里就什么底都有了。 东陵女皇陛下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非常清楚,除了姒儿对他的感情,夜君陵知道自己不占任何优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豁出这副身体,大不了拆碎全身的骨头重新组合,只要有一口气在,总能求仁得仁。 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皮肉之痛。 不管姒儿的娘亲和几位爹爹要如何对他,夜君陵都只有接受的分,不会也不敢生出抗拒,既然如此,自然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和悔过之心。 这一点不需要要谁来教他。 况且,倘若痛到极致就能换来姒儿心疼,他宁愿自己每天都活在藤条之下,用身体的疼痛来换取心里的甜。 夜一点点深了。 没有奏折需要他批阅,也没有其他需要顾虑的事情,夜君陵闭上眼,在疼痛包围之中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以期能在天亮时分起床,以尽可能好的状态去迎接新的挑战。 墨华什么时候走的,他并不知道。 墨华在他的伤药中加了一点助眠的成分,他也不知道。 他睡得很沉。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恭敬地叫起声:“太子殿下,该起身了。” 夜君陵才迷迷糊糊地从深眠中醒了过来,脑子还有些懵,思绪空白了一瞬。 “太子殿下。”桃枝重复了一遍,“天已经亮了,墨先生离开之前吩咐奴婢这个时辰叫您起身。” 夜君陵这下子才清醒过来。 神志回到了脑海,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也被唤醒,夜君陵闭了闭眼,眉心已经不自觉地蹙起。 实在是太疼了。 药虽然是好药,疼痛的程度相比昨天的确减轻了一些有,可还是疼得让人想皱眉。 小心地调整一下自己的身体,夜君陵从床上起身,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他伸手紧紧攥着床沿,才没让自己从床上栽下去。 起身,穿衣。 夜君陵清冷开口:“进来伺候。” 得到他的命令,青黛和桃枝才领着众人端着水和洗漱用物走了进去。 夜君陵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但在侍女进去之前,也仅仅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他的身上已经重新换了一套干净雪白的里衣,侍女伺候他洗漱之后,服侍他穿上玄色长袍,系上腰带。 便又是一个身姿修长,气度沉着,姿容秀雅俊美的少年。 第396章 不在乎虚礼 “报——”早朝上肃穆的气氛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禁卫匆匆小跑到殿上跪下,“启禀皇上,东陵女皇陛下已经到了宫外!” 话音落下,殿上迅速一片静寂。 众大臣目光齐齐落到了正前方皇帝陛下的面上。 端坐在龙椅上的夜卿离霍然起身,“快请!” “遵旨!” 禁卫匆匆而去。 夜卿离离开龙椅,匆匆走下丹陛,一袭龙袍在群臣眼里划过尊贵色泽,可此时他却浑然顾不及一国之君的尊贵和仪态,疾步往大殿外走去。 “众位爱卿随朕一起出去迎接。”沉稳的嗓音听得出来几分压抑之下急迫。 早朝暂时中止,东澜君臣上下齐齐出宫去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在东澜史上大概还是头一遭。 就算是十五年前邻国公主想要跟东澜联姻,他家这位皇帝陛下都冷冷地回以拒绝的答案,这些年海域西岸诸国之间关系不亲不疏,维持着表面的客套,还没有哪个国家能让他们家皇帝放下身份主动相迎。 可众位大臣却一点儿也不会感到诧异。 东陵帝国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东澜惹不起。 况且皇帝陛下多年前还喜欢过这位东陵帝国的女皇,若非不愿意舍弃皇位,说不定二十年前他就成为东陵女皇的皇夫之一了。 君臣浩浩荡荡往宫门方向疾步而去,年轻的臣子还好,身体健壮,年纪大些的老臣们跟在皇帝身后着实辛苦,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还不敢太落后。 万一让东陵女皇以为他们刻意怠慢,只怕后果更糟糕。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刚走到宫门口的众位大臣心下一凛,不由越发加快了脚步。 当值的禁卫军跪了一地,夜卿离却无理会,宫门大开,君臣像是一条长龙鱼贯而出,抬眼便看到刚踏过护城桥而来的数匹骏马。 姿容精致绝俗的南小郡主大臣们都认识。 她身边的女子看起来比她年长一些,容颜倾国,眉眼间气度高贵得让人不敢逼视。 行走在她左边的男子一袭红色披风迎风招展,倾泻出耀眼夺目的色泽,那张俊美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年纪,只知道看一眼就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岁月从不败美人。 就像中间这位东陵尊贵的女皇陛下,跟南小郡主明明是母女,可两人走在一起,让人一看却以为是姐妹。 群臣饱了眼福,心里忍不住想,东陵帝国不但疆域广袤,地大物博,国力强大富庶,这皇室里出来的美人也是一绝。 “九娆!”夜卿离目光落到九娆面上就再也没舍得挪开过,眼底的欣喜和激动几乎无法隐藏。 九娆翻身下马,目光清冷掠过眼前一大票东澜大臣,最后看向夜卿离:“劳烦皇帝陛下亲自出来迎接,君九娆何德何能?” 夜卿离走上前,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 然而斜里一只手拍过来,毫不留情地打掉他的手,“光天化日之下,别动手动脚!” 清脆的一声响,彰显了他毫不客气的态度,也让皇帝身后的大臣们忍不住诧异。 这性子……也太直了些。 虽然说来者不善,可到底是在东澜皇宫门前,当着这么多东澜大臣的面,就不能给他们的皇帝陛下留几分面子? 夜卿离抬头瞪了姬凰羽一眼:“朕与九娆叙叙旧也不行?” “叙旧?”姬凰羽冷笑,“我家陛下跟你之间有什么旧可叙?我们此番来东澜是跟你算账的,谁要跟你叙旧?” 东澜的大臣们闻言,顿时沉默装死。 虽说大臣要为君王分忧解难,可眼下这情况显然只有皇帝陛下能解决。 他们只要做出最大的诚意,完美地隐藏起心中的不满,恰到好处的流露出对贵客的敬意,其他的,实在分不了忧,解不了难。 “娘亲。”南姒心里牵挂着某人,不愿在这里耽搁时间,主动开口,“我还没用早膳,我们要不要先进宫再说?” 九娆挽着她的手,“也好。” 夜卿离连忙转身示意:“里面请。” “里面请?”姬凰羽低低冷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声音分明又能让所有人都听得见,“还真不怕我们把你的皇宫拆了?” 夜卿离不想搭理他,只看着九娆:“一路辛苦了吧?这次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在东澜多住几天——” “皇上放心。”姬凰羽不冷不热地插话,“十多万大军还在边关驻扎呢,陛下既然来了,自然要多逗留一段时间。”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一凝。 尾随在身后的大臣们心里既是恼怒又是畏忌,忍不住悄然对视着。 恼怒的是,这位皇夫以兵力正大光明地威胁,畏忌的自然也是人家的强悍铁骑和水军。 不过东陵这位皇夫虽然对他们皇帝陛下冷嘲热讽,但越是这样的语气,反而让他们觉得战争应该打不起来…… 九娆跟夜卿离走在前面,姬凰羽走在九娆左边。 九娆脸上始终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对夜卿离的话偶尔回上一句,但大多时候都是姬凰羽在说。 因为这个人讨厌夜卿离,根本不想让九娆跟夜卿离单独说话。 南姒安静地跟在姬凰羽身侧,悄然开口:“凰爹爹。” 姬凰羽转头瞥她一眼:“干嘛?想开溜?” 南姒:“……” “我跟你一起去。” 南姒心头微沉,精致的小脸上却不动声色,嗓音平和低敛:“哪有让长辈主动去见晚辈的道理?” “昨晚你墨爹爹不就主动去见了晚辈?”姬凰羽摸了摸她的头,无比温柔,无比宠溺,“小六儿,你知道我们都不在乎这些虚礼。” 南姒抬头望了望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夜卿离率先注意到南姒的表情变化,主动开口道,“姒儿昨晚出宫去迎接你娘?果然是个孝顺乖巧的女儿——” “孝顺乖巧的女儿?”姬凰羽表情骤冷,看着夜卿离的眼神透着肃杀之气,“夜卿离,你居然还有脸说?小六差点葬送在你的手里,这笔账我们该如何跟你算?” 第397章 第二份见面礼 夜君陵整理好仪容,转身走出西暖阁。 身上的伤大多还肿着,但是所有的伤痕都被掩盖在一身清贵的华服之下。 清俊柔美的容色泛着苍白,夜君陵也尽可能地维持着面上的从容,“贵客到哪儿了?” “回禀太子殿下,贵客已经随皇上去了正殿方向。” 夜君陵闻言沉默,用极短的时间思索自己现在应该去正殿,还是先保存体力? 眼下如果去正殿,他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若是在寻常时间,这么长的路程自然不算什么,可今天身体状况特殊,他确定自己若当真徒步走到那里,显而易见会很狼狈。 父皇和大臣们也会瞬间察觉到他的异样。 当然,车辇是不能坐的。 以一个戴罪之身的晚辈身份去拜见长辈,坐着车辇像什么话? 所以现在他应该在这里等上片刻。 姒儿的爹娘跟他父皇一个辈分,父皇招待他们的时候,他也许不该去打扰。 夜君陵这般想着,正要转身回去西暖阁,却见远处宫道上疾行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夜君陵眼神顿时一亮,忍不住就抬脚走了过去。 “姒儿!” 然而视线里很快又映入另外一道红色迎风招展的披风,男人俊美如火的面容在晨光下泛着夺人心魄的蛊惑美感。 夜君陵一怔,脚下不由自主地顿住。 两人很快到了眼前,南姒在姬凰羽面前显然很克制,担忧也被隐藏了起来。 倒是姬凰羽,以最快的速度把夜君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语气淡淡:“还能站着?” 夜君陵下意识地皱眉,那是刹那间属于帝王之威被冒犯的不悦,一种无意识的情绪波动。 但他很快就控制了这种情绪,并垂低了眉眼。 南姒道:“你要出去?” 夜君陵点头:“听说岳母大人来访,我正要去拜见——” “谁是你的岳母大人?”姬凰羽眉梢轻挑,一双桃花眼睥睨看着夜君陵,眼底嘲弄的寒芒让人心惊,“挺会攀亲带故。” 夜君陵抿唇,一副低眉垂眼的姿态:“姒儿,这位是……” “这是我凰爹爹。”南姒开口介绍,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蹙眉,“你伤势如何?” 脸色这么白,伤得肯定不轻。 夜君陵却在她介绍完姬凰羽之后,很快低眉见礼:“君陵见过姬叔叔。” “不敢当。”姬凰羽目光不善,“东澜太子好大的本事。” 夜君陵心下一沉,却并不敢怠慢:“姬叔叔请到殿内奉茶。” 说罢,躬身退到一旁,让姬凰羽先进去。 姬凰羽冷哼一声,倒也没不给面子,抬脚走进长定殿殿门。 夜君陵和南姒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桃枝和青黛虽是长定殿的大宫女,可自从南姒几天前昏死到这两天醒来之后的不平静,她们着实也受了不少惊吓。 昨晚来了一个墨先生,道出了南姒的身份,引得众人一阵大惊,今天又来一个红衣俊美的男人,同样连太子殿下都恭敬得不能再恭敬,桃枝早已眼色地去沏了最好的茶。 一阵茶香袅袅。 桃枝低着头把茶放在贵客手边的桌上,刚要退下,却听姬凰羽语气淡淡:“跪下。” 她吓得一颤,下意识地就屈膝跪了下来。 砰! 膝盖落地的声音带着几分明显的惊惧,随即其他宫女也纷纷跟着跪下,转瞬间殿内就一片死寂般的惊惧。 姬凰羽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威严,皱眉看了她一眼:“没说你。” 桃枝一懵,尚未反应过来这位俊美的先生在说谁,却见她家太子殿下已经端正地跪在了男人面前。 桃枝吓得直接伏跪在地,头都不敢抬。 南姒语气淡淡:“桃枝,青黛,先带着她们所有人退出去。” 桃枝颤巍巍地应了是,几乎是匍匐着退了出去。 殿内很快恢复一片安静。 南姒端起桌上的茶盏,亲手递给姬凰羽:“凰爹爹。” 姬凰羽接过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眼前少年苍白的脸上,细细打量着这张脸:“容貌生得倒是可以。” 夜君陵敛眸:“谢姬叔叔夸赞。” 姬凰羽嗤笑:“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在夸赞你?” 夜君陵:“……”姒儿这位凰爹爹的性情跟墨叔叔果然不太一样。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姬凰羽放下茶盏,从腰间解下一条鞭子,随手丢到少年面前,“看喜不喜欢。” 夜君陵垂眸,只沉默了一瞬,便弯腰拾起了鞭子,双手捧着:“请姬叔叔训示。” 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夜君陵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判断出了这条鞭子的材质,深海里的鳄鱼皮所制,坚韧的程度足以把他全身的骨头抽碎,可鞭子却能完好无损。 绝不会如昨晚的藤条一般中途断掉。 姬凰羽盯着他顺服的表情,眸心微细:“六儿,你先出去。” 南姒坚决地摇头。 姬凰羽转头看她:“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有我在,一样可以说。”南姒道,“凰爹爹可以把我当成空气。” 姬凰羽:“……” “凰爹爹。”南姒抱着他的手臂,语气淡淡,却带着小女儿家难得的撒娇语气,“墨爹爹昨晚已经教训过他了,而且我现在安然无恙,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好不好?娘亲那边还求你多多美言……” “小六儿在说笑?”姬凰羽皱眉,“我现在没把这小子大卸八块已经算对得起他了,你还指望我去你娘亲面前替他说情?” 南姒闻言,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姬凰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连忙补救:“小六儿……” “其实都是我的错。”南姒淡笑,“当初若非我任性离家出走,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娘亲和四位爹爹也不会担忧我的安危,更不会因为我差点丧命而怒极攻心,说来说去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明明千娇万宠,身份尊贵,却非要做一些离经叛道之事——” “小六!” “姒儿。”夜君陵唇边抿紧,“是我的错,跟你无关,你不用心疼我。” 第398章 拖出去喂狗 南姒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跪,抬眼看向姬凰羽:“凰爹爹若真要罚,就连我一起罚。” 姬凰羽眸光冷了下来:“小六儿。” 南姒心头歉疚,却还是坚持。 “很好。”姬凰羽冷笑一声,“原本我只打算小惩大诫一番就算了的,既然小六如此心疼他,我不妨让小六更心疼一些。” 话音落下,语调已是偏于冷酷。 南姒心头一阵不安,忽然风声骤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姬凰羽起身夺过夜君陵手里的鞭子劈手就甩了下去。 嗖! 令人心惊的声音响起,鞭子直接甩上夜君陵后背,浑厚的劲道从上到底划开肌肤的同时,带来了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 夜君陵瞬间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在地上! 只一鞭。 仅仅一鞭。 夜君陵眼前一阵阵发黑,凌迟一般的剧痛袭遍全身,仿佛要把身体生生切开的严酷刑责,痛得他浑身打颤。 南姒整个人呆滞,脸色刷白。 “怎么?”姬凰羽冷视着趴在地上的少年,“这就受不住了?” 夜君陵死死地咬紧了牙关,脸色惨白如雪,光洁的额头上冷汗晶莹滑落。 苍白的手指死死抠着地砖,他一点点撑起身体,然而目光里刚落入一片红色衣角,姬凰羽手里的鞭子再度破风扬起,同样的力道,同样的方向,鞭子落下,夜君陵再也抵抗不住,抑制不住的惨呼几乎要脱口而出,身体又生生地摔倒在地上。 涔涔冷汗汹涌渗出,脸色白得再无一丝血色,唯有嘴角的血液红得刺目,让南姒一颗心像是被放在了热油上泼滚。 “小六儿。”姬凰羽转头看向南姒,“凰爹爹今天就把他打死在这里,然后重新给你找一个比他更好更漂亮的少年——” 一道血色划过,姬凰羽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随即瞳孔骤缩,惊怒开口:“小六!” 匕首被打落在地上,可手臂上划开的口子却一滴滴往下滴着血。 南姒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凰爹爹把我跟他一起打死了吧,一了百了,省得——” “胡说八道些什么?”清冷中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匆匆而入,朝着姬凰羽脸上就是一巴掌,“混账!” 丢下这句话,九娆弯腰在南姒手腕上疾点两下,很快止住了血,并冷冷道:“来人!把夜君陵拖出去喂狗!” “我也去。”南姒嗓音寒冽,“要喂一起喂。” 九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六儿,别惹朕生气。” “娘,请恕女儿不孝。”南姒敛眸,“来生我一定哪儿都不去,就待在您身边尽孝,可今生我已经认识了夜小七,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喜欢他,只喜欢他一个,天下纵有那么多美少年,却都不是夜小七。” “他是有过失误的时候,可说到底那也不是他的错。” “就算是他的错,如此重罚之下也该够了,女儿有娘亲和几位爹爹疼爱庇护,可小七打小就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只有我——” “够了。”九娆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你是存心让我心疼?” 南姒抬眼,挽着她的手臂,嗓音娇软了些:“我就知道娘亲最疼我,肯定舍不得我难过。” 九娆冷哼一声,转头朝姬凰羽吩咐:“还愣着干什么?把小七抱去他的寝殿,找太医过来……算了,别用太医了,那群庸医也靠不住。” 姬凰羽平白挨了一巴掌,这时才回过神,不甘不愿地弯腰把地上少年抱起,也不管那边是夜君陵的寝殿,径自转身往内殿而去。 夜君陵此时的意识是模糊的,脑子里一阵阵晕眩。 浑身如狂风巨浪一般的剧痛已经将他整个人包围,耳畔似乎听到姒儿说喜欢他,他高兴得想要蹦起来,可浑身力气却像是被抽干一样,别说蹦,就是动弹一下都难。 浑浑噩噩中有人撕开了他的衣服,随即是一双清凉的手抚上他伤痕累累的脊背,痉挛般剧烈的疼痛让夜君陵的思绪有片刻清晰,可很快又陷入昏迷。 “还挺能忍。”姬凰羽看着少年背上一片乌黑肿胀,惨不忍睹,不疾不徐地揶揄,“刚才看他还能起身走路,我以为是墨华心软对他放了水呢。” “所以凰爹爹就想直接打死他?”南姒语气不满,刚被包扎好的手臂垂在身侧,精致的小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夜小七要是真有什么差池,凰爹爹以后就别想再看到我了。” “我的小祖宗,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姬凰羽讨好地冲着她笑,“谁叫这小子不知好歹,想当年我喜欢你娘亲的时候,可是江山都抛弃了,还要在你娘面前做小伏低,他能做到我的一半,我都不会这么对他。” “委屈你了?”九娆淡淡开口。 姬凰羽连忙摇头,怂得没边:“不委屈。” 九娆没搭理他,目光落在夜君陵惨不忍睹的后背肌肤上,语气淡漠:“的确能忍。” 顿了顿,“墨华也是个心狠的,居然下这么重的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南姒原本心疼得难受,此时听她娘亲这么一说,表情顿时有些微妙:“墨爹爹不也是奉了娘亲的命令行事吗?” 九娆皱眉:“我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南姒沉默片刻:“墨爹爹送了夜小七两根藤条。”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进到夜小七的西暖阁里捧回来一个长条形锦盒,“请娘亲过目。” 九娆不发一语地看着打开的锦盒里,四截断裂的藤条。 “我让他送藤条,又没让他用这个东西动粗。”九娆皱眉,“果然一个个的,都蠢得无可救药。” 南姒:“……”所以你让墨爹爹送藤条的目的是什么? 观赏吗? 姬凰羽:“……”陛下,您一国之君的担当呢? 九娆在床沿坐下,目光怜惜地看着夜君陵:“可怜的孩子,朕真是心疼得紧。” 南姒淡淡道:“娘亲这么快就忘了,方才您还让人把他拖出去喂狗呢。” 第399章 倒戈 九娆一噎,面不改色地道:“方才是娘亲口误,我的意思是把你凰爹爹拖出去喂狗,谁让他敢虐待我的宝贝女婿?喂狗都是便宜他了。” 姬凰羽不敢置信地看着女皇陛下,如此理直气壮地在线甩锅? 凭什么他就该被拖出去喂狗? 以他的身份,就算真的要喂,也是喂狼好吗? 果然是女人善变。 几天前还信誓旦旦要把夜君陵全身的骨头给一根根拆下来呢,现在就一口一个“宝贝女婿”了? 啧。 姬凰羽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想说了。 心累。 “你还愣着干什么?”九娆抬眼看着姬凰羽,“还不赶紧帮小七把伤口处理好?我还有份见面礼等着送给乖女婿呢。” 南姒心头一跳:“娘!” “宝贝,别急。”九娆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是真的见面礼,娘亲这么温柔善良,怎么可能对乖女婿暴力相向?别担心。” 南姒真的不需要娘亲再送什么见面礼了,这三个字让她脑仁疼。 “走吧。”九娆挽着她的手往外走,“小七的伤让凰爹爹处理,你出去陪娘说会儿话,这么久没见,娘亲都快想死你了。” “娘。”南姒有些内疚,“是我不孝。” 九娆揉了揉她的头:“谁让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当初娘要是多生几个,才不会这般惯着你。” 南姒闻言,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眼下应该算得上是雨过天晴了吧。 走到外殿坐下,南姒亲自给她娘亲斟了茶,“我可能还要在东澜这边多待一段时间,等这边朝局稳定下来,我再带小七回去正式拜见爹娘。” “随便你。”九娆喝了口茶,嗓音带着几分散漫,“反正是你喜欢的人,娘亲还能说什么?” 南姒站在她身边,抬手给她轻按着鬓角,“娘亲赶路也该累了,我准备寝殿让娘亲休息。” “不用。”九娆叹了口气,“娘亲没那么娇弱。” 南姒于是也没说什么。 九娆斜倚在榻上,慵懒地闭上眼,享受着女儿难得的服侍:“你之前昏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说道:“其实是我自己闹脾气,故意装死。” 九娆偏头看她:“你在骗我,还是骗鬼?” 南姒沉默片刻:“横竖我现在已经没事,娘亲就别担心了。我跟夜小七之间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反正命运天注定,娘亲应该相信这句话才是。” 九娆静默片刻:“方才你说夜小七自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爱?” 南姒嗯了一声。 “他不是皇后的儿子吗?” 南姒淡道:“皇后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宝,幺子是草。” “为什么?” “娘亲不知道?” 九娆嗤笑:“我对东澜皇后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是夜小七的事情,娘亲应该调查过才是。” 九娆淡道:“查倒是查过,不过原因太过可笑,我不怎么相信。” “的确很可笑,但那就是事实。”南姒淡道,“娘亲睿智,在感情上也一直理智,所以不会相信有人会仅仅只因为一个名字,就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生出那么大的偏见。” 九娆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须臾,她淡道:“这么说来,倒是因为我才亏欠了小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是娘亲的错。”南姒道,“是皇帝叔叔不负责任。” 喜欢却又放不下权势。 选择了江山,却又做不到干脆利落地斩断感情。 用一个名字来寄托思念,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让他因此受到不公平待遇。 种种不负责任,注定了夜卿离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小六说得没错,一切都是夜卿离的责任。”姬凰羽从内殿走出来,语气不屑,“若非有那个不干好事的夜卿离,又怎么能教出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南姒面无表情地抬眸:“凰爹爹说谁不成器呢?” 姬凰羽一愣:“我说的是东澜那位大皇子,又没说你家小七,小六儿,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是她敏感? 他只差没指名道姓说夜君陵不成器了,还大皇子呢。 真会扯。 南姒容色淡漠,并不想搭理他。 “小六儿,还生我的气呢。”姬凰羽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低眉看她,“我不过也就打了他两下,你就算要生气也该生墨爹爹的气,跟我迁什么怒?” 顿了顿,“不然鞭子给你,我让你打回来?” 南姒淡道:“爹爹在上,小六不敢。” 姬凰羽拧眉,“我补偿夜小七还不行么?你说补偿什么?只要你开口,我绝对照办。” 说着,伸手拽了拽她的头发:“行了宝贝,别生我的气了,爹爹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南姒抬眸看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姬凰羽见她松口,连忙点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嗯。”南姒点头,“的确有件事需要凰爹爹帮忙,但不是现在,要等一段时间。” 姬凰羽狐疑:“要我帮你做什么?扶持夜小七登基?” 南姒淡道:“登基一事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我们自己就能做到。” “行了吧。”姬凰羽嗤笑,“若非你是你娘的女儿,你真以为夜小七的储君之位会来得这么容易?” 南姒闻言,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隐约流露出几分鄙视意味。 如果她说就算没有任何后盾,夜小七也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本事筹谋帝位,凰爹爹大概是不会相信的吧。 之前在天朝时,苍寒聿同样也是没有任何母族背景实力可帮衬,独自一个人,甚至连南姒的记忆都是被封住的,根本帮不到他一点,他最终不也是顺利登基为帝了? 最多也就是南姒以前曾教了他两年,夜小七除了感情上迟钝,在其他方面悟性比一般人都要高罢了。 而这一世有南姒在,就算没有外在势力帮忙,他们依然可以顺利登顶。 当然,有强大的丈母娘家背景势力帮衬,他的帝王之路无疑会走得更顺畅一些。 第400章 此心此情 “夜卿离在景阳宫设宴,我跟凰羽先过去。”九娆站起身,看着南姒,“你留在这里照顾小七吧,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南姒点头。 “即日开始,娘把夜小七当儿子疼。”九娆叹了口气,“以后谁再敢欺负他,定不轻饶。” 姬凰羽闻言,忍不住撇嘴:“陛下这丈母娘的下马威还没开始呢,这么早就倒戈?” “我这是心软。”九娆睨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果然跟墨华待在一起久了,都染了他的毛病。” “墨华昨晚可一点都没心软。”姬凰羽适时地拆台,“陛下若真想为夜小七出气,第一个该收拾的人就是墨华。” 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脸,委屈巴巴地开口:“陛下一点都不心疼我。” 九娆瞥他一眼,勾了勾手:“过来。” 姬凰羽屁颠颠靠过去。 九娆抬起他的下巴,“今晚让你侍寝?” 姬凰羽眼睛一亮,“陛下说话算话?” “君王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姬凰羽低声咕哝:“前天说的话,今天不就反口了?” 九娆眯眼:“嗯?” 姬凰羽连忙凑过去亲她一口:“我闹着玩的,陛下别恼。” “行了,刚才委屈你了。”九娆揉了揉他的脸,“打人不打脸,以后我注意一点。” 姬凰羽心头那点阴郁顿时烟消云散,桃花眼里光泽潋滟:“陛下多补偿我一些就好了。” “下次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让墨华多准备几根藤条。”九娆不疾不徐地接着道,“我的宝贝女婿才十五岁,都能撑过去两根,看你能坚持几根。” 姬凰羽脸色顿时一变:“我连一根都坚持不了,陛下忍心看我伤心累累?” “没什么不忍心的。”九娆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淡定极了,“伤了一个,还有三个,朕又不是没人陪。等朕对他们三个腻了,你的伤势大概也就痊愈了。” 姬凰羽连声抗议:“陛下好狠的心……” 两人打打闹闹着离去,声音也渐行渐远,听在南姒眼里,眼神难免就有些微妙。 她其实真的挺佩服娘亲。 作为一个君王,虽说没多痴情——当然,原则上来说,帝王若真的痴情其实并没什么好处。 但娘亲这么多年身边始终只有四个皇夫陪着,没做到专一,却也算不上花心风流,责任感从未丢失过,朝堂上的大臣来来去去,尚且有更迭换代的时候,后宫的皇夫们却始终如一。 年轻时争风吃醋,小打小闹。 二十多年过去,除了年纪增长之外,其他的似乎跟二十多年前也没什么两样,皇夫们在女皇面前依然是当初的模样,小打小闹,偶尔争风吃醋一番,从未闹出过任何腌臜事。 不知道该说女皇驭夫有道,还是他们之间这种特殊的感情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子爱到了身份、地位和骄傲皆可抛却的地步,也许其他东西就都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了。 他们只愿让这个女子开心,替她分忧解劳,辅佐她治理天下,保家卫国。 她在乎天下苍生,他们就在各个领域里让国家强大起来。 她责任感强,他们就十年如一日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从不曾懈怠分毫——哪怕手里早已掌握了足以翻覆天下的大权,也依旧守着最初的忠诚。 而娘亲…… 南姒以前从未想过,女子应该是相夫教子还是从一而终。 但此时却忍不住想,天下到底只有一个东陵女皇,只有一个君九娆。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至少东陵疆域上的百姓们对这位女皇和几位皇夫是真心敬服的,作为帝王,能带给苍生百姓富庶安稳的好日子,能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便是一个让人称颂的好皇帝。 至于这位女皇陛下的私人感情,不过是丰功伟绩之外一点可供人悄悄谈说的韵事,外人如何评价不重要,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自己才知晓个中滋味。 是甘是甜,是酸是辣。 外人没有参与其中,又怎能体会? 南姒转身走进内殿,看到陷入沉睡中的少年,他安静地侧趴在枕头上,一张脸苍白如纸,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汗水贴着凌乱的发丝,显得有些狼狈脆弱,连睫毛上都沾着水汽。 看起来真是,像个漂亮却羸弱的瓷娃娃。 南姒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然后弯腰把自己的鞋脱了,也懒得去沐浴,径自上床,和衣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娘亲有夜卿离招待,南姒眼下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就专心陪着夜小七就好。 昨晚她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好补个眠。 可侧躺在夜小七身侧,她却并没有多少睡意,目光落在他后背道道狰狞的伤痕上,越看越是觉得难受。 除了姬凰羽给的两鞭子格外惨重之外,其他的淤青黑紫也是布满整个脊背。 南姒纤白的手指轻轻碰触一道黑紫的淤痕,即使尚在睡梦中的少年也因疼痛而顿时一阵痉挛。 南姒一惊,连忙抬手。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安静了下来。 南姒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少年后腰位置,眉心微蹙,伸手轻轻褪去他的下裤。 没有例外。 所有眼睛看得到的肌肤上,皆是一片肿胀。 臀上,还有被裤子包裹下的双腿上,一道道伤痕累累。 南姒将头轻轻靠过去,靠得离他近了些,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一点安慰似的。 幼时踏遍五湖四海,见识过诸多风景,所以眼界宽阔,心胸广袤,能容纳山川湖海。 可此心此情,却到底只被一人束缚。 内殿静谧无声,唯有浅浅药香味萦绕弥散。 南姒偎依在侧,不知不觉也陷入了沉睡,骤然惊醒是因为耳畔忽然听到一阵压抑而急促的喘息。 南姒蓦然睁开眼,微微抬起身子,看到少年痛苦地攥紧被褥,虽闭着眼,额头上却是一片冷汗涔涔。 他在忍痛。 即便是在无意识的睡梦中,也没有发出一点痛呼的声音,只是急促的呼吸却是练武之人才能察觉到的最细微的异常。 第401章 女大不中留 南姒起身下床,走出去命人打了盆水过来。 帕子浸湿拧干,一点点擦拭汗如雨下的额头,南姒边擦边低声安抚。 少年似是有所察觉,蹙紧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低低喃了一声:“姒儿……”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落西山。 夜君陵睁开酸涩的眼,一时有些刺痛难忍,下意识地闭上,待适应一阵才又再度睁开。 内殿的光线微暗,却也能清晰视物。 他僵着身体试着转头,看清这是姒儿的寝殿,轻轻吁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醒了?”南姒走进来,拎着一个太子宫专用的食盒,“饿吗?” 夜君陵目光微抬,低低开口:“姒儿。” 南姒把食盒里的粥拿出来放在桌上,转头看他。 “我疼。”夜君陵惨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开口,“过来亲亲我。” 南姒语气淡淡:“我觉得你还不够疼。” 夜君陵眨了眨眼,一双不知是被汗水还是眼泪洗过的瞳眸格外清澈,清澈到能清楚看清眸心的柔情:“姒儿,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出现过幻听。” “幻听?” “嗯。”夜君陵小幅度地点头,“我好像听到姒儿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天下纵有那么多美少年,夜小七却只有一个。” 南姒沉默片刻:“的确是幻听。” 夜君陵闻言,眸光顿时黯淡了下来,眼底所有光亮泯灭于无声:“嗯,我也知道是幻听,不过还是可以欺骗自己一下……” 南姒心尖针扎似的疼,冷淡说道:“如果你觉得靠着欺骗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也许我该觉得欣慰。” 夜君陵没说话,眼神落在床脚下,心里却忍不住想,姒儿又口是心非了。 南姒命桃枝把洗漱用物端进来,伺候夜君陵洗漱之后,南姒端着粥坐在床边,语气淡淡:“午膳之后,我娘和凰爹爹联手把你父皇揍了一顿。” 夜君陵诧异抬眸。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南姒语气清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上午宴席结束之后,大臣们都散了,午膳时就只有你父皇母后和我爹娘四人,吃饱喝足之后就开揍了,不过人少,你父皇也不算丢脸。” 夜君陵心情颇有些复杂。 女皇陛下果然威武。 在东澜地盘上,当着东澜皇后的面,把东澜皇帝陛下给狠揍了一顿。 “你猜我娘为什么揍他?” 夜君陵微默:“因为你在东澜受了委屈。” “不是。”南姒漫不经心地摇头,“我娘是为你抱不平。” 夜君陵愣住:“为我?” 南姒点头,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夜君陵没什么知觉地张嘴吞下,心里却因南姒一句话而久久没回过神。 岳母大人为他抱不平? 这句话像是做梦似的,听着如此让人不敢置信。 一碗粥吃完,南姒放下碗,才见夜君陵若有所思地开口:“是不是岳母大人觉得我之所以娶程家姑娘,完全是因为父皇的旨意?” 南姒静默。 “怎么了?”夜君陵眨眼,“不是吗?” “你父皇当初给你起的名字有着他割不断的贪恋,因此引得皇后心里嫉妒不满,所以这些年才对你漠视。”南姒拿微湿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语气淡淡,“我娘是觉得他没有担当,给你起了一个让皇后不满的名字,却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因一个名字而受到不公平待遇,所以……” 夜君陵懂了。 因为懂,所以诧异,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 这次受宠若惊是真的。 岳母大人在为他打抱不平。 这句话怎么看都带着一点柳暗花明的意思。 夜君陵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希望:“岳母大人认可我了?” 南姒沉默,想到她娘那句“宝贝女婿”,表情一时微妙。 虽然她完全没料到娘亲态度会转变得那么快,但南姒并不敢因为九娆的一番话就完全放下心。 她的亲生父亲还没到。 还有远在东陵最难对付的天舒爹爹。 她娘是女皇不假,她的爹爹们都听娘亲的话也不假。 可女皇陛下是个善变的人,尤其这些年被皇夫们宠得越发多了些小女人的性情。 家国大事上有原则,私人感情上却多了些阴晴不定,以及口是心非的毛病。 墨华爹爹来送藤条,绝对是出于娘亲的授意,否则以墨华的性情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当然,也许他是考虑到后面还有更难对付的人,所以故意打得重些,让娘亲和其他两位爹爹心软。 可今天娘亲矢口否认,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今天能一口一个“宝贝女婿”,明天说不定瞬间翻脸。 所以在夜君陵这个问题上,南姒只是暂时放下了心,以后还会不会有新一轮考验等着,她也不敢确定。 暂时还不能抱着太乐观的态度。 “认不认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南姒托着腮,“你别高兴太早。” 夜君陵其实也没高兴太早。 两位爹爹的到来已经让他趴床上起不来了,还有其他两位爹爹尚未得见,这条命能留到几时都还不确定,他怎么会觉得前途乐观? 不过岳母大人能为他抱不平,已经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相比之下,这点皮肉之痛倒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眼下夜君陵却有些忧愁:“姒儿。” “嗯?” “我都还没见到岳母大人的面。”夜君陵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该如何在岳母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 “好印象?”姬凰羽施施然走了进来,活动着因刚刚揍了人而酸痛的双手,“让小六为了你自残受伤,你还想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没睡醒?” 此言一出,夜君陵脸色骤变,蓦地抬头去看南姒:“姒儿,你受了伤?要不要紧?伤在哪儿了?我……我看看……” 说着就要从床上起身,然而瞬间席卷而来的剧痛如他脸色刷白,眉头蹙紧,差点从床上翻滚下来。 “干什么?”南姒及时伸手把他扶着,然后转头看向姬凰羽,不高兴地皱眉,“凰爹爹!” 姬凰羽啧了一声:“果然是有了心上人就没了爹娘,女大不中留啊。” 第402章 钻牛角尖 夜君陵冷汗涔涔,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疼痛,牙齿却有些打颤:“姒……姒儿,你的伤……” “我没受伤。”南姒语气淡淡,“凰爹爹骗你的。” 姬凰羽鄙视地看着她。 “凰爹爹。”南姒有些没好气,“趁着现在父亲还没到,你不好好陪在娘亲身边撒娇求宠,来我这里干什么?” 姬凰羽叹了口气,颇为同情地看了夜君陵一眼:“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幸的消息? 南姒微默:“父亲到了?” “姒儿果然聪明。”姬凰羽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欲走,“你们自求多福吧。” “对了。”走到门口,他转过头来看着南姒,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凉意,“姒儿也许可以用相同的自残手段来消除你父亲的怒火。” 丢下这句话,姬凰羽从容转身离去。 南姒:“……” “姒儿。”夜君陵无暇理会南姒生父的到来对他意味着什么,目光紧紧锁着南姒全身,“你怎么会自残……” 话未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之前他自残威逼她那次,她也是决绝到绝连犹豫都没有。 “没事。”南姒语气淡淡,“就是一点小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你不用担心。” 夜君陵怔然,安静了片刻,缓慢而痛苦地闭上眼,有些无力地趴在床上。 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懦弱无能。 他的喜欢,似乎并没有带给姒儿多少欢乐,反而一次次连累她受伤。 危机时刻,从来不是他保护她,反而是他处处需要姒儿护着。 他不知道这样的喜欢有什么意义。 也许墨华说得对,东陵帝国唯一的小公主,千娇百宠,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她本该是众人捧在掌心的明珠,长到十二岁,没人敢给她一点委屈受。 可南姒在他这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墨华说,他们不合适。 不只是身份地位,各方面都不合适。 天底下俊美漂亮的少年郎多得是,女皇陛下为她选的那些少年,家世,品貌,学识,定然样样都是顶尖的。 唯独他,除了屡屡带给她伤害之外,什么都不能给她。 姒儿跟他在一起,的确是委屈了她。 “夜小七。”南姒注视着夜君陵苍白死寂的面容,心头生出异样感觉,“你在想什么?” 夜君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姒儿。” 南姒嗯了一声。 夜君陵抿唇,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今年才十四岁……” 南姒一怔,随即眯眼:“所以?” 所以,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十四岁尚未嫁人,身子也还完璧无瑕。 倘若现在回去东陵,天底下所有优秀的美少年皆可供你挑选。 有九五之尊的女皇陛下庇护,有四位爹爹和五位皇兄的呵宠,小公主的日子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富贵奢华,随心所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尊贵的鸾凰,值得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不管是华衣美食还是绝世男儿。 她只需要享受快乐,而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求全,亦或者承受伤痛。 这些想法一句句从脑海闪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夜君陵理智得想要放手。 可这些话只要想一想,都觉得痛苦难当。 疼得他几要窒息。 他无法想象,没有姒儿在身边的日子该怎么煎熬。 他无法想象,每天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孤单寂寥。 他无法想象,思念的折磨该如何忍受,孑然一身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如果这世间从来没有夜君陵,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夜小七。”南姒在床沿坐了下来,素白的手拂过他的脸,“这世间只有一个南姒,也只有一个夜小七,他们天生该纠缠在一起。倘若少了一人,那么另外一人定然也是不完整的。” 外殿悄无声息走进两道身影,在听到南姒的声音之后,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少女的嗓音始终清冷冷的,带着潺潺流水般悦耳的色泽,淡漠却能撩动人的心弦。 而此时,嗓音之中染了些许难得的柔和,如春风柳絮拂过心尖,酥酥麻麻,让少年心扉无法抑制地生出几分悸动。 夜君陵沉默地看着她,死寂的心因这简单的几句话就活了过来,唇角颤了颤:“姒儿。” “嗯。” “下次别再伤害自己。”夜君陵轻声开口,带着几分绵软的祈求,“伤害了人家捧在手心的宝贝,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我该受的,我也受得住。你若是再伤害自己,便是加重了我的罪过,我反倒不知该如何赎罪了。” 南姒没说话,拂了拂他额头上的发丝,“你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当然不能任由别人伤害你啊。” 情话来得太猝不及防。 夜君陵狠狠一震,热气直冲眼眶,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却因惊喜和羞涩而染上了红晕,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健康的血色。 “姒儿,我……”他想克制激动的心情,可嘴角却如何也控制不住上扬的趋势,“你太坏了,突然间甜言蜜语,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南姒扬唇,作势娇羞:“哎呀你太坏了,人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夜君陵愕然,随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克制不住:“姒儿,你别逗我,我身上疼。” “活该。”南姒冷哼一声,“谁让你刚才又要死不活乱钻牛角尖?是不是又在心里想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了?” 夜君陵无辜地看着她。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俩之间的问题,从来由不得你做主,配得上还是配不上我说了算。”南姒语气霸道,“你健忘症?” 夜君陵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再胡思乱想试试?”南姒语气冷了冷,“再有下一次,别指望我哄你,直接把你丢掉,然后去找我的三千美少年。” 夜君陵啊了一声:“哪来那么多?不就十来个吗?” “我说三千就三千。” “是是是,姒儿说得对,三千就三千……” 第403章 鸾凰儿 九娆和鸾飞走了出去。 一身戎装的鸾飞虽然曾经也是俊美无双的飞扬少年,可多年掌权领兵,身上自有一股铁血杀伐的气势,颀长身躯峭拔瘦削,浑身充满着岁月沉淀之后所留下的沉稳和冷峻气度。 九娆遥望着远方天际,轻轻叹了口气:“朕的宝贝女儿,到底还是被狼崽子给叼走了。” 鸾飞没说话,薄唇微抿。 来之前他想过许多手段整治夜家皇子,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皇老子胆敢伤害他的女儿,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军营里别的不多。 有的是整治人的法子。 军棍一顿下去,砸断骨头让他再也爬不起来,一把匕首,挑断四肢筋脉,让他从此成为废人。 于鸾飞来说,没有什么是他下不去手的。 少年时期家族被灭门,他孑然一身被丢进青楼,是九娆把他救了出来,也是九娆给了他兵权,让他得以复仇。 坎坷不幸的少时经历,早早就把他的性子磨得冷酷无情。 大仇得报之后,他这一生的责任就是把忠诚奉献给九娆。 可后来有了个儿子,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时隔七年,于众人殷殷期待中又得了个宝贝女儿。 整个君氏皇族的人都疼她入骨,鸾飞也不例外。 儿女双全。 鸾飞的人生似乎又变得圆满起来。 除了陛下之外,这一双儿女就是他生命里的全部,谁也不能伤害他们。 可现在。 “小六喜欢他。”鸾飞沉默片刻,开口时语气有些阴郁,“臣是不是就不能对他动大刑了?” 九娆偏头看他:“你觉得呢?” 鸾飞拧眉。 为人父的心情此时变得格外矛盾。 若是就此放过他,总觉得心有不甘,毕竟那小子伤害过女儿是事实。 不放过他,小六又会心疼。 鸾飞沉默片刻,语气峭冷:“等他伤势痊愈了再说。” 此时内殿里的夜小七,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南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冷吗?” 夜君陵摇头:“不冷。” 就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南姒也没说什么,“你伤得比较重,需要好好休养两天,先别急着下床。” “趴在床上也难受。”夜君陵叹了口气,眸光灼灼看向南姒,“姒儿,亲亲我。” 南姒沉默地看着他。 夜君陵眼含期待。 “如果你现在有本事起身,我倒是不介意你来非礼我。”南姒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给予建议,“我保证不反抗,也不挣扎。” 夜君陵静默片刻:“此言当真?” “当真。”南姒淡道,“但只限今天。” 夜君陵侧趴在枕头上沉思,为了能一亲芳泽,要不要豁出去一次? “行了。”南姒拍拍他的脸,“别可怜兮兮地挣扎了,你现在要是能起得来,只怕有人很乐意让人再次趴下,一个月之内都起不来。” 夜君陵无言以对。 他倒是不怕被打得爬不起来,只是想到方才南姒说的那句:“你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当然不能任由别人伤害你啊。” 心里便有沸腾的甜泡泡一圈圈翻滚。 然后就有些情不自禁,总想着做点什么。 多久没有听到姒儿说出如此动听的情话了? 他觉得这两天来受到的所有教训都值得。 可就算如何值得,他此时的精神状态也确实是差得很,南姒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去沐浴。” 夜君陵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小奶狗似的,乖巧得很。 南姒唇角扬了扬,举步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姒命桃枝和青黛守着太子殿下,便转身离开了长定殿。 这个时候是晚膳时间。 南姒问了宫人,得知夜卿离在景阳宫招待九娆,便独自去了景阳宫。 宫人正在摆膳。 九娆跟夜卿离坐在靠窗前的位置对弈,鸾飞沉默地站在九娆身边看着。 而姬凰羽则没骨头地斜倚在殿内的贵妃榻里,漫不经心地开口:“皇帝笔下这副尊容实在影响人的食欲,让我们自个儿用膳得了,还非得厚着脸皮过来作陪?你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争宠吗?” 南姒耳力好,刚走到殿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脚下微顿。 “小郡主安。”殿门外的宫人恭敬地行礼,“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南姒淡道:“不必,我自己进去。” “是。” 南姒抬脚跨进殿门。 鸾飞抬眼间第一个看见她,俊美冷峭的面容微微柔和下来:“鸾凰儿。” 殿内其他几人眼睛瞬间转了过来。 “爹爹。”南姒浅笑,走了过去,从容优雅地福身行礼,“鸾凰儿请爹爹安。” 鸾飞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目光落在她精致无瑕的脸蛋上:“瘦了?” 南姒摇头:“没瘦。” 鸾飞坚持:“瘦了。” “……嗯。”南姒也没再与他辩驳,“瘦一点精神,还好看。” 鸾飞眉心微蹙。 “听说爹爹路上受了刺激。”南姒抬眼,瞳眸深处藏着隐忧和愧疚,“女儿不孝——” “没事了。”鸾飞不擅长煽情,可面对着亲生女儿,还是展现了最大的父爱,“别担心。” “小七还在床上趴着,重伤起不来。”南姒开口,“等他身体好些,我带他来给爹爹请安。” “请安?”躺在贵妃榻上的姬凰羽嗤笑一声,“小六,你请安还是请罪啊?” 南姒沉默片刻,轻轻叹息:“各位爹爹看着办吧,反正夜小七若是死了,我也不独活。你们若希望我要嫁的夫君是个残废,大可以把他打残,我保证不阻拦。” “别说傻话。”鸾飞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爹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不死不残,却生不如死。” 南姒伸手抱着鸾飞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撒娇:“我知道爹爹肯定下不了手,因为我会心疼,爹爹忍心看我心疼吗?” 鸾飞沉默,缓缓伸手抚着她的脊背。 雕窗前对弈的九娆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目光斜斜落到父女二人身上:“啧,我们小六儿就是有办法,为了心爱的情郎,连撒娇这一招都用上了。” 第404章 恶人难当 夜卿离心里难免泛酸。 若当年九娆对他也如南姒这般深情不移…… “我跟墨华才是冤枉。”姬凰羽语气酸极了,“明明我们是为了六儿出气,结果倒先做了恶人,若非夜小七现在趴在床上起不来,只怕军棍早已上身,哪还有此时的父女情深……啧,果然恶人不好当。” 南姒浅浅抿唇,低敛了眉眼,走过去冲着姬凰羽屈膝福身,吓得姬凰羽立刻从贵妃榻上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今天小六情急,跟凰爹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请凰爹爹责罚。”南姒低眉垂眼,恭顺极了,“我明明知道凰爹爹是心疼我,还故意以自残的方式来威胁凰爹爹,害得凰爹爹被娘亲迁怒,都是小六不好……”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姬凰羽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哪还有功夫跟她生气? 伸手摸了摸宝贝女儿的头顶,他心头不由一阵酸涩:“一想到我们精心养了十二年的宝贝被狼叼走了,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说完到底还是没忍住,冷冷瞪了一眼坐在窗前的某人。 鼻青脸肿的夜卿离接收到他的眼神,不冷不热地道:“缘分天注定,这也没办法的事情。” 顿了顿,他不由得意地扬唇,却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当年我就说了,要是九娆生个女儿,我们就定个娃娃亲。虽说这娃娃亲没订成,但到底我也算是履行了诺言,小六儿喜欢哪个皇子,哪个皇子就是东澜下一任帝王,说来也是小七幸运——” “幸运个屁。”九娆语气清冷,言语却丝毫不文雅,“若非鸾凰儿看上了他,夜小七这辈子只怕要葬送在你这糊涂父亲的手里,你还好意思得意?” 夜卿离脸上笑意瞬间僵住,忍不住讪讪。 姬凰羽见他吃瘪,心头暗爽。 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到当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这个夜卿离是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二十年前就不愿意跟他扯上一点关系,当年夜卿离提出订娃娃亲时,九娆还没生下女儿呢。 姬凰羽嗤之以鼻,嘲讽他异想天开。 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家的小公主还真就看上了人家的狼崽子。 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所以下午他揍夜卿离时是真的一点没有手软,哪疼打哪儿,专往人体的脆弱之处下手。 不过话说回来,夜小七也是够倒霉的。 作为一个皇子,且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嫡皇子,就因为一个他不靠谱的父皇给起了个不靠谱的名字,就遭受了这么多年不公平待遇,说出去简直能笑掉人家大牙。 所以午膳之后夜卿离挨打,那凌皇后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姬凰羽就是故意的,让他们这对夫妻二人好好长长记性。 都什么人哪。 “凰爹爹也不用太伤怀。”南姒宽慰他,“小七很听我的话,如果娘亲和几位爹爹真的舍不得女儿远嫁,那我就把小七拐回去当驸马。” 拐回去当驸马? 姬凰羽眼神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驸马可以有,面首也不能少,到时候小狼崽子落在我们的手里,还不任由我们捏圆搓扁?” 南姒表情瞬间微妙。 这还没去呢,凰爹爹就想着把人捏圆搓扁? “当驸马倒是可以。”鸾飞似乎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缓缓点头,“东澜江山鸾凰儿不稀罕,你们爱给谁给谁。” 九娆沉吟片刻:“主意的确是不错,但捏圆搓扁可能性不大,有小六护着,谁敢动小夜小七分毫?” 她可还没忘记方才小六所说的那句话呢。 “你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当然不能让别人伤害你啊。” 听听。 热乎乎的一句情话,说得多顺溜。 哪像以前那个清冷寡言的小宝贝?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姬凰羽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当年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个女儿,可生女儿有什么好?瞧瞧咱们的小六儿,一心向着情郎——” “凰爹爹。”南姒嗓音淡淡,“要我跪下来赔罪吗?” 姬凰羽瞬间闭嘴。 鸾飞开口:“谁都不许再欺负鸾凰儿。” 姬凰羽撇嘴。 果然是亲爹,说话就是有底气。 “夜小七在东澜过得不如意,若是真的去了朕的地盘上,朕定然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九娆说着,转头看向夜卿离,“你意下如何?” 夜卿离神色淡定:“小七是东澜储君,岂能说走就走?” 几位都快年过半百的人,在这里跟孩子似的讨论着一国储君的去留问题,是娶太子妃还是入赘当驸马。 就好像这种关乎社稷,也事关男人身份地位和尊严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想让谁入赘谁就入赘,想让谁当皇帝就由谁当皇帝。 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过家家,完全没有对江山归属问题该有的避讳。 在外殿摆膳的宫人个个都是提着心,低眉垂眼把一道道膳食摆好,不敢抬头多看,不敢竖着耳朵多听,甚至希望自己此刻是失明又失聪才好。 “皇上。”关总管走过来,低着头恭敬地请示,也不太敢看皇上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膳食已经备好,请皇上和各位贵客入座。” 夜卿离抬眸:“九娆,这局到此为止,还是先分出个胜负再行用膳?” “你已经输了。”九娆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重点不是东澜储君能否离开,而是他如果愿意离开,其他人是否有足够的本事阻止。” 顿了顿,“当然,夜小七若真的离开东澜,也许有很多人反而会乐见其成,拍手庆幸,所以这个提议朕也只是随口一说,不会把小六、小七两年的努力拱手让人。” “一个小六,一个小七,啧啧……”姬凰羽摇头,“这夜小七注定要被小六吃得死死的,连排行都矮一截。” 南姒听到这里,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缓声道:“娘亲和爹爹们用膳吧,我先回去了,小七身边离不开人。” 第405章 夫妻同袍 鸾飞淡道:“给他用最好的药,能下床了之后来找我。” 南姒娇嗔:“我要让他多养几天,小七身子骨娇弱着呢。” 说罢,福了福身,施施然转身离去。 娇弱? 鸾飞皱眉。 “小六骗你的。”姬凰羽冷哼,“那小子能忍,墨华打断了两根藤条他都没喊一声疼,骨头倒是挺硬。” 他早上给的数量虽少,分量却一点也不轻。 肉眼可见的痛苦,夜君陵却依然没哼一声。 姬凰羽都不得不佩服他。 夜卿离听到这个数目,心里咯噔一下。 打断两根藤条? 墨华那个大白兔还真下得去手。 在自己的皇宫里,自己的儿子被人打得起不来,作为一个皇帝,夜卿离此时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说起来小七的事情他该承担一大半责任。 “也许夜氏皇族的人骨子里都无情,永远把权势看得比感情重。”还记得他那日跟南姒说的话,如今却被活生生打脸。 小七心里,感情显然比权势重得多。 鸾飞没说话,只是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想到方才两人在长定殿的对话。 一对有情人的相处模式原来便是那样的。 小六面上表情比以前生动了很多,七情六欲也明显强烈了些,而且不但会撒娇,还会哄人。 “这世间只有一个南姒,也只有一个夜小七,他们天生该纠缠在一起。倘若少了一人,那么另外一人定然也是不完整的。” 鸾飞想到以前,小六从未真正开心地笑过,眼神总是孤寂,眉眼间像是锁着什么愁绪。 鸾飞又想到小六幼时总做的那些离奇却看不清晰的梦,以及醒来之后的满脸泪水。 如今的小六,才活得像是正常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样子。 …… 夜君陵在床上趴了足足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 两道鞭伤较重,其他的伤痕一点点消肿,但黑紫肿高的肌肤下淤血很多,南姒每天早晚帮他换药时,还要动手帮他把淤血一点点揉开。 虽然美人贴身服侍是个福分,可纵然南姒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力道,但揉开淤血的过程依然不亚于又一次受刑,每每疼得夜小七冷汗涔涔地打颤。 好在他是个能忍的,南姒也下得了手,揉开淤血之后,配以上好的伤药,还有每日两贴汤药内服,伤势恢复得倒也不慢。 养伤的日子悠闲也烦躁。 不过这对于南姒和夜小七来说,日子并不都是用来打发和浪费的。 在夜君陵钻了那次牛角尖却被南姒情话哄回来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不能蹉跎了大好年华,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无病呻吟上。 虽然他跟南姒现在都还年轻,但这不是理由。 虽然爱一个人,便愿意为她卑微到尘埃里,可身为一个男人,保护心爱的女子,给她提供强大的庇护所却是职责和担当所在。 他可以放低姿态姿态,却不能让自己软弱。 至于说以后究竟是做皇帝还是做驸马,于夜君陵来说没什么区别,不管什么身份,都不影响他爱姒儿,以及必须保护姒儿的态度。 所以养伤这几天里,夜君陵制定了许多计划。 作为凭借一己之力登上天朝帝王宝座的男人,夜君陵所制定的计划自然都是缜密的筹谋,没有什么水分,更没有多余的废话。 东澜几大家族谁可用,谁需要打压,谁将成为废棋。 朝堂上谁忠谁奸,谁可以委以重任,谁只能放在虚职上。 纸上密密麻麻,皆是一目了然。 南姒坐在一旁听他的计划,偶尔提出一些建议,夜君陵都是欣然采用,两人像是多年的夫妻一样默契,更像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彼此间信任有加,亲密无间。 “姒儿,我想尽快掌权。”夜君陵眉目沉着,嗓音隐含威仪,“东澜皇族之下,几大家族显赫已久,势力太大,根深叶茂,朝堂和兵权他们都有涉及,我若是等登基之后再对付他们,精力上难免有所分散。” 而且登基前更能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一旦成为帝王,有些事情上反而束手束脚。 对他的话,南姒只回以一句:“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忘了你也有个强大的后盾。” 夜君陵闻言,忍不住笑得开怀:“是,我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后盾。” 他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丢脸。 反正南姒都说了,他是她捧在掌心的珍宝,她舍不得让旁人伤害他。 “现在可以选些伴读了。”南姒淡道,“你刚封了储君不久,太子伴读正是炙手可热的身份,帝都权贵世家的少年挤破头都想要这个机会,这也是你趁机培养自己心腹的好时机。” 夜君陵点头:“嗯。” “东澜没有正式的暗卫机构,你可以办一个。”南姒淡道,“我从东陵玄隐殿调几个王牌影卫过来,专门负责暗卫的调教。不过暗卫的训练方式不必照搬玄隐殿,人数也无需太多,可以派人先私底下去查一查,谁家的孩子资质好,下旨召过来,培养他们的忠诚度,以及许诺家族足够多的好处。” “暗卫营出身的人忠诚度和归属感比一般武将更纯粹,背叛主子之事罕有发生,其中资质好有将才的也能破格提拔重用。” 总之不管是伴读还是暗卫武将,都是为了培养心腹肱骨,为以后登基掌权做准备。 夜君陵认真地听完,由衷地说道:“听姒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福灵心至,茅塞顿开——” “身上的伤不疼了?”南姒语气淡淡,“既然有心情拍马屁,不如现在去找我爹爹,看看他有什么话跟你说?” 夜君陵表情一静,默默看着她。 “姒儿。”他眉心微蹙,“你猜岳父大人准备了什么见面礼给我?” 南姒摇头:“猜不到。” “藤条送过了,鞭子也送过了。”夜君陵单手抵着下巴,忍不住猜测,“岳父大人掌兵权,不会送军棍吧?” 这般一想,顿时神经一紧。 南姒沉默片刻:“你怕了?” 第406章 丑女婿见岳母 夜君陵撇了撇嘴:“怕倒是不至于,可若是能选择,我当然希望完好无损地去拜见岳父岳母,这整日趴床上养伤总归不会很舒服就是了。” “放心吧,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南姒道,“爹爹不会赏你军棍的。” 夜君陵静默片刻,嗓音绵软:“还是姒儿疼我。” 南姒没说话,心情也难免有些复杂。 若非墨爹爹和凰爹爹上来就下这么狠的手,她说不定还拉不下脸跟夜小七和好呢,虽说他们也不算冷战,可两人之间总似隔着一层朦胧的芥蒂。 有些东西纵然可以放下,可醒来就面对夜宝珠的挑衅,面对程湘语的故意示弱,她的心情想好也好不了。 可还没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呢,爹娘就来了。 来得这么快。 而且一来就送上这么厚重的见面礼,重到南姒无法眼睁睁看着夜小七辗转在重惩之下,忍受痛苦煎熬。 她的心到底不是铁铸的。 如果这是一剂可以刺激感情的药物,那么它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她可以坦然正视自己的感情,抛开无意义的面子,消除两人之间那些早就该丢掉的隔阂芥蒂,以及本就不存在的怨怼。 而之于夜君陵来说,他更是由衷地感谢岳父岳母的到来。 如果他能提前预料到,一顿打就能换来南姒的情感剖白,换一句“你也是我捧在掌心的宝贝”,他定然飞骑出城去迎接他们的到来。 莫说一顿,就算十顿打也值得。 没有什么比感情上的雾霾尽消更让人心情轻松,像是阳光普照,像是春风和煦,像是久旱甘霖。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卸了下来,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哪怕带着伤,浑身都疼,也能安然入眠。 如此又养了两天。 虽然身上还是疼,却已能行动自如。 夜君陵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免得让岳父大人真的误会他身体娇弱,以为他无法带给南姒足够的安全感,那后果只怕会更严重。 早晨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夜君陵换上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绣蟒纹的腰带,衬得少年身姿修长峭拔,如青竹般坚韧雅致。 平常并不过分注重外表的少年,今日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打理仪容,生怕衣服上有一点褶皱,或者精神状态看起来不佳,影响岳父母对他的印象。 “姒儿。”夜君陵眉心微蹙,盯着镜子里挺俊雅的少年,“你帮我看看,还有哪儿不妥吗?” 南姒不用看都知道:“哪儿都妥。” 夜君陵转头:“你仔细看看。” 南姒皱眉:“你是要去选妃?” 呃? 不是啊。 “我娘后宫已经有了四位皇夫,而且这四位皇夫醋性都非常大。” 夜君陵微愣。 什么意思? 蓦然反应过来南姒的言下之意,夜君陵顿时哭笑不得:“姒儿,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什么玩笑都能乱开?”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夜君陵的心情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南姒语气凉凉:“我还从未见过谁家女婿见岳母,需要如此精心打扮的。” “我这不是想给岳母大人留个好印象吗?”夜君陵低声咕哝,“姒儿的四位爹爹都是世间难得的俊美男子,岳母大人看惯了美人,我若是不得她满意,说不定她又生出给姒儿选美少年的想法……” 南姒默然。 夜君陵最后一次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而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都还好。 夜君陵虽有点不太自信。 但丑女婿总得见丈母娘,自不自信都得见。 而且既然是请安,自然要早些去表示诚意。 这两天因为女皇陛下和皇夫的到来,夜卿离忙着招待贵客,已经数日未曾上朝。 大臣们表示理解。 东陵大军还没退呢,面对强大的威胁,大臣们敢不理解吗? 夜卿离脸上带伤,不但未曾上朝,甚至连后宫都没踏足一步,整日就窝在景阳宫陪九娆。 用姬凰羽的话来说,这人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 也亏得景阳宫宫殿多,又有鸾飞和姬凰羽防贼似的防着他,否则只怕晚间都敢来采花。 夜君陵和南姒抵达景阳宫时,九娆刚梳妆打扮妥当,从内殿走出来,身边跟着貌美如花的姬凰羽。 鸾飞在殿外宫苑内练武。 接到宫人通禀,他淡淡道:“让他们过来。” “是。” 朱漆宫门外,夜君陵忍不住又理了理自己一尘不染的长袍,深深吸了口气:“姒儿。” 南姒转头看他。 夜君陵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掌心微微汗湿。 南姒沉默地皱眉,心里着实无法理解他的不安。 “你真这么紧张?” 夜君陵点头:“女婿见丈母娘,跟儿媳妇见公婆是一样的……” “我见你的父皇母后也没见紧张。” 夜君陵哑然,“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夜君陵想了想,“你不需要得到父皇的认可,因为父皇本来就把你当成亲女儿一般疼爱。至于皇后那边,我们母子关系比较淡漠疏离,你没必要得到她的认可,所以就更不需要紧张了。” 可是他不一样啊。 他生怕岳父岳母大人对他不满意。 南姒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还是不用太紧张,我娘已经认可你了。” “是吗?”夜君陵抿唇,“可稍后万一我表现不好,岳母大人说不定随时会反悔。” 南姒嘴角轻抽:“你只要知道我爹娘最疼我,我喜欢的人,他们不会不认可的。” 顿了顿,“况且不是还有我在吗?” 夜君陵想了想,也对。 不是还有姒儿在吗? 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大场面,这样的场合如果都胆怯的话,以后如何君临天下? 一国之君都没难住他,满朝文武都曾臣服在脚下,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夜君陵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走吧。” 走进宫门,穿过宽阔的青石板宫苑,抬脚上了殿前石阶,两人相携跨进殿门。 宫人低眉垂眼引着他们进入正殿。 第407章 一针见血 九娆坐在窗前雕花锦榻上,半眯着眼,还有些慵懒困倦的样子。 姬凰羽站在她右边位置,细致地低眉给她揉按着鬓角。 鸾飞则握剑站在九娆左边,眉目凛冽寒峭,沉默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 眼前这阵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等着接见女婿的场面——至少跟夜君陵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殿内应该是世家大族里经常上演的那种,公公婆婆坐在左右正位上,旁边站着几个侍奉的下人,一双儿女进来之后开始敬茶。 当然,额外的一些刁难另当其说。 至少场面该是肃穆而严谨的,甚至带着一种下马威的冷漠。 可眼前这情况显然并不是。 夜君陵心头迅速闪过的想法并没有浮于面上,进入殿内,他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不动声色地把九娆、鸾飞和姬凰羽三人打量了一遍——很自然而然的目光掠过,随即便从容的垂下视线,呈现出一副恭谨低敛的姿态。 撩衣,下拜。 从容恭顺地行礼:“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姬叔叔在上,小婿君陵,拜见各位尊长。” 南姒并肩而跪,却并没有说话。 今天这个场子是她爹娘跟夜小七的场子,她只是来陪衬以及给他镇场子的,不需要说话。 殿内有片刻的安静。 鸾飞目光落到玄衣少年那张俊美倾世的容颜上,眉心微蹙,那一瞬间倒是隐隐明白了鸾凰儿对他动心的原因。 女孩子大多都是爱美的,以貌取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无疑也是极为俊美贵气的典型,就算以他和姬凰羽年轻时候的标准相比,夜君陵也并不逊色。 九娆慵懒撑着下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眼前这张盛世美颜,表情闲适而玩味。 少年容色还有些透白,在殿内养了几日,身子骨只怕还没完全恢复呢。 “小婿?”姬凰羽嗓音透着懒洋洋的嘲弄,“你是谁的小婿?此处可曾有人承认你么?” 南姒目光微抬,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小六儿看什么?”姬凰羽挑眉,身子斜斜倚着屏风,“宝贝若是聪明的话,今天当着你爹娘的面,可千万别再使出什么自残威胁的手段……” “什么自残?”鸾飞眉目骤冷,皱眉看向姬凰羽,眼底像是凝聚了一层浓霜,“谁自残了?” 南姒神经微紧。 姬凰羽沉默地看着鸾飞,眼神里透着几分狐疑。 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夜君陵缓声开口:“启禀岳父大人,此事是我的错——” “除了你的宝贝女儿,还能有谁?”九娆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不过事情已经过错了,没什么追究的必要。” 鸾飞面无表情。 九娆倚在椅子里,目光落在夜君陵面上:“乖女婿容貌生得不错,这恭顺乖巧的态度也甚得朕的欢心,兼之性情坚韧,骨头也硬,优点倒是不少。” 夜君陵诚惶诚恐地低头:“谢岳母大人夸赞,小婿愧不敢当。” “朕话还没说完,先别急着谢。”九娆接着道,“学识,容貌,秉性固然都非常重要,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你是否真心喜欢小六儿?” “回禀岳母大人,小婿此生此世只爱姒儿一人。” “朕相信你这句话。”九娆自始至终语调平静,波澜不起,“朕的女儿容貌倾城,聪明睿智,身份更是贵上加贵,你能有机会喜欢她,并得她喜欢,是你的荣幸。” 这番话说得很直白,一针见血。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话足以让人觉得自尊心受损。 可话音落下之后,夜君陵面部表情却肉眼可见的变得柔和了下来,忍不住转头看了南姒一眼,嗓音亦是绵软:“是。能姒儿喜欢,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九娆挑眉。 南姒没说话,却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她的爹娘,想知道他们在听到夜小七这番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九娆的表情似乎是意外。 姬凰羽轻嗤。 鸾飞则沉稳一些,冷峻的眉眼间浮现一抹深思。 “既然你也有如此想法,朕便顺便提一个要求。”九娆语气淡淡,“放弃你的东澜储君之位,随小六回去东陵,做她的驸马。” 夜君陵闻言,显是有些意外,可更多的却是惊喜:“岳母大人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九娆淡道:“朕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有情人自然要成全,但朕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她远嫁,所以只能由你放弃一些东西。” 放弃一些东西? 放弃什么? 当然是帝王之位,掌政大权,甚至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地位。 自古以来就是男娶女嫁。 当然,君九娆是女皇,不能跟寻常女子相提并论,她的皇夫也是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附属,他们的关系不能作为寻常夫妻之间的参照。 而南姒是公主。 她没有继承皇位的打算,也没有治理江山的责任,所以她并不需要娶一个个皇夫充盈后宫。 而夜小七则是东澜的君王。 南姒嫁到东澜就是皇后,虽然她的爹娘会想念她,也会担心她在异国他乡受到委屈和刁难。 但背靠着一个强悍的东陵帝国,南姒的处境怎么也不可能跟寻常远嫁和亲的公主一样。 在东澜这里没人敢刁难她,尤其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更没人敢。 所以,所有的担忧都没必要。 但夜小七不一样。 东澜虽然不弱,可比起强悍的东陵帝国,还是要稍微逊上一筹,这是其一。 其二,东澜这边没有足够爱他的亲人可以提供他强而有力的庇护,倘若他放弃帝位只身入了东陵,成为东陵帝国公主的驸马,那么他此生的命运都将身不由己。 或者说他此生是生是死,过得好与不好,将完全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权势,骄傲和尊严都不再是自己掌心可握的东西,东陵将成为一个囚笼,女皇和四位皇夫,东陵帝国的五位皇子,以及东陵的军队,都将是他无法挣脱的禁锢。 他的生死和自由,将彻底交托南姒,他余生过得如何,将完完全全由南姒的心情决定。 第408章 切磋 对夜君陵来说,与其说这是一个选择,不如说是一场赌博。 赌他余生的命运。 当然放在寻常人身上,通常并不会面临这样的选择,因为自古以来,没有人敢对一国储君逼问出这样的话。 而倘若一国储君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那么最终的结果也只有一个,必定是放弃感情选择江山。 天下男人没有谁不恋慕权势的,至尊之位和倾城红颜,该选择谁,这是一个几乎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此时此刻不管是被逼问的夜君陵,还是逼问夜君陵的九娆,终其一生大概也只会面临一次这样的机会。 不会再多了。 夜君陵没有犹豫,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低声答道:“小婿听从姒儿的决定。” 说真的。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回答,有故意推脱的嫌疑。 可事实上,这的确就是夜君陵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顿了顿,“如果岳母大人坚持,小婿愿意放弃东澜所拥有的一切,换来跟姒儿长相厮守的机会。” 九娆漫不经心地勾唇:“前面的回答倒是挺聪明的,但没有诚意。” “不是。”夜君陵缓缓摇头,语气诚挚而恭谨,“岳母大人容禀,小婿没有玩弄心思的想法,倘若姒儿不喜欢东澜这个地方,小婿会毫不犹豫的带她离开……不,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离开。可东澜的江山,不是小婿一个人的江山,君陵之所以能坐上储君之位,皆是姒儿之功,所以这个江山算是姒儿的江山,小婿无权决定是否要放手。” 顿了顿,“但岳母大人若是坚持,那么就算拼着让姒儿一时不悦,君陵也愿意用余生的时间来跟他赔罪,求得她的原谅,同样也是为了换一个相守的机会。” 这样的回答几乎完全没有可以挑错的余地。 听姒儿的,听岳母大人的,都可以,但倘若母女二人意见相悖,那么听了其中一人,就势必要惹另外一人不高兴。 夜君陵的选择是宁愿惹怒姒儿。 因为惹怒姒儿之后他可以哄,可以劝,可以软语相求,至少两个人可以待在一起。 若是惹了岳母大人不悦,那么追妻之路就不是漫漫其修远兮了,而是前面直接就横了一座悬崖,摔下去之后粉身碎骨也别以为历经苦难之后就能修成正果。 阴阳两隔还差不多。 所以夜君陵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殿内一时又陷入了静寂。 “小六。”姬凰羽开口,“既然你的情郎愿意听从你的话,也愿意听从你娘的安排去东陵做个驸马,我觉得你索性随我们一道回东陵去得了,东澜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江山谁爱拿谁拿去……” “凰爹爹。”南姒眉心微锁,“难不成我费了两年心思帮夜小七得到的储君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 姬凰羽皱眉:“拱手让人有什么不好?反正都是他夜家子嗣。” “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南姒语气淡淡,“夜氏皇族的这些皇子们可不像我的皇兄们一样让人喜欢,他们以前恨不得弄死夜小七,因此也没少给我使绊子。这东澜江山我就算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外姓人,也绝不会让一夜小七的那些皇兄们来坐。” 姬凰羽闻言,眉心微皱。 九娆沉默片刻:“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该问的我也都问了,鸾飞,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鸾飞沉默片刻,目光淡淡落在夜君陵面上:“身手如何?” 话题转得有点快,夜君陵愣了片刻,才谦逊地回道:“勉能自保,也能保护姒儿。” “姒儿不需要你的保护。”鸾飞语气冷峻,说完这一句,抬脚往外走去,“随我去校场。” 南姒抬眸:“爹爹!” 鸾飞停步,转头瞥她一眼:“有问题?” 南姒淡道:“爹爹让夜小七去校场干什么?” “切磋。” 切磋? 南姒凝眉:“小七伤势未愈。” “他休养了五天。”鸾飞语气淡漠,“如果你一直拿伤势未愈当借口,爹爹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有顺理成章的借口继续趴床上养伤。” 南姒:“……” “行了,起来吧。”鸾飞伸手把她扶起,摸了摸她的头,“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不会为难他。” 南姒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爹爹说不会为难他,就真的不会为难他。 武将重诺,军令如山,不容有丝毫模棱两可之处,更不可能如文臣一般绞尽脑汁的玩文字游戏。 所以军中指令历来一是一,二是二。 爹爹执掌兵权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一言九鼎,南姒从不会质疑他的话。 夜君陵起身跟九娆行礼告退,转身之际递给南姒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随着鸾飞一道出去了。 九娆端过手边几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小六,你是如何打算的?” “留在东澜,跟夜小七一起问鼎江山。” 姬凰羽惆怅:“女大不中留。” “娘亲,凰爹爹,有件事……”南姒静默片刻,嗓音低低的,“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九娆凝眉,注视着她明显异于平常时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什么事?” “女儿乃是短寿之命。” 什么? 九娆和姬凰羽脸色齐齐一变:“小六!” 南姒柔和地笑笑:“是真的,我怎么也不会拿这种事说笑,或者故意找这种荒谬的借口让娘担心。” 姬凰羽神色凝重:“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有人在你跟前妖言惑众,乱嚼舌根?” 南姒摇头:“女儿命格特殊,注定生生世世皆为短寿之命,小七为了能跟我在一起,甘愿付出自己所有的寿命,只为了能跟我命运绑在一起。我生,他生;我死,他亦亡。” “所以,娘亲,凰爹爹,我跟他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我们都想过得精彩一些,不想浪费了所剩不多的光阴。” 命格。 九娆皱眉,又是命格。 君家女儿难不成永远挣脱不了宿命的控制? 姬凰羽沉默地蹙眉,“我需要去南疆祭司殿一趟。” 第409章 傲娇 姬凰羽曾是南疆王子,也是南疆祭司殿大祭司的弟子,后来跟了九娆之后,整个南疆都成了东陵的一片疆域。 他回南疆祭司殿,自然是为了南姒的命格而去。 南姒低眉沉默片刻,想到她跟苍寒聿的那个孩子,忍不住想要开口提上一嘴,可眼下夜小七伤势初愈,似乎不是个好时机。 虽然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他们在天朝发生的事情与这里无关,但既然她还有拥有记忆,也许爹娘并不会跟她讲这个理,万一再迁怒夜小七,少年那伤痕累累的身子只怕真经不起军棍折腾。 “小六,你还没告诉我,短寿之命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九娆眸光里透着深思,“据我的了解,你在东澜这两年里并未有人跟你说起过这个,娘亲也从未听说过你是短寿命格。” 顿了顿,“甚至你凰爹爹和你舅舅也未曾得知,你能告诉我,谁的话如此让你深信不疑?” 不愧是能轻松制服四位皇夫的女皇陛下。 不但说话一针见血,问题也是一针见血。 南姒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是谁的话。” 而是亲身经历让她相信。 可这话能老实地说出来吗? 当然不能。 南姒更不可能告诉他们,那昏迷的两天里她其实已经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过了十六年,并且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如此荒诞的经历,纵然她有几个早已经过大风大浪的爹娘,说出来也难免要引起一阵震动,以及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 南姒的理智告诉她,她的命格应该跟东华大祭司所说的鸾凰真身有关,跟这一世的君鸾凰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真要说有,这一世也不过只是她需要历经的数次轮回转世之中的其中一世。 就好像你要抵达一个地方,需要经过长长的一段路程,而这一世只是旅途中停下来休息的一个落脚点,早晚还是会离开。 这样的想法虽理智到有些无情,可本质上确实就是如此。 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寻常人,芸芸众生,从呱呱落地到苍苍白发,其实不过数十年光阴。 谁都会面对生老病死。 谁都会离开这个世间,只是离开的时间和方式不一样罢了。 “行了。”九娆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你心里有秘密不想说,娘也不逼你。你打算何时回去东陵一趟?” 南姒道:“爹娘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随时都可以。”九娆说着,挽上她的手,“走吧,随我去看看他们切磋的结果。” 母女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姬凰羽若有所思地跟在身后,心里想着鸾凰儿的短寿之命。 他对命格一事素来看得比较开,当年拱手让出南疆江山也是因为九娆乃是天命帝女的命格他所致。 他曾是南疆大祭司的弟子,对天命一事深信不疑,所以宁愿让出江山,而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战争将起。 很多事情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便不用想太多,纠结也是无用。 既然扯上了天命,那便证明凡人无法改变,且小六方才提到了短寿之命时,甚至不愿意说出她从何处听来了这样的话。 她心里的确藏着秘密。 姬凰羽抬头望天,暗道君家的女儿难不成真世世代代都注定了要蒙上一层神秘的天命色彩? “如果娘亲不放心,我便跟着爹娘一起回去。”南姒淡道,“顺便把夜小七也带过去见见天舒爹爹,一次性见完,省得以后还要一轮一轮接受考验。” 九娆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不怕你天舒爹爹把他抓去玄隐殿,十八般酷刑每样轮上一遍,出来之后只看见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骨?” 南姒淡定:“有娘亲在,怕什么?” 九娆下意识地嗤笑,随即却轻轻叹了口气:“就看在他能让你变得会撒娇的份上,我也应该让他留一口气。” 南姒嘴角一抽:“娘。” 九娆但笑不语。 南姒也沉默下来。 倘若不是短寿的命格,她留在东澜多几年也无所谓,稳定社稷,助夜小七登临江山,以后再慢慢回东陵也无妨。 可短寿命格无法扭转,谁知道这一世能活到多久? 万一再发生突然死去,亲人却不在身边的事情,她的几位爹爹和娘亲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回去一趟也行。”九娆沉吟片刻,像是突然决定了一些事情,“娘亲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似乎也该退位了。” 啊? 退位? 姬凰羽被这句话愣得回神。 南姒诧异:“可娘亲不是还很年轻?” “年过半百的人了,还年轻吗?”九娆淡笑,“你皇长兄都二十六了,也该继承皇位了。” 南姒闻言,不由沉默。 她留在东澜这两年,满心满脑子都是夜小七的事情,把东陵那边的爹娘兄长抛得一干二净,都快忘了原来皇长兄都这么大了。 不过撇开一些意外的因素不谈,二十六岁继承皇位其实并不算晚,甚至再晚一些也没什么。 历代皇帝年过而立,或者不惑之年才登基的也多得是。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皇宫西北角的校场上,入眼看到夜君陵被鸾飞一支长枪扫过,狠狠地打在了腿弯处。 少年身体一个踉跄,单膝跌跪下去。 南姒皱眉。 鸾飞执枪站在夜君陵面前,冷眼看他:“还行不行?” 夜君陵微微抿唇,忍着剧痛站起身,微微垂眸:“请岳父大人赐教。” 说罢,飞速抡枪而上。 南姒和九娆站在校场外围,沉默地看着上面两人凌厉地交锋,一招一式都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劲道,招招都扎实,没有丝毫水分。 “爹爹是武将,夜小七跟他的武功不是一个路数。” 九娆淡笑:“所以呢,这是他输了的理由?” “不是。”南姒蹙眉,“理由是夜小七不敢伤了爹爹。” 九娆咦了一声,转头看向南姒:“夜小七这么厉害?” 南姒扬了扬精致白皙的下巴:“女儿教出来的徒弟,当然厉害。” 第410章 多大的误解 姬凰羽噗嗤一笑:“这么说来,我跟墨华揍他的时候,还得感谢他不伤之恩?” 南姒拧眉:“就算凰爹爹借他两个胆子,看他敢出手伤您?” “行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姬凰羽揉乱她一头乌发,“三句不离你的情郎,知道夜小七样样好,否则怎么能入你的眼?” 顿了顿,“不过你爹爹虽是武将路数,胜在扎实,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胜得了的。说吧,你是教了他九阁的武功,还是玄隐殿的招式?” 九阁武功是江湖上的武学巅峰。 而玄隐殿的招式则都是杀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会杀伤人命。 在九娆这一辈中,目前也就掌管玄隐殿的楚天舒和掌管九阁的九微能胜过鸾飞。 倘若夜小七真能伤得了鸾飞,那么他的所学不是出自九阁,就是练了玄隐殿的功夫。 可后者太过辛苦,所承受的也多,所以姬凰羽猜测应该是九阁的武功。 不得不说,姬凰羽的脑子还是很够用的,瞬间就猜到了点上。 “我教了他什么武功,凰爹爹应该早就知道了才是。”南姒蹙眉,看了看姬凰羽,又看了眼她娘,“你们没调查过?” 九娆无奈:“你以为娘亲整日里什么事都不用做,就专门盯着你们俩之间这点小情调?” 他们家又没有东西不可外传,更没有什么传女不传男的规矩,至于九阁的武功,九微当年既然教给了小六,那小六爱教谁就教谁,九微大概也不会理会这些。 又有什么好一一调查的? 真当他们吃饱了没事干? 皇族培养暗卫是用于正事,又不是整日盯着自己的女儿,况且那些暗卫两国来回跑,以为真那么容易? 校场上突然响起砰的一声。 九娆三人视线瞬间被拉了过去,只见长枪狠厉地扫到少年脊背,夜小七整个人趔趄一下,尚未反应过来,腿上又挨了一记狠的,瞬间没稳住,“砰”的又跪了下去。 一番交锋下来,夜小七脸上又是苍白一片,汗水涔涔。 南姒一跃而上,一阵风般掠到少年身边:“夜小七。” 夜君陵扶着剧痛的膝盖,缓缓抬头,扬起一张汗涔涔的脸,:“姒儿,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夜君陵笑了笑,布满冷汗的脸上像是放着一层光:“岳父大人手下留情,我没事。” 鸾飞沉默地看着南姒:“小六,这是男人的战场。” “爹爹。”南姒语气淡定,“夜小七已经修成了九幽玄镜第七重。” 鸾飞拧眉。 “小七武功其实比爹爹厉害。”南姒陈述事实,“但他不能用九幽玄镜对付爹爹,可除此之外,他在校场上的功夫肯定比不上爹爹扎实。” 鸾飞是武将,十四岁就开始掌兵权,这么多年下来,他整个人仿佛已经跟战场军营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军营,军营就是他的天下。 可夜小七的专职不是武将,十五岁的少年正处在历练的时候,他既要学武,又要学文,还要浸淫权势,筹谋属于储君的势力。 以十五岁之龄超越鸾飞,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夜君陵来跟鸾飞交手,根本就是来挨揍的。 “鸾凰儿。”鸾飞一手握枪,身姿笔挺峭拔,俊美的脸上不见动摇,“如果连切磋比试你都心疼,爹爹是不是该直接命人传军棍?” 南姒哑然。 她瞬间明白了,交锋是假,教训是真。 就算这两年爹娘没怎么查,起初对夜小七的身手也不甚了解,可一番交手下来,爹爹心里定然也摸得差不多了,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他修为如何?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 岳父大人想教训女婿,旁人还能阻拦? 夜君陵已经站了起来。 虽然他的动作明显开始滞涩,可开口却是安抚:“姒儿别担心,岳父大人比姬叔叔温柔多了,我没事。” 说得倒也是。 比起姬凰羽狠辣的鞭子,鸾飞起码还留了几分力道,而且长枪是木制的,威力比起姬凰羽那条鞭子要小得多。 可南姒还是心疼。 夜君陵抬手拭去额头上汗水,朝南姒道:“我不是娇花,别让岳父大人笑话我们。” 南姒也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矫情了起来,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鸾飞淡道:“算了,回去吧。” 南姒回头:“爹爹?” 鸾飞把长枪扔给一旁的宫廷侍卫,冷峻的眉眼间不见什么情绪波动,嗓音亦是淡淡:“留条命,回去让你几位皇兄收拾。” 说完这句,他径自朝九娆所在的方向走去,留下南姒和夜小七二人面面相觑。 “夜小七。”南姒眸心锁着夜君陵眉眼,“你真可怜。” 夜君陵微愕,随即忍不住失笑:“你说什么傻话?我哪里可怜了?” 好想抱抱她,可浑身都是汗。 夜君陵克制着冲动,道:“我想回去沐浴。” 南姒道:“你还能走吗?” “能。”夜君陵点头,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岳父大人其实面冷心软。” 南姒闻言,眼神颇为微妙地看着他:“你这是多大的误解?” “怎么了?”夜君陵纳闷,“我说的是事实啊。” 南姒点头:“嗯,你以为是事实就是事实吧,反正以后别落他手里就好,否则你就会知道他有多面冷心热了。” 九娆的四位皇夫之中,鸾飞的经历算是最悲惨的。 他出身武将世家,少时父亲被君王猜忌而满门灭绝,鸾飞因生得过分漂亮而被君王惦记,强迫入宫遭囚禁,因始终不愿妥协,最终在奸邪小人的蛊惑下,被君王送进了陵国的一间青楼里。 恰逢九娆从南疆回来,从青楼里把他带了出来。 家破人亡,深仇大恨,以及自身所遭受的屈辱,早已磨灭了这个少年心里所有的柔软和善良。 他亲自带兵灭了仇人的国家,把当初害他家破人亡的皇族斩尽杀绝,连嫔妃稚儿都没放过,真正做到了斩草除根。 比起出身尊贵的姬凰羽,比起生来心善的墨华,比起自愿入玄隐殿的楚天舒,鸾飞的狠早已刻进了血液里。 第411章 五座大山 回到长定殿,南姒吩咐侍女准备一桶热水。 夜君陵脱下身上的锦袍和内衫,看到脊背和两条腿上又多了几道肿高的伤痕,不过还好,没有破皮。 泡进浴桶里,在热水包围下消除了些许疲惫,却越发让痛感加剧。 “身上有伤,别洗时间太长。”南姒淡道,“洗完了我给你上药。” 真是水深火热的几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南姒抚着他脊背上那道肿痕:“真是可怜。” 夜君陵本想说别担心,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点头:“很疼。” 转过头,仰脸看向南姒:“姒儿,亲亲。” 南姒低眉看着坐在浴桶里还不忘占便宜的人,眉梢轻挑:“亲亲就不疼了?” “嗯。”夜君陵点头。 南姒沉默片刻,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亲,算是安抚。 于是在继那句让他惊喜的情话之后,南姒用一个亲亲再度安抚了某个总是患得患失的少年。 夜君陵抚着自己的唇,暗道几位爹爹都是助攻,用皮肉之痛帮他挽回南姒的心,甚至都不用他自残和绝食了。 自残和绝食,姒儿虽然也会心疼,可更多的却是气怒,然后他好一段时间都会活在姒儿冷嘲热讽之中,而这次倒好,几位爹爹彻底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夜君陵越想越觉得这比生意划算。 “你在傻乐什么?”南姒皱眉,盯着某人不自觉上扬的唇角,“被打傻了?” 夜君陵连忙摇头:“不是。” 怎么可能就被打傻了呢? 他这分明是高兴傻了。 用最短的时间把全身洗了一遍,少年从浴桶里起身,身上的伤其实很疼,但是比起几天前的藤条和鞭子,这到底还是比较容易忍受的。 擦身之后,南姒给他上了药,语气淡淡:“四位爹爹已经过了三个,你的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苦日子? 夜君陵回头看着她:“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苦日子。” 除了姒儿不理他,生他的气,跟他冷战之外,其他都不算什么,尤其是身体上的痛,都不值一提。 “姒儿。”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他偏头亲了亲她的脸和额头,“你希望我留在东澜,还是随你去东陵?” 南姒道:“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讨论过了?” 东澜的江山既然不能拱手让人,那当然是留在东澜。 “可是你的亲人都在东陵。”夜君陵沉吟片刻,表情突然有些凝重,“父皇其实还年轻,如果不退位的话,再做二十年皇位没问题。可是我们俩……姒儿,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二十年。” 此言一出,南姒倏地一怔。 是啊。 夜卿离正当壮年,现在其实根本不用着急退位。 而夜小七就算得到了皇位,若这一世他们依然摆脱不了短寿之命,在皇位上又能坐上几年? 到时他们若膝下无子,皇位依然得另择一人继承。 南姒坐在床沿静默片刻,“以你的意思呢?” “我听你的。”夜君陵坐起身,双手环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如果你喜欢东陵的生活方式,更愿意待在离家人近的地方,我就随你去东陵。如果你想让我当皇帝,那么我们就想办法让父皇早点退位,我们也好早日主宰江山,大刀阔斧整顿一番超纲。” 想办法让皇帝早日退位? 南姒挑眉:“你想逼宫?” “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夜君陵笑了笑,“不过逼宫的前提条件,是要有兵权在手。” 南姒道:“这个好办,东陵大军借给你用。” 夜君陵低笑:“岳母大人若是开口让父皇,父皇只怕巴不得马上退位,但是这样一来,我不就真的成了吃软饭的皇帝了?” 靠着丈母娘的势力登基,太没面子。 “你早就是吃软的了,现在才知道?”南姒斜睨他一眼,“有个强大的丈母娘,就算你不吃软饭,旁人也不会相信。” 也对。 夜君陵叹了口气:“看来这软饭的名声要背负一辈子了。” 南姒嗯了一声:“有个强大的岳家,的确挺烦恼的。不然你考虑一下,索性娶了那位程姑娘,试着跟岳母大人对抗一下,说不定大臣们就会觉得你这位太子殿下特别有傲骨——” 话未说完,南姒整个人已经被夜君陵扑倒在床上。 “不许胡说。”夜君陵低头亲着她的唇瓣,眸光灼灼,“傲骨是什么?能吃吗?这骨头再傲,只怕也抵不过岳父大人的军棍,几棍砸下来,如何硬气的骨头都碎成了渣渣。” 南姒红唇微挑:“原来是因为怕死?” “嗯,怕极了。”夜君陵嗓音绵软,她说什么都顺着,丝毫不辩驳,“头顶上面压着五座大山,我连气都喘不匀,可害怕了,所以姒儿一定要好好保护我才行。” “保护你当然没问题,不过也要看你能不能一直讨我欢心。”南姒语气闲适,“万一哪天你在我这里失宠了,我就去找我的三千美少年。” 夜君陵瞬间吃醋:“不许。” 南姒道:“你说不许就不许?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唔!” 谁说了都不算。 夜君陵直接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虽然她现在年纪还小,想做点别的肯定不行,但提前尝点甜头还是可以的。 南姒原本想把他踹下去,可脚都抬起来了,却及时想到他现在是个可怜兮兮的伤患,身上的伤还疼着呢,这一脚把他踹地上去,难免又要摔扯到伤处。 于是悄然把脚又放了回去。 夜君陵感觉多敏锐? 南姒的动作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眉眼都泛了一层光:“姒儿对我越来越心软了。”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已经够可怜了,我要是不对你心软一些,你的日子还能过吗?”南姒语气颇有些怜悯意味,“水深火热,如炼狱般煎熬,简直生不如死。” 夜君陵被她一番话逗得发笑,笑完之后,面露可怜之色:“是啊,我这么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也就指着姒儿多疼我了。” 南姒虽知他在故意装可怜,可这句“爹不疼娘不爱”还是让她一颗心刹那间揪了一下。 第412章 天选之女 “姒儿。”夜君陵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坐在一旁与她闲聊,“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回到天朝去吗?” 南姒愣住,随即眉头微皱:“天朝那一世,我们已经死了。” “可是我们的女儿还在那边。”夜君陵拧眉,“而且之前东流跟我说过一些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死了之后,天朝会被一种结界保护起来,时空会形成一种静止的状态。”夜君陵皱眉,“虽然我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我也无法想象,时空静止又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但……” “暂时别想那么多。”南姒语气淡淡,“凰爹爹过段时间会去南疆一趟,应该能看出一些什么。” 顿了顿,“凰爹爹以前是南疆大祭司的弟子,擅长预言占卜,神力修为跟东华大祭司不相上下,不过做了东陵皇夫之后,他就很少回南疆了,此番回去大概也需要问大祭司才能知道更多东西。” 夜君陵单手支着头:“总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回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我们离开得太匆忙。”夜君陵嗓音渐低,“醒来这些天一直没时间去想,可现在想想,却又觉得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总感觉天朝离我们其实没多远,串个门就能回去了似的。” 南姒沉默片刻,“女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女儿,夜君陵忍不住有些伤怀:“我们连个名字都没来得及给她起。” “应该会有机会见到。”南姒道,“只是不知这个机会何时能来。” 夜君陵静默须臾,抬眸看向南姒:“我们能不能自己去南疆?” 南姒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问问大祭司关于女儿的事情?” 她只跟姬凰羽说了短寿命格,关于大梦一场之后就生了个女儿的事情,南姒怕吓到她娘和姬凰羽,所以暂时还没说。 可既然东华和东流都能看到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难保南疆的大祭司看不到,所以这件事的确是他们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嗯。”夜君陵点头,“虽然我也不确定能不能问出个结果来,毕竟这种事情太离奇玄妙,若非我们俩都有十六年的记忆,我说不定会以为这真是一场大梦。” 一场大梦。 南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然后淡定道:“寻常人想有这种经历还没有呢,我们算是天选之子。” “应该是天选之女。”夜君陵靠在她身上,唇角扬起,“我是托了你的洪福。” 南姒闻言,同意地点头:“嗯,多亏了我。” “没错。”夜君陵低笑,嗓音绵软,“姒儿乃是天选之女,我是天选之女选出来的幸运之子。” 这句话跟绕口令似的。 也亏得两人现在都是少时年纪,不用顾忌什么沉着稳重,且此时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若是让人看到堂堂储君如此模样,只怕得笑话他没有储君风度。 当然外人也绝不会知道,长定殿里这对明明才十几岁的少年,已经经历过旁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经历的事情,心里装着世人想破脑袋都不可能猜得到的秘密。 只是拥有这样的经历和秘密,也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磨难。 …… 东陵女皇陛下和三位皇夫的到来,对东澜朝堂和后宫的影响显而易见。 夜卿离脸上的伤势痊愈之后恢复了早朝,朝堂上,大臣们对太子的婚事再也没了意见,旁敲侧击,不约而同地都在关心着东陵何时退兵,贵客何时离开。 夜卿离私心里并不希望九娆那么早回去,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他巴不得把九娆留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才好,所以对于大臣们的问题也只是敷衍地回答。 而后宫里则是彻底没了动静,皇后这两日消停得很,整日待在凤仪宫不外出,闲暇时候会让侍女去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况,不管心里有多窝火,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 九娆是东陵女皇,尊贵的九五至尊,比东澜皇帝更尊贵的身份,所以就算她身为女子,也不用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凌皇后没有什么立场提出招待,更不可能用后宫的处事方式来招待这位贵客,所以九娆和三位皇夫来东澜这么多天里,除了夜卿离挨揍的那一次,他们一起用了午膳,至今她还没有机会再见女皇第二次。 后宫里其他嫔妃就更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所以九娆住在东澜皇宫的这几天里,耳根子还算清静,不用时不时的参加这个宴那个宴,毕竟夜卿离是了解她性子的人,巴不得能让她待得越舒适越好。 但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宴席。 四月中天气越来越暖,若是再耽搁下去,大概就得赶在烈烈夏日行路,显然会比较辛苦。 而九娆暂时并没有兴趣在东澜逗留几个月之久,所以也不可能等夏天过了再回去。 因此回程的日期定在四月底。 夜君陵身上的伤一天天痊愈,在九娆决定了回程日子之后,主动请示想跟他们一块去东陵。 九娆对此似乎并未感到多少意外,只问了他一句:“墨华来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夜君陵沉默片刻。 墨华说,“东陵于你犹如地狱,你若真敢去,只怕有去无回。” “小婿无惧。”他道,“不管去东陵之后会经历什么,需要承受什么,小婿都心甘情愿。” 九娆似笑非笑:“既然如此,权当去地狱闯一闯,也无不可。” “多谢岳母大人。” 定下此事之后,太子东宫下了一道诏书,东澜朝臣家中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年,不论嫡子还是庶子,但凡有学识,肯上进,自认品性尚可的,命其父拟一份折子上呈到东宫太子处。 太子殿下要选伴读。 这道诏书一出,帝都各大世家但凡有学识不错的公子,纷纷精神一震。 朝堂上的官员也立刻行动了起来,就算家里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恨不得想尽办法把他送到太子身边去。 第413章 南疆祭司殿 不过东宫伴读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因大臣们呈上来的名额非常多,夜君陵命人做了简单的筛选,先刷去了一些纨绔子弟。 在帝都风评明显不太好的,比如经常欺男霸女,风流好色,逛青楼喝花酒,这些稍稍调查一番就能插查出来的,直接被筛了出去。 待到名额去了一半,他在东宫召集这些公子少爷们,现场出题,一些滥竽充数的,又刷下去一小半。 算不得过五关斩六将,却也容不得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太子身边。 最终被留下来的人数刚好二十,可事实上,太子伴读不需要这么多,所以等过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淘汰一些。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要等夜君陵从东陵回来再说。 四月二十六东陵大军撤退,墨华在东澜这边的事情刚好也差不多结束,女皇携三位皇夫打道回府。 女皇陛下疼女儿,直言风吹日晒会把宝贝女儿娇嫩的肌肤给晒黑了,所以特别吩咐夜卿离准备了一辆超豪华的马车给南姒。 夜君陵脸皮厚,担心南姒一个人待在车里无聊,路上始终躲在车里陪南姒。 几位皇夫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当年他们几个也是同挤过女皇马车的人。 五月初,九娆一行人抵达东南海域,弃马乘船,在海上行了数日,穿过海域之后已是五月初十,姬凰羽跟女皇告别,打算直接回南疆。 南姒道:“我也跟凰爹爹一起去南疆。” “一起去?”姬凰羽不解,“你们去干什么?” 南姒淡道:“事关我跟夜小七的事情,我们当然要亲自去一趟。” 姬凰羽了然:“你知道我去南疆干什么?” “凰爹爹总不可能是回去找人叙旧。”南姒道,“我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问南疆大祭司。” 九娆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娘跟你一起去,你爹爹率大军先回帝都。” “不用。”南姒坚决地摇头,“我们跟凰爹爹去就行,爹爹跟娘亲,还有墨爹爹还是早些回宫去较为妥当。女皇陛下亲自去南疆,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引起一番震动。” 九娆皱眉。 鸾飞路上就已经听九娆说起了南疆之行的原因,此时和墨华似乎都有意跟着去南疆一趟。 但南姒坚持:“南疆之行,除了凰爹爹之外,就只有我跟夜小七,其他人都不许跟。” 顿了顿,“从南疆回去之后,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绝不隐瞒。” 九娆蹙眉,忍不住感到忧心。 宝贝女儿命格短寿,放在哪个做母亲的身上都无法淡定,她实在放心不下。 “算了。”鸾飞开口,“听鸾凰儿的意思吧。” 夜君陵道:“岳父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定会保护好姒儿……” 姬凰羽嗤笑:“小六保护你差不多。” 夜君陵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南姒抿唇浅笑,从善如流地回道:“爹爹娘亲请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们的宝贝女婿。” 夜君陵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能不能做成女婿还不一定。”姬凰羽语气淡淡,“话别说得太早。” “凰爹爹这话说的不妥。”南姒轻哼一声,“墨爹爹和凰爹爹这一关已经过了,对于夜小七能不能成为宝贝女婿这件事已经没了拒绝的权力,只能答应。娘亲早已经开口承认了小七的身份,爹爹这一关也过了,现在就只剩下天舒爹爹那一关而已。” 姬凰羽挑眉:“你的意思是,我还必须承认他?” “不然呢?”南姒眯眼,“若是凰爹爹不承认他,干嘛上来就打他?” “他欠打。” 南姒不悦:“凰爹爹要是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姬凰羽悻悻:“行行行,我败给你了还不行?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知道了上辈子欠她的,还可劲地惹她?”墨华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温润,“没来东澜之前,是谁整日里‘心肝’,‘心肝’地念叨个不停?见了面却反而一个劲地惹她。” 夜君陵安静而乖巧,默默享受着被南姒保护的感觉,虽面上镇定,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一番商议之后,在南姒坚持下,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女皇陛下带着两位皇夫打道回宫,姬凰羽带着南姒和夜君陵去南疆。 九娆和鸾飞身边有大军,把随身携带的所有暗卫全部指派给了他们三人。 “办完事,早些回宫。” 姬凰羽点头:“陛下放心。” 南姒抱了抱九娆:“娘亲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九娆无声叹了口气。 天命若当真如此,她不放心又能怎样? 作为一个跟天命从来撇不开关系的女皇,九娆深知天心无情,纵然贵为帝女,也无法跟宿命抗衡。 所以她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小六的命格能发生些变化才好。 …… 五月十八,夜君陵、南姒和姬凰羽三人抵达南疆。 这是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国度,臣民们依然保留着对神灵的敬畏,经济上的发展跟以前一样繁荣富庶。 近三十年的时间,除了疆土划入东陵帝国的版图之外,南疆风土民情和百姓的安定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女皇尊重着各地的风俗习惯,从未试图以律令圣旨改变人们的思想和信仰。姬凰羽做了皇夫之后,虽不再经常回南疆,可每次回来,面对着跟往日没什么两样的王城,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悸动。 他知道,这是对当初所做决定的无怨无悔。 九娆虽嘴上不擅长哄人,行动上却从未辜负过他的深情与信任。 三人于傍晚抵达王城,在姬凰羽曾经的府邸里沐浴洗漱之后,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晚膳之后,三人乘着夜色去了祭司殿。 姬凰羽曾是祭司殿大祭司的弟子,对祭司殿里的一切流程都熟,然而三十年过去,这里的大祭司早已换了人。 年轻的祭司进去通报之后,三人一起踏进大祭司修炼祈福的宫室,当看到那个身着一袭圣洁白袍矜贵出尘的男人时,南姒瞬间愣住。 第414章 前世今生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夜君陵,南姒蹙眉:“你知道是他?” 夜君陵摇头。 姬凰羽不解地看着南姒:“小六,你认识这位大祭司?” 何止是认识啊。 南姒目光回到那位圣洁清贵的大祭司身上,暗道这世间真是太玄幻了。 她跟夜小七回来也就罢了,东华大祭司居然也跟了过来? 沉默片刻,她道:“凰爹爹,我跟大祭司有些话想说。” 姬凰羽明白她的意思,却微微皱眉:“有什么话是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 “没什么不能说。”东华语气淡淡,“你的短寿之命已破。” 南姒一愣:“什么?” 夜君陵眼睛一亮。 “这个多亏了那颗凤凰蛋。” 姬凰羽皱眉:“什么凤凰蛋?” “没什么。”南姒很快回答,并且看向姬凰羽,“凰爹爹,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祭司单独说,麻烦凰爹爹回避一下。” 姬凰羽面露受伤之色:“小六,凰爹爹是外人?” “不是,是家人,至亲之人。”南姒哄人的话信手拈来,“可今天就算是我娘和我亲爹在这里,我也同样会让他们回避。” 姬凰羽闻言,心下狐疑更甚:“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天大的秘密。”东华大祭司唇角微挑,“关于她生了个……” “你给我闭嘴。”南姒转眸,冷冷看向东华大祭司,“东流去哪儿了?” 提到东流,东华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你那颗凤凰蛋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他既然敢跑,就最好别让本座抓到他,否则本座揭了他的皮。” 夜君陵皱眉:“大祭司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东华瞥了他一眼:“有那颗凤凰蛋的灵力掩护,本座找不到很奇怪?” 灵力? 夜君陵嘴角勾了勾:“以前我说什么来着?别等到他反击的那一天,你还不听——” “你也给我闭嘴!”姬凰羽不耐地打断了他们的话,“谁能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天言天语?当着我的面故弄玄虚?凤凰蛋究竟是什么?东流又是谁?都把话给我说清楚!” 话音落下,宫室里瞬间一片寂静。 夜君陵被呵斥之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乖乖躲在了南姒身侧。 东华大祭司还得靠着凤凰蛋才能找到东流,而凤凰蛋是南姒的女儿,所以这等于是七寸捏在了南姒的手里。 此时只能沉默。 南姒则是想,若是让姬凰羽知道她生了颗蛋……哦不,生了个女儿,夜小七只怕不能活着抵达东陵皇宫了。 虽然那一世发生的事情跟这一世无关,可姬凰羽不像其他人一样好糊弄,毕竟他曾经也是大祭司的子弟。 可若是瞒着,万一他耗费元气亲自去弄清楚…… 心头正左右为难之际,夜君陵开口了:“我前世跟姒儿是夫妻,我们有个女儿,可刚生完孩子没几天,我们就……这也是姒儿打小总是梦魇的原因,心头空了一块,因为我们的女儿至今不知下落。” 咦? 对啊。 南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天朝时候的确是他们前世的事情,这样一来,就跟现在完全无关了,姬凰羽总不可能连他们前世的事情都要追究。 并且这个说法也合情合理地解释了她打小总是做梦哭的原因,不然难道还真的要说,他们昏睡了两天就跑去天朝生了个孩子? 南姒心里暗笑,悄悄给夜小七竖了个大拇指。 真是聪明的小七。 夜小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伸手抓着她的手指,恨不能放在唇边亲上一亲。 “前世?”姬凰羽皱眉,“连前世今生都跑出来了?” “他们说得没错,的确是前世。”东华语气平静,“他们生了个女儿,因为短寿之命,女儿刚出生没几天他们就一起离开了人世。不过那个小东西是颗凤凰蛋,身边有人护佑,暂时不知道流落何方去了。” 凤凰蛋? 纵然姬凰羽曾经侍奉过神灵,也相信天命,三十年前九娆是天命帝女的预言他更是深信不疑,可不管是天命也好,还是神灵护佑也罢,到底只是沾了点神灵的色彩。 可如今,却真真切切有颗凤凰蛋降临人世? 就好像那么多虔诚的人信佛,他们深信佛祖,却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佛祖现了真身? 姬凰羽皱眉沉吟,片刻之后,抬眸看向南姒和夜君陵:“所以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前世的记忆?” 这…… 南姒淡道:“就是之前昏迷的时候。” 姬凰羽看向夜君陵,夜君陵点了点头。 这样的说法姬凰羽找不出什么破绽,毕竟他不可能跟着到他们的前世去验证真相,不过南姒和夜君陵说的跟真相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他们没说的是,昏迷那两天不是想起来前世,而是又去亲生经历了一次罢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夜小七。 所以谁说夜小七需要庇护的? 明明他才是操纵一切的主导者,南姒暗想,她的爹娘都被他恭敬温顺的外表给骗了。 若不是他暗中操控,南姒至今也不一定能想起前世今生的事情来,更不可能跟他有个女儿,而按照那时她的心情,倘若不死,大概跟他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两人之间一旦真的决裂,东陵对于夜小七来说将真的成为地狱,有来无回。 南姒想到这里,忍不住用轻轻掐了一下夜小七的掌心 夜君陵低头看她,“姒儿?” 好端端的掐他干什么? “没什么。”南姒语气淡淡,说完转头看向东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待在朝云山祭司殿吗? 东华淡道:“你们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里。” 南姒拧眉:“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女儿?” “等她破壳的时候。”东华道,“不过她暂时无恙,你大可以放心。” “破壳需要多久?” “嗯,快则三五年,慢则三五十年。”东华也不太确定,“也许等你们历经十世轮回之后,她就破壳而出了。” 姬凰羽越听越觉得……庄严圣洁的大祭司,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神棍? 第415章 脸是什么 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南姒和夜小七转身先走了出去。 姬凰羽还有些话要跟东华大祭司探讨。 走出祭司殿之后,南姒和夜君陵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他们并不担心东华会泄露什么给姬凰羽知道,事实上,那些并不是非瞒不可的秘密。 只是能不说,当然还是不说的好。 况且东华其实也不算是个嘴碎的人,他既然知道南姒想隐瞒些什么,大抵上是愿意配合她的。 此行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其一是短寿之命因他们的女儿而得到了扭转,其二是他们的女儿安然无恙。 南姒忍不住有些小人之心:“夜小七。” 夜君陵偏头:“嗯?” “你说当初我们生下女儿的时候,东华是不是早就知道女儿的出生会改变我短寿的命格,所以他才不想我们生下孩子?” 毕竟夜君陵的命运已经跟南姒绑定在了一起,所以假若南姒短寿之命已改,那么夜小七的寿命便也跟着南姒一起改了,那东华就无法得到夜小七多余的寿命。 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交易岂不是就自动作废了? “姒儿说的对。”夜君陵点头,“他心里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说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东华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姒儿觉得他是怎么想的,他就是怎么想的。 南姒斜睨他一眼:“现在什么感觉?” 夜君陵抿唇浅笑:“没什么感觉,就是想跟姒儿驰骋江山,享受余生。” 毕竟生命如此美好。 毕竟他们占据了这么多的优势。 毕竟他们都还年轻,太平淡的生活方式似乎不太适合他们,夜君陵想要给姒儿一个荣耀天下的身份—— 她是东陵公主,起点太高,但东陵不是她最终的归属。 东澜才是。 不,应该是夜小七才是她的归属,或者说,她是夜小七的归属。 他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牵绊,也是这一生将要携手终老的人。 东澜的江山将是夜君陵送给南姒最好的聘礼。 “姒儿。”夜君陵沉吟,“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以及少受一些磨难,你说我直接用东澜江山作为嫁妆来迎娶你,岳父大人那边是不是会比较好过一些?” 南姒抬眸:“你要是愿意放弃江山,做我的驸马,他们大概更愿意让你好过。” “可是东陵的江山以后会由你的皇兄来做。”夜君陵低笑,“就算你贵为公主,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那也就只是个郡主,一代代之后,就渐渐淡出皇族视线了。可东澜天子不一样,我们的孩子可以一直都是皇帝。” 南姒道:“万一生了孩子多,自相残杀呢?” “我们只生一个。”夜君陵道,“而且不管是公主还是女皇,他们在意的只是我的态度,我甘为姒儿附属,岳父大人应该挑不出毛病。” 什么意思? 南姒皱眉:“附属?” “就是你为皇,我为臣。”夜君陵伸手环着南姒的腰,声音低低的,绵软柔情,“岳母大人是个圣明无双的女皇,我相信姒儿会做得比岳母大人还好。” “夜小七。”南姒嗓音冷静,“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怎么会危险?”夜君陵低眉看她,“我方才不是说了,以江山为聘,既然是聘礼,那自然都是你的。” “东澜大臣们不会同意,他们会骂你是昏君。”南姒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千古昏君。” 夜君陵撇嘴:“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他们,管他们怎么说怎么想。” 南姒一时无言。 “就这么决定了。”夜君陵轻叹,“我为皇,大臣们隔三差五又要让我选秀,干脆皇帝让你来当,看他们还敢说什么。” 顿了顿,“他们若是不同意,就说这说岳母大人的意思,看东澜臣民敢不敢反抗。” 南姒:“……” “一国储君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古往今来仅此一家了。”姬凰羽走出祭司殿,听到夜君陵这番话,不由冷笑,“若是让东澜君臣听到,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夜思索着该怎么废储另立。” 夜君陵转头,俊美眉眼间不经意地浮现几分孤傲:“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想废就能废的了,这江山除非我跟姒儿不要,否则他们谁也左右不了帝位归属。” 姬凰羽挑眉,眼底浮现几分意外。 他还以为这小子一味地只知逆来顺受,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有帝位威仪。 “况且姬叔叔当年不也是为了岳母大人,而心甘情愿放弃了南疆的江山?”夜君陵眉眼淡淡,“姬叔叔可以做的事情,君陵同样能做。东澜虽没有祭司殿加持,可我有强大的岳家作为后盾,到时候就算朝臣们如何反对,他们也不会敢于真的跟东陵帝国抗衡。” 姬凰羽皱眉,“你的意思是,利用岳母家的势力作为倚仗,把东澜江山送给小六?”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夜君陵点头。 “凰爹爹别听他胡说八道。”南姒语气淡淡,“我跟娘不一样,娘亲是女皇,有野心有魄力。我生性懒怠,对江山社稷一点兴趣都没有,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夜君陵低眸:“姒儿,我只是觉得东澜皇后的身份委屈了你。” “委屈?”南姒散漫道,“那就把我当祖宗供着吧,一日三炷香别忘了,还得早晚请安磕头——” “越说越离谱。”姬凰羽嘴角一抽,简直服了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夜君陵勾起唇角,低眉垂眼:“多谢姬叔叔认可,我也觉得我跟姒儿是天生一对。” 姬凰羽:“……” 南姒抬手,揉了揉某人的脑袋:“脸呢?” 夜君陵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要姒儿就好了,要脸干什么?” 的确是连脸都不要了。 姬凰羽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先回王府住下,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赶路。” 夜君陵心情好,南姒心情也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眼底掩不住柔光。 第416章 危机感 南姒现在才十四岁,年纪还小,就算两人晚上同床共枕,夜君陵也不好意思对她做什么太过禽兽的行为,最多也就亲亲脸,亲亲手,亲亲小嘴儿。 在南疆逗留一夜,次日早天还没亮,三人就轻骑出了城。 一路飞奔赶路,走一段歇一段,横跨东陵小半个疆域,夜君陵发现东陵帝国比起东澜的确是富庶很多,而且路上连宵小山贼都没遇到。 一路畅通无阻。 因夜君陵是第一次来到东陵的疆土上,南姒有心带他到处逛逛,便请姬凰羽先走一步,她跟夜君陵去别的地方走走。 “我从小跟几位爹爹去了很多地方。”骏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宽阔大道上,南姒抬头看向碧蓝无垠的天空,“东陵帝国疆域很大,比较有名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但是就算再花上几年时间也走不完那么多地儿,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去逛逛。” 夜君陵坐在她身后,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缰绳握在他的手里。 旁边还跟着另外一匹被冷落的棕色骏马。 “大夏南境有座惊云山,听说惊云山上曾有仙人落脚。”南姒倚着夜君陵肩膀,唇角挑起几分笑意,“当年我娘跟几位爹爹去大夏,回来时就去了惊云山,我娘说是去沾沾仙气儿。” 这些都是幼时几位爹爹讲给她听的趣事。 南姒那时性子淡,寡言,只听而不回应,脑子里却记下了很多东西。 “我娘还说,若真能寻得长生不老术,她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坐在帝位之上,坐拥荣华富贵,享尽天下美男……”南姒挑唇,“当初凰爹爹讲起这段的时候,直言我娘是在做梦。” 夜君陵面上浮现笑意:“岳母大人当年也很可爱。” “我娘一点都不可爱。”南姒摇头,神色微微淡了下来,“虽然作为一国之君,她很称职;作为母亲,她也是天下最好的母亲。可作为一个女子来说,她其实算是个无情的人。” “四位爹爹都为她付出了很多,凰爹爹拱手让出南疆,心甘情愿;墨爹爹愿意为了我娘而拱手让出墨家全部财富,不过我娘没要就是了。” “天舒爹爹为了守护我娘,自愿入玄隐殿,接受最残酷的训练,虽然如今掌玄隐殿大权,可曾经也是受了很多苦楚,这些苦楚有些来自于玄隐殿,有些则来自于内心的嫉妒。” 南姒嗓音平静,却掩不住通透,“没人谁在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心甘情愿与人分享这份感情,天舒爹爹爱我娘至深,可到底也没能做我娘身边的唯一。” 夜君陵沉默片刻:“岳母大人是女皇,而且是东陵世上唯二的女皇之一,纵然她有雄才大略,可千百年来人们都习惯了男子为尊。她若要天下太平,就必须牺牲自己的个人感情,做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而不是小鸟依然的柔弱女子。” 他说得对。 纵使如何厉害的女子,也不可能靠着一己之力,推翻千百年来早已在世人意识中根深蒂固的认知和尊卑观念。 所以九娆对待感情的态度决定了她这么多年能坐稳帝位,且能让东陵帝国一天天强大富庶。 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必须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墨华爹爹和我亲爹倒是还好,他们毕竟都是受我娘恩情在先。”南姒叹了口气,“我自小在几位爹爹呵护下长大,现在想想都觉得稀奇,他们个个身手都不错,而且四个人在四个领域都是站在巅峰掌大权的人,这些年居然都没有自相残杀,而是做到了和平相处……夜小七,若是你,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夜君陵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蓦地一怔,随即危机感顿生。 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 他在心里琢磨片刻,诚实地回答:“爱一个人入骨,肯定是希望独占的。” 顿了顿,“爱情从来就是自私的,自古以来帝王的后宫之所以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还不都是因为希望得到皇帝独宠。” “不过女子跟男人不同。女子大多以夫为天,她的心里也只装得下自己的丈夫,所以其他觊觎丈夫的人自然就是敌人。而男人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更多的责任,以及容人之心。”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夜君陵想了想,“应该说,男人的感情更倾向于替对方着想……当然,不是全部的男人都这样……” “行了吧。”南姒阻断了他的话,“天下大多男人都是自私的,自己可以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娶进门,自己的妻子在外面乱来试试?只怕不马上抓去浸猪笼。” 夜君陵眨眼,觉得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我娘跟四位爹爹之间算是很少的个例,连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南姒淡笑,“我娘的身份是一个关键原因。除此之外,凰爹爹和天舒爹爹是因为爱得太深,无私无悔,墨爹爹和我亲爹一来是因为责任,二来也是因为争不过。” 当然,墨华和鸾飞其实也从未有过争风吃醋的心思,他们两人一个心怀百姓,一个曾身负仇恨,感情都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于九娆来说,也从来没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私有物,没有谁可以独占她。 这些都是姬凰羽曾经跟南姒说过的话。 那时她似懂非懂,可现在心里却很明白,她娘那样的女子,的确谁都独占不了。 “岳母大人的事情我也不敢擅自评价。”夜君陵淡道,“但有个事实无法否认,倘若岳母大人只选择其中一个,三十年前的东陵帝国,必然不可能和平地完成统一。” 姬凰羽是真心喜欢九娆,楚天舒更是爱九娆入骨。 那么其他人且不论,倘若九娆只选择楚天舒,那么单单坐拥南疆的姬凰羽一人,就能搅得天下不宁。 南姒点头:“别看凰爹爹现在好说话,整日跟在我娘后面争宠,可当年若是爱而不得,还不定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第417章 姒儿圣明 夕阳西下,余晖笼罩在两人身上,衬得两张倾城容颜越发多了几分朦胧柔和的美感。 像是一种依附纠缠了多年的情感萦绕在两人中间,斩不断,牵牵绕绕辗转千年,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让人无端的觉得静谧和谐。 “夜小七。”少女清冷嗓音响起。 “姒儿?” “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嗯?方才的问题?”夜君陵装傻,“什么问题?” “如果事情换在你身上,你能做到三十年跟情敌和平相处吗?” “情敌?”少年无辜不解的声音响起,“姒儿,我没有情敌。” “我是说假如。” “不会有假如。”少年语气淡定,俨然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我把江山都给了姒儿,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能拿出比江山更贵重的聘礼?既然拿不出,那就别说喜欢你,根本不可能也没资格。” 南姒淡道:“假如真的有人能拿得出比江山更贵重的聘礼呢?” “不可能。” “我说可能就可能。” “姒儿,这种假如不存在。”夜君陵道,“我要用金碧辉煌的皇宫把你囚禁起来,每天晚上只许看我,不许其他男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任何男的都不许靠近你方圆十里之内——” 南姒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四位爹爹和五位皇兄都是男人。” 夜君陵道:“他们是你的家人,当然除外。” “我舅舅也是男子。” “嗯,亲人都不算。” 南姒淡道:“皇宫里那些太监曾经也都是男子。” 夜君陵道:“我把你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宫女。” 南姒嘴角一抽,沉默片刻:“你父皇呢?” 夜君陵怡然:“你以后不必去他面前请安。” “你不是想让我当女皇?”南姒语气闲适,带着几分故意与他抬杠的意思,“满朝文武都是男子,难不成你要把所有的大臣也全部换成女的?” 这…… 夜君陵终于语塞。 “所以就别在这里做白日梦了。”南姒悠然道,“如果命中注定我得跟我娘一样拥有几个夫君,你就算想阻拦也阻拦不住,他们迟早会到我身边来。” “我不许——”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俩会相守到老,那么你就算把全天下的美男子都送到我面前,我也一个都看不上。” 夜君陵挑唇:“姒儿圣明。” 南姒不疾不徐地问道:“所以,你还要把我囚禁起来吗?” “当然不会,姒儿这么美丽动人,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东澜女皇陛下的夺目风姿。” 南姒嗤笑:“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的男子,都挡在我方圆十里之外?” “哪儿的话?”夜君陵倾身凑过去亲了她一口,继续狗腿,“姒儿生得一副倾城倾国之颜,世人见了都会惊艳,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南姒道:“我身边服侍的人都换成宫女?” “当然不……嗯,这个嘛,我还是觉得宫女伺候得会周到一点。” 南姒嗤笑。 两人一路走一路贫嘴,虽有些幼稚,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夜君陵喜欢甚至是贪恋这种感觉,他希望前面的路永远走不到尽头,让他们就这么走下去,迎着夕阳,伴着微风,策马漫步宽阔无人的大道上。 可这个想法注定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好奢望。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 从南疆到东陵帝都,两人走了刚好一个月,于六月二十炎炎夏日的傍晚入了皇城。 繁华的都城,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边林立的酒楼商铺,车水马龙,锦衣玉袍的达官贵人,沿街叫卖的商贩,铺子老板,赶车的车夫。 众生百态。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和生活方式。 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一切,南姒表情有些怅然:“明明是熟悉的场景,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则上来说,她其实离开东陵不过两年。 可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还有那一场虽只有两天却生生经历十六年人生的大梦,醒来之后,那些繁杂的记忆都在留在脑海里,不是恍如隔世又是什么呢? 夜君陵策马在她身侧。 到了人多的地方自然不好再共乘一骑,而南姒容貌过于出色,夜君陵不想让人过分注意到她,就命人给她准备了马车。 夜君陵策马跟在马车一侧,像个忠实的护花使者。 可他贵气俊雅的容貌同样引起了诸多目光驻留,尤其到了繁华的内城,越往有权有势的黄金地段靠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越多。 直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底下那个穿白衣锦袍,骑枣红色马的这位少年,给本少爷站住。” 准确来说,应该是穿月牙白锦袍,骑枣红色骏马的少年。 不过差别不大。 夜君陵充耳不闻,策马前行,连眼梢都没有挑上一下。 坐在马车里的南姒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不过她对这个声音不熟,所以没有理会的兴趣。 “夜小七。”她伸手挑起了帘子,“我们直接进宫。” 夜君陵嗯了一声,低头看她:“我想进马车跟你一起坐。” “你若不怕刚进宫就被天舒爹爹提去玄隐殿的话,我欢迎你进来。”南姒唇角淡挑,“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进去了隐殿也许三个月之内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为什么?” “养伤。”南姒道,“去天舒爹爹那里走一趟,你会发现墨爹爹、凰爹爹和我亲爹三人加一起,所有的手段都是小孩过家家。” 夜君陵眨眼:“那我岂不是有去无回?” “所以你一定要跟紧我。”南姒道,“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天舒爹爹伤害你的。” 夜君陵抿唇:“我腿软。” 南姒挑唇:“这么没出息?” 夜君陵无辜地看着她:“都怪你,总是吓我。” 两人边走边聊,压根没听到那个声音似的,街边一间酒楼上方,斜坐在二楼窗子上的男人见马车和那少年渐行渐远,不由挑眉。 “少爷。” “这是谁家的公子?” “不认识,面生得很。” “去查。” “是。” 第418章 太子口谕 夜君陵和南姒没理会那个人,不代表他们就当做不知道。 进宫之前,一个暗中跟随的暗卫被派了出去,调查方才那个男子的身份。 穿过护城河上的石桥,马车很快抵达宫门外。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当值的禁卫上前盘查,南姒递上自己的随身玉佩,令牌,但凡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一股脑儿全拿了出来,吓得值守的禁卫慌忙下跪,对着这离开了两年的公主殿下行叩拜大礼。 “不必惊慌。”南姒语气淡淡,“可以进宫了?” “可以可以,公,公主殿下请。” 说着,连忙朝旁边跪了跪,留给马车足够的通行道路。 南姒的马车再次行驶起来,穿过宫门,往皇宫而去。 夜君陵策马跟在身侧。 “姒儿。”夜君陵望着前方宽阔无人的宫道,“怎么这么安静?岳父、岳母大人都不知道你今日回宫?” 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姒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憋着什么大招吧。” 话音刚落,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高喝:“什么人胆敢在宫里纵马?站住!” 伴随着这句怒喝,巡逻的禁军瞬间回神,齐齐持刀冲了过来,转眼把夜君陵和南姒的马车包围了起来——分开包围。 一批人包围了马车,一批人包围了夜君陵。 刀剑摩擦盔甲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抵不上陡然间变得森然肃杀的气息。 周遭一时静默。 南姒掀开帘子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又传来一个阴柔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口谕到——” 一个内监疾步而来,身后跟着四个禁卫,很快到了眼前。 “太子殿下口谕!大胆贼人居然乱闯宫廷,命禁军立刻把贼人拿下,送往东宫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发落!” 话音落下,禁卫军们手里的刀剑瞬间齐齐横在了夜君陵周身,将此人团团围住,顿时让他插翅难逃。 传达口谕的内监宣读完口谕之后,抬起头才发现这个少年公子居然如此精致俊美,一袭月牙白锦袍流露出矜贵优雅的风华,眉眼如画,竟丝毫不比皇子们逊色,眼底不由惊艳了一下。 不过皇宫里到处是美人,女皇陛下,四位皇夫,还有五位皇子,哪个生得又丑了? 内监早已对美色免疫,很快下了命令:“把贼人拿下!押往东宫。” 南姒从马车上走下来,淡淡道:“太子消息挺快,贼人刚进宫他就派人来抓捕了?这是未卜先知?那太子有没有下令,把我也押东宫?” 内监扑通一声跪下:“奴,奴才不敢!参……参参,参见公主殿下!” 南姒挑眉:“看起来你认识我?” “自,自,自然是认识的,奴才该死!” 既然认识,那就好什么都好办了。 太子殿下早已得知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并且故意等他们进了宫门之后才派人捉拿,而且这时间也把握的刚刚好。 夜君陵利落地翻身下马。 禁卫军手里的包间瞬间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离远点儿。”南姒淡淡警告,“要是谁手里的刀剑不长眼伤到了他,哪怕只是肌肤破点皮,本宫都会要了你的脑袋。” 话音刚落,禁卫军手中刀剑不约而同地缩回了一点点,离夜君陵约莫一尺之距。 夜君陵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阵仗,心头了然,转头看向南姒:“姒儿,太子皇兄性情如何?” 性情? 南姒想了想,给了个最简单的答案:“他是天舒爹爹的亲生子。” 夜君陵沉默。 “既然太子皇兄有请,我们当然是要过去打个招呼的。”南姒淡道,“带路吧。” 传达口谕的内监不敢反驳,他其实很想说,太子殿下的口谕是只带贼人一个,不让公主殿下同去。 可是他不敢。 这贼人明眼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贼人,分明就是公主殿下的心上人嘛。 谁敢对他无礼? 万一被公主记恨上,以后小日子只怕更难过,毕竟小公主殿下才是这宫里真正集所有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连太子殿下都不敢逆着她。 此时的东宫里,除了太子君凌霄之外,其他四位皇子也都在,个个都摩拳擦掌地等着见这位妹婿—— 南姒在东澜出事的消息他们并不知道,九娆得到消息时已经身在半路,宫里也只有楚天舒得到了消息。 后来南姒醒了,消息就此被压了下来。 所以皇子们对夜君陵的敌意完全来自于,一个拐跑了他们宝贝妹妹的情敌。 “我可是丢下了兵部一堆的事情,专程跑到皇兄这里等着见咱这位胆大包天的妹婿,稍后皇兄可别让臣弟失望啊。” 一身暗红锦袍,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里的男子乃是二皇子君凌帆,眉眼俊美妖媚,一双桃花眼恣意风流,完全承袭了其父的美貌,是几位皇子之中最爱美自恋的一个。 “听说妹婿才十五岁,还是个飞扬少年。”站在案前的年轻男子一袭淡雅轻袍,语气也温和,乃是四皇子君凌然,“而且是小妹主动喜欢上人家,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太为难他比较好。” “啧啧啧。”君凌帆摇了摇头,“四弟倒是心善,跟墨叔一样,所以我一直觉得这血脉承继真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再者,越是小六主动喜欢的人,我这心里就越是酸得厉害,真想把他的手脚都砍下来做成标本,让小六每天欣赏标本就好。” “二哥的嗜好真是奇特。”四皇子忍不住恶寒,“小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二哥可别把他们都吓跑了。” 坐在二皇子对面,一身玄袍身姿挺拔的男子淡淡开口:“如果这点事情就把他吓跑了,胆子未免太小了,没资格做小六的夫君。” 这位是三皇子君凌风,跟南姒一个父亲的亲哥哥。 斜倚窗前,托腮赏窗外美景的少年才十六七岁,看到远远被宫人引领着走来的两人,眸光微亮,懒洋洋开口:“人来了,各位皇兄准备迎接贵客。”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坐着的依然坐着,站着的还是站着,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动作。 第419章 围攻 南姒和夜君陵走进宫苑。 一道身影飞身急掠而出,抱住南姒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小鸾凰儿,你个小没良心的,可知道回来了?” 南姒知道是谁,所以被他抱着也没挣扎,只淡淡道:“二皇兄。” 君凌帆看都没看旁边夜君陵一眼,径自端详着南姒的小脸:“许久没见你了,看起来怎么瘦了一大圈?” “我没——” “走吧,我们进去里面说。”君凌帆不听她解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强硬的把她往太子宫带去,“外来者,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暗处两道人影瞬间飞身而出,直接朝夜君陵袭去。 夜君陵正要见礼,两道劲风迎面而来,掌风凌厉,割在肌肤上泛起一阵阵的疼,他知晓其中厉害,身子极快地一跃,转瞬间飞身迎了上去。 月白色纯净的衣袍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强劲的真气从四周扩散出去,直逼得两人齐齐后退了两步,却很快又逼了上来。 半空中的三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可那两人明显不是夜君陵的对手,正要落入下风之际,斜里又窜出两道身影。 四打一。 五个人一会儿战到地面,一会儿战到宫墙上,一会儿飞身到半空,真气流窜,掌风凌厉肃杀,宫苑里的花枝被真气扫到之后断裂成一截一截,青石板地面被强劲的真气震得裂了一道道口子,个个都是一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狠辣。 夜君陵不慌不忙,一人应对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忽然间夜君陵凌空一跃,足尖斜点树干,身体急掠如鹰隼,四个人在他凌厉的掌风之下被逼得节节败退。 然而粗壮的大树后,宫檐下,枝杈间,一道道身影如流星般窜出,很快就变成了十几个人围攻一个。 坐在窗前看热闹的君凌云眼底放光,“这小子身手不错啊。” 这里的打斗早已引来了巡逻的禁军,可战况太激烈,而且几位皇子都待在太子宫没有出来,也没有下达任何捉拿刺客的指令。 身着铁甲的禁卫们被掌风逼得频频后退,个个站在远离战火的地方,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宫廷里看到这样一出生死对决,说是惊天动地也完全不为过,这是要把皇宫给掀了? 正当他们这般想着,忽然一阵骤响,三个少年被劲风扫过,嗖嗖嗖,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扫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粗壮的树干上,猛地喷出一口血,内伤颇重。 这边少年刚被扫出去,那边少年又攻了上来。 夜君陵眉目冷峭,气势如虹,修长身姿才半空中腾跃,旋转,弯腰,前倾,长腿凌厉扫过,两个少年被踢中了下巴,直接踹飞了出去! 砰!砰! 宫苑一角小花园里价值连城的盆栽被砸得稀碎。 两个少年疼得龇牙咧嘴,脸色青白,半天爬不起来。 “我去。”君凌云看得咋舌,忍不住肉痛,“皇兄,你要是再不阻止,他能拆了你的东宫。” 坐在长案后面的男子并不说话,沉默地垂眸看着手里的折子,耳畔只听到外面一阵乒乓作响,然后便是君凌云一阵阵惊呼。 “小妹。”君凌云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喝茶的南姒,“你喜欢的这个少年身手看起来真不错,比我都厉害。” 南姒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拿你相比?五哥太侮辱他了。” 君凌云顿时不满:“妹妹说话太不可爱,是不是这个人把你给带坏了?” 南姒敛眸。 “身手厉害没什么用。”君凌帆桃花眼上挑,语气玩味而带着几分冷酷,“损坏的这些东西看看该怎么赔?” 南姒淡道:“墨氏钱庄就在帝都,今日损坏的所有东西,我可以十倍赔偿。” “妹妹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君凌帆嗤笑,“可妹妹越是这样护着他,我们这心情就越是不好,我们心情一不好,待会难免就想让他断条胳膊缺条腿,妹妹确定不换个方法?” 南姒静静瞥他一眼:“二皇兄想让我换什么样的方式?” 此言一出,殿内几双眼睛齐刷刷全扫了过来。 唯独坐在长案后的男子稳若磐石,面色始终清淡不惊,连眉角都不曾抬上一下。 “小妹离开两年,回来两个拥抱都没有,真是让人伤心。”君凌然温雅浅笑,笑意里却带着几分怅然,“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有了情郎,就忘了我们这些兄长以前是怎么疼你的。” 南姒执盏闲坐,眉眼沉静。 “是啊,所以我觉得皇兄等会儿一定不能轻饶了他。”君凌帆淡道,“价值连城的极品兰花盆栽被毁于一旦,在太子宫苑动手乃是图谋不轨,以下犯上,有刺杀储君之嫌,拐带金枝玉叶的公主,更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我建议,砍去十指,挑断四肢筋脉,拔了他的舌头,剜去他的双眼——” 南姒抬眸,朝说得正起劲的某人看了一眼,君凌帆不由住了嘴,冲她挑眉:”妹妹有话要说?“ 南姒淡道:“我觉得二皇兄去执掌刑狱正合适。” “正有此意。”君凌帆点头,“这夜家少年刚好让我拿去练练手。” 南姒神色不惊:“若二皇兄能凭真本事拿得下他,他便随你处置。” “拿下他?”君凌帆不疾不徐地摇头,“虎落平阳尚且没办法自保,况且他落的还不是平阳,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就算他身手如何了得,我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南姒点头,并不与他争辩。 “今日他过来,就是随几位皇兄处置的,皇兄们只要狠得下心,尽管动手。”她道,“但是有个前提条件,不能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害,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说罢,她朝君凌云道:“五哥让他们住手。” 君凌云闻言,转头看向窗外,正要喊一声公主殿下有令,外面的打斗却已经结束了。 宫苑内,青石板宫道上,树下,花圃中,横七竖八狼狈地躺着十几个少年,个个眉清目秀,容貌非凡——这是夜君陵对他们下狠手的原因。 第420章 太子见太子 君凌云看着孤傲立于宫道上的少年,眸心微细,沉默没有说话。 夜君陵环顾四周,远远站着的禁卫被他眸光一扫,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君凌云见状皱眉,语气淡淡:“三皇兄,这些禁军胆子未免太小,还需要加强训练。” 虽说来者是客,且这位客人还是个高手,却也不至于被人看一眼就露怯了吧。 简直太没用。 君凌风没说话。 宫廷禁卫军大多是帝都世家子弟,拿着优渥的俸禄,干着最轻松的差事。 虽然自打鸾飞接手以来就改善了不少,但世家子弟骨子里养尊处优的本质还在,别说二十年,就算再过两百年,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善太多。 最多也就是让世家子弟们从不学无术的纨绔变成愿意遵纪守法的禁卫,加强他们的军纪军风,强化一下身体素质。 真要到了保家卫国的时候,靠的还是久经训练的正规军。 战争从来与这些世家子弟毫无关系。 夜君陵抬脚走了过来,拾阶而上,跨进殿门。 殿内数双眼睛齐齐落到他身上。 方才在殿外交手时的孤傲瞬间不翼而飞,夜君陵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当然,这股压力笼罩下来的原因完全在于,他知道这殿内的人除了南姒之外,其他人都是他的大舅哥。 想没有压力都不行。 南姒坐在一旁喝茶,殿内几人站的站,坐的坐,夜君陵沉默地环顾一周,便已经把几位皇子的排行对上了号。 坐在窗边看热闹的少年最小,比夜君陵也就大上个一两岁,着一袭宝蓝色长袍,朝气蓬勃,容貌明朗帅气,性情看起来很好相处,应该就是五皇子君凌云。 坐在南姒不远处的男子一袭暗红长袍,一双桃花眼风流妖媚,魅惑众生,容色跟姬凰羽有几分相像,但是看起来比姬凰羽多了几分魅色。 所料不错……嗯,不用所料,显然就是当今二皇子君凌帆,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站在案前的青年身姿修长,身着一袭玄袍,眉目冷峻,身体峭拔,二十岁出头,身上有种不可亲近的疏离和铁血气息,容色继承了鸾飞的俊美无俦,也继承了鸾飞的冷硬气度。 不用说,自然是当今三皇子君凌风,也是姒儿同一个父亲的亲皇兄。 四皇子君凌然气质温雅,跟他的生父墨华相似。 这一瞬间,夜君陵心头闪过的想法是,这当真龙生龙,虎生虎,几位皇子的容貌和性情都跟其父相似。 除了五皇子君凌云。 来的路上他听姒儿说过,五皇子也是楚天舒的儿子,但性情跟其父亲和长兄不太一样,反倒是有点像他的叔叔——也就是楚天舒的弟弟苏陵川。 用最短的时间把君家四兄弟打量了一遍,夜君陵很快把目光落向这宫殿的主人——坐在长案后批阅折子的男人。 东宫最大的掌权者,东陵帝国除了女皇陛下之外,第二尊贵,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继承帝位,成为天下至尊的男子。 夜君陵沉默地看着他,眸心浮现几分深思。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度太过高深莫测,像是深海,让人无法看透。 气息比冷漠的君凌风要淡一些,比魅惑的君凌帆多了几分幽深,比温雅的君凌然则多了几分寒凉。 抬手举足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 夜君陵也是做过帝王的人,所以他能清楚地分辨出对方身上的气度是属于帝王所有。 若是在其他时候,他们也算是王见王,旗鼓相当,气势上大概谁也不输谁。 可此时见面,夜君陵却已注定要矮上一截。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纪和南姒的关系,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 夜君陵深情,君凌霄则是无情。 一个有了感情的皇帝,纵使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再做到无坚不摧。 而眼前这个男子,夜君陵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是个无情的人——至少眼下来说,还没有哪个女子值得他放在心上,让他心甘情愿弯一弯腰,折一折身段。 他是站在权势巅峰的人,心中装得下浩瀚大海,一双眼却不会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殿内静默良久。 夜君陵收回视线,微微垂眸,敛去了眼中所有思绪:“君陵见过各位皇兄。” “君陵?”君凌帆率先挑唇,容色邪魅风流,“这名字取得可真有意思,我们哥几个姓君,名字皆是以‘凌’开头,你倒好,直接把我们的姓和名加在你的姓氏之后,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想压我们一头?” 夜君陵微愣,没料到首先被发难的原因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沉默琢磨了片刻,他心下也觉得颇有趣。 君凌霄,君凌帆,君凌风,君凌然,君凌云。 夜君陵。 不过他觉得有趣,不代表别人也觉得有趣。 君凌帆淡淡开口:“把名字改了。” 改名字? 夜君陵沉默片刻,“虽说这个名字是家父所起,不过二皇兄若不喜欢,我改了便是,二皇兄觉得改个什么名字好?” “谁是你二皇兄?”君凌帆冷笑,“别乱认亲戚。” 夜君陵敛眸:“二皇兄是姒儿的皇兄,自然也就是君陵的皇兄。” “姒儿是谁?” 夜君陵一默,下意识地朝南姒看去。 南姒神色不惊,沉静的小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受眼前这阵仗的影响。 对。 南姒只是个化名。 姒儿本名叫君鸾凰,君氏皇族小公主,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夜君陵淡道:“二皇兄乃是鸾凰儿的兄长,君陵称一声兄长也是本分所在,兄长面前不敢失了礼数。” “不敢失了礼数?”君凌帆挑唇,嗓音里多了几分嘲弄,“既然是兄长在上,那么进殿不跪难道还不算失礼?” 说完,不等夜君陵回答,便道:“太子皇兄乃是东陵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我们这些弟弟,哪个见了皇兄不是恭恭敬敬地行参拜大礼?你倒是敢托大,一句‘见过各位皇兄’就算打发了我们?”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地,已然让夜君陵瞬间失去辩驳余地。 第421章 人都要长大 君凌帆说得没错。 他既然是以鸾凰儿相关的身份来拜见各位兄长,那么礼数定是要周全。 皇家不比寻常之家。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就算是其他的皇子见面,也该以君臣之礼参拜。 夜君陵心里正这般想着,却听君凌帆开口吩咐:“凌云,妹妹长途跋涉累了,你带她回她的寝宫去休息。” 南姒皱眉:“我也不怎么累。” 君凌帆对她的话并不予理会,转头看向坐在长案后的君凌霄:“皇兄觉得呢?” “随六妹的意思。”君凌霄敛眸批过一本奏折,语气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六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皆是一怔。 君凌帆沉默下来。 南姒也沉默下来。 其他人更是一言不敢发。 君氏几位皇子从小到大对鸾凰儿是争着宠,当着小祖宗似的宠着护着,从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但人都是要长大的。 女孩子情窦初开很正常,长大了要嫁人也很正常。 女孩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一辈子幸福,嫁得不好,寻常人家的女孩这辈子就毁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身在皇家,贵为公主,情爱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也难免会受些伤害,哪怕有强大的后盾,可倘若所托非人,伤害同样也是无法避免。 与其等到以后后悔,不如现在替她把关——这是作为尽职尽责的兄长本该做的事情,大概也是在小姑娘嫁人之前,他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前提是他们的妹妹愿意。 若不是心甘情愿,他们自然也不会擅自干涉。 这是君凌霄的意思。 只是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鸾凰儿的选择同样代表着她对几位兄长的态度,如果她觉得几位皇兄的意见不重要,无需征得他们的同意。 那么君凌霄作为皇长兄,就会全权做主,就此决定不再干涉她的感情。 这是一种双向的态度。 互相尊重。 毕竟如何疼爱的人,迟早也要放手的,不可能紧紧抓在手里。 昔日千娇万宠的小姑娘长大了,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无需他人左右。 沉默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 南姒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君凌霄:“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妹放心。”不等她说完,君凌帆显然就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我们跟你的心上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会挑了他的手脚经脉,也不会割了他的舌头,剜去他的双眼,更不会剥了他的皮做衣服,不会抽了他的骨头做琵琶……” “二皇兄。”君凌风皱眉,“别吓着小妹。” 君凌帆语气微顿,随即嗤笑一声:“我家小妹胆子可不小,怎么可能如此不经吓?” 南姒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经过夜君陵身边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淡道:“我去陪娘亲说会儿话。” “小妹,我跟你一起去。”君凌云从窗前锦榻上跳下来,跟南姒一道往外走去,“小妹放心,皇兄不会伤害他一根毫毛的。妹妹这两年在东澜过得如何?我们都很想你,我早就想去东澜找你,可母皇大人不让,说不许打扰你……”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殿内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夜君陵朝长案前走了两步,长袍轻撩,从容屈膝下拜:“君陵见过太子皇兄,见过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 这个动作让在场的君凌帆、君凌风和君凌然三人都微微诧异。 他们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东澜皇朝新上任的储君,跟皇长兄一样的身份,差别只在于东澜国力比起东陵要差上那么一点。 可身份相当的两个人,纵然因着鸾凰儿的关系,微微躬身表示敬意就已经是足够谦恭的态度了,倒是没曾想,他还真的愿意屈膝。 倒是君凌霄对此没什么反应,只道:“你们三个有什么话要说?” 君凌帆闻言,不由抬眸朝他看去。 君凌然嗓音温雅:“听说我爹去东澜的时候,曾对夜太子动了家法?” 他爹是墨华。 夜君陵敛眸道:“墨叔叔给的,君陵自该领受。” 君凌然闻言,不由沉默。 他长这么大都还没被他爹打过,他爹那样温柔的性子,居然也会对人动粗? 真是无法想象。 “算了。”他轻声开口,“我对你也没什么敌意,我相信皇长兄看人的眼光,只要你能过了大哥这一关,我就承认你这个妹婿。” 说罢,朝君凌霄躬身:“皇兄,臣弟先告退。” 君凌霄依然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君凌然转身离开。 君凌风沉默了片刻:“皇兄,我去巡视军营。” 君凌霄没说话,却是默许的意思。 五个皇兄转瞬间走了三个。 这显然不在夜君陵意料之中,他以为五位皇子留在这里,会一一给他个下马威——好吧,下马威用的有点不太妥当。 但至少应该没这么容易放过他才是。 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审问,没有刁难,甚至连话都没说两句,一个个就这么走了? 难不成只是想见见他长什么模样,以及看看他的诚意? “我也要回避吗?”君凌帆摸着下巴,一双桃花眼风流潋滟,“皇兄需要我回避吗?” 君凌霄放下手里的笔,背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过来给我按按。” 这句话自然不是朝夜君陵说的。 君凌帆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修长手指搭在君凌霄鬓角和眉心,力道适中地替他揉了揉:“母上大人打算退位了,皇兄什么想法?” 君凌霄没说话,微微阖起的眸子掩住了眼底所有情绪,清俊眉眼泛着一层淡漠光泽。 夜君陵眉心微敛,心头有股异样的感觉开始发酵。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君陵对于眼下这情况倒是不意外,若是跪下去就被叫起,他才该觉得意外。 虽说不知会跪多久,可如果这便是考验,那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君凌帆像是已经忘记了殿内还有其他人似的,低眉服侍着他的皇兄,然后过了良久,夜君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打他走进这太子宫殿,就没有看见一个近旁伺候的宫人。 第422章 诡异悬案 九娆正在雍华宫休息。 回到帝都之后,几位皇夫回归正轨,各司其职。 墨华大多忙于墨家的生意,鸾飞负责军营里将士的训练,姬凰羽会帮九娆批阅奏折,处理朝堂政务,兼职争宠。 楚天舒乃是正宫,在宫里拥有除了女皇之外的一应大权,他忙于玄隐殿事务时,其他人做什么他没兴趣管,他若有了空闲,那么陪伴女皇的任务其他人连边都沾不上。 南姒到雍华宫时,恰好就遇到了楚天舒在。 进了正殿,看到楚天舒正在批阅奏折。 这些年几位皇夫已经习惯了帮女皇处理朝政,寻常不太重要的事情都是几位皇夫决策,而涉及到社稷大事,则统一由女皇亲自过目决定,谁也不会擅自做主。 案上的奏折也是。 如寻常的一些跟选秀、宫宴或者皇族活动有关的事情,都是皇夫们自行做主,尤其是选秀一事,四位皇夫这些年把守得相当严,女皇连过目的机会都不会有。 帝都官员或者地方官员,若发生一些渎职或者贪墨大案,也会视情节严重的程度予以处置,若案子太大,四位皇夫绝不会擅自决定,就算是一些寻常的案子,也会在晚间就寝或者平时空暇时,以闲聊的方式禀奏一二,好让女皇陛下及时得知一些事情。 如此也可防止其他皇夫有专权瞒报之举。 不过好在女皇御夫有道,四位皇夫对她深情又忠诚,倒是未曾生出过什么异心。 近年来,九娆更是把诸多政务都分担给了东宫太子处,四位皇夫手里的权力和各自负责的职务也慢慢移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东陵皇族几位皇子之间,大概也算是历史上少见的兄友弟恭,和睦相处,而不是刀光剑影,争权夺利。 “娘,天舒爹爹。”南姒走进去,欠身行礼,随即便见九娆朝她招手,“过来娘这边。” 九娆斜倚窗前雕花锦榻,目光温柔落在女儿面上:“南疆一行,你凰爹爹回来已经跟我说了。凰儿,那个大祭司是你认识的人?” 南姒微默。 想不到她娘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东华大祭司。 “算是认识吧。”南姒点头,在九娆面前的地毯上跪坐下来,将头靠在九娆腿上,带着一种难得的撒娇意味,“凰爹爹跟娘亲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只提了你短寿之命被破了的事情。”九娆伸手轻抚着她的头顶,“命格因何而破?” 南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道:“娘亲只要知道,我一世会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如此便足够。” 九娆沉默片刻,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这一世? 眸心划过一抹深思,她缓缓点头:“也对,这一世你是我的女儿,我只要知道你能一世安然,感情上得偿所愿,跟心爱之人琴瑟和鸣,白首偕老,便足够。” 南姒面上浮现些许柔和笑意:“我望娘亲也能一生安然顺遂。” 九娆淡笑:“夜小七人呢?” “在东宫皇兄那里。” 九娆挑眉:“你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南姒语气平静,“皇兄应该不会为难他。” “嗯,你皇长兄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九娆语气淡淡,“不会跟夜小七过不去。” 南姒沉默片刻。 “小六。”九娆低眉看她,眸光有些犹疑,“你跟夜小七回来时,一路上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传言? 南姒不解:“娘亲指的是什么?” 九娆没说话,沉默时,眉眼间带了些许罕见的凝色。 “娘亲?”南姒察觉到异样,抬眸看起来九娆,“怎么了?” 九娆眸心似有些阴郁,沉默片刻,淡淡道:“凌霄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又是东宫储君,按理说早该娶个正妻做东宫太子妃了。” 南姒沉吟:“皇长兄不愿意?” “若只是不愿意倒还没什么。”九娆拧眉,低低叹了口气,“你离开东陵的那一年,我在宫里办了赏花宴给他选了个太子妃,乃是林太傅家嫡女,学识、样貌、家世、姑娘的气度、人品,都是经得起考验的,样样出类拔萃,可即将成亲前的一个月里,林姑娘突然暴毙,至今太医和影卫也没查出死因。” 南姒闻言,心头微微一惊:“暴毙?” “嗯。”九娆点头,“这还不算什么,两年以来,帝都连续死了三任太子妃。” 什么? 南姒惊诧:“每一任当选的太子妃都突然暴毙?” 九娆点头。 “玄隐殿没有查明原因?” 九娆面上表情有些深沉:“查了,可线索被人压了下去。” 南姒沉默下来。 除了天舒爹爹之外,谁有这么大本事,居然能压下玄隐殿要查的线索? 太子皇兄? 应该不是。 作为一国储君,他没理由加害自己的太子妃,更没理由替加害太子妃的人隐瞒。 南姒沉思良久,斟酌着道:“娘亲是不是怀疑,皇兄们其实暗地里也在争夺储君的位置?” 若是让太子担上一个克妻的名声,这储君之位能不能保,真的很难说。 太子不可无妻,国不可无后,不管太子是登基之前成亲还是登基之后成亲,总之新帝即位之后定是要立后的。 可接连暴毙三任太子妃,对于帝都女子们来说,这皇后之位简直快成了一个诅咒,就算有风光荣耀,也得考虑是否有命享受才是。 南姒离开两年,心思完全放在夜小七身上,几乎没有再关注东陵之事,没想到短短两年之内,东陵会发生这么多事。 “第一任太子妃暴毙,可以说是巧合;时隔一年,第二任太子妃暴毙,娘亲曾怀疑是否是帝都世家暗中下手,意在铲除竞争对手。”九娆嗓音沉了些,“就在娘亲和你三位爹爹从东澜回来之前的几天里,第三任太子妃也暴毙,玄隐殿查了数日,至今没有结果。” 南姒闻言,转头看向一旁批阅奏折的楚天舒:“天舒爹爹心里可有怀疑的人选?” 第423章 突如其来的决定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东宫正殿内一片静默。 被忽视得彻底的夜君陵难得自得其乐,想到自己最近经常被罚跪的经历,再想起之前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就觉得世间的事真是格外奇妙。 如何孤傲不可一世的人,一旦遇上让自己心甘情愿折腰的人,也得放下尊严和骄傲。 跪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毕竟,谁叫他喜欢上的姑娘身份这么尊贵,背景这么强大,有那么多爹爹和兄长呢? 夜君陵心里暗叹一声,不由觉得还是天朝时候好,没这么多亲人为难,除了姒儿动辄赏他两块黄金……嗯,也不对。 至少回到这里来,姒儿也算回到了亲人身边,而且虽有难关要过,但姒儿对他的态度却终于算是拨开云雾见天明了,而不是继续跟在天朝时一样若即若离,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层距离,让他不安。 皮肉上一点苦楚换来跟姒儿一辈子交心,他觉得值得。 “夜君陵。”君凌霄睁开眼,瞳眸里一片平静,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波澜起伏,“你是东澜太子,身份跟鸾凰儿也算是相当,如果我让你放弃东澜太子的身份,入赘东陵为驸马,你是否愿意?” 夜君陵静了片刻,才回过神。 然后便愣住。 放弃东澜太子的身份,入赘东陵为驸马? 这是为什么? 虽然这个要求岳母大人也提过,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两个人嘴里说出来,意义却并不一样。 九娆说这句话时,夜君陵可以当她是爱女心切,所以极力想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但那个要求却并不是强制性的。 而君凌霄这句话的意思却跟九娆不同。 虽然几位皇子都疼爱南姒,但太子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却绝不是因爱妹心切。 夜君陵静默片刻,道:“实不相瞒,我能坐上东澜储君之位,乃是姒儿……鸾凰儿为我筹谋,其中她占了大半功劳。回来东陵之前,岳父岳母大人也提过此事,我的回答还是跟在东澜时一样,此事完全尊重鸾凰儿的意见。” 顿了顿,“她若喜欢东陵的生活方式,我便与她一起在东陵成亲。若她更愿意与我执手江山,我也绝不会轻易丢弃她为我谋得的天下。” “是吗?”君凌霄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情绪,“如果我想让小六继承东陵江山,你又当如何?”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夜君陵愣住,便是连他身边的君凌帆也瞬间一僵,不敢置信地垂眸看向神色淡漠的君凌霄。 夜君陵抬眸,眼底浮现一抹疑虑:“皇兄是在试探我?” 君凌霄没说话。 “如果皇兄真有让鸾凰儿即位的想法,我觉得此事不该问我,而是应该问岳母大人和鸾凰儿的意见。”夜君陵语气不卑不亢,“我对东陵江山没有野心,一切以鸾凰的意见而主。倘若皇兄只是为了试探我,那大可不必,即便是东澜的江山,我也心甘情愿让鸾凰儿做女皇。” 顿了顿,“此生此世,没有什么东西——不管是权势还是财富,都不可能取代鸾凰儿在我心里的地位。” 直言无讳,不藏不掖。 这是夜君陵对南姒的态度。 君凌霄敛眸,语气淡漠:“没有试探你的意思,让小六即位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东澜江山你是弃也好,并入东陵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皇兄。”君凌帆蓦地开口截断了他的话,语气微紧,“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夜君陵皱眉,他也想不明白君凌霄的用意,而且从君凌帆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他显然并不知情。 所以也就是说,君凌霄今日开口说的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心里的打算,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且岳母大人在东澜时曾说回来就退位,要让君凌霄即位。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到底是为哪般? 夜君陵眉心微锁,猜测道:“皇兄可是有什么苦衷?” “没什么苦衷。”君凌霄语气淡淡,“就只是不喜欢做皇帝。” 夜君陵哑然。 这个理由也算是强大。 一句“不喜欢”就能随意把江山大权让给自己的妹妹? 夜君陵沉吟片刻,淡道:“就算皇兄真的不喜欢,君氏皇族不是还有其他皇子么?不一定非得是鸾凰儿继承皇位。”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哪个都比鸾凰儿更适合继承东陵江山。 虽然东陵现任天子乃是个女子,前任皇帝也是个女子,但不代表大臣们就已经接受了一个女子为尊的帝国。 而且这个要求还是皇长子提出来的,只怕没人会理解他的想法。 “皇兄。”君凌帆嗓音低了许多,潋滟桃花眼敛去所有光华,表情肉眼可见地沉寂下来,“臣弟也想知道为什么。” 君凌霄静默片刻,“夜君陵,此事你回去跟小六商议一下,今晚给我答复。” “不用等到今晚,我现在就可以给皇兄答复。”夜君陵眉心微锁,“此事鸾凰儿答应的几率不大,不仅仅因为君氏皇族子嗣众多,以及考虑了岳父岳母和大臣们的想法。单纯的从我和鸾凰儿本身的意愿来说,我们都不太愿意掌管如此广袤的疆土——”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君凌霄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言语中意味不容反驳,“回去跟鸾凰儿商议一下,然后给我答复。” 夜君陵默了默,缓缓点头:“若皇兄坚持,我自当遵命照办。” 只是答应回去跟南姒商议,不代表会答应此事。 话落之后,夜君陵又默了片刻,便听君凌霄淡道:“你可以走了。” 夜君陵没料到会如此轻易就过关,心头越发觉得异常,却什么也没说,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多谢皇兄,君陵告退。” 说罢,起身离去。 殿内安静了片刻,君凌帆眉眼低敛,轻声低问:“皇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 君凌霄语气平静:“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原因。” 话落,砰的一声。 君凌帆应声跪倒,脸上瞬间苍白如纸。 第424章 妇唱夫随 君凌霄没理他,继续拿过案上没批完的奏折。 近两年来东宫处已经正式处理政务,他的权力并不比几位爹爹小,按照女皇的计划,君凌霄眼下已完全能可以任帝王之位。 这个胜任跟九娆在位时又有所不同。 女皇陛下之前因着有天命加持的原因,几位皇夫替她分担了许多政务,以及在朝政上给予了所有的忠诚。 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九娆可以不必担心任何一位皇夫因大权在握而生出异心。 不管是受到玄隐殿规矩所束缚的楚天舒,还是信封神灵的南疆皇子姬凰羽,他们都早已对女皇献上了最纯粹的忠心——曾经他们也都是贵中之贵的人物,是为了九娆才甘愿放弃一切。 这二人早已体会过登顶天下的权势诱惑,所以不可能再因权力而背叛心中最在意的人。 有了这两个人在,想要轻松压制其他人的野心,更是轻而易举。 况且鸾飞和墨华同样也不会生出异心。 但君凌霄不同。 他虽是几位皇子之中最适合做帝王的一个,但自古以来皇族兄弟为了帝位自相残杀的很多,他也许并不会提防这些兄弟,可处在这样的位置,往往不是单凭一句信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在接连两任女皇统治之后,君凌霄这个皇长子是东陵君臣上下所有人的期待,众望所归的天子。他所担负的责任不仅仅是天下苍生,还有东陵恢复男权主政,以及寄托了所有朝臣们欲跟皇族联姻的希望。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所有人期待的储君,却偏偏在亲事上接二连三地出现意外,导致如今世家贵女们听到太子选妃这件事都忍不住心头一悸。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也可以说是巧合。 事不过三。 接连三次太子妃暴毙,这件事就不是巧合或者意外所能解释的了。 虽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可世家贵女们已经对成为太子妃这件事生出了顾忌,纵然成为太子妃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可以使得家族一跃成为显贵赫赫的国舅之家。 可留在命在,才能享受荣华。 连命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国舅之家?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君凌霄,没有人知道他对太子妃总是莫名暴毙一事有什么看法,也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两年来他始终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对三个无辜女子的香消玉殒抱以完全漠然的态度,以至于君凌帆也常常以为,他的皇兄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女子的死亡。 毕竟,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只是今日突然间的一出决定,却让君凌帆措手不及,以至于,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 南姒没料到夜君陵会这么快就从东宫出来。 接到宫人禀报时,她正坐在雍华宫后面的园子里,边乘凉边听暗卫禀报她让查的那件事。 早上进宫时把命令传了下去,只个把时辰,暗卫就查出了那个在路上叫住夜君陵的男子。 “此人乃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名叫俞峥,曾是东宫太子的伴读。”暗卫的回禀素来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近来跟二皇子走得较近。” 这个结果让南姒感到意外。 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曾是皇长兄的伴读,却跟二皇兄走得比较近? 这是什么意思? “他寻常有没有什么比较异常的举动?” “俞公子从年前九月开始,就经常会给二皇子的府上送一些美少年,但二皇子并未收过,且还因为这样的举动训斥过他。” 所以,俞峥是看上了夜小七,想把夜小七送给她二皇兄? 南姒没料到自己会听到如此荒谬的答案。 那个俞峥脑子是有问题? 还是说,二皇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南姒眉心微蹙,觉得这个结果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姒儿。”夜君陵走过来,一袭月白长袍衬得少年身姿挺拔,眉目清隽如画,“有件事要跟你说。” 南姒转头,抬手屏退暗卫,打量着夜君陵浑身上下:“皇兄没为难你?” “没。”夜君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环境,“皇兄想让你继承东陵天子之位。” 什么? 南姒皱眉:“为什么?” 夜君陵摇头:“不知道。” 南姒眉眼微深,沉默地端起茶盏啜了口茶,语气平静:“皇兄是怎么跟你说的?” 夜君陵不疾不徐地把太子跟他说得话转述一遍,并如实道:“你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都早早就离开了,只有二皇兄还在。” 顿了顿,“太子说出这个决定时,二皇兄的反应很震惊,显然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的确。 谁都不会料到太子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姒敛眸,眼底浮现深思:“很奇怪的事情。” “我也觉得奇怪。”夜君陵淡道,“姒儿,你的想法呢?” 她没什么想法。 南姒淡道:“皇长兄是东陵帝国唯一的帝王,任何人都取代不了,这件事没什么好考虑的。” 夜君陵点头:“我也是这么回的,我觉得姒儿不可能继承东陵帝位。” 南姒挑眉:“因为夫唱妇随?” “妇唱夫随。”夜君陵伸手揽着她,“东澜江山是姒儿从讨厌的人手里夺来的,自然不可能轻易舍掉,东陵帝位有这么皇兄,哪轮得到我们操心?” 顿了顿,“况且东澜周边几个国家若是统一起来,未必比东陵帝位差上多少。姒儿若有兴趣,我们可以做青史留名的一代圣君,而没必要做守江山的明君。” 南姒敛眸喝了口茶,抬眸看向园中花卉:“我大概知道皇长兄为何突然做下这个决定。” “嗯?”夜君陵挑眉,“为什么?” 南姒道:“方才我娘告诉我,皇长兄已经连续选了三任太子妃,可这三位太子妃都在成亲前夕突然暴毙。太子妃这个身份对于帝都世家贵女,像是成了一个诅咒。” 夜君陵诧异:“竟有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君凌霄会说自己不喜欢当皇帝,原来真实的原因在这里。 第425章 皇家手足 南姒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有隐情。” 夜君陵亲了亲她的脸:“的确,诅咒这种事情虽说不能完全否认其存在,却也不是谁都会遇上的。准太子妃屡屡遇害,我总觉得这其中藏着不为人知的一个阴谋。” 南姒斜倚在扶栏上,眉眼染了几分倦懒之色:“天舒爹爹掌管的玄隐殿,至今还没有什么案子是他们查不出来的,可偏偏就在这太子妃暴毙一案上,至今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夜君陵沉默片刻,不由想到天朝时候的暗阁。 类似的这种机构的确比大理寺和刑部都更有效率,若说一次暴毙查不出什么来,连续三位准太子妃遇害都没有得到一点线索,这就委实不能等闲视之了。 难不成还真的是诅咒? 夜君陵在感情之外的事情上绝不迟钝,很快得出结论:“此事应该有两种可能:其一,若真的是诅咒,也许太子身上也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前世今生的经历,跟我们一样;其二,有人故意从中作梗,目的就是不想让太子娶妻成亲,或者不想让那三个女子成为太子妃。这种情况有可能来自于太子的对手,或者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的女子……姒儿,我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 顿了顿,“当然,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不得不说,这个暗中操控一切的人本事非常了得,竟能做出丝毫痕迹不露,连玄隐殿都查不出线索,当真是厉害。” “不是这人厉害,而是有人从中压下了线索。”南姒平静地道,“压下线索的这个人才是真的厉害。” 有人压下了线索? 夜君陵皱眉。 能在玄隐殿眼皮子底下把线索压下去的人,放眼整个东陵帝都只怕也没几个,扳扳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 此人会是谁? “姒儿。”夜君陵猜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几位皇兄也在暗中打着皇位的主意?” 如果是太子的对手…… 夜君陵觉得除了争夺皇位之外,没有谁还能把一国储君视为对手。 若说是情敌更不可能,毕竟这人不可能同时喜欢三任太子妃,所以还是争权夺势这个可能性更大。 “虽说几位岳父对女皇都忠心耿耿,可众位皇子却是都岳母大人的亲生儿子。”夜君陵理智地分析,“皇长子即位顺理成章不假,却也难保其他几位没有野心。” 顿了顿,夜君陵看向南姒:“姒儿,你觉得呢?”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就是血腥而残酷的,暗中筹谋算计,各种手段使尽,谁都想做万人之上的至尊,享受万民臣服的风光荣耀。 如今君凌霄主动提出让南姒即位,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南姒安静地注视着园子深处,须臾淡道:“我也怀疑过这个可能性,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转过头来,她伸手勾着夜君陵肩前垂落的发丝,语气淡淡:“你也许不知道几位皇兄对皇长兄的感情。小时候我经常做梦,醒来之后常常泪流满面,却又不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几位爹爹轮流带我出去逛,满天下跑,看遍山川美景,日出日落。” 夜君陵亲了亲她的脸颊:“都过去了。” 这个事情南姒之前讲过,如今原因也已知晓。 可夜君陵再次听到,还是难掩心头悸动和心疼。 南姒表情平和:“那个时候几位皇兄年纪其实也不大,我娘又忙着朝政,无暇顾及太多。三皇兄,四皇兄和五皇兄都算是跟在皇长兄身边长大的。” 夜君陵微讶,顿时明白了南姒为什么会说几位皇子生出野心的可能性不大。 “皇家兄弟的确算计权势利益大于感情,可我这几位皇兄却不一样。”南姒抿了口茶,“皇长兄少年时期就担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对太子皇兄的感情其实比对他们各自的父亲还要深厚,而且敬之畏之,心悦诚服。” 夜君陵沉默地听着,倒是能明白这种感情:“二皇兄呢?” 南姒淡道:“二皇兄跟太子皇兄的感情也许要更深一些,更偏向于……朋友,知己?” 说到这里,南姒也有些不太确定,“毕竟二皇兄比太子皇兄就小了两岁,两人年纪相当,在照顾下面三位弟弟时,二皇兄时常充当太子皇兄帮手的角色,在一些事情上也能给予太子皇兄有用的建议。” 夜君陵闻言,不由就沉默了下来。 如果南姒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放在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不愿意相信他们之间会生出什么异心吧。 皇家无手足。 这句话也不是绝对,或许这世上有的人就是把手足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愿意去做出违背兄弟情的事情。 可如此一来,三位准太子妃暴毙一事就更难判断出幕后主使的身份和目的了。 “我不愿意怀疑他们对太子皇兄是否有异心,就是怕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的情况。”南姒淡淡一笑,“不过人长大了,总要面对一些现实的问题,不可能总活在过去。” 夜君陵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呢。” “但愿是我们想多了。”南姒叹了口气,将茶盏搁在桌上,“算了,暂时不想这些。” 站起身,她伸手拉起夜君陵:“我们出宫去转转。” 出宫? 夜君陵看着亭外太阳高照:“当心晒黑了。” “晒不黑。我两年没回来了,想去看看我的朋友。”南姒勾唇,“虽然我常年不在帝都,却有一个最好的朋友,走吧,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最好的朋友? 夜君陵起身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姑娘家?” “废话。”南姒语气淡淡,“我要是正大光明把男子介绍给你,你能不吃醋?” 夜君陵抿唇浅笑,眉眼风华流转:“姒儿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的。” 南姒斜睨他一眼:“是吗?” 夜君陵伸手揽过她的腰,借着一处茂盛花枝的遮掩,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第426章 柔弱不能自理1 一朝天子一朝臣。 女皇亲政之后,近三十年下来,朝堂上大臣换了一批又一批,帝都各大世家的势力也是更迭起伏。 屹立百年不倒的,才会成为真正的贵胄门庭。 苏相跟楚凝长公主离开帝都去往北疆封地之后,东陵丞相之位空缺数年,后由才华横溢、能力卓绝的顾锦之居了相位。 这位丞相三十年前只身一人入京,凭着一身出众的才华和气度获得了女皇陛下赏识,慢慢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除了一个在畅音楼唱戏的兄长,别无其他亲人。 所以即便是后来高居丞相一职,顾家在帝都也算不得世家大族,虽官职高,可家世背景单薄。 若非女皇和几位皇夫一直重用庇护,只怕早已被帝都世家大族吞得连渣都不剩。 顾锦之如今也已年过不惑,膝下一儿一女,长子顾从祁乃是东宫太子伴读之一,很得君凌霄信任。 如果太子顺利登基,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顾家儿郎以后极大的可能会接任他父亲的丞相一职。 顾家女儿顾烟便是南姒的朋友,不过顾烟比南姒大上两岁,今年正是二八芳龄。 公主殿下回京的消息还没人知道,南姒跟夜君陵抵达顾家相府外面,才知道顾烟已经出阁,所以顾烟现在已经不住相府,而是在婆家。 南姒坐在马车上,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顾烟跟礼部尚书的儿子陆崇乃是青梅竹马,两人打小感情就好。顾烟此前还说过,此生非陆崇不嫁。小女儿家如何千娇百贵,长大之后的感情也难免由不得父母做主。” 夜君陵点头:“姒儿说得没错,感情一事历来不由人。” 除非大家族里需要联姻的女子,感情上大多身不由己,但凡家中父母真心疼爱子女的,谁不想让女儿嫁个心悦的如意郎君? “顾家在帝都扎根时间不长,顾相虽然位高权重,倚靠的却都是天子信任和重用。”南姒语气淡淡,“陆家勉强算得上是个百年世家,家族枝叶繁茂,但是在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倒也算不得多显贵,可能也正因为风头不盛,所以才能维持更久的时间。” 夜君陵没说什么。 区区一个礼部尚书,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存在,保家卫国,掌权朝政,辅佐帝位,都轮不到他。 功高震主一事更是与他无关。 所以只要自己不作死,不陷入皇子争权时的立场问题,基本上这样的家族都可以存活时间久一些。 陆家跟顾家隔了两条长街,远离黄金地段,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陆家门外。 大门外站着两个门值,看到南姒和夜君陵从马车上下来,且两人都是精致贵气的容貌和穿着,让当值的门卫质问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知两位找谁?” 南姒淡道:“找陆家少夫人。” 少夫人? 门值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少夫人现在不方便见客。” “不方面见客?”南姒蹙眉,“为什么?” 虽说登门求见大多需要提前递上拜帖,但朋友之间求见时直接报上名字也不是不行,况且如南姒这样的身份,登门见陆家少夫人,自然只需要下人去通报一声即可。 有什么不方面的? 两个门值对视一眼,也许并不敢得罪眼前这一看就身份贵重的姑娘,只低声道:“陆家近来事多,还请姑娘改日再来。” 南姒表情淡漠下来:“如果我现在就要见她呢?” “这……”门值面露难色,“还请姑娘别为难小人。” 南姒手腕一翻,直接亮出一块令牌:“看清楚了?” 鸾,鸾凰公主? 两个门值目光落到令牌上,当即一呆,扑通就跪了下来。 “不需要你们通报,本公主自己进去。”南姒语气淡淡,“所有责任本公主来担。” 说罢,正要抬脚跨进大门,却听门值不安地开口:“公,公主……” 南姒回头,目光微垂。 门值战战兢兢地回道:“少夫人住,住在……凌,凌波苑……” 南姒点了点头。 陆家她以前来过一次,还是八九岁的时候跟顾烟一起来的,不过南姒常年不在帝都,偶尔回来一次,认识她的人也少。 小时候厌恶各种跪来跪去的礼仪,南姒跟顾烟一起来时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陆崇并不知道顾烟的朋友是个金枝玉叶。 虽已有了些年头,对凌波苑还是有些印象的。 而且一个礼部尚书的宅子远远比不得王府宅院宽阔,三出三进的院子地形并不复杂,南姒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径自朝里面走去。 端着托盘的侍女远远看见南姒和夜君陵,以为是府中贵客,远远福身行礼,待南姒和夜君陵走了过去,才起身离开。 南姒很快到了凌波苑。 “烟儿。”男子温柔而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你能体谅我吗?依依刚失去了父亲,正是柔弱无助的时候……” 南姒脚下就这么一顿。 随即她听到女子冷静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已决定了的事情,何必来问我?” “我……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 身着一袭湖水绿长裙的女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眉目低敛,语气淡然:“陆崇,你还记得曾经跟我对我许下过的承诺吗?” 身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脸色微变,随即抿唇:“我自是记得。我曾经说过,此生只娶烟儿一人……可依依这件事本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她生性柔弱,舅舅突遭大难,临终托付,我……” 顾烟平静地道:“我能理解。” 陆崇心怀愧疚:“烟儿放心,依依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她进得府来也只是占个名分,以后有所依靠,我的心里只有烟儿一人,永远都不会变。” 是吗? 顾烟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烟儿姐姐。” 院门处突然想起一个少女的声音,陆崇和顾烟同时抬头看去,随即顾烟惊喜地站起身:“六妹妹!” 南姒淡淡一笑,从院门走了过去:“烟儿姐姐,好久不见。” 第427章 柔弱不能自理2 “是啊,好久没见。”顾烟拉着南姒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我想死你了……” 夜君陵打量着顾烟。 容色姣好,如明月般皎洁无瑕的女子。 陆崇也在打量着南姒,须臾,脑子里有了些许印象:“小六妹妹?” 毕竟只见过一次的人,而且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记忆难免有些模糊。 南姒点头。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陆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可能意识到不妥,“我的意思是,怎么没叫人通报一声,我们好去迎接?” 南姒语气淡淡:“我原本去了相府,听相府的人说烟儿姐姐已经出阁了,才临时找到了这里……冒昧打扰,还请多多海涵。” 陆崇连道没关系,目光顺势落在夜君陵面上:“这位是……” “他姓夜。”南姒语气淡淡,“叫他夜公子就好。” 这显然是不想暴露了身份的意思。 陆崇心底明白,有礼地颔首:“夜公子。” “崇哥。”顾烟轻笑着,“我跟小六妹妹许久未见,我们想叙叙旧,你带这位夜公子去前厅奉茶吧。” 陆崇见她因南姒的到来而心生欢喜,像是这些日子里的阴郁不快一扫而空,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倒是忘了再深究南姒是怎么进来的了。 点了点头,他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女儿家话心事了。” 说完,朝夜君陵伸手示意:“夜公子,请随我前面厅中奉茶。” 夜君陵朝南姒看了一眼,南姒点头。 于是两个男子很快离去。 “鸾凰。”顾烟拉着南姒的手在石桌边坐了下来,执壶给她斟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很久没你的消息了……” “烟儿姐姐。”南姒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嗓音难得柔和了一些,“我这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呆不惯繁华帝都,就喜欢到处跑,不过这次回来会多留一段时间,好好陪陪我娘。” “真羡慕你可以满天下跑,不过女孩子大了,是该定下心了。”顾烟叹了口气,抬眸看着陆崇和夜君陵离开的方向,“刚才那位是你的心上人吧?他看你的眼神真是柔情满满,让人艳羡。” 南姒表情微默:“烟儿姐姐,嫁给陆崇的日子过得如何?他对你好吗?” 顾烟闻言,面上浮现一点笑意:“他是我自己选的夫君,对我自然是好的。” 南姒沉默片刻,想到方才听到的话,不知该不该问。 “只是世人对‘好’的标准不一样。”顾烟似是看出了南姒沉默之下的意思,淡淡一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这样的好一直延续下去。” 南姒道:“你后悔吗?” 顾烟摇头:“没什么后悔的,当初也没人拿刀逼着我嫁。况且陆崇这一年多来对我的确很好,只是……” “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是谁?”南姒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顾烟淡道:“是陆夫人弟弟的女儿,闺名白依依,母亲早逝,父亲娶了个续弦,白依依的日子过得倒还好,只是她父亲月前生了场大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没办法医治,撒手人寰之际,怕女儿受到继母虐待,所以就托付给了陆家。” 南姒蹙眉:“托付给陆家,也完全可以以表小姐的身份寄居在此,以后另说一门亲事即可,为何一定要给陆崇做妾?” “这位表妹打小喜欢陆崇。”顾烟淡笑,“陆崇曾言明只把她当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情,白依依死心了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个死心,真的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才一年多,兜兜转转她们还是要相处在一个屋檐下。 “陆家什么态度?” “白依依是我婆婆的亲侄女。”顾烟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弟弟临终托孤,她焉有不答应的道理?况且我婆婆跟白家这位续弦的夫人素来不和,当然也怕自己的侄女收到后娘的虐待,所以迫不及待地就把白依依接到了府里来。” 顿了顿,“至于我这个正妻,也许自始至终就没什么需要顾虑的。自古男人三妻四妾,身为妻子,理该大度,若连一个表妹都容纳不下,又如何彰显知书达礼的好品德?所以陆夫人觉得给他儿子纳妾这种事情只需要知会我一声即可,连着手操办她都亲自包揽,根本不需要我出面。” 南姒道:“陆崇就这么答应了?” “刚才你不是听到了吗?”顾烟淡笑,“他说他的表妹柔弱无助,又刚失去了父亲,无依无靠,要我体谅他。又说他舅舅临终托孤,总之如果我不体谅,倒是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南姒沉默片刻:“需要我帮忙吗?” 一道圣旨,把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赐婚给旁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烟摇头:“不用,这是我跟陆崇之间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倘若连承诺都可以随时被打破,顾烟不觉得一道圣旨就能改变什么。 今天出现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明天说不定又会来一个孤苦无依的表姐,这世上柔弱的女子很多,谁知道明天又会出现什么意外? 顾烟不想因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麻烦朋友,能独自面对的,她宁愿选择自己面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南姒淡道,“我们之间不需要遮遮掩掩,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顾烟笑了笑:“我知道。等真的有需要用到你的那天,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南姒没说话,安静地看着眼前容色娇美的女子。 三年前还没有成亲时,顾烟是个如明月般熠熠生辉的少女,浑身都散发出朝阳般明媚的气息。 而嫁给了陆崇之后,顾烟眉眼间气质已趋于平和,也许她嫁到陆家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如意快乐。 南姒没再多说什么。 陆崇要纳妾,在所有事不关己的人眼中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哪个稍微有身份一点的男子没有三妻四妾? 若大吵大闹,反而显得顾烟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可这世间女子,又有谁是真心愿意接受自己的丈夫要纳妾的事情? 第428章 柔弱不能自理3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也没资格劝旁人大度。 南姒跟顾烟又聊了一些这两年里发生的趣事,眼看着顾烟心情好了一些,却听侍女来报:“夫人让少夫人过去前院一下,商议白姑娘过门之事。” 顾烟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我知道了,稍后就过去。” 抬眼看向南姒,她笑道:“有些事情总归是要面对的,人生中也总是充满着无奈。鸾凰儿,今日就算是我爹娘在此,也无权干涉陆崇纳妾。” 南姒明了。 纳妾是一个男人的权利,纵然顾烟的父亲贵为丞相,也不好擅自插手女婿的内宅之事。 事情若真的闹开,受影响最大的反而是顾烟的名声——即便陆崇曾经承诺过一生一世,那也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 外人只会看到一个善妒的妻子,而不想知道妻子为何善妒。 即便东陵帝国已有两任女皇统治,女子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可几千年来刻在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依旧没有丝毫改变,这也是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恢复男帝掌权的原因。 他们想要的是女人的温顺,男人为天,女人是地,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妻子只能温顺谦恭地服从,而不能有丝毫反抗。 男人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纳一个又一个小妾过门,妻子却必须表现出温柔大度,贤惠淑德,否则就是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心,丈夫随时可休之。 这样的制度延续了几千年,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 “我先回去了。”南姒站起身,握着顾烟的手,“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宫里,暂时还不会离开,你若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一定要派人告知于我。” 顾烟点头:“放心,我不是一个会委曲求全的人。” 南姒闻言,淡淡一笑:“是啊,否则我们也不会成为要好的朋友。” 顾烟也是笑了笑,亲自送她出门,走到院门外,刚好遇见夜君陵独自走来。 看见南姒,他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这就回去了?” 南姒点头。 顾烟温声道:“你的身份,我暂时不会让他们知道。” 南姒道:“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顾烟送南姒出了府门,沉默地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南姒从掀开的车窗朝她挥手道别,然后马车缓缓驶离眼前。 “他们才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顾烟看着当值的门房战战兢兢的表情,心下有数,却还是问了一句。 “公,公……” “他们是我的朋友。”顾烟淡道,“其他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这是方才那位姑娘的意思。她的身份若被泄露,你们该知道后果。” 两个门值脸色一变,连忙低头道:“少夫人请放心,小人绝不敢乱说。” 顾烟嗯了一声,转身入了大门,往主院走去。 南姒倚在车厢里,眉心微蹙:“男人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此言一出,夜君陵危机感顿生,再联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混账话,不等南姒把战火蔓延到他的身上,就主动开口:“姒儿带黄金了吗?” 南姒一愣,阴郁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被他一句话逗得失笑:“你要黄金干什么?” “请罪啊。”夜君陵态度很诚恳,“黄金让我有安全感。” 南姒抿唇忍着笑意:“那等回宫之后,我让他们为你多准备一些。” 夜君陵眨眼:“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南姒伸手,纤长的手指捏着他的脸,“这么胆小?” 夜君陵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姒儿,我跟陆崇不一样。” 提到陆崇,南姒的心情又有些不太好。 夜君陵知她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我的处境跟顾姑娘倒是很相似。” 嗯? 南姒挑眉:“什么意思?” “虽然我也是男子,被姒儿归结为不可信的男人之列,可我们之间的主导权不一直都掌握在姒儿手里吗?”夜君陵求生欲很强,“就算要纳妾,该担心的人也该是我,我怕姒儿以后变心,看上其他贴心的美少年,觉得人家柔弱不能自理,就把小白兔接回身边照顾……” “你还别说,这个提议真不错。”南姒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沉吟,“漂亮且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啧啧,保护起来应该也挺有满足感的。” 夜君陵神色微僵,随即一把扯过某位正在打如意算盘的姑娘,低头堵住她的唇,恶狠狠地道:“你想得美!” 既然都柔弱不能自理了,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浪费空气,还浪费粮食? 马车往宫里行去。 此时的太子东宫里,君凌霄把批好的奏折整理好,拿了出去,让贴身内监德安送去雍华宫。 看着德安麻溜离去的身影,君凌霄站在殿门前好一会儿,清贵眉眼蕴藏着寒凉色泽。 转身走回殿内,他嗓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凌帆,你想当皇帝吗?” 跪在案前的君凌帆闻言,劲瘦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即抿唇摇头:“臣弟绝无此想法,请皇兄明鉴。” “没有这个想法?”君凌霄远远负手而立,颀长身躯如岳峙渊渟,让人望而生畏,“既然对帝位没有想法,那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接连暴毙的三任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君凌帆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得透彻了些,低垂的瞳眸掩去了眼底所有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攥紧。 素来风流潋滟的眉眼此时无端多了几分不安,他却只是沉默不语,让人看不透心里想法。 “两年之内,三条人命。”君凌霄嗓音透着刺骨的冷,“若非我压下线索,君凌帆,你是想去玄隐殿领教他们的审讯手段,还是打算去断头台上走一遭?” 君凌帆抿唇不语。 “三条无辜性命葬送在你的手里,也让本宫担上了一个克妻的名声。”君凌霄走到案前,身体斜倚着长案,“除了迫我主动放弃皇位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做下这样的事情。” 第429章 坊间传闻 殿内一片安静。 修长身躯像是石雕一般沉默地跪立着,视线微垂,目光定格在前方不远处的长案桌脚上,许久没有反应。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否认么? 可人的确是他弄死的,他还不至于敢做不敢当,况且皇兄既能替他压下所有线索,便是早已对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否认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辩解么? 杀人总该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他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君凌帆闭了闭眼,语气无波无绪:“臣弟本意并非要逼迫皇兄,我也无意帝位,但太子妃暴毙一事的确是臣弟的错,请皇兄发落。” 君凌霄波澜不惊:“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要的是原因,不是发落。 若要发落他,便不必替他遮掩下来,直接交由玄隐殿处置不是更省事? 君凌帆垂眸。 他的确明白皇兄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该给出一个解释,可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 说出来,便是万劫不复。 “皇兄宽容,凌帆有负皇兄信任。” 君凌霄目光沉默落在他身上,嗓音里温度骤降:“所以,你并不打算解释?” 君凌帆垂眸,依然是那句话:“请皇兄发落。” 发落? 君凌霄眸色微深,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他良久,语气淡漠凉薄:“既然如此,我不逼你。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说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顿了顿,“本宫倒也并非心慈手软,虽说念在姬叔份上才为你压下此事,可本宫身为皇长子,得你叫一声皇兄,管教你的资格应该是有的。” “是。”君凌帆声音低沉,乃是一种臣服的姿态,“皇兄教诲,凌帆不敢不听。” 君凌霄目光沉沉,眼底色泽幽深如海。 沉默注视他良久,转身离去。 …… 回到宫里的南姒,很快命人去把顾烟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查了个水落石出。 如果算上君凌帆的话,太子身边共有四个伴读,分别是顾相的儿子顾从祁,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俞峥,林太傅家嫡子林廷越,和一直跟皇兄较为亲近的君凌帆。 其中顾从祁性子沉稳,办事牢靠,最合君凌霄心意,所以两人经常在一起议事,南姒小时偶然一次跟随皇长兄去了顾相的府邸,认识了顾烟,两人就此成了好友。 亲情,爱情,友情。 常常都没什么道理可言,除了血缘维持的亲情关系之外,男女之间的爱情和朋友之间的友谊往往只看眼缘。 一眼对上了,也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正如南姒对夜君陵,又如南姒对顾烟。 “顾姑娘跟陆公子是去年正月成里的亲,刚好过完十五岁生辰。” “这一年多里,陆公子对顾姑娘爱护有加,体贴周到,两人感情非常好,出席一些官家公子举办的宴会时,陆公子对少夫人的疼爱有目共睹,让帝都很多女子艳羡。” “不过陆夫人跟顾姑娘之间的婆媳关系却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南姒开口:“怎么说?” 禀报的宫人回道:“陆夫人对顾姑娘这个儿媳倒并没有什么不满,可自从顾姑娘进了陆家门开始,陆夫人就一直想让陆公子纳了她娘家侄女,陆公子始终没有同意。” “陆夫人在顾姑娘面前也隐晦地提过此事,只是顾姑娘选择尊重丈夫的态度,始终不曾松口,这一点让陆夫人感到不满,时间久了,心中就有了芥蒂。” 夜君陵皱眉:“这么说来,陆崇到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南姒哂笑:“有担当?” 夜君陵讪讪,连忙改口:“今天之前,他的确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南姒不予置评。 宫人继续说道:“那位白姑娘性情的确是个柔弱的,自从她亲生母亲过世,白大人娶了续弦之后,外面就一直传闻这位白姑娘身子骨不太好,终日呆在内宅不见客,说是养病,可外面很多人都传言是续弦的白夫人苛待了白姑娘。” “续弦的白夫人生了个儿子之后,就更不待见这个继女了,对她的病情不闻不问——” “等等。”南姒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都是坊间传闻?” 宫人点头。 南姒嗯了一声,命她退了下去。 出宫调查实情的暗卫入了厅,单膝跪下,开始回报真实的消息:“白姑娘柔弱是真,病情是假。白夫人性情耿直,不善心计,并没有虐待过这个女儿,只是白依依擅伪装,善于利用柔弱的外表博取同情,任由外面传闻发酵,始终不曾澄清过。” “白大人对宅内之事不太清楚,四月开始身体不适,五月开始病情加重,白依依从五月二十七早上开始侍疾,连续三日,后病倒。” “陆夫人得知此事,命陆公子随她一起回白府探望,白大人六月初六弥留之际托孤,让陆夫人照顾他的女儿,并直言白依依喜欢陆崇,此生非他不嫁。” 暗卫的调查跟宫人禀报的不一样。 不只是传闻和事实的差距,还有表述的口吻,暗卫只是依据调查的结果如实转述,完全不掺杂一点主观想法和意见。 打发了暗卫,南姒倚着扶栏,语气淡漠而疏懒:“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么柔弱不能自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柔弱不能自理的人? 若真的孱弱到只能缠绵病榻,又何来精力算计着与人为妾,破坏别人的姻缘? “姒儿打算怎么做?” 南姒眉眼淡淡:“顾烟既然不想让我插手,我自当尊重她的意见。况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就算是她的爹娘,也无权干涉陆崇纳妾。” 感情是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冷暖自知,旁人谁又能替她体会? 夜君陵正要说什么,凉亭外匆匆一阵脚步声传来,侍女屈膝行礼,恭敬禀道:“启禀公主,女皇陛下让您过去雍华宫用膳。” 用膳? 南姒抬眸望了望天色,刺眼的烈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中位置,她伸手在眼上挡了一下:“除了我娘,雍华宫还有谁在?” “四位皇夫大人都在。” 南姒挑眉:“他们都没事做了,这么闲?” 第430章 惧内 皇子们都长大了,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四位皇夫为了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女皇陛下,自然早早就把手里的权力或者职务分担了一部分给自己的儿子。 虽说四人之中楚天舒权力最大,但最忙的人其实是鸾飞和墨华。 将军每天离不开的地方是军营,军队是保家卫国的根本,就算如今东陵帝国兵力强大,国家富庶强盛,每日操练也丝毫不容懈怠。 除了强悍的兵力之外,还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不容疏忽,墨华每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账本和算盘。 楚天舒掌管玄隐殿,不过玄隐殿的日常训练都由几个大教习负责,他的时间反而是最自由的。 只是他自己责任感强,玄隐殿又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虽整体实力无法跟军队相提并论,可这把利剑实在太过锋利,丝毫大意疏忽不得。 至于姬凰羽,就真的是说忙时忙得不可开交,说闲时也闲得发慌。 今日四位皇夫齐聚雍华宫,这样的机会平时并不多见,九娆并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皇夫们也各司其职,除了宫里固定的重大节日宴席之外,平时哪有那么多时间整日凑在一块儿搞什么温馨和睦? 南姒和夜君陵抵达雍华宫时,殿内数双眼睛齐齐刷了过来。 姬凰羽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去东宫走了一趟,居然还能活着走出来?这太子殿下的手段貌似不太行啊。” “不是活着走出来,而是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墨华显然也有些意外,语气温和,带着些许笑意,“太子和其他四位皇子什么时候开始吃斋念佛了?” 看夜小七这般丰神俊秀的模样,根本就没有遭到一点刁难的样子。 楚天舒眉眼微深,显然也觉得古怪。 九娆挑眉:“小七不会是甜言蜜语把太子殿下给哄住了吧?”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 毕竟自己的儿子什么样的性子,九娆还是清楚一些的,若能被一些言语哄住,那也就不是君凌霄了。 夜君陵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并没有。太子皇兄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小婿如实回答之后,太子皇兄便放小婿离开了。” “问了你几个问题?”九娆眸心浮过一抹深思,“太子问了你什么?” 夜君陵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南姒。 “娘。”南姒语气淡淡,“太子皇兄日理万机,又是东陵以后的一国之君,心胸广阔,能容纳沧海,哪有那么多时间为难夜小七?” “小六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姬凰羽嗤笑,“合着太子心胸广阔,能容纳沧海,我们几个就心胸狭窄,连一个夜小七都容不下呗。” 话音落下,其他三人也齐齐朝南姒看过来。 “凰爹爹又曲解我的意思。”南姒皱眉,语气带着几许女儿家的娇嗔和不满,“我的意思是太子皇兄心怀天下,志在苍生,几位爹爹则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对我关怀备至,所以才能腾出更多的精力考验夜小七。” 姬凰羽挑眉,对她这个说法居然无言以对。 “既然太子没时间,稍后随我去玄隐殿走一趟。”楚天舒语气淡漠,平稳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让在场的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玄隐殿三个字,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保持沉默。 “天舒爹爹。”南姒拧眉,“我娘亲可是很宝贝这个女婿。” 楚天舒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九娆。 九娆起身往外殿走去,在膳桌主位上坐了下来,嗓音淡而温和:“今天是朕的女婿第一次正式见岳父岳母,介于在东澜时已经送了足够隆重的见面礼,这次场面就不用搞得太血腥了,来点温柔的方式。” 温柔的方式? 夜君陵躬身道谢:“小婿先谢过岳母大人。” 四位皇夫分别在九娆左侧下首一一落座。 南姒坐在九娆身边,朝夜君陵招手示意,待夜君陵过来坐下,她才朝九娆道:“娘亲美丽善良,温柔大方,既有胸怀天下帝王之气度,又有浩瀚大海爱女之心。今日女儿以酒代酒,定要好好敬娘亲一杯。” “以酒代酒?”九娆挑眉,“我没听错?” “娘亲当然没有听错。”南姒扬唇浅笑,“女儿今年十四岁,按理说还没到喝酒的年纪,所以想以茶代酒。可是娘亲于我的恩情大于天,以茶代酒又显得过于敷衍,表达不了我心里的感恩之情,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以酒代酒最为妥当。” 听起来像是一番强词夺理。 可偏偏说的又那么有道理,而且南姒自小到大性情淡漠寡言,几乎从未说过如此娇软言语,一时之间让九娆和四位皇夫都有些意外,心扉被挑起了些许动容。 “以酒代酒就算了。”九娆淡笑,“娘也不缺你敬的这一杯酒。这样吧,膳后你让夜小七跟着天舒去玄隐殿走一遭,你留在雍华宫陪我下盘棋,若能赢我,就当我受了你的感恩。” 南姒沉默片刻:“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东陵约莫也只能待上几个月,娘亲就不能让我跟夜小七好好逛逛?领略一下我东陵帝国的繁华景致,而是要让他用更多的时间来养伤?” 跟娘亲下棋? 南姒自认为棋艺还可以,可夜小七要真被带去玄隐殿,她能下得赢才怪。 “没事的。”夜君陵低声开口,“姒儿你好好陪陪岳母大人,我——” “你闭嘴。”南姒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我娘和四位爹爹都在,轮得到你说话?” 夜君陵默默闭了嘴。 “啧。”姬凰羽嗤笑,“看起来还是个惧内的。” 夜君陵谦恭低敛:“让姬叔叔见笑。” 姬凰羽还真没兴趣见笑他。 一个男子,是否真心爱着一个女子,就看他在外人面前的态度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眼下这夜小七分明就是被鸾凰儿吃的死死的,哪里还翻得起浪来? 至于要不要给他什么教训。 目的又不是为了让他疼,不过是想给小凰儿出口气罢了。 第431章 纳妾 不过眼下看起来,以小六爱护这狼崽子的程度,若是让他疼了,小六儿只会更心疼。 何必多此一举? 楚天舒虽沉默寡言,话不多,却能看出个一二三来,眼下的情况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九娆和四位皇夫都宠着鸾凰儿,连太子都没有对这位妹婿动手,他又何必惹小六不高兴? “所以这么算起来,反倒是我下手最狠。”墨华温和轻笑,抬眸看像南姒,“小六儿不会记恨我吧?” “怎么会?”南姒从善如流地笑道,“墨爹爹若是能说服其他几位爹爹和皇兄们,即日开始再也不要为难夜小七,之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烟消云散,随风而逝。” 墨华挑眉:“意思就是说,若是我说服不了他们,小六就会一直记恨我?” “当然不会。”南姒摇头,“恨是不会恨的,但是小六的记性确实很好,一时半会儿想忘记也难。” 姬凰羽皱眉:“这么说来,我岂不是也要被记仇?” 南姒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没良心。”姬凰羽嗤哼一声,“真是有了情郎就忘了娘亲和爹爹们以前是怎么疼你的,小白眼狼一个。” 南姒态度可软可硬,闻言很快娇嗔:“有了情郎也不妨碍我继续爱娘亲和爹爹,几位爹爹以前不也有爹娘兄长吗?可是为了所爱之人,还不是心甘情愿放弃一切?”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了几位皇夫的心坎上。 虽说四位皇夫各有先来后到,爱九娆之心也各有深浅,可真正爱一个人,却都想让对方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意,尤其是他们这种情况,生怕爱得少了被其他人比下去。 至于说当初为了这份感情付出多少,若真要比上一比,眼下南姒对夜君陵所做的,还真比不上当年的几位皇夫。 只是南姒到底是个女子,按理说,应该是夜君陵付出得较多才是,但没办法,谁叫南姒什么都有呢,背景又强大,夜小七除了把一颗心都剖给她,以及对她百依百顺之外,其他的,真没什么能付出且又是南姒所需要的。 相比之下,南姒对夜小七的庇护倒更像是男女颠倒了一样。 原本以为一场刀光剑影的午膳,因南姒恰到好处的化解方式而消弭于无声,气氛颇为温馨和谐。 用完午膳,九娆跟几位皇夫商议正事,南姒带着夜君陵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 天气炎热,适合找个地方乘凉。 而此时的礼部尚书府里,坐在房中的顾烟已然是一阵透心凉。 耳畔不断回想着上午陆崇和他母亲的话。 “烟儿,依依生性柔弱,不会与你争宠,我对她也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人。” “她来陆家只为有个栖身之所,不会影响我们二人的夫妻感情,也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妻之位。” “烟儿,舅舅已经过世,依依的后娘对她并不好,如果她继续留在白家,只怕活不长久。” “烟儿,你是个心善的姑娘……” 心善的姑娘? 呵。 顾烟怔怔望着窗外。 一年前的承诺言犹在耳,然而不过短短三百多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婆婆说:“崇儿对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你们夫妻恩爱,我本不该擅自做主给崇儿纳妾,可此番实属无奈。依依父亲骤然离世,她一个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唉。” “身为当家主母,理该大度,况且依依性子柔弱良善,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与你定能和睦相处,娘相信你会待她如亲妹妹。” “你放心,崇儿对你一片真心,他也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依依以妾室身份进门,走的也是侧门,不会抢正室风头,烟儿,你……多担待一些。” 顾烟眼底一片荒凉。 待她如亲妹妹? 如果白依依跟陆崇只是单纯的表兄妹关系,她定会把她视为亲妹妹看待。 可一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小妾的女子…… 要她视若亲妹? 她如何能做到? 婆婆与陆崇句句不离白依依柔弱无害,句句夸她宽容心善。 好像她若容不下白依依,就辜负了心善大度这个美誉似的。 “小姐。”阿蛮是顾烟从相府带来的贴身丫头,此时难免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姑爷之前海誓山盟说得信誓旦旦,这才多长时间就变了卦?果然男人的承诺靠不住——” “阿蛮。”阿莲开口制止,眼神里分明在说:没看小姐心情不好,还火上浇油? 阿蛮皱了皱鼻子:“本来就是,承诺是姑爷许下的,现在毁诺的人也是他,还说不得了?” 顾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窗外。 陆崇今天没过来,一直留在前院筹备让白依依过门之事,虽然白依依现在就住在尚书府,但明日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待陆府派娇子去把她接过来,才算正式过门。 “小姐。”阿蛮忧心地看着她,“要不,小姐跟姑爷说一声,让他别纳妾了,姑且应该不会拂逆了小姐的意吧?” 顾烟沉默。 如果她跟陆崇这么说了,陆崇会打消纳白依依为妾的计划吗? 不会。 可顾烟还是想试一试。 试过之后,也好让自己……死心。 外面夜色如墨时,陆崇回了他们的凌波苑。 顾烟已经沐浴结束,着一袭寝衣半靠在床头,目光微抬。 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曾是自己倾尽了数年时间喜欢的一个人,少女时期的喜欢是最纯粹的,洁白无瑕,每每看着他时,连眼中都映着星辰。 能嫁给他,她觉得无比幸福和满足。 她以为这一生,他们可以白头偕老。 可是现在,这个男子即将属于另外一个女子。 或者应该说,她即将与另外一个女子分享这个男人。 “陆崇。”顾烟轻声开口,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思绪,“纳妾之事是否已经定了下来,再无转圜余地?” 陆崇正在更衣,闻言转身,看着她。 须臾,他抬脚走到床前,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烟儿,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第432章 背叛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谁跟谁说好了? 分明是他跟他母亲说好的,他们跟白依依说好的,有谁事先来征求过她的意见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揪紧,顾烟却只能笑着。 在婆婆面前维持这端庄的笑容和恭谨的态度:“婆婆做主就好。” 在好友面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他是我自己选的夫君,对我自然是好的。” “只是世人对‘好’的标准不一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这样的‘好’一直延续下去。” “没什么好后悔的,当初也没人拿刀逼着我嫁。” “这是我跟陆崇之间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 此时在陆崇面前,顾烟却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伪装下去。 这人是她自己选的夫君。 世人对“好”的标准要求的确不一样,也许在很多女子眼中,陆崇这般对她,已经足以让人艳羡。 可是啊。 爱人的眼睛里是揉不进沙子的。 如果这个人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身为女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之下,大概足以坦然面对男人的三妻四妾。 可是所有的事情一旦扯上了真情,就没有那么多理智可言。 受伤就是受伤,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借口就可以抹杀这些伤痕。 顾烟很想再问陆崇一句:“如果我不想让你纳妾,你能不纳她入府吗?” 可是她心知肚明,这句话此时再问出来已经毫无意义。 陆崇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被陆崇拥在怀里的顾烟,这一刻只觉得心痛如绞,随即是希望的幻灭。 这一夜两人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做,陆崇忙了一天,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察觉到顾烟兴致不高,所以只体贴地把她揽在怀里,无声地安慰。 顾烟没说话,无意识地伸手轻抚着小腹。 她多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又忍不住想,若选在这个时候,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他,会不会被怀疑是别有用心? 顾烟闭上眼,心头一片荒芜。 纳妾不比娶妻,没那么多复杂隆重的程序。 两日后的早晨,一顶软轿从白家把白依依接了过来,低调地从侧门而入,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然而当身着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被陆崇牵着进门时,顾烟面上挂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 说好的纳妾呢。 嗯,纳的的确是妾,可你见过谁家守规矩的小妾,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 这是在打她的脸吗? 顾烟浅笑着,静静地看着他的夫君牵着新人的手,一一敬茶。 一屋子的人,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位妾室的穿着有什么不妥。 大惊小怪的只有她一个人……也不是。 顾烟自己不是也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吗? 有什么呢? 她告诉自己,人都已经进门了,还在乎穿什么? 陆家二老的茶敬过,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跪在顾烟面前,颤巍巍地呈上一盏茶,语调带着小心翼翼:“姐姐,请喝茶。” 顾烟笑着,正要伸手接过,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白姑娘手上忽然一颤,纵容顾烟眼疾手快地接过,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她手背上。 苍白的手上顿时被烫出了几个红印,白姑娘眼眶顿时就红了,泫然欲泣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手脚笨拙,姐姐别恼……”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顾烟故意打压欺辱她似的。 顾烟正要说话,那边婆婆已经开口打了圆场:“好了,礼成之后就是一家人了,烟儿,依依柔弱,还请你多多担待。” 柔弱。 又是柔弱。 谁还不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呢。 顾烟面上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淡笑,并不反驳:“媳妇知道。” 陆夫人对她的识大体很是满意,亲自弯腰把白依依扶了起来,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依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要好好侍奉你的夫君和姐姐,懂吗?” 白依依怯怯点头。 陆大人适时开口:“依依乖巧,烟儿大度,姐妹二人以后一定可以好好相处。” 大度? 顾烟淡笑,大度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夫君也包括在内。 当天晚上,陆崇理所当然留宿在白依依的房里。 这也是顾烟嫁进陆家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独守空房。 冷清,寂寥,无尽的悲凉弥散在心间。 顾烟睁着眼,一夜到天明。 阿蛮和阿莲忧心忡忡地守着她,无数次想把姑爷叫过来,却被顾烟阻止了。 不管陆崇是自愿还是迫于无奈,总归那白家表妹是新婚夜,又怎能放她一个人独守空闺? 把白依依放在掌心疼宠的婆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样的委屈,想尽办法也会让儿子宿在白依依房里。 早上起身时,顾烟精神不太好,毕竟一夜未眠,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早早起身开始穿衣梳妆。 因为白依依一大早就过来等着请安了。 “姐姐。”白依依脸色红润,眉眼含羞带怯,风情流露,“昨晚依依太累了,所以早上起得有点晚,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顾烟心头一紧。 明明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却诧异自己还能笑得出来:“没关系,你身子柔弱,以后不必每日过来请安。” 白依依脸色微变,眼眶倏地就红了:“姐姐是不想看到我吗?我……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昨晚,昨晚我原本是想让夫君回姐姐房里的……” 顾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是在炫耀,示威,还是可怜她? 一句“夫君”叫得这么自然亲热,把人留在房里过了一夜,却来正妻面前说,“我昨晚让夫君回姐姐房里的。” 柔弱不能自理? 顾烟挑了挑唇,语气淡淡:“你身体不太好,好好养着就行,不用刻意过来给我请安,我不在乎这些。” 在乎的东西留不住。 白依依每过来请安一次,也不过是一次次提醒她,她的丈夫已经背叛了她。 仅此而已。 第433章 戏子的本性 顾烟想着眼不见为净,她好好地待在凌波苑,不去惹旁人,也不希望旁人来招惹她,那位柔弱无助的白姑娘若能领会她的意思,她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 可是很显然,旁人却不这么认为。 早上去给婆婆请安,白姑娘站在陆夫人身侧,娇颜苍白,眼眶微红,不时地用帕子擦拭眼角,看起来就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顾烟忽然想笑。 有的人也许天生就适合做戏子,只是投胎的时候不小心投错,成了个大小姐。 却还是不改戏子的本性。 “娘。”顾烟敛眸,屈膝给陆夫人行礼,“儿媳给您请安。” 虽然顾家刚在帝都扎根三十年,可顾相在女皇面前是个红人,百官之首,手握大权。 陆夫人之前一直以有个相爷之女的儿媳妇为荣,就算在丈夫同僚的夫人之中,她也是抬得起脸的。 当然,人都有私心。 想要家中兴旺不假,想要儿子飞黄腾达也不假,但这并不妨碍陆夫人想要庇护侄女儿的想法。 所以纳白依依为妾,几乎是她强制性的施加在儿子身上的压力,即便她知道儿子的一颗心都在顾烟身上。 可顾烟已经嫁进来了,现在是她陆家的媳妇,过门一年有余,肚子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丈夫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儿。 况且此事既然有婆婆做主,就断然没有她反对的道理。 陆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正妻就该大度,白依依又是与世无争的良善性子,一妻一妾应该可以和平相处,共传佳话。 可她没想到,才新婚第二天,这个媳妇儿就摆起了架子。 陆夫人语重心长:“烟儿,依依她柔弱……” 顾烟神色微顿,又是柔弱。 “柔弱”两个字是不是可以吃遍全府,走遍天下,让所有人为她的柔弱让路? “娘。”顾烟谦恭淡笑,“表妹柔弱无助,性情善良,这个媳妇知道。作为夫君的正妻,理该大度包容,把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让家中和气,这个我也知道。” 陆夫人微愣,随即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娘心里也很高兴。只是昨晚是依依的新婚夜,娘不忍她独守空闺,所以强迫崇儿去了她的房里,你心里不会怨我吧?” 顾烟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不会,娘要多虑了。表妹跟夫君已经有了名分,夫君去她房里理所应当,媳妇以后会让夫君经常过去。” “经常倒是不用。”陆夫人笑道,“你是正室,自然还是以你为主,依依那里,崇儿一个月去个三五次也就够了。况且你跟崇儿的感情娘也是知道的,依依不能越过了你,不管是在哪方面。” 不能越过了她? 顾烟面上淡定,心里却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么白依依昨天过门时穿的那一身大红嫁衣,又是为了哪般? 不过这样的问题她并没有兴趣真的质问一番,陆夫人的话姑且一说,她姑且一听,听过就算。 就像当初陆崇对她的承诺,是不可以当真的,吃过了一次教训,怎么还能不长记性? “娘。”顾烟笑了笑,从始至终表情端庄而得体,“妹妹身体弱,与世无争,以后就不用去凌波苑请安了。” 陆夫人表情微变:“这样不太好吧?规矩就是规矩,你是妻,她是妾……” “娘。”顾烟笑着摇头,“我素来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应该让妹妹留在她的院子里好好休养,她的身子要紧。我自己有时候也懒得很,早上起得比较晚,省了妹妹的请安,于她身体有益,于我也可以多睡一会儿懒觉,两全其美。” 她说得不卑不亢,不哀不怨,语调温柔宽容,没有一丝烟火气,处处都是替柔弱的表妹着想,兼而自嘲两句,反倒是让陆夫人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她转头看向白依依:“依依,你觉得呢?” “姐姐宽容大度,依依感激。”白依依低垂着眉眼,声音细而柔,“可是规矩不可废——” “规矩是人定的。”顾烟淡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自然也可随着心意而更改。况且妹妹身体如此虚弱,每天晚上要服侍夫君,早上就若是再早起,难免吃不消,如此一来,我心里反倒过意不去。” 白依依:“……” “此事就这么定了。”顾烟笑着说完,朝陆夫人欠身,“儿媳先告退。” 陆夫人嗯了一声:“你昨天晚上也没休息好,回去补个觉,别太辛苦了。” 顾烟道了谢,从容转身离开。 出了门,面上所有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不见。 顾烟忽然觉得心累,浑身无处不在的疲惫感骤然袭来,让她一时只觉得空乏无力。 抬头看了看朝阳璀璨的天空,眼下才是早上,太阳笼罩在身上,却已经能感受到其灼热的温度。 热吗? 周身泛着一层热度,可一颗心却已是如坠冰窖。 顾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端庄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然后头也不回抬脚离开,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凌波苑。 昨晚没睡好,顾烟有些精神不济,晚饭都没吃,早早就沐浴上了床。 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进怀里,顾烟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回来的陆崇,想到昨晚他抱着另外一个女人……顿觉一阵反胃,她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他。 “烟儿?”陆崇低头,担忧地蹙眉,“怎么了?” “我不舒服,你别碰我。”顾烟语气平静,“去陪你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吧。” 陆崇脸色微变:“烟儿。” 顾烟挣开他的怀抱,语气淡淡:“她刚嫁到府上来,需要多关心,多照顾,你今晚去她屋里睡。” 陆崇抿唇:“烟儿,之前我已经说过,她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到我们——” “少爷!少爷!”侍女在外面拍着门,“表姑娘晕倒了!” 陆崇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离去:“她怎么了?” 说话间,人已疾步离去。 顾烟看着突然间就安静下来的屋子,一颗心点点冷却。 第434章 事有蹊跷 这两天宫里的气氛有点奇怪,尤其是东宫。 太子君凌霄早已能独当一面,皇子们有什么事也隔三差五去东宫禀报,比起跟几位爹爹议事,他们更习惯去跟太子商议。 近几年女皇陛下也习惯了孩子们的成长,乐于看到他们兄弟之间经常往来,没有阴谋算计,只有兄友弟恭。 当然,皇长子那性子,真要他对下面几个弟弟多宽容温和,显然也不太可能,但几位弟弟对这位皇长兄却明显是心悦诚服的。 皇夫们各司其职,皇子们同样承了父职,各司其责,忠心辅佐,暂时还未见谁生出什么野心来。 可这连续两日,东宫气氛显然有些不太对头。 太子殿下虽性情冷峻,淡漠寡言,但东宫历来是不拒绝皇子们去的,但自从前天开始直到现在,东宫闭门,禁卫得了太子之命,严严守住东宫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君凌霄依然正常地忙碌于朝政,在东宫与各部之间穿梭,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子殿下身上的气势比之以往好似更冷了些,宫人们禀报事情都远远地站着,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靠近。 三皇子经常出入军营,近期在校场上训练禁军,只练得禁卫军那一个叫苦不堪言。 四皇子依然跟父亲分工合作,忙于墨家生意和户部财政。 五皇子还是个少年,尚未正式领下什么职务,每日就看书练武,逍遥度日。 二皇子不见踪影。 作为皇子之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容色于众多出众的皇子之中最出众,堪称风华绝代。 君凌帆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众人瞩目——当然这种瞩目绝对都是无意识的,毕竟没有人会什么都不做,就整日盯着一个皇子的言行举止。 女皇和皇夫们没那么无聊。 宫人们也没那么大胆子。 可这个人每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本身就代表了一道绝美的风景,让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可这位二皇子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 雍和宫里,九娆不免嘀咕:“老二这两天身体不适?” 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九娆和几位皇夫又都不是拘泥于礼仪规矩的人,所以并不强求皇子们每日请安什么的。 平日里皇子们都做了些什么,寻常九娆也并不会太过干涉。实在是这两天的气氛,让最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些许不寻常。 遂有此一问。 伴驾跟前的天舒语气淡淡:“凌帆在太子宫里。” 在太子宫里? 九娆诧异:“连续两日都呆在太子宫,没有回自己的王府?” 楚天舒点头。 “这是为何?”九娆眉眼浮现深思,“这两日也没发生什么重大事宜,需要兄弟二人彻夜不眠的商议吧?” 楚天舒没说话。 九娆眉心微蹙:“凌霄这两日出入六部,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 “陛下需要我去问问?” 九娆看着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虽然我暂时想不通这兄弟二人在搞什么名堂,但凌霄是个有主见的,不管什么事,还是先让他自己处理吧。” 楚天舒默然片刻,想问一句,若是他自己处理不了呢? 可转念又想到太子那身本事和寡淡性情,似乎也不该有什么事情真的是他处理不了的。 于是这件事被九娆寥寥数语带过,女皇陛下无意过多去深究,只因对自己的儿子毫无保留的信任。 待在公主殿里避暑享受二人时光的南姒却有话说:“我总觉得皇长兄突然决定退位一事,事有蹊跷。” 夜君陵坐在花窗前面,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棋,闲来无事手谈一局。 听到南姒的话,夜君陵落子的动作微顿,不免想到了之前在太子宫里时心头生起的那阵古怪感觉,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 “原因肯定是有。”夜君陵语气淡淡,“却未必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南姒抬眸看他:“你心里所想的那样是哪样?” 夜君陵道:“皇长兄乃天生的帝王之才,心中容得下沧海,从年幼时被立为储君,到如今二十六岁,这些年里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可反悔,没道理等到现在才说不想当皇帝。” 南姒点头:“我觉得应该跟太子妃暴毙一事有关。” 夜君陵点头:“连克三任太子妃,不管这是阴谋还是出于什么目的,如今在帝都贵胄世家之中,太子妃这个身份已经为贵女们所忌惮。” “而一个担了客妻之名的太子,不管是不是真的天生帝王之才,朝臣们面上不敢说,心里只怕也会有所顾忌。” 南姒沉默,眉心泛起深思。 “二皇兄这两天没见人影。”南姒淡道,“果然是两年没见,感情生疏了。以前只要我一回帝都,几位皇兄几乎每天往我这边跑,这两天却是没影儿了。” 夜君陵抬眼,“因为以前姒儿是一个人,现在有了我,皇兄们体贴,不打扰我们花前月下。” 南姒瞥了他一眼,敛眸沉吟:“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就算二皇兄一直待在东宫跟太子皇兄商议正事,也没道理面都不露,最近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忙的不见人影吧。” 夜君陵没说话。 有些事情他心里有了一些感觉,可那些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即便只是猜测或者是错觉,于宫廷之中也是忌讳。 况且万一是真的,只怕天塌地陷,山崩海裂也不足以形容那后果。 九娆和南姒正是因为对这几位皇子了解太深,所以才隐隐察觉出了一些异样,而处在东宫暴风圈中的君凌帆,此时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他的母上大人和妹妹心里的疑惑。 他已经在东宫太子殿跪了两日。 两日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头有些昏沉,两条腿针扎似的疼,疼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脸色也白得厉害。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在给出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之前,他大概得一直跪在这里。 可答案,又岂是那么好给的? 君凌帆闭了闭眼,已经做好了跪死在这里的准备。 第435章 亲自审问 可是不行。 连克三任太子妃已经对太子的名声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要是再加一个克弟的声名。 君凌帆抬头望了望外面天色,一张苍白疲惫的容颜依旧风华潋滟,双唇因缺水而干涩起皮,他却只是抿紧了唇角,试着把腿抬起来。 麻木的刺痛一股脑儿席卷而来,君凌帆缓了缓,朝后跪坐在地上,待适应了那阵疼痛,才慢慢调整了个姿势,让跪得太久的双腿血液恢复流通。 大腿至脚踝又酸又麻,膝盖里像是有锥子在不停地凿着骨头。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比起他即将要承受的,区区两天的罚跪真的不算什么。 双手轻轻按压着膝盖,轻轻挪动发麻的小腿,待双腿知觉一点点恢复,君凌帆单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身。 “让你起来了?” 冷不防一个寒峭的声音响起,明明语调并不高,却偏偏蕴藏着无尽的威压。 刚离开地面的双膝瞬间落地,带起的一阵剧痛让君凌帆轻忍不住轻轻咬了牙。 细不可查地闭了下眼,君凌帆微微抬头。 身躯颀长的男子从殿外走进来,周身似裹了一层光华,雍容贵气得让人不甘逼视。 君凌帆垂下眸子,没有错过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淡淡开口,嗓音低哑疲惫:“皇兄政务繁忙,臣弟不敢耽搁皇兄宝贵时间,这就去玄隐殿,和盘托出一切罪责。” 去玄隐殿走一趟,担下谋害太子妃的罪名,三条人命需要有个交代。 纵使皇子,犯了法也没有被饶恕的特权。 况且有资格被选为太子妃的女子,哪个不是来自帝都响当当的显赫世家?世家大族家中贵女被谋害,真相一旦被揭开,皇族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所以,你是不打算说了?”君凌霄不疾不徐地朝案后走去,明明脚步声轻到微不可查,可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某人心头,带来不可忽略的压迫,“跟我杠?” 话音落下,人已经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凌帆不敢。” 手里拇指粗的黝黑藤杖朝案上一搁,君凌霄身体倚在椅背上,视线平静地落在青年头顶:“两天的深省,就给了我这么一个答复?” 君凌帆垂眸,嗓音飘忽得像是棉絮:“事情是我做的,责任自该我来承担。待真相大白于天下,皇兄克妻之名自然消除……这原本,就不是皇兄该承担的责任。”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修长手指在腿前交叠,君凌霄淡漠的声音里听着似有一种闲适意味,可越是闲适,反而越增加对方的心里压力,“我已用两天的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即刻开始至明日早晨,再有需要处理的政务,已交代他们全部送至雍华宫,所以……” 语气微顿,“凌帆,我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审问你的事情。” 君凌帆低垂着眉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该感谢皇兄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审问他,还是该庆幸皇兄还愿意亲自审问他? 亦或者…… 其实他还是愿意去玄隐殿的。 所以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君凌帆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皇兄。” 君凌霄看着他苍白的脸,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臣弟罪大恶极,理该去玄隐殿受审,或者去刑部也行。”他正色道,“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臣弟在此跟皇兄赔罪。东陵帝国疆土广袤,唯有皇兄有资格登临九五,臣弟从未肖想过帝位,小六儿女情长,也不适合坐女皇,唯有皇兄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选。” 君凌霄闻言,倒是淡漠开口:“阿谀奉承,也并不能减轻你的罪责。” 君凌帆摇了摇头。 他不是阿谀奉承,也不是想减轻罪责。 他只是不想,不想让两人之间生出什么误会。 “臣弟说的是真话。”他低眉道,“太子妃一事,皇兄可以当成是意外——” “三次意外?” 君凌帆默了默:“是,三次皆是意外。” 君凌霄眉目骤冷,沉默了良久,寒凉的气息在殿内萦绕。 “看这架势,的确是想去玄隐殿试试手段了。”君凌霄不咸不淡地开口,“既然如此,还跪在这里干什么?” 君凌帆心头微震,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正要起身。 却听君凌霄语气淡淡:“别忘了去跟姬叔报备一声,看看这事他又该承担什么责任。” 砰。 刚刚抬起了几寸的膝盖又落回宫砖地面。 君凌帆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没有血色。 历来宫廷里就有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的惯例,虽东陵女皇当政,惯例跟以往不同,皇夫们跟以往深宫嫔妃也不一样。 可儿子犯了事,且还是不可饶恕的大事。 身为父亲的姬凰羽,就算因身份特殊不必受到株连,连带的责任却脱不掉。 况且,三条世家贵女的性命。 此事一旦大白于天下,朝堂上的官员,帝都几大世家又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不仅仅是姬凰羽,女皇陛下同样需要为此承担她教子无方的责任,需要给群臣和各大世家一个交代。 还有太子。 接连三任太子妃暴毙,凶手是二皇子。 太子对这件事也一样需拿出个态度出来。 宫廷震动,满朝哗然。 不管是九娆和几位皇夫,还是几位皇子,都不可能置身风暴之外。 君凌帆沉了沉眉眼。 去玄隐殿受审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 沉默持续发酵。 似乎正如君凌霄所说的,他今天有足够充裕的时间留在这里审问。 亲自审问。 不管是以太子身份,还是以长兄身份。 他都有足够的资格代替玄隐殿,问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即便这般审问方式历来罕见,君凌帆也绝不敢抗议一个字,不管是因为方才那番话之后生出的顾忌,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都只能乖乖的服从命令。 只是究竟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好好的,想一个听起来不会那么破绽百出的答案。 第436章 脑子进了水 真实的原因肯定是不能说的。 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说一个字。 两日没睡,君凌帆脑子有些晕沉,可此时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沁出戒备,不是戒备眼前这个人,而是戒备自己混沌的思维会在不经意间泄出什么不该泄的秘密。 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度紧绷的神经反而让他越来越清醒。 清醒得在脑子里不断地想着,该编造怎样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才能让心思敏锐的皇兄接受? 君凌霄耐心十足,就这么等着,也不催促。 甚至若有可能,他不介意倚着椅子眯上一觉,闲适悠然的状态跟君凌帆截然相反。 君凌帆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完美地解释自己的行为,眉心微皱,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抬头看向沉默不发一语的君凌霄。 “皇兄。”唇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意,君凌帆深深叹了口气,“之前只当我脑子进了水,可以吗?皇兄既然帮我把事情压了下来,定然是还愿意护着我,凌帆心里感激不尽。为了不连累父亲,不让母上大人失望,这件事只能求皇兄继续帮我隐瞒。” 顿了顿,“但玄隐殿不去,不代表臣弟不需要为此事付出代价,毕竟是三条人命……” 视线落在书案上那根泛着黝黑光泽的藤杖上,他道:“一条人命一百计数,皇兄觉得可否?” 君凌霄没说话,眸光深沉难测。 “虽说比起凌帆该受的,三百委实太过便宜,可生死皆由皇兄,数量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君凌帆面上带着几分笑,苍白的笑,“倘若皇兄真想臣弟死,三十下也足以取我性命。皇兄不想让我死,三百不过只是个惩罚的数量。” 君凌霄面上神色更冷:“所以你是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解释?” 君凌帆低眸:“臣弟只能保证,以后不再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话音落下,殿内又是静默。 君凌霄嗓音很淡:“既然如此,我若不成全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两日光景?” 君凌帆抿唇。 “给你两个时辰沐浴,更衣,用膳,以及短暂地睡一觉。”君凌霄转头,看着外面天色,“酉时过来。” 语气微顿,“来之前先去给姬叔请个安,让他做好替你收尸的准备。” 君凌帆默了片刻,忍不住低笑:“皇兄还是留我一口气吧,我觉得死在自己的王府会比死在东宫好一些。” 至少不会给皇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君凌霄没理他。 君凌帆单手撑地,一点点站了起来,麻木,酸痛,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僵硬沉重,君凌帆活到这么大,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 可他的心却很坦然。 即便两个时辰之后,他将承受一次特殊的“审讯”,可他还是能做到坦然。 有些秘密,也许注定要带到地狱里去的。 “臣弟先告退。”微微躬身,即便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状态下,君凌帆也尽可能地维持着惯常的从容优雅。 君凌霄沉默依旧。 站直身子,目光不免又触及案上的刑具,君凌帆似是有些喟叹:“有些事情当真是奇妙,原本该用在夜小七身上的东西,结果反而是被我截了胡,说起来,他还该感谢我。” 说罢,又是浅浅一躬,随即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几位皇子和曾经的伴读在东宫处都是各自的住处,以前讨论功课或者政务太晚,他们会留在宫里休息,君凌帆也不例外。 他此时这副狼狈模样,也着实不宜离开东宫,被人看到总归是麻烦。 君凌霄不发一语地倚着椅背,沉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心情绪如深海幽沉,难辨喜怒。 第二任太子妃暴毙时,玄隐殿其实已经查到了线索,只是不知是否得了楚天舒授意,君凌霄身边的暗卫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禀报给了君凌霄。 君凌霄一句话给压了下去。 这件事刚出来时,他也曾怀疑凌帆的动机,但东陵皇族几位皇子之间的感情到底不比寻常勾心斗角的那些,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君凌霄不愿怀疑凌帆。 所以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他只是命人暗中盯着凌帆的举动,可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凌帆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不曾暗中积攒实力,也不曾有过任何结党营私的举动。 这不免让君凌霄疑惑玄隐殿查到的线索是否有误。 可是当第三任太子妃暴毙时,君凌霄心里的疑惑被打消了。 凶手的确就是凌帆。 君凌霄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极敏锐的,唯独在太子妃这件事上,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也没想明白,君凌帆到底想干什么。 他曾经想,若凌帆若真的想要皇位,他也不是不能放手。 兄弟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打小读书练武就常在一起,其他三个皇子还没出生时,女皇膝下只有他们两个,等到老三出生时,凌帆已经能跟凌霄交流一些事情了。 这些年凌帆就喜欢往皇兄身边跑,跟他一起念书习武,一起管教弟弟,年纪渐长,在政务上也能帮他分担许多。 说相依为命倒不至于,但兄弟二人之间感情确实非同一般。 凌霄也清楚凌帆的实力深浅,皇位让给他,他也能做得很好。 但后来凌霄发现,凌帆的心思也许并不在皇位上。 这个发现只是一瞬间的意识,因为凌霄比谁都明白,仅仅使太子妃暴毙,并不能真的动摇凌霄的太子之位,对凌帆自己也并无任何好处。 只是他还是无法判断出凌帆真正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若说太子妃与他有仇,也不可能那么巧的,选的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而疑惑憋在心头一年多,确定凌帆确实没有其他任何不正常的举动,凌霄才趁着小六回来的时机摊牌,为的就是弄清楚凌帆心里的想法。 传位给小六并非凌霄心底真实的打算,他大致也知道小六对权势的佛系,鸾凰没有九娆那般君临天下的霸气,在感情上也做不到理智和无情。 东陵这偌大疆土,对于小六反而意味着负担。 第437章 生来在云端 只是到底是…… 或许连凌霄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僵住。 凌帆的态度实在让他困惑。 把事情说开之前,他想过凌帆会有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他竟是如此铁了心,宁愿死也不愿说出真相。 君凌霄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个气度磅礴,心中容得下浩瀚沧海,有原则,有底线,性情冷硬,唯独学不会柔软与迂回的冷硬男子,生来就在云端,尊贵得几乎从不需要弯下腰去揣测他人心里的想法。 所以要他自己去猜测旁人的心思,并且还是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心思。 又怎么可能? …… 郁闷的叹气声响起。 公主殿里,夜君陵伸手搂着姒儿的腰,第无数次叹气:“佳人在怀,却什么都不能做,姒儿,朕好怀念在天朝时候的光景。” 天气太热,就算有内力在身,南姒也并不喜欢在外面被太阳烘烤的感觉。 所以除了前天去了趟陆家之外,回来这两天南姒和夜君陵都待在放置着冰块公主殿内,闲来看看书,下下棋,聊聊天。 正如此时。 南姒倚着床头看书,对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只不规矩的手视若无睹,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要是不怕把小命交代在这儿,我倒是无所谓。” 别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这条小命还是南姒放下身段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为了他少吃点苦头,她可是连高冷淡漠的形象都没保住。 夜君陵语气闷闷的:“我倒不是怕小命交代在这里,而是姒儿年纪太小,我就算如何爱你,也不能当个禽兽不是?” 这句话说的,成功地让南姒放下了手里的书。 转过头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能当着禽兽?你以前也没少当禽兽吧?” 夜君陵顿时心虚,语塞了一阵:“咳,那时情况不一样……而且姒儿那会儿也十五了呀,到底比现在大了一岁。” 南姒嗤笑。 是十四还是十五的问题吗? 根本是他诡计多端,居心叵测,以为趁着她没有记忆让她先成了他的人,她就得乖乖留在他身边,哪儿都不能去,就算以后记忆复苏了,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反悔不得了。 然而,最后怎么样? 不还是临死连个名分都没有? “姒儿。”夜君陵亲了亲她的脸,嗓音温软,“既然东华说我们已经破了短寿命格,那这一世我们应该可以成亲了吧?我过几天能不能跟岳父岳母大人提亲?” 南姒挑眉:“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行禽兽之事?” “当然不是。”夜君陵连忙摇头,“我怎么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南姒目光微移,忍不住瞄了一眼某人,“男子十五岁应该发育得差不多了吧?” 夜君陵呆了呆,随即俊脸爆红:“姒儿!” “啧。”南姒嗤笑,“要不是清楚你无耻的本性,看此时这副模样,还真以为你是个纯情少年郎。” 夜君陵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几乎无颜见江东父老。 “姒儿,给我留一点面子成吗?”他低声开口,嗓音绵软而真诚,“我早已认识到自己以前罪孽深重,龌龊无耻,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正人君子。” 南姒闻言,唇角勾起了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像是哄小狗似的。 夜君陵叹了口气,谁叫他就吃这套呢。 “东宫已经两天没动静了。”南姒表情微敛,眉心蹙起,“夜小七,你说皇兄到底在干什么?” 夜君陵沉默地调整了个姿势,将头侧靠在她肩上,淡淡道:“帝王心思难测,太子皇兄虽尚未登基,但以我对他的感觉来判断,他比一般帝王更有威仪和魄力,以及……他的性情,其实更适合做一个大帝。” 大帝? 南姒偏头。 “古书上常有对帝王的记载,太子皇兄若是生在乱世时候,定然会是一个传奇大帝。”夜君陵淡道,“别的皇帝我虽没机会接触,但以我父皇和我自己来做对比,太子皇兄才是真正的帝王,父皇比他差得远。” 天子这个身份毕竟不是遍地都是。 况且东陵帝国统一疆域之后,这片偌大的土地上就只有一个主宰,无从比较。 夜卿离年轻时候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了帝位,他可以舍弃感情。 这样的人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但,仅仅只是合适而已。 而君凌霄却是天生的帝王气度。 在评价帝王这方面,夜君陵其实还算是有资格的,前世他做了三年皇帝,也见过各小国的王,并且,虽然未曾真正接触过,却听说过其他国家的皇帝。 平心而论,连他自己都及不上君凌霄。 “我已被柔情磨灭了斗志。”夜君陵倚在南姒肩侧,忍不住开始走怀柔政策,“比不得太子皇兄的帝王气度。” 南姒语气淡淡:“这些话你得去皇长兄面前说,跟我说起什么作用?他又听不到。” 夜君陵眨眼:“我们不是在讨论吗?我又不是为了拍马屁。” “可是在我听来,你分明就是在拍马屁。”南姒淡定说道,“而且还拍得不是时候。” 夜君陵叹了口气,“姒儿真是个磨人精。” 南姒沉默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天气太热,没办法出去走走,以至于我现在漫心脑脑子都在想,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夜君陵闻言,不由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看?” 以他们俩的身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不去。”南姒重新拿起书翻看,嗓音闲适,“皇长兄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最好别瞎打探,若是惹怒了他,当心你这些日子的努力全白费。” 话音落下,夜君陵顿时安静了下来。 南姒说得真是对极了。 君凌霄那样的性子,宽容的时候可以很宽容,可是你若要因此就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个人心肠要是真硬起来,只怕没几个人能吃得消。 第438章 辗转煎熬 至少君凌帆是有些吃不消的。 以前兄弟二人感情不错,皇兄人也宽容,寻常只要不是触及原则底线的事情,他大多不予计较。 包括在几个弟弟的要求上,也从不限制他们言行举止该符合哪些规矩,更不会动辄把规矩教养挂在嘴上。 可那条线始终存在。 作为一国储君,以后的九五至尊,他可以放任任何不太符合规矩的言行,却绝不会纵容草菅人命这种事情的发生——不管是对自己的弟弟还是满朝文武大臣。 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这句话并不是嘴上说说。 身为东陵二皇子,出身贵重,寻常又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君凌帆从小到大从未挨过正儿八经的打,除了寻常比武切磋难免会受点轻伤,正式的审讯或者惩罚,他从未受过一次。 所以他并不知道,藤杖落在身上可以带起如此尖锐凌厉的疼痛,像是要把骨头生生劈成两瓣,他死死压抑住喉间的痛楚,感觉到剧痛从藤杖落下的地方迅速传遍四肢百骸,疼得他脑子都有一瞬间的空白……不,应该说是麻木。 痛到麻木,只剩下了疼。 铺天盖地的疼。 凌帆咬着牙,额上冷汗顺着发丝滴落,脸色惨白惨白的,双手紧紧扒着软榻一头。 他也许该感谢皇兄仁慈,知道他可能会挨得狼狈,所以允许他趴在榻上受刑,否则一世英名尽毁。 君凌帆想,这次之后,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藤杖破风的声音。 嗖啪! 一杖落下。 凌帆身体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下,闭上眼,紧紧地咬了牙,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咽回惨呼,只不停颤抖的身体能看出他此时所忍受的煎熬。 双手手指用过度用力而泛着苍白,君凌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可清晰而刻骨的疼痛又及时换回他的理智,让他想昏厥都做不到。 嗖啪! 又是一记藤杖砸下。 身体炸裂一样的疼,君凌帆惨白着脸,抖着声音开口:“皇,皇兄……” 藤杖停了下来。 站在身后的男子语气格外的平静,平静到近乎无情:“想说什么?” “皇兄,容我……缓缓……”声音抖得不像话,君凌帆努力偏过头,想甩掉睫毛上积聚的汗水,“多……多少了?” 君凌霄沉默片刻:“还早,你慢慢受着。” 君凌帆无力地闭上眼。 他也觉得还早。 虽然身上无处不疼,可数量上委实还没下去多少,也许连五十还不到。 可皇兄下手实在太狠,一点水分都没有,君凌帆觉得有些难熬。 三百,像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数目,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可自己定的数目,跪着也要承受完。 只是照皇兄这样打法,不用三百,大概一百就让足以让他魂归西天了。 “还是不肯说?” 君凌帆思维慢半拍才接收到这句话。 说什么? 轻轻将头在手臂上蹭了蹭,蹭去一点汗水,他的声音哑得近乎破碎:“皇兄……继续吧。” 话音落下,藤杖破风而起,狠狠落在他大腿上。 剧痛之下,身体如濒死的鱼儿一样剧颤,君凌帆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胳膊,才堪堪止住破喉而出的惨叫,额头上汗水又如不要钱似的涔涔而出。 疼痛汇聚。 身体的颤抖已经无法控制。 可下手的人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痛苦,藤杖无情挥落。 可怜的君凌帆辗转在浮浮沉沉的痛苦之中,第一次用身体真真切切地领教了他家皇兄的狠辣和冷硬心肠。 三百。 君凌帆头一次后悔自己嘴贱。 真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可以承受三百记刑责? 殿外夜色浓黑,乌云从天边层层笼罩而下,周遭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唯有局促而痛苦的呼吸声在殿内清晰可闻。 长夜漫漫,时间还早。 有人已经入了香甜梦境。 有人辗转在痛苦煎熬之下,不得解脱。 也有人,黯然神伤,进退两难。 陆崇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姑爷。”阿蛮尽责地守在房门前,屈膝对着陆崇行了一礼,“小姐今天身体不适,早早就睡下了,请姑且移驾白姑娘处。” 陆崇忧心:“烟儿身体不适?她怎么了?有没有请大夫来看?阿蛮,你让我进去——” “姑爷。”阿蛮强硬地拦在门前,“小姐只想一个人待着,请姑且不要为难奴婢。” 陆崇诧异地看着她:“阿蛮?” “姑爷应该也不想让动静闹大吧。”阿蛮语气淡淡,“我家小姐这两天精神不怠,不想应付任何人,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两天,还望姑爷能成全。” 陆崇脸色微变,抿了抿唇,忍不住道:“阿蛮,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阿蛮抬眼:“姑爷指的是什么?” 陆崇没说话。 “若是指纳妾的事,姑爷没做错。”阿蛮淡淡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姑爷当然也不例外。况且白姑娘骤失父亲,孤苦无依,姑爷怜惜她也是常情,对白姑娘来说,姑爷是她的天降良人。” 陆崇眉心微皱。 “若说真有错,也是我家小姐的错,错在不该对姑爷抱有太大的幻想。”阿蛮淡道,“更错在她身为女子,身为正室,居然会幻想自己的丈夫对姻缘和感情的忠诚。” 陆崇脸色变了变:“阿蛮,依依的出现并不影响我对烟儿的感情,我真心喜欢的,只有烟儿一人。” “世上的男人大都一样的德行。”阿蛮冷笑,“嘴里说着只喜欢一个人,妾室却是毫不犹豫地纳了进来,一边留在小妾房里你侬我侬,一边对着正妻深情款款……姑爷,我家小姐不识好歹,承担不起姑爷的深情。” 陆崇脸色青白交错,分明一肚子辩解的话,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姑爷回去吧。”阿蛮道,“白姑娘柔弱,万一再晕倒了可不好,姑爷大概得夜夜陪着她才能安心。” 陆崇脸色变了又变,抬头对着房门开口:“烟儿,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就算有了依依也一样。” 阿蛮抬头望天,觉得今晚的月亮一点都不圆……哦不,乌漆墨黑一片,哪来的月亮? 第439章 凋零 房内没有一点动静。 阿蛮是有功夫在身的,所以她拦住门,陆崇根本进不去。 当然,他也可以叫来府里的护卫,可动静闹大了对顾烟不好,对谁都不好。 陆崇黯然站了一会儿,看向阿蛮:“让烟儿早些休息吧,我今晚去睡书房。” 阿蛮没说话,微微屈膝表示恭送。 陆崇忍不住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驻足片刻,一阵夜风拂过,树上飘下几片落叶,其中一片擦着陆崇肩膀落下,缓缓落到地面。 陆崇低头看去,心里突然间生出一种凋零之感。 此时他还不知道,早在他把白依依娶过门的那一瞬间,他跟顾烟之间的感情便已如这片叶子一样,凋零入了泥,再也回不到过去。 阿蛮沉默地看着他陆崇转身离开。 那背影虽然落寞,可在阿蛮看来,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自己咎由自取就罢了,伤害到她家小姐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待陆崇身影彻底消失在凌波苑,阿蛮才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着坐在窗前发呆的顾烟,阿蛮眉心微蹙:“小姐,要不明天回相府住上一段时间,放松放松心情?” 顾烟没说话,容色有些憔悴。 阿莲铺了床走过来,温声道:“我觉得阿蛮的提议不错,小姐,要不我们回相府去住一段时间吧,就当是散散心了,如此也可让那朵黑心白莲看清她跟小姐的差距,让她知道小姐背后不是没人撑腰,也能让她安分点。” 顾烟转头望着窗外,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不用。” 她自己的感情之事,不想让爹娘跟着操心。 况且陆崇刚纳妾她就回娘家,陆府的人只怕又要生出什么想法,尤其是她那位婆婆,耳提面命地强调着白姑娘是多柔弱无依靠。 顾烟若真回了娘家,陆夫人定会以为她是想借顾家权力施压。 白依依再眼眶一红,扑簌簌掉下两滴眼泪,顾烟毫不怀疑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容不下小妾,心胸狭窄,并且还擅长以权势压人的妒妇。 短短三天时间,她已经把白依依的手段摸了个清楚明了,虽不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副柔弱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管用。 伸手抚上小腹,顾烟在想,也许她可以成全他们的心意,从此不再奢望忠贞,不再奢望爱情,只带着孩子生活在这一方小院里,不争不抢,过自己安静的日子。 到底,这个孩子身上也留着陆崇的血脉。 到底她也是丞相家的嫡女。 到底自己也是顾家正妻原配。 白依依在看到她如此退让之后,聪明的做法就是从此安分地争她的宠,守着她柔弱无依的爱,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柔弱妾室该有的形象,而不是继续跟顾烟不对付。 如此,倒也可以换来陆家家宅安宁。 可顾烟很快就会发现,她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她的大度不是旁人识相的理由,她的不计较也不能阻止内宅中常有的算计。 男人内宅但凡有超过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女人,就永远也别奢望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你不去算计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算计你。 只是当一颗心被伤到彻底之后,不管是算计人的那个,还是背叛了当初誓言,放任这一切发生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世间的事,有因必有果,轮回报应,又何曾落空过? 这一夜格外的长。 对顾烟如此。 对于宫里的君凌帆来说,亦如此。 惩罚尚未结束,他已经第二次晕了过去,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纵使是个身躯颀长的成年男子,上百道伤痕叠加下去,也足以让他从脊背肩胛到脚踝都布满伤痕。 第一次痛晕过去之后,直接一瓢盐水泼醒,继续。 就像凌霄之前说的,“来之前去跟姬叔请个安,让他做好替你收尸的准备。” 凌帆自然不会真的去他爹面前说这些,可他皇兄的架势,下手的力道,竟当真铁了心要替他收尸似的。 晕了,用盐水泼醒。 你见过谁家感情不错的兄长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弟弟? 他家皇兄算一个。 比起刑部审讯人的手段,几乎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盐水浸在一道道绽裂的伤口上,君凌帆疼得嘴里被自己咬出了血,却有些倔强的意味,不愿求饶,对皇兄每次停下来问的问题也始终闭嘴不言,兄弟二人似是要杠到底。 一个非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一个宁死不说。 当然,想得到答案的那个人总归是气定神闲的,毕竟疼痛不是他来承受,他只负责施加刑罚。 而闭嘴不言的凌帆在第二次痛晕过去之前,终于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混着血,模模糊糊,低到几不可闻的几个字:“皇,皇兄,我……我受不住了……” 君凌霄听到了。 黝黑的藤杖上除了染了一些血迹之外,并无其他任何异样,质量好得让凌帆都忍不住感到不可思议,用了这么狠的力道,打了这么长时间,居然都不断。 皇兄对他,果然格外偏爱。 意识已经完全模糊,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算唇上已被咬得伤痕累累,君凌帆嘴巴也依旧抿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昏迷都处在一种自我戒备的状态。 刑具终于被放了下来。 君凌霄抱着凌帆孱弱的身躯,往内殿走去。 把人放在床上,他转身开口:“凤影。” 一道人影疾闪而入,伏跪于地:“主子。” “让凤离过来一趟。”君凌霄语气淡淡,“只他一个人,带上伤药。” “是。” 凤影领命离去。 君凌霄转身回了内殿,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早已不省人事的人,眉心微蹙,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凤离早就睡下,被凤影半夜叫醒本就奇怪,待到太子寝殿内看到受了伤的人,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诧异:“殿下,这……” “你没看错,是凌帆。”凌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他治伤。” 第440章 打死不说 凤离闻言,立即歇了所有想询问的心思。 二皇子在太子宫里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这伤势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刀伤剑伤,而分明是刑讯出来的伤。 放眼整个东陵帝国,敢刑讯二皇子的人也没几个。 而眼下这个情况,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对二皇子动的手,可凤离心里难免疑惑,太子殿下不是跟二皇兄感情很好么? 怎么会…… 二皇子犯了何事? 以下犯上,冲撞了太子殿下? 可二皇子就算真有什么过错,也该由女皇陛下发落,或者太子小惩大诫训斥一番也行,这般动用私刑的举动若是传出去,只怕整座皇宫都得沸腾起来。 不过凤离并不敢深思。 太子深夜命凤影传他过来而不是召了太医,就说明太子不想惊动其他人,或者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需要做的就是给二皇子治伤,然后对此事保持沉默。 凤离收回心神,专注地给二皇子处理伤势。 而侧倚在锦榻上的君凌霄单手抵着鬓角,眉心依旧是深思不解。 目光落在对面染了血迹的榻上,地上也有,耳畔想着最后凌帆说的那句:皇兄,我受不住了。 没有怨怼,没有不满。 只带着一点示弱求饶的味道。 君凌霄目光微垂,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上。 虽说对几个弟弟素来严格,可真正意义上的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可即便下了那么狠的手,君凌霄还是没有问出他想要的答案,凌帆的嘴巴像是蚌壳一样,死活撬不开来。 君凌霄第一次觉得自己愚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凌帆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是如此让他难以启齿。 宁愿被重责加身,也不愿意透露一二? 转头看向内殿方向。 那么重的伤,大概还需要多费一番功夫处理,君凌霄起身,交代了凤离一些事,命凤影留在宫里,便转身走了出去。 夜黑如墨,万籁俱寂。 君凌霄踏着夜色独自到了玉衡宫,这个时辰除了当值的禁卫和宫人,大多已进入梦乡。 姬凰羽睡梦中被叫醒,原本心情都不太好,可一听说是太子殿下到,顿时诧异。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来干什么?” 宫人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没说。” 当夜值的内侍掌了灯,殿内霎时明亮起来,姬凰羽起身拿过外袍披上,抬脚往外殿走去:“让太子进来吧。” 宫人应了声是,转身去回话。 不大一会儿,一身长袍整齐的君凌霄走了进来,长身玉立,气度卓然,如渊渟岳峙般沉着平稳的气度,只简单朝那儿一站,周身便倾泻出说不尽的帝王之气。 “姬叔。”君凌霄微微欠身,“深夜打扰,还请姬叔恕罪。” 姬凰羽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好梦正酣被吵醒,倒不说上心情好不好,总归还带着几分困倦。 不过他也知道,君凌霄若无重要大事,绝不可能深夜无聊往玉衡宫跑。 别说君凌霄,便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些年都是往太子宫去的次数多,而很少来玉衡宫。 成年男子长大之后都是独立的个体,总不可能想女儿家一样承欢膝下,撒娇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反倒是兄弟之间更有话题可聊。 伸手示意君凌霄坐下,姬凰羽斜倚榻上:“跟凌帆有关的事情?” 君凌霄点头,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的确有件跟凌帆有关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姬叔能也许解我心中疑惑。” 姬凰羽挑眉:“说来听听。” “今晚我打了凌帆。”君凌霄直言,“打得很重,他现在已经晕了过去。” 姬凰羽心下微惊,所有睡意瞬间不翼而飞,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凌帆他犯了何事?” 能逼得凌霄下这么重的手,姬凰羽绝不认为会是小事。 凌霄是什么样的性情,这些年他们都看在眼里,姬凰羽更不会认为他故意对凌帆不利,而且若真要不利,凌霄也不至于深更半夜过来找他。 宫人奉了茶过来。 君凌霄端着茶盏,沉默地啜了口茶,开口屏退殿内所有宫人。 “之前玄隐殿查太子妃暴毙的案子一直没有结果,线索是被我压了下来。” 姬凰羽神色微变,太子妃暴毙案的隐情? “跟凌帆有关?” 君凌霄点了点头:“三任太子妃暴毙,皆是他所为。” 姬凰羽霍然起身,脸色猝变:“不可能!” 君凌霄敛眸,目光落在手里的茶盏上:“姬叔认为我会冤枉他?” 姬凰羽没说话,心头只觉得震骇。 他不认为太子会冤枉凌帆,可凌帆根本没理由这么做。 他对皇位没有野心,对太子也心悦诚服,从未生出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他为什么要杀死太子妃? 而且还是三任太子妃,直接导致凌霄担上了一个克妻的名声。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便是我来打扰姬叔的愿意。”君凌霄语气平稳,淡漠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波动,“我知道是他,所以压下了线索,就在三天前,凌帆也亲口承认了是他。” 顿了顿,“但是,他死活不愿意说出原因。” 姬凰羽怔怔地坐了下来,“原因?” 君凌霄点头:“所以我才来求教姬叔。” 姬凰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凌帆承认了?” “承认了。”君凌霄语气淡淡,“他原本想去玄隐殿受审,我没同意。三任太子妃皆是出自帝都权贵世家,若真相被人知道,后果会很严重。” 的确很严重。 姬凰羽想,仅仅只是安抚三任暴毙太子妃的家族,给他们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就足以让九娆焦头烂额。 在东陵帝国繁荣昌盛这么多年之后,女皇陛下圣明天子的名声早已传遍四海诸域,皇子谋杀太子妃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可以想见对皇族的名声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圣明天子必须对全天下,对满朝文武,对受害者的家族做出最妥善的解释和安抚,以及该有的补偿。 除此之外,君凌帆也必须为他残忍的行为付出偿命的代价。 第441章 当局者迷 姬凰羽沉默,素来吊儿郎当的脸上此时只余一片凝色。 君凌霄也沉默着,敛眸啜着手里的茶水。 “凌帆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凌霄抬眼:“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姬凰羽眉心蹙起。 “我撬不开凌帆的嘴。”君凌霄语气淡淡,“虽说按照规矩,就算他真犯了事也轮不到我来动手,不过到底也做了他这么多年兄长,凌霄自认教训他的资格还是有的,并且凌帆自己也没有抗拒。” 顿了顿,“但姬叔尚在,凌霄的行为到底是越了些分寸。姬叔心中若有不满,凌霄甘愿受责。” 姬凰羽忍不住皱眉:“这叫什么话?你是他的兄长,别说凌帆犯了这么大事,就算只是寻常的错处,你也有教训他的资格,越了什么分寸?他对你这个兄长比对我这个父亲都服气。” 此言一出,殿内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静默了下来。 姬凰羽眉头缓缓拧在一起:“凌帆自小就只服你,也喜欢跟你待在一起,按理说,他怎么也不该做出谋杀太子妃的举动,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君凌霄没说话。 只是听着姬凰羽这句话,心里倒是隐约能判断,姬凰羽这个父亲大概也是无法猜透凌帆此举之下隐藏的动机。 “若不是针对太子,那就是针对太子妃?”姬凰羽皱眉猜测,“可太子妃跟他也没什么仇怨,更何况就算有仇,也不可能跟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君凌霄抬眸,看着姬凰羽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姬叔有答案了?” 姬凰羽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不敢置信的光泽。 他以一种极为复杂又极为深沉的目光看着君凌霄,陡然间只觉得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有种血液逆流的透心凉。 俊美的脸上一片怔然,像是受到了刺激似的模样。 “姬叔?” 姬凰羽深深吸了口气,眼底色泽变幻莫测,攥紧了手死死地克制着内心的震惊,他闭上眼,心头一阵阵浪涛翻滚。 君凌霄见他如此,眼底不由浮现深思。 殿内沉默了良久,一种诡异的气氛紧紧将两人笼罩,姬凰羽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也委实无法把那样不可思议的猜测说出来。 过了很久,他也只是艰难地开口:“太子殿下。” 君凌霄嗯了一声:“姬叔有话,直言无妨。” “这几天凌帆说过的话,麻烦太子殿下如实陈述一遍与我听。”姬凰羽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忽。 虽然他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真的,他实在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 “姬叔?”君凌霄觉得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不由蹙眉,“姬叔心里若是有什么怀疑,不妨——” 姬凰羽抬眸:“太子别多想,我没什么想法。” 君凌霄皱眉。 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把这两天东宫里他跟凌帆的对话,以及凌帆的反应,都无一隐瞒地说了出来。 末了,他道:“身为储君兼兄长,我没办法对他草菅人命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三条无辜的性命,但考虑多方因素,我到底也存着些许私心,不愿意真的把他送去玄隐殿或者刑部受审,所以才对他动了手,也算是给了他一些惩罚,好叫他以后长长记性。” 姬凰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晓他说的都是实情。 别的都不说,君凌霄但凡对凌帆的兄弟之情稍微淡那么一些,或者对凌帆有那么一点点顾忌,那么早在掌握了凌帆杀人的证据时,就可以直接让玄隐殿查到凌帆身上,而不至于压下线索替他瞒下此事。 况且他今晚能主动来找姬凰羽,也足以说明他是真心把凌帆当成兄弟看待。 所以他惩罚凌帆的举动,姬凰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打心底里感激。 涉及三条人命。 君凌霄就算真杀了凌帆,姬凰羽都不会他觉得他做的不对。 况且,倘若太子没有阻止,任由凌帆自己前去玄隐殿或者刑部认罪,结果无非就是以命偿命,并且姬凰羽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虽然他并不担心自己受什么牵连。 可就像凌帆不愿牵扯到父亲一样,姬凰羽担心的同样只是儿子的命运,以及九娆得知真相之后的震怒,和如何善后的事情。 真相一旦被揭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管是出于一点护短私心,为了保住凌帆的性命,还是为了维护皇族的脸面,君凌霄所做的一切都完全符合一个储君该有的果断和凌厉。 无可指摘。 然而一想到这些事情发生的起因,凌帆死活不愿意说出口的隐情,以及一旦说出口,也许立即就会引起整个朝野震荡的可能性,姬凰羽一颗心就不停地往下沉。 他宁愿自己猜错。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真实的原因是凌帆确实生了不该有的野心,所以才对太子妃动手,也不希望是他所猜测的,那个无法启齿的理由。 若只是野心,大不了就是削权。 为了压制他的野心,姬凰羽完全可以削去凌帆手里的权力,让他余生只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娶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为妻,把他踢出权力中心。 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就算是念在兄弟之情,也不可能对他赶尽杀绝。 然而…… 若当真是其他的心思,又该如何消除? “若凌帆真的不愿意说,太子殿下以后还是别问了吧。”姬凰羽语气微沉,“既然他已保证以后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太子可以选择信他一次。至于原因,也许真的让他无法说出口,只要他以后能安分,便由着他保留于自己的秘密,也无不可。” 君凌霄沉默片刻,大抵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既然姬叔这么说了,凌霄自当照办。” 姬凰羽闻言,无声叹了口气。 凌帆他……是魔障了么? 以凌霄的睿智,到现在看不透凌帆心里的想法,大抵就是当局者迷了。 不过也正常,好端端的,谁会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 第442章 魔障 君凌霄并没有逗留太久。 今晚与其是过来请教,不如说他是来跟姬凰羽报备一声他打了君凌帆的事情。 动了别人的儿子,自然要跟父亲打声招呼,以及把事情前因后果托盘而出。 至于姬凰羽猜到了却不愿意说的原因,凌霄纵使无法那么准确地猜透,却也清楚大抵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否则不至于让凌帆宁死也闭紧了嘴巴,而姬凰羽这么快就猜到却也选择闭嘴不言——难道当真是自己迟钝? “今晚的事情还请姬叔保密。”凌霄站起身,语气平淡,“母上大人那里万不可露了底,这两日先让凌帆在我宫里养伤,过几天母上若问起,就说凌帆是被人下了毒,我不愿意惊动他人,所以才没有大肆声张。” 姬凰羽沉默片刻,轻叹:“难得你想的这么周到。” 此事让姬凰羽知道和让女皇知道,完全是两个性质,凌霄还是能分得清其中严重性的,并道:“姬叔还是平常心就行,别在母上面前露了异样。” 姬凰羽淡道:“凌帆知道你今晚过来吗?” “不知道。”君凌霄摇头,“我来时,他还在昏迷中。” 那打得确实不轻。 姬凰羽沉默片刻,“既然他不知道,就别让他知道了。我暂时不过去看他,等他伤势痊愈之后我再跟他谈谈。” 君凌霄点头。 今晚注定无法入睡。 姬凰羽送君凌霄出去,沉默地注视着浓黑夜色。 夜色中那缓缓离去的男子身段颀长瘦削,气度尊贵而雍容,纵使淡漠寡言,然而往往就是这种冷峻而沉着平和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臣服。 像是有他在的地方,万物都该匍匐在其脚下。 姬凰羽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愤怒吗? 似乎并没有。 虽然他应该愤怒,愤怒于凌帆生了魔障似的心思,愤怒到该把这个儿子一掌拍死都犹不解恨,可他心里更清楚,有些事情若是人为所能控制,大概就没有那些所谓的身不由己了。 就如当年的他。 在所谓的天命面前还曾尝试着挣扎,可一旦遇上感情,不依然是放弃了所有的骄傲和尊荣? 姬凰羽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也许有些老了,很多事情没办法再如年轻时那般不当回事。 三十年宫廷生涯到底是在骨子里印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磨去了他曾经的骄傲跋扈,肆意飞扬。 姬凰羽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凌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了内殿。 心里忍不住想,好在凌帆还知道分寸,懂得及时醒悟,也知道有些话是死也不能说出口的。 否则…… 只怕这宫廷才真的要变了天。 有玄隐殿的存在,太子深夜去往玉衡宫的事情能瞒住其他人,却瞒不住九娆和楚天舒,这一点君凌霄心里比谁都明白。 所以当天亮时分九娆下朝之后直接宣太子去勤政殿时,君凌霄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凌帆在太子宫里中了毒,儿臣不想惊动母上,所以只暗中派人去查了凶手。”君凌霄语气平稳,连谎话都说得面不改色,“凌帆眼下已无大碍,儿臣昨晚去玉衡宫就是为了跟姬叔禀报此事。” 三言两语,既解释了深夜去玉衡宫的原因,也告知了凌帆眼下没有危险,让九娆不必担心,言语间同时透露出东宫一事他自行解决,不希望其他人插手的意愿——包括玄隐殿在内。 九娆听完之后,只是微微皱眉:“凌帆中了什么毒?” 堂堂东宫太子地盘上,居然有人敢对二皇子下毒? 这个说法她怎么不太相信呢。 君凌霄语气沉着,“就只是寻常的毒,昨夜凤离去看过,已经给他服了解药,凌帆暂时还在昏迷中,但已没有性命危险。” 九娆闻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楚天舒:“你觉得呢?” 楚天舒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眼底看不出情绪,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高深莫测。 “算了。”九娆倚在椅子上,“凌帆没什么危险就好,你做事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即位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君凌霄道:“母上看起来还年轻——” “啧。”九娆抬眸,“看不出来你也会拍马屁了。” 君凌霄静默片刻,缓缓道:“儿臣只是在陈述事实。” “年不年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早已经烦了。”九娆道,“早点退位,我也能早点出去游山玩水,谁有兴趣整日泡在一堆政务里头?” 君凌霄没说话。 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九娆可以能说得如此任性而坦然。 “太子妃暂时就不选了,先筹备登基大典。”九娆自顾自下了决定,“即位之后,你直接选秀充盈后宫。反正朕是禅位,不是驾崩,登基选秀都没什么可忌讳的,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就行。” 君凌霄微微蹙眉:“母上看起来很着急。” “当然着急。”九娆看了他一眼,“你早日登基,我就早日脱离苦海。况且你妹妹只是回来小住几个月,最好能赶在她回去东澜之前把事情都办妥,难不成还要让她以后为了你的登基大典再特意跑回来一趟?” 君凌霄:“……” “再说朕既然已经决定要退位,那早几个月晚几个月又有什么区别?”九娆语气闲适得跟讨论天气似的,“大典自有礼部筹备,你只需配合就行,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有楚天舒,墨华,姬凰羽,鸾飞在,这么多人帮忙筹备,君凌霄的确不需要操心太多。 至于说太子妃暴毙一事在世家中产生的影响,这一点九娆心情虽有些阴郁,却也并没有真的太过放在心上。 诅咒之说她是不相信的,而且此事是谁从中压了线索下去,她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适当地装傻罢了。 “以后选妃当心点,别再出什么意外。”九娆皱眉,“以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朕不想再追究。林家、于家和陈家,你以后记着多补偿一些。” 第443章 天生凉薄 到底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说没就没了,搁在谁身上也没办法轻易接受。 说到底,还是皇族亏欠了他们。 君凌霄敛眸,压下眼底情绪:“儿臣知道。若没别的事情,儿臣先告退了。” 九娆嗯了一声,“等凌帆有意识了,还是让宫人送他回王府吧,老待在东宫也不合规矩。” 君凌霄沉默片刻:“儿臣心里有数。” 九娆于是没再说什么,君凌霄躬身告退。 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九娆若有所思:“天舒,你觉得凌霄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楚天舒点头,“嗯。” 没有迟疑,而是笃定。 九娆不由稀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不替他遮掩一二?” 就算心里是那么想的,至少言语间也该稍微修饰一下吧,就这么“嗯”了一声? 楚天舒拧眉:“他也是陛下的儿子。” 陛下总不会害他。 九娆:“……”的确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默默无语片刻,九娆朝他招手。 楚天舒走到她跟前,弯腰把她从椅子里抱了起来,转身往屏风后休憩的地方走去。 九娆伸手勾着他脖子:“凌帆中毒一事,你怎么看?” 楚天舒把九娆放在榻上,低眉吻了吻她的唇瓣:“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九娆挑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倒是对他放心。” 中毒一事明显是借口,凌霄这是把他们当成了傻子? 天舒也就任由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陛下都打算传位给他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楚天舒蹲跪在榻前,语气沉着,“凌帆的事情由着他们自己去处理。孩子都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九娆半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啊,想当初我们也是早早就开始做主自己的事情了,爹娘形同摆设。凌霄和凌帆比起当初的我们,反而是安定些。” 顿了顿,“太子妃接连暴毙的原因,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只是不愿意去深思。有些事情,也许装个糊涂反而是好事。” 楚天舒点头:“太子既然把事情压下,就证明他不希望事情闹大,我们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九娆点头。 太子即将登基,有了一国之君的责任和担当,早已经不是需要他们教导或者提点的稚儿。 即便有些事情是不该发生的,他们也相信他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而不会握着权力胡作非为。 “时间过的也真是快。”九娆喟叹,“转眼我们已携手过了四十多年光阴。天舒,每天对着我这张脸,就不会觉得腻烦吗?” 天舒摇头:“不会。就算再过四十年,也不会腻。” 九娆淡笑:“可你本该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娶个娇妻美妾,生几个儿女,而不是待在深宫受各种规矩束缚,连一份完整的感情和姻缘都得不到。” 出生贵胄之家,母亲曾是东陵长公主,父亲贵为丞相,楚天舒的身世比起皇子也没逊色多少。 可就是这样一个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公子,却为了她而承受诸多磨练苦楚,入玄隐殿淬炼几年,只为做她身边独一无二的御影卫,护她一世周全。 然而九娆能回报他的,却着实有限。 楚天舒沉默片刻:“陛下就是我的妻,我还有两个儿子,有妻有子,余生已足。” 这是他的心里话。 虽然当年也曾有过执念,嫉妒她身边出现了别的人,可当一切释然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爱上了一个天生凉薄的人,这是他命中注定该承受的,并也觉得甘之如饴,或许不只是他,其他三人亦如是。 不管先来还是后到,不管起因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恩情,在后来的这些年里,他们确实都深爱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他们也非常清楚九娆在感情上的凉薄,她可以喜欢身边有名分的每一个人,喜欢的程度有多有少,毕竟一碗水总是端不平的。 可纵然如何偏宠,也仅仅只是偏宠而已,她做不到深爱,不可能把一颗心只给一个人。 早在认识最初,她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所有喜欢她并自愿入她后宫的几个人,在感情上她从不存在着欺骗,喜欢就是喜欢,却不会承诺任何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坦诚得近乎于冷酷,早早就断了所有人的奢望。 然而,能说她风流花心吗? 其实并不。 说她薄情负义? 也不。 毕竟就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一个女子,从当初十几岁到如今的四十多岁,三十年风风雨雨过去,身边始终只有这四个人相伴,没有再增一人,也没有少一人。 时间没有消磨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使得深宫变成勾心斗角的沼泽之地。 纵然不能保证三十年深爱如初,却也做到了彼此互爱互敬,互珍互重。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另类的专情? “其实回头想想,到底还是我负了你。”九娆伸手摸了摸他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棱角分明的面容,“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去,我大概会做出另外一种选择。” 只怪当初太年轻,太任性,颇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自负,自诩为天命帝女,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不属于她这样的人。 她只想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尊贵优越感,而不愿意把一颗心轻易交付在一个人的身上,哪怕这个人把命都给了她,心也剖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天舒摇了摇头,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去,该做出改变的人是我而不是陛下,因为时间已经证明陛下当初的决定才是对的。东陵帝国偌大疆域,需要四位皇夫共担责任,臣武力修为虽高,却也只是个凡人,做不到把兵、政、财大权全纳入掌控之中,就算真能做到,陛下大概也该生出戒备了。” 顿了顿,“帝王的感情永远不能凌驾于责任之上,因为陛下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为天下苍生考虑。若因自己的感情而让天下陷入战火,陛下便是天下万民的罪人。” 而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面对那般困境,所以只能妥协。 第444章 治伤 君凌帆昏迷了一整日,从夜间晕过去,直到又一个星辰满天时,才幽幽醒过来。 殿内灯火通明。 眼睛疲到睁不开,却已隐隐有了意识,浓浓的痛意包裹全身,君凌帆觉得自己如同一叶竹筏,飘摇在暴风雨凌厉的海域上。 无处不在的痛,全身像是热油泼滚过一样。 他费力的想睁开眼,双眼眼皮却沉重滞涩,意识也是浮浮沉沉。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探向他的额头,凌帆想开口,可喉咙却冒火似的,干涩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那只手很快收了回去。 君凌帆有些不舍,睫毛颤了几下,像是缓缓扇动的蝉翼,终于如愿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映着模糊的身影,却让他混沌的思维刹那间清醒。 但,也只是清醒了一点而已。 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醒了?”君凌霄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倒了杯水过来,低眸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人,又返身去拿了个勺子。 用勺子喂了点水在他唇边,稍稍能缓解干涩的口腔,着火似的喉咙终于不那么烧灼一般难受。 他试着开口,“皇……” 然而出口的声音像是破锣般干涩破碎,难听得很,君凌帆只说了一个字就默默地闭上了嘴。 水也没喝多少。 他的身体暂时还不能动,稍稍动上一下就疼得出汗,汗蛰得伤口密密地疼。 喂水也不太方便,喝了那么几小口,就出了一头冷汗。 好在嘴里没那么干了。 君凌帆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君凌霄转身走了出去,把茶盏放在案上,没再理会内殿的人,走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堆积成山的卷宗。 没多大一会儿,凤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朝君凌霄行礼,随即转身入了内殿。 君凌霄眸光微抬,定格在凤离的背影上,眼底却是若有所思。 他在回想昨晚去玉衡宫时姬凰羽突然间的反应,以及他说的那些话。 得知太子妃暴毙的真相时,姬凰羽的反应是诧异而震惊的,他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可能”,是真的认为事情不可能是凌帆所为。 因为没有理由。 凌帆没有野心,对凌霄这个皇兄也没有敌意,对那三位太子妃更是无仇无怨,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按理说,他怎么也不该做出谋杀太子妃的举动,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除了担个杀人的罪名,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可后来听完他的话之后,姬凰羽却显然明白了什么。 清楚了根源所在,却不愿告诉他,并且让他以后也别再问凌帆。 而且那根源显然是让姬凰羽震惊且为之感到不安的。 君凌霄眉目微敛,心底隐隐有了些感觉,却还是没摸着头绪。 凌帆打小就只服你,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若不是针对太子,那就是针对太子妃? 太子妃跟他也没什么仇怨,就算有仇,也不可能跟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针对太子妃。 不可能跟三任太子妃都有仇。 三任太子妃…… 脑子里骤然一道灵光劈下,君凌霄整个人僵滞了片刻,随即眉心缓缓皱在了一起,眼底浮现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内殿的方向。 “所以你是宁愿死,也不愿给我一个解释?” “臣弟只能保证,以后不再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宁愿死,宁愿去玄隐殿领罪,也不愿意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 答案……原来在这里么? 君凌霄身体缓缓靠在椅背上,一时之间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感觉。 愤怒,荒谬,复杂,以及,无法置信。 可最后,却只是轻轻闭上眼,眉梢眼角萦绕着寒凉峭冷。 像是隔绝了所有人的亲近。 外殿一片沉寂,内殿同样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凌帆身上不着寸缕,轻轻掀开薄被便能看到,所有能入眼的地方无一处完好,肿高的檩痕有些已破裂,绽开血痕,就算没有破口的地方也是一片乌黑肿胀。 对于一般医者来说,面对这样的伤患,连上药都是个难题。 因为无处下手。 可凤离不是一般医者,他是太子君凌霄身边的专属大夫,医术精湛,精通医毒药理,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柔软的心肠。 所以面对这般惨不忍睹的伤患,纵使这个伤患还是个身份贵重的皇子,对于凤离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该清洗清洗,该上药上药。 浑然不顾伤者疼的,在昏迷中也控制不住的痉挛颤抖。 只是太子有言在先。 治伤归治伤,止疼就不必了。 所以即便二皇子疼得唇色都刷白,凤离也不敢给他开什么止疼药。 凤离也不知道太子跟二皇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二皇子究竟是怎么惹怒了太子,但这是人家皇家兄弟的家务事,他一个属下可没胆子问。 太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出了这道宫门,那是一个字的口风都不能泄露。 否则。 凤离看了眼遍体鳞伤的二皇子,暗道太子连自己亲兄弟都下得去手,他这个区区属下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啊。 二皇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气得太子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上了药之后,凤离拎着药箱走出去,看到君凌霄坐在案后椅子里,沉默不发一语,敛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走到案前不远处站立,凤离垂着眸子开口:“殿下。” 君凌霄回神,抬眸看了他一眼:“处理好了?” “是。”凤离点头,“二皇子伤势太重,那些伤也疼得厉害,殿下要不要给他……” 疼得厉害? 君凌霄语气冷峻:“不疼我打他干什么?” 凤离静默。 悄悄瞥了一眼,他家殿下心情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沉默片刻,凤离躬身:“属下先告退了,等天亮再来给二皇子换药。” 君凌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未曾多言。 凤离很快拎着药箱离开。 君凌霄转头望向殿外夜色,深沉的眸心一片波澜不起,喜怒难辨。 第445章 如坠冰窖 夏季炎热,热得人都不想出门。 南姒在宫里待了半个月,每日就跟夜小七喝茶,看书,赏花,闲聊贫嘴,偶尔去跟女皇陛下和几位爹爹请个安。 几位皇夫都在忙着权力交接,开始正式移交职务,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得空时,经常会过来找南姒交流感情,顺便跟夜小七切磋武艺,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忙碌的。 为了太子的登基,几乎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悠闲的人反而是南姒跟夜小七。 日子就这么安静地过着。 三位皇子不知是突然间忙了起来的缘故,还是因为得了皇长兄禁令,对于东宫之事皆是缄默,只是近期去东宫的次数明显少了,或者说,除非有重要事情需要请示太子,其他时候能不去,他们都会尽可能地远离东宫。 君凌霄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在临近登基的日子里依然忙于政务,三省六部时常能看到他的身影,官员们有事需要请示,也可以去东宫书房求见太子。 只是东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许多,宫人们行事越发小心谨慎。 到了七月底,最炎热的夏季终于算是熬了过去,坐在湖心凉亭之中,尤能感受到四周吹进来的风带着丝丝凉爽之气,彻底拂去了炎炎夏日的燥热。 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这两天君凌霄政务忙完之际,时常会自己过来待上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做,一句话不说,就这么静静坐上须臾,感受着四面吹来的风,拂过肌肤的凉意好似能让心头所有躁动的情绪都慢慢冷却下来。 情绪和精神上都能得到一些宁静。 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君凌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湖面,姿容淡漠,身体半靠着扶栏,看起来竟是难得地多了一些慵懒惬意。 脚步声渐近,一袭湖蓝色冰丝轻袍的青年走进花厅,手里一盏茶散发出袅袅茶香。 “皇兄。” 君凌霄没有回头,语气淡淡:“谁让你起来的?” 凌帆的脸色看起来还苍白得很,之前受伤颇重,时睡时醒,趴床上养了两三日才正式清醒过来,可那些伤口复原得慢,纵使是醒了也还不能起身,这半个月大多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不能起身,他有时就趴在床边翻翻书,殿内太过安静,宫人不被允许进殿,只有凤离去给他换药的时候,两人能简单交流两句。 交流的内容无非就是,“太子殿下有过交代,不许给二殿下用止疼药,所以只能委屈您了。” 君凌帆当然不敢违背他家皇兄的意思,因此对凤离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点头,道了一声:“没关系。” 不能用止疼药,疼得紧了也只能自己受着。半个月熬下来,倒像是过了几个月一样漫长。 “我今天精神还好。”君凌帆抿唇,“总待在殿内都快憋出病来了。” 不知是不是状态虚弱,还是因为此前刚挨过一次狠的,亦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所致,君凌帆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虚软,完全看不出一点以前的恣意风流。 君凌霄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伤了半月,原就瘦削的身子越发清瘦了些,袍子穿在身上更显几分宽松飘逸之感。 “想好该给我什么解释了么?”他语气淡漠,“还欠下一百九十六记藤杖,你自己掂量着身体,看什么时候还上。” 君凌帆微默,一时居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解释么,肯定是没有。 至于藤杖欠下的数目,还有一百九十多? 这么说来,那天才堪堪挨了一百冒头就扛不住了? 是他身体太弱,还是皇兄下手太狠? 其实要说狠,倒也真不算狠。 毕竟比起玄隐殿的手段,比起直接去断头台,皇兄已经算很仁慈了。 只是此时他才深深地感受到,三百这个动动嘴皮子就能冒出来的数字,到了皇兄手里,瞬间就能转化成一个遥遥无期的,足以让人遍体生凉的煎熬。 君凌帆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数以百计的责罚,但是他知道,就算再罚上千记,皇兄要的解释他也给不出来。 花厅里静默良久。 君凌帆安静地注视着湖面,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天的伤,不免有些担忧:“这些天,母上大人有没有问起过这边的情况?” 君凌霄身子微动,缓缓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扶栏,过了片刻,才道:“姬叔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 君凌帆诧异抬头,随即眸光变得有些不安:“皇兄?” “动了人家的儿子,难道不该去禀报一声?”君凌霄偏头看着他,眸光淡淡,“你觉得我该瞒着所有人?” 君凌帆无言片刻,缓缓摇头:“没。皇兄做得对。” 的确该让他父亲知道一下。 毕竟二皇子重伤一事想瞒也瞒不住,况且连续半个多月待在太子宫不见人影,只会引发一些不该有的猜疑。 坦白反而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 君凌帆默了片刻:“皇兄是怎么跟父亲说的?” “据实相告。” 这四个字落音,钻入耳膜,君凌帆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父亲会不会猜到他谋杀太子妃的真实原因? 皇兄跟父亲在一起说了什么? 他有没有,有没有隐隐怀疑一些什么?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君凌帆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指尖都开始发冷,薄唇抿得泛白却依然无法抵挡五脏六腑袭来的阵阵寒意。 皇兄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觉得他大逆不道? 会不会觉得他恶心龌龊,肮脏污秽? 君凌帆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冷到肌骨里都侵入了寒气,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抬眼去看皇兄的表情。 他害怕看到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屑,轻鄙,像是看臭虫一样恶心的眼神。 他害怕听到质问的言语,更怕……更怕…… “冷?”君凌霄看着某人站在那里止不住地颤抖,脸色更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由皱眉,“出来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第446章 兄弟情深 君凌帆愣了好一会儿才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然后不由自主的,心神微定。 浑身紧绷的神经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臣弟不冷。”他说道,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现在正是夏季,臣弟穿得不少了。” 你见过谁在炎炎夏日穿着左一层右一层衣服的? 眼下虽已过了最炎热的那几天,可依然还是夏天,还没正式入秋呢。 君凌霄不发一语,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眼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晨光下他额头渗出的薄薄晶莹,语气波澜不惊:“去躺着。” 君凌帆好不容易出来,自然不想再回去。 语气不由就低了许多:“再躺下去就发霉了,皇兄允我出来透透气。” “透透气?”君凌霄眸光微转,嗓音淡得听不出情绪,“这儿风景不错,索性就在这里把剩下的打完?” 再打晕一次,养伤半个月,看会不会真的发霉。 君凌帆沉默地抿唇。 别说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此时就在这里站了一会,身上的伤已经开始叫嚣着疼痛,继续挨完剩下的? 不如一头扎进湖里,自我了断还省事得多。 不过到底是不愿跟皇兄较劲,君凌帆走到一旁椅子里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个让自己舒适些的姿势,转头看向湖面风景:“皇兄。” 君凌霄语气平静:“有话就说。” “皇兄登基之后,不用分给我太多的事情做,让我做个闲散王爷就行。”君凌帆眸光里流露出些许沉寂的光泽,嗓音平和,“以后有机会我想去南疆看看。” 君凌霄淡淡问道:“去南疆?” “嗯。”君凌帆点头,“去父亲的家乡看看,听说南疆祭司殿是南疆百姓的信仰,我若有缘得神灵庇佑,说不准还可以去侍奉神灵。” 君凌霄眉心微皱,语气寒凉三分:“侍奉神灵?” 君凌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却并不敢多想,眉眼低了低,并不作答。 养伤的这些日子里他想了很多。 皇兄光风霁月,真命天子,身边容不得腌臜之事。 自己一身污秽,心灵早已不洁,祭司殿可以洗去他一身罪孽。 况且南疆距离天都城甚远,从此天各一方,既能歇了他不该有的心思,也能让皇兄从此得一个清静安宁。 他不想掌太大权力,虽然知道皇兄不是个善猜忌的人,可他还是不愿意冒险。 一点点都不愿。 他宁愿做个无权一身轻的废物王爷,以换来两人之间长久的相安无事。 君凌霄倚着扶栏,沉默不语。 花厅里静了好一会儿,君凌帆复又低声道:“这些日子打扰皇兄了,臣弟想今晚就回自己的王府居住。” 二皇子君凌帆封号静王,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府邸。 只是凌帆年少时在东宫跟皇兄一起念书,成年之后也常来常往东宫,东宫里有他的寝殿,晚间讨论事务晚了顺便就留下来,几乎很少回自己的王府。 宫中几位皇子感情好,看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以为兄弟情深。 其实也的确是兄弟情深。 不过今天之后,君凌帆知道自己是不会再住东宫了,纵使是兄弟,也还是避着点嫌较好。 “嗯。”君凌霄没反对,也没什么可反对的,“这两天没事就老实待在王府养伤,别到处乱跑。” 对于他所说的要去南疆一事,未曾表示什么意见。 似乎这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君凌帆点头:“是。” 这句话落音,两人又陷入了安静。 君凌帆想问问皇兄之前去玉衡宫的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或许该主动去找父亲谈谈。 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云淡风轻般把所有的秘密都压下,淡定地否认父亲的猜测,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就算是父子,有些话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在厅中又坐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可聊的,身上的伤也蚁蛰似的疼。 君凌帆站起身,主动告退:“臣弟先回去了,皇兄……” 皇兄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君凌帆抿唇片刻,淡道:“皇兄这两天也没休息好,当注意身体。” 君凌霄没说话。 君凌帆很快转身离开。 沉默注视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君凌霄单手抵着下巴,眸光平静幽深,就如周围这泛起层层涟漪的湖面,一眼望不到底。 一路强撑着精神走回寝殿,君凌帆体力有些乏,衣衫下沁出了一层细密薄汗。 浑身的力气像是骤然间流失殆尽,他无力地坐在床前,倚着床头雕柱,想到方才皇兄的表情眼神,说话的语调,好像跟往常一般无二。 也许他并未看出什么,或者猜出什么。 君凌帆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此感到失落。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搞出这么多麻烦事,还得让皇兄帮着收拾善后,为了护他而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虽说打了他一顿,可那三条人命确实也是没了。 皇兄政务繁忙之余,不仅要一句句逼问他杀人缘由,还得亲自动手教训他。 尊贵的一国储君,惩罚他人何曾需要自己动手?常常一句话发落下去,身边就有伶俐之人代劳,万事安排得服服帖帖。 可此番。 此番君凌帆倒是找了个麻烦给他。 不过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可原不可原,都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君凌帆闭上眼,倚着床头小憩一会,决定午膳之后再去玉衡宫,去过玉衡宫之后,雍华宫那边暂时就不过去了,先回王府。 等伤势彻底痊愈,再去跟母上大人请安。 君凌帆心里盘算好一切,却不知这世间有些事,真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也不是他盘算得周周到到,事情就一定会按着他的计划去走。 午膳之后他去了趟玉衡宫,君凌霄则坐在东宫书房里批阅奏折。 宫里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登基大典在即,整个司礼监、礼部官员,太子宫内侍、宫人,包括几位皇夫都忙碌了起来。 反倒是他这个准天子像个没事人似的,整日沉浸在一堆枯燥的政务之中。 第447章 没有隔夜仇 只是忙着忙着,他不免就想起那张苍白的脸。 一贯潋滟风流的青年,这两天顺服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便是那双总是盛满星辰的桃花眼,也只剩下了平静和沉寂。 君凌霄对着奏折有些失神。 脑海中不由浮现从小到大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从年幼时蹒跚学步需要他搀扶,到后来启蒙读书也宁愿让他来教,而不愿意去求教太傅。 君凌霄比凌帆大了一岁多点,学识上根本就是这边刚学,那边就磕磕绊绊做了弟弟的老师,想来也是好笑。 后来年岁渐长,君凌霄有意停下来等他一步,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凌帆大半时间都在他身边,有一阵还让姬凰羽感到唏嘘:“我跟楚天舒争宠争了这么多年都没争赢,没想到我的儿子倒是跟他的儿子这么亲近,还可劲地倒贴,让我这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九娆对此只是淡笑:“兄弟情深不好么?” 好,当然好。 兄弟情深总比兄弟自相残杀来得好。 姬凰羽嘴上叫嚣着不满,心里当然也是希望皇子们之间感情好,毕竟都是九娆的孩子,谁又想看到他们反目成仇? 后来其他三位皇子陆续出生。 每次看到那些个小萝卜头追在后面喊着“大哥”,凌帆就会很烦躁地训斥:“整天喊什么喊,有完没完?乳娘都去哪儿了?怎么照顾皇子的,让他们到处乱跑?” 君凌霄觉得他的脾气不太好,并且发怒发得莫名其妙:“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整日追在后面喊皇兄,怎么自己长大了,对弟弟们就不耐烦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凌帆人小却老成,“我能帮皇兄做事,他们只会添乱。” 对此,君凌霄向来不置可否。 也许小时候的想法到底都要单纯许多,长大之后,反而生了诸多心思。 不过长达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兄弟之间的情分确实是其他人无法相比的,况且对于男女之情君凌霄从未有过想法,平生未曾喜欢过谁,那三位太子妃也只是基于家世、品貌和学识方面的优势,选了最合适的。 三位女子接连暴毙,对君凌霄来说,是震怒大过于难过。 没有感情,自然就没有伤怀。 只是对于凌帆杀人一事,他所产生的怒火却是跟这些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呈正比,越是在意,就越不能放任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然而。 然而…… 君凌霄揉了揉眉心。 某人以前曾不止一次傲娇:“本皇子勤奋上进,跟皇兄感情要好,以后可以帮皇兄分担政务,有本殿下在,总不能让皇兄太劳累,尔等懂什么?” “皇家兄弟就要自相残杀吗?谁说的?本殿下偏不信邪。” “我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好好辅佐皇兄,让皇兄做个圣明天子,至于其他的……皇兄如此英明睿智,又怎么会猜忌我?” 而如今。 想到某人宁死不愿说出口的心事,想到他说要去南疆走走时的语气和神情,以及今天的那句“皇兄登基之后,不用分给我太多的事情做,让我做个闲散王爷就行。” 到底是…… 君凌霄思绪回笼,目光落在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 君凌帆在玉衡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跟姬凰羽聊了什么。回到王府之后继续静养,凌风、凌然和凌云偶尔会去看他,旁敲侧击地想知道他这些天跟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不适,是被皇兄揍了? 皇兄为什么揍他? 凌风和凌然毕竟沉稳点,最小的凌云好奇心重,总是隔三差五问上一句:“皇兄虽然性子冷了一些,却不是暴力的人,连我这样的都从没被皇兄揍过,二皇兄你怎么就被皇兄揍了呢?” 凌帆对这些疑问从不理会,每日就只是坐在廊下乘凉,偶尔跟凌然对弈一局,或者独自倚栏望湖,半晌不发一语。 明眼人都看出他心里藏着什么事。 当然,皇子们就算如何心思重,最多也只会猜测两位皇兄之间是否出了什么嫌隙,而绝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太子皇兄要登基了,这段时间可能会忙一些。”凌然性情温润,言语也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登基之后,兄弟也皆是臣子,君臣之间有些距离还是要保持的,但太子皇兄素来对我们宽容,应当不会太过在意这些,更不会无端生出猜忌误会。” 君凌帆偏头看过来,眉梢轻挑:“有什么话想问,直接问就好,不用如此迂回婉转。” 凌然静默片刻:“二皇兄是不是惹了太子皇兄不高兴?” “嗯。”凌帆点头,“的确惹了他。” 毕竟杀了三任太子妃,这已经不能算在惹的范围之内了,而是生生挑战太子的底线和权威,皇兄的震怒又岂是区区一句“不高兴”可以概括的?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凌然道,“太子皇兄也不是记仇的人,二皇兄去跟他认个错——” “凌然。”君凌帆笑了笑,眉目又是潋滟风流,“有些错误,不是认错就能化解的。” 凌然微怔,随即皱眉:“二皇兄莫不是对皇位生出了什么想法?” 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仇怨是认错化解不了的。 夺妻之恨? 但太子皇兄跟二皇兄之间也没夺妻之恨啊。 凌然想不通。 君凌帆也不想多说什么。 数日调养,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精神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为了避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臆测,他知道自己必须调整心情,尽快恢复以往的状态。 “登基大典筹备得怎么样了?”他问,数日未进宫,着实不知道进展,“日子定下来了吗?” 凌然点头:“九月二十。” 那也快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 凌然道:“母上大人打算早些退位,刚好把今年的秋闱都交给皇兄负责。” 凌帆淡笑:“秋闱又不需要天子监考。” “但脱颖而出的学子都将成为新帝臣子。”凌然道,“等到明年殿试就该由皇兄亲自主持了。” 第448章 瞎了眼 凌帆没说话,心头却微有些怔然。 是啊,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选出来的必是以后的肱骨干将,帝王面前红人。 天下之大,能人众多。 多少寒窗苦读的学子为了一朝功成名就,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天子圣明,天下有学之士自然慕名而来,臣服效忠。 皇兄之前的几个伴读同样有才有德,跟皇兄又有着数年伴读情谊。 帝都权贵家公子之中,亦不乏才德兼备的子弟。 新帝登基之后,何愁殿前没有足够多的人才可用? 君凌帆斜倚扶栏,眉目雅致风流,唇角挑起的笑意隐藏了心里所有的思绪:“属于皇兄的朝代终于要来临了。” 曾经的自己极力规划着这个朝代的辉煌,无数次幻想着辅佐皇兄成就一代传奇大帝的威名——倒不是对自己多有信心,不过是想沾沾皇兄的光。 后世史书之中称颂这位帝王时,能顺带提起还有一位王爷尽心尽责,一生侍以忠诚,从未有过二心。 凌帆其实不贪心,要求不多,只寥寥数语即可。 可即便只是这寥寥数语,也注定无法如愿。 君凌帆低低地笑着,谁叫他控制不住自己生了妄念呢? 一切结果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此时的皇宫里,南姒同样斜倚廊下朱栏,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廊外飞花轻拂:“属于皇兄的朝代来要来了,不知道又会书写什么样的传奇。” “首先一点,史官肯定会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夜君陵坐在边上,语气淡淡,“当然,这不是说皇兄做得不好,而是说皇兄若做了九分好,史官记载时也必定会称颂十二分。” 女皇的时代结束,恢复男帝统治。 对于天下臣民——尤其是男子来说,这本身就是个喜讯。 即便这代皇帝做得不如女皇,他们也愿意抱以最大的包容,因为这位皇帝的登基在无形中恢复了男权的至高无上。 而倘若这位皇帝陛下做得跟女皇一样好,或者比女皇更好,他们只怕不会吝于用世间任何一句华美的辞藻,不惜用尽生平所学来称颂这位圣明天子。 南姒闻言,沉吟片刻,“你说得对。不过还是要看史官秉性如何,若是极力擅长阿谀奉承之辈,大概不是称颂十二分,而是绞尽脑汁逢迎拍马了。” “太子皇兄不可能重用阿谀之臣。”夜君陵道,“这点没什么可怀疑的。” 南姒瞥他一眼:“等皇兄登基之后,我们俩就回去东澜,让你也开创属于你的辉煌朝代。” 夜君陵微愣,随即抿唇浅笑:“东陵帝国恢复男帝当政,东澜倒是可以迎来一位女皇陛下,姒儿觉得呢?” “可以啊。”南姒语气淡定,甚至隐隐带着点期待,“我可以跟娘亲一样,选四个貌美有才华的皇夫。以后的权力分配照搬东陵皇族,每个皇夫负责各自的领域……嗯,让我想想,为了开拓东澜疆土,我还可以把东澜周边的几个小国王储全部塞入后宫,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姒儿还是老老实实做皇后吧。”夜君陵伸手把她扯进怀里,狠狠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朝政大事枯燥无味,权力纷争诡谲难测,我哪舍得让姒儿劳累?” 南姒嗤笑:“出尔反尔,男人的话果然不可尽信。” 夜君陵喊冤:“姒儿若是想看,我可以把心剖出来让姒儿看看。” “剖心干什么?”南姒挑眉,“你想让我当杀人犯?” 夜君陵一噎,很快说道:“我自己剖。” “你想做我的杀夫仇人?” 夜君陵:“……” 空气静了片刻,夜君陵耳朵里不断回荡着那句“杀夫仇人”,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忍不住开始悸动。 杀夫仇人。 杀夫。 夫,夫君。 这个字从南姒嘴里说出来,多么动听。 虽然杀夫仇人这四个字听起来一点都不旖旎,可拆开来看,重点不是杀,也不是仇人,而是“夫君”呀。 夜君陵唇角止不住地扬起心悦的弧度:“姒儿。” 南姒扬眉,盯着他脸上越来越无法控制的笑意,语气不冷不热:“你太不淡定了,这样如何成为合格的一国之君?我觉得你可以去跟皇兄学学。” 夜君陵笑意一收:“皇兄性子冷漠,身边又没有柔情似水的姑娘可以使他融化,我跟他不一样。” 南姒挑眉,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主殿下。”奉南姒之命盯着陆家动向的暗卫疾步而来,单膝跪下,“陆家出事了。” 南姒皱眉:“何事?” “陆崇新纳的小妾有了身孕,方才去给顾姑娘请安,不慎落水,孩子没了。”暗卫简单讲了事情经过,“那小妾伤心欲绝,惊动了陆夫人和陆大人,现在陆府一致以为是顾姑娘害得小妾落水。” 南姒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起身道:“备马车,我要出宫去看看。” 夜君陵即刻跟上:“姒儿,你先别着急。” “夜小七。”南姒转头看他,眼神冷漠,“陆崇上个月纳妾,到今天才刚刚一个月吧?” 夜君陵想了想,“一个月多几天。” “才刚刚一个多月,那小妾居然就怀孕了。”南姒语气淡淡,“对着妻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强调自己多深情款款,结果呢?小妾刚纳进府没几天就有了身孕,这样的深情你不觉得恶心?” 夜君陵摸了摸鼻子:“的确挺恶心的。” 可他不是陆崇,姒儿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感觉犯了错的人是他一样,让他怪心虚的。 南姒冷冷道:“顾烟当初真是瞎了眼。” 说罢,疾步往宫外走去。 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 守卫依然就之前那两个守卫,时隔一个月再看到南姒,自然不会忘记她的身份,连忙跪下行礼。 可南姒和夜君陵理都没理会,径自入了府门,直奔凌波苑而去。 “顾烟,你给我跪下!”陆夫人的声音听着格外愤怒,“依依究竟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她?跪下!” 第449章 哀莫大于心死 南姒疾步走进凌波苑。 “自打进府以来,依依谨守本分,对你事事恭顺,从未有过越礼之处,你还要她怎么做?她肚子里怀的是陆家骨肉,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啊!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顾烟惨然一笑。 恶毒? 生平第一次,她被人冠上这样的评价。 看了一眼满眼失望的陆崇,顾烟哀莫大于心死,平静地道:“我没有对白依依做过任何事情,信不信,由你们。”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陆夫人厉声质问,“难不成依依自己跌入湖中,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来嫁祸给你?” “白依依是不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已经一再退让,而你们逼人太甚!”顾烟看着依偎在陆崇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子,面露嘲讽,“你们纳她进府,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以妾室身份进门,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我忍了下来;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柔弱,我信了,允她免了每日问安礼;我想井水不犯河水,偏安一隅,可她偏偏总要往我面前凑——” “住口!”陆崇冷冷喝了一声,打断了顾烟的话,眼底满是怆痛和失望,“烟儿,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可孩子是无辜的呀,你怎么能,怎么能……” 顾烟看着他,浑身冰凉:“所以你也觉得孩子是我杀死的?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恶毒?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所以你就把她推下河?”陆夫人脸上浮现怒火,冷冷质问,“你说你一再退让,可今天听到这番话,我才知道桩桩件件你都记着呢,还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在一开始,你就依依进门一事就心怀不满?所以才如此——” “烟儿姐姐。”淡漠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陆夫人怒火冲天的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聚集在院子里的所有人,刹那间齐齐转头看去。 眼前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着一袭浅蓝色飘逸裙装,俏生生站在那里,黑发如瀑,肌肤胜雪,美得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你是谁?”陆夫人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精致脱俗的少女,“怎么进来的?为何没人通报?” 南姒身边跟着一个侍女,身上穿着宫女的打扮。 侍女面无表情的环顾一周:“都看什么看?鸾凰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跪下行礼?” 公主? 众人大惊。 南姒拿出自己的玉令,不疾不徐地展现给在场的人看:“我是君鸾凰。” 刷刷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抽口气,坐在主位上始终不发一语的陆大人霍然起身,随即众人齐齐屈膝跪了下来:“参见公主殿下!” 一瞬间,院子里静得像是空气都凝结。 “都免礼吧。”南姒语气淡淡,并走到顾烟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顾烟努力扬起嘴角,表情却是一片死寂,“六儿,我……” 南姒伸手拥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方才我听到了一些,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顾烟闭了闭眼,靠在南姒肩头,眼泪失控地顺着脸颊滑落。 陆崇背叛诺言,让白依依进门时,她没有哭。 坐在正妻的位置上,接受一身嫁衣的白依依奉茶时,她心如刀绞,却没有哭。 小妾进门第一天,自己的丈夫留宿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房里,她独自一人睁着眼睛到天明,没有一滴眼泪。 面对不白之冤,面对婆婆的指责,面对丈夫失望的眼神和质问,她心如死水,却还是没有哭。 可此时,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湿了面颊,痛断了肝肠。 她更咽着开口:“六儿,你怎么来了?” 陆夫人看到眼前一幕,脸色不由微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陆崇。 陆崇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分明是诧异之色。 鸾凰公主? 烟儿的这个朋友居然是高贵的金枝玉叶,当今女皇陛下唯一的宝贝女儿,鸾凰公主? 南姒轻拍着顾烟瘦弱的肩膀,低声道:“烟儿姐姐,告诉我,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顾烟微微一震。 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她轻轻闭上眼,眼泪湿了睫毛,嗓音带着几分苦涩:“我想跟他和离。” 她的感情已经支离破碎,她的婚姻也满目疮痍,她的丈夫成了别人的丈夫,这样一个充满讽刺和算计的家,还有继续守着的必要么? 南姒平静地开口:“你确定吗?” 顾烟沉默片刻,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确定。” “不后悔?” 顾烟摇头。 抬手拭去脸上的水渍,她唇角扬了扬,嗓音轻颤却坚决:“永不言悔。” 南姒点头:“好,我答应你。” 放开她,南姒目光环顾一周,看到了那个像是惊吓过度般依偎在陆崇怀里轻颤的女子,好一副羸弱无助、泫然欲泣的模样。 “公主殿下。”陆夫人见情况不太对,心头微惊,连忙开口解释,“事情并非公主看到的这样,其中有隐情,还请公主听臣妇详细禀来。” 南姒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关系,本公主今天时间多得很,可以听你慢慢说。” 陆夫人一震,低眉道:“一个月前,臣妇的儿子陆崇纳了依依为妾,此事顾烟是同意的。依依每日早晚给顾烟问安,言行恭谨,从无逾越之处,可顾烟不满丈夫纳妾,数次把丈夫拒之门外,对依依的示好更是视而不见,态度冷若冰霜。” 南姒点头:“如此说来,倒确实是顾烟做得不太好。” 陆夫人闻言,心头微松:“依依有了身孕,还是坚持早晚来问安,可顾烟……顾烟她……” “顾烟做了什么?”南姒抬眸看向那白姑娘的方向,裙摆下一片血渍看得格外明显,“把白姑娘推下了河,导致白姑娘小产了?” 陆夫人脸色又不太好看了,点了点头:“是。” “白姑娘。”南姒语气淡淡,“是这样吗?” 白依依缩在陆崇怀里,像是被吓到了,不敢说话。 第450章 七出之条 “白姑娘。”南姒皱眉,“事实是否就是陆夫人说的这样?” 白依依紧紧揪着陆崇的衣服,低声啜泣起来,像是怕到了极点。 “公主殿下。”陆崇躬了躬身,开口道,“依依今天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南姒似笑非笑,眼底色泽却是寒凉刺骨,“所以连话都不会回了?” 陆崇一窒。 “白姑娘。”南姒语气冷了三分,“本公主面前,由不得你沉默。” 话音落下,白依依身子骤然一颤。 “顾烟。”陆夫人看向顾烟,“我知道你出身相府,顾家比我陆家高贵,我也没料到你跟公主殿下是朋友,居然能请动公主替你出面,但此番分明是你有错在先,女皇陛下圣明,公主想来也不会是非不分——” 顾烟站在一旁,不再看她一眼,表情苍白而安静。 “陆夫人别急。”南姒淡笑,“女皇陛下圣明,这天下人都知道,本公主自然不会是非不分,在外败坏我娘的名声。顾烟也并没有请我出面,是我自己这两天在宫里闷坏了,趁着天气好不容易转凉,才想着出来找她叙叙旧,没料到会撞上这样的事。” 顿了顿,“不过既然来了,本公主自然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陆公子说是不是?” 陆崇僵硬地点头,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顾烟,眼神里透着沉痛和失望。 “所以能否请白姑娘告诉我,当真是顾烟推你下河,导致你小产滑了胎?”南姒看向白依依,见她依然紧紧揪着陆崇的衣服,像是随时都担心他被人抢跑了似的,“如果白姑娘继续保持沉默,本公主就只能当你是撒谎了。” 此言一出,陆夫人和陆崇脸色齐齐微变。 “烟儿。”陆夫人低声开口,“你尽管把实话说出来,公主殿下不会为难你的。” 南姒不置可否。 夜君陵皱眉,只看了一眼白依依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子跟世家大族后院里那些最擅长扮柔弱,以及后宫里总是以眼泪为武器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或者说,她的手段还嫩了点,心思太急躁了些,不懂得隐忍,急功近利,若是放在其他有点脑子的的人身上,根本不可能被她算计。 可陆夫人是她的姑姑,本就有一层血脉关系,自然站在她这边。 至于陆崇,是选择性地眼瞎耳盲? 夜君陵目光从他面上一掠而过,不觉得再有关注他的必要,这么一个愚蠢的男人,就算夜君陵跟顾烟素不相识,也完全不明白当初顾烟是怎么看上他的。 “依依。”陆崇也低了低头,“把实话说出来吧,放心,你是受害者,没人会怪罪你的。” 白依依咬着唇瓣,未语泪先流。 一行行清泪滑落面颊,她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声音颤抖:“是,我给姐姐请安……姐姐她……” “既然如此,本公主大概是不需要再问什么了。”南姒没再多说什么,抬眸看向站在一旁没说话的陆大人陆海,语气淡淡,“我朝自祖母登基之后,女子地位虽大有提升,可有些教条习俗却并没有就此被抹去,尤其是夫妻之间的家务事,只做了一些更改……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请陆大人替我解答一番,不知可否?” 陆海低头:“公主请问。” “周礼规定,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丈夫有权利休妻。”南姒语气淡淡,“不知这‘七出之条’指的是什么?” 陆海回道:“不顺父母,无子,淫,有恶疾,多言,盗窃。” “母上大人在位期间,出于尊重女子的考虑,把休妻的规定改为和离,也就是说妻子若犯了七出之条,丈夫有权利提出和离,对否?” 虽说和离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大多人对于被被和离的女子还是当做弃妇看待。 “是。” “若丈夫犯了大逆不道,奸杀掳掠,背信弃义,亦或者其他一些情节较重的错误,妻子同样有权利提出和离,对否?” 陆夫人脸色一变:“公主殿下,陆崇并未犯下什么背信弃义、大逆不道的错误——” “我是在问陆大人。”南姒语气平静,“刚才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陆海点头:“是。” “顾烟身为陆崇妻子,成亲一以年来无子,此为犯了七出之一,对否?” 陆海迟疑片刻,“是。” “顾烟善妒,不满陆崇纳妾,处处为难小妾白氏,是为心胸狭隘,无容忍之量,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妒’,对否?” 陆海心头微沉,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是。” “顾烟不能讨得公婆欢心,对婆婆主张的纳妾一事心怀怨恨,是为犯了七出之条中的‘不顺公婆’,对否?” 陆海脸色一变再变,至此终于开始犹豫:“也不算……也不算不顺公婆……” “最最恶劣的是,她手段毒辣,连尚未出世的胎儿都下得去手,实在不配再做陆家儿媳。”南姒语气冷漠,“所以本公主今日在此做主,支持陆崇休了这个妻子,但念在顾相对女皇陛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把休弃改为和离,陆大人意下如何?” 陆崇脸色一变:“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南姒挑眉,“如此品行恶劣的妻子,只会给陆家蒙羞,你为何不同意?” “我——” “此事由不得你不同意。”南姒语气强硬,“方才本公主讲的桩桩件件皆是顾烟所犯之错,陆公子在和离书上都可如实写下,至于谋害白氏胎儿一行,这已不是简单的犯错,而是犯了律法,按规定是要交由大理寺审问的。” 陆崇脸色骤变,不由看向顾烟:“烟儿!” “不过,去大理寺必须原告和被告都在场。”南姒看向白依依,“白姑娘今天身体若是允许,那择日不如撞日;若身子不适,就改日再去,你自己决定。” 白依依心头不安:“我……” “依依刚落了水,又小产,眼下不宜再折腾。”陆夫人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而且这只是陆,陆家家务事,不……不用闹到大理寺吧……” 第451章 黑心白莲花 “牵扯到了谋杀,可不仅仅是家务事了。”南姒冷道,“东陵律法,容不得任何人藐视。” 话音落下,所有人如坠冰窖。 “本公主再问一遍,白氏身子如何?”南姒语气淡淡,“能否今日就去大理寺走一趟?” 白依依脸色苍白,揪着陆崇腰间袍服的手指不自觉地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颤着开口,嗓音低若蚊鸣:“我……我没事……” “所以白氏是觉得,今日就可以去大理寺?” 白依依细不可查地点头。 夜君陵瞥了她一眼。 夜长梦多。 早些解决了这件事,她才能睡得安心吧。 “依依。”陆崇脸色一变,“你刚落水,怎么能去冒险?” 不,应该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就算顾烟千不该万不该,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他也并没有要跟她和离的想法。 怎么能和离? 烟儿才是他最爱的女子啊。 陆崇转头看向顾烟,却见顾烟像是失了魂似的,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已完全漠然无视。 陆崇心头微沉,唇角轻启:“烟儿!” 顾烟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平静:“就依公主的意思吧。” “烟儿!”陆崇脸色大变,“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顾烟唇角微挑,眼底却是一片悲凉。 “阿蛮。”她转头看向阿蛮,淡淡吩咐,“你回去相府一趟,如实告知我爹娘和大哥,就说我在陆家犯了谋杀之罪,让爹娘和大哥去一趟大理寺。” 陆大人眉头紧皱,看向南姒:“公主殿下,这件事并没有严重到要闹去大理寺,只要顾烟诚心诚意认个错,臣就当做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这件事确实已经发生了,陆大人又怎么能当成没有发生过?”南姒皱眉,语气格外的冷淡,“难道就因为顾烟是你的儿媳妇,或者说,因为顾烟是顾相的女儿,你就要对她犯下的罪行睁一只眼闭只眼?” “臣——” “身为朝廷命官,本公主不认为这是陆大人应该犯下的错误。” 陆明一僵,额头不由冒出了冷汗:“公主殿下说得是,臣愚钝。” “既然白姑娘身体无碍,那就走吧。”南姒转头看向陆崇,“还请陆公子好好照看一下你的侧夫人,别让她再受到什么惊吓。” 说着,径自转身朝外走去。 夜君陵目光落在顾烟身边的阿莲身上,淡道:“把你家小姐带上,随我们一起去大理寺。” 阿莲点头,有些心惊胆战的,却并不害怕。 她家小姐没有杀人,也没有把白夫人推下河,分明是那柔弱无助的侧夫人自己邀请小姐到河边赏花,然后自己站不稳掉了下去,却把罪名一股脑儿全推到她家小姐的头上。 阿莲算是看清楚了,什么柔弱无助?这侧夫人分明就是个白莲黑心肝,跟薄情寡义的陆崇刚好配一对。 只可怜了她家小姐,喜欢上了这么一个眼瞎的东西。 顾相府里,顾从祁刚从东宫跟太子议事回来,就听到府中人禀报:“小姐身边的阿蛮姑娘求见大少爷。” 顾从祁一愣,“阿蛮?” “是。” “让她过来。” “是。” 下人把阿蛮领过来,甫一见到顾从祁的面,阿蛮眼眶一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公子!” 顾从祁一惊,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这是干什么?你家小姐呢?” “大公子。”阿蛮说哭就哭,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无能,保护不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小姐……小姐她冤枉啊……” 顾从祁一颗心沉到谷底,直接伸手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不许哭了!告诉我,小姐怎么了?” 阿蛮一抹眼泪:“大少爷,此事说来话长,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去大理寺一趟,奴婢边走跟您说。” 那还等什么? “来人,备马!”顾从祁转身就往外走去,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算了,准备一辆马车给我!” 阿蛮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马车很快往大理寺方向行驶而去。 阿蛮跪坐在马车里,滔滔不绝地开始控诉陆崇的罪状:“他就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徒,当初信誓旦旦对小姐做下承诺,如今不过一年有余,他就全然把诺言抛到了脑后。” “可是他不信守承诺,纳妾也就罢了,那小妾看着柔弱,实则就是个黑心芝麻馅儿的白莲花,处处跟小姐作对,小姐明明不愿意搭理她,原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就好。” “可人家不干呀,每天早晚到小姐面前问安,诚心要膈应小姐。小姐不愿意搭理她,她就说小姐是故意漠视、欺负她,眼眶儿一红,拎着个帕子就去了陆夫人处,掉两滴眼泪啊,陆夫人就以为是小姐欺负了她。” “这些小姐都忍了,可那白夫人看着柔柔弱弱,却变着法儿的炫耀姑爷对她如何宠爱,这不,刚进了一个月就怀孕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阿蛮也忍不住气红了眼:“我们就劝小姐回来相府住两天吧,可小姐不愿意,说是怕陆夫人和姑爷误会,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小姐还是忍,人家就变本加厉的觉得你好欺负呗。” “就在今天早上,那白夫人一手揽着腰,一手摸着肚子,风一吹就倒似的,挪啊挪,在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步步生莲似的挪到了凌波苑,非说凌波苑的荷花好看,再三请求小姐陪她一起赏荷。” “小姐烦不胜烦,却也知道她若是不答应,这小白莲儿还不定如何去夫人和姑爷面前编排是非呢。小姐这两日身子也不太舒坦,着实没有那么多精力与她周旋,所以就答应了,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陪她赏荷结束,早点送走这位侧夫人。” “谁曾料到,这赏荷直接赏出了人命案子,按说今天的风也不大,不至于一吹就把她吹进河里去了吧,可这位白夫人就像是表演戏法似的,被风吹啊吹,吹啊吹,白衣飘飘多美啊,结果就给吹到了河里去。” 第452章 阿蛮发飙 “然后就那么不巧的,小产滑胎了,陆家人齐齐上阵质问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小姐定了罪,小姐百口莫辩。” 阿蛮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可怜的小姐那么善解人意,自从嫁到陆家去之后,侍奉公婆尽心尽力,相夫教子……好吧,暂时还没有孩子,可小姐肚子里也有了身孕呀,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娃,结果还没来得及把喜讯告诉姑爷呢,就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顾从祁听阿蛮一一道来,才知烟儿这些日子在陆家受了多大的委屈,震怒使得他的脸色越来越冷。 直至听到最后一句,脸色蓦然一变:“烟儿怀孕了?” 阿蛮点了点头:“但是还没让姑爷知道。” 顾从祁沉默,俊雅的脸色布满寒霜。 “对了,公主殿下刚才也在陆家,现在应该去了大理寺。”阿蛮想起这个,连忙禀报给大少爷知道,“公主殿下一定会帮小姐主持公道的。” 顾从祁讶异:“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去了陆家?” “就半个时辰前。”阿蛮道,“陆夫人和姑爷一起质问小姐的时候。” 顾从祁没再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大理寺外面。 顾从祁匆匆下了马车,疾步往里面走去。 陆家一大家子都到了,南姒和顾烟沉默地站在陆家对面,泾渭分明。 顾从祁虽然已两年没见过鸾凰公主,却还不至于不认识,况且那一身高贵的穿着打扮,就算是在威严肃静的公堂之中,也让人无法忽略她的风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修竹般俊美绝伦的少年,一直安静的站在南姒身边。 若是在平常时候,顾从祁大概还有些好奇心,毕竟他早已听说离家两年的公主殿下已经回了宫里,身边还带着一个拥有倾世之颜的美少年,那是公主心爱的情郎。 但此时除了顾烟之外,他完全没有心情去理会其他的事情。 走上大堂,一眼看到容色苍白憔悴的妹妹,顾从祁心头一紧,“烟儿。” 顾烟转头看向兄长,强迫自己扬起一个笑容:“大哥。” 顾从祁心头一紧,走到她跟前,没理会躬身朝他见礼的陆崇,伸手把妹妹拥入怀里:“没事,我在。” 顾烟抿唇,忍不住又想哭。 果然是委屈憋得久了,这性子也变得软弱了。 “爹还在宫里,正在跟陛下商讨朝政大事,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全权处理。”顾从祁说着,放开转头扫了一眼陆家人,“事情的经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阿蛮讲了一遍,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倒是不妨听听寺卿大人怎么说。” “大哥。”顾烟摇了摇头,低声开口,“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所有的罪名我认下,只希望尽快把此事了结,不想再折腾了。” 她也无力再折腾。 顾从祁点头,“我知道。” 说着,转头看向前方主位上的寺卿大人:“人都到齐了,请大人开始问话吧。”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 堂下站着的个个身份显赫,他还是第一次审这样的案子。 不过公主的意思他明白,陆家的事情孰对孰错,他这双火眼金睛也不是看不出来,所以倒也没什么繁杂的过程。 “白氏。”季大人坐了下来,猛地一拍惊堂木,“你说顾氏推你,导致你小产滑胎,此事可属实?如果撒谎,你该知道后果。” 白依依颤了一下,越发缩进了陆崇怀里。 “大人。”陆夫人脸色青白,眉头深锁,“依依刚受了惊吓,大人非得逼着她再把痛苦的过程再回忆一遍?此事顾烟也知道,大人何不问问她——” “我家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阿蛮怒声开口,“这柔弱的白氏整天跟个病秧子一样,明明风一吹就跑,却偏偏不愿意待在她的屋子里安分守己,整日晃到小姐面前作妖。我家小姐不想看见她,免了她早晚问安,她却偏不知趣,天天跑到小姐面前炫耀姑爷对她多宠多爱,刚进到府里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还真是神奇呢。” “你有孕就有孕了吧,别的女子若是有孕,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孩子有个意外?偏偏就你不知消停,非得跑去告诉小姐你有孕了?告诉了还不行,非要小姐陪你赏花,敢问一下你一个区区妾室有多尊贵?我家小姐既是陆家正室,又是相府千金,哪一点不比你尊贵?你还真敢仗着有孕就让我家小姐陪你赏花?明明是贱命,却非得摆出公主的架子!” 陆夫人脸色大变:“你给我住嘴!” “你让我住嘴我就住嘴?”阿蛮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气势丝毫不比陆夫人弱,“我是看在我家小姐的面子上才对你们一再忍让,今日之后陆家跟顾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凭什么还要听你的?” 陆夫人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陆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转头看向顾烟:“烟儿?” “别再喊我家小姐!”阿蛮冷冷瞪了过去,“你不配喊我家小姐的名字!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对我家小姐是真爱,心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个人,转眼就去睡了别的女人,还容忍别的女人在我家小姐头上撒野,这就是你的爱?虚伪!下贱!” 陆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乎不敢相信,以前谦恭有礼的阿蛮此时居然像个泼妇一样,对着她大呼小叫。 “事到如今,就算我说真话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们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蠢货!”阿蛮气势不减,趁机骂个尽兴,“你们的脑子都被驴踢了,只相信那个黑芝麻馅白莲花的一面之词,看着她伪装出柔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就以为她真的柔弱……哈,真是可笑!” “她要真是柔弱,就不会死皮赖脸的非要给我家小姐添堵,她过门这些日子,我家小姐有没有主动踏出过凌波苑一步?有没有主动去为难过她一次?陆夫人,不如你自己说说,我家小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为难白夫人的举动,且被你亲眼看到了?” 第453章 和离书1 陆夫人被她一番质问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错,难看至极。 “是她自己听不懂人话,我家小姐再三强调不用请安,不用请安,她非得自甘下贱过来请安,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小姐虐待了她似的,啧,真是可笑极了。” 阿蛮不屑地看了一眼又惊吓过度的某位白莲花,“眼泪倒是收放自如,演技也精湛得很,未语泪先流,一句话不说就能让人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跟那个什么楼里的戏子一样,人前一副模样,人后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阿蛮!”陆崇惊怒,“你怎么说话的?” “怎么,姑爷心疼了?”阿蛮冷笑,“不是说只把她当成妹妹吗?进门一个月就把自己的妹妹搞怀孕了,这样的妹妹若是多来几个,想来陆家马上就人丁兴旺,孩子遍地跑了。” 陆崇脸色涨红:“阿蛮!” 寺卿大人咽了咽口水,淡定地坐在高位上,虽然他知道不该,可这小姑娘发起飙来还挺有气势,连他都被震住了。 还有这后宅里女人之间争宠的手段真是听得他目瞪口呆。 再看那位柔弱的白夫人,别说,真像阿蛮所说的那样,未语泪先流,看着多楚楚可怜啊,难怪陆崇这么快就偏了心。 任是谁看到她这副凄楚可怜的模样,都会以为她才是委曲求全的那个,实则……啧啧啧。 这顾家姑娘怎么就那么镇定呢? 都是姑娘家,谁又不是水做的?不就是比柔弱吗?怎么就不能放下身段跟她拼一拼,看看谁哭得更让人心疼? 季大人像是听话本子似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再让阿蛮继续发威了。 “咳。”清了清喉咙,季大人拿着惊堂木轻轻一拍,“既然白氏已经承认,的确是顾氏推她下河,那本官再问问顾氏,她所言可属实?” 顾烟垂眸:“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凭大人定夺。”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判你们和离。”季大人语气淡淡,“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大人!”陆崇转头,语气焦灼,“我不同意和离!” “你不同意?”季大人有些稀奇地看着他,“顾氏都承认害了白氏的孩儿,手段如此恶毒,心胸如此狭窄的女子,你难不成还要继续留她做妻?” “我——” “哦,我知道了。”季大人刚反应过来似的,“你是担心顾相位高权重,今日女儿受了委屈,来日找你陆家的麻烦?” “我不是——” “没关系,不用担心。”季大人像是知道陆崇心里的想法似的,摆了摆手,“顾相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今日和离,是本官主持公道,秉公处理,他就算要找麻烦也会先找本官的麻烦。况且顾公子不是在这里吗?他也听到了,顾氏的确犯了错,被扫地出门也是咎由自取,你不用感到愧疚,更不用感到害怕,本官保证他不会找你的麻烦。” 陆崇一个箭步走到顾烟身边,满眼惶恐:“烟儿,我不要和离,今天这件事我们就当做没发生过好不好?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以后我——” 白依依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看着陆崇。 “陆崇。”顾烟拿开了他的手,淡淡一笑,“我们好聚好散吧。” “我不。”陆崇摇头,“烟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不追究了,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不好?你跟我回去,我不想和离,你以前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生一世——” “你以前也答应过我的。”顾烟静静说道,“你答应过我永不纳妾,答应过我永远爱我,信我,尊重我,答应我会给我一生的幸福,但是你食言了。” 陆崇怔住。 “你放心,我不会让父亲找陆家的麻烦。”顾烟淡笑,“希望你跟白夫人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说罢,转头看向季大人,深深一躬:“麻烦季大人让人给我们准备笔墨。” 季大人连忙吩咐左右:“来人,给陆公子准备笔墨。” 顾烟谦恭地道:“多谢大人。” 衙内很快抬来一张长案,笔墨纸烟很快准备好。 顾烟平静地开口:“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顾烟认下所有指控,并自愿跟陆崇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请陆公子写下和离书。” 陆崇脸色刷白,不停地摇头。 陆夫人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和离? 不,她从未想过要让儿子跟顾烟和离,就算顾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她的目的也不是要让顾烟从陆家离开。 “顾烟。”冷静下来之后,陆夫人有些不安地开口,“你跟陆崇感情这么好,怎么会和离?娘知道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并不是想让你离开陆家,娘只是——” 她只是,只是太过生气,也太过心疼依依肚子里的孩子,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陆夫人。”顾烟淡笑,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顾烟罪孽深重,实在不配再做陆家的儿媳妇,在此真心地下堂求去,也祝愿陆公子跟白夫人从此恩爱两不疑。” 陆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心头一片纷乱。 “陆公子。”顾烟转头,看着站在一旁僵立不动的陆崇,“别耽搁大家的时间了,把和离书写了吧。” 顾从祁没什么表情的站在一旁,此时终于开口:“既然烟儿如此让陆家蒙羞,我顾家就此接回女儿,不敢再留在陆家让你们为难,也算成全了陆公子和白夫人的一片情深意重,还请陆公子早点把和离书写了,别让大家为难。” 陆崇心慌意乱地摇头。 “如果你不愿意写,我来替你。”顾烟说着,抬头看向季大人,“大人,和离书我来写,可以吗?” 季大人点头:“和离是双方平等自愿的事情,夫妻二人谁写都一样,只要你们各自都签字画押就能生效。” 顾烟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微微欠身行礼,随即在长案前席地而坐,拿起案上狼毫,提笔蘸墨,低眉书写。 第454章 和离书2 南姒沉默地站在一旁,自打进了这大理寺开始,她就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跟审案规矩不符的事情。 一切都交给了顾烟自己处理,自己决定。 这个为了爱而一度委屈求全的女子,望今日之后可以浴火重生,可以走出阴霾,早日恢复成以前那个朝气明媚的姑娘。 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 纤白的手执着狼毫,一笔一画,亲手斩断心中所爱,为这一年多的姻缘做一个了结。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妾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与君相离之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于辛卯年八月初一。 娟秀的字体藏着骄傲风骨,也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 顾烟安静地盯着案上自己亲手书写的和离书,须臾,继续提笔,在剩下的空白处继续书写。 顾烟自嫁入陆家,一年无所出,是为无子。 对丈夫纳妾心生不满,心胸狭窄,是为妒。 侍奉公婆不能尽心尽责,是为不顺公婆。 今犯七出之条中其三,愿与夫陆崇就此解除夫妻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顾烟落笔。 写完,缓缓站起身。 “大人,和离书已经写好了。”顾烟抬眸,“请大人过目,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季大人摆摆手:“本官就不看了,让陆公子过目一下。” 顾烟点头,转头看向陆崇:“请陆公子过目。若没有什么异议,就请在合离书上签字画押。” 陆崇呆呆地看着顾烟,像是突然间不认识她了一样:“烟儿,你就真的……真的这么铁了心……” 那些日子的恩爱誓言,就不记得了吗? 顾烟淡笑:“请陆公子签字画押。” 昔日所有的深情誓言从此随风消散。 陆崇还待说什么,却闻阿蛮冷哼着开口:“我家小姐深明大义,宽容大度,已经要成全你们恩爱两不移了,你还要怎样?陆公子不是就喜欢白夫人这样娇娇弱弱的嘛?以后陆家就没有这个心胸狭隘,善妒的正妻了,刚好给你们家侧夫人腾位置,如此也算皆大欢喜,陆公子还请赶紧签字画押吧,别耽误我家小姐回相府跟老爷夫人团聚。” 这小丫头今天发起威来,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南姒瞥了她一眼,暗道她快忘了阿蛮以前就是个暴脾气,不过顾烟性子柔婉,嫁到陆家去之后,阿蛮不想给她家小姐惹麻烦,所以脾气收敛了很多。 只是谁也没想到,到最后善良并没有给顾烟带来多少好处,也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安稳,有人拿善良当软弱,有人以柔弱当武器。 反倒是刁蛮发飙一通,反而让人出了心头恶气。 陆崇怔怔地听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烟,像是在坚持着最后一次希望。 可顾颜烟表情平静,已看得出态度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签字吧。”南姒开口,“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想要毫无隔阂地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既然如此,好聚好散也算全了当初这份情谊。” 陆崇一震。 当初这份情谊? 脑海中不由浮现幼时的相识,樱花树下女孩含笑的容颜也曾惊艳了时光,那一份悸动深种心扉,从此少年心头抹不去一道叫他幸福的倩影。 少年时的情窦初开,青梅竹马的甜蜜相伴,少年少女漫步在园中时,眼底展现出纯粹的娇羞和柔情。 一句句山盟海誓,一字字铿锵诺言。 他以为,他们可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而今不过一年岁月,全部化作过眼云烟。 陆崇低头,心头一阵绞痛,低头看着心爱女子亲手写下的和离书,浑浑噩噩地抬手提笔,浑浑噩噩地在和离书签字,画押。 就此结束了这短短一年的姻缘。 明明一个月前还是恩爱夫妻,一个月之后却闹到对薄公堂,成了陌路。 事情,究竟……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想不通。 “烟儿。”顾从祁上前牵住顾烟的手,“跟大哥回家。” 顾烟妥善的收好了和离书,淡笑着:“嗯。” 顾从祁转头淡道:“烟儿去年出嫁时带去陆家的嫁妆,稍后我会派人去清点。” 相府千金出嫁,风头自然不小。 虽说顾相来帝都扎根才几十年,还没有攒下多深厚的家底,可满朝文武皆知,顾相是女皇陛下面前的肱骨大臣,深得女皇信任。 顾家大公子又是太子伴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顾家千金出阁时女皇和太子都派人赏赐许多陪嫁。 当时不知多少帝都世家子弟羡慕陆崇的好运,却没人想到,这场风光无限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一年就宣告散场。 阿蛮道:“小姐的嫁妆我知道在哪儿,今晚我就带人去把小姐的嫁妆全部拿回来。” 顾从祁嗯了一声,朝季大人道:“大人忙,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季大人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往外走去,陆崇下意识地开口:“烟儿……” “相公!”白依依紧张地伸手抓着他,脸色一片楚楚可怜,“我……” 陆崇转头看着她,心头浮现的却是顾烟清丽明媚的面容,心头一变空落落的难受。 “我们也走吧。”南姒开口,没去看陆家人此时都是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夜君陵连忙跟上,很自然的挽上她的手,“外面太阳大,当心别晒着。” 南姒语气平静:“夜小七。” “嗯?”夜君陵乖顺的,“姒儿。” “你以后要是敢纳妾,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泡在醋缸里。” 第455章 太医 夜君陵求生欲极强,连忙拍胸口保证:“姒儿放心,我此生只爱姒儿一人,绝不让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机黑莲花,柔弱白莲花掺和进来破坏我们夫妻恩爱。” 南姒语气平静:“谁跟你是夫妻?” “我这就进宫跟岳父岳母大人提亲,我们在离开帝都之前就把婚事办了。”少年语气坚定,“姒儿早些把我定下来,只归你一个人所有,这样就没有人来抢了。” “抢?”南姒扬眉嗤笑,“你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 “呃?难道不是?” “天下男人死绝了吗?”少女嗓音慵懒悦耳,“以为我非你不可?” “姒儿……”少年语调温软下来,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语调,“别这么无情。” “是你先不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再敢说没有?” “呃……姒儿,我错了。” 少年和少女声音渐渐远了,听不太真切了。 陆崇呆呆地站在堂上,恍若石雕,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少女娇嫩悦耳的言语一字字回荡在耳边,也不知只是嬉笑怒骂,还是意在嘲讽他如今的下场。 可这并不重要。 陆崇一字一句都上了心。 你要是敢纳妾,我把你脑袋拧下来,泡在醋缸里。 你以为你是香饽饽? 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以为我非你不可? 是你先不义。 以及,少年那句: 我此生只爱姒儿一人,绝不让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机黑莲花,柔弱白莲花掺和进来破坏我们夫妻恩爱。 好耳熟的话。 似曾相识的誓言。 当年是谁在说,“我此生只爱烟儿一人,绝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插入我们中间,破坏我跟烟儿之间的夫妻感情。” 陆崇伸手捂着缺了一块似的心口。 如果,如果他一直遵守着诺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 烟儿不会嫉妒,不会为难依依,也不会在晚上把他拒之门外。 他们今日也不会,也不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崇儿。”陆夫人担心地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脸,既心疼又无奈,“我们回家吧。”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只当是他跟顾烟无缘。 陆崇没说话,沉默地随着爹娘一起离开大理寺,白依依紧跟其后,依然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自从入了大理寺就一语未发的陆海,离开大理寺回陆府的一路上依然沉默,只是脸上一片阴云沉沉,心情看起来非常不好。 回到陆府,众人刚要走进府邸大门,街道上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陆夫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辆宽大的马车由远及近而来,而让人惊讶的是,马车上的标志居然是来自宫中太医院。 “老爷。”陆夫人察觉到一丝什么,眉头微皱,低声提醒丈夫,“宫里来人了。” 陆海一个激灵,顿时回神。 宫里来人? 来什么人? “陆大人。”马车在陆府门外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太医,朝着陆海微微拱手。 陆海诧异的看着这两人,格外不解:“王太医,金太医?您二位这是……” “太子殿下得知陆公子的侧夫人坠了河,怕落下什么后遗症,特命老夫二人来给侧夫人诊脉调理一番。” 什么? 陆海和陆崇齐齐一懵。 太子派人来给陆家小妾诊脉? 他们没听错吧?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政务繁忙,哪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大臣家里的小妾? 陆海微微皱眉,随即反应过来。 哦,是了。 顾烟之前是他们家媳妇,顾烟的兄长又是太子伴读,所以太子得知这件事就迅速派了太医过来以示关心,其实看的还是顾家的面子。 这么一想,陆海心头忍不住又是懊悔莫及,甚至还有些后怕。 跟顾家结亲,于陆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陆崇的仕途也有利无弊。 且不说如今顾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里握着莫大的权力,就是他的儿子以后也会是太子面前的红人。 太子登基之后,顾从祁在朝堂上的职务绝对不会低。有这样一个大舅兄提拔,陆崇以后的仕途可以走得比同龄人平顺很多。 可这么一门好亲事,就在今天,生生被断送了,而且还极有可能跟顾家结下仇怨。 若是顾相在女皇陛下面前多言两句,或者顾从祁去太子殿下面前提上一嘴,那么就此断送陆崇的前程也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皇族唯一的公主殿下,跟顾烟居然是要好的朋友? 陆海站在门口,明明还是炎热的夏日,周生却泛起了丝丝冰凉之气,像是气候已提前入了深秋,只冷得冷脊骨都泛起了凉意。 “陆大人?陆大人?” 陆海回神,连忙抬手:“两位大人请。” 既然是太子殿下派过来的太医,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只是陆海只顾着招待太医入府,并没有看到,跟在身后的白依依刹那间猝变的脸色。 “相公……”细若蚊鸣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安,“我怕。” 怕? 陆崇低头看她,淡淡开口安抚:“这是宫里的太医,又不是刑部的官员,来这里只是给你看看身体,你不用怕。” 白依依揪紧他的袍袖,眼眶都红了:“我……我不想看太医……” “乖。”陆崇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落水小产不是小事,当心落了病根,还是让太医诊脉调理一下比较放心。” “可是——” “依依别怕。”陆夫人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宫里的太医医术精湛,只是给你看看身体,没什么可怕的。” 她想说的是,寻常人就算想劳动太医也没这个机会。 白依依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侧颜一片苍白羸弱。 一行人很快进了蘅芜苑。 陆大人招待两位太医进了主厅奉茶,白依依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王太医先走过去,让陆夫人准备了一片帕子,他把帕子覆在白依依手腕上,两根手指搭在白依依纤细的腕间,开始把脉。 厅里一片安静。 白依依脸色苍白如雪,若细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底尽是紧张恐惧。 第456章 脉象 金太医和王太医在太医院负责的就是女子身体这一块,当年女皇陛下二十八岁“高龄”有孕,怀的当今小公主,就是他们两人负责给女皇安胎,直到安然生产。 后来年岁渐长,女皇陛下身体总有些不适之处,这两位太医医术精湛,每次都能把女皇的身体调理得周周到到,几位皇夫对他们挺信任,太子自然也知道。 厅里静了片刻。 须臾时间却像是被无限拉长,白依依苍白的脸色看在陆家人眼中,只当她是今日时候受到了惊吓。 陆夫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来人!去给少夫人熬碗姜汤。” 下人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王太医缓缓收回了把脉的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看向白依依的那双眼睛里却像是透着什么意味深长的话。 “王太医,依依没事吧?”陆夫人急忙开口问,“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病根?”王太医似笑非笑的,却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金太医,“老哥,你给把脉看看。” 金太医点了点头,也没多问,跟王太医一样走到白依依跟前,正要抬手,却见白依依猛地瑟缩了一下,起身跑到陆崇跟前,一把把他抱住:“相公,我肚子疼,我怕……” “依依啊,别怕。”陆夫人安抚,“肚子疼可能跟你刚刚小产有关,让太医给你好好把把脉,开点药调理一下就没事了,否则……” “我,我不要……我不想看了……” 陆夫人皱眉,随即转头看向金太医,有些歉意地道:“依依这孩子从小就畏医,要不今天就算了,麻烦两位太医跑这一趟了。” “那可不能算了。”金太医捻了捻八字胡,“太子殿下有交代,我们哪敢怠慢?万一太子殿下问起来,我们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岂不是担一个抗命之罪?” 陆崇闻言,只得低头对白依依安抚:“依依,太医也是奉命而来,你别让他们为难。” 白依依紧揪着他的衣服,身体轻轻颤抖,显然是害怕至极。 陆夫人见状,也是心疼得很,可纵使如何心疼,也不能把太子的命令置之不理。 今日若是别的大夫过来,她或许就直接放弃了,可太医是要回宫去跟太子复命的。 “依依。”陆夫人上前拉着白依依的手,“来,过来这边坐下,让金太医给你把把脉,很快就好了,别怕。” 白依依被硬拽着回到座椅上,心尖上一颤一颤的,指尖冰凉。 金太医对白依依紧张到恐惧的眼神视而不见,俯身拾起地上飘落的白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盖住手腕避免肌肤直接接触就行。 手指搭在帕子上,隔着一层帕子给她把脉。 因为方才王太医的反应,此时换了金太医把脉,陆海和陆夫人都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陆崇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妥,眉心微蹙,沉默地注视着金太医的动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依依脸色越来越白,看起来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一样。 “夫人这脉象……”金太医皱眉,“不太对呀。” 陆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不对了?” “侧夫人是一个月前刚进的门?”金太医收回手,转头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愣愣地点头。 “今天刚落的水?” “是,是啊。” “落水之后导致小产滑胎?” 陆夫人点头,没有注意到白依依刷白的脸色,“是这样没错。” 出这句话时,陆夫人不由又怨起了顾烟,陆家第一个孙子就这么没了。 金太医点了点头,语气淡淡:“侧夫人这脉象显示一年前小小产过一次,然后因调理不当落了病根,根本无法怀孕,所以今日落水是真,但小产是假,而且夫人昨日葵水刚到,不可能有孕吧。” 一番话不急不徐地落地,厅里其他人瞬间呆滞。 什么? 陆夫人脸色僵硬:“金,金……金太医,您,您说什么?我,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陆崇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太医。 “金太医诊断的结果跟我一样。”王太医恰在此时开口,语气沉着,平静得只有对病情的严谨态度,而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刚才我给侧夫人把脉,也是得出了这个结论。侧夫人一年前小产过一次,可因为调理不当身体出了点状况,按理说是无法怀孕的,并且今日落水之后,侧夫人身上见红,是因为葵水而不是小产导致。” 太医的话说得其实很直白,没有什么专业的医用术语,一字一句不管是拆开来还是连在一起,他们都能听得懂。 可就是因为太听得懂了,反而让人难以接受,难以置信。 “不,这不可能。”陆夫人震惊地摇头,脸色僵白难看,“王太医,金太医,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依依进门时明明是黄花大闺女,女儿家的名声不容污蔑……” “这个老夫无法作答,我们是医者,职责是治病救人,诊脉断病,不是搬弄是非或者污蔑女儿家的清白。”金太医淡道,“我跟王太医只负责把诊断的结果告诉你们,至于其他的,你们可以自己问问侧夫人。另外,新婚之夜的落红也是可以造假的。” 说罢,两位太医转身朝陆大人微微颔首:“老夫此番任务已了,就此告辞。”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陆家人已经呆滞得浑然忘记该让人送客。 不过两位太医并不在意,陆家官邸不算太大,比起王府和相府都差得远,他们不至于在这里迷路。 厅里静得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陆崇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白依依,还是那副苍白羸弱的模样,眼眶里的泪水要流不流,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受到惊吓似的,楚楚可怜,柔弱无害,让人心生不忍。 任是谁看到这样一个女子,大概都不会认为她在撒谎吧。 “依依。”陆夫人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脸色近乎扭曲,“两位太医说的……可是真的?” 第457章 弥天大谎 白依依摇头,声音因过度恐惧而打颤:“我,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姑姑,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自己,不停地否认,“我没有,我是冤枉的,就是顾烟推我下河,她不想让我怀上陆家的孩子,她嫉妒我得相公的宠爱,就是她,她害我……姑姑,就是他害我……” 陆崇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死死地握紧了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什么都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好像是上天跟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一年前小产滑胎,再也不能怀孕? 昨日葵水来了,所以落水之后才见了红? 如此弥天大谎若是真的,那么他这位柔弱无害的表妹嘴里,又有哪句话不是假的? 陆崇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他闭了闭眼,几乎不敢继续问下去。 他怕听到一个更残酷的真相,然而眼下的事实又不容他逃避。 睁开眼,他平静地看着白依依,“依依,你告诉我,昨天来了葵水的事情,你是否知道?” 白依依身体一震,正要摇头。 陆崇已经开口:“你别告诉我你来了葵水,自己却不知道。” 这种女子私密之事,男人素来羞于启齿,就算是最亲密的夫妻之间,也很少讨论这样的话题。 可此时此刻,陆崇却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他管不了什么羞耻不耻,管不了这些是否适合在这里讨论,他只想知道一个明明确切的答案。 白依依是否一直都在骗他? 如果她连有孕和小产这样的事情都能拿来骗他,其他的话又有几句是可信的? 白依依脸色惨白,站起身,像是怕被抛弃一般扑进了陆崇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哆哆嗦嗦地开口:“表……表哥,相公,我没有……表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你昨天是不是来了葵水?”陆崇的声音很冷静。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此时自己居然还能这般冷静。 这个问题落音之后,白依依纤细的身体明显又是狠狠一颤,极度的恐惧和不安让她浑身都在发抖,“表哥……” “所以,你昨天的确是来了癸水。”这一句不是疑问,而变成了陈述,陆崇语气淡淡,“但是你却告诉我们,你有了身孕,你还说是顾烟推你下河导致你小产……” 狠狠闭了闭眼,“其实你是早知道自己不能有身孕,所以想把这个罪名推到顾烟身上,让我们以为是顾烟害你,以后就算不能再怀上孩子,错也不在你,对不对?”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表哥你相信,我真的没有……”白依依泪流满面,惨白着脸,不断的摇着头,“真的是顾烟推我,我没有冤枉她……” 陆海脸色煞白,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一瞬间心力交瘁。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原配儿媳绝望求去,新进门的小妾怀孕是假,小产是假,连完璧之身都是假。 一个没有出阁却流过产的女子,不贞不洁,倒成了他家最无辜的受害者。 当真是讽刺可笑。 丢人哪。 简直是丢尽了陆家脸面! 陆海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开。 陆崇伸手,缓缓地,缓缓地把怀里的女子推开,“我再问最后一遍,依依,顾烟到底有没有推你下河?” 白依依不断地颤抖着,更咽着,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他:“表哥。” 陆崇看着她,一颗心渐渐下沉,很快坠入谷底。 “我明白了。”他语气很轻,像是柳絮,轻飘飘的,没有感情。 陆崇终于知道了。 原来流着泪的人不一定真的柔弱,坚强的人也许只是把伤痛深藏在心底。 他一直以为会哭的人是真的伤心。 然而…… 陆崇推开白依依,转过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阿蛮一句句指责讽刺。 这柔弱的白氏整天跟个病秧子一样,明明风一吹就跑,却偏偏不愿意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安分守己,整日晃荡小姐面前做妖。我家小姐不想看见她,免了她早晚问安,她却偏不知趣,天天跑到小姐面前炫耀姑爷对她多宠多爱,刚进到府里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还真是神奇呢。 你怀孕就怀孕了吧,别的女子有了身孕,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偏偏就你不知消停,非得跑去告诉小姐你有孕了?告诉了还不行,非要小姐陪你赏花?你一个妾室有多尊贵?明明是贱命,非得摆出公主的架子! 你不配喊我家小姐的名字! 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对我家小姐是真爱,心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个人,转眼就去睡了别的女人!还容忍别的女人在我家小姐头上撒野,这就是你的爱?虚伪!下贱! 事到如今,就算我说真话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们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蠢货! 你们的脑子都被驴踢了,只相信那个黑芝麻馅白莲花的一面之词,看她伪装出柔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就以为她真的柔弱……哈!真是可笑! 自打白氏进府,我家小姐有没有踏出过宁波院一步?有没有主动为难过她一次?陆夫人,不如你自己说说,我家小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为难白夫人的举动且,被你亲眼看到了? 她自己听不懂人话!我家小姐再三强调不用请安,她非得自甘下贱过来,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小姐虐待了她似的,啧,真是可笑极了! 明明还是夏天啊。 怎么这么冷呢? 陆崇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厅,脑子里一片空白,阿蛮发飙的言语一字字如惊雷般在耳畔不断地炸响。 顾烟沉痛死寂的眼神,平静到几乎空洞的表情,身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一一在眼前浮现。 陆崇心头像是被一双坚硬的手死死地攥紧,撕扯,疼得他几乎窒息。 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只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到了凌波苑。 第458章 悔恨,洒脱 这是他跟烟儿住了一年多的地方。 眼前风景依旧,却已人去楼空。 陆崇怔怔地看着。 “自打依依进府以来,谨守本分,对你事事公顺,从未有过越礼之处,你还要她怎么做?她肚子里怀的是陆家骨肉,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啊,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他心爱的姑娘,从来知书达理,宽容柔和,第一次被人冠上“恶毒”的字眼,她的心里该是如何的绝望? “我没有对白依依做过任何事情,信不信,由你们。” 苍白无力的辩驳,很快被一句句质问打入深渊。 陆崇脸色苍白如纸,感觉到眼前一片灰蒙蒙的色泽。 他怎么就没有选择相信她一次?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他深爱着的那个姑娘,何曾做过一件不善良的事情? 他怎么就昏了头,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还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是痛到了什么程度,被逼到了什么程度,才会露出那般嘲讽而悲哀的表情,一字字如泣血般控诉:“你们纳她进府,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以妾室身份进门,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我忍了下来;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柔弱,我信了,允她免了每日问安礼,我想井水不犯河水,偏安一隅,可她偏偏总要往我面前凑——” 她当时明明已经绝望到了极点,为什么他就没有听出来? 他不但没有给予她安慰,没有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站在她身边,没有选择相信她,反而一家人逼迫质问她一个…… 陆崇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扶着庭院里一棵梧桐树,慢慢的,慢慢地蹲了下来,浑身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脑子里忍不住又想起曾经那一句句美好的誓言。 陆崇闭上眼,双手抱膝,把头紧紧的埋在膝盖上,被一阵阵钝痛包围。 …… “烟儿。”南姒跟顾烟一起坐着马车,往相府而去,“陆崇已经不值得你喜欢,既然已经和离,以后就当重活了一次,别再想他了。” 顾烟回神,淡淡一笑,眉眼间已是一片云淡风轻:“既已离开了陆家,便不会再去想。以前种种,只当是人生中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留存在记忆中就好。” 南姒沉思片刻:“那陆崇早晚会醒悟。如果他来求你的原谅,你当做何选择?” “没什么可选择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顾烟轻叹口气,“我跟陆崇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不管以后能不能看清真相,背叛就是背叛,伤害已经造成,破裂的感情就算如何修补也回不到当初的美好。 顾烟倚着车厢,语气平静:“白依依伎俩太过拙劣,她能演得了一时,却演不了一世。陆崇后悔是早晚的事,可是在我踏出陆家大门的那一刻,就跟他再无关系了。” 南姒沉默片刻:“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顾烟语气淡淡,“跟他陆家没有任何关系。” 南姒没说话,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顾烟挑眉,“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陆崇就该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南姒摇头。 这世上从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 “我只是有些诧异。”南姒笑了笑,“诧异烟儿姐姐可以如此洒脱。” 洒脱? 顾烟静了片刻:“伤心肯定是有的,毕竟他是我倾尽了整个少女芳华岁月里唯一喜欢过的男子,可感情这东西很脆弱,经不起伤害,越是喜欢得深,眼里越容不下沙子。” 顿了顿,“早在白依依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陆崇已经回不到过去了。这一个月来的隐忍和委曲求全,也许只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以及就算要走,也必须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恰好,白依依主动给我制造了一个理由。” 南姒沉默片刻,对她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只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顾烟安静地靠着车厢,沉吟片刻:“大哥尚未娶妻,我倒不担心谁的嫌弃。先在家里陪陪爹娘,以后再说吧。” “烟儿姐姐以前可是帝都少有的大才女。”南姒挑眉,“要不是因为爱上陆崇,早早选择了嫁人生子,完全可以入仕做女官的。” 连续两任女皇为帝,东陵女子的地位大幅提升,这些年朝中已经有了女子为官,但因为以往制度的禁锢和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经常抛头露面的女官还是不太多,大多选择了留在衙门或者三省六部做一些辅助的职务。 文渊阁便有两位大才女,负责修撰东澜史书。 “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哪有什么为官的志向?”顾烟淡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余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这个孩子安然抚养长大,别无所求。” 顿了顿,顾烟抬眸看向南姒:“六儿喜欢的那个少年郎看着贵气得很,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南姒挑唇:“你猜。” 顾烟摇头:“这些年你的足迹踏遍天下,我这个井底之蛙上哪猜去?” “烟儿姐姐也太妄自菲薄了。”南姒笑言,“不过也是,烟儿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出过帝都呢,这样吧,等烟儿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我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带着个孩子,去哪游山玩水?”顾烟摇头,“我就适合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南姒沉默看着顾烟的肚子:“孩子有两个月了吗?” 顾烟点头。 南姒默算了一下,“还有七个多月孩子才出生呢。” 顾烟淡笑:“是啊。” “烟儿。”南姒笑意微敛,“虽然你跟陆崇已经和离,可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只怕是会遇到麻烦。陆家不会任由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就算顾叔叔贵为丞相,然而人言可畏,到时候你又该如何抉择?” 顾烟闻言,不由也沉默了下来。 南姒说的问题她也想到了,况且陆家跟顾家相隔并不远,同处天子脚下,他的父亲跟陆大人又是同僚,以后孩子生下来只怕也会麻烦不断。 以陆夫人的性情,定会想方设法要回孩子。 第459章 回家 但是这个孩子,顾烟是不可能给他们的。 南姒没再说话,马车一路行驶到相府大门外。 穿着一身官服的顾相和温婉的顾夫人就守在大门口,一脸焦灼担心。 顾夫人在儿子走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亲自去陆府给女儿撑场面,又担心自己冲动之下坏事,想着从祁应该能妥善处理好妹妹的事情,所以才忍着担心留在府中等消息。 顾相则是刚刚回府,尚未来得及换下一身官服就听到了女儿的事情,正要转身去陆家,却听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报,公子已经带着大小姐回来了。 于是就歇了心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门外停下,从后面马车里出来的是阿蛮和阿莲两人,两个侍女跳下马车就疾步走到前面马车旁,打算给她家小姐和公主殿下掌帘。 然而还没等她们动手,顾夫人就迫不及待地疾步而出,身边侍女自然帮她打起了车帘。 “烟儿!”顾夫人语气里充满担忧心疼,像是怕女儿想不开一样,尚未见到女儿的面就开始连声安抚,“烟儿你别伤心,今天晚上我跟你爹就带着人去陆家给你讨个公道!我倒要问问那个陆崇当初是怎么说的,他说一辈子疼你爱你,这才多长时间就出尔反尔?我还要问问白氏当时又是怎么说的,她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这就是她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娘。”顾烟弯腰从马车里走出来,苍白的脸色被她拍得染了些红晕,看起来没那么憔悴了,“女儿没事,让娘担心了。” 顾夫人蓦地抬眼,见她神色虽有些不太好看,但是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稍稍松了口,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顾夫人正要说话,却听顾烟道:“公主殿下也在车里。” 公主殿下? 顾相和顾夫人一惊,方才情况紧急,并未有人跟他们说公主殿下也在。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南姒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参见公主殿——” “相爷和夫人不必多礼。”南姒语气温和,利落地跳下马车,“有什么话进了府再说。” 顾夫人退后一步,然后转身恭请南姒进府。 顾相留在外面,没见到儿子的面,于是皱眉问了随侍的下人:“公子呢?” 他倒不是担心儿子半路走丢,就怕儿子一个护妹心切,去跟陆家人起什么冲突。 虽说陆家此番行为就算打死也不为过,但顾相是个斯文人,有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不需要诉诸武力。 下人回道:“回禀相爷,大公子落在后面。” 顾相不解,落在后面? 难道从祁骑马了? 可骑马应该更快才是啊。 顾相当然不知道顾从祁身边还有一个贵客,乃是当今公主的亲亲郎君。顾从祁和夜君陵两人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而是一路走着回来的,边走边寒暄,所以才落后一步。 顾相自个儿站在外面等,想第一时间知道进展如何。 至于烟儿那边,毕竟有公主殿下,他跟进去说话也不太方便,不如等着问儿子。 “这么说,你们真和离了?”顾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眉心微锁,“断彻底了?” 顾烟点头:“断得干干净净了,只等着大哥去帮我把嫁妆拿回来就行。” 顾夫人冷哼:“断干净了好,陆家一家子薄情寡义的蠢货睁眼瞎,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才跟这样的人做亲家。” 顾烟抿唇,有些自嘲:“是我瞎了眼。” 顾夫人闻言顿时心疼不已,连忙开口宽慰:“别这么说,情窦初开时看着喜欢的人就像雾里看花,看岔眼了也正常。没关系,我们以后挑好了再找。” 顾烟笑了笑,没接话。 以后再找? 不,她以后不会再找了,和离的女子也是失过身的,对人家男子不公平。 况且她对男女之情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往后余生,只愿把肚子里的孩儿平安养大,尽最大努力让他顺遂一生。 如此也就别无所求了。 顾夫人已经命人把顾烟以前住的明兰院收拾了出来,三人一路走到明兰院,顾夫人道:“我让人去厨房做点你爱吃的,还有公主殿下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别为了那个负心汉虐待了自己。” 顾烟原本不怎么饿,可一听到她娘的话,心头忍不住就是一热。 “好,谢谢娘。”顾烟笑了笑,眼眶微红,“我还真的饿了。” 说着直接点了一大串菜名,有她喜欢的,也有南姒爱吃的。 南姒没说话,任由顾夫人去安排。 顾烟眼下的确需要补充体力,吃饱了才不会有时间去悲伤缅怀。 顾夫人带人去了厨房,顾烟请南姒在屋子雕花锦榻上坐了下来,侍女给两人奉了茶,随即退至一旁。 “有点累。”顾烟轻轻叹了口气,身体懒散地半躺在榻上,“特别想好好睡一觉,可若是不吃东西,我娘定会以为我是伤心难过。” 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南姒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句话说得似有些微妙。 顾烟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到大完全是被娇宠着长大,该无忧无虑才是,怎么也有这般感叹?” 倒不是说孩子娇宠着长大,父母就少操了心,相反,越是娇宠的孩子,父母在背后所花费的心思越多。 只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总要比寻常人少一些感叹的。 “我自小到大所经历的,并不你少。”南姒淡笑,“而且我去过太多地方,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父母,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是把儿女放在心尖尖上的,一辈子为孩子操心,自己承受再多的委屈和辛苦,也总是坚强地咬牙忍着。” 顾烟没说话。 “烟儿。”南姒抬眸看她,“在自己娘亲面前并不需要伪装坚强,晚上跟夫人好好谈谈心,该哭就哭,把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哭过了,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顾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460章 吓死 南姒在相府待的时间并不长,也就陪顾烟吃了一顿饭,以及席间听阿蛮义愤填膺地陈述在陆府发生的事情:“陆家一家子都是蠢货!蠢到无可救药!” “小白莲用的那点低级伎俩只有蠢货才看不出来。” “陆夫人蠢,陆大人蠢,陆崇也蠢,一家子蠢货!” “不过现在好了,小姐再也不用忍气吞声了,由着那一家子折腾后悔回去吧。”阿蛮冷哼一声,“夫人您不知道,一听说要去往大理寺,那陆大人和陆夫人齐齐变了脸色,陆崇更是直接叫嚣着不愿意,哼!他们脑蠢眼瞎,由得他们不愿意?” 她家小姐脱离苦海,阿蛮连姑爷也不愿意叫了。 顾夫人听着,微微挑眉:“他们后悔了?” “可不是后悔了吗?”阿蛮皱皱鼻子,“想到失去顾家这门姻的后果,他们能不后悔?那陆夫人以为小姐脾气好,是个好欺负的,就算受了委屈也会一声不吭,所以才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现在只怕悔得肠子都青了……活该!” 原本气氛挺低落的。 可被阿蛮这么一说,充满愤慨的语气反而冲散了心头的一些阴郁。 南姒不疾不徐地开口:“还有更精彩的。” “啊?”阿蛮精神一振,“公主殿下快说。” 顾夫人皱眉:“阿蛮,怎么跟公主殿下说话的?” 阿蛮一惊,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连忙就要跪下请罪,却听南姒道:“无妨。” 阿蛮松了口气。 “我让人去宫里通知了皇长兄,命他安排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去给白依依把脉。”南姒语气淡淡,“进府一个月就有孕,刚知道有孕就小产滑胎,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才当真是奇了怪。” 此言一出,屋里有片刻的安静。 阿蛮重重地点头:“没错!那黑心白莲不定又撒什么弥天大谎呢,陆家人等着自食恶果吧。” “按理说,进府一个月就有孕也没什么不可能。”顾夫人淡道,“不过大多女子得知自己有孕时都是葵水迟了些日子,或者出现一些恶心嗜睡的反应,诊出有孕时一般都怀了一个半或者两个月。” 时间越长,把脉才能得出越确切的消息。 一个月就敢断定自己有孕,且那么巧的落水滑胎? 顾夫人暗自冷笑,那陆夫人也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就算不懂常说也该怀疑这其中巧合。 听信白氏一面之词就给烟儿定罪,是欺负顾家没人吗? 南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很少有女子怀孕一个月就能诊得出来的,就算诊得出来也不敢确定。况且那白氏小妾既然这么能折腾,想来也不可能有孕。” “这么说来,白氏有孕根本就是假的?”阿蛮皱眉,“那陆崇得知自己被欺骗之后,肯定会来找小姐求原谅吧。” 不得不说,阿蛮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脑子还是够用的。 南姒点头:“应该会。” “求原谅也不能原谅。”阿蛮冷冷道,“他以为自己是皇……咳,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想纳妾就纳妾,想欺负小姐就欺负小姐,真当我们家小姐是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受气包?” 顾烟低眸喝着补身体的鸡汤,始终不发一语,此时终于抬眸:“你家小姐既然离开了陆家,就绝不可能再回去。所以阿蛮,你可以不用再这么气不过了,喝杯茶消消火?” 阿蛮一噎:“我这不是为小姐打抱不平吗?” 顾烟笑了笑:“顾、陆两家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再为不相干的人恼火。” 若是别的原因导致她误会了陆崇,或者陆崇误会了她,他们之间也许还有转圜的迂腐。 可自从白依依进门开始,顾烟对陆崇就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后来发生的一桩桩事,不过是为提前结束这段姻缘铺路而已。 用膳结束,外面有人来通报:“顾从祁和夜公子回来了。” “这么慢?”南姒挑眉,“他们不会相约去逛了趟青楼吧?” 顾烟轻笑:“我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你家那位情郎大概也没这么胆量。” 南姒笑而不语。 夜小七跟顾从祁抵达相府的时候,顾相一双眼盯着这个没见过面却拥有一张倾世容颜的少年,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他是女皇陛下失落在外的儿子?” 话音落下,夜君陵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 顾从祁也是一愣:“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容貌生得太好。”顾相赞叹,“跟当今几位皇子有的一拼。” 夜君陵瞬间回过神来,周身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吓死他了。 他爱南姒爱到无法自拔,这有情人一旦成了兄妹,岂不是直接逼着他去死? 听懂了他爹的意思,顾从祁忍不住失笑:“也只有爹爹敢这么说,万一让四位皇夫听见了,不是顾家遭殃,只怕就是夜公子要遭殃。” 当今四位皇夫的醋性可不小。 虽说窝里斗并不惨烈,可一致对外的团结性却勿庸置疑。 一旦让他们发现什么苗头,毫无疑问,那直接就是掐灭。 夜小七没说话,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女皇陛下流落在外的皇子? 顾相大人可真敢说。 “我不是女皇陛下流落在外的儿子。”夜君陵吁了口气,扬起淡淡的笑意,“而是流落在外的女婿。” 啊? 顾相微愣,流落在外的女婿? “这位夜公子的确是陛下的女婿。”顾从祁见他爹一副呆愣的表情,笑了笑,主动开口介绍,“公主殿下心爱的情郎,经过四位皇夫严刑考验过的,已经得到了认可。” 这是方才从大理寺出来之后,两人一路上闲聊所得。 其因在于顾从祁先问了他一个问题,“当今四位皇夫可不是好惹的脾气,小公主殿下又是皇夫们的掌上明珠,夜公子这一关只怕不好过。” “的确不太好过。”夜君陵表情淡定,从容沉着地点头,“遍体鳞伤,在床上养了好几天。” 顾从祁当时听到这个话,着实感到诧异:“皇夫们对你动了手?” 夜君陵点头,可不是动了手? 而且下手还挺重。 第461章 最美芳华 三人进了府,先是去了主厅坐下,把今天在陆家发生的事情大致陈述了一遍。 顾从祁说了他去到大理寺之后发生的事情经过,夜小七则补充了顾公子没去之前在陆家发生的一段。 只用了一盏茶时间,顾相就了解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所以也就是说,陆家纳妾是在一个多月之前?而这一个多月以来,那位柔弱无害的白莲夫人就可劲地折腾,给我家烟儿添堵?” 夜小七点头:“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至于如何添的堵,那位白莲夫人又具体做了些什么,大概还得问阿蛮和阿莲。 顾相皱眉:“陆夫人始终站在小妾那边?” “爹,这是当然的。”顾从祁语气微冷,“那小妾是陆夫人娘家的侄女,纳妾一事就是她全权做的主,她自然会偏袒那白莲小妾。” 顾相沉默片刻:“今天夜公子去的时候,陆崇的态度如何?” 夜小七淡淡道:“陆崇并不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以为流着泪的柔弱女子说的话都是可信的。” 顾相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好一个陆崇!” 当初登门求娶烟儿的时候信誓旦旦,甜言蜜语不知说了多少,口口声声保证余生定会给烟儿幸福,会尊重烟儿,爱护烟儿。 顾相若不是看在女儿着实喜欢他的份上,根本不可能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可这个男人,把顾家的珍宝娶回了家,却并没有如他所言的好好爱护尊重,反而如此糟践。 简直该死! 顾相冷着脸,已经开始在心里计划着陆家的死法。 夜君陵知道顾家绝不可能放过陆家,顾烟发生这样的事情,顾相夫妇和顾从祁都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这显然是他们的家务事,外人不宜干涉过多。 况且就算没有南姒这个公主帮忙,以顾相的身份和本事,想要陆家付出应有的代价,也根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在南姒陪顾烟用完一顿膳食之后,他们就告辞离开了相府,让顾家自家人坐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夜君陵轻拍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惊魂未定,惹得南姒不得不开口问他:“怎么了?” “啊?没怎么。”夜君陵连忙摇头,“就是方才顾相大人说了句话,差点把我吓死。” 南姒皱眉:“顾相大人说话能把你吓死?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夜君陵撇嘴:“如果你知道顾相说了什么,你就一定不会觉得是我胆子小了。” 是吗? 南姒狐疑的看着他:“那你告诉我,顾相说了什么?” 夜君陵道:“顾相以为我是岳母大人流落在外的儿子。” 南姒愕然,随即失笑:“这就吓死了?” “当然。”夜君陵凑过去,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肩上,“假如我真变成了你的哥哥,姒儿,这日子还怎么过?不生生地逼着我去死吗?” 南姒挑眉:“做女皇陛下的儿子不好吗?总比女婿亲吧。” “亲有什么用?”夜君陵撇嘴,“不能跟姒儿相爱成亲,就算成了天宫王母娘娘的儿子,又能如何?” 南姒沉默片刻,“不过你还别说,也许真有这个可能。” 啊? 夜君陵一懵。 “你母后一直不喜欢你,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姒儿。”夜君陵很快打断了她的话,身体一个跃起,利落地把她压在软榻上,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下,“什么玩笑都能开?这不是拿岳母大人的名节开玩笑嘛?” 南姒沉默一瞬,无比愧疚地开口:“嗯,我忏悔。” 的确不该拿她娘的名节开玩笑,太不孝了。 南姒亲了亲夜小七唇角:“你猜顾家接下来会怎么做?” “虽然明面上这是一桩夫妻都同意和离的事情,顾烟抱着和平分手的想法,不想闹得两家太难看,但顾大公子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夜君陵淡道,“刚才一路走回来,我跟他也聊了一下,此人是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定不轻饶。 “况且受伤害的是他的妹妹。”夜君陵语气平静,“顾家就算不刻意报复,只消顾相在女皇陛下面前提上一嘴,或者顾大公子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给太子,陆海的仕途就将止步于此,不可能再前进一步。” 至于陆崇,就更别指望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了,他根本连踏进官场的机会都不会有。 “齐家治国平天下。”南姒淡道,“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家宅都治理不好,又如何相信他有能力治理一方百姓?皇长兄是个公正无私的人,自然要重用一些有真才实干且秉性端正的臣子,如陆崇那样的,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若陆崇跟顾烟感情好,夫妻恩爱,公婆待她也好,家宅安宁,那么就算陆崇没什么大本事,只要安分守己,品行端正,顾从祁以后入了仕途,也会稍稍提拔一下。 朝中有些职务掌不了太大的权力,却又必须有人来做,并且待遇还不错,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安心做到老都可以。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朝中有人提拔庇护的好处了。 可惜陆家不知道珍惜,亲手断送了前途。 两人此时的姿势着实有些亲昵暧昧,夜君陵听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忍不住蠢蠢欲动:“姒儿……” 南姒挑眉,撩了火却并不负责,而是淡淡道:“别忘了我才十四岁。” 夜君陵顿时一窒,闷闷道:“生平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时间过得快一点,她就可以快点长大。 然后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南姒淡道:“时间过得并不慢,我挺喜欢现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 十四岁,正处在女子一生最美的芳华里,像是花枝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朝气蓬勃,浑身都散发着明媚的光芒。 夜君陵沉默片刻,盯着少女白皙细腻、吹弹可破的肌肤:“姒儿说得对。” 第462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刚回到宫里,南姒就被东宫来的人请了过去,说是太子殿下让公主过去一趟。 “时隔这么多天,皇长兄终于愿意见我们了。”南姒语气漫不经心,“真是可喜可贺。” 夜君陵柔声安抚:“别这么说。皇长兄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眼下又要筹备登基大典,没什么时间见我们也是正常的,近日连几位皇子都很少踏进东宫。” 南姒偏头看他。 以她的个头,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他俊美的侧脸:“夜小七,你最近很擅长拍皇长兄的马屁。” 少年身姿挺拔颀长,脚步沉稳,气度非凡:“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南姒嗤笑。 夜君陵转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姒儿越来越不可爱了,非得拆穿我?” “嗯?”南姒拧眉,“你说什么?” 夜君陵眼角余光快速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伸手抬起南姒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低头在南姒唇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偷情似的快感。 俊颜微红,他轻咳一声:“这天下最了解我的人,永远是我的姒儿。” 冷不防一句情话出口,南姒思绪停顿一瞬,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夜小七,你是不是被顾烟跟陆崇和离的事情吓到了?” 所以迫不及待地表忠心? 夜君陵沉默片刻:“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个花心滥情、薄情寡义的陆崇。” 南姒挑唇,不置可否。 两人一路走一路贫,很快到了东宫太子殿,通报进殿之后,才发现金太医和王太医两人都在。 见到南姒,齐齐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南姒淡道,“陆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位白侧夫人并未有孕。”金太医回禀道,“白氏一年前小产滑胎过,之后身子受了凉,落下了病根,没办法再顺利受孕。而且她昨日来了葵水,今日落水之后,身体的寒气只怕越发严重,以后不可能再有机会受孕。” 南姒和夜君陵听完,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若非定力十足,他们几乎要目瞪口呆了。 虽然南姒明白这其中定有猫腻,却也没想到猫腻会这么大。 一年前小产滑胎? 这白氏尚在闺阁之中时就有过身孕? 这么大的事情,陆夫人居然都不知道? “还真是个柔弱无害的女子。”南姒嘲弄,“作风如此不正,尚未嫁人就滑胎,落了病根却以不洁之身嫁与陆崇……好一个柔弱无害的心机女子,怪不得她如此迫不及待想栽赃于人,除了趁机铲除嫡妻自己顺势上位,最重要的是担心时日一长,她的身子被大夫诊断出结症所在,到时候无法解释吧。” 所以才撒下弥天大谎,以怀孕为由邀顾烟赏花,借机掉入河中再把罪名推给顾烟,就算以后不能怀孕也不是她的过错,陆家人只会把罪名加诸在顾烟头上。 可想而知,此番顾烟要是没有主动提出和离,单凭害白氏落水滑胎这一点,以后在陆家的日子就会更加水深火热。 陆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只相信黑心白莲,到时候全家人联合一个小妾骑在顾烟头上作威作福,顾烟这个正妻受尽委屈还得一个劲的隐忍。 白依依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可惜顾烟并不是个一味忍耐而委曲求全的性子,也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反而是白依依一场算计转眼成空,直接暴露了不堪的真相。 偷鸡不成蚀把米。 南姒淡道:“诊断的结果,陆家人是否都已经知晓?” 王太医点头:“臣等给白侧夫人把脉的时候,陆大人和陆夫人以及陆家大公子都在,臣等如实告知了结果。” 南姒挑眉。 她还真是期待陆家在听闻了两位太医的诊断结果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虽没有亲眼看到,想也能想得到。 还真是讽刺不是吗? 放着一个温柔大度,柔情高雅,且家世显赫的嫡妻不要,留下一个破了身子,早早就给陆崇头顶上戴了绿油油一顶大帽子还会兴风作浪的妾室,这个小妾不但再也无法生子,且以后不定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陆家真是自作自受,眼下尝到了苦果也只能自己吞,谁都不会同情他。 两位太医大致说了陆府中事,很快便告退离去。 南姒走到案前,看着整日忙于一堆政务之中的君凌霄,语气淡淡:“皇长兄跟二皇兄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君凌霄目光微抬:“怎么?” “好奇,随口问问。”南姒语气闲适,“二皇兄在太子宫待了有半个多月吧,这是在养伤还是养病?” 君凌霄眉心微蹙,不由又想起某个分明胆大包天却又畏缩如鼠的青年。 敢一言不合就连杀三人太子妃,敢对自己的亲皇兄生出那般心思,的确是胆大包天。 可眼下那副隐忍逃避的模样,哪还有以往半点狂肆张扬? 甚至连去南疆祭司殿侍奉神灵的话都说了出来。 君凌霄放下手里的笔,抬手揉了揉眉心:“养伤。” 南姒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二皇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君凌霄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小孩子家别过问太多。” “小孩子家?”南姒淡笑,“皇兄不是还打算让我继承女皇之位吗?这会儿又说我是小孩子了?” 君凌霄闻言,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南姒,目光很快转到夜君陵面上,语调波澜不惊:“孤近日听说,小六在东澜时曾受过刺激,并因此而晕死过去两天,这件事你还没跟我一个解释。” 夜君陵表情一顿。 兴师问罪来得太过突然,感觉有点像是天降横祸,又像是无妄之灾,夜君陵有些反应不及。 可君凌霄说的分明又是事实,问罪虽问得晚了些,可谁也没有规定,他必须特定的时间里问罪对吧? 夜君陵正要说话,南姒啧了一声:“皇兄真不可爱,我不问了还不行?” 第463章 复职 南姒并没有在太子殿逗留太久,她家皇长兄政务忙,又是个寡言的性情,纵然两年没见,跟她也着实没多少话要聊。 关心自然都是关心的,但长大之后不可能再想小时候那么肆无忌惮地把人抱在怀里宠,况且千娇百宠的妹妹现在有另外一个男子来陪伴,他们考验归考验,通过考验之后还是乐于祝福的。 所以君凌霄也没再为难夜君陵。 这两天他自己事情就多,压根没心思过问太多妹妹的事情,南姒很快告辞,跟夜君陵一起回了公主殿。 两人离开之后,君凌霄沉默地注视着案上的奏折,淡淡开口:“二皇子的伤势如何了?” 身边德安回道:“已基本痊愈。” “既然已痊愈,就该复职了。”君凌霄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一般的口吻,“明天一早你亲自去通知一声,顺便问问他,他的事情打算让谁帮他做?” 德安微凛,连忙应是。 … 君凌帆这两天日子过得很悠闲也很枯燥。 除了几位皇子会偶尔过来找他待上一会儿,其他时候他就待在府中养伤,伤势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可每天闲着没事做也就只能看看书,逛逛园子,赏赏花,打发时间。 习惯了忙碌,突然间安静下来反而不太适应,尤其是以前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如今已连续半个月未照面,心头总感觉空落落的怅然。 可纵然如何不适应,君凌帆也知道有些事情总要学着适应的,不管是以前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怅然寂寥的情绪,都得适应。 适应着适应着,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世人最容易接受的就是习惯。 虽然对他来说,也许有点难度。 君凌帆目光看向水中的锦鲤,成群结队地嬉戏,看起来无忧无虑,欢快无比。 要是人也可以跟这些锦鲤一样,没有烦恼该多好? 君凌帆为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而笑,笑意之后却是怔然,随即是自嘲。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悲春伤秋,无病呻吟? “二皇子殿下!”王府管家疾步而来,语调匆匆,“太子身边的德安总管来了。” 君凌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神:“德安?” 官家点头。 他来干什么? 君凌帆下意识的想问这个问题,却知道从管家这里得不到答案。 太子身边的德安总管,不管是宫里人还是宫外人,谁不小心翼翼地供着? 君凌帆一条腿搭在扶栏上,身体靠着廊柱,沉默地看着一会儿湖面,想着德安这个时候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太子皇兄派他来查看他的伤势? “殿下?”管家见他不说话,紧张地开口,“这……见还是不见?” 这句问的是废话。 太子身边的人,谁敢不见? 君凌帆斜睨他一眼:“你是觉得自己有违抗太子的胆量,还是觉得本王有勇气给太子甩脸子?” 总管连忙告罪:“都……都没有。” “让他过来吧。”君凌帆指尖捻了些鱼食撒进湖里,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管家点头,转身离去。 君凌帆失神地盯着湖面,敛下一双桃花眸,遮住了眼底所有思绪。 不大一会儿,德安在管家引领下从长廊上行来,见了面先行礼:“奴才见过二殿下。” 君凌帆淡道:“免礼。皇兄可有指示?” “回二殿下,太子殿下问您的身体骨是否痊愈?若是痊愈了,是否该复职了?”德安低眉垂眼地传话,“您的事情打算让谁帮您做?” 君凌帆沉默,半晌没有反应。 德安悄悄抬头,见君凌帆像是在发呆:“二殿下?” 君凌帆回神,心头思绪翻滚,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你回去禀报皇兄,我午膳之后就进宫请安。” “是。”德安躬身,“奴才告退。” 君凌帆坐在栏杆上没动,耳畔却还回荡着那句,“若是痊愈了,是否该复职了?” 复职? 然后君凌帆忍不住思索,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那天说的话未曾有过回应,对他说以后要去南疆一事也未曾表态,他在太子宫养伤半个月,又回府待了半个月,整整一过月过去,按理说,皇兄就算如何愚钝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一点苗头。 君凌帆想过太子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无非就是装傻,然后渐渐疏远他,只当做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任时间抹去曾经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一些妄念。 可君凌帆发现自己猜错了。 复职? 他虽然已经封王,并且也领了户部财政和兵部大权,可两部自有能干的官员打理,除非有什么他们决定不下的事情才会来禀他,而他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也都会跟太子协商。 其他时候,他的职责几乎都只是负责协助皇兄处理朝政。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君凌帆斜倚栏杆,抬头望着远方天际,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弄不懂皇兄的心思。 午膳之后,君凌帆回房先沐浴清洗了一番,换了一身紫色亲王袍服,对着镜子看着,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一身隆重贵气的打扮实在不适合自己。 他天生爱美,素来喜欢穿飘逸出尘的衣服,配上这一张风流潋滟的容颜,风华无双,魅色无边。 可那是以前。 君凌帆敛眸,细细整理了袍服,觉得以后还是稳重点好。 “王爷。”管家来禀,“俞公子求见。” 君凌帆转头,眉梢微扬:“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 君凌帆转身走了出去,走过王府曲曲折折的水榭亭廊,朝前院而去。 “静王殿下。”俞峥一袭蓝色长袍,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连施礼都带着从容气度。 君凌帆斜睨他一眼:“有事?” “的确有事。”俞峥笑眯眯地开口。 君凌帆狐疑地打量着他:“不会又要给本王送什么美少年吧?本王感谢你全家,不过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本王没兴趣。” 俞峥嘴角一抽:“我对少年不感兴趣。” 他喜欢娇滴滴的美人,抱在怀里香喷喷软绵绵的那种。 君凌帆跟他一起往外走去:“本王对少年也不感兴趣。” 第464章 跌宕起伏 俞峥挑眉,面上神色分明不太相信。 说来这位殿下今年也二十四岁了,哪个正常的男子能保持二十四年不近女色? 而且还是尊贵的皇子殿下。 所以他才以为二殿下有什么特殊癖好。 不过这一次。 俞峥摇了摇头:“这次不是为了送什么美少年。” 君凌帆道:“那是为了什么事?” “顾从祁家里的事情。” 顾从祁家里的事? 君凌帆脚步微顿,不解地问道:“顾从祁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俞峥皱眉:“王爷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没有。”君凌帆摇头,“本王这些日子呆在府中闭门未出,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俞峥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佩服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定力,还是该叹息一声他最近的反常。 “事情前因后果倒是很简单,顾相的女儿——也就是顾从祁的妹妹,一年前不是嫁给了陆尚书的儿子陆崇吗?最近陆家闹出了一点不太愉快的事情。陆崇纳了小妾,这位小妾听说是一朵纯洁柔弱小白莲。” 纯洁柔弱小白莲? 君凌帆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不住觉得稀奇:“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小妾看着柔弱,单纯无害,风一吹就跑似的,像一朵清纯的白莲花。” 像? 君凌帆反应过来:“实则?” “实则却是个小黑心肝儿。”俞峥素来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所以对顾家这件事已经打听了个清清楚楚,此时绘形绘色地讲述给君凌帆听,“这小妾是陆夫人的娘家侄女儿,陆夫人体恤她娘亲早逝,对她怜惜有加,一直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亲上加亲,顺便也能护上一护。没想到这小妾刚嫁进陆家一个月,就搅得陆家家宅不宁,陆崇夫妇直接闹上了大理寺,然后夫妻二人和离了。” “夫妻和离?”君凌帆有些讶异,“本王之前似乎听顾从祁说过,他的妹妹跟这位妹婿两人之间感情挺不错的。” “是啊,所以才说这小妾是黑心白莲。”俞峥此时已完全化身成了市井上的三姑六婆,“先是以柔弱为武器,一再地在陆夫人面前挑拨,让陆夫人以为她在正妻面前受了多大的委屈,以至于陆夫人对顾家这儿媳越来越不喜,再后来小妾说怀孕了,可是在邀请原配赏花时,被原配推下河,导致滑胎流产,这可是大事儿。陆大人和陆夫人瞬间震怒,陆崇也不分青红皂白怪罪妻子心胸狭隘,容不下小妾。” 君凌帆皱眉:“这点低级手段都看不透,陆崇是猪吗?” “王爷也这么觉得?”俞峥笑了笑,叹息着摇头,“大概是脑子被屎糊了吧。夫妻恩爱一年有余,不敌心机小白莲进门一个月。” 君凌帆没再说什么。 他跟顾从祁交好,却跟陆家没什么交集,他所负责的职务跟陆大人也没什么交道可打,朝堂上或者宫里相遇,陆海按规矩行个礼,君凌帆点个头,就此分开。 此时君凌帆对两家的事情也不知该作何评论,毕竟是夫妻的家务事……哦不,现在陆崇和顾烟二人已经和离,算不得夫妻了。 “听说公主殿下也去凑了热闹。”俞峥又道,“公主跟顾家姑娘是朋友?” 君凌帆微默,才想起小六以前去过顾家,跟顾家姑娘关系似乎挺不错的。 他点了点头:“嗯。这件事小六也插手了?” “可能是赶巧撞上了吧。”俞峥道,“公主殿下去陆家找顾姑娘,恰好碰上陆府正在上演小妾陷害嫡妻的戏码,公主就上前问清了来龙去脉,陆夫人和陆崇连声质问顾姑娘,根本不听顾姑娘的解释。公主殿下说既然已经牵扯到杀伤人命,那就交给大理寺来审问。” “小六说得也对。”君凌帆道,“既然陆家执意认为顾姑娘存在故意伤人的行为,去大理寺是最明智的决定。” “的确明智。”俞峥淡道,“陆家已经大乱。” “有什么可乱的?”君凌帆不以为意,“既然嫡妻碍眼,眼下又和离了,陆崇不正好跟他的小妾双宿双飞吗?” 俞峥笑了笑:“殿下绝不可能想得到,接下来的剧情是如何发展的。” 接下来的剧情? 君凌帆偏头看他:“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殿下和顾家兄妹离开大理寺之后,太子殿下就派了两个太医去陆家给那小妾把脉。”俞峥淡淡一笑,“结果这一把脉却闹出了个惊天笑话。” 按理说这种别人家的家宅之事,并且涉及了女子名节的私事,其实不该到处宣扬。 实在是在陆家一家子都愚蠢,让人想不非议都难。 “那小妾一年前就流产过,在嫁进陆家之前就已经是不洁之身。而且因为以前受凉落下了病根,所以根本不可能受孕。”俞峥摇了摇头,“女人哪,玩起心机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君凌帆闻言,当真是没忍住挑高了一道眉:“还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出戏码。” 这陆大人看着也不是个蠢货呀,怎么就能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啧。”俞峥摇了摇头,“戏码到此还没结束呢,这不,陆夫人带着儿子亲自去相府赔罪,打算接回原配嫡妻呢。” 君凌帆摇头:“顾姑娘应该不会再回去陆家。” “殿下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小六的朋友。”君凌帆道,“能让小六真心相交,这女子应该也自有一番风骨,不是任由旁人捏圆搓扁的性子。” 况且事情闹了这么大,被人泼了一身脏水,最重要的不是婆婆的质问,而是丈夫的不信任。 夫妻感情其实已经在这场阴谋误会之中支离破碎,顾姑娘但凡还有一丝骄傲,都不可能再选择回去跟陆崇破镜重圆。 “殿下有没有兴趣去陆家看看热闹?” 君凌帆道:“太子皇兄让我进宫。” 进宫? 俞峥微讶,他见君凌帆这几天一直待在王府,还以为他跟太子之间闹了嫌隙。 第465章 忏悔 既然没闹嫌隙,俞峥憋在心头的疑问终于可以问了:“殿下这两天是待在府中养伤?不知殿下因何受了伤?” 君凌帆眉眼一抬,桃花眼眯了眯:“干卿底事?” 说罢径自跨出大门,上了自己的马车。 俞峥站在马车旁,语气淡淡:“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陆夫人和陆崇就站在顾相家大门外,虽说陆夫人不至于自揭家丑,但外人暂时还不知内情,只道顾家仗着权势打压亲家,若是有人随意臆测,再从中造谣传谣,只怕于顾家名声不利。” 君凌帆坐在马车里,嗤笑一声:“你看顾相是个怕事的人么?” “顾相当然不是个怕事的人。”俞峥不疾不徐地开口,“可事情闹大了难免会有各种版本的流言顺势而起,顾家倒没什么,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诋毁。但是女皇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边万一有人借机抹黑——” 君凌帆皱眉,神色微冷:“天子脚下,本王看谁敢乱嚼舌根?” 俞峥低叹:“殿下该明白,市井三姑六婆最喜欢的就是议论别人的家宅之事,一些表面上看起来端庄高雅的,背地里也不定会如何臆测,等着看顾家笑话,况且顾姑娘毕竟是个女儿家,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要吃亏的。” 君凌帆沉默片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王爷还是去一趟顾家比较好。”俞峥道,“顾从祁可是太子殿下心腹爱将,顾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太子那边也麻烦。” 眼下的情况并不是顾家处理不了这点事情。 而是陆崇和顾烟和离之事,外人并不清楚内情,明明是陆夫人和陆崇眼瞎愚蠢在先,对不起顾家姑娘,可历来夫妻之间的事情就很难说得清楚,且清官难断家务事。 男方家里诚心求和,连婆母都放低身段赔礼道歉,在外人看来,不管多大的错处都该就此放下,得饶人处且饶人,破镜重圆,夫妻团聚,和和美美美过日子多好。 这就跟“针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疼”是一个道理。 可君凌帆方才也说了,顾家姑娘但凡有一点骄傲,就不可能重新回到陆家过日子。 对于女子来说,这种事情总是为难的,出面也好,不出面也罢,都免不了外面风言风语。 而一旦谣言四起,一些看好戏的,或者跟顾家关系不太好的主妇难免开始多舌——顾丞相是女皇陛下面前的红人,顾大公子又是太子面前的心腹干将。 仗着君王宠爱,自然有恃无恐,底气十足。 君凌帆眉心微皱,显然也明白了俞峥要表达的意思,静坐片刻,到底还是起身下了马车。 不过两人大抵是白跑了一趟。 陆夫人和陆崇并没有继续站在顾家门外,而是被请进了顾家宅内,并且还是顾烟亲自招待了他们。 “我现在已经不是陆家妇,从和离那一刻开始,跟陆家就没了任何关系。”顾烟坐在厅里,语气平淡不惊,“陆夫人喝了这杯茶就可以回去了,以前在陆家发生的任何种种,我已经忘——” “烟儿!”陆夫人站起身,语气有些急切,带着悔恨,“之前是我瞎了眼,听信依依的一面之词就误会了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崇儿也是真心喜欢你,我们陆家能娶你当儿媳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不知道陆崇这一天一夜过得多痛苦……” 说到这里,她低头抹了抹眼泪,声音带了几分更咽:“烟儿,只要你愿意回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给陆崇纳妾的事,依依我也会给她择一处尼姑庵,让她余生常伴青灯古佛,就当是为自己赎罪,你原谅我们这一次好不好?” 择一处尼姑庵? 顾烟有些意外。 虽然昨天晚上南姒已经派人告诉她真相,一切都是白依依自导自演,可顾烟还是诧异于陆夫人这般效率。 利落果决,快刀斩乱麻。 当然也是为了遮掩家丑吧。 毕竟她曾经以为柔弱无助、善良无害的侄女,嫁进陆家一个多月就搅得陆家家宅不宁,还送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给她的儿子,这般丑事若是宣扬出去,陆大人夫妇从此只怕再也没脸见人。 “烟儿?”陆夫人见她不说话,不由小声催促,“真的,以前都是我们不好,娘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顾烟淡淡开口,打断了她哄劝的言语,“我说过我并不记恨任何人,但是镜子碎了就是碎了,拼不回原样,还请陆夫人莫要叫我为难。” “烟儿!”陆崇看着她,满眼沉痛,“你真的……真的就不能念在我们以前的感情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伤你的心,信任你,尊重你,爱——” “陆公子还是别再提爱不爱了吧。”顾烟抬眼,娇美清丽的脸上明明是一片云淡风清,眼底却藏着几分讥诮,“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恶心。” 陆崇脸色骤变,脚下不由踉跄一步,脸色刷白:“烟儿!” “我并不想听你们的忏悔,今日放你们进来,只是有些话想当面说清楚。”顾烟淡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从我离开陆家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心,不可能再回去,也请你们死了这条心。” 陆夫人咬了咬牙:“你已嫁过人,就算是和离,也已经不再是清白女儿身,难道还指望以后再——” “这个就不劳陆夫人操心了。”顾烟淡笑,显然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顾烟以后是否还会嫁人,又会嫁给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跟陆家毫无关系,陆家也无权干涉。” 顿了顿,“另外,顾家虽算不得显赫世家,但是父亲和兄长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你们应该清楚,所以顾、陆两家的事情我希望到此为止。日后但凡有一句不利于顾家的谣言出现,不管谣言是不是因你们而起,我都会算在陆家的头上。” 陆夫人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第466章 破镜难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顾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眉眼微敛,“之前在陆家所受的所有委屈,我都可以不予计较,但以后若是你们再做出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就别怪我仗势欺人,别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陆崇怔怔的,声音嘶哑:“烟儿……” “我相信以我父亲的能力和官位,想要挑出陆家的错处,以我兄长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地位,想要整治一个陆家,都易如反掌。” 一番话不急不徐地落下,陆夫人和陆崇程两人的脸色双双僵硬苍白,狼狈不堪。 陆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以前的顾烟说话温温柔柔,从来没有流露出丝毫强势,在她面前谦恭有礼,对陆崇也是温婉贤惠,柔和大度,何曾说过如此一番强硬威胁的言语? 而此时的顾烟,容色清冷平静,语调听着波澜不起,没有一丝烟火气,却生生让人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顾烟不是软弱可欺。 她以前的隐忍只是因为爱,当爱消失不见,隐忍也就没有必要了。 陆夫人良久说不出话来。 陆崇脸色忽轻忽白,心头悔恨,沉痛,难堪,不甘……诸多情绪交织,让他一时之间虽有千言万语,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料到今日会受到一番刁难,知道顾家不可能轻易原谅,可是他以为这番刁难应该是来自岳父岳母,或者顾家长兄,而不会来自顾烟。 他已经做好了低声下气请求原谅的准备,甚至任打任罚,只要顾烟还愿意回头,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他完全没有料到,顾烟的态度竟是如此决绝,往日情分当真是一笔勾销,再无丝毫可能? 陆崇脸色白得透彻,闭了闭眼,深深的体会到了一股窒息般的痛苦。 他的烟儿…… “你们回去吧。” 陆夫人脸色青白交错,却不愿就此放弃,依然试着说服顾烟:“陆家和顾家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样,丞相大人和我家老爷以后同僚相见,该如何自处?而且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相府,烟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就算跟我们置气,也该替丞相大人的名声考虑是不是?你跟崇儿和离一事外人并不知情,肯定会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方才我已经说了,外面不管出现什么谣言,但凡对我顾家不利的,我都会算在陆家的头上。”顾烟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平缓,嗓音沉静,“所以还请路夫人注意一下外面谣言的风向。” 陆夫人脸色又是一变,“若旁人擅自臆测造谣——” “那就麻烦陆夫人亲自去解释一番。”顾烟淡淡一笑,“务必让不知情的人知道内情,不仅嘴上服气,心里也得服气才行。我不需要让别人觉得我在陆家受了多大的委屈,却也不希望任何人误解于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顾烟站起身,“我言尽于此,还请你们好自为之。来人,送陆夫人和陆公子。” 陆崇紧紧攥着手,满眼祈求地看着顾烟:“烟儿……” “崇儿,你给烟儿跪下!”陆夫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厉声吩咐,并伸手把陆崇拉过来,踹了踹他的膝盖,“丈夫给妻子下跪也没什么丢人的,快!跪下请求烟儿原谅,烟儿大度,不会跟你计较——” “送客。”顾烟面无表情地看了陆家母子一眼,转身走出了厅堂。 “烟儿!”陆崇急速转头,“我们之间当真就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吗?” 顾烟语气平静,头也没回:“已经和离了,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这句话落音,陆崇正欲追出来的脚步彻底僵住,浑身血液逆流,一瞬间,只有无尽的悔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前一片灰蒙蒙没有光亮。 他终于意识到,他跟顾烟的姻缘……当然是走到了尽头。 曾经怀揣着一腔真心嫁与他为妻的女子,终于被伤得千疮百孔,再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陆崇呆呆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不大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陆夫人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厅堂外远处曲折的长廊上,借着浓眉紫藤花的遮掩,君凌帆和顾从祁、俞峥三人把厅堂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待顾烟消失,君凌帆才淡淡开口:“俞峥生怕顾家吃了亏,非得让本王过来一趟。眼下事实证明,你这个妹妹性子并不软弱。” “烟儿本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脾气。”顾从祁道,“以前只是喜欢那个陆崇,所以处处隐忍,美其名为了爱而改变,虽然我没料到陆崇会这么混账,但烟儿在面对背叛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在我的意料之中。” 俞峥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陆崇这番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陆家的损失,岂止是一个妻子? 啧。 莫怪古圣人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家宅都管理不好,还有能力效忠君王,治理国家? 简直是笑话。 “本王还要进宫,就不陪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君凌帆转身往长廊另一头走去,“晚上去我的府里喝酒。” 俞峥转身,小跑着跟上:“等等我。” 君凌帆偏头:“干嘛?你也要进宫?” “许多天没见太子殿下了,索性跟你一起去请个安。”俞峥淡道,“我得常去太子面前走动走动,免得殿下登基以后忘了我。” 君凌帆嗤笑:“你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太子为什么要记得你?” “我若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太子只怕才不会记得我。”俞峥叹了口气,“说来也怪,你跟太子怎么都跟禁欲的圣人似的,美人跟你们有仇?” 君凌帆敛眸:“皇兄跟我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俞峥语气幽幽,“所以我敢给你送美少年,却不敢给太子送,怕太子把我发配到边疆去。” 第467章 记仇 君凌帆闻言,目光有些古怪地落在他脸上。 “怎么?” “没什么。”君凌帆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要是敢给太子皇兄送美少年,只怕不用等到皇兄发配你,你就死于横祸了。” 俞峥瞬间静默,眉心缓缓皱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君凌帆走到相府外,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静王府走去,脚步悠闲,倒像是在散步似的,“你最近在忙什么?” “忙着查一个少年。”俞峥拧眉,“可惜没查到线索。” “什么少年?” “一个漂亮贵气的少年。”俞峥啧了一声,显然是惊叹,“我觉得你要是亲眼看到这个人,绝对会喜欢上他。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通身却都是贵气,看着就像从古画卷中走出来的一样。” 顿了顿,“可惜查了一个月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这个少年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也许他不是帝京人士……对,应该不是帝京本土人士,否则我不至于大海捞针似的找不到人。” 君凌帆越听越觉得古怪。 待俞峥说完,他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俞峥:“查了一个月?” “是啊。”俞峥点头,“怎么了?” “十五六岁?” 俞峥愣愣地点头。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一个月之前。”俞峥像是不解,又像是有了点头绪,“殿下不会认识吧。” 君凌帆静默片刻,语气平静:“你查他干什么?” “方才我不是说了,少年清贵高华,容色精致,我打算把他送给殿下您——” “你查的那个人,大抵是本王妹婿。” 俞峥脚步倏顿:“……”什么? 绕过街头转角,君凌帆也不理会身后的人跟上来没有,径自往他的王府走去。 走到王府大门外,候在马车旁的侍卫掀开车帘,君凌帆抬脚上了马车,躬身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留在身后的俞峥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脸,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简直…… 那美少年居然是当今公主的夫婿? 现在的小年轻人都这么早就成亲了? 俞峥拧着眉回想,公主殿下貌似才十四岁?那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左右。 两人年纪上倒是相当,可也太小了呀,一个十四,一个也才十五六岁,他们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吗? 就不担心成亲太早,以后后悔? 不担心所托非人? 不担心感情破裂? 眼下顾家这种情况若是也发生在公主殿下身上,这……这就不是和离了,而是直接满门抄斩了吧? 不过那少年大概也不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情来。 俞峥抬头望了望天,庆幸那天没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来,否则若是被公主殿下记恨上,只怕他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 一脚踏上太子殿前的玉石阶,君凌帆才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 其实算起来他也才半个月没来而已。 可这半个月却是他长到这么大以来的第一次,以前隔三差五过来东宫,甚至直接拿这里当自己的王府,一住住上好几天,比在自己王府里还自在熟悉。 可人一旦长大,总有些东西无法给以前一样。 榻上玉石阶,守在殿门外的宫人直接行礼,并未有阻拦或者去通报的意思。 很显然,他来这里依然无需通报。 跟以前一样。 君凌帆跨进殿门,抬头便看到了坐在长案前批阅奏折的男子,瞳眸里微微划过一道色泽,随即他敛眸朝殿中走去。 待离得长案近了些,才撩袍屈膝,行叩拜之礼:“臣弟凌帆,拜见太子皇兄。” 君凌霄抬眸,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去看奏折:“免礼。” “多谢皇兄。”凌帆站起身,沉默地候着。 早上去传话的德安此时正站在一旁,安静地研磨。 凌帆独自站了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君凌霄批了两本折子之后,再次抬眼:“愣着干什么?” 君凌帆不解地抬眸。 “这么多折子没看见?”君凌霄皱眉,语气淡淡,“以前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养伤半个月养傻了?” 君凌帆沉默地看了眼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不明白最近的事情怎么突然多了起来。 走到案前,他先按照惯例把奏折按主次缓急筛选出来,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开口纠正了他家皇兄的话:“不是半个月。” 嗯? 君凌霄沉默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皇兄一顿打,让我足足养了一个月。”君凌帆低声开口,“在皇兄殿内养了半个月,回王府又养了半个月,这才痊愈。” “我一直以为你回王府这半个月是为了偷懒。” 君凌帆:“……” “别忘了还欠下一百九十多的数目。” 君凌帆:“……” 德安低眉垂眼地给太子研磨,不敢去细听,更不敢去细想。 太子跟二皇子这番对话听着没什么,只是日常交谈,可他总觉得有点古怪。 君凌霄没再说什么,很快又沉浸在一堆繁杂的政务之中。 殿内安静,忙碌一直持续了半日,跟以前一样的氛围,君凌帆恍惚有种错觉,就像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期间德安给太子和凌帆添了四次茶,君凌霄只喝了两次,其余两次是茶水凉了之后被倒掉重新换上了新的。 政务暂告一段落,君凌霄终于放下手里的笔,身体靠向椅背,抬手轻揉着眉心。 君凌帆见状,不发一语地走过去,修长食指搭在君凌霄两边鬓角,拇指轻轻按摩着他的眉眼:“临近登基,皇兄不是该好好休息吗?怎么反倒越发忙碌了?” “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全堆着由我一个人来处理,自然是忙。”君凌霄微阖着眼,嗓音惯常的淡漠,却又多了几分疏懒,“我要不是派德安去催你一下,你是不是打算继续偷懒下去?” 君凌帆摇头:“臣弟不是偷懒。” “那就是与我记仇?”君凌霄睁开眼,“屈打你了?” 这句话落音,比君凌帆脑子反应更快的,是他的膝盖。 砰的一声,凌帆给跪了:“臣弟绝不敢与皇兄记仇。” 第468章 入了魔 君凌霄语气很平静,连丝毫的波澜起伏都没有:“没关系,你尽可跟我记仇。” “真的没有。”君凌帆不知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只能再次强调,“臣弟不敢跟皇兄记仇。” 顿了顿,“若皇兄不信,臣弟愿意把剩下的领完,保证不躲不避,就算皇兄当场打死了我,我也绝不抱怨一句。” 君凌霄没说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或者说,他今天的态度着实让君凌帆无法猜透。 好像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交谈的内容,都听不出什么异常。 可听不出异常不代表没有异常。 正因为猜不透,所以君凌帆总觉得忐忑。 外面已经降下了黑幕,殿内灯火明亮,德安近前低问是否要传膳。 “传。” 给了吩咐,君凌霄站起身,颀长瘦削的身躯笼下威压,却听他嗓音似多了几分闲适:“随我出去走走。” 话落,人已经绕过御案走了出去。 君凌帆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上。 御庭繁花似锦,清香冽冽,君凌霄和君凌帆沿着青石板甬道漫步而行,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悠闲。 走了一段,君凌霄淡淡吩咐:“让他们都散开。” 德安一愣,随即微一抬手,示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宫人们散开,宫人得令,却并不敢真的离开,而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扰到前面两位主子的清静。 德安低眉垂眼地落后了一段距离。 前方便只剩下了君凌霄和君凌帆兄弟二人,不管凌霄脚步是快是慢,凌帆始终落后半步,保持着最严谨的分寸和距离。 “还有一个月登基大典。”君凌霄平淡地开口,“昨日母上大人命人把帝都世家贵女的画像都送了过来,登基大典之后就是选秀充盈后宫,这些秀女也是第一批进入后宫的子女子,家世上大多显赫,以后的位分不会低。” 君凌帆眉眼微敛,沉默地听完,缓缓开口:“皇兄放心,我不会再乱来。” 如果这是对他的敲打,他愿意做出保证。 就算皇兄不告诉他这些,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对那些女子们下手。 帝王佳丽三千,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可能把天下女子都杀光,何况他若不想把皇兄逼到放弃皇位,有些事情就必须面对。 帝王需要子嗣,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况且相比起他心里连说都不能说出口的妄念,帝王选秀才是正经的皇族大事,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都见证着天子圣明,繁衍子嗣,国祚绵延。 他能犯三次蠢,不能次次犯蠢。 “我知道你不会再乱来。”君凌霄语气淡淡,“以后在我的视线里好好待着,若是再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多硬。” 君凌帆一怔。 在他的视线里待着? “皇兄。”他微微皱眉,“之前我说的……” “你说的不算。”君凌霄淡道,“堂堂东陵皇子去侍奉神灵?生性懒怠,桀骜叛逆,神灵只怕不愿认你这样的人当弟子。” 君凌帆沉默。 “你也老大不小了。”君凌霄偏头,“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君凌帆摇头:“臣弟没有成亲的打算。” “有了妻儿,也许可以收收你的性子。” 君凌帆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只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开口道:“若当真有了妻儿,反而是牵绊。” 目光微抬,他道:“皇兄为什么要我留在帝都?” “本宫这些年习惯了有你协助。”君凌霄道,“有你在,我可以少操一些心。” 君凌帆微默片刻:“臣弟可以留下,但皇兄需答应我,以后不会逼我娶妻生子,就算我一辈子孑然一身,也跟他人无关。” 他不想再去猜测皇兄的心思,也不想去深思今日这一番言语之下隐藏着什么含义。 他只知道,皇兄既然没有厌恶他,猜忌他,那么他自然是愿意留下来的,留在帝都,一辈子辅佐他。 倘若以后有朝一日皇兄觉得他不可靠了,生出了忌惮或者厌恶,他也可以随时随地,以任何一种皇兄可以接受的方式离开。 所以娶妻生子于他而言是不现实的,他也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如果皇兄非逼他成亲…… “你是皇子,娶妻生子乃是必然——” “皇兄。”君凌帆蓦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敛眸缓道,“臣弟心里有喜欢的人,就算娶妻也是违心,必定会伤害到这位无辜的女子。”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一瞬间凝滞。 君凌霄缓缓偏头,目光落在他面上:“有喜欢的人?是谁?” 君凌帆沉默地注视着满园花朵在夜风中摇曳,心头思绪沉浮,最终只是敛下眸子,隐去眼底所有的情绪:“臣弟喜欢一个人,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了,久到我已忘了时间,就像……花和草,就像树叶和枝干……” 语气微微迟疑,随即目光落在坐落在花园外围那一棵参天大树上,“也许是源于仰望,也许是源于长久的陪伴,也许只是源于一种习惯……总之,感情素来毫无道理可言,它一点一点占据我心扉深处,渗透四肢百骸,待蓦然惊醒时才察觉,原来我已经着了魔,再也无法回头。” 唇角溢出惆怅的笑意,君凌帆道:“可这种感情是不该存在的,因为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 身为皇子,自小到大享受荣华富贵,享受高人一等的身份,自然就该遵从皇族该有的规矩和责任。 有些事情能争取,能任性,有些事情却是碰也碰不得。 因为,“有时候,喜欢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救赎的罪孽。” 君凌帆转头看向自己的皇兄:“臣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以后该做什么,皇兄不用担心。” 君凌霄眉眼微深。 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 有时候,喜欢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入了魔,无法回头。 一时静默。 君凌霄蹙眉,无法回头了么? 第469章 兽 “皇兄。”君凌帆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抹云淡风清般的笑意,“我这个人比较认死理,性子又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实在不太愿意让一个陌生的女子来打乱我的人生,所以成亲一事还请皇兄以后别再提了,我是真的没有成亲的想法。” 君凌霄神情寡淡平静,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想法。 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回去吧。晚膳应该已准备好了。” 君凌帆点头:“嗯。” 两人转身一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灯火氤氲,抬眸就看见四周层叠起伏的殿宇楼阁,富贵奢华,人间至尊。 天下万民仰望,千万道有形或者无形的规矩束缚,轻易就能扼杀心头那只蠢蠢欲动的,疯狂叫嚣着想要冲破禁忌牢笼咆哮而出的兽。 君凌帆掩下眸子。 原本打算死死藏在心头的秘密,终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纵然说的隐晦,纵然皇兄没有继续追问住进他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他知道,这已经是最直白的倾诉。 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有些秘密,即使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却也不得不让所有人一起跟着装糊涂、 有些事情,即使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却也必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样才能平平稳稳地走下来,至少,能继续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那一日之后,兄弟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君凌帆依旧常来常往于东宫,协助皇兄处理朝政,有时候还会叫上其他几个皇子一起在东宫用膳,一双桃花眼恢复了渐渐恢复了往日神采。 这世上能维持得最久的感情也许要属兄弟情。 父母儿女早晚要分开,姐妹长大之后也要各自嫁人。 世俗观念导致的男尊女卑体系,让自古以来的夫妻之间就多了一重阶层隔阂,以至于最亲密的人也无法做到无话不谈。 唯有兄弟之情可以纯粹而长久。 手足之间若不掺杂利益相争,不掺杂勾心斗角,感情必定是无需诉诸于口却总能在最对方最需要的时候予以帮助,他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后盾,可以成为对方疲惫时候的依靠,可以为了一件案子促膝长谈到深夜,而不用担心任何流言蜚语。 这,才是他们应该存在的方式。 八月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迎来了九月。 女皇陛下传位诏书已颁下,登基大典正在紧急筹备之中,宫廷中忙忙碌碌迎接新的帝王,朝中的大臣们进进出出,脸上难掩精神焕发的神采。 因女皇陛下早早立了储君,而这一代皇子们性情都很平和佛系,各司其职,没有那么多野心,朝臣们自然也就没了党派之争,太子殿下登位的过程出奇的顺利。 九月二十那一日大典隆重,登基流程繁复冗长,一袭帝王袍服的男子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容颜清俊,周身流露出浓厚的帝王威仪和气度。 诸位皇子和满朝文武叩拜新帝,见证着东陵帝国又一辉煌时代的来临。 登基大典之后次日,女皇陛下领着楚天舒、姬凰羽、墨华和鸾飞消失于帝都皇城,此后数年不见踪影。 南姒没骨头似的窝在榻上:“我那不靠谱的娘亲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不用再管什么江山责任,只安心地享受被宠的滋味去了。” “姒儿若想要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夜君陵把她抱在怀里,跟她一起斜倚榻前,赏窗外秋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东澜?等回去那边,姒儿也只需要安心享受被宠的滋味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南姒很想问谁宠谁,到底给这少年留几分面子,不疾不徐地道:“我也想要四份宠爱。” 夜君陵道:“我一个人也可以给姒儿四倍的宠爱。” “我要四份,不是四倍。”南姒纠正,“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姒儿越来越喜欢为难我。”夜君陵低头吻着她的眉眼,“不过若姒儿真心想要,我也愿意替姒儿办到。” 南姒闻言,忍不住眯了眯眼:“如何办到?” “给姒儿多认几个义兄。”夜君陵道,“容貌出色的,本事不凡的,秉性忠诚可靠的,都可以委以重任,让他们可劲地宠着姒儿——” “拉倒吧。”南姒打断了他的话,“非亲非故的,让人为了旨意和忠诚,或者为了前途利益而假装宠爱?你有毛病想做昏君,我可不想做一代祸国妖妃。” 夜君陵挑眉:“不是一代妖后?” 南姒语气淡定:“妖妃和妖后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夜君陵道,“一个是妻,一个是妾。” “是吗?”南姒淡笑,“我记得以前有人封我做鸾妃,这是把我当做妾的意思?” 夜君陵未料到这话题聊着聊着,怎么就聊到了以前的黑历史上,可他求生欲极强,并且早早练就了自救的功夫:“姒儿又冤枉我,那时候封的明明是秦家庶女,正宫皇后的位置一直给姒儿留着呢。” 秦家庶女这个身份是假的,鸾妃娘娘的册封自然也是假的。 夜君陵可怜兮兮地叹着气:“可惜了我那短暂的三年皇帝生涯,最终还是没能让姒儿成为我名正言顺的皇后。” 南姒瞥他一眼。 虽说这句话有些故意博同情的成分,可他说得倒也是事实。 沉默片刻,南姒幽幽一叹:“我那宝贝女儿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夜君陵表情一顿,随即跟着叹了口气:“可怜我们才十四五岁,就一个当爹一个当娘了。” “所以才说你是禽兽。”南姒道,说完话锋又是一转,“宝贝女儿不知能不能找到我们?” 夜君陵道:“东华不是说要等少则三五年,多则三五十年?” “他的话不可尽信。”南姒托腮望着窗外,“东流跟女儿在一起,东华不一直在找他?若我们要等三五年,东华同样得等三五年,以他那个脾气,绝对不可能有这么久的耐心,他会想办法尽快找到。” 第470章 离别 “原本我是打算留在这边过完年再回去的。”南姒语气慵懒,“不过我娘都走了,我也不想再留下来浪费大好时光,还是回去办正事要紧。” 正事? 夜君陵想了想:“既然岳母大人都退位了,我父皇在皇位上大概也坐不住了。” 南姒闻言,顿时一默。 “他……”表情有些微妙,语气也有些微妙,南姒转头看着夜君陵,“你爹不会去找我娘吧。” 夜君陵不以为意:“他爱找就是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我们是没什么关系,但是跟我四个爹爹有关系。”南姒道,“我那些醋性大的爹爹们,大概会活剥了他。” 夜君陵没说话,对这个显然不太在意。 岳父们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只能在心里祝福他父皇能活久一点,聊表为人子的心意。 入秋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十月初,顾烟肚子微微隆起,四个月的孕肚需要穿着一些宽松些的衣服才能遮掩住。 她这段时间都待在府中没有出门,就算偶尔出去一趟,那些平日里常打交道的官家小姐们面上热情地跟她说这话,说说笑笑毫无芥蒂,看着她的眼神却难免都透着一些深意。 顾烟不愿去想那些目光里隐藏着同情还是怜悯,或者是嘲弄,毕竟这个时代对于成亲之后又和离或者被休的女子,总没那么包容,况且顾烟跟陆崇曾经是那么相爱,如今才短短一年多而已,感情说破裂就破裂,也委实让姑娘们唏嘘。 虽说她的身份让很多官家小金不敢大肆非议,可那些眼神顾烟还是能感受得到的,所以后来她就不再经常出门了,她不觉得丢脸,毕竟做错事的人不是她。 可她知道时日一久,当非议越来越多,尤其是肚子越来越大想遮也遮不住时,麻烦也许更会源源不断而来,不仅仅是外面的流言,还有陆家——若陆家知道她怀了孩子,以陆夫人的性子,绝对会想方设法要回这孩子,顾烟若不给,事情也许会闹大。 顾烟不想给相府带来麻烦,也不现再让自己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所以思来想去,在南姒说要离开帝都时,她终于提出跟她一起离开。 “你想好了?” 顾烟坐在石桌前,缓缓点头:“想好了,这个孩子我不会给陆家,也不想因这个孩子跟陆家再有任何牵扯,所以离开是最好的决定。” 她爹跟陆大人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帝都世家的圈子也就这么大,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顾烟不可能一直待在府中不出门。 况且夫妻和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世人所议论的热点,以后有了个孩子,短时间之内更别想耳根子清静。 “正好我也想出去散散心。”顾烟淡笑,“走万里路,知天下事,谁说女子就一定要被困在内宅那一方小天地里?” 南姒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我也希望早日看到那个自信明媚的烟儿姐姐。” 顾烟抿唇浅笑。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十月底,一辆宽大却低调马车停在顾家门口,自从决定要离开帝都之后,这些天里早已跟爹娘兄长殷殷告别了不知多少次,被爱女心切的顾夫人细细叮嘱了不知多少次,临别时分还是依依不舍的,母女二人在内宅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顾烟才被侍女簇拥着走出来。 “等安定下来之后,一定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 “夫人放心。”南姒掀开帘子探出头,温和轻笑,“我们每到一个地方落脚,都会写信告知夫人当地的风景和民土人情,让夫人实时了解烟儿姐姐的情况。” 顾夫人屈膝:“这一路麻烦公主殿下多照料了,臣妇感激不尽。” “夫人不用客气。”南姒笑得,“顾大人在朝堂上尽心尽力,我照顾一下她的女儿也是应该的。” 顾夫人闻言一笑,随即惆怅:“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等顾家兄长成亲有个孩子,我跟顾烟姐姐回来吃喜酒。” 顾夫人一愣,随即叹笑:“那我可得催从祁早点找个知心的姑娘成亲。” “娘放心吧,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顾烟探过头来,“娘也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的时候,想看见一个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娘亲。” 一句话,让顾夫人忍不住又掉了眼泪:“你也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我的外孙,好好吃饭听见没?” 顾烟点头。 就算如何依依不舍,离别这一刻还是得面对。 马车缓缓从眼前驶离,顾烟头探出窗外,挥手跟爹娘告别,顾相夫妇一路目送,直到马车越行越远,慢慢的再也看不到影了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然而两人还来不得表达心里的低落,却听见一阵马蹄声看哒哒而来,顾相转头,看见一人一骑到了眼前。 陆崇翻身下马,表情憔悴而焦急:“岳父大……” 顾相目光冷冷:“你来干什么?” “相爷,夫人。”陆崇深深施了一礼,改了称呼,语气里却难掩急切,“敢问烟儿在哪儿?” 顾夫人冷笑:“烟儿在哪儿,跟你有关系?” “我……”陆崇一咬牙,“我听说顾烟有孕——” “陆崇,警告你别败坏我家烟儿的名节。”顾相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顾家跟陆家已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本相对你不客气。“ “相爷!” 顾相不理会他的叫嚣,说完这句话,揽着妻子的肩膀就转身进了府,抬手示意关门,他永生都不想再看到这个畜生。 陆崇这两天状态很差,面容憔悴而疲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眼睁睁看着相府大门在眼前关上,他失魂似的站了好一会儿,蓦然想到方才顾相和夫人齐齐站在外面,像是送别似的…… 神经一紧,陆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马车早已消失的方向,一颗心渐渐下沉,随即他匆匆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鞭一甩:“驾!” 不顾一切地往城门方向追了出去。 第471章 见了鬼 南姒的马车跑得不慢,但到底还是不及骏马的速度快。 尚未追到城门外,陆崇便看见了南姒的马车,可他并 不敢确定那是马车坐的是谁,只看到马车四周铁骑护卫,任何人靠近不得。 他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直到出了城门,看见南姒和顾烟从马车里出来,他眼睛骤然一亮,急切高喊:“烟儿!” 仿佛一切突然静止。 顾烟动作微顿,转头朝他看过来之际,陆崇策马朝着顾烟的方向就疾步而去,然而刚跨出去两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两柄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一声马的嘶鸣响起,陆崇急急勒马止步,身躯高大健壮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拦在他面前,面容肃冷,气势凛峭。 陆崇骤然一惊,目光缓缓环视周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些穿着银色盔甲的居然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城御林军。 而领着皇城御林军的人,是端坐黑色骏马之上、身姿峭拔的三皇子君凌风。 来不及多想,陆崇连忙翻身下马,跪叩在地:“臣参见三皇……不,参见卫王殿下。” 三皇子君凌风,封号卫王,继承父职,保家卫国,掌东陵兵马大元帅之权。 君凌风俊容峭冷,没什么表情的俯视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南姒:“皇长兄和二皇兄政务繁忙,没能亲自来送你,让我代为转告你们一句话。”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夜君陵。 南姒淡笑:“三皇兄请吩咐。” 夜君陵无比谦恭地垂眸:“请三皇兄吩咐。” “皇兄有旨,君小六乃是东陵皇族捧在掌心的宝贝疙瘩,任何人,但凡敢做一件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八十万铁骑大军会好好教他做人。” 这句话说得波澜不惊,没有什么铁血意味,也并不参杂刻意的警告威胁,但这句话从武将嘴里说出来,传达的又是帝王旨意。 不是警告,也是警告。 况且东陵帝国兵力强悍,八十万铁骑不是虚构,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柄利剑悬在头顶,让人时刻不忘抬头看看,不敢视之为玩笑。 夜君陵领受了:“三皇兄放心,有我在,没有人敢找君小六的麻烦。” 南姒抬头看向端坐马上的男子,微微挑眉:“皇兄说错了吧,堂堂东陵帝国,才区区八十万兵马?” 君凌风尚未说话,旁边夜君陵已然低声开口:“姒儿,三皇兄说的是八十万铁骑。” 南姒一愣,随即反应自己理解错误。 八十万铁骑跟八十万兵马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不过八十万铁骑就有点夸张了。 她点了点头:“所以夜小七,你以后敢纳妾试试?” 夜君陵连忙道:“绝对不敢。” “你真敢纳妾,我就算把你的脑袋摘下来泡在醋缸里,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我做的不对。” 夜君陵叹气:“我要是真敢纳妾,不用等姒儿动手,我自己就双手把脑袋奉上。” 双手奉上自己的脑袋? 南姒斜睨他一眼:“你要真能双手奉上自己的脑袋,我都该佩服你了。” 脑袋都掉了,还有命在? 还双手捧? “三皇兄回去吧。”南姒抬头看了一眼天际,风清云朗,“眼下天气还不太冷,我们可以先到处去逛逛,带烟儿姐姐领略一下东陵各地民土风情,去去心头污浊之气。” 到处走走? 陆崇一震,蓦然抬头:“烟儿!” 顾烟根本不看他,站在一旁静等南姒跟君凌风告别。 “一路保重。”君凌风抬手,示意他们上车,并朝左右黑衣骑吩咐,“沿途保护好你们的主子,不得出现任何意外。” 三十六黑衣骑,都是楚天舒从玄隐殿精挑细选出来安排给南姒的贴身暗卫,从此归南姒调遣,不得南姒命令,无需再回东陵。 三十六人齐齐领命。 南姒转头朝顾烟道:“烟儿姐姐,上车吧。” 顾烟淡淡点头,朝君凌风微微屈膝,便转身上了马车,没再看陆崇一眼。 “烟儿!”陆崇脸色刷白,“求你别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烟儿——” 恰在此时,空气好似有一阵飓风扫过,卷起尘暴飞扬,呼呼的风声之后,骑在马上的人无一幸免都被灌了一脸尘土。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袍袖遮挡,正奇怪这阵飓风来得蹊跷,忽闻空中传来一个稚嫩娇脆的嗓音响起。 “渣男!” 众人呆滞。 坐在马车里有幸避过尘土浇灌的南姒懵了懵,缓缓转头看向顾烟:“烟儿姐姐有没有听到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顾烟茫然摇头。 南姒皱眉,难道是自己错觉? 她掀开车帘看到外面一幕时,瞳眸不由自主睁大。 夜君陵,三十六铁骑,皇城禁军,包括她皇兄在内,所有人都是满面尘土,脸上、衣服上和头发上都蒙了灰尘尘一片,看起来就像在边关风沙之地驻守了一个月未曾换过衣服洗过澡似的。 眨了眨眼,她跟夜君陵大眼对小眼之后,视线微移,跟君凌风又是一阵大眼对小眼。 很显然,眼前这情况古怪。 南姒抬头望天。 天清气爽,万里无云,不像是沙尘暴的天气。 南姒心头隐隐生出一些想法,眉心微皱,却什么也没说,很快放下车帘。 启程,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夜君陵运功抖散一身尘土,翻身上马,朝君凌风抱拳告辞,策马追上前面的马车。 三十六黑衣骑分整齐划一地跟上。 耳畔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陆崇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地想起身冲过去,可禁军拦在面前,不得君凌风的命令,他一步靠近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烟儿,烟儿…… “烟儿——”陆崇绝望嘶吼。 空气中,那个稚嫩的嗓音又响起:“渣男!” 迅疾消失不见。 君凌风和皇城禁军目送着前方车驾离开,须臾,调转马头回城,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异动。 唯有陆崇抬头,只觉得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第472章 希冀 一行人疾行半日,骑马的人个个武功高强,训练时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样的恶劣环境和气候没接触过?这点尘暴于他们根本不算什么。 夜君陵虽娇生惯养,却也没把这点风尘看在眼里。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于一处山脚下临时落脚时,南姒悄然问了夜君陵一句:“早上在城门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夜君陵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只是觉得那阵尘暴来得来诡异,其他的声音倒是没听见。” 顿了顿,“你听到了?” 南姒点头:“我听见孩子说话的声音。” 孩子? 夜君陵精神一振,想到那阵突如其来的尘暴,心头不由生出猜测:“孩子说了什么?” “渣男?” 渣男?渣南? 夜君陵懵了懵:“什么意思?” 南姒道:“我也不知道。” 她甚至都以为听到的那个声音是错觉,毕竟其他人都没听到,若说顾烟是因为不会武功,听力可能没那么敏锐,那夜君陵不至于也听不到才是。 所以南姒很是怀疑。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出现幻觉。 “会不会是我们的女儿?”夜君陵心生希冀,“东华说错了吧,他说三五年或者三五十年,我怎么觉得有可能是三五个月呢?” 南姒见他一副神秘兮兮又满怀期待的模样,忍不住莞尔,心里却开始思索他说得是否有道理。 “东华不是到处在找东流?如果真是我们的女儿,那东流应该也在附近才是。”南姒皱眉,“可东华却找不到东流。” 夜君陵道:“那是四个月之前,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 南姒瞥他一眼。 “要不,我们再去南疆走走?” 南姒想了想:“嗯,若时间够的话,也可以。” 说是到处走走,但顾烟肚子里怀着个孩子其实并不方便,虽然早已过了三个月危险期,可有了身孕的女子各方面都需要小心谨慎,不敢有什么疏忽大意。 况且年底将至,天气入秋之后一天比一天凉,进入十月下旬就明显能感受到了初冬的寒气。 南姒原也没打算真的去游山玩水,只是沿途有比较好的景致会停下来逗留两天,当然主要也是为了照顾顾烟的身体状况,所以才需要放慢一些速度,除此之外,并未刻意绕到其他地方去游玩。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两个月。 她跟夜君陵都想早日抵达东澜,所以算了一下,若是中途拐去南疆,就要多花一些时间,年底之前也许赶不回东澜皇城。 “我们先把顾烟送到东澜安置下来。”南姒临时改了主意,“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路上奔波实在辛苦。” 夜君陵点头,同意她的决定。 车驾走了足足一个多月才进入东澜境内。 顾烟的肚子已经五个月了,隆起越发明显,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每下榻一个地方,南姒都会找当地最有名的大夫过来替顾烟把脉,确定孩子健康才安心。 第473章 熟悉的剧情 入了东澜已是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些,顾烟身上早已添了厚厚的袄子,南姒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件大氅遮寒保暖。 原本打算年关之前回到皇城,可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皓月国储君领公主前来东澜,表达了联姻的想法,现已抵达帝都皇城,他们指明把公主献给东澜储君。” 听闻这一消息,夜君陵和南姒瞬间面面相觑。 好熟悉的话,好熟悉的剧情。 他们在天朝时,西疆王就迫不及待地携公主来朝拜见,并直接献上自己的女儿。 如今回来了东澜,又来个皓月国的公主? 等夜君陵真的登基为帝,旁边那几个小国会不会个个都想着献上自己的女儿? 夜君陵觉得头皮发麻:“姒儿,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希望他父皇别趁着他不在就乱做主赐婚,否则他真不介意做出逼宫的事情来。 南姒似笑非笑:“我又没跟你兴师问罪,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顾烟眼瞅着两人一路而来的相处模式,真心觉得这两人才是真爱,虽还是少年模样,可言行举止之间既有少年的纯粹美好,又有老夫老妻似的包容理解。 顾烟不知道时下这么大的少年是否都如夜君陵这般,可她知道,小六是真的找到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子。 之前以为夜君陵喜欢小六,对她百依百顺,除了因为他真心喜欢小六之外,也是因为小六尊贵无双的身份,可赶路这么多日子她才渐渐发现,原来夜君陵也是个皇子,且还是东澜储君,并不是“高攀”——好吧,对于东澜跟东陵两个国家来说,这种联姻的确有点高攀。 可夜君陵跟小六的关系却又分明不是真正形式上的联姻,他们只是彼此相爱,且那么多巧的,一个是东澜皇子,一个是东陵公主,于是就促成了两国的姻亲关系。 很幸运很纯粹的爱情。 只是顾烟不免也生出了些许隐忧,东澜储君,以后的东澜天子,真能做到一辈子不纳妾? 帝王的三宫六院,他能放弃? 顾烟不是不相信夜君陵的真心,可东澜是一个国家,一个皇朝,他以后要面对的是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 今年才十五六岁的储君,当真有足够的魄力去跟整个东澜贵族抗衡? 十一月中,大雪纷飞。 南姒和夜君陵的车驾抵达距离皇城仅剩下几百里的云城,当南姒手执一面令牌进了别院,别院里管家嬷嬷,护卫侍女齐齐行礼迎接时,顾烟心头想法又变了变。 原来东陵很多势力已经扎进了东澜,所以小六以后应该不会吃亏吧。 鹅毛般的大雪足足下了两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三十六卫被南姒分成了四批,两批留在别院休息待命,一批去了皇城,另外一批则四下散去,打探各地她所需要的情报。 接下来的几日之内,南姒和夜君陵就待在别院里休息,皇城及周边城池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们却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第474章 爱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继皓月国之后,炎国也提出了联姻,并且就在三天前,炎国君王亲自抵达东澜,并抛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炎国皇帝膝下唯一公主已被封为炎国储君,只待两国联姻,炎国皇帝即可宣布退位。 这个消息简直让人震惊。 炎国皇帝打算舍弃儿子,把皇位传给女儿,然后跟东澜联姻? 两国天子成亲? 有没有搞错? 这是携一国江山嫁女儿,还是想召东澜天子为婿? “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南姒淡淡轻笑,“不过炎国跟东澜国力相当,倘若炎国一怒之下发兵,周边小国再暗搓搓使劲儿,你这个尚未登基的储君极有可能因惹众怒而被拉下马。” 夜君陵站在窗前看外面白雪皑皑,闻言,转过头亲了她一口:“姒儿也太看不起我了。” 南姒挑眉:“你有本事让他们消停?” “有岳母这么大的靠山,要他们消停简直易如反掌。” 南姒嘴角一抽:“出息。” 夜君陵笑了笑,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我好歹也亲自谋过帝位,怎么可能被眼前这一点小阵仗吓到?姒儿放心,我绝不可能让你有机会把我的脑袋摘下来泡醋缸里。” 南姒失笑。 不管是炎国还是皓月国,联姻这件事他们的确都没放在眼里。 倘若炎国皇帝以为东澜储君年纪小,以为东陵公主年幼无知,所以就觉得他们好欺负。 或者以为东澜帝国隔着海域支援东澜的难度会增加……那么南姒不介意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们,他们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眼下的东澜江山只属于夜君陵,而夜君陵只属于她一个人。 任何人敢来打他或者江山的主意,她都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过南姒这次料错了。 夜君陵在心里盘算着回宫之后的应对计划,每一步都计划得缜密而妥当。 可两人却都没有料到,他们的计划根本派不上用场。 十一月下旬,在连续三日阳光明媚之后,冰雪消融,已经适合赶路。 十一月底,夜君陵和南姒抵达帝都皇城,低调回宫之后直接入住东宫。 而彼时,皇后正在御花园招待几位世家贵女和炎国、皓月两国公主赏梅。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女子巧笑倩兮,嗓音温婉柔和,“大雪之后,这梅花开得果然比往年更娇艳。” 皇后淡淡一笑:“公主也是个爱梅之人。” 着一身红色华丽宫裙的女子,正是二八年华,容颜清丽娇美,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清冽冷傲。 “梅花秉性高洁,坚贞不屈,本宫自是喜爱。”女子语调沉静含笑,“本宫平生最大的夙愿就是嫁一知心人,闲时烹茶品茗,吟诗作对,冬日里来赏梅饮酒,畅谈家国大事。” 这话说的…… 烹茶品茗,吟诗作对是假。 赏梅饮酒,畅谈家国大事,才是真实目的。 “这还不简单?”坐在皇后身边的夜宝珠开口,“公主嫁给七皇兄之后,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第475章 闹鬼 梅园设宴,是为招待贵客,所以席间在座的人并不少。 除了炎国公主乐薇,皓月公主盛灵之外,皇后还邀请了程家嫡女程湘语,凌家嫡女凌芷,陆丞相家一对姐妹花,文家嫡女,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嫡女。 只是眼下天气寒冷,贵女们个个穿着皮毛大氅,坐在寒风中陪这位炎国公主赏梅,也算别有一番情趣了。 夜宝珠拢了拢身上的红色白滚边的大氅,心里冷哼,只要炎国公主跟太子的亲事能成,那么东澜这些世家嫡女们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嫁给太子,看那位仗着一个东陵公主身份就耀武扬威,试图霸占太子后宫的南姒还如何嚣张。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耳畔忽然一阵疾风骤起。 霎时狂风大作。 枝头梅花一片片被疾风扫过,花枝疾飞,如剑雨般朝着在座的众人袭去,发丝被吹乱,冷风灌进心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紧接着就是暴雨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几乎没有间隔的时间,狂风刚起,大雨就倒了下来,瞬间浇得贵女们一个落汤鸡。 这一幕发生得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梅园中阵阵清香扑鼻的情趣再也不复见,女子们狼狈尖叫着起身,皇后在侍女搀扶下急急离座往最近的亭廊上躲,一时之间再也没了平时的优雅端庄。 而那位憧憬着跟心爱之人赏梅畅谈天下事的公主,发丝被雨水打湿,显得凌乱不堪,偏生这冬天的雨水打在身上,不一会儿就让人冷得不停地寒颤:“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下大雨了?这风刮得也太古怪,好冷……” 脸色冻得青白,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啊,这风刮得好古怪。” “明明早上还大好晴天……” 长廊外暴雨如瀑,可早上还是阳光晴好,所以众人来的时候,身边侍女无一人带着伞,此时一个个都缩在长廊上跟个落汤鸡似的,哪还能瞥见平日里半分高贵仪态?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娇嫩软糯的笑声:“活该!” 众人一凛,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是……是听到了……” “好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孩子?对,我听着也像个孩子,听着也就一两岁。”盛灵说完这句,心头咯噔一下,“不会,不会大白天闹鬼了吧。” 谁家一两岁的孩子能装神弄鬼? 这里唯有皇后岁数最大,此时虽然也冷得脸上也变了颜色,可她还是力持镇定地左右看了看,厉声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本宫出来!” “嘻嘻!”就不出来。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孩子在笑。 众贵女脸色惊惧,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个个朝皇后身边挨着,惊骇和刺骨的寒冷之下,仿佛连骨头都打着寒颤。 “这……这是谁?” “真的有人……” “谁家的孩子?” “谁今天进宫把孩子带来了?” 没人带孩子呀。 进宫的闺女都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参加的又是皇后娘娘主持的赏花宴,谁会带孩子进来? 第476章 暴风雨 “来……来人!”皇后咬牙,吩咐身边内侍,“调禁军给我查!看看谁敢在这里装神弄鬼?查出来凌迟处死!” 内侍领命而去。 这就是贵人跟奴才的区别。 同样是疾风骤雨,同样是寒风凛冽,贵人们全部缩在长廊上,纵然躲不了四面寒风侵袭,却也能稍稍避着点雨。 而领了命的奴才们却只能在磅礴大雨之下,忍着刺骨的冷,请示皇上之后调来禁军,搜查御花园。 “这天气真是莫名其妙。”皇后抖了抖身上的氅子,“你们随本宫先去御景轩暖阁里避避风寒。” 御花园里有暖阁凉亭,临时休憩之处,方才骤起狂风大雨,然后惊慌失措之下,浑然忘了要带她们去暖阁中避雨。 诸人很快沿着长廊到了梅园中最近的御景轩,宫人关上门,好歹阻止了狂风的侵袭。 贵女们哆哆嗦嗦地脱下肩头已然浸湿的披风大氅,由着各自的侍女去取来干毛巾替她们擦拭发丝额前的水汽。 好好的一场盛宴变成了一场噩梦。 不管是皇后、公主、贵女们,还是伺候贵人的奴才们,都在经历着这一场突如其来噩梦的洗礼。 比起突然间的狂风骤雨带来身体上的冷,更让他们惊惧的是来自灵魂的惊吓。 今日之后,至少一年之内这些女子们是不敢再想起赏花一事了。 而此时身在东宫的夜君陵和南姒,躺在内殿温暖的软榻上,内室燃着火盆,空气里都氤氲着暖洋洋的气息。 桃枝和青黛收拾完殿内,正在指挥着侍女们把花瓶里的花都换掉,偏殿暖阁也已经收拾得暖和又典雅。 “这场雨来的真是蹊跷。”桃枝站在殿门前,注视着外面暴雨如注,“明明早上还是一片阳光明媚,怎么这会儿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是啊,幸亏主子们回来得早一步,否则就要淋雨了。”青黛庆幸,“这个天气不淋雨都冻得要死,一旦淋了雨铁定要生病了。” 话音落下,殿内静默一阵。 桃枝眉心微蹙,“皇后娘娘今日好像在梅园设了宴,招待炎国和皓月公主,程家姑娘,林家姑娘,陆家姑娘,还有八公主,似乎都在……” 内殿里,舒舒服服躺在雕花软榻看书的南姒听到这句话,眉梢轻挑,扬声开口:“青黛,桃枝,你们俩进来。” 两个侍女听闻郡主召唤,转身就入了内殿,跪下来听候吩咐:“主子。” “皇后在梅园设宴招待两国公主?” “是。”桃枝下意识的回了话,随即脸色微变,低低解释,“两位主子离开了几个月,宫里发生的事情可能还有些不太知晓,炎国皇帝于月前带着炎国公主殿下,提出跟东澜联姻的想法。就在三日之前,炎国皇帝带着他的亲卫先回了炎国,唯独他们的公主殿下留了下来,说是皇后请她留下来作客一段时间,对于这两日都是皇后负责招待。” 顿了顿,“皓月国公主也是如此,不过皓月国疆土小,兵力弱,不敢跟炎国公主抢风头,所以这两日一直很安静,在炎国公主面前很是谦恭有礼。” 南姒听完,漫不经心地挑唇:“所以皇后其实很乐意让东澜跟炎国联姻?” 桃枝低着头,不敢答话。 她敢陈述事实,却并不敢擅自揣测皇后心里的想法——虽然皇后的想法已经很明显,根本无需揣测。 “夜小七。”南姒抬脚,踹了踹坐在一旁跟没事人似的少年,“你娘又要给你纳妾了。” “所有跟我作对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夜君陵语气淡淡,“既然是敌人,那么她的想法和做法,与我何干?” “霸气。”南姒勾唇而笑,“我就喜欢你的霸气。” 夜小七展颜一笑,眼角风华夺目,“为了姒儿这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桃枝和青黛两人以为联姻一事势必又要带来一阵风雨,没想到太子和郡主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两人默默松了口气。 “主子饿了吗?”青黛抬眸,“奴婢去给主子们拿些膳食过来?” “不着急。”南姒瞥了眼窗外大雨,语气懒散地开口,“等雨停了再说吧。” “是。” 虽然这位小郡主生得一副倾城之容,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贵重,便是连皇上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宫廷里多少内侍宫人都羡慕青黛和桃枝,觉得她们能服侍这样一位主子,前途不可限量。 可只有青黛和桃枝清楚,这位小郡主不但容貌好,身份贵重,性情脾气也端的是好相处,从不故意苛责下人,也不会动辄得救。 只要不是刻意冒犯到她的头上,她向来都特别好说话,也非常好伺候,完全没有宫里那些主子们的娇气跋扈。 “你们先下去吧。”南姒淡道,“等雨停了,差人去打探一下消息。” “是。” 青黛和桃枝很快退了出去。 南姒托着腮,若有所思地开口:“之前那阵尘暴来得诡异,今天这场暴风雨也来得蹊跷。夜小七,你怎么看?” “我们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夜君陵抬眸,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嘴角微勾,笑意染了眉眼,“这个小东西应该是在暗中保护我们。” 保护? 南姒微愕,一个没破壳的小家伙? 不过南姒随即敛眸沉吟。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拥有灵力的凤凰蛋不能跟寻常凡人的婴儿相提并论。 然后她回想了一下,之前在东陵皇城门外,是因为陆崇在喊顾烟,然后起了那阵尘暴,所以如果真是他们的女儿,那她其实是在针对陆崇? 那句带着些许骂人口吻的“渣男”,是不是就是凤凰蛋哪里的说话方式,骂的是陆崇? 今天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所以皇后在梅园设宴招待炎国公主。 皇后对炎国和皓月两国公主态度殷勤,存的是什么心思,南姒就算不在场也能猜得出来,没想到她娘跟爹爹们亲自来了东澜一趟,铁骑压境,都没能让这位皇后娘娘学乖。 南姒冷笑,唇角浮现嘲弄。 第477章 你长得真好看 所以这阵骤然而起的狂风暴雨,是她的女儿给他们的教训? 南姒抿唇浅笑。 若真是如此,那她的女儿可真是个厉害的贴心小棉袄。 不过南姒很快又想,如果这真是那颗凤凰蛋的杰作,这么做会不会消耗她的灵力? 东流之前不是说她还没破壳吗? 为人母的骄傲和担忧一起浮上心头,南姒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宝贝女儿。” 夜君陵倒是看得开:“反正迟早见得到。” 暴雨狂风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那架势让人心惊,只是御景轩虽然能遮风避雨,可后宫嫔妃并不常来梅园,轩中也没有足够多可供更换的衣物,打湿的衣服穿在身上还是冷。 暴雨方歇,皇后就急切地安排宫人把各位贵女都送了回去。 回宫的回宫,出宫的出宫。 皇后也很快回了凤仪宫。 皇上听闻此事,倒是派了御林军去花园里查看了一番,并没有找到皇后所说的装神弄鬼的那个人。 压下心头怪异感,皇上派内侍去皇后宫中询问情况,皇后在凤仪宫泡了个热水澡,去了身上寒气之后,据说并无大碍。 内侍放了心,回去复旨。 但是很不幸的,到了晚上皇后还是染了风寒,于是皇上又派了太医和内侍过去探病。 除了皇后,那位炎国公主也病得不轻,据说四肢无力,浑身酸软,一直流鼻涕和眼泪,整个人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作为被联姻的主角,又是这宫廷将来的主人,刚回宫的夜君陵怎么着也得去探视一下,况且人家可是炎国娇贵的公主,在东澜皇宫里生病了,于情于理都该去关心两句。 所以夜君陵和南姒一起去面见皇帝,跟皇帝畅谈了一个时辰,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起去了乐薇居住的明阳殿。 太医们已经号完脉开始开药方子了,这位二八芳华的公主殿下侧躺在内殿床上,不停地打着喷嚏,眼泪糊了一脸,眼眶红肿红肿的,看起来像是在哭。 当然,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哭,而是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哭。 苍白而狼狈。 “太子殿下到——” 乐薇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个仙姿玉容的小姑娘,两人从殿外走进,仿佛携裹着漫天的风华,让人眼前一亮,周边一切景致在他们的衬托之下瞬间黯然失色。 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大氅,雪白的滚毛边,衬着肌肤娇嫩似雪,明眸皓齿,一张容颜明艳绝伦。 “你就是炎国公主,要当女皇的那个?”夜君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完全不介意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人,“这么丑,也敢往本宫面前凑?” 乐薇:“……” 她哪里丑了?眼瞎吗? 乐薇刚要反驳,张嘴却是一声“阿嚏!” 双眼又蒙上了一层泪雾。 夜君陵嫌弃地倒退一步。 阿嚏! 阿嚏! 乐薇开口想骂人,却不停地打着喷嚏,最后气急,直接指着殿门,“你们给本公主滚!滚出去——阿嚏!” 夜君陵皱眉,“这么粗鲁的公主,难怪炎国皇帝迫不及待想把你嫁出去,且巴不得嫁得远远的……若我是你的父皇,我也想把你嫁到异国他乡,从此再也看不见才好。” 乐薇气得脸色铁青,被人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有损她公主尊贵优雅地颜面,偏偏这个没风度的人嘴巴还这么毒,简直让她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们给我滚——阿嚏!” “公主殿下。”侍女连忙递上一块新的帕子。 夜君陵嗤笑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公主殿下,这两天好好休息吧,玉体痊愈之后还是让炎国军队派人来把公主早日接回去为好,就公主殿下你这副尊容,我实在是下不去嘴。” 说罢,也不管乐薇气得脸色扭曲,挽着南姒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去。 “这个混账!混账东西!本宫宁死都不要嫁给他,立刻写信告诉我父皇,派军队过来,本宫要踏破东澜,我要让那个该死的家伙成为我的阶下囚,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咬牙切齿的咒骂渐渐远离耳畔,夜君陵冷冷道:“父皇也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就这种没一点教养的女子,居然都敢留在东澜。” “人家来你的皇宫里做客,你父皇总不好撵人家离开。”南姒淡道,“不过你这样的探病方式到时奇特,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头一份。” 夜君陵皱眉:“就是要跋扈一点,野蛮无礼一点,才能浇灭她的妄想。” 他刚才就是故意的。 在一个痴心妄想的女子面前,还指望他保持风度翩翩? 想都别想。 “再去凤仪宫走一趟吧。”南姒语气淡淡,“到底是你的母亲,皇后凤体违和,你这个当儿子的刚回宫,怎么也该去请个安表达一下为人子的孝心。” 夜君陵点头,语气透着几许嘲弄:“本来就打算过去一趟的,顺便听听她对联姻一事有什么见解和想法。” 南姒沉默片刻:“夜小七。” “嗯?”夜君陵偏头,宫灯照着少年如玉的眉眼,精致漂亮得的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姒儿?” 南姒心头一动,忍不住朝他勾了勾手指。 夜君陵微微低头。 南姒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瓣:“你长得真好看。” 夜君陵:“……”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他道:“我会努力让自己一直好看。” 他今年才十五岁,这样的容貌至少可以持续到二十五岁吧,如果好好爱护这张脸的话,三十岁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当然随着年纪渐长,五官眉目渐渐趋于成熟是肯定的,但大致的轮廓应该不会变。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持容颜不老?”夜君陵拧眉,“为了能在姒儿这里不失宠,我是不是得想个办法好好保养这张脸?” 南姒嘴角一抽,默默抬头望天。 虽说早上一场狂风暴雨来得古怪,可今晚的夜色却真是不错。 第478章 噎死 进了凤仪宫,夜君陵和南姒站在殿门外等嬷嬷进去通报。 待里面传来皇后应允的声音,两人才相携着走了进去。 皇后的症状看起来比炎国公主要轻一些,没那么狼狈,脸色有些苍白,倚着床头,状态看起来有些虚弱憔悴。 “儿臣见过母后。”夜君陵微微躬身,“母后凤体安好?” 凌皇后抬眸看向两人,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回来的?” 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早上刚回来。”夜君陵语调同样平静不惊,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听说母后受了些凉,儿臣过来看看。” “难得你有这份心。”凌皇后语气淡淡,“本宫没事儿。” 目光落在南姒绝美脱俗的小脸上,皇后面上神色微变:“你们刚回来,有件事可能还不太清楚,本宫顺便跟你们说一下。” “关于联姻一事?”夜君陵淡道,“儿臣和姒儿刚才去给父皇请了安,又去了一趟明阳殿,炎国公主了为实在是个粗鲁、丑陋、没有丝毫公主优雅气度的女子,儿臣方才在明阳殿跟她起了些争执,并已直接告诉了她,联姻一事绝无可能,让她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音,皇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青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夜君陵,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良久,她才艰难开口:“炎国公主粗鲁丑陋?” 炎国公主端庄、优雅、高贵,但凡长着一双眼睛的人,都不可能把粗鲁丑陋这样的词汇安在她的身上。 夜君陵微默,随即诚实的点头:“虽然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子,不该肆意评价女子的容貌,可这里也没有外人,儿臣只是诚实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顿了顿,“她的确很粗鲁,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哪还有丝毫形象可言?” 话音落下,凌皇后蓦然想起乐薇染了挺严重的风寒。 所以,为什么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宫?且那么巧的,在如此不美好的情况下见到炎国公主? 让他亲眼见到了一个鼻涕眼泪横流的公主,怪不得他说乐薇粗鲁丑陋,哪个女子——就算是倾城容颜,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保持高贵端庄的仪态吧? 皇后试图替乐薇辩解:“你也许是误会了,本宫早上还跟她在一起,乐薇公主货真价实是个高贵优雅的女子,容貌很美,只是早上在梅园赏花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我们都猝不及防,在场的女子们个个都被淋湿,眼下这个天气又实在是冷……你没看本宫也中了招?” 夜君陵没说话。 “等她身体好些了,你再去跟她谈谈。” “该谈的已经谈完了。”夜君陵道,“儿臣对一个粗鲁丑陋的女子不感兴趣。” 听到一口一个粗鲁丑陋,皇后皱眉:“皓月国的小公主你可以不用理会,可是炎国公主——” “炎国同样不需要理会。”夜君陵语气淡淡,“母后若真的想跟炎国联姻,儿臣建议让皇兄娶了她,顺便把夜宝珠送过去。” 凌皇后脸色微变。 “礼尚往来。”夜君陵道,“各个国家都想着送公主,想来他们都不太喜欢把公主留在身边,既然如此,东澜也不该失了礼数。儿臣虽然只有一个皇妹,该送出去还是得送出去,也算是为东澜和周边国家的和平做了贡献。” 凌皇后脸色彻底青了,“宝珠跟乐薇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夜君陵皱眉,“不都是公主吗?” “乐薇是炎国下一任女皇——” “女皇?”夜君陵愕然,“这么说来,皇兄娶她是不可能的了,过去炎国当驸马吧,反正都是联姻,也没什么区别。” 让夜君宸去当驸马? 真亏他想得出来。 皇后表情阴沉,心里不由想到,以后夜君陵当了皇帝,会如何对付他的皇兄? “不过我觉得乐薇当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夜君陵淡道,“炎国皇帝又不是傻子,别说他们一直以来就是男帝当政,就算真有女子可以为帝,那也必定是东陵女皇那般睿智强大的女子,而不是乐薇那样的蠢货。” 蠢货? 凌皇后咬牙。 “如果她真能成为女皇,儿臣对她就更不感兴趣了。”夜君陵偏头看了一眼南姒,“这次去东陵,岳母大人有心让姒儿即位,可我不想让姒儿当女皇,所以就拒绝了岳母的要求。理由是不想让岳母大人以为我是吃软饭的,如果这次答应娶了炎国女皇,到头来不还是成了吃软饭的吗?” 染了风寒让人浑身无力,可此时他们聊的这个话题太敏感,凌皇后不得不撑着精神,暗自揣测着夜君陵每一句话中的深意。 他自己不愿意娶乐薇,却让君宸娶? 是想着以后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铲除他的皇兄? 凌皇后之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夜君陵被封为储君还没多长时间——即便刚被封为储君的那一段时间里,凌皇后对这个事实也并非完全接受的。 皇子们都还小,眼下的成功只是一时的成功,历史上当了储君之后被废的例子并不少见。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可眼下她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并习惯性的开始琢磨着这个儿子的行事风格,他所做的事情,他所说的话里,是否隐藏着什么杀机 心头转了好几个来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凌皇后淡道:“君宸跟乐薇是不可能的。炎国皇帝想把他的女儿嫁给东澜储君,此事需要好好斟酌考虑,万一惹怒了炎国,两国开战——” “开战就开战,既然炎国不怕死,东澜自然乐意奉陪。”夜君陵道,“刚好借此机会横扫周边,把炎国和皓月、离国全部吞并。” 凌皇后噎了噎,“如果炎国联合皓月和离国对东澜发起攻击——” “怕什么?”夜君陵一副云淡风轻般的语气,“东陵帝国八十万铁骑大军随时助阵,岳母大人已经说了,谁敢欺负她的宝贝女婿,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第479章 软饭吃得理直气壮 凌皇后彻底噎住:“……”刚才是谁说的,不想被当作是吃软饭的? 站在一旁明明美得像个小仙女,却偏偏要当个空气透明人的南姒,此时也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她发现夜小七狼崽子的本性已经渐渐露了出来,今天晚上的表现其实还算温和——虽然嘴上有点毒舌,但最起码没流露出什么凶残狼性。 不过以后会怎样,还真不敢保证。 “小郡主不劝劝他?”刻意冷落了这么长时间,皇后终于开口,嗓音却是虚哑,听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力气说话,所以才没怎么理会南姒似的,“家国大事,容不得他儿戏。” “嗯?”南姒讶然,“劝他纳妾?” 凌皇后表情一滞,淡淡道:“两国联姻,应该不算是纳妾。” “其实就是纳妾。”南姒淡道,“夜小七是我的夫君,我脑子坏了也不会劝他去纳妾。相反,倘若他真敢生出一点纳妾的心思,我把他和小妾的脑袋都摘下来泡醋缸里,一起腌糖醋脑花。” 凌皇后的脸色终于不是病态的苍白了。 在南姒这句话落下之后,她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噎的,脸上明显看得出涨红,眼底甚至能隐隐看见两簇小火苗在燃烧,可见她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暴怒的。 可是东陵女皇和皇夫留下的阴影还在。 姬凰羽当着她的面都能把皇帝痛揍一顿,理由是他们家宝贝女儿在东澜受了委屈,发兵之时满朝文武都惊惧。 所以就算此时南姒对她没有一点对待婆母的恭敬,皇后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深深地吸了口气,强笑道:“帝王三宫六院,这个寻常男儿纳妾不一样,况且事关家国命运,不能把争风吃醋那一套带进去。” “事关家国命运?”南姒嗓音淡漠,“皇后的意思是,如果夜小七不娶那炎国公主,两国就要开战吗?” 凌皇后点头。 “可方才不是夜小七不是说了,他有一个强大的岳家。”南姒淡道,“但凡炎国真敢生出兴兵的想法,东陵八十万铁骑定在两个月之内叫他们乐氏皇族从大陆上消失,炎国从此改姓夜。” 夜小七连连点头:“姒儿说得对。” 对个屁! 皇后脸色一青,几乎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故意来她面前炫耀的。 强大的岳家? 蠢货。 岳家越是强大,自己就越该更强大起来,难不成就等着这辈子都被南姒压得死死的? 一点脑子都没有,吃软饭也能吃得这么理直气壮。 凌皇后气得心口疼。 “母后好好歇着吧。”夜君陵语气淡淡,“儿臣告退。” 说罢,牵着南姒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到了凤仪宫外,迎面一个身着紫色袍服的男子走了过来,夜君陵和南姒脚步微顿,对面的男子也看到了他们。 眸光微暗,男子随即扬起笑容:“七弟什么时候回来的?特意来给母后请安?” “大皇子。”夜君陵身边的小太监躬身开口,提醒他规矩,“您应该喊太子殿下。” 夜君宸表情微僵,随即淡笑:“对,差点忘了。” 第480章 求宠 转头看向夜君陵,他复又开口,明明是带着笑意,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僵冷:“见过太子殿下。” “皇兄不必多礼。”夜君陵待他行过礼才开口,语气淡漠而疏离,“母后凤体为何,本宫就不耽误皇兄探望母后的时间了。” 说罢,径自挽着南姒的手举步离开。 夜君宸缓缓转头,沉默地盯着夜色下两人的背影,眼底闪过阴冷、不甘和厌恶,死死地攥着手,才控制着心头的憋屈。 “嘻嘻,蠢货。” 夜君宸一惊,下意识地转头:“谁!谁在说话?” 宫人和内侍低眉垂眼地站着,对大皇子突然间一惊一乍的举动虽奇怪,却无人敢说话,直到大皇子皱眉开口:“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宫人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夜君宸心头咯噔一下,没人听到? 可他方才明明就听到有个孩子说话的声音,难不成是幻觉? 压下心头突然起来的怪异不安感,夜君宸很快转身走进凤仪宫,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许多。 “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南姒开口。 两人虽然走得有些远了,但夜君宸的声音很大,所以夜君陵自是听到了他的那句惊呼:“姒儿说的是夜君宸?” 南姒纠正:“夜君宸突然惊呼的原因。” 夜君陵沉思片刻:“我们的女儿?” “你没听到?” 夜君陵偏头,诚实地摇头:“没。” “我听到了。” 夜君陵精神一振:“她说了什么?” “嘻嘻,蠢货。” 夜君陵:“……”这句话好懂,比那句“渣男”容易理解多了。 “没想到我们的女儿还是个调皮的小家伙。” 夜君陵道:“这是古灵精怪。” 顿了顿,“为什么你能听到,我却听不到?” 南姒想了想:“大概因为你是凡人。” 夜君陵一愣,瞬间明了。 东华说过,姒儿是鸾凰真身,而他们的女儿也是鸾凰。 所以这,这也算是母女连心吧。 两人边走边聊,声音压得很低,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只听到太子跟小郡主在窃窃私语,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待回到东宫,两人各自去更衣沐浴,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柔软的寝衣。 冬季冷,南姒也没兴趣在书阁里待着,早早就上床缩进了被窝里,床上被青黛用暖香熏过,散发着浅浅的清香。 刚拿起书,身着寝衣的少年就抱着书册走了进来。 南姒抬眸:“你的寝殿不是这间。” 夜君陵一双眼睛清澈无比,嗓音也绵软:“现在时间还早,就寝之前我想看会儿书,顺便有些事想跟姒儿商议商议。” 青黛和桃枝低着头站在床头,感觉此时的太子殿下像是来求宠的。 最重要的是,这么冷的天气里,太子殿下沐浴之后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就过来了,意图很明显了啊。 果然。 南姒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上来。” 夜君陵展颜浅笑,屁颠颠就上了床,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姒儿疼我。” 第481章 梦中对话 桃枝和青黛低头,这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太子。 一国储君不该是威严自持的吗? 怎么会是这副德……嗯,怎么会这么可爱,这么萌? 大概是年纪还小。 兴许等太子成年之后会好一些。 两人在心里给他们的太子殿下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却不知道他们家太子殿下就算到了五十岁,在南姒面前大概也稳重不起来了——没有南姒在的时候,十三岁他也可以稳如磐石。 在南姒面前,五十岁也照样幼稚可爱,嗯,装可爱。 至于南姒。 她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夜小七已经是她的人,两人同床共枕也不算什么。 翻过这个年,她就十五岁了,少年也跟着长一岁——当然,距离可以洞房花烛夜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两人在一起,彼此已是心意相通,不管是身体还是感情上都已认准了对方,不需要在感情上太花费心思。 回到了东澜,从炎国提出联姻这件事开始,属于她跟夜小七的这场江山天下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晚间南姒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软糯的声音喊着:“娘娘,娘亲……” 南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眉眼像是蒙了一层光辉:“宝宝……” 她努力想看清小团子的模样,可眼前却像是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根本看不清小团子的脸。 “娘亲别怕,宝宝在呢。”小小的团子像是在撒娇,声音稚嫩娇糯,跟棉花糖一样,听得南姒一颗心都化了,“宝宝你现在在哪儿?” “宝宝还在壳里呢,娘亲不要着急哦……” 壳? 南姒懵了一下,然后才恍然想起宝宝还没破壳。 “宝宝,娘亲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啊?” “嗯……”小奶娃儿像是在沉思,嗓音糯糯的,“应该快了吧,等娘亲再生一个弟弟,就可以出来啦。” 啊? 再生一个弟弟? 南姒不确定这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还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预言,正待再问一句,小奶娃说了一声“宝宝困了,要睡觉啦”,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宝宝!”南姒倏地起身,黑夜中当值的侍女被惊醒,连忙进了内殿,“郡主,可要掌灯?” “姒儿,怎么了?”夜君陵把她搂着怀里,“做梦了?” 南姒恍惚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刚从梦中惊醒。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她淡淡开口:“不用掌灯,你们先下去吧。” “是。” 侍女放下帷幔退了出去,内殿陷入短暂的安静。 南姒嘴角微扬,嗓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刚才在梦中和宝宝说话了。” 夜君陵诧异,顿时觉得神奇:“说了什么?” “她喊我‘娘亲’。”南姒笑了笑,“小奶音特别好听,让人一颗心都化了,还让我别怕。” 夜君陵听着,讶异又欣喜:“她说话这么流利了吗?可是她才多大?” 南姒也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只能摇头。 夜君陵拧眉:“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南姒道:“宝宝说她还在壳里,可能等我们生了弟弟之后,她就会出来了。” 夜君陵:“……”他已经不觉得玄幻了。 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怎样稀奇都不算稀奇。 只是,再生一个弟弟? 夜君陵想着,女儿知不知道她娘亲现在才十四岁? 若真的等到弟弟出生她才出来,最起码还得等个两三年吧。 夜君陵现在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宝宝,看看她是何方神通广大的小神,看她眉眼长得像谁…… 一个小小的奶团子,说话软软糯糯的,一定很可爱。 “好想她。”南姒叹了口气,随即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女儿到现在好像还没名字。” 夜君陵一愣,反应过来:“是啊,宝宝还没名字呢。” 只是这名字该怎么取? “我们生她的时候,你姓苍,我姓南。”南姒忍不住扶额,“现在你姓夜,我虽然还叫之前那个名字,可我姓君……皇族姓氏摆在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自己看着办? 夜君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索性也不睡了,就靠在床头沉思。 “说不定女儿的名字还不用我们来起呢。”夜君陵道,“她这么厉害,有没有可能早就有了名字?” 南姒拧眉,就着昏暗的光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如何厉害,她现在也只是个娃娃。” 谁家娃娃刚出生就自动有了名字的? 夜君陵想了想,觉得南姒说得有道理,“不然先起个名字,姓氏等她破壳之后再说。”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南姒道,“不过名字的话,可以慢慢想,宝宝暂时也还不出来,有没有名字都无所谓。” 况且又不上族谱……夜氏这边皇族宗谱的确有些麻烦,还得想办法解释他们如何年纪轻轻的就有了个孩子? “其实正常来说,宝宝应该冠上‘苍’姓,以后有机会的,上的也是天朝苍氏族谱。”南姒皱眉,“只是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天朝。” 要是有机会回去,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南姒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叹气,又觉得好笑:“以前总觉得天道预言什么的很玄幻,离我们很远,现在才发现,不管什么玄妙的东西,一旦习惯了就觉得其实很稀松平常,好像真没什么神秘的。” 当然,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还是会让人觉得玄妙难以置信。 只是经历得多了,接受得多了,慢慢的也就变得习以为常了。 …… 年前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好像所有人都在筹备迎接年节。 宫廷里也是。 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自打那天梅园赏景染了风寒之后,一连半月没怎么露面,后宫嫔妃晨昏定省都被她下令免了,倒是叫人无端生出些许疑惑来。 难不成一场风寒,让皇后的性情也发生了变化? 除了皇后之外,炎国公主也消停了不少。 第482章 她的症状比较严重,不知道是不是被太子殿下那句“粗鲁丑陋”刺激到了,风寒没有痊愈之前,她每日就只卧床休养,除了太医和她自己的贴身侍女之外,谁都不见。 一晃就是半个月,每日以苦涩的汤药为伍,乐薇喝药喝得都快吐了。 这么一折腾直接养病养到了腊月十五,距离年关越来越近,皓月国小公主体质比较好,已经能在宫里活蹦乱跳了,期间去太子宫主动求见过一次,得知太子没有联姻的想法,也坚决不会答应娶她们时,着实愣了片刻:“可是如果不联姻,周边几国就会结盟对付东澜,你不怕吗?” 夜君陵彼时正皱着眉头,沉默地看着案上堆得小山高的奏折,脑子里想的却是他父皇在得知东陵女皇已经退位的消息时说的那句,“那你这几天也辛苦一些,把朝政尽快上手,过完年就登基吧。” 这句话的语气就好像说,“你把这些批折子批一下,然后就回去吃用膳吧。” 完全一副从容平静的语气,就像随口决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连文武大臣和后宫嫔妃的想法都没有费心去考虑。 夜君陵原本也没什么意见,可当他真正处理朝政的时候才发现,朝政大事多得让他烦不胜烦,这两天忙得都没时间跟姒儿享受悠闲时光了。 所以当皓月国小公主跟他说这句话时,夜君陵连头都没抬,语气淡漠地回了一句:“让他们尽管来,来一国,我灭一国;来两国,我灭一双。” 十五岁的少年语气波澜不惊,竟丝毫不把几个国家的结盟放在眼里,也不知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当真没什么可惧怕的。 皓月国小公主站着深思片刻,没过多久,在他忙得连眼角都没空施舍给她的漠视下,终于识相地转身离开。 “接近年关,政务的确是挺多的。”南姒从内殿走出来,身上披着件毛茸茸的披风,“等忙过这段就好了,过完年朝中提拔一些能干的年轻大臣,内阁老臣们暂时也不能疏忽,该重用还是得重用。” 边说边在案前坐了下来,伸手递过一本折子翻了翻,“下午我要出去看看烟姐姐。” 顾烟被她安置在宫外的一座宅子里,宅子是墨家的产业,宅子里的下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伶俐可靠。 顾烟住在那里,一切都被安排得周周到到,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这两天因为皇后和贵客们身体违和,你父皇一直没有提起联姻之事。不过既然两个公主都还留在这里,此事应该还是要面对的。” 青黛端来刚沏好的茶,放在南姒和夜君陵面前。 清冽的茶香萦萦绕绕在鼻翼,让人神清气爽,南姒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朗,她就是要借着让你联姻这个机会,好顺理成章地把世家贵女都塞进后宫。” 夜君陵抬眸,“她的意思如何明朗也是无用,我又没说要听她的。” 南姒淡笑:“可她是你的母后,你登基之后还是要供着她,否则就不孝的罪名扣下来——” “姒儿。”夜君陵皱眉,“不能太便宜了父皇。” “嗯?”南姒挑眉,“什么意思?” “他要退位可以,但是退位之前必须先把他后宫里的皇后和嫔妃处理干净。”夜君陵语气淡漠,“别想留个烂摊子给我,我没兴趣处理那些不相干却一肚子阴谋诡计的人。” 南姒沉默片刻:“你父皇后宫里的嫔妃应该不多吧?” 夜君陵道:“不多。他是个爱权力大于一切的人,从来对美色不太贪恋,后宫里除了皇后之外,那几年所有选进宫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家族因素。” 帝王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尤其当年太子能顺利登基,凌家起了不少作用,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让凌家一家独大。 况且当年夜卿离跟太子妃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自然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而空置后宫。 前朝官位决定后宫地位,同样的,后宫女子的地位也决定了前朝官员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彼此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这些年里后宫明争暗斗,前朝官员也是各自牵制,没什么血雨腥风,却是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皇帝的嫔妃放出宫肯定是不符合规矩的,你父皇退位是为了享受人生,也没道理让这些女子为此殉葬。”南姒淡淡开口,“所以就后宫里择一处僻静之地,把她们都迁过去,安安心心地养老吧。” “这个主意不错。”夜君陵点头,“把人都聚在一起,好吃的好穿的供着,有专门的宫人负责伺候她们的生活起居,宫外安排一些身手好些的侍卫保护,晚年日子过得保管舒坦。” 至于皇后和嫔妃们到一起合不合得来,这个他就管不着了,斗了几十年的这些女子,突然间要住在一起肯定不可能风平浪静,不过管她们是打个你死我活,还是斗个头破血流,都是她们自己的乐子。 当然,这些事情还是得他父皇下旨去安排,否则新帝尚未登基就落得一个容不下长辈的不孝罪名,就算他不在意,也还是不太好听。 夜君陵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此时待在御书房里,盘算着过完年正月初几退位的皇帝陛下,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阿嚏!” 内侍总管一惊:“皇上莫不是着凉了?” “没事。”皇帝陛下摆摆手,“刚才就是鼻子有点痒,不用大惊小怪。” 不过说起来,皇后的风寒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还有那炎国公主…… 总把人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年前要不要办一场宫宴,让小七和姒儿把这两国公主给打发了? 还是说,直接等到除夕夜再说? 皇帝陛下龙案上袅袅升起的香烟,沉思片刻,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区区两个女流之辈而已,小七应该搞得定。就算他一个人搞不定,还有姒儿在呢。 第483章 新帝选秀 接近年关,忙碌的不止是东澜皇族,远在海域另一岸的东陵同样迎来了最忙碌的时候。 新帝初登大宝,本就诸事繁忙,接近年关更是忙上加忙。 除了年关政务多,新帝选秀也安排在了秋冬。 经过重重筛选,最后由天子拍板之后,选了家世、品貌和学识皆不错的四个女子。 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批入宫的秀女,官员们格外上心,太子妃暴毙带来的阴影已经被抛诸脑后,自打新帝登基开始,帝都皇城之中的画师就格外抢手。 各家官员恨不得让自家女儿瞬间变成倾城倾国的仙女,能让皇上一眼倾心才好。 画像如雪片般呈上龙案。 林尚叔家的姑娘沉鱼落雁,杜大人家的姑娘闭月羞花,海大人家的女儿国色天香,王大人家的女儿优雅端庄…… 呈到皇上面前的女子们无一不是倾城容色,家世、才学和美貌兼备。 近日经常协助皇兄处理朝政的静王殿下,同时也接手了这些画像,只是每每看到画像上女子或是温婉优雅、或者美丽高贵、或是妩媚动人、或者娇俏灵动,各种风情皆有,静王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像是在刻意压制着某种情绪。 “不选秀臣弟都不知道,原来帝都官宦之家竟有这么多才貌出众的美人。”君凌帆嘴角微勾,桃花眼底色泽潋滟,却隐藏着寒芒,“皇兄初次选秀,人数定在多少?” 埋头在如山般一堆奏折里的君凌霄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开口:“你觉得呢?” 他觉得? 君凌帆沉默地盯着画像,暗道,他觉得把这些画像都烧成灰烬才正好。 “四个吧。”开口既是违心之言,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以谈不上真心还是假意,反正终究是要选的,“四妃位置上塞了人,该闭嘴的暂时都会闭嘴。” 毕竟有太子妃暴毙在前,想来皇后之位就算空着,大臣们也不会追着让皇上立后。 “四个?”君凌霄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语气散漫而随意,视线落在翻开的奏折上,“你打算容她们活多久?” 其实君凌霄这句话问出口之际,等同于表示他已经知道了凌帆连杀三任太子妃的原因。 只是嘴上没说,也不想再继续追问罢了。 君凌帆一怔,随即有些迟疑地道:“皇兄这是在试探我,还是警告?” 君凌霄道:“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 君凌帆默然,随口问问也代表了警告。 “我不会动她们。”他道,“毕竟答应过皇兄的,臣弟可不想再体会藤杖的滋味。” 君凌霄闻言,似是有些讶异,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他:“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叫人有些不太相信。” 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不过君凌帆已经很满足。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能感受得到皇兄的确并没有跟他记仇,心里也并未生出隔阂芥蒂,依然是往日的行事作风,该计较的事情当场计较完,该算账算账,算完账该原谅也能原谅。 不能原谅的,也不会做表面功夫。 君凌帆觉得自己像是劫后余生,他很珍惜现在的相处模式,不敢再去冒险触皇兄逆鳞。 “臣弟的话就如此不可信?”君凌帆把画像都放回案上,抿唇浅笑,“皇兄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该相信藤杖的威力……不是,该相信皇兄您下手的力道,臣弟皮肉之躯,是真的吃不消。” 君凌霄沉默片刻,大抵也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真诚,淡淡道:“知道怕就好。” 君凌帆暗自叹气。 怕是真的怕,但怕的不是藤杖,是怕兄弟离心。 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太矫情,也说不出口。 “江山社稷不容儿戏。”君凌霄重新拿起狼毫,翻开一本奏折批阅,像是随意的开口,“社稷传承需要子嗣,皇族的尊严和规矩容不得任何人疏忽冒犯,就算是朕,也一样。” 君凌帆静默。 既然接下了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的责任,掌了这万人之上的大权,自然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任何一种会有损皇族尊严,造成皇族内乱,甚至能引起天下大乱的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包括皇帝在内,包括所有皇族子嗣宗亲在内。 没有人有资格在帝位上任性。 这是皇兄要告诉他的,必须牢牢记住的,铁一般的规矩。 他若敢再犯,也许不会再得到第二次被原谅的机会。 君凌帆目光又落在那些画像上,淡淡问道:“皇兄喜欢美人吗?” 美人? 君凌霄表情微顿,随即淡漠开口:“尚未有机会喜欢。” 君凌帆噎住。 三任未婚妻都还没来得及接触,就接连死在了他手里,君凌霄的确还没机会感受是否喜欢美人这件事。 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奇妙的。 杀妻之仇,居然真的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被揭过…… “皇兄。”君凌帆想起一句话,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古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皇上对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 君凌霄皱眉,“你今天闲的?” 君凌帆摇头。 “手足或者衣服,皆是因人而已。”君凌霄道,“有人视女子如衣服,女子就真的是件衣服了?有人视钱财如粪土,钱财就是粪土?” 君凌帆没说话。 “同样的,就算是兄弟也有亲有疏,历来反目成仇的兄弟并不在少数,端看你心里如何抉择,没什么可争论的。” 君凌帆轻哂。 是啊,手足还是衣服,不过是个人认知不同罢了。 这世间有人视妻子若珍宝,以性命相护,有人对妻子弃若敝履,如对待牲口般肆意打骂。 有人对兄弟两肋插刀,待以真心,有人背信弃义,插兄弟两刀。 这个问题拿来问皇兄,的确是有些无聊了。 他家皇兄把兄弟当手足,却并不会把女人当衣服,无关喜欢与否,而是一种态度上的尊重。 至于说那三位无缘太子妃之位还赔上了性命的女子,虽说的确挺冤的,却不是衣服的差别。 较真以来,只是说是亲疏的不同。 第484章 封妃 君凌帆是亲弟弟,自小跟在身边的,感情非同一般,血缘上也无法隔断。 那三个女子跟他却只是名分上的关系,谈不上感情。 感情和规矩,总无法真正两全。 所以感情偏私,规矩上难免就放了些水,否则以凌霄的性情,君凌帆就算不去玄隐殿走一遭,至少也该去剥去王爵,亲自去给那三位贵女家族赔罪。 可放水本身就已经违背了皇兄行事的原则,君凌帆若是再不识好歹,也许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所以在君凌霄选秀这件事上,他没有试图制造任何麻烦,选秀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最终拍板入选的恰好就是四个人。 无需由低到高层层晋升,四女甫一进宫就直接封妃。 美貌出众的简婷封了贵妃。 琴技一流的楚柔嘉封了娴妃。 生来身子孱弱却学识出众的晏朝音封了德妃。 寡言少语却聪慧的洛溪封了淑妃。 这四个女子,美貌是有的,聪慧也是有的,性情沉稳,谨守分寸,个个都是帝都鼎鼎有名的才女,不过在家世上虽说都出众,却也没有一家出众到可以牵制皇权的程度。 简婷之父乃是鸾飞手下的一个二品将军,夫妻恩爱,平生也就育有两儿一女,家世清白而简单。 楚柔嘉出身书香门第,祖父在文渊阁当值,父亲在朝中任四品侍郎,直属上司正是静王。 晏家也算是朝中后起之秀,晏朝音生来身子骨不太好,其实按照规矩是不能进宫服侍帝王的,但女子恰好符合选秀的年纪,为免落下个目中无君的罪名,晏家还是按规矩把画像便也呈报了上去,并如实禀了女儿身子弱的事实。 料想这种情况在第一轮就该被刷下来,岂料最终却入了选,实在出乎晏家意料。 最后一个洛溪,这个女子跟前面三个在家世上大致相仿,没什么特别引人关注的地方。 “皇兄选的这四个女子入宫,臣弟怎么有些看不懂?” 朝政重地御书房里,兄弟五人都在,君凌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龙案后的皇长兄,“皇兄选这四个女子进宫,可是有什么深意?” 人数上倒也说得过去,虽不多,但也没打官员们的面子。 毕竟满朝文武早已经习惯了东陵皇族后宫单薄,皇族已经许多年不曾举办选秀大典了。 第一任女皇登基开始就没有选过秀,第二任女皇倒是选过,但也就第一次算是正式的选秀,自打四位皇夫进了后宫之后,后面一次次的选秀就跟过家家似的闹着玩,没有哪次是真的有人被选上的。 所以总的算下来,目前朝上这些官员们几乎都未曾经历过真正大规模的选秀活动。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倘若东陵这一任还是女皇登基,他们大概就要忘记帝王后宫三千佳丽究竟是事实,还是只存在于史书的编纂中了。 所以新帝登基于他而言是一件高兴的事情,选秀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至于初次选秀入选了多少人数,朝臣们倒并不是很在意。皇上只要选了就行,一个不嫌少,十个不嫌多,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次机会。 只是几位早已封王或者刚刚封王的殿下们,却委实有些看不太懂。 “若说这四位女子有多出众,也确实都不错。”君凌云站在案前,想着那四位刚进宫的娘娘,“比起一般娇纵任性,骄傲跋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小姐,这四位性情上据说都还蛮不错,风评很好,四人学识上也都可圈可点,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帝都遍地是权贵。”凌然语气温和,不急不徐的语调,“这四位刚入宫的女子,虽然也都出身官宦世家,却远远达不到权贵的级别,皇兄是想扶植新的家族?” “啊?”君凌云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家皇兄,“应该不会吧?帝都权贵世家暂时还没有哪个能威胁到皇权——” “五弟。”坐在一旁椅子里的君陵帆不疾不徐地开口,“帝心不可测,你这是光明正大地揣测皇兄的心思?” 君凌云一怔,随即脸色微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君凌霄:“我……我就只是好奇……” “好奇?”君凌帆扬了扬唇,“好奇心害死猫,别说你不懂。” 君凌云顿时闭嘴。 御书房里一阵静默,只闻年轻帝王敛眸翻阅奏折的些微声响,不见其他人说话声。 片刻,君凌云支吾着开口:“皇兄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 他想说兄弟情深,兄弟之间没那么多忌讳? 可君心不可测是事实,皇兄已经登基也是事实,擅自揣测帝王心思的确犯了大忌,他还在这里光明正大地揣测。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皇兄此番拍板定下的四妃人选的确让人看不懂。 “皇上。”德安躬身走了进来,“晏大人求见。” “晏大人?”君凌云看了眼德安,忍不住又转头看向二皇兄,“他的女儿不是刚被封了妃吗?他这个时候来求见——” “虽已封了妃。”君凌帆手执茶盏,语气平淡,“可册封的圣旨还没下。” 君凌云沉默片刻:“所以晏大人不是来谢恩的?” 君凌帆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是白痴吗?” 女儿封妃,父亲跑来宫里谢恩? 君凌云撇嘴:“二皇兄说话就不能温柔一点?” 君凌然沉默地看了一眼凌帆,虽然二皇兄看起来神色如常,可今日心情不太好? “你们是不是都闲着没事做了?”君凌帆皱眉,“皇兄又没召见,一个个都跑到这里干什么?” 君凌风沉默。 君凌然笑了笑,想说许久没见选秀了,有点好奇。 君凌云则纯粹是孩子心性,想来凑个热闹,没成想被冠上了一个“揣测圣意”的罪名。 君凌霄任由他们闹了一阵,淡淡开口:“让晏大人进来。” 德安点头:“是。”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德安站在门前喊了一声:“宴大人。” 第485章 揣测圣意 一身整齐官服的晏大人细细地整了整身上袍服,抬脚走进了御书房,叩首行参拜大礼:“臣晏子书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帝王语气淡漠而充满威压,“有事?” 晏子书依旧跪在地上,恭敬而惶恐地回道:“臣有罪。” 话落,御书房空气一静。 “晏大人何罪之有?”君凌帆挑眉。 女儿刚被封妃就有罪? 晏子书道:“小女朝音生来体弱,这些年一直以汤药为伍。臣在呈报画像之时,已经跟宫中总管说明此事,臣担心小女无法侍奉皇上,更怕担一个欺君之罪,请皇上明鉴。” 女儿被选中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在别人看来无比荣幸欢悦的事情,晏子书却难免生出隐忧。女儿身子弱,常年以汤药为伍,能适应后宫勾心斗角的生存环境吗? 虽然前两任女皇掌权期间宫中很平静,却不代表这种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 皇上现在才二十多岁,以后几十年定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秀女进宫,他的女儿娇弱之躯,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寻一知冷知热的夫君真心待她,让她安然顺遂地活着,也就足够了。 可后宫倾轧,女子慢慢多了起来,争斗就会无休无止…… “宫里有太医院,不缺珍贵药材。”君凌霄淡道,“入了宫她就是皇家的人,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诞下皇子,朕都会对她多照顾些,晏卿大可放心。” 顿了顿,“另外,她身子有疾朕早已知道,不算是晏卿欺君,所以无需担心。” 晏子书心下一惊,沉默地把皇上话中的意思消化完,再不敢多说什么,恭敬地低头:“臣明白了,谢皇上隆恩。” 君凌霄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晏子书很快告退。 皇上的态度很明显,晏家女儿进宫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身子弱没关系,太医院会好好帮她调养,但让皇上收回成命却是不可能。 走出御书房之后,晏子书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抬头看了看天,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想不明白皇上是看上了朝音哪点。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容貌不错,却也算不上倾城倾国,不至于让皇上一眼就倾了心。 才华学识在帝都一众大家闺秀之中只能算是寻常,只是历来身体不好,所以性子也偏柔弱,习惯了安静。 家世方面更是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如晏家这种家族在帝都一抓一大把,连让皇上忌惮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晏子书根本不会去担心皇上是不是对晏家生了什么想法。 所以究竟是什么理由,让皇上选了朝音进宫为妃? 别说晏子书不知道,就是在场的几位皇子也同样纳闷,尤其是凌云和凌然。 始终沉默不语的君凌风心头倒是能猜出个一二三来,皇兄此番选进宫的女子家世都寻常,恰是有资格进宫却又偏偏算不得显赫的家族。 还有一个共同点。 这四个女子家中父母兄弟都健在,感情很不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过多的风流韵事,女子们聪慧知进退…… “你们都退下。”君凌霄语调平静,打断了凌风的沉思,“该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用杵在这里当门神。”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君凌风率先告退。 接着凌然和凌云也正了正身姿,肃然而恭敬地告退。 凌帆留了下来。 三位皇弟离开御书房,待走到安静无人之处,君凌云才转头看向君凌风开口:“三皇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凌然也转头看向凌风。 对着两位弟弟询问的眼神,君凌风眉心微蹙:“我猜测,皇兄应该是不喜欢后宫有什么勾心斗角。这几个女子家世都不错,但在帝都贵族圈子里也不算太出挑,就算各大家族都成了皇亲国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两人听闻此言,顿时觉得有些道理。 皇兄是个淡漠沉稳的性子,并不看重女色,对帝都各大家族也没有需要刻意拉拢或者忌惮的心思。 所以,他也许只是希望选几个低调不惹事的女子放在后宫里? 毕竟后宫平静,朝堂才能平静,皇兄才能把更多的事情放在朝政上。 而且四个女子都是寻常官宦之家,一朝成为皇妃也并不会鸡犬升天,相比起那些根深叶茂的权贵之家,这四个家族暂时只能仰仗皇族庇护,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二皇兄说帝心难测,果然不假。”君凌云深沉地叹了口气,“皇兄登基之后做的事情果然让人看不透,就连选秀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都需要费心去猜上半天……算了吧,我还是当个逍遥王爷得了,有皇兄的庇护,这辈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来日再寻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家共度余生,岂不美哉?” 说着,竟摇头晃脑地转身离开了。 君凌然和君凌风二人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表情一时皆是古怪,须臾,两人也不发一语地抬脚离去。 帝心难测? 君凌然敛眸沉吟,很快确定,的确难测。 还是不浪费精力去想了,反正想也想不通。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如雪。 君凌帆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右手肘抵着扶手,正托着下巴敛眸沉思。 平素里那双盛满光芒的桃花眼,此时被覆下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所有思绪,君凌帆也在想,皇兄选这四个姑娘的用意在哪儿。 其实在这四个姑娘名分定下之后,君凌帆已经对她们做了简单的调查。 这四人年纪都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性情好,美丽聪明,家世简单清白,父母兄妹感情远比一般家族之中兄弟姐妹要好上很多。 她们入宫,不管以后如何晋升,都不会威胁到皇权,也不会闹出什么腌臜事——至少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之前,她们需要先想想自己的家族能否承担帝王的怒火。 君凌帆隐隐也能猜测,皇兄大概是想要后宫平静。 只是…… 第486章 嫉妒 “在想什么?”淡漠沉着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一贯的听不出情绪波动,“没事可做了?” 君凌帆抬眸,静静对上那双平静如深海的眸子,心头像是有一道灵光骤然划过,却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迅疾便消失于无声。 君凌帆蹙眉,压下心头那阵试图抓住灵光的冲动,起身走到案前:“皇兄。” 君凌霄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抬手轻挥。 德安躬了躬身,打了个手势,很快所有伺候在一旁的宫人便都低眉垂眼地躬身退了出去,德安最后一个,走出去时还不忘小心谨慎地带上房门。 “皇兄喜欢那四个姑娘?” 君凌霄道:“没有。” 君凌帆像是闲聊一般:“那就是喜欢其中一人?” 君凌霄沉默地看着他。 君凌帆抿唇:“皇兄放心,臣弟承诺的事情便不会食言。” 所以就算皇兄真有喜欢的姑娘,他也不会做什么的。 君凌霄没说话。 君凌帆敛眸:“皇兄是不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这么问?” “这几个女子家世上没什么显赫的,容貌学识也都是上乘,算是旗鼓相当。”君凌帆笑了笑,“可是比起真正的权贵,还是差那么一点,倘若有一天她们真死了,也不过是寻常朝臣的女儿,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跪下。” 君凌帆一怔,敛眸沉默片刻,原地就跪了下来。 君凌霄没理他,喝了半盏茶,又开始批阅奏折。 君凌帆暗自琢磨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难道不是吗? 若非之前连续死了三任太子妃,此番皇上选妃没选一个家世显赫的,反倒选了普通朝臣的女儿,帝都权贵世家的大臣们不抗议才怪? 因为有前车之鉴,他们心里或许也存在着观望的心思,想看看这四个女子在宫里能存活多久,然后再考虑把女儿送进宫。 皇兄固然想要后宫的和平,可如果真要继续死人……也不对。 君凌帆皱眉,皇兄既然已经知道那三个女子都是他杀的,并且提出了警告,如果真的对他不信任,那么要做的应该是堤防,而不是想着人被杀了之后会有的麻烦。 有玄隐殿在,皇兄怎么可能还会眼睁睁看着后宫里的女子死于非命? 他就算想下手,只怕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既然没有这种可能,当然也就不会担心什么麻烦不麻烦。 君凌帆沉默地低头看着宫砖地面上铺就御毯花纹,忍不住叹息,可是真的手痒啊。 皇兄不信任他也是应该的,毕竟连他自己此时都忍不住生出了质疑—— 看着那些原本毫无关系的女子正大光明地霸占着后宫,时不时地出现在皇兄的视线里,拥有顺理成章的名分,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 就算撒娇争宠也是天经地义。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今晚,或许明天,连肌肤之亲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 君凌帆怀疑自己能否真的克制着心里的嫉妒? 会不会一个失控之下,又去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闭了闭眼,君凌帆淡淡开口:“皇兄,臣弟有个请求。” “说。” “之前臣弟跟皇兄提过的,想去南疆。”君凌帆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我想过完年开春就去。” 君凌霄眉心微皱:“这个问题朕已经回复过你。” “臣弟知道。”君凌帆道,“我就是去走走,没别的想法。” 君凌霄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只是去走走?” “嗯。” 只是去走走。 新妃入宫,按规矩安排侍寝,不管他家皇兄会如何安排这四个女子,他都想离得远远的,眼不看心不烦。 “去多长时间?” 君凌帆沉默片刻,“大概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之后应该就可以适应了吧。 至少先让妃子们有了身孕再说。 帝王最大的责任之一就是诞下子嗣,只要有了子嗣,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君凌霄久久没有说话,冷峻的眉目隐去了眼底的思绪,眉心深锁,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他。 “南疆就不用去了。”君凌霄平静的说道,“若真是心烦,朕可以放你两个月假,就在王府里待着。” 就在王府里呆着? 君凌帆微微抬头:“皇兄,我想出去走走。” 君凌霄皱眉:“真想去?” 君凌帆点头:“嗯,真想去。” “不是闹脾气?” 闹脾气? 君凌帆因这三个字而一愣,随即失笑:“我怎么敢跟皇兄闹脾气?” 君凌霄道:“你胆子那么大,你杀人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君凌帆叹了口气:“杀人杀的是别人,闹脾气是挑战皇兄的权威……两者完全不一样的好吗?” 君凌霄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你如果真的想去南疆,就去吧。”君凌霄点头,“出去散散心也好,回来之后就别再想那么多——” “皇兄。”君凌帆开口,“除了这四个女子之外,皇兄以后还会再选秀吗?” 君凌霄默了片刻:“怎么?” “臣弟想知道。” “你觉得呢?” “臣弟不敢擅自猜测皇兄的想法。”君凌帆低着头,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不过后宫历来是沼泽之地,任是如何单纯善良的姑娘一旦踏入后宫,早晚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不是算计人就是被人算计。皇兄想要看到一群女子为你争风吃醋?” 君凌霄没说话。 “后宫妃嫔一旦多了起来,死人就成了常事。”君凌帆道,“今天这个被人杀死,明天那个被人陷害,等有了子嗣,说不定又被人灌下红花滑胎,女子使出阴险毒辣的手段,不会比男人逊色。” “你想说什么?” “皇兄选入后宫的女子多了,她们的命就不值钱了。”君凌帆抬头,一双桃花眼里划过晦暗的光,“就算旁人不出手,她们自己勾心斗角,也随时有殒命的可能。” 君凌霄挑眉:“你这是威胁朕?” 君凌帆:“……”听得出来是威胁? 他以为这只是一般陈述事实的语气。 第487章 除夕宴 不管是不是威胁,君凌帆都没打算否认。 君子敢作敢当。 虽然他从不自诩为君子,可敢作敢当的优点还是有的。 心里有些话,皇兄不问,他暂时就可以不说,可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去做。 人这一生很长,他不愿意憋屈地过,不想独自承受痛苦煎熬,不想做个自以为伟大的圣人。 之前以为自己可以很伟大,可以一辈子就这么守着自己心里的秘密,可以默默隐忍。 可这几天里他反反复复想过,总觉得这样不公平……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这世间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可是他已入了魔,就想把另外一个人也拉下去,虽然这么做也许有点自私,可是人活在世上,又有几个是真正无私的呢? 所以就再给彼此几个月的时间,过完年他去南疆走走,等他从南疆回来,也许有些事情可以摊开来讲。 君凌帆打定了这个主意,反而多了些勇气。 他觉得一个人保守秘密跟两个人保守秘密没什么区别,但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事情就要试着去努力,争取了,才能不留遗憾。 不成功,大不了还是恢复原样。 反正皇兄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并且并没有厌恶他,既然如此,何惧再明朗一步? 君凌帆心头生出这些想法,顿时便觉得……即便是冬天,阳光也可以如此明媚,心头所有的阴霾在阳光照耀之下,都可以被悄无声息地拂去,只留下坦然。 腊月最后的几天里天气一直都很好,每一天都是个晴朗好天气。 四妃的册封圣旨一一颁了下去,四位皇妃衣着华丽地拜见圣上时,女子们娇美明艳的容颜让人见之喜爱,更让人喜欢的,是她们身上那种高雅沉静的书卷气息。 腊月二十八晚上,新帝翻牌去了德妃的甘泉宫,跟身子骨不太好的晏朝音下了盘棋,悠闲地聊了几句,就像寻常之家的新婚夫妇,语气轻松,意在让新婚妻子放下紧张。 这位尊贵的帝王言语间流露出的尊重和包容让晏朝音感到心安,可帝王的威仪和那几句话里的深意又让她心头凛然。 一局棋下完,帝王吩咐的太医过来替德妃娘娘号脉,随即去给她开了一些补身子的珍贵药材,晏美人叩谢圣恩。 当晚,新帝歇在了德妃处。 后宫很平静,帝王刚登基不久,四妃也刚入宫不久,帝王先宠幸谁,先翻谁的牌子,还没人敢生出太多想法。 而那一晚,静王在他的王府里喝了一夜的酒。 年关转眼来到。 除夕这天,东澜皇族举办了隆重的除夕宴。 皇上皇后都在,太子和准太子妃南姒携手出席,皓月、炎国两国公主乃座上客,文武大臣都在观看漫天的烟火。 酒过三巡,宴上气氛正酣。 炎国公主病体痊愈,一袭绛紫长裙尽显高贵风华,窈窕身段玲珑有致,酒量也好,站起身,端着酒盏朝皇帝陛下敬酒之时,傲然开口:“祝东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东澜跟炎国永世修好,百年之内无战争,百姓生活富裕安稳,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千秋万代。” 这番祝福的话说得,皇帝陛下没什么感觉,皇后倒是先高兴了起来。 “炎国公主果然大气,本宫佩服不已。”皇后转头朝皇上笑着,“皇上,臣妾觉得东澜若是能有这样一位儿媳妇,想来该是一件幸事。” 除了夜君陵和南姒之外,今日宴席之上,东澜皇族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在场,各自端着酒盏,跟身边的使臣或者兄弟低语。 “东澜的儿媳妇?”皇帝陛下漫不经心的地笑了笑,“不知皇后属意乐薇公主嫁给哪位皇子?” 皇后淡笑:“当然是太子。其他皇子哪有资格娶炎国储君公主?” 坐在坐席上品茗的夜君陵,只当做没有听到皇后的屁话,偏头看向南姒:“今天那位炎国公主打扮得倒是人模人样,可在姒儿这副倾国容颜之下,瞬间就被比得只剩下那件衣服还能看了。” “是吗?”南姒低笑,“原来你还注意到人家穿了什么衣服啊。” 夜君陵点头:“这不是方才发现对面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我还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然后才终于认出她就是那个鼻涕眼泪抹了一脸,粗鲁丑陋毫无形象可言的炎国公主。” 南姒用手肘抵了一下他的胸膛,“好好说话。” 夜君陵无辜地撇嘴:“难道我说的不对?” “太子跟这位姑娘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乐薇目光不善的看着夜君陵和南姒,想起那日所受到的羞辱,目光冷得恨不得把夜君翎大卸八块,“太子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怎么? 今日见到她的真容,发现她跟那日染了风寒时完全不同,所以改变主意了? “本宫心情的确不错。”夜君陵抬眼,“有心爱的姑娘在身边,别说是本宫,就算换作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心情都会特别好。” 乐薇皱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南姒:“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你真想知道?” “废话!”不想知道还问? 夜君陵挑了挑唇,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向皇帝和皇后:“这就是父皇、母后所说的那位端庄高贵,优雅美丽的炎国公主?” 皇后脸色微变,正要说话。 夜君陵已经转过头,重新看向乐薇:“可是本宫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 “嘻嘻,蠢货,蠢货。”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明明是软糯甜嫩的嗓音,却偏偏说着气死人的话:“嘻嘻,蠢货。” 乐薇震怒转头:“谁?谁在说话?!” 此言一出,宴上顿时安静下来。 皇上和皇后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谁带小孩进来了?”乐薇环视一周,“你们有没有听到小孩说话的声音?”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 小孩说话的声音? 这炎国公主莫不是在做梦? 第488章 失控 皇后却突然一个激灵。 小孩子的说话声? 她响起那天在梅园里发生的事情,突然起来的暴风骤雨,也是伴随着一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可禁军去查了之后,却什么也没找到。 没人装神弄鬼。 染上风寒休息几天,她慢慢说服自己那是幻觉,也许是风声呼啸之中,她们听错了什么。 可今晚…… 皇后视线一扫,今晚除夕宴上一派喧闹,外面无风无雨,居然又出现了孩子的声音? 而且只有乐薇听到? “不要再给我装神弄鬼,出来!”乐薇急声怒斥,“出来!” 她声音渐大,连坐得远些的大臣也纷纷望了过来。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嘻嘻。”软糯糯的声音清脆地笑着,声音像是棉花糖,“蠢货。” 乐薇公主脸色铁青,猛地踹了一下面前的几案:“给我滚出来!” 歌舞静止,乐声同时跟着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乐薇的面上。 “乐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表情沉了下来,皱眉看着她,“你让谁滚出来?” “有人装神弄鬼。”乐薇咬牙,气得脸色都青了,“请皇上把她揪出来。” 装神弄鬼? 席上众人像是看神经病的眼神一样看着乐薇,好端端的,谁在装神弄鬼? “公主殿下是不是生了幻觉?” “是啊,我没听到什么动静啊,你听到了吗?” “我也没听到。” 夜君陵转头看向南姒,南姒抿唇浅笑。 又是那个调皮的宝宝。 “宝宝说了什么?”夜君陵低头附在南姒耳边,“看乐薇气急败坏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南姒语气淡定:“宝宝骂她是个蠢货。” 夜君陵噗嗤一声,连忙用茶盏抵着唇,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家宝宝真厉害,居然都会骂人蠢货了? “皇上。”皇后心神不宁,转头朝着皇上低语,“乐薇公主说的应该是真的。” 夜卿离皱眉:“皇后。” “之前臣妾邀众位贵女赏花的那次,突如间起了狂风暴雨,恍惚也听到了一个孩子说话的声音。”皇后眉心蹙紧,“会不会……会不会真有什么……” “胡说八道些什么?”夜卿离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朕是真命天子,朕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在座的这么多人也都没听到,就她一个公主特殊?” 皇后脸色微变,抿唇道:“可臣妾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方才也听到了?” 皇后梗了梗,摇头:“今晚没有。” “既然你什么都没听见,又如何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夜卿离语气淡淡,表情平静难测,“宫里容不得这些扰乱人心的荒诞言语。” “嘻嘻,蠢货。” 乐薇暴怒:“滚出——” “乐薇公主。”夜卿离语气微冷,多了几分威压,“如果你累了,朕让人送去你休息。” 乐薇表情一僵,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怒火。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控,像个张牙舞爪的泼妇一般。 凉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种莫名的难堪和不安,强自笑道:“皇上,本宫方才——” “公主殿下刚才看到了什么?”夜君陵抬头,“或者说,你听到了什么?” 乐薇沉默片刻,转头环视一周。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包括炎国和皓月的使臣,都是一种莫名其妙中带着震惊的眼神,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其他人的表情和眼神也告诉了乐薇,没有人察觉到异样——除了来自她方才失控的情绪发泄。 所以那个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到? 这个发现让乐薇遍体生凉。 目光微转,对上夜君陵带着询问的眼神,乐薇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答。 恰在此时,那个声音又响起:“嘻嘻,蠢货。” 乐薇脸色无法控制的一青,几乎忍不住又要暴怒。 “公主殿下?”夜君陵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忧心地开口,“你还好吗?” 乐薇回神,强迫自己忽略那个讨厌的声音,缓缓摇头:“我没事。” 说着微微欠身:“很抱歉,刚才是本公主失礼了,扰了大家兴致,本公主自罚三杯。” 言罢,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酒杯递出去,让身边的宫人斟满,端至唇边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连续三杯酒下肚,名义上是自罚,实则既是壮胆,也是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方才太暴躁了。 喝完酒,她又诚心诚意的朝众人赔罪,然后才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她是贵客,又是炎国尊贵的公主,纵然有些失态,此番又是自罚又是赔礼道歉,东澜君臣也就不好与她计较了,纷纷表示无碍。 可众人心里却难免嘀咕,不是说炎国公主端庄典雅,高贵大方吗? 看来果然是见面不如传闻。 这位公主殿下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比起南小郡主都差得远了。 众人想着,目光不由移到坐在太子身边的小郡主面上,越看越觉得一个是真凤凰,一个是披着凤凰皮的乌鸦。 虽然乐薇赔了罪,可席上的气氛已经被搅乱,在场的众人固然表面上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装神弄鬼,然而思及方才乐薇不像是作假的表情,敏感之人难免还是会多想一些。 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父皇,我看大臣们也没了什么兴致,索性让他们早些回去陪陪家人吧。”夜君陵起身开口,“乐薇公主也累了,应该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乐薇不悦地抬眸。 这句话什么意思? 指责她搅乱了一场宫宴吗? 事情闹成这样,皇上确实也没了兴致,淡淡开口:“朕也累了,就依太子所言,各位爱卿都回家守岁去。今晚的宫宴到此为止,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此言一出,乐薇的神情顿时越发僵硬苍白。 皇上提前下旨结束宫宴,无疑是在打她的脸,可宴席的确是她搅乱的。 乐薇脸色难看,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489章 摸透人心 席散之后,皇后跟着皇后一道离开,宫人们远远落在身后,不敢扰了帝后说话。 “皇上。”皇后眉心微蹙,“今晚的事情恐有古怪。” 夜卿离脑子里正在想九娆带着四位皇夫离开的事情,嘴上随口应着:“哪里古怪?” “炎国公主住进宫里也有一个月了,臣妾了解她,此女是个高雅有教养的女子,今晚这般行为实在反常。”皇后低声道。“那日在梅园赏花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是古怪得很。”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暗中故意操纵?”夜卿离转头看她,不咸不淡的语气听不出真实情绪,“装神弄鬼的意思是背后有人在装,不过皇后觉得谁如此神通广大,当着宴上这么多人的面,只装给炎国公主一个人看?” “这……”皇后语塞。 “还有皇后说那一天赏花的事情,明朗天气里骤起狂风暴雨,此事的确让人猝不及防,但这种天气也不算多稀奇,书中还记载过六月雪呢,难道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皇后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可她心里明白,事情的确就是有古怪。 如果说那天听到孩子的声音是幻觉,那么今天乐薇公主听到的难不成也是幻觉? 乐薇公主总不至于自己一个人自导自演,当着东澜君臣的面故意失态丢人。 “朕稍后会派人去暗查一番,看此事是不是真的有人从中操控。”夜卿离道,“不过乐薇到底也是炎国公主,长久住在东澜皇宫里不合适,过完年寻个日子安排人护送她回国吧。” 皇后闻言,心下微沉:“那两国联姻一事……” “联什么姻?”夜卿离语气不耐,“炎国皇帝说的话你也信?就乐薇方才那仪态,能当炎国下一任女皇,简直是笑话!别说太子了,就算给其他皇子为妃都够格。” 眼见皇后还有话说,夜卿离语气微冷:“此事以后就别再提了,皇后要是担心炎国跟其他几个小国结盟兴兵一事,那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炎国没这么大的底气,他也没那么强的实力。” 顿了顿,“就算炎国皇帝真愚蠢到不自量力,小七和南姒也不是好欺负的,到时候看看究竟是谁先求饶。” 记下这句话,他大踏步走了。 皇帝的贴身总管和侍卫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凌皇后站在原地,不发一语地盯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咬牙。 派人把乐薇公主送回去? 怎么可能? 她好不容易才促成这个机会,就是要让太子答应联姻,之后才有更多顺理成章的借口给太子纳侧妃,让东澜贵女们有更多的机会。 凭什么一个东陵来的小公主就要霸占太子的整个后宫? 她以为她是谁? 东澜皇族到底是谁在当家作主?东澜的江山又是谁说了算? 皇上如此疼她,干脆把国家双手奉上得了。 凌皇后眼神晦暗不明,冷冷地拂袖回了凤仪宫。 “请乐薇公主过来一趟。” “是。” 相较于皇后此时的心情不佳,东宫里气氛却是一派静谧柔和。 南姒眯着眼躺在榻上,夜君陵坐在她身侧,修长十指细致地给她捏着脚踝,一边闲适地与她聊天:“我家宝宝原来这么可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闲聊的内容不适合让别人听到,所以殿内所有宫人全部被摒退,夜君陵低头亲了亲南姒的唇瓣:“姒儿,不如我们成亲吧。” 成亲? 南姒睁开眼,嗓音慵懒:“成什么亲?” “还能成什么亲?”夜君陵嗓音低低软软的,像是在求宠,“早点定下名分,就可以让旁人别再生出那么多痴心妄想。” “夜小七,杜绝旁人的痴心妄想是不可能的。”南姒语气淡淡,“我们现在都还小,就算真的成了亲,在旁人看来也有些像是过家家——当然,我的身份让东澜大臣们不敢掉以轻心,可帝王三宫六院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你现在不娶,以后早晚也得——” “不可能。”夜君陵斩钉截铁的语气,像是有些急了,“姒儿,我的外表年龄是小了点,可你知道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出任何辜负你的事情。” “你紧张什么?”南姒漫不经心地挑眉,“我不是说你会娶,我的意思是那些大臣们都以为你早晚会娶。倘若过完年你登基为帝,就算你暂时不选秀,大臣们也不会劝谏,因为之前我娘和爹爹们来的时候大军压境,给予的威慑还在,他们暂时还不敢威逼。” “另外一方面,很多大臣也是以为我们年纪小,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难免过分看重儿女情长,等以后年岁渐长,感情慢慢淡了,再有人从中制造一些事端,挑拨一下感情,帝后之间渐生嫌隙,到那时候再劝皇帝选秀,就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夜君陵呆呆地看着她:“姒儿。” “嗯?” “你真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他道,“大臣们要是知道你把他们的心思分析得这么透彻,只怕真要把你当成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了。” 摸人心摸得这么透,精准得让人害怕。 南姒默了片刻,悠悠挑眉:“怎么,你被我只修炼千年的狐狸吓到了?” “嗯,吓到了。”夜君陵低头,直接伸手把她抱住,轻轻吻着她的唇,“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栽在了你的手上,挣脱不出你的手掌心,从深到心,从头到脚,都是你一个人的。” 南姒挑唇,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冷静的话,“大臣们都以为我们年纪小,不足为惧,三两年之内他们应该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我们刚好就可以用利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培养明暗势力,掌权江山,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候,这个江山帝位上的主子已成为一条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苍龙,他们只能乖乖地听话,再也不敢生出异样心思。” 第490章 吃饺子 南姒说得没错。 他们两人年纪还小,纵然大臣们也畏惧于东陵实力,可两国之间毕竟隔着一道茫茫海域,当南姒成为东澜皇后,东陵不可能仅仅因为女儿在东澜受了一点委屈就大动干戈地兴兵讨伐。 以国为靠山,所起的震慑的确让人不敢忽视,但是在大多时候,往往比不上一个东澜显赫大家族来得更让人忌惮。 东澜权贵家族显赫,无形中可以牵制皇权。 而东陵就算如何强大,也不可能事事插手到东澜朝局之中,发兵威胁也不能作为家常便饭的手段。 而当南姒成为东澜皇后之后,大臣们的认知会慢慢发生改变,起初的忌惮和畏惧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慢消失之后,所有的心思就会卷土重来。 可他们都不知道一件事。 夜君陵和南姒固然年纪小,却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也玩转过皇权的人,他们的心计城府和手腕,已远远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可比。 所以只需要大臣们两三年的轻慢疏忽,就足以让他们把江山牢牢控制在掌心。 除夕节之后就是大年初一。 宫里的规矩是要早起拜年吃饺子,后宫嫔妃和众位皇子到皇后宫里问安。 皇上也会早早过来凤仪宫。 皇后率嫔妃皇子公主们恭迎圣驾。 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而且今年还是皇帝在位的最后一次,所以夜君陵和南姒都没有搞特殊,天没亮就起身去了凤仪宫。 太子给皇后问安,众位皇子再给太子问安,宫里的规矩严谨,尊卑分明不容出错。 全程唯一不需要行礼也懒得应付的,大概就只有南姒了。 南姒身份特别,又深居简出,整日跟太子待在一块,除非必要,她一般很少出席无关紧要的场合。 在场的皇子们还是以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候,跟南姒一起相处过。后来皇上立了太子,夜君陵不再去书院,而是在宫里由太傅授课,南姒也就不再去书院了。 之后众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到后来发生了太子娶程家姑娘,而南姒昏厥过去的事情——这件事他们只是听说,而并未有幸亲眼见到,只知道太医院号脉时个个无计可施,甚至无人知道南小郡主突然“死去”的原因。 那两日里,宫里人人自危,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的不祥,后宫嫔妃时时告诫儿子不得乱说话,不得打听太子和小郡主的事情,否则皇上震怒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他们。 起初他们还不知原因。 等太子跟南姒又莫名其妙清醒过来之后,东陵女皇和皇夫们来了东澜,他们才知道南小郡主居然有了如此尊贵显赫的背景。 怪不得父皇如此宠她。 东陵帝国这四个字,足以扼杀皇子们所有的不满和猜疑,他们也终于知道父皇为何会把储君之位给了七弟—— 这完全是看在南姒的面子上。 而对于这个结果,皇子们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都无力挣扎。 不管什么心机谋算,不管什么党派之争,没人能在父皇一力扶持之下,以及东陵帝国强大的兵力面前,跟夜君陵抗衡。 他真的是占了独天得厚的优势,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南姒喜欢他。 皇子们不嫉妒吗? 怎么可能。 可嫉妒又如何? 他们是敢跟父皇抗议,还是有本事跟东陵帝国叫板? 除了眼红夜小七的好运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默地接受事实。 至于其他的…… 他们的母妃都说了,皇后不会死心,定然还会有后续手段,他们只管看着就好,说不定最后就能做个得利的渔翁。 “人都到齐了?”皇帝陛下目光一转,“到齐了就上饺子吧。” “皇上。”皇后笑着开口,经过一夜的调整,她现在已经能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要不让两国公主也过来一起吃吧,到底来者是客,也不能太过怠慢了不是?” “今天不是家宴吗?”皇帝语气淡淡,“两国公主那边朕会令人好好招待,不会委屈了她们。” “可她们远离家乡,在年节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会不会觉得孤单?” “孤单?”皇帝皱眉,“也就是吃一顿饺子而已,有什么可孤单的?况且中午不是还有一场家宴?宗亲女眷们都会进宫,到时再让她们一起吧。” 既然知道来者是客,那自然就当按照客人的礼仪招待。 饺子谁没吃过吗? 皇帝陛下不以为然,开口吩咐众嫔妃和皇子们落座,皇帝和皇后嫔妃们一桌,皇子公主们一桌。 夜君陵跟南姒坐一起,饺子吃的多也算是轻松和谐。 可能顾及着皇上在场,并且一年也就这么一天,谁敢找麻烦触霉头? 皇子公主们都很安静,聊天也都尽可能地聊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即使是不喜欢夜君陵的夜君宸,以及看到南姒就烦的夜宝珠,也只是阴着脸,沉默地低头吃饺子,全程不说话。 可皇后今天却像是搭错了筋似的,不停地在皇上面前念叨:“臣妾还是觉得东澜若是能跟炎国联姻——” “皇后。”夜卿离皱眉,表情明显不悦,“饺子都封不住你的嘴?” 皇后一愕,脸色刹那间僵住。 众嫔妃低着头,聪明的不去看皇后的脸色,凌皇后却感觉有人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嘻嘻,活该。” 恰在此时,一个孩童稚嫩软糯的声音响起。 凌皇后一个暴怒,拿起自己面前的碗就砸了出去:“滚!” 天安地静。 殿内静得像是一片死寂。 皇上、嫔妃、太子皇子,宫人……殿内所有人都抬起头,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 凌皇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彻底刷白了下去。 “皇后是对朕不满?” 凌氏僵硬地起身跪下:“臣妾不敢。”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下这个情况。 照实说吗? 如果跟乐薇一样喊着有人装神弄鬼,皇上和众嫔妃只会觉得她在妖言惑众,除非其他人也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可是显然,其他人并未听到。 第491章 乖,你自己去 然而,那个声音又究竟是属于谁的? 凌皇后此时冷静下来,心头不由生出寒意,莫不是真的有脏东西? “行了,起来吧。”夜卿离语气不太好,却并不想在大年初一就跟她为难,“你要是真喜欢那个炎国公主,就让她留下来多陪你几天,但是联姻一事以后就别再提了。” 皇后咬牙谢了恩,起身坐下,御膳房包的饺子味道鲜美,各种口味的都有,可是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太子这一桌因为皇后突如其来的失态和皇上的不悦,直接导致了诸位皇子胆战心惊,谁还有心情平常美味的饺子? 唯有夜君陵和南姒,心情半点不受影响,反而觉得今天的饺子比以往任何一顿膳食更美味。 太子殿下甚至不忘秀恩爱,光明正大地当着一桌人的面,附在南姒耳边说悄悄话:“姒儿。” 南姒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今晚做梦,如果还再梦到宝宝,你问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南姒想了想,嗯了一声。 “她太调皮了。”夜君陵这般说着,却忍不住低笑,“怎么会有这么调皮的孩子?她的性子感觉不太像我,也不像你。” 南姒闻言,不由沉思片刻,然后同样低声回道:“你觉得这个孩子是谁的?” 啊? 夜君陵一愣,“什么谁的?” 南姒还没回答,对面阴沉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分享?” 夜君陵抬眸:“我们自己的私事,为何要跟你分享?” 夜君宸表情一僵,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不留情面,当即就冷下了脸:“今天大年初一,七弟就是心情不好也不该在母后的宫里甩脸子吧?” “本宫心情好得很。”夜君陵语气淡淡,“大皇兄还是别乱给我安罪名比较好。” 夜君宸脸色彻底僵住。 兄弟的争执自然引起了帝后的注意。 不等皇后发作,夜卿离便瞥过来一眼,淡淡道:“小七,姒儿,吃完饺子你们去御书房一趟,朕有事情要跟你商议。” 夜君陵闻言,淡淡点头:“是,父皇。” 不知道是不是一大早上就被坏了心情,夜卿离吃了几口,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众人起身恭送,待皇帝陛下走远了些,吃了七八分饱的太子和南小郡主也开口告退,转身回了东宫。 “姒儿吃饱了吗?”回到东宫,夜君陵低声询问,“若是没吃饱,我让他们再送点过来。” 南姒摇头,走进内殿半躺了下来:“你父皇不是让你去御书房一趟吗?你先过去吧,我眯一会儿。” 夜君陵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她沉静柔和的小脸上,须臾,低头亲了亲她:“你跟我一起去。” 南姒摇头:“昨晚没怎么睡,我困了。” 夜君陵闻言,顿时有些心疼:“那我留在这里陪你,我们一起睡。” 南姒抬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脑袋往下压,然后狠狠地吻了一下他的唇瓣:“乖,你自己去,看你父皇要跟你说什么,我眯一会儿。” 顿了顿,“稍后文武百官不是还要进宫给你父皇拜年吗?别耽搁他的时间。” 夜君陵一颗心瞬间融化成水,几乎要溺毙在她温柔的言语之中。 “好。”他低低地应着,无比的顺服乖巧,“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南姒点头。 夜君陵吩咐青黛和桃枝好好伺候着,他转身走出去,又多调了一些人来太子宫外:“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小郡主打扰休息。” “是,太子殿下!” 历来的规矩,正月初一早晨,大臣们要早早集至太和殿广场等候给皇上拜年,銮驾仪仗,皇家乐队提前候命,待皇上驾临,钦天监官员宣布时刻已到,鸣钟击鼓,奏响乐器,皇帝登宝座,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正式拜年的程序隆重且繁杂,当年夜卿离刚继位时也遵循过两年,可后来嫌规据实在太繁锁,往后一年年的越来越简化,后来干脆连太和殿都不去了,就直接在御阳宫设宴。 文武百官一大清早就进宫,皇上天不亮去凤仪宫陪皇后吃了点饺子,之后命人在御阳宫设宴,待大臣拜完年,各自落座之后,君臣闲聊一番。 这个时候的气氛无疑是轻松而热闹的,不谈政务,想到什么说什么,就算聊一些市井上茶余饭后的笑话也无伤大雅,只图个轻松乐呵。 这都是往年的年节气象。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 只是如何个不同法,南姒眼下还未曾料到,等她知道御阳宫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跟夜君陵两人只剩下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语凝噎。 此时内殿里已陷入一片安静,南姒靠着床头,微微阖上眼。 宝宝的声音似是响在耳畔,又像是在出现在脑海中:“娘亲,娘亲。” 脆脆嫩嫩,软软糯糯的小嗓音,像是春天里的棉花糖,把人的心都柔化了。 南姒笑了笑,在梦中与她回应:“宝宝,你现在还在壳里吗?” “是的呀,娘亲。”宝宝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可爱极了,“娘亲是不是想我了呀?” 南姒语气也格外柔和:“是呀,爹爹天天都念叨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很快了。”宝宝说道,“等弟弟出生,我就可以见到爹爹娘亲和弟弟了。” 南姒:“……” 语塞了一阵,“为什么一定要等弟弟出生才能见面呀?” 宝宝甜甜地道:“因为我见到爹爹娘亲的时候,弟弟刚好就出生了呀。” 南姒静默片刻,在心里思索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是说她破壳的时候,刚好赶上弟弟出生? 这么巧吗? 好吧,也许真的就这么巧的事情,可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真的要等至少两三年才能见到宝宝? 南姒有点惆怅,不过随即她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宝宝你今天在皇后面前说的话,别的人都听不见吗?” 宝宝嗯了一声,有点小傲娇的口吻:“是的呀,谁让她欺负娘亲?所以我就是要吓吓她喽,不让别人听见。” “那娘亲为什么能听见你的声音呀?” 第492章 不理智 “因为娘亲跟宝宝心灵相通啊。”宝宝嘻嘻笑着,“宝宝喜欢娘亲,也喜欢弟弟。” 南姒会心一笑:“嗯,娘亲和弟弟也喜欢宝宝。” “娘亲,宝宝要睡觉了。” 啊? 南姒一愣,她还有好几个问题想问,比如东流的下落,比如宝宝现在是待在什么地方跟她讲话,比如那天那场暴风雨是她操控的吗? 然而听到宝宝说要睡觉,她忙道:“宝宝困了吗?那赶紧的,先休息,别太累着了。” 话音落下,南姒等了片刻,却没再听见回应。 睡着了? 有个未破壳的宝宝,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 南姒忍不住扬唇,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宝宝原来是这么一种奇妙的感觉,只是暂时还不能如寻常母亲一样抱着自己的宝宝,而且两三年之后如果真的再来个弟弟……那宝宝怎么办? 不会觉得自己失宠吗? 现在还没破壳,居然就可以如此流利地说话了,还真是神奇,那等破壳之后,小宝宝会是什么模样? 两岁,还是三岁? 南姒真的忍不住开始有些期待了。 …… 夜君陵回来的时候,南姒还在睡觉。 他没说话,脱了鞋上床把人揽在怀里一起睡,南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回来了?” “嗯。”夜君陵把脸埋在她颈侧,软软嗯了一声,“姒儿真香。” 南姒眼也没挣,懒懒道:“你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夜君陵静默片刻:“姒儿,你大概怎么也猜不到父皇的打算。” 嗯? 南姒慢半拍才睁开眼,一双瞳眸还带着几分困倦睡意:“怎么了?” “父皇传位诏书都写好了。”夜君陵道,“他打算装病,然后假死——” “假死?”南姒皱眉,“这是什么鬼主意?” 夜君陵同意地点头:“我也觉得是个鬼主意。” 南姒彻底没了困意。 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蹙眉:“这样不行,后续会很麻烦。” 虽然她不怕应付麻烦,可是能省的精力还是省下来为好,用本来可以睡觉或者享乐的时间去处理一重接一重的麻烦,于她而言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他假死事小,死了之后怎么办?留下一份传位遗诏就了事?”南姒语气不善,“皇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遗诏生效,这份遗诏是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一定会认为它是假的,到时候定会联合起其他家族大臣在你登基的过程中制造阻碍,朝中会很快陷入一片混乱,甚至会危机四伏……” 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南姒冷道:“我不想面对这样的麻烦。” “姒儿别急。”夜君陵笑着低声安抚她,“姒儿心里的想法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这些话我已经跟父皇说了,他想传位可以,但坚决不能以假死的方式,否则朝堂定会大乱,麻烦一定会接踵而来,到时候姒儿心情一定会不好。岳母大人和四位岳父大人一旦得知了姒儿心情不好,后果就会很严重。” 南姒挑眉:“你倒是不笨。” “那是。”夜君陵吧唧亲了她一口,“多亏了姒儿调教有方,否则哪有今日聪明的夜小七?” 南姒被他哄得心情好,忍不住啧了一声:“怪不得世人都说男人的甜言蜜语是迷魂药,这话一点都不假。” 夜君陵起身去给她倒了杯茶过来,南姒道:“我要先漱口。” 夜君陵微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转身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南姒漱了口,起身下床,轻轻叹了口气:“想当年你父皇在感情和皇位之中选择了皇位,没想到二十年后,又为了感情放弃了皇位。” 夜君陵嗤声道:“做了二十年皇帝也够本了,况且他的江山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又没传给外人。所以现在再说为了感情放弃什么的,倒是有点假了,其实真没那么伟大。” 南姒转头看着他:“这么说你的父皇?” 夜君陵道:“我说的是事实。” 嗯,的确是事实。 年轻的时候选择江山而放弃了感情,反倒到了中年看破权势想要去追求自己的感情了。 南姒沉默片刻:“理智点来说,你父皇这个时候放弃皇位其实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他不可能得到我娘的回应。”南姒道,“我娘对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何况过了这么多年,都各自有了家室……你父皇是有过妻子的人,三宫六院一个不少,我娘也有自己的皇夫,怎么可能跟他再续前缘?” 拂衣在周边坐下,南姒端着茶盏,敛眸喝了口茶,“况且有我四位爹爹在,你父皇只怕连跟我娘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了。” 况且人到中年,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使什么死缠烂打那一套,当然就算真的用那些手段,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她娘不是独身一人,身边那四个强大的护花使者可不是吃素的。 夜君陵在她身边坐下:“所以,我们要劝他放弃吗?” 南姒摇头:“这样的结果你父皇自己未尝没有想过,他心里已经清楚以后会面对什么,可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当真是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说到最后一句,原本轻松闲适的闲聊语气也不免染上一些唏嘘。 南姒蹙眉:“所以我才说,这个决定是不理智的。” 夜君陵沉默片刻:“也许当年我父皇登基为帝时没有后悔,可心里住着一个人,经年累月,情感不曾消淡反倒越来越浓,之后也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南姒挑眉:“跟你那时候一样,后知后觉?” “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本质上有点相似。”夜君陵道,“我父皇当初可能是以为自己喜欢得没那么深,至少还没深到足以让他放弃皇位的地步,以至于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我当初其实不是感情上迟钝,而是认知上有误。” 说到这个,夜君陵忍不住苦笑,“我知道你是我心里最最重要的一个人,谁都无法取代,可那时候我大概还没有认识到姻缘对一个女子的意义有多重要,所以才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第493章 传位诏书 南姒目光微抬,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夜君陵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南姒挑眉:“你现在不是开窍了?” 而且这窍开得比谁都灵光。 “死也死过了,前世今生都经历了一遍,该受的惩罚也受了,连黄金都跪了不止一次,要是再不开窍,我还是人吗?”夜君陵撇嘴,“南姒纵有再好的耐性,只怕也忍受不了长久对着一只蠢猪的感觉。” 蠢猪? 南姒似笑非笑:“你大概是第一个能面不改色说自己是蠢猪的人。” 夜君陵托着下巴,嗓音温软:“我越蠢,才越能衬出姒儿聪慧过人,高贵睿智。”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的蠢钝?” 夜君陵但笑不语。 “不过说真的。”南姒搁下茶盏,正色地看着夜小七,“长长久久对着一个人,每天吃饭看着她,睡觉也看着她,抬头低头总对着这一个人,你不会觉得很烦吗?” 夜君陵瞪大眼,“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 “在天朝时,我不都已对着你十几年了?不但没见厌烦,反而越看越欢喜。”夜君陵为自己辩解,“我对姒儿一片心意天地可鉴,爱你都嫌不够,怎么可能会有厌烦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们的一生要是都能个三五百年该有多好?这样我就有了更多跟姒儿相处的时光。” 南姒道:“古时还有皇帝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呢,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如果真能活个三五百年,也许你还是会觉得不够,恨不得一千年才好。可若真的能活一千年,你就会满足了吗?只怕未必。” 夜君陵想了想,觉得也对。 “况且身在幸福中的人衣食无忧,没有烦恼,感情顺遂,无忧无痛,自然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南姒淡道,“可那些身在痛苦之中不得解的人,大概是希望时间越短越好的。” 夜君陵顿时一默,随即忍不住失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聊,在这里讨论什么时间长短,其实岁月恰恰是世间最公平也最无情的东西,不因富贵而增长,不因贫穷而缩短。” 的确很无聊。 不过夜君陵很快就不无聊了。 他刚刚从御厨房离开,皇帝陛下就去了御阳宫。 文武百官和皇族宗亲都在御阳宫等着给皇上拜年,他们去得早,不过皇帝陛下因为去凤仪宫吃了饺子,又在御书房跟太子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约莫一个时辰。 大臣们在御阳宫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皇帝陛下,听到总管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所有人纷纷跪下行礼,“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按照常理,皇上应该说一声“众卿平身”,然后大臣们起身拜年,之后落座开宴。 可今天不同。 皇上没有让众位大臣起身,反而着身边的关总管道:“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又是新年第一天,气氛好,把朕的旨意给宣读了吧。” 大臣们懵了懵。 新年第一天,气氛好,所以要宣读什么旨意? 皇上最近有决定什么重要的家国大事吗?不会是答应了炎国的联姻要求吧。 众人心里各自猜测,却不约而同的低着头,静候关总管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届六旬,在位二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 即日二十载,朕身心微疲,决策朝政颇感力不从心……太子君陵,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文武大臣们听着听着,所有人僵在了原地,像是听了一出天方夜谭。 这是什么? 传位诏书? 皇上年纪轻轻的,居然要退位? 有没有搞错? 而且什么叫年近六旬? 刚及知天命的年纪,也叫年近六旬吗? 那他们这些朝堂上的老头子,是不是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板了? “大年初一早上就给大家带来这么大一个消息,诸位爱卿可能都有些震惊意外。”皇帝陛下拂了拂袍袖,语气不怒而威,“不过这件事情朕已经深思熟虑过,所以反对的话就不用说了,太子已经有了足够的担当,朕这个太上皇也会从旁指点,不会让他乱来,所以诸位爱卿大可放心。” 众人闻言,更是心头一惊。 “来人!请太子过来一趟。” 宫人领命而去。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皇上居然对江山如此儿戏,趁这个拜年的功夫就把皇位给传了? “皇上,臣以为此事——” “朕刚才已经说了,此事朕已深思熟虑过,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夜卿离打断了他的话,“明日开始,礼部和钦天监着手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 诏书已下,圣意不容更改。 礼部尚书领旨。 不大一会儿,太子殿下匆匆而来。 一头雾水地看着还这些跪在地上的大臣,夜君陵躬身行礼:“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陛下转头示意,“把诏书给太子殿下。” 关总管微微躬身,双手递上诏书。 夜君陵不解,把诏书展开来看,然后表情一点点变得古怪起来。 传位诏书? 有没有搞错? 这道诏书什么时候准备的? 盏茶时间之前他还在御书房,父皇只说了假死退位一事,完全没有提及这份传位诏书。 这会儿却突然宣布退位? 夜君陵沉默地把诏书的内容看完,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份圣旨。”夜卿离语气淡淡,“关平,稍后你带人去凤仪宫颁旨,趁着太子还没正式登基,朕把自己的事情该处理的处理了,免得太子为难。” 第494章 缜密布局 皇帝陛下的决定雷厉风行。 大年初一下旨传位,命礼部即刻准备登基大典。 紧接着另一道圣旨猝不及防送至后宫,封皇后为皇太后,妃位皆晋升为太妃,着太后太妃一干后宫嫔妃牵至永安宫居住。 永安宫里所有的内侍、宫女和侍卫全部撤换。 关平领内廷监并宫中禁卫迅速执行了帝王之命,后宫皇后、嫔妃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被强迫牵制了永安宫。 一时之间,后宫充满着不安的气息,年节的喧闹瞬间退去,只剩下压抑不安的气氛。 帝王同时下达旨意,封了诸位皇子为王,大皇子君宸封为凌王,赐西南连州封地两千里,即日启程前往封地,由程将军率皇城军两千人亲自护送。 皇城九门总督由陆青州担任,宫中禁军则由墨玄担任正统领,凌渊担任副统领。 兵权一分为三,掌禁军中枢的墨玄是何许人,文武百官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这个疑问根本来不及问出口,接二连三的e安排就已淹没重重疑惑。 一连串的安排显示皇帝早有预谋,甚至连太子登基之后会遇到的阻碍都一一想到了,并且快刀斩乱麻地予以解决。 御山书院太傅顾辞被拜为左相,辅佐新帝,整个朝堂和军队兵权在一天之内大幅度调动,而被困在宫中的文武百官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会骤然宣布退位。 谁也不曾想到新帝登基会来得如此之快。 连即将成为天子的夜君陵自己,都生出了被他父皇摆了一道的感觉。 辛卯年大年初一这天,注定是东澜历史上最为特别的一天。 纵观历史,从未有哪位皇帝如此任性,把江山帝位当成了一场游戏,把文武力百官当成棋子随意摆布。 也从未有哪位皇帝布局如此缜密,把一个退位和传位搞得比自己筹谋皇位还要惊天动地。 如果原本还有哪位大臣以为新帝年轻好拿捏,那么此番在皇帝一番布局之下,所有的自以为是都被打回原形。 一天之内,宫里宫外多少重要的岗位上焕然一新,朝中年轻有魄力的大臣被提拔了九人,一直占着位置不做事的庸臣被罢黜四人,手中兵权太大的程家被无形削了三分之一的权力。 皇后的娘家侄子凌渊做了禁军副统领,这个位置权力不算太大,但离天子近,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提拔重用—— 帝王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凌家,即便即位的太子一直不得皇后喜欢,但皇后依然是太子亲娘,凌家依然是太子的外祖家。 只要凌家守本分,新帝登基之后自然不会亏待。 帝王心深似海,手腕凌厉,二十余年在位时的暗中布局,在这一次退位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文武百官无一人有机会说话,也无话可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只余下跪地领旨,高呼皇上万岁的资格。 太子东宫里,夜君陵望着静静躺在案上的传位诏书,语气平静而沉着:“对这一切,姒儿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第495章 登基,封后 南姒淡道:“没什么可说的。” 墨玄是她的人。 皇帝陛下把禁军交给墨玄掌管,那就等于是把整个皇宫的安全和军队势力交给了她和夜小七。 皇城军兵权给了陆青州,这位姓陆的是个人才,他忠于皇帝,同样忠于太子,以后也是夜小七手里一把锋利的剑。 有了墨玄和陆青州,掌兵权的程家便不足为惧,况且程家现在的势力也被牵制着——文臣之中有顾辞,兵权被分割,程胤又被调去护送大皇子离京前往封地。 朝中年轻大臣的提拔,各个位置所安插的官员,是皇帝早在南姒踏上东澜这片土地开始就精心布置好的一盘棋局。 眼下这盘棋已经成熟,可以放心交到夜小七和南姒手里——皇帝陛下筹谋这一切时,并不知道夜小七和南姒两个少年灵魂下隐藏着不逊于他的缜密心思。 他也不知道,这样一出完美的棋局其实并不是交给了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是交给了一对早已把江山朝局掌控于心的帝王。 正月初一,圣旨下,夜卿离宣布退位,自封太上皇,移居永安宫隔壁的宸宫居住。 凌王离开帝都前往封地,皇后及后宫嫔妃移至永安宫居住。 内廷监携礼部筹备新帝登基大典。 正月初三,炎国、皓月两国公主被送回各自的国家,代表了新帝于联姻一事上强硬坚决的态度。 正月初六,大吉。 新帝登基并封后大典在太和殿举行,皇族宗亲、文武百官观礼,叩拜新帝皇后。 站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年轻的帝王一袭合身龙袍衬得身姿修长凛峭,容颜俊美,眉眼淡漠清冷,周身流泻出浓厚的帝王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唯有在偏头看向身边心爱的姑娘时,眼神里才不自觉地流露出柔和到极致的深情。 帝王身边的女子一袭红色隆重的凤后袍服,身姿纤瘦,容颜绝美,嫣红的唇瓣微挑,如九天玄女一般高贵典雅,美丽绝俗,高不可攀。 大典进行了整整一日,隆重而又繁复。 谁也忘不了那一日年轻帝王倾世尊贵的风采,更忘不了皇后那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 东澜历史上,这一对传奇帝后的江山大业才刚刚开始。 夜晚,灯火辉煌。 层层黄色帷幔轻扬,沐浴之后的少女脱下了一身隆重华服,只着了一件绯色寝袍,静静躺在铺着柔滑丝绸的大床上,一头乌黑青丝散开铺陈在枕间,如上等绸缎。 眉眼精致柔美,宫灯映照下,白嫩肌肤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一道身影笼罩下来,伴随着熟悉的气息越靠越近,绵软悦耳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姒儿。” 南姒挑着眼看他,今日登基封后大典,万众瞩目,她迎着宫人战战兢兢的请求,画了淡淡的妆。 原就天生丽质,薄薄一层胭脂水粉更添几分明艳,细眉含黛,眼角尽是风情。 “皇后。”夜君陵偎在她身侧,舌尖捻着这个称呼,表情和眼神柔到极致,连嗓音都像是粘了一层蜜糖,甜到了心底,“皇后,皇后,皇后……” 南姒红唇轻挑,慵懒开口:“这两个字有这么好听吗?” “好听。”夜君陵笑了笑,眼眶却逐渐发热,“我等了两辈子,才终于等到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皇后。 多动听的两个字。 这个身份挂在别人的身上,他会觉得不过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可是他的姒儿如今堂堂正正的由着这个身份成了他的妻子,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不,她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只是如今终于成了他的妻。 夜君陵抬手轻抚她的发丝,低低地唤着:“梓童……” 南姒被他唤得浑身酥麻,娇嗔道:“烦不烦?” “不烦。”夜君陵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嗓音低低的,软软的,柔情似水,“梓童,梓童,梓童……就这么叫一辈子都不烦。” 南姒红唇轻扬,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夜小七,今天开始你就属于只我一个人了,别忘了当初的承诺,乖乖听话,我会好好疼你。” 当初的承诺? 夜君陵抿唇浅笑,眼底似放着光,恍如隔世般想起曾经一幕幕。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一句话的开始,注定了生生世世生的命运牵绊。 第一次随他入宫,他曾忐忑的担心护不住她,少女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我需要你护吗?” 是啊,她不需要。 反而一直是她护着他比较多。 “你乖一些,我会对你好的。” 她嫌弃他的武功很糟糕,亲自授他最厉害的九幽玄镜,“我可以教武功,但是你要听话。” 明明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那么干净纯粹,像是不染尘埃似的,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动辄让他乖一点,让他听话。 有时还反复地问他,“我可以让你变得很厉害,你会听话吗?” “如果你愿意听话,我会一直对你好,比现在更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想要太子之位,我也可以替你办到。” 彼时他并不相信,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江山社稷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可不管信不信,他都希望让她开心,所以也愿意听她的话。 只是没想到,即便年纪小,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就是童言稚语,而是最有力的底气。 就如南姒在天朝时经常说的,他们之间不管是感情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掌握主控权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注定了他才是被庇护的那个。 纵然现在已是一国之君,他依然心甘情愿做她一辈子的附属,如藤蔓,依附着她而存活。 生生世世牵绊,在平淡安稳的岁月中开出最美的花来。 “姒儿,”夜君陵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幸福而满足,“姒儿……” 如果这一生注定他只能活到十六岁,那么此时此刻就是他的圆满,若说有遗憾……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还太小。 在洞房花烛夜这么美好的日子里,不能做些美好的事情,只能让发丝一圈圈缠在指尖,就像心扉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的蚀骨柔情。 第496章 狂怒 凌皇后……哦不,已经晋升为皇太后的凌氏,短短六天之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苍白,脾气暴躁,身边服侍的宫人动辄得咎。 然而除了日常的扇耳光,摔茶盏,高声怒骂训斥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以让她发泄怒火的途径。 甚至于,连差使嬷嬷或者侍卫的权力都已经被剥夺,自打住进永安宫开始,皇后身边就仅剩下四个宫女伺候生活起居。 偶尔打骂一下还可以,但是如以前那般脾气不好时,杖杀宫女泄愤已是不可能,四个宫女死一个少一个,除非她能自力更生,不需要旁人端茶递水,否则纵使有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忍着。 一夜之间翻覆了天地。 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正月初一大早上还在凤仪宫吃了饺子,吃饺子的时候看起来风平浪静,就算后来心情不太好,可皇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后宫的天……不,应该说整个朝堂,整个皇宫的天,就彻底翻了过来。 回想那日惊心动魄……一向恭敬的关总管笑意带着强硬的姿态,奉旨而来强迫后宫嫔妃全部搬入永安宫的侍卫们的蛮横,内廷嬷嬷低眉不安却丝毫不敢疏忽地执行着帝王的旨意。 被撤换下去的宫女们愕然却不敢反抗的小心翼翼,新换过来的宫女恭敬却木然的表情…… 整整过去了六天,凌氏却依然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很糟糕却并不真实的梦。 糟糕到让她不愿意去回想,可每个晚上带着希冀入眠,早上睁开眼之后却无比失望地发现,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情。 她吵着闹着要见君宸,彼时还没有人告诉她大皇子已经被封了凌王,并且于大年初一当天就被护送出京,前往距离帝都七千里之外的封地。 正月初六,新帝登基。 凌氏摔碎了殿里所有能摔的东西,直接导致她这一整天想喝水却连一个杯子都没有,沸腾的怒火在胸腔燃烧。 她恨得,连弑君的心都有了。 从未如此恨过。 对于夜卿离,年轻时也曾爱慕过,甚至短暂地嫉妒过那位东陵女皇在他心中的分量,得知他们无缘之后的释然,进宫之后新婚之夜的娇羞…… 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 后来的那一天天,一年年里,她慢慢发现帝王的心已经被东陵那个女皇带走了。 他可以在鱼水之欢正浓时,不经意间唤出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他可以让每一个皇子的名字里,都带上那个少女的姓氏。 曾经的释然慢慢消失,嫉妒卷土重来。 少女的倾慕随着岁月流逝,一点点化作对儿子的筹谋。 奢求帝王的感情是个笑话。 既然感情求不得,那就退而求其次——帝王座下那张椅子,她不会让给任何人。 只能属于她的儿子。 君宸,寄托了她所有希望的嫡长子。 情感上患得患失的那些日子里,是这个孩子陪她走了出来,是君宸让她体会到了为人母的责任和感情。 她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君宸就是她的命,是她的眼珠子。 后宫嫔妃接连生下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她一个都没放在心上。她是正宫皇后,唯一的儿子是嫡长子,背后又靠着凌家势力。 皇上喜欢那个女皇又如何?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而且皇上心里有着那个女子,轻易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人,那么她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不做什么触犯皇帝底线的事,就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皇后的位置。 皇上的帝位以后必定是要传给君宸的。 直到她自己的七皇子出生,凌氏都坚持地认为,君宸必定会是以后的储君,东澜下一任帝王。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一碗水总是没办法端得平的,她偏爱君宸,她的希望也全部寄托在了君宸的身上,对小七自然没那么上心——起初也只是一点偏心而已。 可皇上偏偏给他起了个让人不喜的名字。 君陵。 夜君陵。 他的姓加上她的姓还不够,连她所在之地都不放过。 自从小七就有了这个名字开始,凌氏就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看到他就想到皇帝的心思,想到皇上的心思,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股怒火。 久而久之,夜小七就成了她偏见。 可是没想到…… 她做梦都想不到,到头来却是东陵女皇君九娆的女儿决定了储君之位,决定了东澜帝位的归属。 凭什么? 皇上简直是拿东澜江山社稷开玩笑! 更可笑的是,凌皇后以为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她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筹谋,她以为促成炎国和东澜联姻是最完美的计策——既可以让她有个强大助手,又可以顺理成章地破坏夜小七和东陵公主之间的感情。 一旦南姒愤而离去,以凌家的势力和帝都各大世家的影响力,夜小七想要坐稳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 最终皇位还是会回到君宸的手上! 然而…… 凌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因怒火而显得扭曲。 一切算计终成空! 大年初一。 本该是喧闹的日子,连朝政都应该全部放下,本该是大臣们放假的日子! 可是皇上他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砰! 最后一只花瓶被摔得粉碎,殿内一片狼藉。 凌氏扶着桌子,气得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 而隔壁偏殿里,听着动静的四个女子却只是淡定地品着香茗,各自坐在椅子上感叹。 端妃真心地佩服:“皇上简直是我见过最牛的皇上,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庄妃悠然开口:“你这辈子见过几个皇上?” 端妃淡笑:“虽活的皇上就见了这么一个,可书上不是记载了很多吗?没有哪个皇帝如我们的皇上这般,心深似海,心思是真的比海还深,没有一个人能提前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和打算,不声不响的就办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这件大事不但办了,还办得缜密完美,不给任何人从中说一个“不”字的机会。 第497章 措手不及 娴妃点头:“这句话说得没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文臣武将都安排得妥妥的,文臣有文臣的牵制,武将有武将的牵制,整个朝堂布局几乎被他重新整了个天翻地覆。 最重要的是,满朝文武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而皇后和后宫嫔妃被困在这永安宫,别说能见到外臣,就是跟皇子们之间都断了接触——皇帝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狠。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皇上眼下正当壮年,为何这么早就急着退位?”端妃抿了口茶,眉心微蹙,“固然他做了如此完美缜密的安排,可太子如果没有帝王之能,江山早晚还是会迎来一场危机。” “原因嘛,倒是简单。”坐在窗前的敬妃笑了笑,眉目清淡温婉,“二十年前皇上喜欢上了那位东陵女皇,可是为了皇位……嗯,怎么说呢,或许也不完全是为了皇位,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皇上放不下那点自尊。毕竟你们都知道的,东陵帝国女皇当政,后宫四位皇夫共侍一妻,咱家这位皇上如果也去了东陵,结果你们可以自己想象。” 话音落下,端妃、庄妃和娴妃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结果他们自己想象? 还能怎么想? 如果他们家这位皇帝当年真的放弃皇位去了东陵,那只能是五个男子共侍一妻。 四人沉默着,着实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东澜有史以来就是男帝当政——当然,这并不代表东澜女子的地位有多卑下,男尊女卑的观念也并没有是人们以为的夸张。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认知中依然只能男子能掌大权做大事。 统治皇朝的是男人,享受三妻四妾的也是男人。 他们从未想过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君,当然,东陵皇朝的事情他们听说过,关于女皇的事情也只存在于耳闻之中。 如果这个人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她们也只是闲暇时听一听,稍稍感到惊奇一下而已,没其他的想法,因为实在太遥远,她们永远也到达不了那个国度。 可眼下却因为她们的皇帝陛下,而使得他们不得不去思索这个问题。 “所以敬妃姐姐的意思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之所以这么早退位,是想跟东陵女皇陛下再续前缘?”端妃皱眉,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就算东陵女皇美若天仙,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疯狂吧?” “说不定皇上是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已经厌烦了枯燥的朝政,也不想再整日对着后宫里这些他不喜欢的女子,所以想去寻找真爱?”庄妃语气有些微妙,说完自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唉,你们说皇上如果真的走了,我们怎么办呀?” 娴妃忍不住忧心忡忡:“皇上不会打算把我们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我觉得我们倒还好,心太宽,日子还好过一些。”敬妃淡道,“眼下最煎熬的人是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其他人瞬间沉默,随即忍不住叹了口气 的确煎熬。 第498章 后宫不得干政 不管永安宫的皇后嫔妃们现在心情如何,外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皇上亲自传位,圣旨一字字宣读出来,文武大臣、皇族宗亲听得一清二楚,丝毫作假的可能性都不存在,所以自然也就无人敢提出任何质疑。 新帝登基,帝号为苍。 正月初一太上皇宣布退位,所以今年便定为苍帝元年。 正月初六登基大典。 正月初八正式恢复新年之后的第一个早朝,文武百官于大殿之上叩拜新帝。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一袭合身龙袍,衬得身躯颀长瘦削,清贵俊美的容颜泛着淡漠光泽,眉眼间倾泻出浓厚的帝王威仪,让人望而生畏,不由自主地心生臣服。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天生的帝王。 尊贵而高不可攀。 满殿文武竟无一人敢因他的年纪小而心生轻视之心。 九重宫阙,人间至贵。 大权在握,万民匍匐。 年轻的帝王负手于身后,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张纯金打造的尊贵龙椅,任何人不得觊觎的至尊皇权,突然觉得一人坐着龙椅委时孤单,于是开口吩咐:“德安,明日开始,在龙椅旁设一张凤椅,朕要与皇后一起听政。” 此言一出,殿上大臣纷纷大惊。 “这怎么可以?” “皇上,万万不可!” “历来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还请皇上三思!” “后宫不得干政啊,皇上!” “请皇上三思!” 帝王眉心微蹙,语气淡淡:“爱诸位爱卿大可放心,皇后并没有什么干政的想法,只是朕一日离不开皇后,想她时刻陪在身边,所以才临时做下这个决定。” “可是皇上,这不合规矩——”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夜君陵抿唇,语气越发淡漠,“朕就是想要皇后陪着,不然早朝的时间就改一改,以后没什么大事的话就不必每天上早朝了,这样你们觉得是否可行?” 满朝文武错愕,他们大约都没有料到皇上会说出如此“昏庸混账”的话来,皱眉的皱眉,呆愣的呆愣。 好一会儿,才有刚上任的左相大人不疾不徐地开口:“皇上这是想往昏君的方向发展?” 左相顾辞,乃是之前御山书院里的太傅,当今天子曾经的老师。 虽说是新官上任,可帝师这身份可不是开玩笑的,其他大臣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把主场交给顾辞。 “左相大人这是何意?”夜君陵语气淡淡,“朕与皇后感情笃深,想在龙椅旁设一张凤椅,便代表证要做个昏君?” “江山是皇上一个人的江山,朝堂也只能是男人的朝堂。”顾辞虽是文臣,说话却直白,“皇上把皇后娘娘安排在朝堂之上,不符合宫中任何一条规矩。” 帝王沉默片刻:“左相大人说得极是。” 群臣闻言,心头微微一松。 皇上这就被说服了? 看来应该是尊师重道起的作用。 “可朕还是想让皇后陪着。”夜君陵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诸位爱卿若是觉得不妥,朕就把早朝的时间改一下,以后每日辰时开始早朝议事,一个时辰结束。未议完的事情全部送至于书房,待朕有空了再去处理,各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呆若木鸡。 辰时议事,一个时辰结束? 皇上这是刚即位就打算懒政? 而且还光明正大地在满朝文武面前,以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他们,他要当一个懒政的昏君? 不。 皇上这分明是在威胁他们——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在龙椅旁安置一张凤椅,那以后随时会发生君王不早朝之类的事情,到时候别怪皇上没提醒过他们。 好一个任性的天子。 群臣这两天还没从太上皇突然传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对太上皇所做的一系列安排还心有余悸,此时就要面对这个任性霸道的少年天子,顿时觉得力不从心。 亏得他们刚才还觉得皇上具有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臣服……看来都是错觉。 顾辞是文臣,当过皇子们的老师,口才和学识自然都无需质疑,可此时他并没打算用任何道理或者古圣人的言语来跟皇上辩驳。 因为他们刚登基的皇帝陛下明显是在耍无赖。 殿上一片静寂。 顾辞淡道:“皇上能保证,皇后娘娘只是坐在身边,不涉朝政?” 此言一出,大臣们纷纷诧异,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 这什么意思? 对皇上的决定妥协? 怎么可能? 就算皇上答应…… 就算皇上答应,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做得到不涉朝政。 在朝堂上不发一言,可是回去后攻之后呢?枕边风一吹,他们这些朝臣又能知道什么? 谁还能整天盯着皇上跟皇后的谈话不成? “朕可以做出保证。”夜君陵平静地点头,随即等其他人回应,便宣布退朝:“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早朝到此为止。顾相,陆相,文阁老,程阁老……” 一连点了十几个朝中重臣,夜君陵淡道:“随朕去勤政殿,朕有要事同诸位尊长商议,退朝!” 说罢转身离去。 德安开口:“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送声缓缓落音,大臣们静静跪了片刻,被点了名的众位元老想到皇上最后那句“朕有要事同诸位尊长商议”,一时又觉得,皇上其实也就是任性了一些,毕竟少年心性嘛。 皇上和皇后眼下感情正是浓烈的时候,再者皇后的娘家在东陵,也不用担心外戚专权。 况且皇上对他们这些朝中重臣还是挺尊重的。 一句“尊长”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也算是安抚了这些大臣们连日来一直徘徊在心头的些许忐忑不安。 一朝天子一朝臣。 况且程阁老,文阁老和陆丞相之前都只是弹劾过太子的人,万一新帝记仇,登基之后铲除异己,他们眼下别说劝诫,能不能保住家族性命都很难说。 在太上皇作出诸多缜密安排之后,皇上若要除掉他们,不管是程家还是凌家,都将毫无反抗之力。 第499章 一直忙到午时,夜君陵才从勤政殿回到重华宫。 重华宫里多了一个客人。 许久未见的顾烟坐在南姒对面,正语气轻松地闲聊着,两人脸上都带着几份笑意。 顾烟七个月的肚子看着已经多了几分笨重,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倒是比之前在东陵时明媚得多,看起来像是已经走出了曾经的阴霾。 见到夜君陵回来,她下意识地起身行礼:“参见皇——” “不用多礼。”夜君陵连忙开口,征询似的看向南姒,“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顾烟愕然。 南姒淡笑:“你也知道你来得不是时候?” 夜君陵站了片刻:“那我等一下再过来?” 顾烟一惊,“民女这就回去了,不敢耽搁皇上和皇后娘娘——” “顾烟姐姐别理他。”南姒忍不住开口,赶紧让顾烟又坐了下来,“不用把他当成皇帝,也别那么拘谨,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虽然话是这么说。 可是天下有谁敢在一国之君面前不拘谨的? 顾烟心底叹息。 她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快,得知夜君陵的太子身份还没多久呢,居然这么快就登基为帝了。 六儿这是找个了真命天子的夫君啊。 “朝政结束了?” 夜君陵点头,虽方才嘴上说了“要不等会再过来”,行动上却并没有真的这么做,而是走到南姒旁边的雕花矮榻上坐了下来。 “顾烟姐姐请坐。”夜君陵抬手示意顾烟坐下,“到了宫里也不用紧张,还是跟以前一样,怎么舒适怎么来。” 果然是夫妻俩,说的话都一样。 顾烟心头忍不住想着,至少目前来说,皇上对六儿是一片情深似海,真心宠着她的。 希望这样的似海情深能长长久久,别走她之前走过的路,受她以前受过的委屈。 这般想着,顾烟却并没有再坐下,而是顺势告辞:“我跟六儿也坐了一会儿了,你们聊,我先回去。” “留下来一起用了午膳再走吧。”南姒起身,“我现在就吩咐他们准备。” 顾烟摇头浅笑:“皇上政务繁忙,好不容易抽空来找你说说话,我才不在这里遭人嫌弃呢。” “顾烟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夜君陵表情淡定,语气轻松闲适,“我跟姒儿随时可以说话,晚上就寝的时候有聊不完的话题,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试问被一国之君喊姐姐是什么体验? 顾烟默了默,还是觉得走为上策。 就算皇帝态度如何友善,也毕竟还是一国之君,尊卑分寸还是要守的。 在皇族,就算是亲父子,亲兄弟,最亲密的夫妻……都得守着尊卑界限,她这个沾了皇后光的朋友,可不敢真把皇上的和善当真。 于是顾烟笑着摇头:“改日吧。” 南姒见状,也不再勉强她:“我让人送你出宫。” 顾烟点头,朝夜君陵屈膝行了告退礼,便跟着宫人一道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待顾烟和宫人都消失在视线里,年轻的帝王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南姒跟前,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脑袋要埋在她颈侧:“姒儿。” 南姒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第一天上朝,还顺利吗?大臣们有没有为难你?” “太顺利了。”夜君陵抬眸,表情再不复早朝时面对文武百官的清冷淡漠,而是一片柔情似水,只是说起华来偏又冷静睿智,“自古以来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其实都差不多,忠臣有忠臣的脾气秉性,权臣有权臣的处事之道。朕只要把他们的心理和七寸拿捏住,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至于说为难。 夜君陵哂笑,他这个天子不为难他们就不错了,他们倒是敢为难一个看看。 南姒挑唇:“是吗?” “当然。”夜君陵有些傲娇的语气,说完亲了亲她的脸,“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嗯,大概也不算什么好消息,只是我的一个决定。” “说来听听。” “我让人在龙椅旁边放置一张凤椅。”夜君陵抬眸看着南姒,语气温软,“以后你跟我一起上朝。” 南姒挑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一起上朝? “怎么了?”夜君陵道,“你不愿意?” “的确不太愿意。”南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早朝要起得那么早,我把时间用来睡觉多好?干嘛那么早陪你去受罪?” 夜君陵闻言,忍不住一愣,随即拧眉:“对啊,我怎么忘了?其实夏季还好,但是秋冬季节天不亮就得起床,的确很辛苦。” 大冬天里,谁舍得早早离开温暖的被窝? 南姒淡笑:“比起去大殿上坐着当摆设,我还不如留在殿内睡觉呢,况且我得低调,做个隐居幕后、运筹帷幄的隐士皇后。” 隐居幕后,运筹帷幄? 隐士皇后?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听来还挺有趣。 “不管你去不去,椅子都要给摆上。”夜君陵一锤定音,并拉着让她往内殿走去,“我累了,先歇会儿。” 南姒任由他拽着:“你不饿?” “饿,我想吃姒儿。”夜君陵转头,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可我怕姒儿再说我禽兽不如。” 南姒淡笑,无比温柔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乖。” 夜君陵盯着她笑靥如花,突然发了狠似的,打横就把她抱了起来,往内殿床榻走去。 南姒被他抱着,从容靠在他臂弯,神情没有半点紧张,反倒是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再生个孩子?” 啊? 夜君陵动作一顿,低头注视着她:“姒儿?” 南姒叹了口气:“宝宝说,等我们生了弟弟,她就该出来跟我们见面了。” 夜君陵眨眼,眼底有着希冀:“姒儿的意思是……” “可本宫年纪还这么小。”南姒幽幽叹了口气,“还差几天才十五岁呢,皇上忍心辣手摧花?” 话音落下,夜君陵脚下一顿,皱着眉头,沉默地注视着她这张狡黠的小脸,似是在心里挣扎,究竟该怜香惜玉爱护幼苗,还是真的把辣手摧花进行下去? 第500章 祭司殿相遇 夜君陵挣扎了半天,还是觉得辣手摧花不太好。 他的姒儿还太小,这一生他们能活到寿终正寝,等她满十六岁也不迟,总不能再担一个禽兽的骂名。 于是已经有了名正言顺夫妻身份的某位年轻陛下,这两晚还是只能抱着娇妻在怀里,闲谈政务,即便身体很诚实,却自始至终坚守理智,以强大的自制力压下了某种渴望。 “这两天宝宝都没怎么出现了。”半躺在强壮宽阔的臂弯里,南姒语气沉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消耗了元气,所以在修养。” 夜君陵沉吟片刻,略微蹙眉:“可惜不能抱抱她,宝宝就算真有什么,我们也没办法帮忙。” 南姒没说话。 宝宝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暂时还不能现身,大概就是没有破壳的意思。 只是这东流,眼下不知藏在哪儿,竟是让东华都找不到。 “我们之前说去南疆一趟,却是到现在都没去成。”南姒想了想,“过几天我自己去一趟,你刚登基,朝务繁忙,暂时就别去了。” 夜君陵脸色一变:“不行——” “我悄悄地去,不会惊动任何人。”南姒道,“不会有危险。” 顿了顿,“况且我身边有三十六卫保护,我自己再乔庄打扮一番,没人知道我离开了帝都。” 夜君陵眉头皱得很深,并不想答应这个要求。 “我只是在通知你。”南姒摸了摸他的脑袋,“听话。” 夜君陵脸色郁郁:“我不想听话。” 南姒叹了口气,无奈地伸手勾起他的下巴,主动吻了吻他的唇:“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句话明明该是他对她说的,怎么又颠倒过来了? 夜君陵心头想着,却被她哄得心头怦然悸动,几乎忍不住就在她夹杂着哄孩子一般无奈的柔情里缴械投降。 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宝宝虽然这两天没出来见面,但她一定在我们身边。”南姒淡笑,“况且你该知道我的命格也比较尊贵特殊,自有天命相护,微信遇上我也是自动远离,所以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夜君陵几乎要被她说服,心里挣扎了良久,才可怜兮兮地说道:“这一来一去又得两三个月,我实在不想跟你分开。” 南姒默了默:“小别胜新婚。” “我们刚刚才新婚。”夜君陵道,“你知道这种刚成亲就分别的滋味吗?” 南姒忍不住又默了默,然后揉了揉:“这样吧,等我从南疆回来,我们就洞房……而且这是我主动的,所以以后保证不骂你是禽兽。” 夜君陵愕然。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南姒居然有这样的方法来跟他谈条件。 “你这个小妖精!”夜君陵一个倾身把她扑倒,“朕现在就要把你就地正法——” 南姒拉下他的头,直接吻住了他的唇。 啰嗦。 …… 事实证明,不管夜君陵如何坚持,南姒决定要做的事情他是阻止不了的,毕竟家庭地位决定说话的分量。 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南姒跟夜君陵微服出宫看花灯,尊贵的帝后二人像是寻常权贵家中的少年少女,放开所有的身份架子,度过了浪漫而又热闹的一晚。 回宫之后休息一日,正月十七,南姒一袭男装打扮,避开宫中众人和大臣们的耳目,于天微微亮之际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带着三十六卫马不停蹄地赶往南疆。 这是前世今生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 夜君陵心中难掩担忧,虽然每天晚上依然若无其事地回重华宫,重华宫里的宫女也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伺候帝王皇后,可重华宫外却无人知道,皇后早已不在宫中。 一路飞马赶路。 从东澜帝京到南疆,南姒赶了整整二十天才到,路上不曾遇到什么大的凶险,时不时的遇上宵小或者山匪拦路抢劫,倒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 抵达南疆,进了祭司殿,南姒才发现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来了祭司殿——她的二皇兄,东陵静王殿下。 兄妹相见,未料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两人皆沉默了片刻,大眼瞪小眼之后,南姒率先开口:“二皇兄怎么会在这里?” 君凌帆一身飘逸白色轻袍,跟祭司殿干净圣洁的色泽倒是相称,只是他的性情却跟这里格格不入。 “在帝都待得闷的慌。”君凌帆语气淡淡,“来南疆走走,散散心。你怎么也来了?夜小七呢?” 南姒跟他一道往外走去,“我有事过来求问大祭司,夜小七刚刚登基,现在被我禁足在家,没让他跟过来。” 君凌帆皱眉:“他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不放心又能怎样?”南姒淡笑,“我不是说了他被我禁足在家?原本他是非要跟我一起来的,我没同意。” 说完,南姒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人前男子,眸心渐渐多了几分狐疑:“倒是二皇兄你,出来散散心?而且散心散到祭司殿来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君凌帆沉默片刻:“没有人规定我就不能来祭司殿吧,而且这是我爹以前待过的地方,我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南姒挑唇,眼底浮现通透:“你跟皇长兄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君凌帆心头微微一惊。 “生了嫌隙?”南姒猜测,“皇长兄心胸宽广,就算你惹了他不高兴,他应该也不会跟你记仇。” 君凌帆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表情轻松了些,淡淡开口:“是不是我跟皇兄之间不生嫌隙,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就不能来南疆了?” 南姒摇头:“当然不是。不过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来南疆的可能性也不大。” 君凌帆闻言沉默,走在祭司殿的青石板小径上,想到大祭司给他卜的卦,心头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二皇兄在想些什么?” 君凌帆回神,淡淡道:“你刚才说,你有事过来求问大祭司?什么是值得你赶这么远的路,特意跑南僵一趟?” 第501章 不可强求 为了女儿的事情。 不过这话能告诉他吗? 南姒看出他心里有事不想说,于是道:“你为了你的事,我不问;我为了我的事,二皇兄也就别问了,反正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 君凌帆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这些皇兄吧?” “瞒?”南姒挑眉,“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秘密?” 当然能。 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她这么风尘仆仆的,特地赶来南疆一趟? “我跟夜小七已成了亲。”南姒顺便告诉他自己现在的状况,“夜小七已经登基为帝,虽然时间有点赶,不过这要怪那位太上皇手段太狠,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大臣们全部被蒙在鼓里呢。” 君凌帆唯一关心的是:“你答应嫁给他了?” “不然呢?”南姒挑眉,“我们都是被赶鸭子上架,没办法了。” “他有没有再选秀什么的?”君凌帆问,“或者有没有这个打算?” 南姒淡笑:“他倒是可以试试。” 君凌帆眉梢一扬:“即位之后,他可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不是很正常?” “正不正常,还不在于他自己?”南姒道,“他不需要三宫六院,我也不会接受他有三宫六院。若说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权力,那就更没必要了,以我跟他的能力,就算没有三宫六院,该做到的事情照样能做到。” 君凌帆闻言沉默。 虽然他很宠这个妹妹,君氏皇族也都把这个唯一的小公主宠到了骨子里,可对于一国之君只娶一个妻子这点来说,他还真的没刻意去想过。 在得知夜君陵的身份之前,他心里想得最多的是,如果夜君陵以后敢做出对不起小六的事情,东陵铁骑可以踏破东澜疆土。 倘若夜君陵只是个寻常有身份的贵族男子,哪怕是个亲王,他既然喜欢上了东陵小公主,那此生就只能有这一个妻子。 可他是一国之君…… 君凌帆挑唇,意外之余却又觉得,似乎并不该那么意外。 小六说得对。 一国之君又如何? 如果帝王自己放弃了三宫六院,小六也不接受她喜欢的人有三宫六院,那么感情之事便只是他们帝后二人之间的事情。 旁人无权干涉。 文武大臣们对此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早朝上劝谏也可以,至于如何抉择,最后还是取决于皇帝陛下自己——倘若他有足够的魄力坚持己见,不理会宫廷规矩礼制,你不理会大臣们的谏言。 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们? 君凌帆沉默地想着,比起东澜这位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他的皇兄在后宫选秀一事上,倒是好说话得很—— 不过皇兄跟夜小七的情况不一样。 夜小七有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到愿意为了她放弃三千佳丽。 而皇兄那么冷清淡漠又极有原则的一个人,除了江山和责任之,又有什么值得让他放在心上了呢? 大概这一生都不可能在感情上坚持什么吧。 “二皇兄在想什么?” 君凌帆回神:“方才我在祭司殿让大祭司给我卜了一卦,此番来南疆,除了散心之外,我也是为了感情一事。” “感情?”南姒讶异,“二皇兄喜欢上了谁?” 君凌帆摇了摇头:“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不会有结果? 南姒皱眉:“为什么?” “可能无缘吧。”君凌帆淡笑。 总不能说自己入魔地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大祭司卦言是怎么说的?” “随缘,不能强求。”君凌帆说着,自嘲地笑笑,“原本我还打算从南疆回去之后就做些什么的,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嘛,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南姒心头隐隐生出一丝古怪之感。 她着实想不通,以二皇兄这样的性情脾气,要是真喜欢上了谁,不是直接下手去追吗? 出生皇族,贵为皇子,如今又已封了亲王,身份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容貌仪表也是没得说,在整个帝都皇城所有男子之中,几乎挑不出比他容貌更出色的。 这样的条件,不管他喜欢的女子是谁家的高门贵女,都应该有足够的信心去展开追求攻势才是。 需要千里迢迢跑到南疆来求问大祭司? 而且刚才他说什么? 喜欢谁不重要? 喜欢谁怎么可能不重要? 感情之中最最重要的一点,不就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 南姒凝眉。 难不成他身上也有着什么前世今生的秘密? 跟夜小七一样,曾经做了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才生出了退怯之心? 心头生出这般猜测,南姒抬眸看他:“二皇兄是不是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君凌帆一愣,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连杀三任太子妃算是对不起人家吗? 点了点头,他道:“算是吧。” 还真是? 南姒诧异地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前世今生的经历居然也正在二皇兄身上上演。 “所以她不肯原谅你?” 不肯原谅? 君凌帆静默,这话从何说起? 那三个无辜的女子已经死了,皇兄那里,一顿藤杖让他足足养了二十多天。 不过虽然皇兄下手重,但罚过了也就算了,应该算是原谅了吧? 而且南姒的表情让他明白,她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君凌帆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只摇了摇头:“并没有不原谅,不过我们之间的事情没办法跟你说,你也别问那么多了。” 南姒沉默片刻,点头嗯了一声:“二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君凌帆道,“难得出来一趟,我想在南疆多看看,到处走走,领略一下这边的风土民情。” 说着,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笑:“你呢?要不要留在这里陪陪二哥?” 南姒淡道:“最多陪你两天。在这里逗留时间太长,把夜小七一个人留着宫里独守空闺,万一他思念成疾,我会心疼。” 君凌帆闻言,嘴角顿时一抽:“你是担心他左拥右抱吧?” 第502章 深闺怨妇 “左拥右抱?”南姒淡笑,“二皇兄说笑了,他也要有这个胆量才行。” 君凌帆挑眉:“御夫有道?” 南姒点头:“当然。” 君凌帆嗤了一声。 “行了,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了你的事,那你自己去祭司殿吧。”君凌帆转头看了看天色,“我在外面等你。” 南姒点头,转身往祭司殿正殿方向走去。 君凌帆独自走上殿后一座亭子,在刻着古老图案暗纹的石桌前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一张慑人心魂的魅惑容颜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夺目光泽。 君凌帆想着大祭司淡漠平静地言语:“你跟他之间不可能,这种违背天道的禁忌之恋就算求问神灵,也依然是不会允许的。你还是顺其自然、珍惜眼下比较好,若是强求,只会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 君凌帆敛眸,所以他不该强求吗? 一手抚上自己心口。 可是这里已经沉沦,又如何顺其自然? …… “东华大祭司,我们又见面了。”踏进圣洁庄严的宫室,南姒看着一袭雪白袍服的东华,“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所为何来。” 东华似乎并不太高兴看到她,眼皮微抬,随即淡道:“你这一趟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南姒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淡淡一笑:“大祭司这句话说的,像是深闺怨妇一样,倒是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深闺怨妇? 东华脸色细不可查地青了青,随即冷笑:“你家那位皇帝陛下此时应该比我更像个怨妇吧?” 南姒:“……” 她才离开东澜没几天,夜小七不至于活成一个怨妇。 “东流在哪儿?” 东华冷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不会吧。 到现在还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南姒忍不住开始质疑他的本事,换了个问题:“宝宝什么时候能破壳?” 东华皱眉:“本座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短则三五年,长则三五十年。” “可她能说话……” “她有神识,能感知到你们身边发生的事情。”东华道,“不过如果她出来的次数多了,消耗的元气大,之后就需要用更长时间的睡眠来补充元气。” 南姒闻言,不由沉默片刻。 好吧,大祭司的能力还是有的,除了在东流身上吃鳖之外,其他方面好像没见退化。 “我跟夜小七以后还有机会回天朝吗?” 东华挑眉:“你们还想回去?” 南姒淡道:“倒也不是非回去不可,就是想解惑而已。” “以前在那边时,你不是费尽心思想回来?” 南姒淡道:“两码事。” 费尽心思想回来,是因为她的亲人都在这边。现在她跟夜小七感情已经圆满,亲人也都团聚过,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牵绊,不由得就想起了那边的情况。 毕竟那边……现在应该算是一个时间静止的状态吧? “你不用多想。”东华道,“刚才你二皇兄来这里卜了一卦,卦言同样也适合用在你身上,一切随缘,莫要强求。” 第503章 德妃有喜 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南姒并没有多嘴地去问她二皇兄的感情问题。 她觉得君凌帆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她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从祭司殿离开之后,她在南疆多待了三天,一来是为休息,连续赶了二十多天了,着实累了。 二来也是为了兄妹二人多两天相处时间。 不过正如南姒所言,夜君陵独守空闺,怕是会思念成疾,所以她也就只在南疆待了三天,然后便打道回宫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君凌帆却没急着离开。 墨家产业遍及东陵,君凌帆在这里过得也舒坦,远离朝政忠心,无拘无束,舒服自在。 待在临时下榻的宅院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温暖的阳光照在这张美如妖孽似的脸上,暖洋洋的舒服。 衬得他眉眼尽是魅惑众生的风情。 君凌帆安静地躺着,脑子里全是那句“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一切随缘。 不可强求。 “不可强求……” 嘴角微微勾起,君凌帆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要强求了,又会如何? 转念又自嘲地笑笑。 他得承认,自己还是没那个勇气。 他可以入地狱,也想试着拉那个人一起进去,说不定就柳暗花明了呢? 可是当他真的站在地狱里,却是无法接受他也跟着下来了,他的皇兄,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受他牵连,被迫接受这样一份本不该存在的禁忌情感? 算了,就这样吧。 君凌帆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正月底抵达南疆一直到四月中,君凌帆在南疆逗留了两个多月,去过天山采雪莲,留在祭司殿沐浴焚香侍奉过几天神灵,去过郊外桃花山看贵族举办的桃花宴,领略过南疆与众不同的风土民情。 春暖花开的季节本就适合游玩。 不过天气渐暖,四月中已能感受到几分热度,再逗留下去,只怕得烈烈炎夏赶路了。 君凌帆很快收拾东西打道回帝都,半路上接到一封情报密函,是他的私卫发来的——后宫德妃有喜了。 德妃有喜。 这个消息让君凌帆怔了片刻,随即想到德妃是那个身体不太好的晏家姑娘,他皇兄第一个翻牌临幸的女子。 这么快就有喜了? 不过倒也不算太快,毕竟年前选秀到现在也好几个月了,只是皇兄明知那位姑娘身体不好,不是该让她先好好养着吗? 君凌帆只知道晏朝音身子弱,却不知道弱到什么程度,是否适合孕育子嗣。 万一她的身子承受不了生孩子的辛苦…… 不过宫里有那么多太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脑子里各种想法一一浮现,君凌帆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可他总觉得皇兄的心思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君凌帆抬头望了望天。 算了,既然都已经决定要顺其自然了,后宫嫔妃有孕,即将诞下皇家子嗣,他该为皇兄高兴才是。 君凌帆这般想着,继续赶路。 五月初回到帝都王府,沐浴更衣之后进宫求见皇兄,甫一见面,君凌帆行礼之后就开口:“恭喜皇兄。” 第504章 跟风退位 恭喜? 君凌霄从龙案后抬起头,语气平静:“喜从何来?” “后宫德妃有孕,不是一件大喜事吗?” 君凌霄挑眉:“你消息倒是灵通。” 后宫嫔妃有孕,他一个出门在外的王爷都能及时收到消息,这说明什么? 说明帝王的后宫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一个亲王连皇帝的后宫都敢安插眼线,居心叵测,其行可诛。 君凌帆沉默片刻,“臣弟能不能说,自己是回到帝都之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君凌霄道:“你自己相信?” 君凌帆沉默。 当然不信。 “总之还是要恭喜皇兄。”他道,“恭喜皇兄即将成为荣升为父亲。” 君凌霄敛眸批阅奏折,“没什么可喜的,皇族传承需要子嗣,今日不是德妃有孕,来日也会有别的妃子诞下皇子。” 君凌帆知道。 可就是知道,所以他才想不通,“德妃身体弱,皇兄为什么让她怀上龙嗣?” 君凌霄没说话,低眉批阅奏折,侧颜冷峻如刀削,贵气天成,帝王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皇兄?”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君凌霄说道,语气波澜不惊,“身体不好,朕已经安排太医给她好好调养,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身子不好,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安心养胎即可。其他人知道她身子不好,心里总会有些顾忌,就不会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君凌帆闻言诧异,随即陷入沉默。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 其他人会生出顾忌,不敢找她的麻烦? 他琢磨着两句话里的意思,总觉得皇兄并非单纯地想要后宫安宁,还有什么东西是被他忽略的? “对了,皇兄。”君凌帆开口,“我此番去南疆,遇到了小六。” 君凌霄抬眸:“小六也去南疆了?” “嗯。” “她去南疆干什么?” “她去了祭司殿。”君凌帆摇了摇头,“所求何为,我不太清楚,她没说。” 君凌霄眉心微拧,“妹婿也在?” “不在,小六自己一个人去的。”君凌帆道,“不过听她的意思是,夜小七想跟着,但是她没同意。还有,夜小七已经登基了,最近东澜皇族朝局动荡挺大,不过小六说他们能应付。” 君凌霄道:“速度挺快。” “的确挺快。”君凌帆道,“母上大人刚宣布退位让皇兄登基,东澜皇帝马上就有学有样,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跟风的。” 跟风退位? 君凌霄诡异地沉默片刻。 他倒是知道一些东澜皇帝的事情,不过上一辈的事情他不想评判什么,倒是夜君陵登基,他似乎该去一趟才是。 “稍后你跟德安去挑一些贺礼。”君凌霄吩咐,“过几天我们去一趟东澜。” 君凌帆微愕:”皇兄要去东澜?“ 君凌霄点头:“虽说东澜皇帝退位时应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君陵到底只是个少年,朝臣难免会看低了他,我们去看看,也算是间接给他撑个场子。” 君凌帆道:”可眼下天气正热……“ “轻车简从。”君凌霄打断他的顾虑,“就我们俩,带上些暗卫就成。” 第505章 血脉相连 君凌帆愣住,随即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开口:“这不行!东陵至东澜路远迢迢,要走上一个多月,途中凶险不计其数,皇兄怎能如此冒险?” 君凌霄淡道:“你不是刚从南疆回来?途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君凌帆语塞,很快迟疑地道:“我跟皇兄不同。皇兄乃是九五至尊,万一……” “哪来那么多万一?”君凌霄语气淡淡,“况且除了我们俩,还可以多带些暗卫高手。东陵这些年繁荣昌盛,天下各地太平得很,哪来那么多凶险?” 君凌帆没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心动。 没有别人,就只有他跟皇兄。 若是抛开凶险不谈,兄弟二人结伴离开帝都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他根本就拒绝不了。 可皇兄明知道他的心思,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安排?至少该多带一些人以避嫌吧? 君凌帆心里嘀咕,忍不住有些紧张,忍不住又有些窃喜,心情很是复杂。 “你赶了这么多天路也累了,先回王府休息一日。”君凌霄开口,“明天开始复职,这两天把政务都交代一下,三五天就可以出发了。” 既然是轻车简从,自然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带上人,带上足够的银票以及便于携带的防身利器和令牌,就足够了。 “是。”君凌帆点头,躬身行礼,“臣弟告退。” 君凌霄没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似乎就该这样。 不用问太多,也无需过多地表达不必要的关心,比如他此行去南疆遇见了什么,玩得可好,心情如何? 都不必问。 答案都在他们心里。 二十多年的兄弟,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大多时候他们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 当然,也有特殊例外的时候。 不过特殊的情况到底是少数,更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了解个大概,就像此时,君凌霄知道君凌帆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君凌帆也知道,他的皇兄依然跟以前一样,对他的态度始终未曾变过,不会过分亲密,也从未有过疏离。 他们是血缘相连的亲兄弟。 这辈子都是。 …… 顾烟三月底生了个儿子,生产时的一应安排都是南姒替她想了周全。 孩子满月酒时,只在府中举办了一次小小的满月宴,帝后二人亲自到场,送了很多礼物给宝宝。 “我给他取名叫顾清风。”顾烟笑着,脸上带着为人母的柔和,“愿他如清风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和牵绊。” 南姒低头看着宝宝的小脸,低声哄道:“清风宝宝,来,叫‘姨’。” “他还这么小,哪会叫人?”夜君陵也低头看着躺在小床上的宝宝,“他跟刚出生的时候不太一样。” “宝宝这个时候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顾烟轻笑,眉目尽是沉静温柔,“每天陪着他长大,我觉得这是我余生最大的幸福所在。” 南姒转头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再重新找个夫君?” 第506章 不能一概而论 “不想。”顾烟缓缓摇头,没有一点迟疑,“我现在就只想好好地陪着宝宝长大,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南姒看着她,眉心微蹙。 “怎么了?”顾烟笑着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心里还记挂着陆崇?” 来到东澜也好几个月了,初时还有些不太习惯,可南姒一切都帮她安排得妥妥的。 包括顾烟现在居住的宅院也是南姒给置办的,府中嬷嬷、侍女、护卫皆有,顾烟的生活开销也是南姒负责。 虽然离开东陵时,她的爹娘给她准备了丰厚的盘缠,她也带了些便于典当珠宝首饰过来,可这些都没用上。 或者应该说,比起南姒提供给她的生活质量,她带的那些盘缠和珠宝首饰根本支撑不了眼下这样的花费。 单单是府中嬷嬷、侍女和护卫的月例,对她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这些又都是必要的开销。 别说顾烟本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只说她一个独身有孕又貌美的女子想要在皇城中安稳地生存,避免时不时地有人来骚扰,就必须拥有一座独立的宅院。 否则稍有疏忽,就会惹来麻烦上身。 有宅院,自然就要有侍女、嬷嬷和护院。 南姒既然把她带了出来,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生活着委屈自己,况且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于南姒来说都不叫事儿。 初时顾烟还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后期随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的心思就全部放在了宝宝身上——南姒帮她解决了一切生活上的事情,她只需要安静地待产,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看书,赏赏花,晒晒太阳,后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学女工,学着给宝宝做新衣裳,新鞋子,男孩女孩的都有。 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自从她离开东陵……或许应该说,自从她离开陆家开始,陆崇这个人就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说来也是奇怪。”顾烟淡笑,“以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改变自己的性情,为了他隐忍求全,好像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两个人过得好,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然后突然间有一天不喜欢了,发现其实没有那个人,日子还是一样过,日出日落的时间也没见发生什么变化,一日三餐照样得吃……所以这世上,当真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南姒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摆脱以前的阴霾,陆崇那样的人确实不值得。以前年少时他或许也是值得你喜欢的,所以也不怪你当初眼瞎,只是时间在流逝,人也在变,谁都无法预料自己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顾烟点头:“所以珍惜当下,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当意外真的来临时,该舍弃还是得舍弃。” 夜君陵听他们两人说话,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眉头缓缓皱起:“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陆崇那样的渣男毕竟是少数。” 第507章 清风 话音落下,南姒和顾烟两双眼睛同时转了过来。 夜君陵眨眼,随即摸了摸鼻子:“你们继续。” 顾烟抿唇浅笑。 其实这位皇上说错了,天底下如陆崇那样的男人才是多数,反倒是皇上这样的专情男子凤毛麟角。 尤其是位高权重还能做到这么专一的,少之又少。 小六多幸运啊。 出生皇族,金枝玉叶,又有个这么爱她的皇帝夫君,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许多许多的好事,所以这辈子才能享受到真正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顾烟为她感到高兴,也为能见证这样的爱情而觉得幸运。 宝宝的满月酒办得很简单,南姒之前曾问过顾烟,有没有融入东澜贵族圈子的想法,毕竟顾烟出身东陵相府,打小也曾跟许多贵族千金打过交道。 就算是在嫁给陆崇之后,跟一些处得不错的闺中密友还经常往来。 此番突然就只剩下一个人,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可顾烟显然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闻言只是摇头:“我暂时只想安静地过日子,不想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当今皇后娘娘的朋友这层身份亮出来,东澜各家贵女就算出身如何高贵,也会给她面子,对她友好。 因为没有人会冒着惹怒皇后娘娘的风险故意跟她过不去——就算她来历不明,还有了个孩子。 可顾烟不愿意去应付这些。 南姒于是也就没勉强她。 “你现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经常违反规矩不太好,所以能不出宫的话以后尽量还是别出宫了,当心大臣们弹劾你。”顾烟浅笑着,“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你不是给了我一面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吗?我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 “宫规能约束朕,却约束不了皇后。”夜君陵开口,“所以你不用担心,没人敢弹劾皇后。” 南姒瞥了他一眼。 夜君陵笑得矜贵优雅,帝王气度十足:“皇后觉得朕说得对吗?” “非常对。”南姒点头,并朝顾烟道,“顾烟姐姐听到了,没人敢弹劾我。” 顾烟嘴角轻抽,忍不住失笑:“行了,知道你们夫妻恩爱,我羡慕还不行?” 真的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别人家丈夫在外面个个矜持稳重,生怕被冠上惧内的称号,南姒家这位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惧内。 “我们先回宫,以后有时间再过来。”南姒开口,“好好照顾小宝宝,等他长大一些,我要认他当干儿子。” “那敢情好,有个皇后娘娘当靠山,宝宝这前途我是不用愁了。”顾烟笑道,“等他长大一些,我让他好好孝敬你这个干娘。” 南姒闻言低头,伸手轻捏一下宝宝白嫩嫩的小脸蛋:“你要快点长大,干娘等着你孝敬呢。” 顾烟温柔注视着儿子的眉眼。 顾清风。 愿你如清风自由,愿你如阳光明媚,愿你这一生顺遂无忧,光风霁月,坦荡从容。 愿你平安康建。 第508章 看你瘦了没有 登基后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利,除了突然间变得繁忙的政务,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不过政务繁忙是每个帝王都要面对的苦恼,做太子跟做皇帝最大的不同就是要按时早朝,每天要处理堆成小山的奏折。 太子可以偷懒,皇帝却不行。 不过好在皇后娘娘也是个精通政务、擅长治理天下的女子,所以皇帝陛下的政务有人分担。 帝后二人一起批阅奏折,一起商议国家大事,还能趁着繁忙的时间闲聊几句,有时聊着聊着就把政务放在一边,开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享受一番情浓意切。 枯燥中制造甜蜜,日子过得如蜜里调油。 炎国彻底没了动静,原本夜君陵以为把他们的公主送回去之后,炎国皇帝颜面有损,冲冠一怒之下极有可能愤而发兵。 却没想到一个月过去,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好吧,就当时间太短,他们可能还在筹谋结盟什么的。 两个月过去,没有动静。 如今距离乐薇回炎国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炎国那边还是悄无声息的,别说调兵遣将,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夜君陵派过去的探子回情报说,炎国眼下正面临一场内乱,据说是皇帝的兄弟手握兵马大权,惹了皇上猜忌。 皇帝暗中做了很多打压这位王爷的事情,这位王爷也是个暴脾气,三番两次被算计之后,竟直接生出了想谋权篡位的心思。 于是皇帝有点慌了,想办法派能言善道的大臣过去安抚,还送了两个绝色美人。 王爷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不过异心既生,短时间之内想要恢复平静已是不可能,炎国皇帝跟王爷之间必有一战,只是不知最后究竟谁死谁生。 端看这两位谁的手段更高一筹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 六月进入了烈烈炎夏,东澜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 尊贵到什么程度? 便是连东澜一国之君都得躬身相迎,诚惶诚恐地听候训示。 更别说满朝文武大臣,没一个敢吭声的。 “小六。”君凌帆抬手轻捏着南姒的脸,一双桃花眼泛着邪肆的笑意,“在东澜这边没受什么委屈吧?要是有人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们,二皇兄亲自领兵踏平他们东澜。” 群臣一凛,心头既怒又惊。 去年来了一个东陵女皇和三位皇夫,十万铁骑抵达边关,给了东澜朝臣一个难以忘怀的威慑。 今年又来个刚即位不久的新帝,这通身尊贵的气度,冷峻沉着的威仪,让东澜大臣们心里越发没底。 皇后娘娘的这位二皇兄看起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他们最好还是别自讨苦吃为好。 有人甚至在心里庆幸,幸亏皇帝登基之后,他们没有为难皇后娘娘,否则这回皇帝陛下驾到,皇后一通状告下,他们只怕又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南姒伸手拉开君凌帆的手,有些意外地开口:“皇兄怎么突然过来了?” 君凌帆道:“你们登基得匆忙,又没有递消息回去,我们也是刚刚知道妹婿已经登基为帝,所以跟皇兄一道过来祝贺,顺便来看看你瘦了没有。” 第509章 滑头 东澜大臣不约而同地想摇头。 皇后娘娘在东澜皇宫里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夺得皇帝陛下独宠,怎么可能会瘦? 如果真的瘦了,那一定是错觉。 “看起来像是有点瘦了。”君凌帆若有所思,“不会有人欺负你吧?” 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朝夜君陵瞄去。 夜君陵只是谦恭地笑,并不辩解。 “二皇兄大概眼神不好使。”南姒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胖过?” 她一直都这么纤细好吗? “不用这么多人跟着。”君凌霄淡淡开口,“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诸位不必紧张。” 身后亦步亦趋的大臣们闻言,心里下意识地想,能不紧张吗? 东陵皇族个个都护短得很,铁骑说来就来,皇帝陛下就跟逛自家后院似的说到就到,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谁会不紧张? “两位皇兄远道而来,先到宫内稍作歇息。”夜君陵开口,“君陵即刻吩咐他们设宴,给两位皇兄接风洗尘。” “皇兄不喜欢太大的排场,只想跟小六说些话。”君凌帆淡道:“所以不用太多人陪着。” 夜君陵明白,转头吩咐下去:“各位都散了吧。” 以左右丞相为首,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都没料到这位皇帝陛下如此古怪脾气,连大臣作陪都不需要,看起来倒真的像是过来串门子似的。 众臣忐忑地告退。 夜君陵邀请两位皇兄去了重华宫,并主动开口介绍:“这是我跟姒儿日常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宫殿。” “你们住一起?”君凌帆挑眉,明知故问,“皇后不该有自己专属的宫殿?” 夜君陵淡笑:“这重华宫是专属于皇后的宫殿,皇后当家做主。” 君凌帆嗤笑,对他的求生欲感到不耻。 “二皇兄是来找茬的?”南姒不疾不徐地开口,“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一根打龙鞭?” 君凌帆伸手捏了捏南姒的脸:“果然女大不中留,有了夫君就没了皇兄,小没良心的,当心我一个不高兴,拿你夫君发难。” 夫君两个字让夜君陵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一片从容恭敬:“是我的错,皇兄就算要发落,小七也甘愿受责。” “啧啧。”君凌帆摇头,“皇兄你看看,这对小夫妻年纪不大,却一个比一个滑头。” 君凌霄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夜君陵,语气很淡:“东澜大臣们没让你选秀充盈后宫?” 夜君陵摇头:“他们暂时还不敢。” “为何不敢?” “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岳母家太强大,去年岳母大人来的时候带来的铁骑余威还在。” 君凌帆沉默地看着他:“你要脸吗?” 夜君陵低眉浅笑:“二皇兄谬赞,君陵一国之君,怎么会不要脸?” “那以后呢?”君凌霄语气淡淡,“等到满朝文武觉得时机成开始劝谏皇上选秀,你会如何应付?” 夜君陵淡笑:“等他们有胆子劝谏的时候,我跟姒儿早已控制了皇权,自然不必理会他们的废话。” 第510章 不必理会他们的废话? 君凌霄微默,这意思是说他不可能选秀入宫,所以大臣的劝谏都是废话? “听起来倒是挺有魄力。”君凌帆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说到做到。”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一个不满十五岁的皇后。 看在那些浸淫官场权势数十载的老臣们眼中,这两人根本就是乳嗅未干的小屁孩吧,难得满朝文武没有趁机生出夺权的心思——不知当真是畏惧于东陵这个强大的岳国,还是帝后二人人缘太好,让大臣们都不忍心欺负。 君凌帆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后要是被欺负得狠了,可千万别哭鼻子,直接命人送信给皇兄。虽然东陵帝国疆土已足够广袤,可平静了这么多年,倒是不介意兴师动众一番,跨海过来把东澜疆土也收入囊中。” 此言一出,夜君陵和南姒齐齐一静。 君凌霄冷峻如刀削般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波动,径自抬脚跨进殿内。 “皇兄请坐。”夜君陵抬手示意,并吩咐宫人奉茶,“二皇兄请放心,君陵虽比不上皇兄圣明睿智,却也绝不会让姒儿被欺负到哭鼻子。” 至于说兴师动众跨海过来把东澜疆土收入囊中,这句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君凌霄在靠近屏风前的宽大锦榻上坐了下来,身体半倚着,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水轻抿一口,“你们的登基和封后大典我没能来,这次过来东澜,除了补送贺礼也没别的事情。” 南姒没说什么,跟夜君陵一同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了。 她心里清楚,皇兄来这一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大概也就是来看看她而已,顺便给夜小七撑个场子。 不过皇兄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她跟夜小七除了年纪不大,让人下意识地以为他们好欺负之外,其他方面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强大的岳家不过是句玩笑话,夜小七嘴上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哄南姒开心,以及吓唬吓唬那些有了心思的大臣。 事实上,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况且十五岁的南姒心思缜密,运筹帷幄,跟夜小七完全是双强联手,满朝文武因东陵的兵马威慑暂时的确还有几分顾忌,可就算没有这些顾忌,年轻的帝后也不是他们能拿捏得住的。 有南姒在,夜小七的江山定会稳稳的,谁也动摇不得,更没有人能轻易左右他们的决策。 至于帝王后宫…… 大臣们只管处理好他们职责之内的事情,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私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此番来东澜,皇兄没带一个大臣和武将?”南姒若有所思地看着君凌霄和君凌帆,“就只是两位皇兄自己?” “当然不是。”君凌帆从容地摇头,一张俊美桃花颜泛着如玉光泽,面不改色地道,“除了我跟皇兄之外,还有不少暗影卫高手。” 南姒:“……”她问的是这个意思吗? 第511章 吾家有妹初长成 其实南姒心里挺奇怪的。 她二皇兄素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继承了凰爹爹的美貌,也同样继承了他的任性桀骜,行事喜欢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在南疆见到她,得知夜小七已经登基以及她已成了东澜皇后,她就猜到他们定然会来这一趟。 可南姒没料到会是大皇兄和二皇兄一起来。 皇长兄历来是个守规矩有原则的人,眼下又做了皇帝,而且比夜小七也就早了几个月。新帝登基之后正是忙碌的时候,他却抛下政务不远万里来了东澜—— 且只跟二皇兄两个人? 南姒心头生出古怪感觉,淡淡道:“皇长兄跟二皇兄一起来东澜,朝政大事都交给了谁?” “你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皇兄。”君凌帆语气轻松淡定,“东陵帝国也不是皇兄一个人的,母上大人生了五个儿子,谁都有责任分担朝政。” “责任肯定是有。”南姒挑眉,“可皇兄们不是各司其职吗?三皇兄有三皇兄的职责,四皇兄有四皇兄的责任,总不能让他们代替了皇长兄,否则岂不成了谋权篡位?” 君凌帆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说的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的酣睡?若凌风和凌然真敢生出窥探帝位的心思,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南姒皱眉。 “不过皇兄暂时离开,让他们暂代朝政却是可以的。”君凌帆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为君分忧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况且他们作为弟弟,兄长有事弟弟服其劳,也是理所应当的本分。” 南姒沉默片刻,唇角微挑:“什么道理都让二皇兄给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说,只负责把自己的夫君管好就行。”君凌帆叹了口气,目光惆怅地落在南姒脸上,“吾家有妹初长成……这还没长成呢,就让狼崽子给叼走了。” 南姒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叼走人家妹妹的狼崽子。 “来时的路上,我听说炎国之前曾有意跟东澜联姻。”君凌霄抬眸,看向夜君陵的眸光波澜不惊,“你是怎么回复的?” “我对炎国公主不感兴趣,对两国之间的联姻更无想法。”夜君陵语气淡淡,似乎并没有把炎国放在心上,“炎国皇帝只是以公主登基为幌子,生出了些不自量力的野心,恰好东澜皇太后——也就是我的母亲,之前曾有一些别的想法,于是极力想撮合我跟炎国公主的婚事,只是最后她没能得逞,我也不会对这种事情妥协。” “你的母亲?”君凌霄语气淡淡,“你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夜君陵点头:“确实不怎么好。” “为什么?” 夜君陵想了想:“可能我跟她上辈子是仇家,所以即便这辈子有缘成为母子,也依然相看两厌。” 南姒嗤笑:“因为你父皇自以为深情地给你起了一个煽情的名字,让你母后嫉妒,所以才迁怒到你的身上,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的父皇。” 第512章 四妃的作用 此言一出,夜君陵顿默。 君凌霄也淡淡看了南姒一眼,没多细问深情和煽情是什么意思,只道:“皇太后眼下处境如何?” “居住深宫,安享晚年。”夜君陵道,“这是我父皇的安排。” 君凌霄了然,沉默地啜了口茶。 “趁着我跟皇兄都在,你们若有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让皇兄帮着出个主意。”君凌帆淡道,“这也是我们不要东澜大臣作陪的原因,方便我们说话。” 夜君陵眉眼微动,却只但笑不语。 “二皇兄倒是有些看低我跟夜小七了。”南姒倚着软榻,唇角轻挑,“这江山我们既敢接下,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难题,皇兄放心便是。” 君凌帆微讶:“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南姒点头:“不需要帮忙。” 君凌帆点了点头。 “皇兄登基之后,大臣们应该劝皇兄选妃了吧?”南姒话题一转,抬眸看向不怎么说话的君凌霄,“皇后人选定了吗?” 君凌霄摇头,语气淡淡:“封了四妃。” “四妃?”南姒眉梢微挑,“我以为皇兄不会一次封这么多。” 君凌霄嗓音平淡:“年年选秀也麻烦,一次解决,省得他们不消停。” 一次解决? 这话说出来,不说南姒和夜君陵诧异,便是君凌帆也瞬间抬头。 三双眼睛注视下,君凌霄神色平静寡淡,语调也听不出情绪波动:“你们有什么话想说?” “四妃一次解决……”南姒开口,“皇兄这话的意思是,以后后宫不会再进新人?” 君凌霄表情淡淡:“妃嫔的责任只是诞下皇族子嗣,有几个合适的就行,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选秀上。” 南姒于是好奇:“那皇兄这次选了几个?” 君凌霄静默片刻,语调一贯的平静:“刚才不是跟你说了?” 嗯? 南姒一愣,随即道:“四妃?” 皇兄方才说四妃,她以为只是四妃一次到位,四妃下面还有九嫔,昭仪,美人…… “四妃就是四个人。”君凌霄道,“其他的没必要。” 南姒:“……” “皇兄的意思是,只有皇后和四妃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皇位。”君凌帆缓缓开口,“所以直接封了四妃,至于四妃以下的位分则没必要,人多了,除了勾心斗角弄得后宫一片乌烟瘴气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说完,他转头看向君凌霄:“皇兄是这个意思吧?” 君凌霄嗯了一声。 南姒听完沉默片刻,暗道不愧是她家皇兄,这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四妃以下没必要? 人多了,除了勾心斗角弄得后宫一片乌烟瘴气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帝王不都希望后宫三千佳丽吗?”南姒挑眉,“皇兄觉得,嫔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诞下皇族子嗣?” 君凌霄抬眸,语气淡淡:“不然?” 南姒:“……”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她皇兄,南姒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把他踹出去。 第513章 词穷 嫔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生孩子? 原来她家冷峻却不失原则的皇兄,也只把女子当成了生子工具? 简直岂有此理。 “要不要封后是皇兄自己的事情,后宫要进多少人,也是皇兄自己决定,旁人无权干涉。”南姒语气平静,“可如果皇兄只是为了子嗣才选的四妃,这样对她们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太公平? 君凌霄眉眼微抬:“为何不公平?” “皇兄不喜欢她们,却又要让她们生下皇兄的孩子,这难道很公平?” 君凌霄沉默片刻,语气淡淡:“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喜欢的女子,就不该选秀封妃,也不该让她们诞下子嗣,即便东陵江山后继无人?” 此言一出,南姒顿默。 她似乎的确是这个意思,可这话从皇兄嘴里说出来,又明显有些不太对。 君凌帆敛眸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家皇兄和小妹的对话,并不插话,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六儿。”君凌霄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平和地看着南姒,“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帝王是真正专情于一人的,帝王若太重情,反而于江山社稷不利。” 南姒没说话。 “当然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比如当年的祖母,比如现在的你和君陵。”君凌霄道,“可你要知道,你们毕竟是少数,甚至是凤毛麟角,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评判其他人。” “三宫六院自古以来就是帝王享有的权利,也是维系皇权与贵族之间利益关系的手段,原本便与爱情无关。” “至于说对那些女子公平与否……” 君凌霄啜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能要求君臣或者夫妻之间绝对的平等?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觉得君王权贵与普通百姓之间可以做到平等?” 南姒挑眉,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寻常百姓在权贵面前没资格讲公平,大臣在帝王面前也没有资格讲求公平。”君凌霄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继续举出其他的例子,让你知道这世间的事情究竟有多少公平可言。” 南姒撇嘴:“我不想听了,皇兄果然是皇兄。” 君凌霄淡道:“在其位谋其政,帝王的职责是做好帝王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去讲求无意义的公平。” 他虽然不是一个专横霸道的皇帝,却也没那么多精力在做每件事之前都要考虑公平与否。 “皇兄说得对。”君凌帆开口,“那些女子出生官宦之家,享受了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理所当然就应该付出一些代价,或者说责任。总共的好处都让他们占尽了,责任却一点都不想担,是不是?” 南姒默然片刻:“这么说来,我出生皇族,不是更应该为东陵做些什么才对?” “当然。”君凌帆点头,“若非东陵帝国足够强大,你以为你不需要去联姻以维护和平?” 第514章 公平 南姒彻底沉默下来。 她该称赞一声二皇兄敢于实话实说,还是该庆幸东陵帝国的强大? “小六长久以来活在万千宠爱之下,这性子都变得天真了许多。”君凌帆啧啧摇头,“就这样的脑子,也亏得妹婿后宫只要你一个人,否则只怕宫斗都不是别人的对手。” 南姒挑眉:“二皇兄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讲真,她真不是善良到没有原则,以为这世间什么事都该讲究公平,只是自从跟夜小七消除了芥蒂重归于好之后,她每天的生活都像是浸在蜜罐里,以至于生出了一种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想法。 尤其是女子,希望她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生活幸福美满——可这仅仅只是她的愿望而已。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是因为成为事实的可能性不太大,或者充满着未很多未知的可能性。 不过皇兄说得对,帝王的职责只是做好帝王份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思索着公平不公平? 帝王绝对的统治权可不是玩笑,若谁都要来跟皇帝讲公平,天下岂不是大乱? 夜小七曾经还说过帝王三宫六院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呢,这是世人普遍的认知,总不能说帝王只需要治理天下,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却不该享有他自己的权利吧。 况且不管是夜小七还是他家皇兄,比起历史上那些真把女子当成了衣服,高兴时宠上一宠,不高兴时撇在一边,甚至动辄把嫔妃打入了冷宫,隔三差无选秀封妃的皇帝,他们真的算得上清心寡欲了。 南姒沉默间,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突然讨论起了这个话题。 大概是太无聊了吧。 “既然皇兄封四妃是为了皇族子嗣,那后宫现在有动静了吗?”南姒挑眉,“传出喜讯了没有?” 君凌霄点头。 南姒诧异,还真有? 她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忍不住转头看向君凌帆:“二皇兄?” 君凌帆挑眉:“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吗?” 南姒:“……” 似乎的确没什么可惊讶的。 皇兄既然是为子嗣,那选妃当然不可能选年纪太小的姑娘,传出喜讯也是正常。 南姒压下心头隐隐古怪的感觉,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想问那么多了,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后宫嫔妃有孕,皇兄居然敢丢下她们自己离开,就不担心有个意外发生?” 君凌霄道:“不会。” 不会? 南姒挑眉:“皇兄这么笃定?” 君凌帆看了他家皇兄一眼,心头也是有些好奇,不知道皇兄用了什么办法,让后宫女子都能安分,并确保子嗣安然? 君凌霄显然并没有要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想法,抬眸看向安静了许久的夜君陵:“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夜君陵抬眸,面上带着谦恭的笑意:“让姒儿说就行,我听着。” 他堂堂一国之君,对大舅哥的后宫指手画脚? 显然不太合适。 况且有些事情还是装点糊涂比较好。 第515章 宠妃 宫女备好珍馐膳食,夜君陵和南姒起身:“请皇兄上座。” “两位皇兄一路风尘仆仆,用膳之后先去沐浴休息,晚上我们设宴给皇兄接风洗尘。” 君凌霄在主位上拂衣落座,君凌帆坐在他左下首,夜君陵和南姒坐在右边。 只有四个人。 夜君陵摒退了殿内宫人,只留下两个侍茶宫女。 殿内安静,四人边吃边闲聊,一顿膳食用的倒也轻松和谐。 膳后夜君陵吩咐内廷总管带两位皇兄去休息,之前的太子东宫里一应东西都是新的,每天都有宫女打扫收拾,适合暂住。 两位皇兄离开之后,夜君陵语气平淡地开口:“岳父岳母大人英明睿智,连儿子都教得格外成功,比起夜氏皇族的几位皇子,姒儿,东陵皇族的皇兄们感情好得让我羡慕。” 南姒斜倚窗前锦榻,奇怪地看着他,“以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二皇兄打小跟皇长兄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同寻常,当然,其他几位皇兄也不错。只是跟二皇兄比起来,他们对于皇长兄的敬畏要更多一些,所以自然而然就保持了一点点距离。” 可能打小就培养他们各司其职的认知和责任,以及兄弟之间感情都比较不错,所以从二皇兄以下,兄弟几人早已默认了皇长兄是下任帝王的事实。 当然,后宫几个爹爹一直和睦相处,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长辈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兄弟几人自然就没有什么利益争夺。 相反,东澜皇族后宫的皇后嫔妃虽然常常以姐妹相称,却从来就不是和平相处的姐妹关系。 皇后之子为嫡,似乎早早就是储君内定人选,可后宫其他嫔妃纵然表面上不争,私底下也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谁不眼馋? 天下独尊的皇太后之位,后宫哪个女子不想要? 所以正如刚才皇兄所用的那个成语,凤毛麟角。 帝王但凡有后宫,基本上都是处于一种勾心斗角的存在方式,如她母亲和爹爹们那般,真的是少之又少。 “不过感情虽好,也不至于好到两人一起离京。”南姒皱眉,“按理说,二皇兄是皇长兄的左右手,皇长兄有事离京,二皇兄应该留在帝都镇守朝堂才是,此番两人一起离开朝政中心,实在是有些任性。” 虽然任性这个词很少被冠在皇长兄的身上,倒是二皇兄,常常我行我素,任性霸道。 夜君陵递了杯茶给南姒,自己也端了一杯坐在她身边,语气闲适:“两位皇兄可能只是想暂离帝都,出来透个气,享受几天悠闲日子。” 南姒点头:“东澜距离东陵帝都太远,确实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也许皇兄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兄弟二人一些散心?正常的情况不应该是,皇兄带着宠妃出来散心吗?” “可能皇兄觉得宠妃身体太娇弱,带出来会很辛苦,耽误赶路。”夜君陵道,“当然也可能是,后宫还没有哪个妃子能被当成宠妃对待。” 第516章 无谓的担心 南姒忍不住看他一眼。 夜君陵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她:“别想那么多了,你只要知道皇兄是个有原则有责任感的帝王,他会给东陵皇族继续带来繁荣昌盛,就足够了。” 南姒沉默片刻,眉心微锁:“都说富不过三代。东陵皇族从祖母那一代开始辉煌,到母亲手里被推上巅峰,如今皇兄接掌大权,恰好已经三代。虽然我对皇长兄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可三代之后,东陵皇朝会不会迎向没落?” “怎么会?”夜君陵失笑,“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皇朝的兴衰大多跟君王的才能和作为有关,有些皇帝年轻时英明有为,到了晚年会有些糊涂,或者晚年直接变得昏庸无能;有些是继承人没有才能,这才是导致皇朝没落的原因,而不是人们挂在嘴上的富不过几代。” 导致皇朝兴衰的原因有很多,帝王昏庸无能,耽于美色;祸国妖妃,红颜祸水;幼主登帝,大权旁落;帝王晚年寻求长生不老树,奸臣当道——历史上记载的王朝更迭,原因不外乎这些。 可追根究底,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帝王是否具备治国安邦之才能。 帝王圣明,自然不会做出昏庸无能之事,若真两情相悦,便应该做到把朝政与感情完美兼顾,而不该沉迷于女色,荒废了国政。 至于幼主登基,大权旁落或者沉迷长生不老术,这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历史上不乏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子孙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繁荣了近千年,最后究竟是没落了还是隐退了,也许我们都不知道。”夜君陵轻轻叹了口气,“皇兄这般英明睿智,以后定然也能培养出一个厉害的继承人,姒儿就不用担这无谓的心了。” 南姒敛眸,沉默了良久,眉心深锁:“我是觉得我越来越看不懂皇兄了。” “你看懂我就行。”夜君陵忍不住吃醋,“不要把目光都盯在皇兄身上,他是皇兄,我才是姒儿的夫君。” 南姒抬眸,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皇兄的醋你都吃?” “当然。”夜君陵低头轻咬着她的唇,“二皇兄还说要让你联姻呢,方才我就想说,倘若真到了联姻的地步,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娶回来,让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南姒伸手拧着他的脸:“胆子不小,敢跟皇兄叫板了?方才怎么不说?” “方才不是没敢吗?”夜君陵笑着,眼梢都放着光,“你知道我胆子小,不敢当面跟皇兄叫板,就只敢私底下说大话。” 南姒被他逗笑:“瞧你那点出息。” 心头那点怪异感倒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皇兄跟二皇兄这般亲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督促他娶个妻子。”南姒皱眉,“二皇兄也不小了,到现在王府里貌似连个当家主事的女子都没有。” 夜君陵抬头,看着殿内精雕暗纹的玉柱:“……”他好不容易才把话题绕开,怎么又转回来了? 帝妃凰图最新6章节 第516章 无谓的担心 南姒忍不住看他一眼。 夜君陵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她:“别想那么多了,你只要知道皇兄是个有原则有责任感的帝王,他会给东陵皇族继续带来繁荣昌盛,就足够了。” 南姒沉默片刻,眉心微锁:“都说富不过三代。东陵皇族从祖母那一代开始辉煌,到母亲手里被推上巅峰,如今皇兄接掌大权,恰好已经三代。虽然我对皇长兄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可三代之后,东陵皇朝会不会迎向没落?” “怎么会?”夜君陵失笑,“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皇朝的兴衰大多跟君王的才能和作为有关,有些皇帝年轻时英明有为,到了晚年会有些糊涂,或者晚年直接变得昏庸无能;有些是继承人没有才能,这才是导致皇朝没落的原因,而不是人们挂在嘴上的富不过几代。” 导致皇朝兴衰的原因有很多,帝王昏庸无能,耽于美色;祸国妖妃,红颜祸水;幼主登帝,大权旁落;帝王晚年寻求长生不老树,奸臣当道——历史上记载的王朝更迭,原因不外乎这些。 可追根究底,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帝王是否具备治国安邦之才能。 帝王圣明,自然不会做出昏庸无能之事,若真两情相悦,便应该做到把朝政与感情完美兼顾,而不该沉迷于女色,荒废了国政。 至于幼主登基,大权旁落或者沉迷长生不老术,这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历史上不乏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子孙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繁荣了近千年,最后究竟是没落了还是隐退了,也许我们都不知道。”夜君陵轻轻叹了口气,“皇兄这般英明睿智,以后定然也能培养出一个厉害的继承人,姒儿就不用担这无谓的心了。” 南姒敛眸,沉默了良久,眉心深锁:“我是觉得我越来越看不懂皇兄了。” “你看懂我就行。”夜君陵忍不住吃醋,“不要把目光都盯在皇兄身上,他是皇兄,我才是姒儿的夫君。” 南姒抬眸,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皇兄的醋你都吃?” “当然。”夜君陵低头轻咬着她的唇,“二皇兄还说要让你联姻呢,方才我就想说,倘若真到了联姻的地步,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娶回来,让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南姒伸手拧着他的脸:“胆子不小,敢跟皇兄叫板了?方才怎么不说?” “方才不是没敢吗?”夜君陵笑着,眼梢都放着光,“你知道我胆子小,不敢当面跟皇兄叫板,就只敢私底下说大话。” 南姒被他逗笑:“瞧你那点出息。” 心头那点怪异感倒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皇兄跟二皇兄这般亲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督促他娶个妻子。”南姒皱眉,“二皇兄也不小了,到现在王府里貌似连个当家主事的女子都没有。” 夜君陵抬头,看着殿内精雕暗纹的玉柱:“……”他好不容易才把话题绕开,怎么又转回来了?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17章 退路 “凌帆。”沐浴之后,半躺在柔软锦榻上看书的凌霄被某人服侍的年轻帝王,开口间嗓音始终淡然平静,“还记得之前你说了什么吗?” 修长手指按着皇兄鬓角,凌帆垂眸:“皇兄指的是……” “有些感情,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君凌霄微阖着眼,眉目似是萦绕着一层淡漠光泽,“身在帝位之上,我们都不能做出有辱皇族尊严的事情。” 凌帆微怔,随即点头:“我知道。” “我可以最大限度地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但始终有个底线,就是方才我说的,不能有损皇族尊严和脸面。” 所以始终有一条线,不能跨越。 凌帆沉默,随即还是点头:“皇兄说的,我都明白。” “如果你不想成亲,我可以不逼你。”凌霄淡道,“就这么陪着我,一辈子也挺好。” 一辈子。 凌帆表情柔软了些,声音也明显低了许多:“嗯。” “倘若以后你反悔了,累了,想娶妻也好,想彻底卸下身上的责任,我都不拦你,放手让你自由。” 君凌帆低眉,缓缓摇头:“我不会反悔。” “话别说得这么早,一辈子很长,你也许坚持着坚持着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君凌霄道,“给自己留个退路。” 凌帆有些倔强地,“我不需要退路。” 因为他永远也不会反悔,他觉得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值得,没什么需要反悔的。 君凌霄沉默片刻:“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皇位,在皇子没有长大之前,跟我提出来,也许我会同意。” 凌帆一愣:“皇兄?” “我说真的。”凌霄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最大限度给你你所想要的,这不是玩笑,皇位也包括在内。” 凌帆摇了摇头,他想说“臣弟对皇位不感兴趣”,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如果我得了皇位,皇兄该怎么办?” “嗯?” 凌帆看着他,一双桃花眸紧紧锁着他的眉眼:“皇兄会留下来,像我辅佐皇兄一样辅佐我?” 凌霄沉默片刻,大致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摇头:“应该不会。” “那皇兄打算何去何从?” “皇位给了你,我若留在帝都肯定人心惶惶,大臣们会觉得江山帝位在我们手里是儿戏,不利于稳定。”凌霄淡道,“所以我可能会择一处山林,选择归隐。” 凌帆道:“所以皇兄做皇帝,我们就是两个人,若皇兄退位把皇位让给了我,我就只剩下一个人……是这个意思?” 凌霄静默片刻,缓缓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 大概? 凌帆撇嘴:“我有病吗?” 若得了江山就能光明正大地把想要的人困在身边,他也许还会考虑考虑。 孤独一人坐在帝位上,为天下苍生劳心劳力? 他脑子又没毛病。 君凌霄道:“你没病。” “既然没病,我怎么可能要帝位?”君凌帆轻嗤,“皇兄以后别再提这个了,皇兄给得起的就给,给不起的,我也不会让皇兄为难。”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17章 退路 “凌帆。”沐浴之后,半躺在柔软锦榻上看书的凌霄被某人服侍的年轻帝王,开口间嗓音始终淡然平静,“还记得之前你说了什么吗?” 修长手指按着皇兄鬓角,凌帆垂眸:“皇兄指的是……” “有些感情,规矩不允许,道德不允许,责任也不允许。”君凌霄微阖着眼,眉目似是萦绕着一层淡漠光泽,“身在帝位之上,我们都不能做出有辱皇族尊严的事情。” 凌帆微怔,随即点头:“我知道。” “我可以最大限度地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但始终有个底线,就是方才我说的,不能有损皇族尊严和脸面。” 所以始终有一条线,不能跨越。 凌帆沉默,随即还是点头:“皇兄说的,我都明白。” “如果你不想成亲,我可以不逼你。”凌霄淡道,“就这么陪着我,一辈子也挺好。” 一辈子。 凌帆表情柔软了些,声音也明显低了许多:“嗯。” “倘若以后你反悔了,累了,想娶妻也好,想彻底卸下身上的责任,我都不拦你,放手让你自由。” 君凌帆低眉,缓缓摇头:“我不会反悔。” “话别说得这么早,一辈子很长,你也许坚持着坚持着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君凌霄道,“给自己留个退路。” 凌帆有些倔强地,“我不需要退路。” 因为他永远也不会反悔,他觉得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值得,没什么需要反悔的。 君凌霄沉默片刻:“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皇位,在皇子没有长大之前,跟我提出来,也许我会同意。” 凌帆一愣:“皇兄?” “我说真的。”凌霄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最大限度给你你所想要的,这不是玩笑,皇位也包括在内。” 凌帆摇了摇头,他想说“臣弟对皇位不感兴趣”,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如果我得了皇位,皇兄该怎么办?” “嗯?” 凌帆看着他,一双桃花眸紧紧锁着他的眉眼:“皇兄会留下来,像我辅佐皇兄一样辅佐我?” 凌霄沉默片刻,大致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摇头:“应该不会。” “那皇兄打算何去何从?” “皇位给了你,我若留在帝都肯定人心惶惶,大臣们会觉得江山帝位在我们手里是儿戏,不利于稳定。”凌霄淡道,“所以我可能会择一处山林,选择归隐。” 凌帆道:“所以皇兄做皇帝,我们就是两个人,若皇兄退位把皇位让给了我,我就只剩下一个人……是这个意思?” 凌霄静默片刻,缓缓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 大概? 凌帆撇嘴:“我有病吗?” 若得了江山就能光明正大地把想要的人困在身边,他也许还会考虑考虑。 孤独一人坐在帝位上,为天下苍生劳心劳力? 他脑子又没毛病。 君凌霄道:“你没病。” “既然没病,我怎么可能要帝位?”君凌帆轻嗤,“皇兄以后别再提这个了,皇兄给得起的就给,给不起的,我也不会让皇兄为难。”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18章 也许,最适合他们的结果便是维持一辈子的兄弟情。 身在皇家,肩负责任。 纵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始至终却都必须维持着该有的理智。 君凌霄此番离京出来,或许也是存了一点私心,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给予凌帆想要的,让他高兴一下,但不能逾越了底线。 在东澜皇宫里住了几天,跟夜君陵交流了一下江山政务方面的见解,东澜设了国宴,君臣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招待了两人,主客相谈甚欢。 随后君凌霄和君凌帆顺便去巡查了墨家旗下产业,于七月初告辞离开了东澜。 虽眼下是炎炎夏日,可两人武功都不弱,倒也没那么畏热,且还是骑马赶路。 策马奔腾于一马平川的大道上,感觉是那么惬意潇洒,让人能在瞬间忘却所有烦恼,只剩下满腔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畅然随心,心旷神怡。 离开帝都往返于东澜这两个月,是君凌帆最为快乐的时光,也是足以铭记一生的珍贵回忆。 留在东澜的夜君陵和南姒,正式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皇朝。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 南姒十六岁生辰是在苍帝二年秋,这一年的生辰办得格外隆重,夜君陵只差没下旨昭告天下,让天下万民为皇后祈福庆祝生辰。 还好这一昏庸的举动被南姒给阻止了。 不过生辰宴的隆重程度还是让人难忘,几乎快赶得上当初的封后大典了。 原因只有一个。 年轻的皇帝陛下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日子,天知道每天搂着佳人在怀却要当柳下惠的滋味有多煎熬。 这样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自然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皇后。”低醇的嗓音附在她耳边,带着醉人的蛊惑意味,“终于轮到了侍寝的日子,皇后可有什么感想?” 侍寝的日子? 南姒嗓音温柔:“谁侍寝?” 谁侍奉谁? “当然是为夫侍寝,不然还能有谁?”夜君陵眨眼,“难不成姒儿还指望有别人?” 南姒扬唇,似笑非笑。 宫灯辉煌,气氛旖旎,年轻的帝王明明早已迫不及待却偏偏又克制着,不想坏了美好的气氛。 “姒儿。”把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中,夜君陵颀长的身躯跟着压了下来,目光温柔而缱绻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天生丽质的倾城容颜,鼻间嗅着沐浴之后特有的清香,“准备好了吗?” 一头墨发在明黄被褥间铺陈开来,色泽透亮,明艳动人的容颜在灯光照耀下更显精致美丽,南姒唇角噙着几分笑意,眉梢尽是柔和情意。 “难为你真能守身如玉这么久。”南姒伸手,纤长的手指勾画着他俊美的脸,“今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吧?” 夜君陵眨眼,眸心透着细碎的柔光:“应该是姒儿把我生吞活剥了……毕竟今晚侍寝的人是我,姒儿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南姒挑眉,“此言当真?” 夜君陵点头:“君无戏言。”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18章 也许,最适合他们的结果便是维持一辈子的兄弟情。 身在皇家,肩负责任。 纵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始至终却都必须维持着该有的理智。 君凌霄此番离京出来,或许也是存了一点私心,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给予凌帆想要的,让他高兴一下,但不能逾越了底线。 在东澜皇宫里住了几天,跟夜君陵交流了一下江山政务方面的见解,东澜设了国宴,君臣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招待了两人,主客相谈甚欢。 随后君凌霄和君凌帆顺便去巡查了墨家旗下产业,于七月初告辞离开了东澜。 虽眼下是炎炎夏日,可两人武功都不弱,倒也没那么畏热,且还是骑马赶路。 策马奔腾于一马平川的大道上,感觉是那么惬意潇洒,让人能在瞬间忘却所有烦恼,只剩下满腔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畅然随心,心旷神怡。 离开帝都往返于东澜这两个月,是君凌帆最为快乐的时光,也是足以铭记一生的珍贵回忆。 留在东澜的夜君陵和南姒,正式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皇朝。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 南姒十六岁生辰是在苍帝二年秋,这一年的生辰办得格外隆重,夜君陵只差没下旨昭告天下,让天下万民为皇后祈福庆祝生辰。 还好这一昏庸的举动被南姒给阻止了。 不过生辰宴的隆重程度还是让人难忘,几乎快赶得上当初的封后大典了。 原因只有一个。 年轻的皇帝陛下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日子,天知道每天搂着佳人在怀却要当柳下惠的滋味有多煎熬。 这样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自然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皇后。”低醇的嗓音附在她耳边,带着醉人的蛊惑意味,“终于轮到了侍寝的日子,皇后可有什么感想?” 侍寝的日子? 南姒嗓音温柔:“谁侍寝?” 谁侍奉谁? “当然是为夫侍寝,不然还能有谁?”夜君陵眨眼,“难不成姒儿还指望有别人?” 南姒扬唇,似笑非笑。 宫灯辉煌,气氛旖旎,年轻的帝王明明早已迫不及待却偏偏又克制着,不想坏了美好的气氛。 “姒儿。”把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中,夜君陵颀长的身躯跟着压了下来,目光温柔而缱绻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天生丽质的倾城容颜,鼻间嗅着沐浴之后特有的清香,“准备好了吗?” 一头墨发在明黄被褥间铺陈开来,色泽透亮,明艳动人的容颜在灯光照耀下更显精致美丽,南姒唇角噙着几分笑意,眉梢尽是柔和情意。 “难为你真能守身如玉这么久。”南姒伸手,纤长的手指勾画着他俊美的脸,“今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吧?” 夜君陵眨眼,眸心透着细碎的柔光:“应该是姒儿把我生吞活剥了……毕竟今晚侍寝的人是我,姒儿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南姒挑眉,“此言当真?” 夜君陵点头:“君无戏言。”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19章 街头算卦的父女 苍帝二年冬,东澜皇后有孕,隔年秋生下一个皇子。 皇上大喜,普天同庆。 同年冬,皇城中出现了一个以卜卦为生的漂亮公子,在街头摆了个摊,上面写着六个字:算不准,不要钱。 因这公子容貌生得实在太好看,上至六十岁的老妇,下至十岁小姑娘,都忍不住聚集在旁边看热闹,几位十几岁的少女盯着公子俊美面容,不由自主就羞涩地晕红了小脸,眼底皆是钦慕的光。 算卦对他而言似乎的确不在话下,许多小姑娘原本抱着半信半疑地态度上前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主要的原因是想跟漂亮公子说上几句话,却没想到公子竟当真是个神人,神机妙算,未发生的事情无法验证,发生过的事情说得一字不差。 “太厉害了。” “是啊,没想到公子不但长得好看,还会相命,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不知公子家居何处?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公子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应该尚未成亲吧?” “公子……” “爹。”小女娃软糯的声音响起,菜市场似的喧闹戛然而止,“我饿了。” 众女僵滞转头,呆呆地看着俊美公子怀里钻出来的小女娃。 爹? 这位公子成亲了,连娃都有了? 众位少女芳心顿时碎了一地。 “饿了?”俊美公子低头,看着仰着粉雕玉琢般小脸的女娃,“可是爹爹还没赚到钱——” “公,公子,我这儿有银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回过神,连忙递上自己的荷包,“公子别嫌少,给宝儿多买些好吃的。” 女娃黑葡萄似的大眼望着少女,嗓音软糯如棉花糖:“大姐姐你真好,好人有好报,我把爹爹送给你好不好?” 啊? 少女又是一呆:“……” 人群中有个人终于清醒过来,看了看俊美公子,又看了看漂亮女娃,忍不住开口:“小宝宝,你娘亲呢?” 这句话一出,宝宝眼眶一红,小嘴儿瘪了瘪,泫然欲泣:“娘亲抛家弃子,不要我了……呜呜。” 众人一惊,顿时心都要碎了,“宝宝别哭,哪个女子这么狠心,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都能忍心丢弃,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是啊,我要是有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女儿,让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我都愿意。” “宝宝,呜呜呜……太可怜了,我太心疼了……” 宝宝转头,看着一脸淡定的俊美爹爹,红着眼抽噎:“爹爹,娘亲不要我了……” 俊美公子嗯了一声:“没事儿,娘不要你,还有爹爹呢。” “可是我想要娘亲。”小宝宝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俊美公子抬头望天,对女儿瞬间入戏的天赋感到惊叹。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群中,中年妇女发出这样的叹息,随即忍不住咬牙咒骂,“抛夫弃子之人,真是该死,该浸猪笼,该被沉塘——” “墨统领到——”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震天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禁卫军来了!快让开!”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19章 街头算卦的父女 苍帝二年冬,东澜皇后有孕,隔年秋生下一个皇子。 皇上大喜,普天同庆。 同年冬,皇城中出现了一个以卜卦为生的漂亮公子,在街头摆了个摊,上面写着六个字:算不准,不要钱。 因这公子容貌生得实在太好看,上至六十岁的老妇,下至十岁小姑娘,都忍不住聚集在旁边看热闹,几位十几岁的少女盯着公子俊美面容,不由自主就羞涩地晕红了小脸,眼底皆是钦慕的光。 算卦对他而言似乎的确不在话下,许多小姑娘原本抱着半信半疑地态度上前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主要的原因是想跟漂亮公子说上几句话,却没想到公子竟当真是个神人,神机妙算,未发生的事情无法验证,发生过的事情说得一字不差。 “太厉害了。” “是啊,没想到公子不但长得好看,还会相命,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不知公子家居何处?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公子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应该尚未成亲吧?” “公子……” “爹。”小女娃软糯的声音响起,菜市场似的喧闹戛然而止,“我饿了。” 众女僵滞转头,呆呆地看着俊美公子怀里钻出来的小女娃。 爹? 这位公子成亲了,连娃都有了? 众位少女芳心顿时碎了一地。 “饿了?”俊美公子低头,看着仰着粉雕玉琢般小脸的女娃,“可是爹爹还没赚到钱——” “公,公子,我这儿有银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回过神,连忙递上自己的荷包,“公子别嫌少,给宝儿多买些好吃的。” 女娃黑葡萄似的大眼望着少女,嗓音软糯如棉花糖:“大姐姐你真好,好人有好报,我把爹爹送给你好不好?” 啊? 少女又是一呆:“……” 人群中有个人终于清醒过来,看了看俊美公子,又看了看漂亮女娃,忍不住开口:“小宝宝,你娘亲呢?” 这句话一出,宝宝眼眶一红,小嘴儿瘪了瘪,泫然欲泣:“娘亲抛家弃子,不要我了……呜呜。” 众人一惊,顿时心都要碎了,“宝宝别哭,哪个女子这么狠心,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都能忍心丢弃,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是啊,我要是有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女儿,让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我都愿意。” “宝宝,呜呜呜……太可怜了,我太心疼了……” 宝宝转头,看着一脸淡定的俊美爹爹,红着眼抽噎:“爹爹,娘亲不要我了……” 俊美公子嗯了一声:“没事儿,娘不要你,还有爹爹呢。” “可是我想要娘亲。”小宝宝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俊美公子抬头望天,对女儿瞬间入戏的天赋感到惊叹。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群中,中年妇女发出这样的叹息,随即忍不住咬牙咒骂,“抛夫弃子之人,真是该死,该浸猪笼,该被沉塘——” “墨统领到——”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震天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禁卫军来了!快让开!”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20章 会骗人的小家伙 墨统领下了马。 围观的人群自动朝后散去,让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可姑娘们担心禁军对父女二人不利,纷纷面露担忧。 方才给了荷包的姑娘开口:“统……统领大人,小宝宝好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年轻就抛夫弃子,这位公子不得以才出来摆摊算卦,并非招摇撞骗,而且……而且公子算卦很准……”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算得挺准的……” “统领大人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们?” “小宝儿太可怜了……” 一身黑色统领长袍的墨玄并未理会围观众人的言语,走到俊美公子面前,语气冷淡:“请跟我进宫一趟。” 俊美公子抱着宝儿,从容地站起身:“大人,不知我们犯了何事?” “爹爹是个好人。”小宝儿窝在公子怀里,软软糯糯地开口,“墨玄统领叔叔也是个好人。” 此言一出,墨玄顿时一愣,冷峻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几分意外。 禁军统领墨玄,宫廷内外他的名字并不是个秘密,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叫墨玄,可也没到满大街都知道的程度,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想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交代,墨玄也没多想,只淡淡开口:“跟我走一趟。” 俊美公子没反抗,甚至还开口安抚一旁担心他们的围观群众,然后抱着女儿跟在墨玄后面往皇宫走去。 进了宫,当然是直接去见皇上皇后,若是旁人,帝后二人倒也不急着见,遇上政务繁忙或者正在做些别事的时候,必然是让人在外面候着。 可墨玄带来的这两位不同。 还没进重华宫呢,远远就看到皇上和皇后两人站在宫苑内里翘首以盼,脸上分明带着期待和迫切的表情。 当看到墨玄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俊美公子,且那俊美公子跟以前一模一样熟悉的脸,南姒眼神一亮,嘴角忍不住就上扬了几分:“我没猜错,果然就是东流这家伙。” 不但在外面招摇撞骗,还带着她的女儿…… “看我等一下不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个八十大板。”南姒冷哼。 “姒儿莫恼。”夜君陵目光落在东流,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娃,“那就是我们的女儿吧。” 话落之际,东流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两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上万万岁,皇后千千岁。”小女娃奶声奶气,“一个万岁,一个千岁,是不是就不能同生共死了?” 话音落下,帝后二人齐齐静默。 南姒嘴角一抽,忍不住伸手从东流怀里把小女娃给接了过来:“宝宝。” “娘亲。”女娃搂着南姒的脖子,朝着她脸上吧唧一口,“宝宝想死你了。” 南姒心头一片柔软:“娘亲也想死宝宝了。” 东流嗤笑:“想死她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外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娘亲抛家弃女……啧啧,可惜你们没能去看好戏,否则打死也不信她这张会骗人的嘴了。”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20章 会骗人的小家伙 墨统领下了马。 围观的人群自动朝后散去,让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可姑娘们担心禁军对父女二人不利,纷纷面露担忧。 方才给了荷包的姑娘开口:“统……统领大人,小宝宝好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年轻就抛夫弃子,这位公子不得以才出来摆摊算卦,并非招摇撞骗,而且……而且公子算卦很准……”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算得挺准的……” “统领大人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们?” “小宝儿太可怜了……” 一身黑色统领长袍的墨玄并未理会围观众人的言语,走到俊美公子面前,语气冷淡:“请跟我进宫一趟。” 俊美公子抱着宝儿,从容地站起身:“大人,不知我们犯了何事?” “爹爹是个好人。”小宝儿窝在公子怀里,软软糯糯地开口,“墨玄统领叔叔也是个好人。” 此言一出,墨玄顿时一愣,冷峻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几分意外。 禁军统领墨玄,宫廷内外他的名字并不是个秘密,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叫墨玄,可也没到满大街都知道的程度,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想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交代,墨玄也没多想,只淡淡开口:“跟我走一趟。” 俊美公子没反抗,甚至还开口安抚一旁担心他们的围观群众,然后抱着女儿跟在墨玄后面往皇宫走去。 进了宫,当然是直接去见皇上皇后,若是旁人,帝后二人倒也不急着见,遇上政务繁忙或者正在做些别事的时候,必然是让人在外面候着。 可墨玄带来的这两位不同。 还没进重华宫呢,远远就看到皇上和皇后两人站在宫苑内里翘首以盼,脸上分明带着期待和迫切的表情。 当看到墨玄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俊美公子,且那俊美公子跟以前一模一样熟悉的脸,南姒眼神一亮,嘴角忍不住就上扬了几分:“我没猜错,果然就是东流这家伙。” 不但在外面招摇撞骗,还带着她的女儿…… “看我等一下不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个八十大板。”南姒冷哼。 “姒儿莫恼。”夜君陵目光落在东流,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娃,“那就是我们的女儿吧。” 话落之际,东流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两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上万万岁,皇后千千岁。”小女娃奶声奶气,“一个万岁,一个千岁,是不是就不能同生共死了?” 话音落下,帝后二人齐齐静默。 南姒嘴角一抽,忍不住伸手从东流怀里把小女娃给接了过来:“宝宝。” “娘亲。”女娃搂着南姒的脖子,朝着她脸上吧唧一口,“宝宝想死你了。” 南姒心头一片柔软:“娘亲也想死宝宝了。” 东流嗤笑:“想死她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外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娘亲抛家弃女……啧啧,可惜你们没能去看好戏,否则打死也不信她这张会骗人的嘴了。”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21章 归来仍是少年(完结) 此言一出,南姒和夜君陵表情齐齐古怪,想不到自己这个凤凰蛋的女儿还是个戏精。 小宝宝白嫩小手好奇地抓着南姒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南姒转身往重华宫走去,偏头看向东流:“你这段时间去了哪儿?” “去了很多地方。”东流道,“看了很多热闹,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群……反正有小凤凰护着,我们畅游四海,去到哪儿都逍遥自在。” 南姒闻言,似笑非笑:“那你知不知道,东华找了你三年?” 东流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抱紧了大腿,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管他东华西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南姒扬眉,不由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此时的勇气可嘉表示惊叹,然后她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小宝儿,你现在本事很厉害?” 小宝儿点头如捣蒜:“谁敢欺负娘亲,我就打他。” 南姒失笑,心头一阵甜蜜温软:“没人敢欺负娘亲。” “给我抱抱。”夜君陵看着娇嫩可爱的女儿,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宝宝,爹爹抱抱。” “宝宝要看看弟弟。”小宝儿搂着夜君陵的脖子,“爹爹带我去看弟弟。” 夜君陵温柔浅笑:“好,带你去看弟弟。” 说着,凑过去在南姒脸上亲了亲:“我先带宝儿进去看看儿子。” 南姒点头,表情柔和地目送着父女俩离去,对于宫人们惊异不解的目光暂时无暇理会,只看着东流,“真的打算跟东华撇清关系了?” 东流点头:“当然——” “东流。”冷漠无情的声音忽然想起,像是夏日里渗进来的一丝寒风,冻得人深深打了个激灵,“想好了再说。” 东流浑身的血液都要僵住了似的,缓缓转头,看着那个一身白袍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宫里的人,话是对着南姒说的:“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你不提前打声招呼?” 南姒无辜淡笑:“他这半年一直住在帝都,就是为了守株待你这只兔子,谁知道你不低调进宫,反而自作聪明地在皇城中摆摊算卦?” 东流看着东华那张冷到骨子里的脸,转头看了看灿烂的太阳,觉得还是暂时溜之大吉为上策。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嗖的一下,他的身体已经如箭矢般急射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东华那张矜贵出尘的脸,转瞬间黑了下来,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转身追了出去。 “该死的东流,你最好别让本座抓到,否则本座打断你的腿!” 南姒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啧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嘴硬? 纵然是圣洁无暇尊贵的大祭司,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也得放下身段,否则就继续你追我跑的游戏吧。 眼下的东流,可不是以前那个东流了。 南姒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重华宫。 屋子里父女二人正在到床上的婴儿,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欢乐与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宁静。 南姒站在殿门前,感受着内殿其乐融融,转头看向宫外明媚的天空,心头一片坦然。 虽说经历了种种波折,但到底是应了那句。 归来仍是少年。 《帝妃凰图》正文卷 第521章 归来仍是少年(完结) 此言一出,南姒和夜君陵表情齐齐古怪,想不到自己这个凤凰蛋的女儿还是个戏精。 小宝宝白嫩小手好奇地抓着南姒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南姒转身往重华宫走去,偏头看向东流:“你这段时间去了哪儿?” “去了很多地方。”东流道,“看了很多热闹,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群……反正有小凤凰护着,我们畅游四海,去到哪儿都逍遥自在。” 南姒闻言,似笑非笑:“那你知不知道,东华找了你三年?” 东流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抱紧了大腿,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管他东华西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南姒扬眉,不由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此时的勇气可嘉表示惊叹,然后她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小宝儿,你现在本事很厉害?” 小宝儿点头如捣蒜:“谁敢欺负娘亲,我就打他。” 南姒失笑,心头一阵甜蜜温软:“没人敢欺负娘亲。” “给我抱抱。”夜君陵看着娇嫩可爱的女儿,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宝宝,爹爹抱抱。” “宝宝要看看弟弟。”小宝儿搂着夜君陵的脖子,“爹爹带我去看弟弟。” 夜君陵温柔浅笑:“好,带你去看弟弟。” 说着,凑过去在南姒脸上亲了亲:“我先带宝儿进去看看儿子。” 南姒点头,表情柔和地目送着父女俩离去,对于宫人们惊异不解的目光暂时无暇理会,只看着东流,“真的打算跟东华撇清关系了?” 东流点头:“当然——” “东流。”冷漠无情的声音忽然想起,像是夏日里渗进来的一丝寒风,冻得人深深打了个激灵,“想好了再说。” 东流浑身的血液都要僵住了似的,缓缓转头,看着那个一身白袍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宫里的人,话是对着南姒说的:“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你不提前打声招呼?” 南姒无辜淡笑:“他这半年一直住在帝都,就是为了守株待你这只兔子,谁知道你不低调进宫,反而自作聪明地在皇城中摆摊算卦?” 东流看着东华那张冷到骨子里的脸,转头看了看灿烂的太阳,觉得还是暂时溜之大吉为上策。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嗖的一下,他的身体已经如箭矢般急射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东华那张矜贵出尘的脸,转瞬间黑了下来,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转身追了出去。 “该死的东流,你最好别让本座抓到,否则本座打断你的腿!” 南姒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啧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嘴硬? 纵然是圣洁无暇尊贵的大祭司,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也得放下身段,否则就继续你追我跑的游戏吧。 眼下的东流,可不是以前那个东流了。 南姒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重华宫。 屋子里父女二人正在到床上的婴儿,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欢乐与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宁静。 南姒站在殿门前,感受着内殿其乐融融,转头看向宫外明媚的天空,心头一片坦然。 虽说经历了种种波折,但到底是应了那句。 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