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战疫》 第1节 剑拔弩张 杨明万用手摸了摸已经秃顶的脑门,然后抄起桌上的黑色皮包,朝腋下一夹,抬腿向办公室门外走去,脚还没跨出去,就迎头撞见了气喘吁吁的王大强。 王大强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平举着双臂——这样一来,就拦住了杨明万的去路。王大强的神情有些坚定,让杨明万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心虚。 杨明万将手里的车钥匙揣回裤兜,抬眼看着王大强: “大强,你这是——” 王大强硬着着脖子,好像得理似的,歪斜着看了杨明万一眼,然后又扭头看了看他的身后。 杨明万只听得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从那声音判断,不只一两人,而是一群人。 果然,很快,门口挤进来几颗熟悉的脑袋:苏贵生、张小婉等七八个,都是工厂里的工人。 在这七八个人中,从外貌看,最醒目的就是张小婉。 张小婉有个特征,就是一年四季都戴着口罩。 在车间戴口罩,这是厂里的规定,大家都可以理解;可即使不是上班时间,张小婉也戴着口罩。她也从不在食堂吃饭,因为一吃饭就得摘下口罩。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久而久之,口罩厂的人来来去去的也很多,就没人在意这件事情了。 这下,杨明万想出去也没办法了。他索性站定,想看看这群员工到底想干什么。 不等他开口,苏贵生就大声说道: “老板,今天都腊月二十二了,你拖欠咱们的工资,也该结算了吧!” 杨明万就料定他们是为这事儿来的。最近一个月来,他很少来厂里,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担心工人们来闹事。今天特地没开车,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只为回办公室来拿一把车钥匙——那是家里的一辆面包车,老婆说要回老家,面包车更能装东西。没想到如此隐蔽还是被工人们发现了。 苏贵生的话,得到了其他员工们的附议。 有说硬话的: “国家都规定了,禁止拖欠农民工工资!你今天要是再不给,咱就打市长公开电话举报了!” 有说软话的: “老板,你瞧咱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这下半年整整半年,除了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费,你都没给咱结算过工资。咱一家老小,都等着这点辛苦钱过个年哩!” 看来不给大伙一个交代,今天是很难走出这办公室了。杨明万只好退回办公桌前,一屁股在老板椅上坐了下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这事儿,怨不得工人们。 这点道理,杨明万还是懂的。 既然自己不在理,那就不能硬撑。 杨明万两手一摊,为难地说道: “我杨明万平时对大家怎么样,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哎,那个——张小婉,你说说,你老母亲在农村患了高血压住进了医院,我不也送过三千块钱嘛!”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骚动。苏贵生提高了嗓门: “一码归一码!你对咱的好,咱都记着,但欠我咱的工资,这得给啊!” 王大强也附和道: “就是啊老板,咱也是没办法啊,咱平时也没像今天这样……你是老板,你总得想想办法啊!” 杨明万将头一仰,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有一万个苦不知道该怎么说,员工们只知道干活要工资,可咱公司也没赚钱啊!众所周知,杨明万口罩厂今年整整一年,单笔超过10万个的订单就没几个,更何况,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上游涨价,下游压价,生产商哪里还有啥利润?眼下公司遇到了困难,员工们为啥就不能体谅体谅呢? 想到这里,杨明万的内心便多了几分愤愤不平。他用手指关节重重地敲击着桌面,语气里夹杂着无奈、愤懑和责难: “我能想啥办法?我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卖出去的口罩,渠道商还拖着我好几十万的款不结,我找谁去?卖不出去的口罩,都在库房里堆着!我能有啥办法?” 见老板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苏贵生当时就火了。他“砰”地一拳砸在老板桌上,茶缸的盖子都弹跳起来,发出哐啷的响声: “老杨!你今天识相点,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说完,情绪激动的苏贵生朝前走一步,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杨明万。那眼神分明在说: “今天不给钱,就别怪我动粗!”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空气都好像要爆炸了一般。苏贵生两道犀利的目光,犹如两把利刃,直刺杨明万的心。 四目相对,足足有十秒钟。 在这场“眼神交锋”对决中,最终,杨明万败下阵来。 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站起身来,自嘲地将桌上那已经移位的茶缸盖回归原位,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皮耷拉着,语气也软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你们说咋办嘛?” 见老板软了,苏贵生的态度却一寸一寸地硬了起来,他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们说咋办?难道不是你说咋办?凭什么让我们说咋办?!” 杨明万连看都没看苏贵生一眼——这个动作,很显然是在表达极度轻蔑的意思,就好像苏贵生那么大一个活人根本不存在似的,端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地喝起来,又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气氛陷入了僵局。过了半晌,杨明万的目光盯着桌子上的茶杯,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说了,我杨某认账不赖账。只是眼下,的确拿不出钱来。” 此时,就连苏贵生都觉得没辙了。 你能把他怎么样?痛揍一顿?痛揍一顿他也拿不出啊。 但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苏贵生坚定地说道: “反正从现在起,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你吃啥,我就此啥;你睡哪里,我就睡哪里。不信你就等着瞧!” 杨明万的嘴角裂开一丝表示毫不在意的笑意,内心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相信,这家伙是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的。 双方争执,就好像两个武侠高手过招,你一招过去我一招过来,都希望能够取胜。可是,眼下这件事情,从道理上说,名万口罩厂的老板杨明万就输了。这也直接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双方安静下来。苏贵生找过一个凳子,故意紧挨着老板杨明万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死也要追到底”的架势。 七八个工友,也全都闭口不做声了。 半晌,王大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对杨明万说道: “老板,我在厂里干了三年了……这三年多亏你收留和照顾,我才没……被饿死……”说到这里,王大强的声音哽咽了,往事像一列火车,隆隆地驶过他的脑际。 从川东小山村出来的他,母亲早逝,下面还有3个弟妹,父亲务农,全家人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闯荡了,最困难的时候,曾经在坟地里睡过觉,在下水道里捡过食物,在垃圾桶里捡过垃圾,趁别人吃完饭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时候拿走客人吃剩下的食物…… 王大强接着说道: “可是老板……我这次回家过春节后,就不出来打工了……父亲病重,还等着我回去照顾……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来找你要工资……但凡有点办法,我也不会这样……” 第2节 以货抵债 人群中,张小婉愣愣地看着王大强的背影,忍不住偷偷地擦了擦眼泪。 杨明万看着王大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杨明万这人,服软不服硬。见王大强说得如此可怜,他摸出钱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取出一叠钞票,数了数,一共800块。他将800块钱递给王大强: “大强……我……对不住你……说句实在话,到现在我也只剩下这800块了……你们都觉得当老板好,可是……你们谁知道老板的难处?哎……算了,说这些你们也不会懂……大强,这钱你都拿去吧……欠你的工资,我资金周转过来一定给你打过来……” 不等王大强说话,坐在旁边的苏贵生一把按住钱包,对大伙说道: “800块,咱这刚好8个人,一人100!咱都等着钱用,凭啥你就单独只给王大强一人?” 杨明万侧头看着苏贵生: “苏贵生!你还有点人性没有!” 苏贵生嗤笑一声: “哧——你给我谈人性?你要有点人性的话,就赶紧把钱还了!” 双方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王大强站出来,说道: “哎,老板也不容易……人家好歹这么大个老板,过年也只有800块钱……往年经济效益好的时候,老板也没拖欠过工资,年终奖也是很大方的……算了,老板……这800块钱我不要了……你……以后效益好了,再把工资给我吧……” 不等杨明万说话,苏贵生就将矛头对准了王大强: “王大强,我算是看透你了,当初说好一起来找老板要钱的,第一个带头找老板要钱的人是你,现在第一个当逃兵的也是你……王大强……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王大强默不作声,也不争辩,挤过人群,朝外走去。 就在这时候,杨明万突然大喊了一声: “王大强!” 王大强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杨明万。 杨明万站起身来,说道: “大强,多谢你的理解……我库房里积压了很多口罩,你看……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用口罩来抵……你的工资……如何?” 这话一出,苏贵生就立即表示反对: “哈,用口罩低工资?亏你想得出来!你那口罩就是一堆垃圾!现在谁要口罩?嗯?难道你想让我们自己把口罩卖掉?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王大强却不这么认为。 眼下已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有货总比没货强,说不定……万一……还能将口罩卖掉呢?那岂不就等于工资拿到手了? 王大强朝回走几步,问道: “老板,你打算给多少货?” 杨明万坐在椅子上,抓过旁边的一个计算器,按了一会,抬头看了看王大强,本想张口说什么,然后又低下头,在计算器上按了一阵,伸出三个指头: “三万个!” 人群中一阵骚动。 杨明万接着说道: “本想给你两万个的,但我认你这个兄弟!给三万个!” 随后,杨明万又转头看了看其他工人: “凡是同意用货抵工资的,每人都可以拉走3万个口罩!凡是不同意的,那就请各位在再宽限我两个月,等过完年,我回了款就给大家结算工资!”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杨明万接着说道: “三万个口罩,现在药房的零售价格是2块钱一个,3万个口罩就是6万块!你们便宜一点卖给药方,最低也能卖到1.5元一个,3万个口罩,就是4万5!这些口罩,我想是可以抵得上你们的工资了。” 苏贵生指着杨明万的鼻子骂道: “杨明万!老子算是跟错人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现在给我一堆口罩,让我们自己去卖了换工资,亏你想得出来……你你……你这个……王八蛋!” 杨明万也不跟苏贵生计较,说道: “你可以自愿选择嘛,我又不是强迫,对不对?” 苏贵生怒目圆睁: “你……你这个赖皮!” 杨明万闭嘴不做声了。 王大强走过来,说道: “我是过了春节就不回来上班了……所以,我选择用货抵工资……老板,你给我三万个口罩吧!” 杨明万说道: “你可不许反悔啊!” 王大强坚定地说道: “你放心,老板,只要你给我这批货,我绝不找你麻烦。” 杨明万又转头看看其他人: “你们……还有哪些人要口罩的?” 苏贵生心想,眼下好歹还能有3万个口罩在手,万一这家伙哪天关门溜之大吉了,到时候连口罩都落不到一个,那可就真正地白干了!哎,先甭管那么多,有货就先把货拿到手。 苏贵生说道: “我要!” 杨明万点了点头: “好。” 他又转头看看其他工人: “你们呢?” 杨明万的目光落在张小婉的头上: “张小婉?” 张小婉低声说道: “我春节不回家……还等着节后上班呢……” 杨明万点点头: “好,好!” 张小婉的家,在苏北农村,家里还有一个生患高血压的老母亲。本想回家看看的,但一来,已经半年没拿到工资了,囊中羞涩;二来,回家又得花掉一大笔开支,春节在厂里,还有宿舍可以住宿,宿舍也可以做饭,又能节约一大笔。现在,她只盼望这个春节早点过去,工厂的效益早点好起来,这样她就能尽快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了。 从老板的办公室回到宿舍,张小婉独自一人躲在员工宿舍,背对着门口,给60岁的母亲唐大凤打电话。唐大凤说今天都腊月二十二了,动身回家没?张小婉找了个借口,说工厂的效益很好,连春节都不停工,还有三倍的加班工资呢。 唐大凤问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样了,找男朋友没。张小婉叹了口气,说就快了,追她的人一大堆呢。唐大凤让她赶紧找个靠谱的人结婚。 挂上电话,看着杂乱的单身宿舍,再想想眼下的困难,张小婉不由得落下泪来。 生活,为啥就这么艰难呢? 她站起身,给窗台上的一盆多肉植物浇了一点水,心里觉得好受些了。这绿色的多肉植物,胖乎乎的,带着绿意,也带给她在艰难困苦环境下的希望。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张小婉一愣,赶紧戴上口罩,问道: “谁啊?” 第3节 一场幻觉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王大强——” 张小婉打开门,王大强站在门口,一脸兴奋。 王大强说道: “小婉,我是来通知你,晚上一起吃个团年饭的。” 张小婉一愣: “团年饭?” 王大强说道: “是啊。你看马上就春节了,你又不能回家,我呢……过完年就不再回来上班了,大家同事一场,算是聚聚吧!” 张小婉被这个主意温暖到了,同事一场,聚一聚,是应该的;更何况,马上就是春节了,其他同事个个都回家与亲人团聚,只有她,独自一人守在这空荡荡的厂房,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连朋友都没有,想想就知道有多难熬了。 可是,她……她却不能答应。 张小婉摇了摇头,说道: “算了……你们聚吧……我……我晚上还有点事……” 王大强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啊?你……你晚上还有啥事儿?就在工厂食堂,菜都是我们几个自己凑钱买的,自己动手做的!我是特地过来叫你的。你是不是……怕我们看见你……不戴口罩……” 话音未落,张小婉就急切地打断了王大强的话: “胡说!” 说完,张小婉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门外,响起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屋内,张小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工厂食堂内,王大强、苏贵生和其他几个工友乐呵呵地忙个不停。 王大强笑着吆喝道: “来来来,咱一人一个拿手好菜!我是毛血旺!” 每做好一个菜,王大强都要偷偷地将菜分一点出来,装在另一个碗里。 两张简陋的拼接而成的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苏贵生大喊一声: “开饭咯——” 王大强在人群外猫着腰喊了一嗓子: “啊呀,我上个厕所就来——” 说完,一溜烟地跑开了。 苏贵生抬眼望去,只看见王大强的背影。 张小婉宿舍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张小婉一愣,快步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张小婉疑惑地四处张望,最后一低头,发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竹篮。 她弯下腰,将竹篮那进屋内。打开盖子一看,满满都是冒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张小婉把这些饭菜一个一个地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当她端到最后一个碗的时候,突然发现篮子下面放着一个盒子。 张小婉惊讶地拿起盒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春节快乐!” 没有署名。 她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个音乐盒。音乐盒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还传出了歌声: “财神来敲我家门 娃娃来点灯 新夜红包加鞭炮声 多财又多福……” 张小婉听着这歌声,眉眼笑开了。 张小婉心底的那根弦突然动了一下,像春雷滚过大地,似春风吹皱一池春水。 人之初,大约都是最美妙的情感。 她低低地说了一声: “傻瓜!” 就着满桌的饭菜,听着耳畔喜庆的音乐,张小婉独自一人在单身宿舍里,吃了一顿团年饭。 食堂的饭桌上,王大强用牙齿咬开一个啤酒盖,与其他工友“碰瓶”: “新年快乐——” 这热情的呼声,几乎要将食堂顶上的铁皮给掀翻。 这一年,是农历己亥年;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二。 吃完这顿团年饭,大家就各奔东西,千里迢迢地,去与家人团聚。 这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优良传统。 无论多么遥远,无论身在何处,回家的路,总是记得的。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车流越来越小; 高楼大厦的窗户里,灯光越来越少。 名万口罩厂这桌特殊的年夜饭,也到了快散场的时候。王大强已醉意阑珊,他双手放在桌子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刚走几步,就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引起工友们的一阵哄笑。 四下漆黑,只有一两盏昏暗的路灯还亮着。 起风了,将地上的碎纸屑吹得到处打旋。 王大强步履踉跄,一步一步走向张小婉的单身宿舍。 远远地,他看着张小婉那扇紧闭着的门。 屋内已没有灯光,想必张小婉已入睡。 他一屁股坐在冰冷地板上,就这样定定地望着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张小婉出现在门口。 她第一次没有戴口罩。 那是一张美轮美奂的脸。 张小婉带着笑意,缓缓地走向王大强,然后,她温柔地蹲下身,与王大强温柔地拥抱在一起。 王大强闭着眼睛,陶醉在这美妙的爱情里。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王大强睁开眼睛一看,四周除了昏暗的路灯,什么都没有。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王大强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就在这时候,王大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王大强一愣,摸索了半天,才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爸爸”。 王大强接起电话: “爸——” 王大强的父亲王开贵在电话里说道: “这大半夜的,没打扰你吧?” 王大强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没……你……怎么……还没睡?” 王开贵说道: “啷个说话结结巴巴的了?你搞啥子了?” 王大强说道: “喝酒了……团年……今天团年……” 王开贵不高兴地说道: “你都还没回屋,团啥年?” 王大强说道: “哎呀……不是回来跟你团年……是跟厂里的同事……团年……” 在王开贵的认识里,只有跟家人团聚,那才叫团年。 王开贵说道: “哦哦……这样啊……这都腊月二十二了,你今年到底还回不回来啊?” 王大强说道: “要回来,要回来……” 王开贵问道: “今年还是一个人回来啊?” 王大强支支吾吾地说道: “今年……还是……一个人……” 王开贵叹了口气: “哎……看来,我是看不到抱孙子那一天了……” 王大强一惊: “爸,你啷个了?” 王开贵说道: “就我这身体条件,你还不知道吗?没事,你回来吧。” 王大强: “爸,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王开贵说道: “没有,没有。你赶紧回来吧,票买好了吗?” 王大强: “还没呢,我明天一早就去火车站买票。” 第4节 归心似箭 腊月二十三,凌晨五点半。 天还没亮,王大强轻轻地走出单身宿舍,走向名万口罩厂的大门。路过生产车间的时候,他缩头缩脑地朝里望了望,他担心昨天老板承诺的3万口罩不翼而飞,那可是他辛苦了大半年的血汗口罩。他推开门走进车间,拧亮了墙上的开关,雪白的灯光下,一箱一箱的口罩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用毛笔字龙飞凤舞地写着王大强的名字。 王大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用脚踹了一下装有口罩的箱子,像是不放心似的,又猫下腰去,拿出一个口罩,左瞧瞧又看看,给自己戴上,然后返身走出了工厂的大门。 大门旁边的街道上,一个穿着制服的清洁工正低着头,在昏暗的路灯下,“唰唰”地打扫着卫生。 晨风吹得人身上阵阵凉意,王大强耸着肩,猫着腰,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干咳了两声,快步走向附近的公交车站。 远远的路灯下,一辆公交车的发动机低沉的闷响着,雪白的车灯亮着,透过车上的灯光望去,公交车上除了司机,已隐隐约约的有两三个乘客。王大强一溜小跑,在车辆即将关门的一刹那,跳了上去。 这是凌晨第一趟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司机看了看王大强脸上醒目的口罩,随口问了一句: “哟?戴口罩?” 王大强带着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瓮声瓮气地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口罩太多用不完。” 司机把这话当成玩笑,也跟着笑了笑,喊了一嗓子: “都坐好了,发车了啊!” 公交车一阵轰鸣,甩了一个大弯,朝前驶去。 大约40分钟后,王大强的身影出现在火车站排队购票的人群里。售票窗口前,已排起了长龙。 到处都是拖着大箱子、扛着大包、行色匆匆、睡意朦胧的人群,年关将近,人们都在忙着回家过年了。 王大强一边排队一边用手机上的小程序购买火车票,但都显示没有票了。他仍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手机。 这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伙子,靠近他轻声地说道:“兄弟,你到哪里啊?” 王大强警惕地看了看他,将头扭向一旁,不用问,这就是“黄牛”。 见王大强不搭理,黄牛又说道: “兄弟,这都啥时候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买票?票早就被抢完了,手机上都没票了,你到售票窗口更没票了。” 王大强嘟哝了一句:“我愿意!” 黄牛一愣,继而乐呵呵地说道: “行行,您乐意排队就排队吧!” 称呼的时候,故意用了一个“您”字。 王大强瞪了他一眼,继续排队。 售票大厅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指向7点15分。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王大强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几次打开张小婉的微信窗口,想说点啥,又删除了。删除的内容有:你起床了吗?……我在火车站买火车票……估计没票了…… 7点30分,终于轮到王大强了。王大强递上自己的身份证,说道: “给我来一张去万市的。” 售票员说道: “啥时候的啊?” 王大强愣了愣,说道: “今天的。” 售票员头也不抬: “今天的没了。” 王大强又愣了愣: “那……最近是啥时候的啊?” 售票员说道: “最近的是大年初三的。” 这话把王大强吓了一大跳,心想都大年初三了,年都过去了,我还买票干啥?他心有不甘地问道: “最近一两天都没有票了吗?站票也行!” 售票员说道: “站票也没了。” 这时候,站在王大强身后的一个中年人早就急不可耐了,伸着脖子,挤上前来,不耐烦地问道: “你还买不买啊?不买就请让一让!” 王大强只好不甘心地退了出来。 买不着火车票,远在五六百公里外的家乡就回不去。 这个真着急啊! 就在他垂头丧气走出排队队伍的时候,突然,他感到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戴着鸭舌帽的黄牛。 黄牛的脸上带着得胜似的微笑,那意思好像在说“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王大强看了黄牛一眼,耷拉着眼皮,低垂着目光,自顾自地朝前走。 黄牛不依不饶地走过来,脸上依然带着笑,不过这时候却是另外一种笑,是那种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笑: “哎,兄弟,到万市,走不走?最后两张票啊,今天下午就上车!” 王大强再也无法淡定了,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钢针,直接扎中了他的心脏和要害。第一,这家伙竟然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万市,说明他非常不简单;第二,“今天下午就上车”这句话太有吸引力了,正好契合归心似箭的王大强。 王大强有所不知,这个老黄牛,常年混迹于火车站,就靠倒卖车票吃饭,当王大强聚精会神凑在窗口与售票员对话的时候,黄牛就贴在他旁边,将他的目的地、想要出发的时间等信息掌握得一清二楚。 王大强愣了,如果说,先前他还对黄牛比较反感、厌恶的话,那么现在,竟然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了。 黄牛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脸苦笑地打起了“亲情牌”: “兄弟,咱挣这个钱也不容易,你看这清晨八早地,还得时刻提防那些警察、保安……不容易啊……谁不想回家?我也想早点回家呢!”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售票大厅的门口。虽然买票心切,但王大强还是担心受骗,于是问道: “现在火车票都实名制了,你们怎么搞得到票?骗子!” 黄牛嘻嘻一笑,也不恼,用一种“说了你也不懂”的眼神,看了看王大强,说道: “兄弟,这你就不管了,反正我保证把你送上车,怎么样?” 王大强问道: “你怎么保证把我送上车?” 黄牛拍着胸脯说道: “你跟着我啊,难道我还跑了不成?” 王大强是真的动心了。他仿佛闻到了故乡褐色土地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问道了父亲灶膛里饭菜的香味,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听到了父亲亲切叫他的乳名“强娃子——” 他摸了摸自己不太鼓囊的裤兜,问道: “到万市多少钱?” 黄牛伸出一个巴掌,也就是五根指头: “500块!” 王大强吓了一大跳: “这么贵?那平时只要100多块呢!” 黄牛嘻嘻一笑: “兄弟,这都啥时候了?今天都腊月二十三了!你还想100多块回去?算了,你不走算了,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完,黄牛转身走掉了。 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又幻灭了。王大强心里一颤,小跑两步,跟上了黄牛—— 第5节 欲哭无泪 这时候,黄牛的态度变了,因为供求关系发生了变化。先前是他求着王大强,现在是王大强求着他了。 王大强讪笑着说道: “你……真的可以保证把我带上车?” 黄牛乜斜了他一眼,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表情: “那是当然。” 王大强的手伸进了裤兜,他是他仅有的1000元钱。他本想多留一些钱给父亲买点礼物,但眼下,为了能够回家,也只有咬牙割爱了: “那好那好,给我来一张吧!” 黄牛的眼神,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拿出手机,背着身子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挂了电话,转身对王大强说道: “不好意思,兄dei,票已经没有了。” 王大强一惊: “啊?没有了?这……你刚才是说还有吗?” 黄牛笑着说道: “刚才是还有,但不等于现在也有啊。” 王大强摸了摸下巴,不禁为自己刚才的犹豫不决而感到自责,要是早点下叉,也不至于……哎,这可如何是好? 王大强求助似的看着黄牛:: “就没其他办法了?” 黄牛又摸出电话,这次没有背过身去,面对着王大强打了一通电话,那意思王大强也能听出来,就是求对方再多给一张票。不一会,黄牛挂上电话,对王大强说道: “好说歹说,终于又给你弄了一张票出来,不过难度相当大,票价600块!” 王大强一惊,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这票价就涨了100块!这……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实在下不了决心。 黄牛不满意了,说道: “算了算了,我看你是没打算回去。等会啊,别说600块,就是6000块,你都甭想有了!” 被黄牛一“激将”,王大强终于跨出了勇敢的一步,他一咬牙,说道: “好,我买了!不过你可得说好,一定要带我上车啊!” 黄牛不耐烦地说道: “那是当然,马上给钱,马上带你上车!” 王大强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还有一堆货,还没来,你能不能把票给我留着,我把货拉来!” 黄牛皱起了眉头: “啥货?” 王大强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口罩,说道: “口罩。” 黄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多少?” 王大强说道: “300多斤,不多不多!” 黄牛摆了摆手: “这都啥时候了?人都走不掉,你还要带货?你人先回老家过年,货让朋友发物流,你路上还轻松!” 王大强也知道那样更轻松,但那……可是自己用来抵工资的口罩啊!那一批口罩,虽然是货物,但卖掉了就是钱啊!再说了,发物流不得再花一笔钱嘛! 黄牛问道: “你咋不把货带上?” 王大强说道: “我……这不先来买火车票么?那300多斤的货带着也难办啊……” 黄牛挥了挥手,不想再听他解释,于是说道: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带货也行,但必须先把钱给了。” 王大强点了点头: “行,那我给钱了,你得把票给我。” 黄牛说: “我带你上车你还不放心?” 王大强说道: “我倒是放心,但我现在得回去搬运口罩……” 黄牛不乐意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那你把钱给了,得你把口罩拉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说完,黄牛给了王大强一张名片。 王大强心想,我又不是傻子,把钱给你倒是容易,到时候我带着那么多货物,到哪里去找你?你把手机一关,我岂不是完蛋了?他想,这样的傻事绝对不能干。 要回家,就得丢弃那批口罩;要带口罩,就很可能落入陷阱。而那批口罩,就是王大强这大半年来辛苦的血汗钱,是绝对不能抛弃的东西。 怎么办呢? 王大强思前想后,只好给张小婉打了个电话,让小婉帮忙把那一批口罩发物流,给他发回去。张小婉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了,让王大强把地址发给她就行了。张小婉还说,为啥不说一声就走了,王大强说,本想来买了火车票再回厂里的,但现在回来不了。张小婉说没关系,两人在电话里互道春节快乐,就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王大强心情愉悦。后顾之忧解决了,眼下又能马上上车,唯一的遗憾,就是得多花一笔物流费,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王大强这通电话打了不过两三分钟,但黄牛早就不耐烦了。不停地在旁边催促他挂电话,王大强一挂电话,黄牛就伸出一个巴掌,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钱!” 王大强虽然心疼,但还是心甘情愿地掏出600块钱,递给黄牛,然后王大强就紧紧地跟着黄牛一起,朝前走去。 王大强想,要是这家伙胆敢诈骗或者逃跑,他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想着马上就可以上车,口罩的问题也解决了,王大强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跟着黄牛下了地面广场,走进一条狭长的地下通道,一直朝里走去。中途,黄牛不停地打着电话,声音比较小,王大强也听不清。 走着走着,突然,王大强觉得有些不对劲,火车的轨道明明在东边,他却往西边走,这……不对啊? 王大强忍不住问道: “哎,这个不对吧?火车……明明在那边,咱怎么往这边去啊?” 黄牛不耐烦地说道: “你跟着我走就对了!啰嗦!” 王大强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黄牛继续往前走。两人走过一段狭长的地下通道,又上过一段长长的台阶,然后下过一段长长的台阶,走过一段平台,来到了一个停车场。 王大强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对啊?” 黄牛没搭理他,冲前面一辆黑色桑塔纳招了招手,桑塔纳打了个转向灯算是回应,慢慢地在王大强和黄牛面前停住。 黄牛拉开车门,对王大强说道: “上车吧!车到了!” 王大强一愣,说道: “我是要上火车,不是小车!火车!” 黄牛狡黠地笑了: “兄dei,你是个聪敏人,知道火车票实名制了,所以我也没办法搞到火车票。但我也没给你说送你上火车,只说送你上车啊!你自己要理解成火车,我也没办法了。” 王大强顿时觉得受骗了,愤怒地喊道: “骗子!你把钱给我,我不上车了!” 黄牛摆了摆手: “哎,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你自己不上车的,你怎么还要我退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大强气愤地朝黄牛靠近,像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火药桶。这时候,从桑塔纳上下来一个又高又壮戴着墨镜的光头,满脸横肉,气场强大,让王大强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 墨镜男拍了拍桑塔纳,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说道: “你怎么说话呢?你要到万市,我这车就是专门跑万市的,全高速,八九个小时就到了,你说谁是骗子呢?” 已经陷入陷阱的王大强,再也不相信这一伙人了。他明明想上的是火车,没想到最后要上的是小车。上车之后,指不定对方还有杂七杂八的花招呢! 王大强气愤地说道: “我不上车了,钱给我!” 黄牛得意地笑着说道: “是你自己不上车的,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黄牛一个闪身,上了桑塔纳,大块头也跟着上去了,王大强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一溜烟地就在眼前消失了,他欲哭无泪…… 第6节 车水马龙 海鲜批发市场门口,悬挂着红灯笼,一派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繁忙和喜庆景象,到处都是前来置办年货的人们。市场内,各个挂着野味的档口,摊主们一片忙碌。 在一个不大的摊位前,48岁的摊位老板何国华咳嗽个不停,妻子孔灵芝手脚麻利地给顾客称秤、打包,何国华忙着收钱、找钱。旁边站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身材矮胖的卡车司机丁月明。 看着何国华夫妇忙碌了半晌,摊位前的顾客越来越多,丁月明显得有些焦急了,对何国华说道: “老板,你赶紧把运费结算给我,我还得赶回去!” 何国华看了一眼丁月明,又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点了点头,说道: “好好……咳咳……” 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艰难,就好像喉咙里一口痰被堵住出不来一样,脖子和脸都红了。 海鲜批发市场门口的马路边,停了一排长长的货车。戴着口罩的王大强,在一排排货车中穿梭,他的目光扫个一个又一个的车牌。 突然,他发现一辆“万A”牌照的卡车,根据车牌判断,这正是他老家所在的城市。但驾驶人没人,挡风玻璃的一块纸板上,写着司机的电话号码。王大强摸出了手机,伸着脖子看那个纸牌上的号码。 市场里,何国华抖抖索索地在一个铁皮箱来抓出一大把钱,数了一阵后,递给丁月明: “来,你数一下……咳咳……一共是……咳咳……850块……” 丁月明亲眼看见他数的,接过钱来,数也没数,揣在怀里,艰难地挤过人群,转身就朝市场外面走去。 正在这时候,丁月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接起来: “喂,哪位?” 丁月明的卡车前,刚给丁月明打完电话的王大强,远远地看着一个身材矮胖子的人径直走了过来,猜测这就是万A的卡车司机。丁月明越走越近,看了看戴着口罩的王大强,问道: “刚才是你打的电话?” 王大强点了点头: “是的是的,还在忙着那?” 说完,王大强摸出一包香烟递了过去,丁月明摆了摆手: “不抽不抽。” 王大强从香烟盒中摸出一支递过去,丁月明只好收下。 丁月明摸出打火机点着了香烟,问道: “啷个?要拉货?走哪里?” 王大强说道: “是撒,我走万市。” 丁月明看了看王大强,从他的方言口音判断是老乡,于是问道: “哟,老乡?你是万市的啊?” 王大强点了点头: “就是万市的嘛。” 丁月明问道: “你万市哪里啊?” 王大强说道: “河那边,新民的。” 丁月明点了点头: “哦,我是城关的。” 王大强笑着说道: “我看你这车牌就知道你是万市的……所以这才给你打电话。” 丁月明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我刚给这个批发市场送了一车货,这会正准备回万市。哦对了,你要拉啥货?有多少?” 王大强讪笑着说道: “大概300斤吧。” 丁月明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仔细看了看王大强: “300斤?” 王大强点了点头。 丁月明说道: “我这个装8吨的车,你说你有300斤货?那你是找错了车啊,你找别的小车去吧,300多斤货,没必要找货车。” 王大强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快过年了,回去的车不好找嘛,票也不好买,我去了火车站,票早就卖完了……这才来到货运批发市场,寻思找个顺风车,这不……果然就找到一个。你要是不拉其他货的话,返空也是回去,空车也是空车,你说是不是?咱也是老乡,说不定还有认识的亲戚同学呢……” 丁月明面露难色,说道: “今天腊月二十三了,我也是打算回万市,但现在也不确定有没有货拉回去,我得联系一下其他几个老板。有其他货的话,我就得拉其他的了。” 王大强一听,丁月明没把话说死,证明还有机会。他笑着说道: “那是那是,不耽误你做生意。你看这么远,五六百公里的路,你一个人也没个照应,我呢,还能帮你上货下货,你困了也能陪你说说话……五六百公里,一天就到了,你说是不是?” 丁月明说道: “理也是这么个理……哎对了,你300斤货,还带你一个人,你打算给多少钱啊?” 王大强摸了摸脑袋,说道: “哎……不瞒你说,这大过年的,钱也没挣着……就想问问大哥,你觉得多少合适啊?” 丁月明说道: “你这么少的货,我从来没装过。不过考虑到特殊情况,我返空也是返空,就给你带回去吧,不过你得给点油钱。” 王大强点了点头: “那是那是!你看……” 丁月明抽了一口烟,皱着眉头说道: “这样吧,200块!” 王大强一听,200块钱连人带货,这个价格可以说是非常划算的了。虽然自己没钱,但别人也没收高价。他连连点头: “哎呀,多谢老乡!多谢多谢!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打算啥时候回去啊?” 丁月明说道: “哎对了,你到底是啥货?” 王大强指了指脸上的口罩: “就这玩意儿!” 丁月明一愣: “口罩?” 王大强说道: “是的,3万个口罩,只有300多斤。” 丁月明问道: “啷个?你是搞医药行业的啊?” 王大强苦笑一声道: “搞啥医药行业啊,这不,在口罩厂打工,年底了,老板发不出工资,就给了3万个口罩抵工资。” 丁月明一愣,说道: “哟?你们老板也太抠门了……这大过年的,不给发工资怎么说得过去呢?” 王大强说道: “哎,老板也是没办法了,厂里效益不好,总比啥都不给好吧?” 丁月明愣了愣神,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哎,算了吧,你这200块我不赚了。” 王大强一愣,急忙说道: “哎大哥,你啷个又反悔了呢?你看我们刚才说得好好的!我还可以帮忙呢……” 第7节 五官俊俏 丁月明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货,我给你装,但你这200块钱,我不收了,免费带你回去过年!” 王大强这才明白误解了丁月明的意思,他不住地搓着双手,说道: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啊老乡,误会你了误会你了!你免费带我回去,这怎么好need?我……我也没啥报答你的,要不给你一些口罩吧?” 丁月明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我收你200块钱,我肯定也是亏本,也没赚你的钱,倒不如爽快点,免费带你回去,我还落得个人情。嗨,你那口罩我就不要了,我拿去有啥用?算了算了。你的货在哪里?” 海鲜批发市场的摊位口,何国华咳嗽个不停,孔灵芝用手摸了摸丈夫的额头,惊叫起来: “哎呀好烫!赶紧去医院看看!” 何国华摆了摆手: “没事儿……咳咳……发烧两三天了……咳咳……我已经去药房拿过药了,过两天就好了……咳咳……眼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得趁……机会……咳咳……赚钱啊……” 孔灵芝半信半疑地问道: “真不用去医院?” 何国华摆了摆手,用咳嗽回答了妻子的问题。 孔灵芝皱着眉头: “可是你吃了药为啥还不见好转呢?我看是越来越严重了,不行,得去医院看看!” 何国华犹豫了一阵,看了看四周,犹豫不决。 孔灵芝说道: “哎呀,你就别癞蛤蟆垫桌子脚——硬撑了,是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 何国华坚持己见: “不就是个感冒么……咳咳……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孔灵芝生气地说道: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到时候可别怪我!你看会摊,中午时间了,我回去了!” 名万口罩厂门口,一辆万C牌照的大卡车正在倒车,丁月明一边看着反光镜,一边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王大强在车屁股后面,不停地指挥着: “倒——倒——倒——好!” 最后一声“好”字,王大强提高了嗓门。 丁月明将车熄了火,跳下车来,对王大强说道: “你先装货,我到门口去吃碗热干面了就回来!” 王大强说道: “那个老乡,我说你再等会吧,等会装好后,我请你,在门口吃个饭。” 丁月明摆了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 王大强推着推车,来到车间,开始装运口罩。 其他工友听到信息,也都走出了宿舍和车间。苏贵生探出头来,对王大强说道: “哟,找这么大个车,你这是准备把厂里的库存都拉光啊?” 王大强笑着说道: “哎呀,苏哥取笑了,我找了个顺风车,顺带给捎带回去。哎对了,你那批货准备咋办啊?” 苏贵生说道: “我啊,过两天就走,我联系了表哥,他有个皮卡车,我坐他小车一同回去。这3万个口罩嘛,就顺带捎带回去了。哎,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卖掉。” 王大强说道: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带回去再说!” 苏贵生说道: “要我帮忙吗?” 王大强推着满满一推车装有口罩的箱子,说道: “不用了,这么点货,装不了两趟,你忙你的吧!” 苏贵生的头缩了进去。 王大强正忙活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有人,扭头一看,见是张小婉,手里提着个篮子,王大强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王大强看了看张小婉,说道: “咦,小婉……你……在这干啥呢?咱厂不是已经停工了吗?” 张小婉掂了掂手里的篮子: “该吃午饭了——” 王大强看着竹篮一愣: “这……这是?” 张小婉说道: “这是给你准备的午饭,赶紧吃了吧!” 说完,张小婉将篮子塞到了王大强手里。王大强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说道: “嗨,这怎么好意思呢?” 张小婉低声说道: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昨晚不也给我送了么?你吃啊,吃完了等会我来收篮子。” 王大强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提着篮子,走进车间,打开了竹篮。竹篮里装着满满一碗米饭、一个红菜薹炒腊肉,一个葵花豆腐。天还没亮就出去买火车票,中途还被人骗去600块,一直忙活到现在,连早饭都没吃,早就饿了。这会见到张小婉弄的饭菜,饥饿难耐,顷刻之间,来了个风卷残云。 海鲜批发市场附近一栋陈旧的居民楼里,40多岁的孔灵芝手里提着一堆菜,用另一只手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一套破旧、简陋的三居室。墙壁上斑驳的石灰、地板上裂开的地板砖、厨房里滴水的龙头,一切都显示着,这套房屋的陈旧。 孔灵芝把手里的袋子放进厨房,然后又走进一间卧室,推开门,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孔灵芝捂着鼻子,说道: “哎呀,又拉屎啦……哎……尿不湿都买不起了……” 孔灵芝推开门,床上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脑瘫儿,正舞动着胳膊和腿,嘴里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啥。 孔灵芝弯下腰,麻利地给儿子换了尿不湿,又打来热水洗了儿子的屁股,安顿好后,这才退出来。 来到厨房,她拧开水龙头,用肥皂不停地搓着手,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哎……真不知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 洗完手后,他开始择菜。 名万口罩厂车间内,王大强抚摸着隆起的肚皮,满足地叹了口气,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说道: “哎……饱了……” 他将竹篮里的三个空碗重叠起来,这才惊讶地发现,碗下还放着一个信封,王大强一怔,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五官俊俏,表情柔美。王大强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来。 他将照片翻过来,只见背面用笔写着: 春节快乐! 署名是小婉。 王大强从未看见过张小婉不戴口罩的样子,没想到,口罩背后的张小婉,竟然是一个标准的美人。 只是,她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口罩? 口罩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面容? 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第8节 误闯红灯 中午时分,孔灵芝安顿好脑瘫儿子吃完饭后,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给丈夫的中午饭,向附近的海鲜批发市场走去。 当孔灵芝来到档口的时候,才发现档口空空如也,卷帘门被拉下来了,丈夫不知去向。孔灵芝一愣,感到有些意外,摸出手机,拨起了丈夫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最后终于接通了,但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孔灵芝一怔,只听对方说道: “你是何国华的家属吧?我是W人民医院感染科的护士,你家属生病了。” 想到丈夫的咳嗽和发烧,孔灵芝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埋怨丈夫去医院之前,为啥不给自己打个电话说一声呢?害得自己空跑一趟,早知如此,就在家里把中午饭吃了再出来。 孔灵芝在电话里问护士: “他的病情不要紧吧?” 护士说道: “现在还在检验,你们来个家属照顾吧,估计一时半会回不去。” 挂上电话,孔灵芝在批发市场门口打了个出租车,直奔W人民医院而去,一路上,她心想,不就是个感冒么?非得去那么大的医院,在门诊卖点药吃不就行了? 名万口罩厂门口,卡车司机丁月明跳上驾驶室,发动了车子;王大强也跳上副驾驶位置,笑嘻嘻地坐了上去。 丁月明看了一眼王大强: “你啷个还戴着口罩?戴口罩哪里好?出气都不顺畅。” 王大强说道: “哎呀老乡,你是没在口罩厂打过工,我在口罩厂打了三年工,我们做口罩的时候都要求戴口罩,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不习惯,现在啊,已经对口罩产生感情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丁月明哈哈一笑: “对口罩产生了感情?一个口罩连生命都没有,能有啥感情?难道你这口罩是母的?” 王大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老板拿不出钱来发工资,看着这些口罩我都心疼,你说这么多口罩,要是浪费了多可惜,还不如戴一个呢,我啊,恨不得戴几个!要不给你来几个?” 丁月明摆了摆手说道: “算了算了,戴上你这口罩,跟打劫似的!” 王大强又是哈哈一笑,对着卡车的后视镜左看右看,还别说,戴上口罩真有一种当明星的神秘感! 就在这时,突然,王大强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张小婉!只见张小婉正站在车间的屋檐下,定定地看着这辆卡车,王大强一阵心动,急忙对正在转动方向盘的丁月明说道: “哎哎等等——等等——” 丁月明问道: “啷个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停车的意思,很快,车子转过一个弯,离开了名万口罩厂的大门,驶上了街上的大马路。 丁月明问道: “你刚才说啥子?” 王大强心想,现在水都过了三秋了,于是说道: “没事没事……走吧!” 王大强舒适地靠在椅子上,伸手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张小婉赠送的那张照片,久久地凝视着。 突然,卡车一个急刹车,王大强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屁股离开椅子老高,王大强慌乱之中抓住车顶的把手,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不解地问道: “啷个了?” 丁月明指了指头顶的红灯: “差点闯个红灯,来个急刹。哎对了,你把安全带系上。” 王大强说道: “吓我一跳……好好……” W人民医院门口,孔灵芝提着那个保温桶,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大门。 她几经搜寻,终于找到了丈夫何国华。 此时的何国华,已经躺在病床上,正输着液。 何国华双目微闭,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样子。 孔灵芝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床头,轻轻地喊了声: “老何——” 何国华睁开眼睛,看了看妻子,没有说话。 孔灵芝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 “你来医院也不给我说一声,害我又去了趟市场……我早就让你看医生,你不看,这下怎么动作这么快呢?” 何国华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觉得……出不赢气……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孔灵芝一惊: “你先前不是说咳嗽发烧吗?为啥又出不赢气了呢?这……” 出不赢气,意思是呼吸受阻,呼吸困难,孔灵芝不懂医,但即使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也懂得这出不赢气的严重性。 孔灵芝看了看床头的保温桶: “吃点?” 何国华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街头,丁月明驾驶的卡车还在城区朝着高速公路入口方向行驶。 笔直宽阔的街道两旁,挂满了圆圆的红灯笼,就连横在马路上方、安装信号灯的横杆上,都挂起了红灯笼。 丁月明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 前方,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丁月明一心想早点上高速公路,加大了油门。 十字路口的横杆上,挂满了圆圆的灯笼,当然,在灯笼中间,还混杂着三个圆圆的交通信号灯。 此时,信号灯正是红色。 丁月明一丁点儿刹车的意思都没有,驾驶这卡车疾驰而过。 正坐在副驾驶位置、百无聊赖观察着前方街景的王大强突然喊了起来: “你闯红灯了!” 丁月明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没闯,刚才那个是灯笼!红灯笼!” 王大强说道: “是红灯,不是红灯笼!” 他故意把“笼”字说得很重。 话音刚落,从另外一个路口驶来一辆小轿车,吓得王大强尖叫起来: “刹车——刹车!” 丁月明也注意到了,急打了一把方向,然后一脚急刹。 小轿车在离卡车车头不到5厘米的地方停住。 丁月明吓出了一声冷汗,这时候,小轿车的司机探出头来,冲他骂道: “找死啊!敢闯红灯!” 丁月明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是真的闯红灯了。他急忙举手赔礼道歉: “对不起啊对不起——” 小轿车司机骂骂咧咧,倒了一把,然后猛打了一把方向,疾驰而去。 丁月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王大强在一旁说道: “我就说你闯红灯了吧你还不信!” 丁月明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是哪个狗X的,把红灯笼挂在红灯中间!老子还以为是红灯笼!” 第9节 格外警惕 刚驶出这个十字路口不远,突然,丁月明的手机响了起来。 王大强在一旁说道: “哎哎,开车不能接打手机,你专心开车,给我,我来接。” 丁月明把手机递给王大强,王大强接起了电话,并按了免提。 一个男人在电话里瓮声瓮气地问道: “你是丁师傅吧?你还在W市没有?” 王大强学着丁月明的口音回答道: “嗯,我还在W市,你有啥事啊?” 对方说道: “我这里有一车钢材,要回万市,能不能来拉?” 王大强扭头看向丁月明,丁月明问道: “问他在哪里?” 王大强对着手机大声说道: “货在哪里?” 对方说道: “就在江北这个钢材市场,我是老胡啊,原来找你拉过的。” 丁月明说道: “好好,我马上过去。” 王大强挂上电话,扭头对丁月明说道: “你看,你这财运就是好啊,这正好返空呢,业务就来了!” 丁月明说道: “都是老顾客了。昨天我问老胡有货没有,他说没有,这不现在又来货了!” 丁月明高兴了,王大强的情绪却低落了。人家现在要拉货了,有业务了,不是返空车了,自己就不能搭这顺风车回去了。人家不收自己的钱,已经很够意思了,现在总不能耽误人家做生意吧? 这点自知之明,王大强还是有的。 王大强指了指前面一个路口,说道: “老乡,麻烦你就在前面靠边刹一脚。” 丁月明扭头看了看王大强,随口问道: “啷个?你要撒尿啊?” 王大强说道: “哎,我不是撒尿,我是要下车。” 丁月明一愣,问道: “你下车干啥?” 王大强: “我下车另外想办法。” 丁月明不解地问道: “你另想办法?你要干啥?” 王大强说道: “哎呀老乡,你不是有业务要拉么?我就不能搭你这个顺风车回去了,不能耽误你做业务。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丁月明哈哈一笑说道: “你别做梦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负责把你送回去!你带着这么大一堆货,现在又临近过年,你能想啥办法?” 丁月明的一番话,让王大强十分感动,他问道: “那你拉钢材的活啷个搞?” 丁月明说道: “你这点口罩,才300多斤,我随便啷个想办法,都给你装走了,别担心,我们现在就去钢材市场!” 王大强憨憨一笑: “嘿嘿,那就……太感谢你了。” 丁月明说道: “你做口罩有做口罩的辛苦,我这开卡车的啊有开卡车的苦,既然咱碰上了,那就结个伴!” 丁月明说的是心里话,独自一人跑长途,路上的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害怕路上的孤独,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伴,怎能就此轻易放过? 丁月明驾驶着卡车,来到钢材批发市场,找到了老胡,一个50多岁的秃顶中年油腻不猥琐Man。 本以为可以马上拉货踏上回家的路,然而,老胡却告诉丁月明和王大强:货还没到,等明天货到了才能拉。 万般无奈,丁月明只好决定就在钢材批发市场的马路边停车,在车上睡觉过夜。这样的话,可以节约一笔停车费,但也得时刻提防被贴罚单。 W医科大学钟陀博士办公室,正在聚精会神研读《柳叶刀》杂志的英文论文,突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钟陀50岁,戴着眼镜,脸上没啥皱纹,眼神中透露出智慧、仁爱的光芒。他接起电话,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姓名显示:助手魏功。 魏功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两句,钟陀脸色大变,说道: “你马上把患者的CT文件和化验单发给我,我马上看。” 钟陀放下电话,急忙凑到电脑面前,打开了电脑。 不一会,微信头像闪动,助手魏功发来了一张患者的肺部CT照和患者的血样检测结果、大便检测结果化验单。 很快,钟陀就判断,这不是一般的感冒,也不是一般的病毒,从病历本上看,患者出现发热3天,咳嗽4天,今天感到胸闷呼吸不畅来医院就诊。从肺部CT切片来看,这是病毒性肺部感染,但具体属于什么样的病毒,还需要进一步检验。从临床病原体筛查结果和患者胸部CT各项检测来看,从患者身上检出高置信度阳性指标,SARS冠状病毒阳性。 钟陀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久久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化验单。在他的眼前,又闪现出了17年前的那个冬季,萨斯冠状病毒的灾难场景。最初,也是一个病人以为自己患了感冒,直到病情加重,呼吸困难,并且引起了医护人员的感染,人们才重视起来。那时候,钟陀还跟随自己的博士导师、国际呼吸科实验室顶级专家李桐进行博士论文的研究。博士论文刚通过答辩,李桐就率队前往小汤山医院支援,但不幸的是,导师李桐最终因过度疲劳且感染病毒而不幸遇难。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过特殊时期的苦难,使得钟陀对眼前的这个病例感到格外敏感和警惕。多少年过去了,恩师牺牲在前线的那一幕依然让他感怀。 他立即拿起手机,拨通了助手魏功的电话,做了简明扼要的部署: “第一,请接触患者的医护人员立即提高防护意识,做好防护措施;第二,对该患者的密切接触者比如家属进行同样的检测和化验;第三,注意是否有其他相同症状的患者,如有,注意做好隔离工作。” 挂上电话,钟陀突然一愣,又想起了什么,再次拨通了魏功的电话: “注意,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我马上到医院。” 说完,钟陀立即走出医科大学办公大楼,来到停车场,驾驶私家车,朝医院疾驰而去。 W人民医院感染科,何国华的病房里,一个护士戴着口罩,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孔灵芝说道: “3床的家属,请过来一下。” 在医生办公室里,魏功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示意孔灵芝站在门外,孔灵芝觉得很奇怪: “你们搞错没有?不是我生病了,是我老公生病了。咳咳……” 第10节 预防意识 腊月二十四。 天刚蒙蒙亮。钢材批发市场门口的卡车上,王大强早早地“起车”了,他瞅了一眼睡在另一头的司机丁月明,丁月明还在酣睡中,王大强跳下车,在车轱辘旁边撒了一泡尿,然后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钢材市场门口,进进出出的货车仍然一派繁忙。王大强见人就问:买口罩吗?被问到的人,要么懒得理他,要么认为他是个神经病。 口袋里没钱,王大强内心焦虑。 如果老天开眼,能卖掉一批口罩,多少也有点钱赚啊。 钢材市场无人问津,他又转悠着走出市场的大门,沿着门口的大马路朝前走去。 此刻,天已大亮,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已经陆续有人打开卷帘门开始营业了。 W人民医院办公室,钟陀一夜未睡。自从昨天晚上发现了一例SARS冠状病毒阳性的病人之后,他就无法入睡。 他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后,作为感染科主任,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所有医护人员穿戴好防护用品,做好消毒措施;第二件事情,建立隔离病房,将凡是SARS冠状病毒呈阳性的病人一律隔离治疗。 不幸的是,在对第一例病人何国华的妻子孔灵芝的检测中,尽管孔灵芝没有发热和只有轻微的咳嗽症状,但仍然检测呈阳性。 这样的发现,让钟陀耸然一惊。因为病毒的狡猾性、隐藏性已大大超过他的预料,而且,从这两例病例来看,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传染性。当然,仅凭两例就证明这种不明肺炎有传染性,是远远不够谨慎和科学的。 这到底是不是十多年前人人闻之色变的非典,目前还没有定论,还在等待进一步的检测数据。 但无论怎样,提高预防意识和防范措施,总是没错的。 海鲜批发市场附近的小区内,一套简陋的房屋里,16岁的脑瘫儿何亮正在床上焦躁地扭动着身躯,屋子里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而且他早就饿了。从昨天中午,孔灵芝提着保温桶出门之后,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人来给他擦洗身子、换成人纸尿裤,更没有人给他喂饭吃。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竭尽所能地在床上扭动着身躯,嘴里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W人民医院隔离病房内,孔灵芝正在挣脱护士的阻拦,将脸上的口罩扯下来扔在地上,疯狂地叫着要回去,三个护士死死地拦住她,眼看孔灵芝就要得胜了。 孔灵芝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颧骨处带着泪痕,声调里带着哭腔,高声地咒骂着护士们: “你们这些蠢货,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回家?咳咳……我没病!你们这群疯子!” 想着家里还有个无人照料的脑瘫儿,她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终于,孔灵芝冲破了护士们的封锁,她披头散发,冲出了医院的大门。 外面,太阳高照。 大街上,人来人往。时间已近中午。 王大强走进一家药房,询问店员是否需要口罩,店员摇了摇头。王大强只好失望地走出来,这是他今天走进的第8家药店,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不需要口罩。 W人民医院感染科主任钟陀的办公室内,魏功正在向他报告有一例病人已经逃脱医院的事情。钟陀一愣: “你是说跑了?” 魏功点了点头: “是的,她非回去不可……她说她要回家……” 钟陀的眉头紧皱起来: “怎么会这样?从隔离病房跑出去,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 魏功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只是,作为医院来说,我们也没有强力阻止病人的权利……” 钟陀的神色严峻起来,他看着魏功说道: “我从本市其他几个医院的朋友处得知,其他各医院也都收治了类似的病例……这足以证明,这不是个案,而是带有普遍现象的。你马上起草一份报告,我们要层层上报到主管部门,这件事情,必须通过主管部门的行政手段,我们才能避免刚才类似的事件发生。” 钟陀的话,魏功当然明白,现在,医院没有强制处置病人的权利;但如果真是非常严重的普遍情况,主管部门就会通过行政手段,让这些有可能传染人的病人被强制地隔离在医院里。 钢材批发市场门口,王大强手里提着两个盒子,盒子里是热干面。他来到丁月明的卡车前,将一盒热干面递给丁月明: “老乡,吃饭了——” 直到这时候,丁月明才醒过来。长期奔波在高速公路上,有时候很长时间不能睡觉,所以一有机会睡觉,他就睡得昏天黑地。 丁月明接过来,热干面的香味扑鼻而来,还别说,真饿了,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丁月明一边吃一边看着站在车下面的王大强: “你也上来吧?” 王大强摇了摇头: “我就在下面吃,晒晒太阳——哎对了,老乡,老胡说了没,啥时候开始上货啊?” 丁月明摇了摇头: “没说。” 然后又开始埋头吃起来。 两人刚吃完热干面,突然,丁月明的电话响了,是老胡打来的,说货马上就到钢材市场了。丁月明高兴不已,立即发动汽车,招呼王大强一声,就开进了钢材市场的大门。 老胡说的马上就到,实际上却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到货。直到下午3点多钟,老胡的货才到。 装运好钢材后,天已经黑了。 临近春节的钢材市场,依然一片忙碌,灯火通明。 王大强有力气,帮货主老胡搬运钢材,忙上忙下,累出一身大汗。 钢材绑好后,老胡拿出200块钱递给王大强: “来,这是给你的搬运费。” 王大强一愣: “这?” 老胡又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一共300元,递给王大强: “这下总行了吧?” 想起自己被骗的600元钱,想起这300元可以给年老的老父亲买点礼品,王大强是真的有些心动了。但他不是靠搬运为生,搬运这车货物的初衷,就是纯粹帮忙而已。 正准备拒绝,一旁的丁月明开口了: “上一车货,都是300块钱,你就接了吧。” 见丁月明开口了,王大强也没推辞,接过了300元搬运费。 装好车,丁月明和王大强双双跳进驾驶室。王大强把刚才那300块钱递给丁月明: “来,老乡,这300块钱给你。” 丁月明一愣: “你怎么能给我呢?这是你自己下力挣来的辛苦钱,我不能收。” 王大强说道: “我也不是专门靠这个赚钱的,本来不想收老胡的这个钱,就是帮个忙而已,我看你在旁边开口了,就收下了。” 丁月明说道: “你误会了,我在一旁开口,并不代表我想要这个钱。我的意思是,这是你应得的钱,你理所当然应该收下,你说是不是?” 王大强说道: “我真没想收这个钱,就是想帮帮忙。这钱还是你留着的好。” 丁月明认真看了看王大强: “哎,没想到你是个老实人啊。这样吧,这300块钱就放在车上,作为我们一路回老家在路上的开销,吃个饭喝瓶水抽个烟啥的,你看啷个样?” 王大强点头笑着说道: “好好,那当然要得,要得!” 丁月明说道: “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在车上过夜,明天早上早点走。” 然而,这个夜晚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11节 不眠之夜 (这个章节,我修改8次,被屏蔽了8次) (所以,现在,我用一句话给大家简述一下情节,总应该不会被屏蔽了吧?) 孔灵芝回到家里,发现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脑瘫儿,很是心疼。 (这下可以了吧?) 这天晚上,天刚黑,名万口罩厂的厂长杨明万独自一人,悄悄地出现在福来登酒店的大堂。在前台拿出身份证登记后,他很快地坐上电梯,来到18层的一个豪华套房,然后摸出手机,用微信给一个叫水仙的人发了条信息: “福来登酒店18楼,18-8,我已到。” 发完信息,杨明万觉得嗓子一阵发紧,紧跟着咳嗽了几声。他站起身来,用房间的水壶烧了一壶开水。 不等开水冷却,他就端起杯子喝,直烫得他吐舌头。 正在这时候,门铃响了,杨明万赶紧放下杯子,跑去开门。 一个30多岁、披着长发、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这个女子,正是他刚才发微信的水仙。 在钢材批发市场门口的卡车上,丁月明已经打起了鼾声。多年的长途驾车生活,让他养成了只要一有空隙就能马上入睡的神奇功能。见证过不少车祸的他,除非迫不得已,是不会赶路的。 王大强刷手机,从微博上知道了有一种比较严重的病正在蔓延。 半夜,孔灵芝发病了。 她想带着儿子离开家,因为她担心儿子再没人照顾,那就麻烦了。 (这下没问题了吧?) f . u. c. k. 第12节 空空如也 腊月二十五。 0点30分,杨明万回到家。 他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走进卧室,悄悄地脱衣上床。 刚刚躺下,妻子黄飞凤就在暗夜里问道: “怎么现在才回来?这都几点了?” 杨明万心里一惊,心想这娘们儿到现在都还没睡啊!然后故作沉静和疲惫地说道: “哎呀,累死了……” 黄飞凤: “不对吧?恐怕是……” 杨明万心想,都说女人是天生的侦探家,看来还真没说错。 他故作懊丧、委屈地说道: “我在外头都快累死了……你还在这里造谣!工人的工资不需要发吗?款不需要催吗?我这么辛苦为的是啥?你说得轻松……” 黄飞凤翻了个身,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了。 杨明万问道: “哎对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黄飞凤没好气地说道: “收拾好了!” 早上8点,一切如常,离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一些在外地工作的年轻人,也都想尽一切办法,回到W市,回到亲人们的身边。 一些家在外地的人,也都想尽一切办法,离开W市,回到各自的亲人身边去。 在海鲜批发市场旁边的那栋破旧而老式的居民房门前,来了一辆医院的120救护车,没有鸣笛,但闪烁着警灯。 早起锻炼的老大爷老太太都忍不住互相探头打听: “这是谁生病了啊? “没听说谁生病啊?这……是怎么回事?” …… 从救护车上下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而且全副武装,还有两个穿着保安一样的制服。 他们径直来到何国华的家门口,砰砰地敲门。 奇怪,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保安在门口喊话了: “里面的人赶紧出来!我们是W人民医院的!” 十分钟过去后,屋里依然没动静。 保安继续喊道: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我们可采取强制措施了啊?” 众人侧耳倾听了一阵,见里面还是没动静,一个保安朝另一个保安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保安拿出工具,开始破门。 何国华的家门被撞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和保安一拥而入。 然而,房间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上午十点,W人民医院的会议室,气氛凝重。 钟陀正在发言: “现在,由我将本院的相关病例做一个汇报……(此处为过审删掉诸多细节描写)……因此我的观点是: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我的发言完毕。” W市城区,丁月明驾驶着卡车,在街道上疾驰。副驾驶座位上,坐着王大强。 王大强一会看看张小婉的照片,一会看看手机。 王大强问道: “哎丁哥,你有老婆孩子吗?” 丁月明笑着说道: “有啊,我儿子都8岁了。” 王大强说道: “丁哥挺有福气的啊,年纪轻轻儿子都会打酱油啦。” 丁月明说道: “啥福气不福气的,现在的孩子,那就是个花钱的祖宗,你说咱辛辛苦苦挣点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给那小子挣点!这样补习班那样补习班,这样兴趣班那样特长课,哎,光是学英语,一年就得花掉我3万!” 王大强一愣: “哎呀,照你这么说,那还真是个不小的开支啊。哎对了,现在二胎政策开放了,跟嫂子没想再生一个?” 丁月明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这一个都让我焦头烂额了,再生一个……我可从来没想过。” 王大强说道: “哎丁哥,我觉得再生一个好啊,关键是你儿子将来有个伴儿啊,多个亲人,多个照应嘛!你想想,等你们老了,以后你儿子一个人,那得多重的负担啊!生两个,虽然你们现在辛苦点,但以后嘛,儿子的压力小点。” 丁月明砸吧砸吧了几下嘴,看了看王大强,说道: “咦,我发现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啊!” 王大强笑着说道: “可不是?我说丁哥啊,这次回去过年,就把二胎给办了!” 丁月明哈哈大笑起来,问道: “你呢?有老婆孩子没?” 王大强说道: “没有,连老婆都没有呢!这不……穷吗?没人看得上。” 丁月明看了看王大强: “年轻人别这么说,我看你这小伙子还挺不错的啊……现在的姑娘,也不都是看钱才嫁的,那现在有钱人家的姑娘也很多啊……” 王大强说道: “这倒是,可有钱人家的姑娘,也看不上咱这样的啊……” 丁月明说: “缘分,这个事情得看缘分……” 王大强没有搭话,端详着张小婉的照片。 恰在这时候,丁月明的手机响了起来。王大强立即伸手拿过来,说道: “丁哥,你专心开车,我来……哦,这是一个叫……丁丁猫……的人打过来的。哈哈……丁丁猫?真有这名字?” 丁月明说道: “接吧!” 王大强按下了接听和免提键—— 第13节 突如其来 “爸爸——爸爸——” 从手机里,传来一个兴奋而稚嫩的童音。突然冒出一个孩子叫爸爸,把王大强吓了一大跳。 “喂——儿子——” 错愕之间,只听丁月明已经在驾驶室拉开了嗓门,大声回答道。 王大强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叫丁丁猫的,是丁月明的儿子。 丁丁猫在电话里不停地喊道: “爸爸,你在哪里——” 王大强把手机拿起来,凑近丁月明的耳朵旁。 丁月明大声说道: “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咯——你想不想爸爸啊?” 丁丁猫在电话里响亮的回答道: “想!” 丁月明乐呵呵地问道: “好叻,爸爸啊,明天就到家咯——” 丁丁猫说道: “爸爸你快回来吧,妈妈说……马上就过年了……” 丁月明哈哈大笑道: “好好,爸爸明天就到家咯,就能看见我们的丁丁猫咯……给你妈妈说,多做点好吃的啊——” 挂上电话,王大强说道: “真羡慕你啊丁哥——” 丁月明嘿嘿一笑: “嘿嘿,你别说,再苦再累,只要听到儿子喊我一声爸爸,啥苦啥累都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王大强一愣: “养儿子还有这神奇功能?” 话音刚落,丁月明就捂着肚子说道: “哎呀呀,你赶紧帮忙看看,这附近哪里有厕所?我……要拉肚子……前面马上就是高速路口了,上了高速公路,只有服务区才能上厕所了——” 卡车一边往前行驶,王大强一边盯着窗外,突然,他指了指前方喊道: “那里是个加油站,加油站有厕所!” 丁月明加大马力,卡车像一阵风似的驶入了加油站。 车辆刚靠边停住,丁月明就跳下车,像兔子一样钻进了厕所。远远地传来一阵喊声: “老乡——送纸——我没纸——” 王大强一愣,心想这家伙真是急得不行啊,连纸都没带。王大强从驾驶室翻出一卷卫生纸,也跳下车,跟进了厕所。 不到10分钟,两人从男厕所走了出来。 王大强说道: “奇怪,你好好地怎么拉起肚子了呢?” 丁月明说道: “肯定是早上的热干面吃坏了肚子……” 王大强说道: “哎,不对呀,咱俩早上都是吃的热干面,要拉肚子,我也应该拉啊,可是我……好好的呢……” 丁月明嘟哝道: “哎,我也晓得是啷个搞的……” 丁月明望了望前方不远处,说道: “前面就是高速公路入口了,我们在这加满油,现在也是中午时候了,我们去附近找个小饭馆吃个中午饭,然后就上高速了。” 王大强点了点头: “好好。” W人民医院感染科,钟陀的办公室里,钟陀正在查看病人的肺部CT。他神色严峻,眉头紧锁,然后,他指着墙上的这些CT图,对旁边的一个医生说道: “这是典型的冠状病毒,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弄清它的源头……不管别的医院怎么做,但是我们医院一定要做到积极防护,做好隔离,凡是我们医院收治的病人,一定要查清患者的家属,并通知患者家属来做检查。关于这个情况,我已经给院长汇报了,他也同意我的观点和做法。” 旁边的医生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现在已经明确人传人了,这时候,如果新闻能够发布这个消息,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钟陀坐到椅子上,说道: “新闻能不能发,那是有关部门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我们只能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作出应有的动作。有些事情,民众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可以这样说,我们医院是全W市第一所做好防护与隔离的医院。哦对了,1号病人的家属怎么样?找到没有?” 医生说道: “还没找到……” 钟陀神色更加凝重了: “这样的病人,如不及时收治隔离,那就是一颗埋藏在群众中的一枚定时炸弹啊……打电话没有?” 医生说道: “电话也打了,关机。” 正在这时候,助手魏功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步履匆匆,将文件递给钟陀: “老师,这是院里刚刚收到的文件,上级有关部门已经同意对病人采取强制隔离措施,已经对外明确公布了人传人的事实,这些信息,新闻上正在逐步公开。” 钟陀接过文件,匆匆浏览了一遍,点头说道: “好啊,比我预想的动作要快……这是好事……这意味着,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了。你们千万注意,一定要首先保护好自己!” 魏功说道: “好,您也是。” 海鲜批发市场门口,一队城管队员,有的手里拿着小喇叭,有的拿着封条,有的在忙着贴封条,正在催促商家关门歇业。 有的商家拒不关门: “我们盼了一年,就盼这几天赚点钱,怎么要关门呢?” 城管队员不容分说,强行将其摆放的腊肉、海鲜等收了起来。 对于已经关门的摊位,一律贴上封条。 加油站门口的一家小饭馆门口的空地上,王大强和丁月明正在等着服务员上菜。 丁月明捂着肚子,突然站了起来,跑过去问服务员: “服务员,厕所在哪里?” 服务员指了指里面,丁月明赶紧钻了进去。 坐在门口的王大强摇了摇头: “哎,这就奇怪了,这才多大一会,就拉了两次了!” 然后,他继续低头刷着微博。 突然,手机上的一条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海鲜批发市场关门歇业不明肺炎人传人已致人死亡 王大强一惊,抬头一看,丁月明正从小饭馆走出来。 王大强远远地从丁月明喊道: “哎哎,你快来看——海鲜批发市场真的关门了!” 丁月明坐下来,看了看王大强的手机: “为啥?这不马上要过年了么?正是海鲜批发市场生意最好的时候,为啥要关门?” 王大强说道: “我看网上说,现在有一种传染病,可以人传人,最早就是从海鲜批发市场传出来的……” 丁月明笑了笑,说道: “这都啥年代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王大强说道: “嗨,你爱信不信,这网上的还有假?” 丁月明说道: “网上造假太容易了,你可千万别相信,来来来,吃饭了吃饭了,吃了咱就上高速公路了——” 第14节 发财大梦 王大强三下两下扒拉完了饭,擦了擦嘴,对丁月明说道: “你慢慢吃,我去买点东西就来。” 王大强又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加油站: “等会我们直接到卡车上汇合。哦对了,你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我已经把饭钱给了。” 丁月明问道: “你干啥去啊?” 王大强边走边说道: “我去买点东西。” 丁月明说道: “那你抓紧时间啊,快去快回!” 王大强头也不回地答应着,转过身不见了。 下午一点,W国际机场T2航站楼。 名万口罩厂的杨明万和妻子黄飞凤、8岁的儿子杨洋得站在排队的人群里,挨个通过检票口。 杨洋得仰起头问道: “爸爸,我想去海边看海,我还要去鲸鱼、鲨鱼,我还要吃好多好吃的,没吃过的东西——” 杨明万笑着说道: “好好好,这次出国啊,让你去玩个够。你想吃啥、想玩啥、想买啥,都可以!” 杨明万此行的目的,是去泰国度假。忙碌辛苦了一年,就盼着这个春节去泰国冲浪、晒太阳,轻松轻松。 海鲜批发市场内,上午还一片繁忙,现在,人们早已销声匿迹了,只有市场里的一个保安,无所事事地在市场门口溜达。 此刻,批发市场的大铁门已上了锁,贴上了封条。 就在寂静的市场里,突然从某个角落传出叮当一声响,保安站在门口,侧耳倾听了一阵,那声音再也没出现了。保安捂了捂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街道上,王大强正匆匆走进一家药店,抬头之间,猛然发现药店门口排起了长队,于是他知道了一个关键信息:现在口罩很吃香。 王大强一阵猛跑,直奔加油站而去,远远地,他就看见丁月明正朝卡车的驾驶室钻。他扯开喉咙喊起来: “丁哥——丁哥——” 距离太远,丁月明完全没有听见。 王大强实在跑不动了,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喘了几口气,让胃里稍微好受点儿,然后又猛烈地奔跑起来。 终于跑到了卡车跟前,王大强砰砰地拍打着车门,丁月明打开车门,望着已经喘不过气来的王大强,惊讶地问道: “怎么了你?” (这下不会被屏蔽了吧? 身为一个写作者, 觉得悲哀。 无比的悲哀。 但是没办法。 得活命啊。 f. u. c. k. ) 第15节 顺路捎带 王大强说道: “我不回去了哥——” 丁月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了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说啥?” 王大强说: “丁哥,我不回去了。” 丁月明心里顿时有点冒火,心想前天你找到我,求爹爹告奶奶,央求我带你回去,我宁愿少装点钢材,也要免费将你带回去,你现在倒好,一句“我不回去了”就完事,天底下有这样的事吗? 丁月明的脸色沉了下来,问道: “为啥?” 王大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走到卡车近前,举着手里的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两盒治拉肚子的药: “丁哥,我刚才给你买药去了,你这么一会就拉两次肚子了,得吃药才行啊!” 听到这话,丁月明先前的火气这才压制了下去,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有心人,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不碍事不碍事,过阵子就好了。我们长期在外跑的人,不讲究。” 丁月明接过王大强递过来的塑料袋,问王大强: “哎对了,你刚才说……不回去了?” 王大强说道: “嗯,哥,我不回去了。” 丁月明问道: “啷个的呢?不回去过年了?” 王大强说道: “我不回去过年了……” 丁月明又问道: “那你车上的货啷个办?这么多口罩,你也总不能随身带着啊。” 王大强说道: “没事没事,我再来想办法,先把货卸下来再说。” 丁月明问道: “兄dei,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有啥困难说出来,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嘛……” 王大强心想,自己就要发家致富的消息,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呢? 但转念一想,丁月明是个好人,告诉他实情也没啥,正准备实话相告,这时候,丁月明的手机疯狂的响了起来。 丁月明在电话里吚吚呜呜地说了一阵,挂上电话后,他对王大强说道: “兄dei,先上来坐会吧,刚才老胡打电话来说,他有个人带回B市,正好我们回到万市途中要经过B市。” 王大强摇了摇头,说道: “不用了,正好你等他的时候,我就把货卸下来,不耽误你的时间。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丁月明说道: “出门在外,这么客气干啥?我帮你你帮我,大家互帮互助吧,你说是不是?” 王大强是真的被感动了。在这个到处都要钱的社会,竟然还能遇上这么好的好心人,真让人感到温暖那。 海鲜批发市场内,四处一片寂静,每个摊位的卷帘门上,都贴着封条。 如果走进大门,挨个挨个地走去,在靠近最里面的角落里,就会听到非常轻微的声音,有时候是刷锅的声音,有时候是炒菜的声音,有时候是吃饭的声音…… 没错,在一家贴着封条的卷帘门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弯腰做饭,旁边的一块木板上,放着两床被褥,被褥上躺着一个无法行动的脑瘫儿。 是的,这个做饭的中年妇女就是孔灵芝。 孔灵芝昨天半夜(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出现与丈夫相似的症状后,回想起医生的警告,不由得害怕起来。她不是害怕这个病情,而是害怕儿子独自一人在家,生活不能自理,所以这才拼死从医院跑回来。 凌晨惊醒后,孔灵芝担心医院的人上门来“抓捕”,于是趁着夜色的掩护,硬是分了好几趟,将必备的生活用品和儿子,都搬运走了。 搬运到哪里去呢?唯一的办法,就是附近的海鲜批发市场的摊位。 那个摊位,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来源,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除了那里,她无处可去。 早在何国华去医院看病的那天中午,摊位的卷帘门就关上了。在城管的统一关闭市场行动的时候,孔灵芝和儿子就住在卷帘门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和唰唰的关门声,孔灵芝更加知道了这个病情的严重。 病情越严重,她越是坚定了要与儿子在一起的的决心。 高速公路入口的加油站,王大强正准备朝下卸货,这时候,一辆小轿车径直驶到卡车旁边停了下来,只见老胡从车上下来,然后又打开了小轿车后面的车门,从车上下来一个26岁的女孩,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皮肤白皙,身材瘦小高挑,扎着马尾,穿着一身运动装,浑身上下,带着青春的活力。 老胡指着丁月明说道: “这是我朋友的女儿刘珊珊,老家在B市,你们回万市,要经过B市,你们到时候在B市高速公路下道,把珊珊放在高速公路下道口就行了,有人去接她。B市离W市300多公里,货车开得慢,估计你们今晚得在车上过夜,明天上午就能到B市。” 说完,老胡拿了两包软中华香烟,一把递给丁月明,一包递给王大强: “两位在路上一定要多关照,这是我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的女儿,请务必要将她安全地送到B市,拜托两位兄弟了!” 刘珊珊大方地对两位即将同行一段旅程的男人们说道: “请两位多多关照!” 丁月明笑着说道: “你是胡大哥好朋友的千金,我和胡大哥相交多年,你就放心吧,保证把你又快又好地送到目的地!只是啊,咱这长期跑货车的人,条件差,怕你嫌弃啊。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上车吧,咱这就出发了!” 说完,刘珊珊从副驾驶位置爬上了驾驶室。 驾驶室一共两排座位,准坐4人,第一排正副驾驶位各一人,第二排还可以坐两人。跑长途货运的车辆,一般都是两个司机轮换着开,所以第二排的两个座位大多都经过改装,改装成一个可以睡觉的床铺。 等刘珊珊上了车,老胡将丁月明喊下车,悄悄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很显然,老胡不希望刘珊珊看到这一幕,所以这才背着刘珊珊给丁月明说几句悄悄话。 刘珊珊刚刚爬上车,王大强就说道: “哎呀,真是不凑巧,我这就要下车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一会,我还有点货也要卸下去。” 刘珊珊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嗯,怎么了呢?你要下车?” 王大强点点头: “是啊,是啊!” 王大强正准备跳下驾驶室,被刚刚回到驾驶室的丁月明一把抓住: “不准走!” 王大强一愣: “咦,丁哥,啷个了?” 第16节 老父病危 丁月明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儿也没了先前的和气友善,在王大强看来,甚至有些蛮不讲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法呢? 王大强看了看丁月明,与先前不同的是,丁月明的脸上这时候多了一幅口罩。 刘珊珊一出现的时候,脸上就有口罩;王大强觉得口罩太多,不用也是浪费,所以戴了口罩;唯独丁月明,先前王大强让他戴口罩他不戴,现在怎么就突然多了一副口罩呢? 多一副口罩也就罢了,为啥连态度都转变了呢? 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变得……凶巴巴的,到底是为什么? 此时此刻,王大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工夫去深究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口罩卖掉! 刚才无意中的发现,让他震惊、兴奋和激动。 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这3万个口罩,是自己大半年来血汗的结晶,也寄托着自己的梦想和希望。 现在,终于有机会出手了,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为啥要放弃? 丁月明竟然想阻挡自己的梦想和希望,这……就是自己的敌人啊!他为啥要这么干? 王大强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丁月明已经手脚并用,点火、踩离合、挂挡、起步,鸣着喇叭,大卡车已经隆隆地驶起来了。 丁月明根本不给王大强卸货的机会。 王大强问道: “哎不丁哥……你这是……” 丁月明凶神恶煞地说道: “你想上就上,想走就走啊?你以为我老丁开的这个卡车是菜市场啊?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王大强心里涌上一股难言之隐,他总不能说“你挡了我发财的路子”,“财不露白”,“做人要低调”,这是他信奉的原则。 恰在这时候,王大强的手机响了,拿出手机一看,是父亲王开贵打来的。 王开贵在电话里问儿子到哪里了?啥时候可以回家过年? 王大强说快了,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可以到家了。 王开贵在电话里不停地咳嗽,说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在镇上看看卖大料的店铺,询一下价。 大料,是万市地区的方言,“棺材”的意思。 王大强大惊,这大过年的,怎么跟大料扯上关系了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爸,你啷个了?你没事吧?” 王开贵在电话来虚弱地说道: “没事……老汉我就等你回家……回家……呢……” 王大强的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爸,你一定要挺住,我……已经在路上了……” 挂上电话,王大强不做声了。他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怕别人看见,他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卡车已驶入高速公路入口,前面排起了长龙。 丁月明停下车,扭头望着王大强: “啷个?现在不下车了?” 王大强叹了口气,一边是自己卖口罩发家致富的梦想和希望,一边是病重的老父亲,谁轻谁重,他还是知道的。 现在,就是丁月明赶他下车,他也不会下了。 见王大强没说话,丁月明继续说道: “你看你,这大过年的,不回家,还在外面瞎晃个啥?今天都腊月二十五了,本来我们今天一大早就要走的,结果因为城里堵车,我又拉肚子,耽误到现在这下午时分才进入高速,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不能再耽误了……你说你要是下车了,你怎么回老家?” 丁月明说的倒也是实话。火车票早就买不着了,为了回家,他还上当受骗过,现在能有顺风车回去,也算是个好事。或许,等回到老家后,这口罩……也能卖个好价钱?事到如今,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王大强斜靠在椅子上,说道: “你说得对,车是你的,你说了算。” 王大强不喜欢与人争论,不触及底线,他是不会与人发生冲突的。这是他多年在外闯荡得出的生活哲理。 躺在后排的刘珊珊似乎是一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从上车到现在,她就没说过一句话。 车辆通过高速公路入口后,在丁月明的驾驶下,一路狂奔。好在已经是下午,路上的车流相对较少,丁月明开起来飞快。 阳光很好,照进驾驶室,让人睁不开眼睛。 王大强斜靠着椅子上,微闭着双目,满脑子都是父亲的影子。 母亲去世早,父亲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大。父亲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一辈子没啥成就,只知道在地里刨食。村里人都公认他是全村最勤劳的一个,外号“老黄牛”。每天天不亮就在地里劳作,天黑尽了还能听到他挥动锄头敲打土坷垃的声音。他省吃俭用的每一分钱,都给了儿子。 王大强还记得那年冬天,父亲生病了,一直不停地咳嗽,胸痛。王大强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去医院看看,可是王开贵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仅有的两条裤子,全都是厚厚的泥巴。王大强用木棍撬开水缸里的冰层,连夜将父亲的裤子洗干净了,然后架起火堆,在火堆旁烘烤了整整一夜,才将父亲的裤子烤干,第二天,父亲才穿着这条裤子,跟随王大强一起去了城里的医院。 医生诊断的结果,心肌炎。 为了挣钱给父亲看病,王大强只能外出打工。可是……这几年挣的钱,也全都给父亲买了药。尤其是这大半年来,工厂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父亲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刚才听王开贵在电话里说,好像病情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 这样想着的时候,王大强就恨不得丁月明的卡车能装上翅膀,一步就开到家门口。 “副驾驶的这位大哥,你贵姓啊?”坐在后排一直不说话的刘珊珊,这时候说话了。 在王大强看来,刘珊珊是城里姑娘,她是不屑于跟自己这种底层老百姓打交道的。只不过今天是碰巧,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了。 听刘珊珊这么一问,王大强就回答道: “我姓王,王大强。听先前老胡说,你叫……珊珊?” 刘珊珊笑着回答道: “我叫刘珊珊。” 王大强自觉与刘珊珊没啥共同语言,不知道如何搭话,这时候,刘珊珊又问道: “大强哥是干哪一行的?” 王大强说道: “口罩厂,做口罩的。” 没想到这话刚一出口,刘珊珊就惊叫起来—— 第17节 油嘴滑舌 “那你发了啊!” 这话把王大强和丁月明都吓了一大跳。 刘珊珊接着说道: “现在大家都十分关注这个哦。” 丁月明有些吃惊地看着王大强: “这么说……我好想明白了你先前为什么要下车了……你有几万个口罩,你是想去卖口罩?” 王大强说道: “既然都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用隐瞒了。是的。不过,那都是老板抵工资给我的货物,你说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出手了,我把自己的工资换回来,有啥错?” 丁月明叹了口气: “哎,只怪我当初不知道,只想把你拉回去过年,所以才没让你下车……你如果反悔的话,我就在前面的下道口把你放下,还来得及。” 王大强叹了口气: “算了吧,我现在是真的要急着回家了……老父病重了,不知道能不能……哎……” 刘珊珊说道: “我觉得,不排除有人想浑水摸鱼。我想这就是那些生产口罩的人、卖口罩的人传出的谣言,好让大家都去买口罩罢了……我觉得事情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丁月明侧头看着王大强: “哎,对啊,我觉得珊珊这话有道理啊,你说,是不是你们老板散步的谣言?” 腊月二十五,傍晚时分,当丁月明驾驶着卡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的时候,王大强的老板,不,准确地说,是王大强原来的老板杨明万,正携妻带子,踏上了曼谷的土地。 这个拿不出钱给工人发工资的小老板,此时刚刚入驻酒店,舒适地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欣赏着异国他乡的风光。 工厂这几年效益不好,杨明万又没别的路子,只好死守着这个口罩厂。好在年前有两个商家给回了款,才让他有了出国旅游的资本。 刚在躺椅上躺下不久,杨明万的电话就响了,他摸出手机一看,是水仙打来的。杨明万警惕地看了一眼正在房间里收拾整理衣服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接起了电话: “喂——” 水仙说道: “你到曼谷了吗?” 杨明万又悄悄地瞄了一眼妻子,见妻子没有注意,这才说道: “到了到了……” 杨明万正准备再多聊几句,谁知妻子黄飞凤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身边,说道: “咦,聊得还挺开心的嘛!” 杨明万吓了一大跳,立即挂了电话,一本正经地看着妻子: “啥?你说啥?” 黄飞凤不依不饶,猛地一把夺过了手机,打开手机,翻看通话记录。 杨明万还在一旁自证清白: “没啥,嘿嘿,真的没啥……” 高速公路上,天已经慢慢地黑了。 丁月明驾驶的卡车,开着雪白的灯光,在高速公路上飞奔。 前方出现了一个高速公路服务区,丁月明放慢车速,一盘子将卡车开进了服务区。 王大强恨不能一刻也不能耽误,这会见丁月明又要停车,于是问道: “哎丁哥,你啷个又要进服务区?没油了?” 丁月明说道: “拉肚子——拉肚子——” 王大强摇了摇头,有些惊奇地说道: “咦,我说你这有点不对劲啊,这才半天不到,你都拉好几次了……给你的药也吃了,啷个没得效果喃?” 说话之间,丁月明已经跑向厕所而去了。 刘珊珊问道: “怎么?丁师傅拉肚子?” 王大强说道: “是啊,从今天早上就这样了……” 泰国曼谷,一家高档酒店内。 黄飞凤正在翻看杨明万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最近的一个通话记录显示号码是10086。 黄飞凤奇怪地说道: “咦,这出国了,10086竟然也追到泰国来了?” 杨明万立即笑着说道: “那当然嘛!咱国家现在强大了,每个出国的人,都会收到10086的电话问候,你看咱祖国强大了,就是很有自豪感、归宿感,你说是不是?” 黄飞凤撇了撇嘴,没找着什么证据,不甘心地丢下手机,转身回里屋去了。 杨明万不由得暗自窃喜,心想又逃脱一劫。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 一口茶还没下肚,就听见耳旁一阵旋风扫过,杨明万扭头一看,黄飞凤那河东狮吼般的声音传来: “你明明是联通的号码,10086给你打啥电话?!” 高速公路服务区,丁月明捂着肚子回来了,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 王大强问道: “啷个呢,丁哥,还没好点?” 丁月明嘴里嘶嘶有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好多年没拉过肚子了……啷个现在突然拉起肚子来了呢?” 丁月明一边说着一边跳进驾驶室,正准备发动车子,扭头之间,突然不见了刘珊珊。丁月明问道: “咦,这个……珊珊呢?” 王大强一愣,回答道: “哦,她刚才下车了,她说去上个厕所,马上就回来。” 丁月明“哦”了一声,百无聊赖中,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 电台里,传来一阵喜庆的音乐声。 刚听了一阵,听见车门响,丁月明扭头一看,刘珊珊回来了。刘珊珊手里多了两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全是吃的:火腿肠、面包、蛋糕、牛奶、红牛饮料。 他给丁月明和王大强各一个袋子,说道: “这都晚上了,该吃晚饭了,两位凑合下,吃点东西吧。” 丁月明和王大强都是一愣,丁月明说道: “哎呀,珊珊,你这……也太客气了……” 刘珊珊笑着说道: “出门在外,大家都别讲究了,吃吧,吃吧!还客气啥?” 王大强看着塑料袋里的食物,心怀感激地说道: “太谢谢珊珊了。我看这珊珊啊,不但人美,心灵也美!” 丁月明扭头看着王大强,说道: “哎我说老乡,这不对啊,就凭你这副油嘴滑舌的嘴脸,不应该找不着女朋友啊?” 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曼谷的酒店内,黄飞凤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丈夫杨明万说道: “你这个烂货!说,这个10086是谁?老娘今天就不信邪了!老娘这就给回拨过去——” 第18节 大惊失色 被妻子这么一闹,杨明万觉得这个假期算是浪费了。本来抱着好好的心情来的,没想到刚到酒店,就被妻子发现了背后的端倪,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被妻子一通责问和臭骂是免不了的。杨明万拒不承认,黄飞凤闹腾一阵之后,也自觉无趣,主动偃旗息鼓了。 慢慢的,一个念头在杨明万的脑海里升腾而起:与其跟着妻子一起不愉快,还不如单独成行来得爽。 儿子杨洋得已经8岁了,能自己走路了,妻子带着这个孩子,也很轻松。想到这里,杨明万倒头就睡。 高速公路上,夜已深。 王大强对丁月明说道: “丁哥,这都大半夜了,咱进服务区休息一下吧。” 丁月明说道: “你不是急着回去么?” 王大强说道: “我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啊。毕竟安全第一,你装这么大一车钢材,开着也累啊,前面2公里有个服务区,去休息休息。” 后排的刘珊珊也说道: “丁师傅休息会再走吧。” 丁月明打了个转向灯,减慢车速,拐进了前面的服务区,将车停靠在停车位上后,闭着眼睛睡了起来。 腊月二十六。 凌晨一点半。 丁月明突然哆嗦了一下,从梦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丁月明咳嗽了两声,跳下车,朝厕所奔去。 他感觉又拉肚子了。 在洗手间拉完肚子,顺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觉得有点精神了,定了定神,回到了车上,继续上路。 高速公路上,不时有车灯疾驰而过。进入一个隧道,丁月明觉得有些头痛,加上疲惫不堪,方向盘甩了一下,差点撞上隧道壁,吓得丁月明一个急刹,加上及时转动方向盘,这才化险为夷。 这个动作弄醒了睡在副驾驶的王大强和后排的刘珊珊。 刘珊珊嘟哝着道: “丁师傅,你没事吧?” 丁月明说道: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眼花……” 刘珊珊说道: “啊?要紧吗?你身体没事儿吧?” 丁月明说道: “没事没事,不要紧……” 王大强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 说话之间,车已驶出了隧道。 夜晚,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的灯光,照出一团光束,光束过后,世界又被铺天盖地的黑夜吞噬了。 为了防止疲劳驾驶,丁月明把车载收音机打开,决定提提神。 此时,从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尊敬的市民朋友们,特殊时期,请大家保持冷静……遵守规则……另外,有市民反映买不到口罩,经记者了解……现有关部门正在积极组织生产,尽快恢复供应……请市民朋友们尽量不要出门……” 听到收音机里的消息,车上的三人,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给自己的亲人打电话。 王大强第一个想到的,是张小婉。他看了看时间,这时候正是凌晨一点半,按照平时的作息来看,张小婉还在睡梦中,这时候跟她联系,会不会打扰她?但事关重大,王大强再也忍不住了,给张小婉发了条微信: 小婉,你还好吧?这几天怎么样? 发完这条信息,王大强又打开了微博。这时候他才发现,微博上已经有很多信息在飞速传播了。 王大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离开口罩厂两天时间,怎么就这样了呢? 王大强看了会微博,再回到微信的时候,发现张小婉已经发来了好几段微信的文字信息了: 我还好。你还好吧? 早就回家了吧?家里人都还好吧? 据说我们这里有不少人生病了,很多人都待在家里。 厂里的工人们都回家了,就我一人在工厂的宿舍里,挺好的。 王大强万万没想到,凌晨一点多钟,张小婉竟然还没睡着。看到她一切都好,王大强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是啊,自己离开口罩厂已经好几天了,按照正常计划,这会早就回家了,可是……阴差阳错,这会还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呢。 最后一次看见张小婉,还是自己走的那天,他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模样。本想让丁月明停车,他好下车跟她打个招呼的,没想到后来招呼也没打成就走了。 王大强在微信上说道: 本来以为你找就睡着了,怕打扰你,我也是刚才听新闻才知道的。你怎么还没睡觉? 张小婉说道: 这不放假了吗?我也没事做,刚在手机上看了会电影,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王大强问道: 哦对了,最近老板来厂里了吗?我看新闻说,口罩难买,我们厂里那些库存这下都卖了吧? 张小婉说道: 我昨天给老板打电话,打不通,不知道老板在忙啥,没来厂里。你拿走了3万个口罩,苏贵生拿走了3万个,后来还有几个工友也各拿走了两三万个,现在库存也不多了。 王大强说道; 你一定要多留一批口罩自己用,我看别人都买不着呢! 张小婉发过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那是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口罩厂,自己用的口罩还是有的。 王大强说道: 谢谢你送给我的照片,这会我正在看呢,真美。 张小婉发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 不美。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王大强问道: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为啥你一直戴着口罩呢? 张小婉说道: 你想听吗? 王大强: 想啊,我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张小婉说: 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吧。 王大强: 怎么?现在不是讲话的机会? 张小婉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你为啥关心这个? 王大强说道: 其实我不关心这个。 张小婉: 哦?你不关心那问啥? 王大强说道: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你。 张小婉沉默了。 王大强发现,对方很久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他一直盯着对话框,希望能看到消息。这时候,他真希望好好跟张小婉聊聊。直到分别,他都不是很了解她。 过了好一阵子,对方终于回话了—— 第19节 谢谢有你 张小婉的内心起伏着波澜。 跟很多个女孩子一样,她也曾经幻想过爱情。 几年前,她曾经有过一个初恋,是在同一个镇上长大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那个男生读大学去了,而她却因为成绩较差,只上了一个高职院校。 读书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着异地恋的关系。 张小婉读高职院校毕业前的那个寒假,回到老家。老家的人,普遍经营烟花爆竹生意,因为每到春节,都会有很多外地人前来收购。张小婉家也不例外,从学校一回到家,她就开始帮父母一起做烟花爆竹。 做烟花爆竹是一项危险性很高的工作,但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大家还是冒着危险,加班加点地生产。一年到头,就盼春节前的这个旺季赚点钱。 那个春节成了张小婉一生挥之不去的记忆。腊月二十五的晚上,因为操作失误,张小婉的父母不幸葬身炸药,而张小婉因为离得稍微较远,幸免于难,只是脸上也被炸药炸伤了。 伤好之后,她的脸上留下了伤疤。 当她满脸疤痕找到初恋男友,希望能够从他那里得到慰藉时,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无情的拒绝。 没有了父母的亲情,没有初恋的爱情,张小婉心如死灰。最悲伤的时候,她真想一死了之,但是想着自己死后,奶奶怎么办?她就顽强地活了下来。 奶奶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她不想再留在小镇,离开小镇后,她来到了W市。在W市,她去过很多地方——当然,从离开故乡的那一刻起,她一直都戴着口罩。在经过无数次的拒绝之后,终于,杨明万收留了她。 张小婉给杨明万的解释是:自己呼吸道过敏,医生说,必须常年戴着口罩。 张小婉干活十分麻利,别人做10个口罩的时间,她可以做12个,而且,工资要求是最低的。 所以,在名万口罩厂,她干的活是最多的,拿的报酬是最低的。 对于张小婉来说,这已经很知足了。有一个栖身之所,有吃、有住,每个月还能拿出1000元左右不等的钱,寄给奶奶。只是奶奶的年纪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张小婉也想尽快结束这种状态,但现实不容她多想,要想结束这种状态,就意味着她必须回到奶奶身边去,那样的话,就会失去生活来源。 在这种挣扎中,她艰难地扛着生活的重担,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 她也曾经幻想过爱情,但无奈初恋给她的伤害太深。初恋与她分手后不久,竟然就找了新的女友。 为什么男人忘掉一个女人只需很短的时间,而一个女人忘掉一个男人却要用一生的时间? 张小婉也能看出王大强对她的好感,但她怕王大强看到她的真面目后,会扬长而去,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心里的伤疤,不愿被人揭开。 而这一切,她能对王大强说吗? 她身边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所有的感受,都只能她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 团年那天,当其他工友都在一起忙碌着准备团年饭的时候,都在热热闹闹准备庆祝过新年的时候,她却只能躲在自己那间狭窄的单身宿舍里,默默地看书。 这些年来,她养成了读书的习惯。跟其他年轻人不一样,她不喜欢看手机,不喜欢刷某音,也不喜欢刷某信朋友圈。在书本里,在故事里,她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方小小的天地和养分。 而对于爱情,她已不再奢望。 那天傍晚,当她收到王大强一起吃团年饭的邀请,她是真的想去。因为那种一个人孤寂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如果一顿团年饭,能够抚平接下来大半个月春节假期的孤独,又未尝不可呢? 然而,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不去了。 去吃团年饭,虽然能快乐地跟大家在一起,然而,她必须摘下口罩,她怕自己摘下口罩后,其他人看待她的那种眼神。 有惊讶,有惋惜,更有可怕。 这种眼神,至今回忆起来,张小婉仍然心有余悸。 在小镇的那些日子,她受够了这种眼神,也受够了人们的远离。 然而,那天晚上,当她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当她打开门,看见放在地板上的竹篮,看到竹篮里的饭菜,看到竹篮里的那个音乐盒,看到音乐盒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春节快乐”的字迹,她内心深处那根尘封多年的心弦被拨动了。 这几天来,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开音乐盒,听音乐盒里的歌声。 那个傻瓜,是什么时候去买的音乐盒? 那个傻瓜,平时不爱多说话,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那个傻瓜,为什么有这样的心细? 就在张小婉心弦被拨动,认为缘分就在眼前时,然而,又一个现实情况让她停住了前进的脚步:王大强马上就要辞职回老家去了。 也就是说,过完这个春节,他就不会再来了。 现实,再次给了张小婉致命一击。 她不得不关闭上刚刚敞开的心门,对于一个即将远离自己而去的人,又哪有在一起的可能? 如果……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为何又坚持要回去? 那天早上,当她听到卡车隆隆作响,她就知道,王大强回来了。她独自一人,在单身宿舍里,早早地忙活,给王大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送饭菜去的时候,她还特地送了一张照片。那是她读高职的时候,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那时候,她是那么美,美得让人惊艳。 可是,如今……她连摘下口罩的勇气都没有。 有些人,匆匆地错过了,那就留一个念想吧。 至少,那张照片能够证明,他们是真的曾经在人世间碰过面。 虽然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但这一切,已经足够温暖张小婉那冰封已久的心灵了。 王大强腊月二十六凌晨一点半在微信上问张小婉的时候,张小婉彻夜未免。因为这一天,是她父母去世的忌日。 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彻夜不眠,以此作为怀念。 父母是腊月二十五去世的,所以,整个夜晚,包括腊月二十六日的凌晨,她都在进行自己独特的怀念仪式。 当然,这一切,她又怎么能向外人倾诉呢? 面对王大强的问询,张小婉在微信上说道: 这个夜晚,谢谢有你。我的故事,留给有缘人说。春节快乐!谢谢你。 第20节 一个没少 王大强看着张小婉发过来的信息,怔住了。 “留给有缘人说?有缘人是什么人?什么叫有缘人?”王大强喃喃地说道,百思不得其解,他转头问刘珊珊,珊珊与张小婉同为女孩子,或许她最了解了: “哎珊珊啊,我问你个问题:什么叫缘分啊?” 不等刘珊珊回答,丁月明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我说老乡啊,你这……这……搭讪的工夫也太逊了吧?这都啥年代的方式了?早就落伍了!” 王大强知道丁月明想的啥,他还以为自己想打刘珊珊的主意,嗨,这家伙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刘珊珊一看就是大城市的姑娘,有钱人家的千金,自己……这……嗨,差距也太大了,哪跟哪的事啊? 对于丁月明的打趣,刘珊珊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说道: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缘分。” 王大强一愣: “啊?没有缘分?” 刘珊珊说道: “所谓的缘分,只不过是人们缔造出来的一个虚妄的词语罢了,它原本就不存在。” 王大强又是一愣: “不存在?” 刘珊珊说道: “是的。如果两个人的关系,仅靠一个人们缔造出来的虚妄的词语而维系,或者远离,那么,缘分这个词语是不背这个锅的。” 王大强突然好像有些明白刘珊珊的意思了: “哦——我好想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缘分其实根本不存在,而应该靠人的积极主动和努力,是吗?” 刘珊珊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的悟性真高啊,对,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腊月二十六,凌晨7点,丁月明驾驶着卡车,驶进又一处高速公路服务区。 昨天晚上下半夜,突降大雾,可视距离非常短,他一路开得小心翼翼,速度很慢,凌晨7点,天光已亮的时候,他离B市还有200多公里,离万市还有400多公里。 丁月明把火一熄,瘫倒在椅子上,说道: “哎呀,累死我了,休息会。” 刘珊珊说道: “丁师傅,你到后排来睡会吧,我坐前面去,你那椅子上睡着也不舒服啊!” 丁月明想了想,说道: “好,那我就到后面来躺会。” 于是,丁月明和刘珊珊暂时交换了位置。 天光已经大亮了。此时,刘珊珊下车后,并没有立即到前排的驾驶座上休息,而是走进了服务区的超市。 从服务区的人来看,基本都戴着口罩,面色沉稳,没有慌张。 刘珊珊在超市买了两袋吃的东西,提着回到了车上。在她看来,丁月明和王大强都是普通的底层劳动者,挣点钱不容易,多给他们买点东西也是应该,再说,这次还得多多感谢丁师傅捎带呢。 回到车上的时候,丁月明还在熟睡,她爬上驾驶室,才发现副驾驶的王大强也不在座位上,想必是上厕所去了。 此时,在高速公路服务区,王大强并没有去上厕所,他跳下车来透透气。在车上晕晕乎乎地呆了一晚上,根本就没睡着,这会跳下车来,服务区位于一个山区地带,空气正清新,他忍不住摘掉口罩,做了几次深呼吸。 王大强在口罩厂工作,当然知道这口罩的使用方法。工厂里生产的是一次性医用口罩,正常情况下,只能佩戴4个小时,4个小时后就得换一只新口罩。 当然,这是在口罩数量充沛的情况下,标准的使用方法。如果数量不够,也可以一直戴着。所谓的一次性医用口罩只能戴4个小时,不是说口罩过了4个小时就没用了,是说如果一个人戴口罩的时间超过4个小时会感到呼吸不畅。 此时,王大强将刚才摘下来的口罩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新的口罩戴上。 正在这时候,旁边突然走过两个人,一个高的一个矮的。高的一个说:“哎,现在哪里有口罩卖就好了。”矮的一个说:“你就别做梦了,要是有口罩,有多少我买多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两人无意中的谈话,引起了王大强的注意。猛然之间,王大强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他想: “如果能够在这里把口罩卖掉,那该多好啊!既不耽误自己收回血汗钱,又不耽误回家。” 机会就在眼前,他怎能错过?想到这里,他走上前去,对矮个子说道: “哎,口罩要吗?” 两人一愣,朝王大强上下打量了几眼,都带着审视、怀疑的目光。 王大强指了指身后的卡车,说道: “我这里有口罩,3万个,你们要不要?” 矮个子看着穿得非常一般甚至有些破烂的衣着,怀疑地说道: “现在这年头,到处都是骗子。怎么这服务区也有骗子了?哎……” 王大强一愣,感到受到了侮辱,他提高嗓门问道: “哎哎,你们说谁骗子呢?谁是骗子呢?你们可不能随便侮辱人啊!” 两人一看,立即掉头就朝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小轿车走去。两人一边走的时候,还在一边议论着。只听那高个的说道: “哎呀,这年头啥骗子都有,可千万得注意了,他以为他是谁?这时候还能搞到口罩?我最恨这些骗子了!” 王大强还想跟上去,可人家已经对你不信任了,跟上去也没用。王大强懊恼地朝卡车走去,摆在面前一个很好的机会,就这样眼睁睁地在眼前消失了。人与人之间起码的信任呢? 正在这时候,王大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苏贵生打来的。 自从跟苏贵生在厂里吃了团年饭后,第二天见过他一面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这小子怎么现在突然打电话来了? 王大强接起了电话,苏贵生在电话里哈哈笑着问道: “大强你个小子在哪里呢?” 苏贵生说话一向大大咧咧,江湖气重,王大强颇有些不大喜欢。 王大强说道: “我现在还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呢,回去的路上。” 苏贵生说道: “你口罩早就没有了吧?” 王大强说道: “还有啊,一个没少!我正着急呢!” 苏贵生在电话那边惊叫起来: “什么?你一个没少?” 第21节 突然明白 在苏贵生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在电话那边问: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不知道现在口罩才是硬通货?” 王大强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一直没有机会啊……” 苏贵生说道: “告诉你也不怕,我的口罩已经全部没有了。哈哈,光靠这批货,就收了12万!我后悔啊——” 王大强问道: “你后悔啥?” 苏贵生说道: “我后悔没再卖点钱。哎对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那批货的情况,既然现在还没处理掉,卖给我怎么样?” 王大强问道: “你给啥价格?” 苏贵生在电话那边爽朗地说道: “3万个,打包给我,8万块,怎么样?” 王大强心想,你刚才才说自己收了12万,现在却只肯给我8万,这……也太心黑了吧?我王大强也不是傻子,有钱可以自己赚,为啥要让给你赚呢?而且,话说回来,卖这么贵,真的觉得良心不痛吗? 想到这里,王大强说道: “我……我马上到老家了……太远了……” 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知道,这是推辞,这是礼貌性地拒绝,但此时此刻,苏贵生一心想拿货,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他笑着说道: “哈哈,没关系,我和表哥一起,开车到你那里,也很快的,这才五六百公里嘛。” 王大强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执着。幸亏没给他说自己还没到B市,否则,他肯定得马上追上来。 想个什么理由拒绝呢? 其实王大强也很想将口罩脱手,那是自己辛苦了大半年的血汗钱挣来的,现在好不容易行情好了,有机会卖了,那也是自己应得的。只不过,他想多赚一点罢了。 “你苏贵生就能赚大钱,我王大强就不能赚吗?我王大强也不比你苏贵生傻多少啊?凭什么你转手就可以赚那么多?这显然不公平嘛。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此时此刻,王大强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拒绝的理由: “哎呀贵生,实不相瞒,这批口罩已经有人定了,是我老家一个药房的老板定的,这个老板跟我是亲戚……”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贵生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摆明地不想把这批货给自己。想到这里,苏贵生在电话那边哈哈笑了几声,说到: “哈哈……那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来强人所难……记住,你如果有其他任何渠道、任何消息,请及时告诉苏哥,感谢感谢!” 好不容易才挂掉对方的电话,王大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就在刚才,本来有机会可以卖掉的,可……对方竟然说自己是骗子……这……哎,也难怪,满世界多是骗子,老实人反而没人相信了。 不过,尽管没有卖掉,王大强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从刚才苏贵生打来的电话中,他知道现在口罩已经不愁卖了。他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血汗钱,如果还有别的想法的话,那就是多拿一点就更好了。 这就是王大强最朴实的想法和愿望。 王大强跳上副驾驶位置的时候,丁月明还在熟睡。开了一夜的车,他实在是太疲倦了。加上昨天晚上大雾,虽然开了一夜,可距离并没有开出多远。 刘珊珊将一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递给王大强: “王哥,吃个早饭。” 王大强讪笑着摆了摆手: “不了不了……谢谢,我还不饿。” 刘珊珊大方地说道: “哎呀王哥你客气啥?这都坐上同一辆车了,也算是缘分啊。” 王大强一愣:: “哎珊珊,你这话不对啊。你不是不相信缘分的吗?怎么现在又给我说缘分了呢?” 刘珊珊笑着说道: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缘分这个词语,在不同的语境下,有不同的意思。” 王大强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总能明白刘珊珊眼下的意思:请他吃早餐。 昨天晚上,刘珊珊买了很多东西给丁月明和王大强,今天早上又买了不少东西,这就让王大强有些过意不去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买这两袋东西,少说也要100多块。 刘珊珊却不在意,坚持要将袋子递给王大强,王大强只好红着脸接了过来,一个劲地说谢谢。 两人在争论之中,后排睡觉的丁月明也醒了过来。丁月明揉了揉眼睛: “哎呀,这都几点了?” 王大强说道: “马上八点了……你再睡会吧,刚睡没多久呢。” 丁月明翻身而起: “哎呀,不能再睡了,大伙都赶着回去过年呢!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就来。” 说完,丁月明直奔厕所而去,在洗手池拧开了水龙头,双手捧着冷水浇了把脸,又用衣袖擦了擦,就算是洗过脸了。 回到车上,丁月明有些精神了,喊了一声: “走吧!” 话音刚落,刘珊珊就递过来一袋子好吃的: “丁师傅,别急这一会,来,先把早饭吃了。” 丁月明也不推辞,接了过来,对刘珊珊说道: “哎呀,你可真是个大好人,竟给我们买东西吃,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啊!” 说完,丁月明打开袋子里的面包吃了起来。 丁月明吃着早餐,王大强说道: “丁哥,把你收音机打开,听会呗——” 丁月明拧开收音机,这时候,从收音机传来了一个消息:W市城里的车辆不准出来,城外的车辆不准进去。 听到这个消息,王大强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幸亏我们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出来了,不然,今年还真不能回家过年了!” 丁月明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是啊,你说得对啊,不然还真就出不来了!” 这时候,已经坐回后排的刘珊珊突然“啊呀”一声惊叫起来: “啊——我……我到现在才明白了——” 丁月明嘴里咬着半个面包,此时忘了咀嚼,他和王大强都扭过头,齐刷刷地看着刘珊珊,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明白啥了?” 第22节 美女下车 刘珊珊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终于明白,为啥我爸要把我带走了。” 丁月明和王大强还是不理解: “把你带走?带到哪里去?” 刘珊珊看了看丁月明,又看了看王大强,说道: “就是我爸托他的朋友胡叔叔,就是你们说的老胡,把我带离W市。” 王大强更加不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这之前还不知道你爸爸要托人把你带到哪里去?” 刘珊珊说道: “这个我知道,就是B市,B市是我老家,我奶奶还在B市。” 王大强说道: “那你刚才明白啥了?” 刘珊珊有点急了,咋就跟这帮人解释不清楚呢?她捋了捋头发,好像在捋自己纷乱的逻辑和思绪。她做了个深呼吸,说道: “哎,这么给你们说吧——咱们不是刚刚才知道W市实行交通管制吗?我爸肯定提前就知道了,所以这才趁管制之前,提前把我送走了,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远离W市。” 王大强和丁月明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刘珊珊刚才恍然大悟似的说“我现在才明白了”的原因。 王大强一愣,接着问道: “你爸爸能提前知道这个决定?” 刘珊珊点了点头: “是的,他肯定是提前知道了,这才急急忙忙派人把我送出去的。” 王大强问道: “那你爸爸……一定是个……大guan吧?” 丁月明接过嘴说道: “我说老乡,这就是你不地道了。你明明知道李开云不敢写她爸爸是个大guan,写了也会被屏蔽,你为啥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王大强一愣: “好吧,那我就只好假设珊珊的父亲是个大guan了。” 丁月明又说道: “这又是你的不对了,谁批准你假设的?” 王大强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摸了摸鼻子: “是是,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丁月明说道: “不管珊珊的爸爸是干啥的,总而言之,珊珊她爸,在W市实行交通管制之前,把她给送出来了。” 王大强点点头: “是是,这个李开云敢写,而且这个也是事实嘛,现在珊珊不跟咱们一块,向B市而去么?” 丁月明和王大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刘珊珊的思绪纷乱如麻。 等王大强说完后,刘珊珊突然说道: “我要回去!” 王大强哈哈一笑,说道: “咱们不是正在回去的路上么?快了,再有三四个小时,就到B市了。” 刘珊珊坚定地说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要回W市!” 这话一出,只听“嘎吱”一声刹车声,卡车明显减速了。原来,司机丁月明听到这话后,本能地踩了一脚刹车。 丁月明这下笑不出来了,说道: “美女,咱可不能开玩笑啊……你没听说么,那W市已经不准外来车辆进去了,我回去肯定是回不去了……现在啊,咱们只有一条路开到黑,那就是不断往前开。” 但刘珊珊好像也认准了一条道,那就是她必须要回W市: “丁师傅,你靠边停车,我要下车!” 丁月明吓出一身冷汗,说道: “美女,你可别开玩笑了,你就是借我100个胆子,高速公路我可不敢靠边停车,我还得对你的安全负责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谁知那刘珊珊竟然呜呜地哭了出来。 丁月明心想,嗨,这娘们儿就是多事,早知道,我就不捎带了。要不是看在老胡的面子上,我才不捎带她呢!老胡跟自己是老主顾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以后拉货啊,还得靠他多关照、多给生意才行啊。 更何况,那老胡将珊珊送来的时候,还亲自将他叫下车,在他耳旁耳语的那几句话,他一直牢牢记得。 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将刘珊珊送到B市! 想到这里,丁月明加大了油门。卡车尾部冒出一股黑烟,隆隆地向前驶去。 丁月明越是加大马力,刘珊珊越是心急。因为开得越快,就证明离W市越来越远啊。 王大强在一旁权威道: “哎我说珊珊,现在人人都想离开那W市,你为啥还要回去呢?你都不知道那病情……” 丁月明在一旁说道: “你不要再说了,再说的话这一节又会被屏蔽。” 王大强闭上了嘴,转移话题说道: “你看我们,现在多安全啊,再隔4个小时,就到B市了,就安全地把你送回老家了!” 刘珊珊叹了口气: “哎,跟你们说不明白。算了,我还是给爸爸打电话吧——” 不到一分钟,刘珊珊就接通了与爸爸的电话。 刘珊珊带着哭腔埋怨地说道: “爸——你为啥要把我送回B市?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消息,是不是?” 刘珊珊她爸还在电话里装糊涂: “啊?你说的啥啊?我知道啥消息了?我啥都不知道啊!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嘛,你回B市看看你奶奶,那也是应该的嘛。记住啊,口罩戴好没?我已经安排B市的朋友来高速公路下道口接你了,你下了车,就直接去你奶奶家,然后就好好地待在家里,千万别出门,知道了吗?” 刘珊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我不回B市,我要回W市!我马上就下车。” 刘珊珊她爸在电话里说道: “哎,都20多岁的人了,为啥还这么任性?小孩子要听话!按我说的去做,千万记住了!我这会还忙着呢,挂了啊——” 她爸不容分说,就挂了电话。 丁月明在一旁说道: “你看,我说得对吧?你爸肯定是不会让你下车的。你躺着睡会,现在太阳也出来了,我加快速度,争取早点把你送回B市!” 刘珊珊说道: “我要上厕所,丁师傅,麻烦你在最近的服务区停一下。” 听到这里,丁月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你上厕所可以,但千万别捅什么篓子啊。这可是高速公路上,不能乱来。 卡车在公路上隆隆地驶着,公路两旁是绵延起伏的大山、大片大片的农田。卡车一会进隧道,一会出隧道,很快,前面就是又一个高速公路服务区了—— 第23节 异国他乡 这是腊月二十六的上午十点。 泰国曼谷的一家星级酒店里,杨明万才刚刚起床。他和妻子黄飞凤、儿子杨洋得是腊月二十五傍晚入驻这家酒店的。 昨天晚上,被妻子黄飞凤“无理取闹”一番之后,杨明万觉得,好不容易开始的一个假期,心情都被妻子给毁了。 他原本打算好好地陪伴妻子儿子一起愉快地玩玩,可没想到,妻子就是个醋坛子,无意中发现了自己手机里“10086”的秘密。 哎,也怪自己,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搞忘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是联通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时候,杨明万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千古名言来。 妻子也觉得有些无奈,和丈夫结婚这么多年,30岁以前,夫妻二人和睦美满,甜蜜恩爱,但30岁之后,尤其是有了儿子之后,夫妻之间的关系没有原来那么甜蜜了。 别说是甜蜜,就连日常说话,好像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确切地说,是黄飞凤无意中发现了丈夫手机里的秘密后,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出现裂痕了。那是丈夫跟一些女人的微信聊天记录,是的,不是一个,而是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跟很多妻子一样,她也会大吵大闹,但是闹到后来,黄飞凤就觉得筋疲力尽了。 第一,丈夫根本就没改掉那些坏毛病,只是变得更加隐秘了;第二,对于这件事情,她没有离婚的勇气。这倒不是说,她离开丈夫就不能生存了——事实上,口罩厂能好死不如赖活着地活到今天,这背后,有着黄飞凤很大的功劳。公司的财务、后勤、人资,都是黄飞凤在管理,丈夫管管生产,跑一跑销售,名万口罩厂,说到底,就是一家夫妻店——黄飞凤是担心一旦离婚,儿子会受到伤害。儿子杨洋得,成了他们夫妻之间关系维系的唯一纽带。 黄飞凤也想利用这个假期,好好修复一下夫妻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到了国外,竟然还要在电话里跟别的女人闲聊,这怎能不让黄飞凤感到火冒三丈? 所以,在腊月二十五日晚上,杨明万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现在,已是腊月二十六上午十点。 一家人睡了个懒觉,这才幽幽地睁开眼睛,缓缓地开始洗漱。 此时,已错过了酒店的早餐自助餐,大家都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加紧收拾,赶下楼去吃饭。 下楼的时候,杨明万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今天你们去玩儿吧,随意玩,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黄飞凤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哇,好不容易到了国外,你竟然想丢下咱母子俩,独自一人去潇洒? 黄飞凤气愤地说道: “说得好听,这异国他乡,我们人生地不熟,你让我们怎么去玩?难道就成天躲在房间里睡觉?我说有你这样的人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杨明万主意已定,岂是妻子一番话就能说服的?他拉开皮包,从皮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钱,丢给妻子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钱,你们都拿去用!我是真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晚上就回来——” 黄飞凤看到钱,不做声了。 这倒不是说,她是一个喜欢钱财的人。见丈夫的态度这么坚决,再多挽留反倒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再说了,这异国他乡,我就不信他的那些老相好都到泰国来了!谅他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就这样,杨明万连饭都没跟妻子儿子一起吃,转身走出酒店大堂,在大堂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一溜烟地跑远了。 出租车内,司机问杨明万去哪里,杨明万用中文说想去海边,司机摇头表示不懂中文,然后指了指驾驶室的导航仪,那上面有很直观的地图显示,司机的意思是:你看这地图,你要去哪里? 杨明万看了看地图,忽然发现一片蓝色的区域,他知道那是海边。W市是中国的内陆城市,不在海边,如今来到临海城市,当然要去看海了。 杨明万指了指海边的一处码头,司机点了点头,直奔码头而去。 其实杨明万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离开妻子,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想一个人逛一逛,轻松轻松。 做生意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太累了。 更何况,年前还有手下的好几个工人嚷着要工资,想想都头大。 那天在办公室,被王大强苏贵生等人围住,差点没脱身。要不是临时出了个主意,用口罩抵工资,说不定现在还没脱身。 哎……一想到这里,杨明万就不由得感到暗自庆幸。 这时候,杨明万摸出手机,还别说,长期没有电话打进来,他还有点不习惯。昨天晚上自己跟水仙打电话的时候,恰好被妻子发现,后来只好关机了。 此时,杨明万的当务之急,就是给水仙回个电话,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她一定憋坏了吧? 他按下手机的电源键,不一会,就开机了。 接下来的情况,让杨明万大吃一惊。 在长达2分钟的时间里,他的手机一直想着各种APP上有消息发来的声音。微信、QQ、手机短信等,各类消息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入。杨明万看得呆了,心想自己不就是一晚上没开机么,至于这么多信息? 信息还没接收完毕,手机就响了。 打进电话来的是张小婉。 张小婉在电话里急切地说道: “老板……你怎么现在才开机啊?急死我了……你在哪呢?” 杨明万心想,这次出来旅游,是悄悄来的,不能让员工们知道自己出来旅游了,否则要是传出去的话,那他们都知道自己有钱不发工资了。要是被他们知道的话,说不定那几个家伙会把抵扣工资的口罩都给退回来,到时候就麻烦了。那些口罩在库房积压着也是积压着,用来抵扣工资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这样一想,杨明万就说道: “我……我在家里呢……” 张小婉在电话里惊叫起来: “不可能!你肯定不可能在家里!” 杨明万一惊,咦,这姑娘难道还有千里眼?她怎么知道自己不在家里? 想到这里,杨明万立即说道: “我……我是说……在……在老家……的家里……” 第24节 猛然惊醒 张小婉听老板说他在老家的家里,这才缓缓地说道: “难怪……” 杨明万这时候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张小婉说的“难怪”到底是几个意思,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听张小婉继续说下去。 张小婉说道: “老板你还不知道吗?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有很多人打电话来,要购买口罩……但就是联系不上你,所以我也不好自作主张……” 杨明万一听,心想这是怎么了?积压了那多的口罩,那么好几个月都不好卖,怎么现在突然有人要口罩了呢? 杨明万在电话里问道: “为啥这么多人要买?” 张小婉: “老板你是真的不知道吗?现在W市有人生病了……专家说,人人都必须戴口罩……” 杨明万一听,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起来。 张小婉说道: “你老家是不是在山区啊?手机也打不通——” 杨明万顺口说道: “是啊,在老山区,信号不好……这不……我刚爬山……到山顶上……才有信号……” 张小婉问道: “老板,你说现在怎么办?” 杨明万说道: “这是好事啊!卖,全卖!交给你了,你全权做主!” (本处作者本想再深入写下去的,但担心无法审核通过被屏蔽,所以不深入写了) 挂上电话,杨明万心情大好。这才一天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来了个180°的大逆转呢?老天真是厚待我也! 刚挂上与张小婉的电话,出租车就停在了码头边。杨明万给了钱,下了车,抬眼望去,远去就是海天一线,码头边停靠着巨大的邮轮,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千言万语一句话,他现在发了! 再也不是那个发不起工资的小老板了,再也不是那个瞒着员工到国外旅游的吝啬鬼了。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后悔的是,几天之前,不应该将积压的口罩作为工资抵押给员工,哎……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算了。 杨明万来到码头边的一个咖啡馆,点了一杯咖啡,然后自顾自地喝着,来到海边,踩着柔软的沙滩,看着蓝色的海浪,心里充满了喜悦。 不远处,一对异国情侣你侬我侬地走过来,杨明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他就想起了水仙,于是拍了个海景照发给水仙。 发过去两分钟后,见对方没回话,杨明万忍不住发了一句话过去: “亲爱的,在干啥呢?” 没想到这句话刚发过去,他的微信电话就来了。 杨明万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不等水仙说话,他就笑着说道: “嗨,你咋还不回我信息呢?” 没想到这句话刚一出口,就听见对方一个男人咆哮起来: “老子警告你!胆敢再来打扰我老婆,老子一刀剁了你!现在都啥时候你还敢来打扰?” 杨明万哪里知道,现在家家户户都不准出门,老公老婆全都宅在家里呢! 杨明万吓得一哆嗦,张了张嘴,说道: “哎呀大哥……误会误会……我……我……” 不等杨明万说完,对方就大吼道: “滚!” 挂上电话,杨明万觉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一样,羞愧得脸都红了。 那一声响亮的“滚”,无异于一个炸雷,彻底把他给炸醒了。 望着海天相接的远处,他不由得感叹道:哎,这样下去有意思吗?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还在酒店的妻子和儿子,现在老婆和儿子就在身边,他却偏偏要去打扰一个远在天边的女人。 刹那之间,就像做了一个长远的梦,杨明万醒了。 高速公路服务区,丁月明驾驶着卡车刚刚在服务区的停车位停好,刘珊珊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丁月明和王大强交换了个眼神,说道: “哎我说,这……个美女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 王大强说道: “不应该啊,这是高速公路,又不是大城市,她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就奇怪了,她为啥嚷着要回去呢?如果她想回去,那她爸爸又为什么要想办法把她送出来呢?” 丁月明说道: “这还不简单,说明她爸爸担心她留在W市不安全啊。” 王大强摸了摸脑袋: “这倒说得也是……可是这姑娘为啥要这么着急回去呢?” 丁月明无奈地摊开双手: “没办法啊,现在想回去也没办法了。” 想着病重的老父亲,王大强的心里就变得沉重起来。他还让自己回家的时候,顺道去看看镇上的棺材,哎……这大过年的,真不是滋味……再想想自己,从前总觉得还很年轻,也从来没考虑过成家的事情,现在……他想尽孝,都没机会了……一想到这些,王大强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好不容易有点口罩可以卖了,但这一直在高速公路上,也没机会可以卖啊。 手里没钱,就无法给老父治病。 如果有钱,或许父亲还能有救。 钱那……你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突然,王大强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尽快下道,等卖完这批口罩再回家。听苏贵生说现在市场行情不错,那就正好趁此机会卖了。 要知道,老父亲还等着钱救命啊! 不能再等下去了…… 现在,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下道的机会…… 不大一会儿,刘珊珊小跑着回来了,她一头钻进车,问道: “丁师傅,这里到B市还有多远?” 丁月明看了看导航,说道: “还有2个多小时就到了。” 刘珊珊说道: “麻烦丁师傅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开快点吧,我是真有急事。” 丁月明看了看刘珊珊说道: “怎么?你是真想回W市啊?” 刘珊珊说道: “是的,我是真的要回去。” 王大强在一旁说道: “哎珊珊,这不对啊,你爸爸让你回B市,你现在又要回W市,你为啥跟你爸的意见不一致呢?” 刘珊珊红着眼眶说道: “我爸爸就是自私!” 这话一出,将丁月明和王大强都吓了一跳。 第25节 为了你好 丁月明发动卡车,从服务区出来,又驶入了高速公路。 车上,王大强问道: “你爸为啥自私了?” 刘珊珊说道: “他把我送出W市,就是自私!” 这话一出,丁月明和王大强都表示不理解了:你爸把你从危险的地方送出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是每一个父亲的本能,怎么……就叫自私了呢? 王大强一愣,随即问道: “不……那个……珊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刘珊珊回答道: “我是护士。” 王大强和丁月明都是一愣,看了看刘珊珊,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是护士?” 刘珊珊点了点头: “是啊,我是W市人民医院的护士。” 直到这时候,丁月明和王大强才总算明白,刘珊珊的父亲,为啥要把她送出来了。 现在这种病毒肆虐,作为父亲的,担心有危险,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在女儿看来,父亲的行为却成了自私行为! 王大强问道: “人人都想离开W市,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回去,我有点无法理解啊。” 刘珊珊说道: “那是你无法理解,我的理解很简单,这个时候,我就应该留在最危险的地方,因为那里需要我!” 丁月明一愣,随机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强不解地看着丁月明,问道: “你笑啥?” 丁月明说道: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真有像珊珊这种不顾自己安全为了别人健康的人。” 王大强看了看丁月明,又看了看刘珊珊: “我说,丁哥啊,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这珊珊就在你面前,难道还有假?” 丁月明看了看王大强,问道: “哎我说老乡,你上过大学?” 王大强一愣: “没……没上过啊,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了?” 丁月明问道: “你一会‘反其道而行之’,一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满口文言文,难道不是上过大学的?” 王大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哎,我说你这人啊……你自己自私也就算了,还猜测说世界上没有无私的人;你自己没文化也就算了,还说别人满口文言文……告诉你也不怕,我虽然没读过大学,但高中时代的的语文成绩那是全校第一。” 丁月明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跟王大强计较: “行行,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此时,刘珊珊正在后排打电话: “喂,李主任,我们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对方回答的什么,因为隔着一排,加上大卡车轰隆隆的声音,王大强无法听清楚,只听刘珊珊继续说道: “啊……我尽快想办法回医院!我……不不,我不休假了……我要回来……你们肯定都忙不过来了……啥?我爸给院长打了招呼?那也不行!我自己的事情,我说了算……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尽快回来!” 刘珊珊挂上电话,丁月明扭头看了刘珊珊一眼,竖起大拇指,说道: “我是真佩服你了!” 如果说,刚才刘珊珊的话是她吹牛的,还有点虚假的成分,那么现在,刘珊珊的这通电话,充分证明了她真的是一个不顾自身危险、大公无私的人。 丁月明忍不住问道: “珊珊……你真的要回去啊?” 刘珊珊说道: “是啊,真的要回去!” 丁月明说道: “那我给老胡打个电话,说一下。” 刘珊珊不解地问道: “关胡叔叔什么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丁月明说道: “我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你上车之前,老胡亲口给我交代了,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安全地送到B市,严防你中途下车或者有其他想法。” 这话一出,丁月明和刘珊珊都是一呆。 刘珊珊恍然大悟,这才醒悟过来,说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 丁月明说道: “这不怪我啊……老胡交代的事情,我当然得办,更何况,我们这都是为你好。” 刘珊珊苦笑一声,“都是为你好”这句话听着是如此的熟悉,每个人都说“都是为你好”,可是他们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平心而论,这件事情,也的确不能怨司机丁月明。胡叔叔也好,丁师傅也好,都是奉命行事,而这个命令,来源于自己的父亲。 王大强问道: “珊珊,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急迫地回去呢?你明明知道W市现在不安全,或者说很危险,为什么偏偏还要回去?难道你就不怕……不怕死?” 刘珊珊说道: “我当然怕死……只不过,我有我的职责,我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虽然我不是医生,我只是一个小护士,但我也有我的职责。当初选择这一行的时候,我就认定了,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危险,哪怕威胁到我自己的生命,我也要上去!现在这样……现在……我就是个逃兵,临阵脱逃!有这样当兵的吗?” 王大强继续问道: “那……那你为什么当初要选这一行呢?” 刘珊珊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往事历历在目…… 曼谷的海港码头边,沙滩上,杨名万望着脚下海浪,望着远处的海岸线,他的思绪犹如这大海一样,难以平静。 不到短短的一天,他的命运轨迹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积压多月的口罩,已经售卖一空。这意味着他的经商创业从此走出低谷,一扫往日的阴霾,迎来了灿烂的朝霞,而这,是杨明万期盼已久的事情; 第二个变化,是他与水仙的交往。原来一直都是秘密交往,这一次,竟然因为W市发生的病毒而突然中止了。他和水仙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不错,可谁知,这一次,家家户户都必须宅在家里,从而导致杨名万阴沟里翻船。尤其是那一声“滚”,让他如梦初醒。 海浪沙沙……杨明万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沙滩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地思索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猛地站了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 第26节 临时厂长 杨名万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黄飞凤接到电话,不冷不热地支吾了两声,不愿多说,就把手机交给了儿子杨洋得。 杨名万在电话里问儿子,愿不愿意去海边,儿子一听可以看到大海,一蹦三尺高,当然愿意了。杨名万说,你想来就跟妈妈打辆出租车来码头吧,我把定位发给你妈。 不到半个小时,黄飞凤与儿子便来到了码头,与杨名万汇合了。 杨名万指了指停靠在远方的邮轮,说道: “我们从来没坐过邮轮,不如……咱就去坐坐邮轮玩儿,听说上面有海鲜自助餐,儿子,有你吃的了!” 杨洋得一听,当然高兴不已。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朝邮轮走去。从表面看上去,完全看不出这夫妻俩昨天晚上还在生气、吵架。 还没上邮轮,就被人拦住去路,需要买票。杨名万咨询了一下,这船是从曼谷到普吉岛的,全程海鲜自助,宽大海景套房,往返七日游。当然,这样的高端邮轮,价格也不菲。黄飞凤听到报价时,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泰铢与人民币,仍然觉得高昂不已,但此时杨名万像个大款一样,大手一挥,三人当即买票上船。 在杨名万看来,现在的库存已经处理完了,那就意味着又是一大笔进账,还在乎这点区区船票么? 黄飞凤就像是丈夫肚子里的蛔虫,那杨名万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都知道了。杨名万还没翘尾巴,黄飞凤就知道他要拉屎。 船上,看着远处的海景,黄飞凤问丈夫: “哟,成暴发户了?” 杨名万故作镇定地说道: “你能不能换个有素质有涵养的词?我像是没文化的暴发户吗?” 黄飞凤嗤然一笑: “你别忘了公司的账户都是由我掌管的,公司账户上的一分一厘,我都了如指掌。” 杨名万还想“装一装”,被妻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无趣了。 正在这时,杨名万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张小婉打来的: “老板,你啥时候回来啊?” 杨名万一愣: “回来?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在……在……老家……还有一个多星期回来吧……” 张小婉在电话那端着急地说道: “哎呀,老板……你怎么要这么久才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名万哈哈一笑: “发生了什么?不就是把积压的口罩给卖了么?我感谢你,太谢谢你了!拖欠你半年的工资,今天就打你卡上,谢谢啊!” 张小婉急切地说道: “哎呀老板,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现在有很多订单进来,要求我们恢复生产……” 杨名万一听,立即激动不已: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情?我杨名万一定是上辈子积德了,才等来这样的大好机会!复产是个好事啊……不过,我眼下一个星期都不能回来……这样,张小婉,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副厂长,全权负责公司的生产和销售,奖金大大地有!” 张小婉哭笑不得: “现在全部员工都放假回家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恢复生产?我……我想恢复生产……也不行啊……我……你丢给我,我能怎么办?我只会做口罩……” 杨名万不高兴了: “办法总是有的嘛!你到厂里两三年了,也是老员工了,什么工序都熟悉……” 张小婉说道: “工序我是熟悉,可是……我没原材料……我也不知道怎么进货……这个事情我真的干不了……” 杨名万说道: “原材料库房里还有一些,你就将就那些原材料生产就是了,哪怕一天只生产100个,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总之,你全权做主就行了!你,张小婉,现在就是名万口罩厂的副厂长!工资马上给你上涨!你等着瞧!” 张小婉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在电话里说道: “老板,你尽快从老家回来吧……” 杨名万点点头: “好好……” 挂上电话,杨名万对老婆说道: “哈哈,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不但积压的库存全部卖点,现在订单也不断啊……” 黄飞凤说道: “啊?那……咱们还是回去吧,尽快回去,好生产啊!” 杨名万摇了摇头: “你现在回去干啥?咱票都买了,反正也退不了票,退不了钱,不玩白不玩,别说有儿子在,陪儿子玩儿,就是我们夫妻俩,也从来没坐过邮轮,走走走,好好玩儿!好好吃!咱现在也不用担心公司的事了!” 黄飞凤没辙,摇了摇头: “你呀,就是个暴发户!” 杨名万也不跟妻子争论,说道: “哦对了,拖欠张小婉的工资,你马上转给她一下。咱现在账上也有钱了,可不能再干蠢事了。” 黄飞凤不解地问道: “啥蠢事?” 杨名万说道: “就是用口罩抵扣工资的事啊!谁知道那口罩现在……哎……” 一家三口同住一套海景房,上船不到一个小时,船就开了。 当高大的邮轮呜呜着驶出海港的时候,张小婉收到了老板娘黄飞凤转过来的工资,半年2万块。 收到这笔钱的张小婉,内心感到无比满足。 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存款。 有了这笔存款,就能给奶奶治病了,就能给奶奶买衣服、买电热毯、买暖宝宝了。 只是,眼下的情景让她感到焦虑。 每天都有很多人打电话来要求订货,可现在工人全都回去了,她独自一人,怎么生产? 高速公路上,丁月明驾驶着大卡车在飞驰。 此时,离B市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王大强问了刘珊珊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选择进入医疗行业这一行? 刘珊珊开始回忆,开始讲述,讲述她11年前的故事。 刘珊珊问: “11年前的那个5月,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大强算了算,11年前,正好是2008年,那一年的大事,当然是WC大地震: “你说的是WC大地震?” 刘珊珊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那时候……我还是个15岁的初中生……我的家,就在WC……” 第27节 往事回忆 刘珊珊说道,当那场地震突如其来的时候,她正在教室上课。 刘珊珊在废墟下被埋了整整三天三夜。 最初的时候,她想活下去,她恐惧,她害怕;慢慢地,她不再抱有希望了,她只想速死,可是,悲哀的是,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动弹一下都不可能。 三天三夜之后,奄奄一息的她,被刨了出来。 当她听到人们的呐喊,听到耳旁的风声,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声,她的心又跳了起来。泪水,从她缠着绷带的眼泪里汩汩而出。 一队队的医生、护士将她救了出来。 活着走出来后,满目废墟中,除了正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其他亲人全都在这场大地震中丧生。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带给了刘珊珊心灵上永远的伤痛。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学、伙伴,突然之间,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在最初的那两个月里,只要闭上眼睛,都是老师、同学和朋友的身影,随时随地,原本那琅琅的读书声和欢歌笑语,都会响彻在耳际。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耳朵都塞了两团棉花。她原本以为,塞上棉花,就不会听到那些声音了,可没想到的是,那些声音依然无休止地响彻在耳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看到高楼、看到山峦,她仍然能感受到大地的颤抖,那种力量,势不可挡。 刘珊珊曾经想一走了之,去追寻那些失去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但是,后来,父亲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那些已经失去的人们,好好活下去。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决定振作起来,她决心学医,用自己的所学,去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11年来,她一直以“幸存者”自居。 大地震之后,她读了3年高中,然后又读了4年医科大学护理专业,从医科大学毕业后,考入W人民医院工作。 工作几年来,她遭遇过不公,但她从来没有怨恨过谁,从地震复活的那一刻,她就随时你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只是,这一次,当她得知是父亲“早有预谋”地让自己离开W市时,刘珊珊是真的生气了。 她知道这是父亲爱她的表现,但父亲太不了解她了。 对于她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尤其是当她通过电话了解到W市现在面临的情况时,她更加心急如焚了。 眼下,除了在B市下车,然后再想其他办法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虽然丁月明把大卡车开得飞快,可她仍然嫌慢。 车上,当丁月明和王大强听了刘珊珊的故事后,都陷入了沉默。对于王大强和丁月明来说,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死神,不知道死而复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刘珊珊体会过。 良久,王大强才说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过去的经历……” 刘珊珊笑着说道: “这不怪你,我没每个人都无法改变过去,但我们有能力改变现在,改变未来。” 听到这话,王大强不由得想起了张小婉。 他悄悄地拿出张小婉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是那么的美。 只是,后来,为什么,她一直戴着口罩示人?为什么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她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他听到刘珊珊的话时,王大强的心顿时释然了。 是啊,既然每个人都无法改变过去,那又何必苦苦地追寻,想要知道她的过去呢?刘珊珊说,重要的是改变现在、改变未来,可是,自己真的有能力改变现在、改变未来吗? 王大强只觉得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像他这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连工资都拿不到的人,难道也有能力改变现在?改变未来? 王大强不相信。 眼前,他连口罩都没卖掉,连回家的路费都所剩无几,连给老父看病拿药的钱都没没有,甚至……买一口像样的棺材钱都没有……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有能力去告白……他又哪有能力去改变现在、改变未来? 相当这里,他陷入了沉默。 大卡车继续向前,就连一向喜欢说笑的丁月明都陷入了沉默。 为了打破这沉默的气氛,他甚至动手按了两下喇叭。 “呜呜呜呜——”的喇叭声,在高速公路上传得很远很远。 王大强昏昏欲睡。这段时间以来,他没有睡一个好觉,没有吃一顿好饭,这时候,顿觉困意袭来。 不知不觉地,他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故乡还是那么葱茏,儿时的伙伴依然那么喧嚣,小山村依然那么炊烟袅袅; 在梦里,父亲的头发依然黢黑,父亲的脊背依然停止,父亲的歌声依然那么雄厚; 在梦里,张小婉依然那么漂亮,她的微笑那么恬美,她的性格那么温柔,她的话语那么轻柔; 在梦里,他有属于自己的房屋,他有属于自己的屋檐,属于自己的一个栖身之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将他惊醒。王大强睁眼一看,大卡车正在减速。他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朝窗外看去——很显然,车子正进入收费制。 王大强本能地问了一声: “这是到哪里了?” 丁月明回答道: “B市到了。” 听到这话,刘珊珊说道: “丁师傅,麻烦你靠边,我下车吧。” 丁月明说道: “不,老胡已经给我说了,要把你送到……送到B市的翠华小区……” 刘珊珊一惊: “啊?胡叔叔给你说的?翠华小区就是我奶奶住的小区……算了,还是不用麻烦你了。” 丁月明说道: “这可不行,我答应人家的事情,就一定得办到。再说了,我现在已经进入收费道了,也不能现在就掉头啊,我得出了收费制,再进来。” 事已至此,刘珊珊也不好勉强,说道: “那就辛苦丁师傅了……” 丁月明笑着说道: “嗨,辛苦啥呀?咱跑车的,就这劳碌命……” 很快,车辆驶出了收费制,开始向B市的翠华小区走去。 恰在这时,电话响了。王大强接起来,问道: “喂?” 从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强娃子!你到哪里了?” 王大强一惊,这才坐直了身子,立即在电话里说道: “爸爸……啊……我……我……我……” 王开贵在电话里吼道: “你啷个成结巴了?” 王大强摸了摸脑袋,说道: “啊呀,不是……我是说,我还在路上。” 王开贵明显不满意了: “你不是说已经回来了吗?你这个兔崽子,还学会撒谎了,骗你老汉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给我看的棺材怎么样了?” 听到最后一句,王大强心跳如故,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王大强在电话里问道: “爸,我听您现在说话这嗓门,中气十足,声若洪钟,也不像是……不像是……生病的人啊……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开贵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道: “哎——我看你这兔崽子,是根本没把你老汉放在心里了……实话给你说吧,我身体还好,前两天给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王大强一愣: “假的?” 王开贵说道: “是,我就是想你回来过个年……你也两三年没回来过年了,我本来以为今年可以回来的……你忙你的吧……有本事带个儿媳妇回来给我看看。” 王大强的喉头哽咽了,他含着泪说道: “爸,您千万注意身体……我……我很快就回来看您……还给您带一个儿媳妇回来!” 卡车继续往前驶,王大强万万没料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改变了他的决定—— 当时代的巨浪涌来,小人物的命运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动荡…… 第28节 就此别过 大卡车缓缓地行驶在街道上。 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忙碌奔跑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寻口罩。 (此处描写的是这些人为了求得一个口罩而hun luan bu kan的场景,但系统不准描写这样的场景,一旦描写,就会被屏蔽,故此处省略1000字。) 看到这样的场景,王大强的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翻滚。 他的心情越来越激动,因为那意味着他就可以将口罩换成工资了,换成自己应得的钱了。当然,王大强的思想并不那么高尚,他也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也想赚一笔。 毕竟,对于他来说,生存才是第一的。当生存问题都不能解决时,高尚、无私又从何而来呢? 这倒不是说他由此想成为暴发户,他只是想,如果能够多收回一点,未尝不可呢?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是别人求着他卖,是别人塞钱给他,不是他自己想要怎么怎么样(这里不能写明)。他的想法很简单:收点钱,回家过年,给老父治病。 但是,当他看到车窗外,街道两边的人群时,他惊呆了。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是一副怎样的不可描述的景象啊! 当他看到这种景象的时候,他是激动的,因为他的梦想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 一个念头促使他迅速作出决定:必须马上作出决断,不能再跟丁月明回万市了,马上下车,他车上随身携带的这些口罩,马上就能脱手,他的梦想,马上就能实现。 窗外的景象告诉他,这不是推测,这就是现实。 当卡车嘎吱一声停在翠华小区门口的时候,王大强像是憋得太久了似的,大喊一声道: “我要下车!” 丁月明一愣,看着王大强: “哎哎我说老乡,这不对啊……你……你要下车?你下车干啥?” 王大强说道: “对不起啊老乡,我是必须下车了,不能再拖了……我……我老父还等着我……等着我去镇上看副……好棺材……我……说实话,上你的车之前,我被人骗去了大半的钱……你是个好人,老乡,你留个电话给我,等我把这批口罩卖了,我马上就把车费打给你……” 丁月明暗自一声叹息,同路的人,也终究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既然他坚持要下车,那就只有这样吧。 丁月明问道: “我只担心一个问题,你啷个回万市?” 王大强说道: “先不管了……等我把这批货处理了再说,等我有了钱,就能回去的。这里离万事只有200多公里了,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吧……我实在不能坐以待毙了……你把手机号留给我……” 丁月明哈哈一笑,说道: “都是老乡,手机号码就算了吧,咱们也算是有缘……既然你坚持要下车,我也没办法,来,我帮你卸货!” 说到这里,丁月明跳下了车。 此时,刘珊珊也下了车。 刘珊珊看着丁月明和王大强把300多斤重的口罩给卸在了马路边,然后目送着丁月明上了卡车,刘珊珊对丁月明说道: “你一定要戴好口罩!不要取掉了!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去医院!我是护士,你要相信我!” 丁月明说道: “好好,谢谢你,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好好的,多谢你了,那我就走了啊——再见——” 丁月明正准备启动卡车,王大强急急忙忙跑过来,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口罩,对丁月明说道: “老乡……我没其他东西了,就这么点东西,也不值啥钱,我送给你一些……” 车窗外的情景,丁月明也看到了。丁月明感动不已,接过口罩,说道: “现在这东西就是硬通货啊……多谢多谢……这样吧,萍水相逢一场,大家还是留个电话,万一有需要的时候,也方便联络,是吧?” 王大强说道: “对嘛,这就对了,现在微信多方便啊,就加微信吧!” 三人加完微信,丁月明驾驶着卡车,掉头而去。 王大强看着路边的一堆口罩,问刘珊珊道: “珊珊……你知道你们这一带哪里有……药房吗?” 刘珊珊问道: “你找药房干啥?” 王大强说道: “把口罩卖给药房去。” 两人正说着,这时候,从小区走过来一个大爷大妈,他们看了看路边的货,又看了看戴着口罩的王大强和刘珊珊,问道: “你们……这是……啥?” 王大强说道: “口罩!” 大爷大妈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问道: “你这个怎么卖啊?” 王大强说道: “我这个跟市场价一样,2.5元一个。” 大爷大妈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哎呀,这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到处找都没有啊……这……真是雪中送炭啊……来来来,小伙子,跟我们来100个!” 王大强吓了一跳: “大爷大妈,你们买这么多干啥?” 大爷说: “哎呀,我们家里人多,儿子儿媳都好几个,加上孙子孙女……还有,我估计这个情况,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这样,200个!” 王大强说道: “你们买这么多,我还以为是去倒卖呢!只要不是倒卖就好……” 王大强一边说着,一边取出200个口罩,交给了大爷大妈,顺利地收了钱。 刘珊珊在一旁看着王大强做完了第一宗买卖,说道: “我看这个情况啊……你也不用去找药房了,就在咱小区门口的马路边,保管用不了多久,就能卖掉……” 王大强说道: “谢谢啊……谢谢!” 刘珊珊说道: “不用谢,那我先进去了……再见——” 王大强挥手对刘珊珊说再见,两人就此别过。 听从刘珊珊的建议,王大强将一大堆口罩搬运到了小区门口的一处广场。 刚搬运到这个地方,就围上来一群人,纷纷要求买口罩。 王大强愉快地做着生意,还是按最低价2.5元一个出售。在他看来,已经超过自己的心里预期了,已经满足了,就不需要再加价了。 刚卖了大概六七百个口罩,突然,人群里挤过来一个胖子,问王大强: “你这里还有多少货?” 王大强说道: “还有2万多,大概2万9千个吧——你要几个?” 对方回答的话,让王大强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他说: “我全要了——” 第29节 你等着瞧 这时候,有个胖子走过来,要把王大强的口罩一口气全买掉。王大强心里高兴啊,老父的病可以有钱治了。 王大强为了让更多人受益,不想被一人独吞,就拒绝了。 宋林平很生气,让王大强等着瞧。 胖子走后,王大强又卖出上千个口罩,现在大概还有2.8万个口罩。 这是腊月二十六的下午三点左右。 W人民医院会议室里,钟陀和助手魏功以及其他一群医护人员正在开会。 钟陀要求,无论如何要把1号病人的家属给找回来。 XX批发市场内,警戒线早就在门口拉上了,两个戴着红袖章的保安在门口来回巡逻。 突然,一辆有着敬察(故意写错的)标识的车辆停在了市场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戴着口罩的敬察和两个全副武装的医生,他们向巡逻的保安亮明证件,保安很快就将警戒线拉开,放这几个人进入了市场。 四个人进入市场后,挨个卷帘门拍打、询问: “有人吗?里面有人没?” 回答他们的,是一片悄无声息的安静。 当来到何国华和孔灵芝的门面时,四个人停了下来。 地上的一滩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奇怪,最近并没有下雨,到处的地面都是干的,唯独这一道卷帘门前,留有一滩水。 仔细看这水,断定是从门内流出来的。 见此情景,其中一个敬察走上去,使劲地拍打着卷帘门,高声喊道: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敬察和医生,来接你们去医院的,请你们马上打开门,赶紧出来!” 回答他们的,依然是一片悄无声息。 另外一个敬察也使劲地拍打着门,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四下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突然,在这宁静之中,发出一阵吚吚呜呜的声音—— 第30节 美女解围 四人一惊,立即向卷帘门围拢。 其中一个敬察继续喊道: “里面的人听着,赶紧出来了,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撬门了!” 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吚吚呜呜的声音,但就是不开门。 一个敬察使了个眼色,另一个敬察立即拿出工具,强行将门打开。 卷帘门的情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孔灵芝躺在地上,像死过去一样。一个医护人员靠近,摸了摸鼻息,点了点头,表示还有呼吸。 16岁的何亮,显然已经有一两顿没吃东西了,饿极了,爬在泥泞的地上,就像畜生一样,满脸满嘴都是泥。 地板上,凌乱地散乱着锅碗瓢盆、大米、面条和各种调料罐。 两个敬察走过来,将卷帘门内的两人抬上救护车,直奔医院而去。 B市翠华小区门口,王大强依然在售卖着口罩。 刚才那一堆人已经离去,他左顾右盼,顾客没了,他的心里不免着急。 正在着急的时候,突然远远地看见走过来一群人,王大强心里高兴不已,正着急呢,顾客就上门了。 他手里拿着两个口罩,做好了售卖的准备。 但是,让王大强大感意外的是,来势汹汹的人群中,为首的正是刚才那个临走时让他等着瞧的胖子。 当王大强看清楚是这个叫宋林平的胖子时,他就明白了,这伙人不是来买口罩的,是来寻衅滋事的。 王大强笑着说道: “宋老板,你这是要——” 宋林平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挥舞着,指着王大强的鼻子说道: “就是你,duan le wo de cai lu,今天休想走!” 王大强一听,心里就火了,他说道: “宋老板,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天下做买卖的,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宋林平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换句话说,就是B市的地头蛇,他根本没把王大强一个外来者放在眼里。 宋林平说道: “限你给我2000个口罩,作为赔偿!” 王大强一听,这跟抢劫有什么两样?当即就火了,说道: “宋老板,你不要欺人太甚!” 宋林平继续说道: “每耽误一秒,加1000个口罩!计时现在开始……1……2……3……” 王大强一听,这家伙还真是跟强盗没啥两样了,不由得血往上涌,心想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得跟你拼了! 王大强“嗷——”叫一声,冲宋林平就冲过去了—— W市人民医院,孔灵芝和何亮被送进隔离好的病房。 经过一番忙碌的抢救,孔灵芝终于睁开了眼睛。 魏功看着她,说道: “你怎么那么傻呢?你只知道担心儿子没人照顾,就不知道自己也生病了?就不知道咱医院可以连你儿子也包了?你傻啊你!” 孔灵芝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初一心只为了保护儿子,照顾儿子,没想到现在倒好,连儿子也给传染上了,更没想到,医院连儿子也一块给照顾了。哎,早知道如此,我还躲个啥啊? 魏功看着孔灵芝,拿出一张死亡证明书,让她签收,孔灵芝一看,当即“嗷呜——”一声晕了过去…… 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老公没了……医院没有抢救过来…… B市翠花小区门口,王大强嗷嗷叫着,冲向宋林平,他的内心深处,一股怒火正升腾而起: “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要剐下你身上一块肉!” 宋林平没料到王大强如此来势凶猛,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那宋林平是个大胖子,目标集中,其他人想拦也来不及了。 正在这啥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一声:: “王大强——不要冲动!” 王大强硬生生地收住了步伐,回头一看,一个美女正对他打招呼呢!在最初的那么两秒钟里,王大强的脑子在飞速旋转,咦,这是谁啊?怎么知道我叫王大强呢? 很快,他就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一个多小时前告别的那个美女护士刘珊珊。 刘珊珊拨开人群,走过来,问宋林平: “宋老板,为啥事啊?” 那刘珊珊的父亲是一个作者李开云不敢写的大人物,宋林平作为本地的地头蛇,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刘珊珊是什么来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刘珊珊,只好自叹倒霉了。 宋林平讪笑着说道: “哎哟,这不是珊珊吗?这才一两年不见,就长成一个大美女了。” 他故意把“大”字说得很重。 刘珊珊看都没看宋林平一眼,她看着王大强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王大强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刘珊珊也不评说谁是谁非,只是转过头对宋林平说道: “宋老板,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宋林平一听,说道: “没有了没有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位……这位……是珊珊的朋友……我们走!” 宋林平回头对他带来的那那几个帮手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王大强才说道: “今天多亏了你啊,珊珊,谢谢!要不是你及时解围,今天肯定会有一场血战……” 刘珊珊说道: “那宋林平在本地是出了名的奸商,我们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王大强问道: “哎,珊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刘珊珊回答道: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要回W市!” 王大强一惊: “啊?你真要回去啊?你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 刘珊珊说道: “是啊,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去啊!” 王大强问道: “你怎么去啊?” 刘珊珊说道: “没事,我找了爸爸的一个部下,在B市,他让司机送我回去。” 王大强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珊珊,你太厉害了,我太佩服你了……” 刘珊珊问道: “哎对了,你不是问过什么叫缘分吗?” 王大强一愣,随记想起来了,在车上的时候,他的确问过这个问题,而且,刘珊珊也给他做了解答。 为什么现在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呢? 第31节 巧当红娘 王大强点了点头。 的确,在此之前,三人在卡车上,曾经讨论过缘分这个话题。 刘珊珊觉得,缘分这个词语,是人们缔造出来的,臆想出来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缘分,得看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想在一起,或者真的想要主动靠拢,并付诸行动。 刘珊珊问道: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打算怎么做?” 王大强一愣: “我?我能怎么做?我就想把这点口罩卖完了……” 刘珊珊问道: “然后呢?” 王大强摸了摸鼻子: “然后……我就尽快回家去……我老父还等着我呢……” 刘珊珊点了点头: “好。那你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大强终于忍不住,吐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遗憾……也是有的……” 刘珊珊笑着说道: “抱歉,我也许不该问这些东西……毕竟,这是你的私事……” 王大强笑着说道: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的……其实吧,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出自己的想法……” 刘珊珊笑着说道: “这里就我们两个,你有啥想法说出来,我觉得也不错啊,总比藏在心里的好……你说是不是?你的遗憾是啥?” 王大强说道: “遗憾是……张小婉……” 刘珊珊问道: “张小婉?” 王大强说道: “对,就是那个跟我们一个厂的……我喜欢的张小婉……” 说到最后,王大强忍不住羞涩地笑了。 刘珊珊说道: “既然这样,我倒有个建议——你不如马上给张小婉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情况,关心关心也好啊。你喜欢她,得让她知道啊。至于她喜不喜欢你,那是她的事情。你不说出来,她怎么知道呢?” 王大强听了连连点头: “嗯嗯,好好,我马上给她打个电话——” 王大强摸出手机,拨通了张小婉的电话。 王大强问道: “小婉,你还好吧?” 张小婉说道: “我……我还好……你呢?早就到家了吧?” 王大强说道: “我还在B市呢,还没到家。你知道吗,我把口罩卖了……卖了两千个了……” 张小婉说道: “嗯,挺好的,终于可以拿回一点辛苦钱了。” 王大强问道: “厂里最近怎么样?” 张小婉说道: “老板回老家去了,迟迟没有回来,厂里积压在库房的存货,也全部卖光了……老板还把拖欠我的工资发了……” 王大强高兴地说道: “好事啊,这是好事情啊!” 张小婉说道: “嗯……我也给老板打电话了,现在厂里每天都接到很多电话,都是要求订货的……” 不等张小婉说完,王大强就高兴地说道: “啊?好事儿啊!” 张小婉说道: “啥好事啊?老板要求我复工,要求恢复生产,可是……这全厂就我一个人……我怎么复产?这口罩是流水线作业,虽然每道工序我都熟悉,但……我也不是千手观音啊……好歹一天也只能生产两三百个……” 王大强惊讶地问道: “啊?那老板说了么,他啥时候回来?” 张小婉说道: “我问了,老板说还有六七天,一个星期左右。他让我通知大家回来复工……可这大过年的,谁愿意回来啊……再说了,现在这W市很严重了……” 王大强当即决定: “我回来!” 张小婉说道: “啊?你不是已经到B市了吗?你……你千万不能回来……” 王大强愣住了: “为啥?” 张小婉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你……还回来干啥?” 王大强说道: “那是因为工厂效益不好啊,我都半年没拿到过一分钱的工资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得饿死了……现在工厂效益好了,肯定愿意回来嘛……” 张小婉说道: “那……那也不行……” 王大强一愣: “为啥?” 张小婉说道: “反正……就是不行……没有为啥,我是副厂长,我说了算!” 王大强一惊,问道: “你……啥时候成副厂长了?” 张小婉说道: “杨名万在电话里说的,他回来不了……所以就让我做个临时的了……” 王大强几乎一蹦三尺高: “好啊,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来了!” 张小婉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你真的不能回来,我用副厂长的身份命令你,不能回来!” 挂上电话,王大强沮丧了。他两手一摊,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刘珊珊说道: “你看,我就说吧……人家……人家根本……不喜欢我……我说回去,她让我不回去,你说说看,她都不让我回去了,这……这还有戏吗?” 刘珊珊说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吗?” 王大强撇了撇嘴: “当然是不喜欢我咯……哎,也是,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早就应该照照自己了……穷得叮当响,哪有资格谈恋爱……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刘珊珊说道: “你傻啊!她不让你回去,是因为现在W市很危险,她不希望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大强睁大了眼睛,看着刘珊珊,然后猛地一拍脑袋: “哎呀,我为啥就没想到呢?还是你最了解你们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你说得太对了,哎对了,珊珊啊,我要是真和小婉在一起了……你可得当我们的红娘啊!” 刘珊珊一愣: “我?当你们的红娘?我又没牵线搭桥,我也不是媒婆,为啥我是红娘?” 王大强说道: “哎呀,该怎么跟你说呢?你看,本来我都打退堂鼓了,你一番话,又激起了我内心的渴望……如果成了,你不是红娘谁是红娘?就这么说定了!” 刘珊珊笑着点点头: “好吧……没想到无意中的几句话,还当了一次红娘了,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你现在怎么决定?” 王大强说道: “你等会不是有车要回W市么?我也搭个顺风车,你看怎么样?” 刘珊珊说道: “那你这些口罩怎么办?” 第32节 硬核主任 王大强说道: “我现在已经不担心这些口罩了,我只想尽快回到张小婉的身边。原来,我还挂念着家里生病的老父,现在看来,也没其他牵挂了。” 刘珊珊心里像是吃了柠檬一样,突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吧? 刘珊珊说道: “那好……你的这些口罩,我可以也一并带到W市。” 王大强不由得双手合十: “哎呀,你简直就是我的大恩人!太感谢你了!” 就这样,王大强带着剩下的2.8万个口罩,和刘珊珊一起,又回到了W市。 W市人民医院,钟陀正在会议室里开会,面对一屋子的白大褂,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从今天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保持战斗精神!” 人群中一阵安静,都被钟陀的精神感动了。 钟陀问大家还有什么困难没有,魏功说,现在差口罩。钟陀让大家再坚持一下。 钟陀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坐下,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钟陀抬头看了一下,是一名穿着护士着装的护士,再定睛一看,立即认出来了: “刘珊珊——你不是休假了吗?” 刘珊珊走进办公室,说道: “钟主任,从现在起,我的休假取消了,我要回来上岗!” 钟陀神色凝重,语气和蔼,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 “哎,珊珊,你爸爸昨天才给我专门说起你的事情,你爸爸是我的领导,我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见……” 刘珊珊说道: “那是我爸爸太自私了,我为爸爸的决定感到耻辱,我……我要回到岗位上,取消休假。” 钟陀沉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你爸爸是一位好领导,我一直尊敬他……这些年来,你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妈妈也去世得早,把你拉扯大不容易……所以,你也要体谅你爸爸的心情……” 刘珊珊说道: “我们每个护士,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凭什么别人可以在前线战斗,我就只能回老家去休假?这绝对不可以,所以,我请求钟主任,批准我重新回到岗位。” 钟陀哽咽道,认真地看了看刘珊珊: “你可都想好了?要知道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战斗,你得想清楚了。” 刘珊珊点点头: “我都想好了!” 钟陀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好,既然你如此强烈要求,我也感到非常欣慰。只是有一点要求——” 刘珊珊望着钟陀,认真地说道: “您说——” 钟陀说道: “那就是务必做好自我防护!” 刘珊珊点点头: “好的,我记住了。” 刘珊珊冲门外喊了一声: “进来吧——” 钟陀一愣,抬头一看,门口进来一个小伙子,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戴着口罩,走了进来。 钟陀看了看刘珊珊,又看了看走进来的这个小伙子,问道: “这位是——” 不等刘珊珊说话,这位就说道: “钟主任您好,我叫王大强,是名万口罩厂的一名工人,我现在有2.8万个口罩,我想——” 第33节 两个决定 钟陀看了看刘珊珊,又看了看王大强,对刘珊珊说道: “珊珊,我把后勤科的电话给你,买口罩的事情,一直是他们在负责……最近这口罩也的确是紧俏货。” 王大强一愣,急忙摆摆手,说道: “不是不是,医生,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这批口罩,我要捐送给医院,捐送,不卖的……” 听到这里,刘珊珊也是一愣。 当刘珊珊和王大强一起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王大强看着那两万多个口罩,问王大强怎么办,王大强对刘珊珊说,希望能找找医院管事的领导。 刘珊珊以为,王大强是想把这批口罩卖给医院,心想人家既然敢于为了爱情而重回W市,就表明他有一颗勇敢的心。当下,口罩也的确是医院的紧缺物资,牵个线搭个桥,也未尝不可。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刘珊珊带着王大强,来到了钟陀的办公室。 听完王大强的话,刘珊珊也是一愣。因为直到这时候,她才弄清楚王大强的真实意图。她原本以为,王大强是希望她,将口罩卖给医院。 刘珊珊看着王大强,问道: “啊?为什么?可是……你……” 王大强笑着说道: “我……没有为什么,就是看到人们都差口罩,而你们又是救人的医生,你们是最需要口罩的,最需要保护的,刚好……刚好我有点口罩,所以……我就捐给你们了。” 钟陀看了看王大强,又看了看刘珊珊,他原本以为,刘珊珊牵线搭桥,给推荐了一个销售口罩的人,没想到,对方是来捐赠的。从刘珊珊的表情和反应来看,刘珊珊先前也不知道这个情况。 刘珊珊说道: “可是,你的老父亲还等着你回去治病,这些口罩是你半年的工资……” 刘珊珊转头对钟陀说道: “钟主任,是这样的,这位叫王大强的朋友,在口罩厂工作,原来厂里效益不好,工厂只好给了他3万个口罩,用来抵作他半年的工资。” 钟陀一听,立即摆了摆手,说道: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你还是卖钱吧……” 王大强笑着说道: “真不用,我是真的想捐给你们的,不是心血来潮。我听说现在厂里效益好了,应该能按时拿到工资了。” 刘珊珊问道: “你真的决定了?” 王大强点了点头: “嗯!” 钟陀用手推了推镜框,说道: “那好吧,既然你坚持要捐,那我就通知办公室的同志,接收一下,给你开个接收证明。” 王大强摆了摆手: “接收证明就算了,不用了。” 钟陀说道: “这可不行,我们收了你的物资,按照规定,也必须给你开个证明,证明我们确实收到了你的捐赠。” 钟陀转头对刘珊珊说道: “珊珊,你带这位……王大强先生……去办公室办理一下吧。” 刘珊珊点了点头: “好的,主任!哎对了,我回来上岗的事情,主任您可是同意了的啊?” 钟陀笑着说道: “好好,你呀,可真任性。不过,我可得告诉你啊,所有上岗的医生,必须经过7天的培训才能,专门针对这次疫情的培训。” 刘珊珊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领导!” 说完,刘珊珊和王大强走下去了。 高速公路上,丁月明驾驶着卡车,正缓慢减速,准备靠边下道。 前面的路牌指示显示,前方2公里就是万市的下道口了。 离万市下道口还有1公里的时候,突然,前方的车流量越来越多,直至缓慢地停下来了。 丁月明刹住车,不停地朝前方观望。 此时,左边的超车道、行车道都正常行驶,唯独前往万市的这条车道堵住了,说明前往万市的车辆很多。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儿子和老婆了,丁月明不禁兴奋起来。趁着前方堵车,他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喂,丁丁猫,在干啥呢?” 6岁的儿子丁丁猫在电话那端说道: “我在看动画片,猫和老鼠。” 丁月明说道: “少看动画片,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丁丁猫说道: “知道了爸爸,你真啰嗦……哎对了,我妈问你到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丁月明说道: “快了,马上就下高速了,让你妈把饭菜都做好,再给我买几瓶啤酒,我都好几天没吃上一顿好饭了。” 丁丁猫说道: “我妈说,你很美。” 丁月明一愣: “啥?我很美?” 丁丁猫说道: “我妈又说,你想得美。” 丁月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臭小子,看我不回来打你屁股!” 泰国,曼谷,星月湾国际邮轮上,杨名万和妻子黄飞凤、儿子杨洋得,一家三口正依在栏杆上,开着美丽的大海出神。 此时,邮轮已启动,向深海游去。 刚开始离岸的时候,还能看到海鸥盘旋,随着离岸越来越远,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蓝色的海洋。 海平如镜,波光粼粼。 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尽管如此,杨名万依然看得入迷。尤其是杨洋得,更是兴奋不已。 看了大概两个小时后,一家三口才离开栏杆,在船内游逛起来。船上竟然还有电影院、健身房、儿童游乐场,看得杨名万忍不住感叹: 这才是人生那! 杨洋得一会看这,一会看那,眼睛都忙不过来了。 名万口罩厂门口,戴着口罩的王大强正四处张望。 厂门紧闭,他不停地摇晃着大铁门。 可是摇晃了好一阵,依然没人回答。 此时的他,一无所有,就连当初那3万个口罩,如今都没有了。一共只卖掉了2000个,兜里大概有接近五千块钱。 四下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此时此刻的王大强,像是走进了一片蛮荒之地,又像是走进了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星球。 几天以前,这里还热闹非凡,红红火火。 可如今,竟然冷冷清清,人去楼空,只剩下这些大铁门、厂房还在。 就连门口那条熟悉的狗,都已不知去向。 在短短的不到24小时里,他作出了人生中的两个重大决定: 第一,回到W市,找张小婉;第二,将2.8万个口罩捐给医院。 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如果找不到那个人,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第34节 两代冲突 王大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厂房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厂房紧闭,透过大铁门望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那一刻,王大强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就像他又回到了W市一样,就像他捐掉了自己的半年工资口罩一样,而这,只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不到一天的时间里。 “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 坐在铁门外,王大强忍不住这样想到。 天空一片阴霾,像要下雨,又一时不会下。 他坐在地上,忍不住将这不到24小时的事情回顾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之所以会作出两个重大的决定,跟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就是刘珊珊。 在遇到刘珊珊之前,他只想一心回家,回到老家去,那里有他的牵挂。 然而,与刘珊珊同行了200多公里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这种改变也来自于刘珊珊的改变。 刘珊珊有一个能力超强的父亲,可以把她送到安全的区域,可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从安全的地方回到危险的地方。她的行为,影响了自己。 还有,她说缘分这东西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要靠自己的行动去创造、去争取。 他听信了刘珊珊的话,所以这才决定返回最危险的地方,而且,当他看到那么多人需要口罩的时候,他将2.8万个口罩全部都捐掉了。 捐掉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高大过,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帮助过别人的事情,可是,一贫如洗的他,就真的做到了。 现在,他除了兜里的四五千块钱,就只剩下W人民医院开给他的一纸捐赠接收函。 眼下,什么都没有。 口罩没了,赚钱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一心喜欢的人,张小婉也不在。 王大强站起身来,又猛烈地摇晃着铁门,里面依然悄无声息。 忽然,他灵机一动,拿出手机,在微信上跟张小婉发了一条信息: “小婉,你在厂里吗?我在厂门口。” 王大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话框,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始终没有回音。 W市,一幢洋房内。 刘珊珊正和父亲刘国庄大吵,父女俩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当面吵架。 平日里,刘珊珊是个乖乖女,非常听话,对父亲的意见总是言听计从。自从汶川地震后,刘珊珊就变得特别懂事、特别听话,让刘国庄的心里暖和了不少。 但是,这一次,在这次病情面前,父女俩却第一次爆发了矛盾。 刚进家门,刘珊珊就问: “爸,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呢?” 刘国庄手里端着一杯茶,他看了看女儿,故作不解地问道: “啥?大事?你说啥大事?” 刘珊珊几乎要哭鼻子了,她瘫软在沙发上,噘着嘴,说道: “哎呀,你就别跟我装了,我啥都知道了!” 刘国庄放下茶杯,说道: “我估计你也知道了。我还想问你,你回来干啥?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刘珊珊说道: “这一次,是不听了。” 刘国庄还是没有发火,说道: “哟,女大不由人啊,嗯,现在也没把我这个老爸放在眼里了。” 刘珊珊坐直了身子,说道: “爸,我们能不能就事论事,不要扯上父女关系,不要把我们的亲情拉扯到这件事情里面来,不要混为一谈。那样的话,不但事情没有解决好,反而影响了感情,你说是不是?” 刘国庄一愣,没想到女儿还说得挺有道理的,他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那我问问你,这件事情上,老爸有错没有?” 刘珊珊说道: “没错!” 刘国庄心平气和地说道: “那这不就对了吗?既然我没错,那你跟我争啥?既然我没错,你为啥不按我说的去办呢?” 刘珊珊说道: “可是我也没错。” 刘国庄: “你不听老父的话,还说没有错?” 刘珊珊说道: “爸,您又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咱就事论事,不要动不动拿出你老爸的身份来,好吧?” 刘国庄点了点头: “嗯,那好,你说,大过年的,回去看看你奶奶,你作为晚辈,该不该去看?” 刘珊珊一愣: “该……可是,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啊……我说的是,你明知W市要实行交通管制,而趁此机会,赶在管制之前,将我送了出去。” 刘国庄故作惊讶地说道: “哦?你老爸有这么大的能量吗?我怎么不知道?” 刘珊珊哭笑不得: “爸,都啥时候了,您还不跟我说实话!实话告诉你吧,胡叔叔啥都跟我说了,还有,咱医院的钟主任也跟我说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就不要蒙着了。” 刘国庄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嗨,这个老胡,咋啥都说呢?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刘珊珊急忙拦住: “爸,这件事情跟胡叔叔没关系,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把别人给拉扯进来了。” 刘国庄又说道: “那个钟医生……我不是跟他说过么?你这段时间休假,属于正常的休假!” 刘珊珊说道 “我已经回医院去跟钟主任说了,我主动申请休假结束,回到岗位去了!明天开始,就进行为期7天的培训。” 这句话,彻底让刘国庄觉得失控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刘国庄提高了嗓门: “什么?你都去医院了?你知不知道,那医院现在是什么地方?” 刘珊珊说道: “我不管医院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那是我工作的地方,那是我战斗的地方,那是我赖以生存的地方,离开那里,我什么都不是!” 刘国庄本想大发雷霆,本想摔杯子,但是,他冷静了下来。 他在女儿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看着女儿,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为什么即使亲为父女,这思想观念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刘珊珊继续说道: “爸,我理解您的用心,作为女儿,我谢谢您……只是,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我,我有我的价值观,我有我的想法,好吧?” 价值观,对,就是这价值观! 刘国庄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女儿之间,早就各有各的价值观了。他感到有些奇怪,又感到有些震惊,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发生这些变化的?为什么事先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今天,他和女儿的冲撞,归根结底,是两代人价值观的冲突。 刘珊珊走过来,握着刘国庄的手,眼里已是泪花闪闪: “爸,您放心吧,我会注意保护自己的。” 说完这话,刘珊珊就进屋去了。 刘国庄仰面坐在沙发上,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第35节 怦然心动 那一年大地震的伤痛,还历历在目。刘国庄的妻子和一个儿子,就是在那次突如其来的灾害面前失去生命的。 刘国庄不敢想象,要是世界上连女儿都没有了,他还怎么活下去? 从那以后,他下定决心,无路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永保女儿的安全。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如今,离那场灾难才不过十多年,又来一场灾难。这些灾难,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远离人类?难道说,人类就一直要在灾难中成长? 别的人,别的事,他可以不管,然而,眼下,女儿的安全,他不能不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让女儿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是个乖乖女,可万万没想到,这才20多岁,刚毕业走上工作单位没几年,就任性起来。她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险恶啊!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刘国庄又怎敢拿女儿的性命去冒险?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妻子和儿子? 如果女儿没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女大不由人,现在,他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这孩子,她是不知道危险啊!那医院现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可……她为啥偏偏就不听呢?本以为,把她送回老家,就万事大吉,让她陪自己的母亲,在老家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日子再说,可这孩子,回去见了奶奶一面,当天就回来了……更重要的是,她把这一切都办妥了,才告诉自己。 哎…… 刘国庄用手摸了摸眼角的两滴眼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感到肩头一沉,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女儿的手。 刘珊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用一张纸巾,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个小小的、暖心的举动,让刘国庄的眼泪更多了。他拿过纸巾,自己擦了起来。 刘珊珊站在他背后,说道: “爸,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自从……妈妈和弟弟离开的那一天,我就下定决心,当我有一天,能够挽救别人生命的时候,一定要挽救。哪怕只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也好。爸,这辈子您和妈妈创造了生命,可是,您挽救过生命吗?” 刘国庄一愣,随即说道: “孩子……这时候,我不准你去医院,就是在挽救你的生命啊!” 刘珊珊说道: “不,您这不是在挽救我的生命。那医院再危险,我的领导、同事,都在那里呢。您在这个时候阻拦我去,就是自私。” 刘国庄还想发作,刘珊珊没等他发作,就继续说道: “我知道您是爱我的,可是,这次取消休假回到岗位,并不是一去不复返。我在医院当了几年的护士,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都看过,五六岁天真无邪的孩子,二十多岁刚博士毕业的青年,三十多岁刚养育孩子不久的妈妈,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的壮年人……我每天都在看着这样的场面。看得越多,我就越想,尽可能地让这样的别离少一些,再少一些。” 刘国庄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女儿的劝导下,他已经从“自私、小我”中走了出来。女儿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他说道: “我只是担心,万一你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对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刘珊珊说道: “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做好防护。” 刘国庄不由得忧心地说道: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医院现在连起码的防护服都缺乏。” 刘珊珊说道: “现在,各方都在给我们捐助医疗物资。你知道吗?今天还有一个人,给我们医院捐了2万多个口罩。其实2万多个口罩,对于有资源、有钱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人,他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仔,这2.8万个口罩,是在口罩厂打工,工厂效益不好,用来抵扣他半年工资的。您知道吗?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又感动又惊喜,这个普通的打工仔,不,王大强,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给了我力量。” 刘国庄点了点头: “好吧,孩子,既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那老爸就支持你。” 刘珊珊高兴地叫了起来,忍不住在刘国庄的脸上“吧”地一口,然后又蹦跳着跑开了。 刘国庄摇了摇头: “这都多大了,还是这样没大没小!” W市名万口罩厂大门口,王大强依然孤独地坐在地板上,盯着手机发神。微信对话框里,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小婉……她……她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想到这里,王大强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用手机拨打起张小婉的电话来,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正在这时候,突然,他发现前方的马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定睛一看,这个人影竟然跟张小婉很像……难道……是她? 人影越来越近,王大强终于认出来,没错,就是张小婉! 那一刻,他激动得差点就要跳起来。 远远地,他隔着马路喊了一声: “小婉——” 张小婉只顾埋头赶路,这会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忍不住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当她发现厂门口赫然站着的人是王大强时,内心充满了惊喜,也充满了疑惑。 张小婉一阵小跑,来到近前,她喘着气,问道: “大强,怎么是你?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回事?” 王大强笑着说道: “我本来是打算回去的,可走到半途,我就回来了。” 张小婉奇怪地问道: “为啥走到半途又要回来?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回来嘛!” 王大强说道: “我原本也没打算回来,后来在途中遇到一个人,她告诉我要回来,所以我就回来了。” 张小婉问道: “遇到了一个人?难道是遇到了得道高人?神仙?” 王大强说道: “哈,那也不是,就是她启发了我,我才决定要回来的。哎对了,你这是去哪里了?我打你手机也没接……担心死我了……” 王大强的话,让张小婉的心里怦然一动。 如果说,那次年夜饭打开了张小婉尘封已久的心门,那么,今天,王大强回来的举动和刚才的那一句话,则让张小婉的心起了狂澜。 女孩子动心,总是在不经意的那么一瞬间。 第36节 临时夫妻 张小婉拿出钥匙开了锁,两人刚进厂门,还没来得及上锁,门外就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 张小婉和王大强回头一看,只见从摩托车上下来两个手臂上戴着红袖章的人,一男一女,都戴着口罩,男的停好车,问道: “我们是社区的工作同志,请问你们是哪里的?为啥不回家?” 张小婉说道: “我们都是外地的,W市没有家。” 另外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士走过来,递给张小婉一张名片,说道: “我是社区居委会的廖梅,负责这条街道的工作。根据上级指示精神,从现在开始,辖区内所有工厂停工,所有人员一律不准外出,如果必须外出,每户每3天只能派一个人出去购买一次必须的生活用品。” 说完,廖梅拿出一串盖有公章的出门条,说道: “你俩赶紧回家吧,这个厂门我们要贴封条,禁止生产了。” 张小婉一愣,说道: “我们平时就住在工厂的宿舍里,也没在外面租房,我们厂里有职工宿舍。” 廖梅把手一挥,说道: “你们带路,我们要去看看宿舍。” 张小婉带路,一行四人来到宿舍门口。途中,廖梅问道: “你们老板是怎么回事?电话也打不通!” 张小婉说道: “我们老板回老家了,老家信号不好,所以可能打不通……” 廖梅说道: “现在都啥年代了,还有不通信号的地方?” 张小婉说道: “可能我们老板老家很偏僻……您有什么事,以后就跟我联系吧……” 廖梅点了点头,拿出一个文件夹,详细登记了张小婉和王大强的身份证信息、电话号码等。 然后,一行人来到职工宿舍门口。 名万口罩厂本来就很小,由于生意惨淡,平时只有七八个工人,所谓的职工宿舍,就是在离生产车间不远的一处区域,临时搭建起来的,隔离成了一个一个的单间,每个单间都上了锁。 春节期间,其他工人都回家了,只剩下了张小婉,还有刚刚赶回来的王大强。 廖梅来到宿舍,进去看了看,证实了张小婉所说这就是住宿的地方,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然后廖梅又转头问王大强: “走,带我们去你的宿舍看看!” 王大强一愣,自己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厂的工人,因为他决定辞职,所以辞职之前,把宿舍的钥匙都交给老板了,原来的被褥等生活用品,也留给了宿舍的其他工友,现在他根本进不了宿舍,而进不了宿舍,很有可能就会被赶出去…… 正在尴尬之际,张小婉走过来说道: “哦,是这样的,我和他……是夫妻,我们都住在这个宿舍……” 王大强心头一动,心想多亏了张小婉机灵,要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可是……夫妻……这……难道……张小婉也是这么想的? 王大强的脸不由得红了。 廖梅扭头看着王大强,那眼神分明是在询问:“这是真的吗?” 王大强虽然老实,但关键时刻依然能发挥聪明才智,他急忙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一直在厂里干活……本想过年回去的,但现在看来,回不去了……平时我们就住在厂里,也节约房租……哦,这是我的身份证……” 王大强主动拿出身份证的动作,打消了廖梅的疑虑。 廖梅点了点头: “那好……记住了啊,这是你们的出门条……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困难给我们联系……” 调查完毕,张小婉和王大强将廖梅和另外一位社区的同志送到门口,廖梅拿出一张盖有公章的封条,将大门给封住了。说道: “你们这个厂房没人值班,为了防止你们跑出去,所以得封上。你们要出去,再给我们打电话。记住,危险没解除期间,禁止任何人出入。你们要负起这个责任!” 送走了社区工作者,王大强和张小婉朝厂房走去。 王大强忍不住问道: “你……你刚才说……我们是……是夫妻?” 张小婉一愣,脸上不由得红了: “你……那当然是假的!如果不这样说,你在哪里落脚?你都不知道,外面所有的小区,都已经实行封闭式管理了。我估计社区工作人员不止来了一次了,今天正好遇见,就给封锁了。要是你晚来一步,还真进不来了。” 一想到自己如果真的进不来,偌大一个W市,自己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王大强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明白了张小婉的一片良苦用心,王大强不住地说着: “谢谢,谢谢!”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个栖身之所,比起露宿街头,已经好太多了。 张小婉说道: “宿舍里无法做饭,但好歹食堂还通着天然气,也有做饭的工具,所以咱们接下来做饭就只能在食堂了。” 王大强点点头: “好的。” 两人来到食堂,经过一番收拾整理,看起来顺眼多了。食堂的一角,还堆着一些米、面和素菜,那都是张小婉买的。 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傍晚5点多钟了,王大强挽起袖子,说道: “我来做晚饭吧。” 张小婉说道: “行,咱一起做吧。” 平日里,张小婉离王大强远远的,两人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空气中隐隐藏着一丝躁动不安。 王大强烧了满满一锅水,将所有的碗筷都丢入锅中,张小婉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要干啥?” 王大强说道: “消毒,多煮会,让它们消毒。” 张小婉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人,还有这么细致的一面。 王大强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哎对了,你刚才是去哪儿了?” 张小婉说道: “去医院了。” 王大强一惊,停下手里的动作: “啊?你去医院干啥?生病了?” 张小婉说道: “没啊,没生病。我只是给医院送口罩去了。” 王大强不明白: “你……为啥要给医院送口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7节 傻瓜表白 张小婉和王大强,就像一对夫妻,一个忙着刷锅,一个忙着择菜,这样的情景,跟王大强多年以来梦想的生活一模一样。 其实,对于张小婉来说,这样的情景,又何尝不是她所梦想的? 一粥一饭,一茶一坐,人间烟火,依偎变老,那何尝又不是人间美景? 只是,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场景,虽然是两人所向往的,但眼下,它只不过披着了一层虚假的外衣。 这外衣,来源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毒侵袭。 因为这场病毒,将他们困在了一起。 他们心里明白,这样的美好生活,只是暂时的。 张小婉告诉王大强,老板杨名万一直在老家农村,有一段时间,她根本无法联系上杨名万,后来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当他听说积压的库存都已经销售处理一空后,杨名万高兴不已。当张小婉告诉他,现在有不少订单时,杨名万让张小婉把大伙都叫回来复工,但他需要一周多时间才能回来,一切以张小婉为主。 当张小婉明白眼前的情势之后,既没有联系工友们回来复工——现在太危险了,还怎么敢让他们回来?让他们回来,就是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小婉让王大强不要回来;张小婉也没有组织生产,她独自一人,生产口罩是个流水线作业,需要不同岗位的人同时操作,才能完成。 但看着眼下的形势,张小婉创造了纪录:即使在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她依然每天可以生产两百多个口罩。没有其他工人,她就从头做起,一个工序一个工序地做,虽然慢一点,但总比一天啥都不生产好啊。 这段时间,张小婉通过手机,了解到了外面的局势。当她知道医院缺乏口罩的时候,就每天把生产出来的一两百口罩送到各个医院去,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总比啥都没有的好。 王大强问道: “你卖给医院的口罩多少钱一个?” 张小婉摇了摇头: “没有,没有钱,我是送给医院的,不是卖的。” 王大强一惊: “啊?那……老板问起来怎么办?” 张小婉说道: “老板都说了,让我做主,我就做主了呗。” 王大强说道: “你知道杨名万是个财迷,要是他得知你把厂里的口罩都免费送出去后,他肯定会很生气的。” 张小婉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她的眼睛里闪现着圣洁的光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的表情: “随他去吧,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做,我良心过不去。” 张小婉戴着口罩,王大强看不到她脸上的大义凛然,也看不到她嘴角的微笑。只有张小婉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满足。 王大强侧着头,咀嚼着张小婉的话,“只要良心上过得去,去做就行了”,回想起自己这24小时内的两个重大决定,他不觉释然了。 是啊,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穷一点又怕啥?受老板批评又算啥? 王大强不由得心里一暖,一种终于找到了知音的感觉油然而生。 张小婉问道: “你那3万个口罩,这下终于把工资收回来了吧。” 王大强摸了摸鼻子,他在犹豫要不要对王大强说出真相。 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说道: “是啊……” 张小婉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呀,就是太傻。你的口罩也卖了,还回来干啥?” 王大强定定地看着张小婉,他又想起了刘珊珊说过的话,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表现出来。现在,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王大强说道: “小婉……我回来是因为你。” 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来这句话,说完之后,王大强就不敢再看她了。 这时候,他面临着两种结局:第一,是张小婉批评他,骂他,是流氓,是神经病;第二,是张小婉很羞涩地笑了,温柔地低下了头…… 然而,真正出现的是第三种结局:张小婉先是骂他傻瓜,骂他是个疯子,然后,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尽管她戴着面罩,但王大强依然能感受到她从眉宇间透露出来的羞涩。 她的心,一定跟自己一样,在狂跳。 王大强接着说道: “小婉……如果不说出这句话,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的……现在说出来,好多了。我穷,我买不起房,更买不起车,我家里还有个生病的父亲,我一无所有……可是,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想跟你说这句话,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后悔……我想……以后……以后会好的……” 王大强低着头,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番话。以前,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一个女孩子说过这些话,当他断断续续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突然,他听到一阵抽泣声,断断续续的,这声音越来越大…… 王大强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张小婉哭了,抽抽噎噎地,越哭越伤心。最后,她索性坐在凳子上,弯着腰,把头埋在双臂间,哭得伤心不已。 王大强走过去,看着她,问道: “咦……小婉……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我说错话了?哎,不好意思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张小婉突然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 “傻瓜!你……这个傻瓜!” 王大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女人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在哭,怎么现在又笑了? 王大强木讷地问道: “小婉…………你这是怎么了?” 张小婉又是噗嗤一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转过身去,开始择菜。 王大强弄不懂女人的心思,也不敢再说话,埋头操弄起锅铲来。 夜幕初上的时候,一顿晚餐做好了。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摆在了桌上,热气腾腾地冒着气。 王大强舀了两碗饭,又抽出两双筷子,说道: “吃吧吃吧——” 张小婉坐在桌子上,沉默了。 王大强摘下口罩,拿起碗筷,准备吃法。 张小婉却一动不动。 王大强愣住了,这才想起,张小婉从来没摘下过口罩,眼下,这不摘口罩怎么吃饭呢? 张小婉说道: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38节 两个傻瓜 王大强关切地问道: “啥事儿你说吧——” 张小婉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吗?” 王大强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啊——” 张小婉一愣,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王大强,王大强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未卜先知!” 说这话的时候,王大强指了指自己刚放在桌子上的。 张小婉莞尔一笑,低下了头,她没想到,这个平时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人,竟然还有幽默的一面。 正是因为王大强的幽默,给张小婉带来了轻松的心情。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也该放过往事了。今天,她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找到了一个树洞,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张小婉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悲惨的腊月。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中,只有她家,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而办起了丧事。所以,每年,张小婉都害怕过年,她害怕看到别人的热闹劲儿。 别人越是开心,越是热闹,她内心越是悲伤。 因为,那是父母遇难的忌日啊。 当她给王大强讲完这个真实的故事后,她说道: “所以,我摘掉后,会很丑。” 王大强看着张小婉,说道: “不管你有多丑,我都喜欢,我不在乎。” 张小婉说道: “假的,我不相信。” 王大强说道: “你不相信?不信你摘下试试?” 张小婉的心颤抖了一下。在那一刻,她是真的犹豫了。 她何尝不期待有一份爱情,可是,自己的这张脸,还配拥有爱情吗?万一摘下来后,把他吓跑了怎么办?被他取笑怎么办? 与其再次受伤,还不如永远不要涉足爱河。 王大强在一旁继续“怂恿”: “你不摘下来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反正这里也没其他人……” 张小婉把心一横,摘下了。 两条纵横交错的伤疤,弯弯曲曲,触目惊心。 看到这伤疤,王大强的心,也跟着猛烈地跳动起来。 张小婉戴着的时候,就是一个标准的大美人;可是,当她摘下的时候,她的脸竟然如此丑陋不堪,如此狰狞可怖。 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小婉定定地看着王大强,想从王大强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他的看法。 王大强凝视着张小婉脸上的疤痕,没有嘲讽,没有讥笑,平静得就像是一面湖水。 忽然,王大强的眼眶湿润了,他喉头哽咽,眼泪蓄满了眼眶,神情悲戚。 王大强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从小经历了求生的艰难,听着张小婉的讲述,再看看她脸上的创伤,他内心深处悲天悯人的情怀被激发了。 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和伤痛?那些身体上、心理上的伤疤,到底给了她多少痛苦和泪水? 两个苦命的人,就像是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连在了一起。 张小婉一惊,问道: “你……怎么了?我……一定是吓着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戴。 王大强伸出手来,制止了她: “吃饭还用戴吗?只要我俩在的时候,你就不要戴了……你经历的,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我能懂……我懂你……” 我懂你。 不是我爱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张小婉绷紧了多年的压力,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多少人,倾其一生,都在寻觅着能懂自己的人。 两颗漂泊的、苦命的心,越靠越近。 终于,张小婉从悲伤和感动中抬起头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王大强端起饭碗,说道: “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两人端起饭碗来,吃着饭。 多少年了,王大强和张小婉这两个漂泊的、孤独的灵魂,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像今天这样幸福的晚饭。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 王大强说道: “其实……我也有件事情瞒着你……” 张小婉问道: “啥事儿啊?” 王大强问道: “你是不是认为……我赚了不少钱?” 张小婉的表情沉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王大强,说道: “你……你以为我是看中你的钱?” 王大强摆了摆手: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但我总得把这个事情给你说清楚……” 王大强从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张小婉: “其实,我那些,没卖……” 张小婉接过那张纸。 张小婉一愣,看着王大强: “你……?” 王大强点点头: “是的。” 张小婉笑着说道: “你啊,真是个傻瓜。” 王大强笑着说道: “是啊,现在不是一个傻瓜,是两个傻瓜了。……都是傻瓜……” 两个傻瓜,一边吃,一边笑,直到天黑。 王大强刨了一口饭,突然问道: “你刚才说啥?你看中我了?” 张小婉满含娇嗔地扫了王大强一眼: “就你话多!吃饭!” 王大强哈哈一笑: “遵命,夫人!” 张小婉故作严肃道: “少给我贫嘴!” 吃完饭,王大强收拾好碗筷,刷锅洗碗,忙个不停。 现在,他觉得干啥都有了力量,干啥都乐呵呵的。 张小婉想要来洗碗,被他一把推开: “去去去,一边歇着去——” 张小婉乐得坐在一旁,看他忙来忙去。 王大强又烧了一壶茶,刚洗完碗,茶水就开了。他给张小婉和自己泡上了两大缸子茶,又将桌子擦拭干净,这才坐下来,说道: “现在,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张小婉不明白地问道: “啥问题啊?” 王大强说道: “这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办……” 张小婉说道: “你少卖关子了,直接说不就得了?急死人!” 王大强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今天晚上,一张床,两个人,怎么睡啊?” 第39节 全天培训 张小婉的脸红得像苹果,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告诉你,你少来那一套!我可不喜欢!” 王大强立即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是是,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今天晚上我住哪里呢?男工宿舍也上了锁……” 王大强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的男工宿舍走去。他看了看上了锁的门,突然说道: “嗨,这还不简单,大不了再买把锁就得了……” 说完,他砰的一脚踢开了宿舍的门。 锁没打开,门上却破了一个洞。 王大强摇了摇头,说道: “看来这不是一把锁的问题,而是一扇门的问题。” 他把手从那个破洞伸了进去,打开了房门。 王大强打开灯,几天不来,屋内已经积满了灰尘。幸亏男工们的被褥还在,被卷成几大团,堆放在角落里。被褥外面,用一层塑料膜给遮盖了起来。 王大强看了看周围,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今晚终于有睡觉的地方了!” 张小婉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 “你去烧点开水,把这四周做个清洁,睡着也舒服啊。” 王大强点点头: “多谢娘子教诲——” 这话一出,把张小婉逗笑了。心想,表面看起来挺老实的,没想到也有坏心眼。 是不是每个陷入恋爱期的男女,都是这样“坏”? 这是腊月二十六的晚上。 这一夜,张小婉依然睡在她的女工宿舍内,王大强睡在男工宿舍里。两颗年轻的心,第一次用了爱的萌动; 这一夜,刘珊珊睡在城郊的洋房里,与父亲的心结解开后,他感到轻松了许多; 这一夜,杨名万和妻子黄飞凤、儿子杨洋得住在豪华的邮轮上,体会着从没有过的快乐…… 过了这一夜,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腊月二十七。 早上7点,刘珊珊吃过早饭,打开门朝外走去。 刘国庄紧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把雨伞,递给刘珊珊: “来,把这个带上。” 刘珊珊接过来,装进包里,说道: “爸,您回吧,多保重,别感冒了。” 刘国庄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道: “好,你也是,多保重!” 刘珊珊转身朝门外走去,刘国庄一直站在身后,目送女儿渐渐走远。 刘珊珊走了十几步,回过头来,对刘国庄说道: “爸,您回吧,多保重!” 刘国庄挥了挥手,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头哽咽,说不出来。他回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不由得紧闭双目,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腊月二十七,早上8点,刘珊珊和其他来自各地支援W市疫情的医护同们一起,走进W人民宾馆的会议室,接受病毒理论知识培训。 特殊时期,W人民宾馆已经被征用成医护人员的专用驻地,医护人员在下班后,吃、住都在这里。 偌大的会议室里,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陆续入座。刘珊珊刚坐下来,旁边就坐过来一个陌生的护士,年龄跟她差不多,留着一头秀发。刘珊珊主动跟她打招呼: “你好,感谢你支援W人民。” 对方莞尔一笑,露出两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还有两个小酒窝: “你好,柳雪。” 刘珊珊笑着说道: “柳雪,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刘珊珊。” 柳雪笑着点点头: “你好,珊珊。” 两人刚坐下,前面的讲台上,负责培训的老师的麦克风就响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名万口罩厂内,王大强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饭。现在,他的心里像蜜一样甜,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再大的困难都不在话下。 而这一切的力量,都来源于张小婉。 做完早餐,他来到张小婉的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起床了吗?吃早饭了,小婉。” 很快,门就打开了,张小婉戴着口罩走了出来。 王大强一愣,问道: “干嘛还戴口罩呢?” 张小婉说道: “习惯了,我还是戴着吧。” 王大强点了点头: “行,你喜欢就戴上吧,走,吃早饭了。”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一边吃饭一边聊着。 王大强问道: “今天咱们可以多生产一些口罩了。” 张小婉不解地问道: “为啥?” 王大强说道: “因为今天多了一个人啊。” 张小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好,我原来每天都只能做100多个出来,希望今天能多做一些出来!” 做口罩是流水线作业,好在两人对每道工序都很熟悉,只能一个工序一个工序地做,做下一道工序的时候,就得把上一道工序停掉,这样一来,效率就非常缓慢了。 两人本着“能多做一个算一个”的精神,用最笨的办法,做起了口罩。 腊月二十七下午1点半,W人民宾馆,是防护操作培训。上百个护士,每5人一组,被分成了20多组,每一组都有老师手把手地教授。针对不同的病情,分别要作出哪些不同的规定动作,都一一进行了讲解。老师讲解完成之后,每个学员又轮番操作。光是穿戴好防护服,就有9个规定动作。 实操培训一直进行到晚上7点才结束。讲台上,老师用麦克风通知: “全体学员请注意,现在培训结束以后,请大家回到房间用餐。为了避免人流集中,从今天晚上开始,每个人就在房间就餐,我们有工作人员挨个房间发放,吃完以后,把餐盘放在房门口即可,有专人来负责回收。晚上的用餐时间是7点半到8点,8点半之后,大家重新回到这里,我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要做。” 下面有学员问道: “什么任务啊?” 台上的老师说道: “保密任务。”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既然老师不愿说,大家也不好再追问,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 名万口罩厂,张小婉不停地向一个箱子里装着口罩。这些口罩已经严格按照规定进行了分装。 王大强正在不远处的洗手台前洗手,然后他匆匆忙忙地擦干净了手,走了过来。突然,他抬起头来,看着张小婉,认真地说道: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 第40节 近在咫尺 王大强突然发现,名万口罩厂的大门,已经被社区工作人员给封了。社区工作人员廖梅曾经明确说过,每户每3天只能派一个人出去购买一次必须的生活用品。现在,这两百多个口罩怎么送得出去? 当张小婉明白过来的时候,也蒙了。对啊,前几天的时候,社区工作人员还没有来贴封条,她可以每天都出去,现在不一样了,得三天才能出去一趟。 张小婉说道: “看来,这的确是个问题。要不我问问廖梅?” 王大强摇了摇头: “算了吧,估计社区人员也很忙,我再想想办法……” 这是腊月二十七,夜。 四野无声,冷风萧瑟,虫鸣不止。 一辆大卡车停靠在一条断头路的尽头,卡车的家室内,卷缩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丁月明。 奇怪,本该早就回到家,与妻儿团聚、享受着美食、睡着美觉的丁月明,此时为何睡在这荒郊野外的驾驶室里? 原来,早在腊月二十六那一天,丁月明正通过高速公路下道时,前方下道口拥堵,丁月明开着货车,一公里的路足足走了1个多小时,才排拢。 排拢一看,原来,对于不是万市本地车牌的车辆,一律不准下道,需立即掉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属于万市本地车牌的车辆,方可从此下道。 丁月明暗自庆幸,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顿操作猛如虎,卡车驶入万市批发市场。丁月明跟老胡联系了,老胡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万市批发市场已经关闭了,所以这批钢材只能放在丁月明的卡车上暂存。 丁月明一听脑袋就大了:这么大一车货,足足十多吨的钢材,放在车上暂存?放在车上还怎么做生意? 老胡在电话那端哈哈一笑: “兄弟,你就别想做生意了,我估计你啊,最近一时半会,肯定是做不成生意了。” 丁月明无奈,只好拉着满满一车钢材朝家驶去。 他的家,在万市万镇万村,也就是说,在一个村子里面。 然而,当他从万市来到万镇,再从万镇来到万村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大吃一惊。 从万镇到万村,需要穿过一个隧道,通过这个隧道,再走不到五公里,他就可以到家了。然而,当他的车辆驶入隧道口的时候,他突然无比惊悚的发现,前方的隧道口……竟然被封了。 丁月明一心只想着回家,猛然间看到隧道洞口竟然竖着……竖着……一堵墙时,吓得他一身冷汗,赶紧来了个急刹车。 丁月明跳下车,好险,车头离墙壁只有不到2厘米了! 丁月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觉得双腿发软,他摸出手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老婆打电话。 这里离家只有5公里的距离,或许老婆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婆在电话里个告诉他,封路了。 丁月明问为啥封路,老婆说,不光是这一条路封了,从四面八方通往村子的路,全都封锁了。封锁的手段也五花八门。 丁月明愤怒了,问这是谁干的,老婆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总而言之,那万村现在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封闭的村子,谁都不许进去,谁也不准出来。 丁月明说,我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为啷个就不能回村? 老婆说,他们说你是从W市回来了,凡是从那里回来的人,都是瘟神,都不准进村。 丁月明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大了。瘟神?自己啥时候成了瘟神?而且……不准自己进村,那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 丁月明仔细看了看横亘在隧道口的这堵墙,高度足足有2米,而且都是红砖、水泥,十分牢固。 已经很久没吃东西的丁月明,忍着腹中饥饿,在车上翻找出最后一包方便面,但却没有开水,事到如今,也只能就这样咬着吃了。 吃了方便面,丁月明百无聊赖,思忖着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如果就停在这里,将会非常危险,万一后面来一辆车,刹车不及,造成追尾,那可就危险了。思前想后,他决定离开这里。 尽管隧道口是个双车道,但丁月明这辆货车想要掉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掉过头来。 丁月明一边开着车,一边寻找着停车的目标。走了大概两三公里,发现路边有个岔道,估计是通往某个村去的,他便驶入岔道,将货车停靠在路边。 当天晚上,他就在车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天亮了,丁月明的目标只有一个:回家。 车是不能回家的了,但人可以回家。他望了望满车的钢材,犯难了。如果就这样回家,万一这一车钢材被偷了怎么办?十多吨钢材,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他这个司机是赔不起的。他想给老胡打电话,但此时此刻,老胡隔着几百公里,又能怎么办呢? 丁月明开始后悔拉这一趟业务了,拉就拉吧,关键还不能卸货,本想给别人帮忙,没想到,到头来,却让自己成了受害者。 现在,丁月明即使有两条腿,但是,这一大车钢材不能没人管,所以,他必须做到“车在人在”。 这样一来,家是不能回了。 腊月二十七那个夜晚,丁月明就是这样在荒郊野外熬着的。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时间,名万口罩厂内,王大强也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因为大门被贴了封条,王大强不能出去给医院送口罩了,他内心显得很焦急。 昏暗的灯光下,张小婉烧了一壶茶,给王大强倒上一杯,自己倒了一杯,两人都没说话,思忖着对策。 正在刷着微博的王大强,突然惊讶地喊了起来: “呀,你看,这个人在问哪里有口罩?” 张小婉走过来看了看,发现的确如此。 王大强一连翻了很多条微博,发现不少人都在问哪里有口罩。 蓦然,一个念头闪了出来,他对张小婉说道: “为啥我们不能把这些口罩送给这些网友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小婉也连连点头: “好啊!” 王大强说道: “可是……他们要怎么才能拿到口罩呢?” 张小婉说道: “告诉他们我们的地址,让他们自己来拿就好了。” 王大强点了点头,立即给几个需要口罩的网友发私信,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这里有口罩,可以免费来取。 然而,几个网友都回复说,现在他们都不准四处走动了,必须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 这可怎么办呢? 第41节 后勤保障 腊月二十七,晚上8点半。W人民宾馆会议室。 主持人先前宣布,今晚8点半将有一项重要任务要进行,此时,大家都抬头注视着台上,不知道这项“重要任务”到底是什么。 人员都到齐了,主持人开始宣布,这项重要任务就是:每人必须把长发减掉。 这一夜,刘珊珊很早就睡觉了。她知道,明天早上一早就要去医院交接班了,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睡觉,保存体力。 这一夜,对于王大强和张小婉来说,过得并不轻松。 王大强本想告诉网友地址,让网友们自己来取就得了。然而,网友告诉他,不准出小区门,他们无法来取货。 张小婉一愣,说道: “啊?现在都这么严格了吗?不准出小区门,看来,我们还算是幸运的了。” 王大强点了点头,是的,他们住在厂房里,至少有一块可以活动的地方,有做饭的地方、有住宿的地方,这已经很好了。唯一略感忧虑的是,所存储的菜不多。厂里没冰箱,不能放得太久。不过这也不用太过担心,三天可以出一次门去买菜。 王大强琢磨道: “现在,别的小区都不准出门,如何才能拿到口罩呢?” 张小婉说道: “这可是个难题……” 突然,王大强拍了拍脑袋,说道: “我给他们送吧!” 张小婉一愣: “你来送?” 王大强说道: “对,既然他们出不来,那我们就进去!” 张小婉想了想,不无担忧地说道: “这办法倒是不错,可是……网友们遍布各地,这W市又这么大,你怎么送呢?” 王大强想了想,说道: “你好像有辆电瓶车对吧?我可以骑电瓶车去送;另外,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出发前,我们规划一下路线就行,尽量在一条线上,挨着送过去,这样就可以不走回头路。” 张小婉点了点头: “好,这办法不错。我跟你一块去!” 王大强急忙摆了摆手: “不行不行,你没看其他地区都不准人出门了吗?你可千万不能去,好好呆在这里,比呆在哪里都强!你帮我做做后勤工作就很好了。” 张小婉问道: “后勤工作?” 王大强说道: “对,比如帮忙把电瓶车充满电,比如帮我规划一下线路……” 张小婉的眼睛亮了: “好,这个主意好!只不过,我有些担心……” 王大强问道: “担心啥?” 张小婉说道: “担心你在外面这么跑来跑去不安全……哦对了,还有个问题,即使你骑电瓶车,你也无法走出厂房的大门啊。” 说到这个问题,王大强愣住了。他挥了挥手,说道: “走,看看去——” 两人来到厂房门口,这是一扇大铁门,铁门上着锁,锁上贴着封条,只要一开锁,这封条就会破损。 封条破损,直接导致的后果,两人都十分清楚。 王大强抬头看了看大铁门的顶端,这扇铁门足有3米来高,顶部是锋利的铁条。王大强说道: “我有办法了,从这里攀爬出去。” 张小婉说道: “可是……电瓶车怎么出去呢?我那辆电瓶车,少说也有100斤,这么重的东西,总不可能也从这个顶部出去吧?” 王大强摸了摸脑袋,皱起了眉头。堂堂男子汉,难道就这样被一扇铁门挡住了去路?如果连这点困难都无法克服,那还怎么做大事?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王大强,坚定地说道: “没事,肯定有办法的……有了!” 第42节 贫穷富有 王大强摸了摸脑门,说道: “咱们初中不是学过杠杆原理吗?只需要找来一根长的木杆,再找个支点,把电瓶车绑上,就可以吊出去了。” 张小婉说道: “这……真的可以吗?” 王大强胸有成竹地说道: “嗨,你就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两人找到了出去的路,然后就开始计划行动方案。 第一步,由王大强发布微博,称自己有口罩,需要的话发来地址,免费送货,每人限5个,每天150个。这意味着,王大强每天得送30处地址; 第二步,由张小婉整理这些私信,包括网友的地址、电话、姓名等,并规划出线路,尽量在一条线上送货; 第三步,做好统计,哪些已经送了,哪些没有送,做好标记,尽量做到既不要重复,又不要遗漏; 第四步,封装口罩,搬上电瓶车绑好; 第五步,出门; 第六步,送货。 整理出这几个步骤后,张小婉又在后面加了一步: 第七步,平安归来。 张小婉说道: “这才是最后一步。” 看到这里,王大强的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温暖,他说道: “你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我负责去送货!” 两个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人,就这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帮助别人,而走到了一起。 王大强发完微博后,对张小婉说道: “小婉,不知为什么,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张小婉说道: “是啊,我也是。” 王大强说道: “我觉得真奇怪——以前,我觉得自己一点儿能力都没有,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我连自己的工资都挣不到,我的目标只有一个:生活下去,不至于挨饿。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富翁。” 张小婉反问道: “富翁?” 王大强说道: “是的,感觉很富有……你看,那么多人没有口罩,那么多人在寻求帮助,而我们,正好有能力帮助别人,这种感觉真好。我以前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帮助别人,竟然也有能力帮助别人……” 张小婉笑了,她说道: “那你可别忘了,有一个人也需要你的帮助哦。” 王大强问道: “谁?” 张小婉羞涩地一笑: “傻瓜——” 王大强终于明白过来,张小婉刚才说的“有一个人”,就是指她自己啊!明白过来的王大强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是帮助你,是你帮助我,我们互帮互组。” 两颗历经沧桑、历经磨难的心,两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就这样靠在了一起。 张小婉说道: “今天晚上咱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王大强狡黠地一笑: “你是说我们好好睡一觉?” 张小婉明白这话的意思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纯洁的……” 王大强点了点头: “我知道。要是不纯洁,那李开云也不敢写。” 张小婉笑了笑: “你明白就好。反正我就喜欢纯洁的东西,纯洁的口罩、纯洁的饭菜、纯洁的天空、纯洁的爱情……” 王大强点了点头: “好,我都听你的。” 张小婉说道: “这才像话嘛!” 不知不觉,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王大强低头一看微博,吓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张小婉一惊,急忙问道: “怎么了?” 王大强说道: “这也太多人需要口罩了,你看,私信这么多——” 张小婉凑过去一看,果然,这才半个小时的时间,都几十条私信了! 张小婉找来纸和笔,一一记录下来,王大强忙着给电瓶车充电,两人一前一后又忙活了30多分钟,这才将口罩装好,整装待发。 张小婉不无忧虑地说道: “现在都晚上十点多钟了,你现在才出发,这一圈送下来,得到什么时候?还是明天一早再去吧!” 王大强摇了摇头: “不行,我得给他们送去,这些人都等着呢!” 见王大强执意要送,张小婉说道: “你等会——” 说完,他走进厨房,将剩菜剩饭加热后,装进保温桶里,然后递给王大强: “这个你带上吧,饿了的话就在路上吃。” 王大强笑着说道: “这用得着吗?我骑着电瓶车,永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张小婉说道: “你这都30多处地址,肯定会很晚,带上吧!” 王大强还想推辞,张小婉说道: “你刚才说过,让我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我就得做好!你要是不带,就说明我这个后勤保障工作没做好。对了,不但要把饭菜带上,还得把这个水壶带上!” 王大强本想拒绝,这不就是在城里跑一圈么,用得着把水壶、保温桶都带上吗?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张小婉的一片心意,也不好推辞,都放在电瓶车上装好了。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困难。先前设想的杠杆原理没有用上,王大强找来一架梯子,搭在铁门上,他先是将口罩、保温桶、水壶等需要装运的东西给扛了上去。他踩在铁门顶端的铁条上,稳定身形后,又将梯子提了起来,搭在门外,他又沿着梯子走了下去。 货物好搬运,麻烦在于电瓶车。电瓶车有100来斤,光是扛着这么重的东西就够呛了,还要从梯子上翻越一道高大的铁门,其难度可想而知了。王大强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张小婉找来一段绳子,王大强先爬上顶端,然后将被绳子捆绑的电瓶车拉了上去,他再把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提,将电瓶车也提上了顶端。王大强拼尽力气,总算将电瓶车翻阅了铁门顶端,然后,如法炮制,再用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电瓶车也总算落地了。 成功翻越大铁门后,王大强收拾一番,骑上电瓶车,回头对张小婉说道: “你赶紧进去睡觉吧,外面冷!” 张小婉说道: “记住我们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王大强一愣,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是啥?他猛然醒悟过来,最后一步是平安回家。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好的,我记住啦——快回去吧——” 第43节 成人尿裤 腊月二十八。凌晨。 在一片雾气朦胧中,一艘高大的邮轮缓缓驶入港口。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海上行程,现在,邮轮终于就要停靠港口了。 站在栏杆上,杨名万、黄飞凤、杨洋得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市高楼,忍不住兴奋起来。对于生活在内陆城市的他们来说,大海有一种特别的新奇感。然而,两天两夜的海上之行,让他们多少显得有点枯燥无味了。邮轮上该耍的东西都耍了,该吃的东西也都吃了。现在,看到港口出现的高楼,又让他们有了一种回归城市的感觉,情绪也跟着兴奋起来。 只是,杨名万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自己竟然有些咳嗽,昨天晚上还有点轻微的发烧。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水土不服,不适宜海上的生活。 远处的高楼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这是泰国的另一座城市。 腊月二十八,早上8点,刘珊珊和柳雪等一群护士从W人民宾馆出发,乘坐专用的考斯特车辆,来到了W人民医院。 对于刘珊珊来说,W人民医院是熟悉的。她在这里工作了好几个年头,只时候对于从外地来W市支援的柳雪来说,还是第一次到这家医院。 经过了一天的离婚和实战培训,现在,她们就要正式进行交接班上岗了。 正式进入病房之前,需进入更衣室,穿好三级防护服。 第一步是洗手,第二步是戴圆帽,第三步是戴防护口罩,第四步戴第二层圆帽,第五步戴外科口罩,第六步是戴护目镜,第七步穿防护服,第八步戴手套,第九步戴鞋套,第十步是再戴一层手套,第十一步是再穿一层鞋套。如此繁琐的穿戴过程,需要20多分钟时间,口罩、防护服、手套、鞋套,都是穿戴两层。旁边有专人负责予以协助更换。 刚穿戴完毕,突然一个主管走进来,对大家说道: “根据我们的最新消息和要求,每人都必须穿戴好纸尿裤。” 柳雪第一个叫出了声: “啊?” 刘珊珊没有出声,她知道,眼下既然已经进入战斗状态,那一切都得按照战斗状态来进行。 穿戴成人纸尿裤,一是因为上班时间长,上班期间很忙,没有时间上厕所;二是因为可以节约防护服。因为防护服是一次性地,穿戴使用之后,就不能重复使用了。 仅此一点,大家就理解到了这次战斗的重任。 所有的穿戴必须从来,只是多了一道工序:穿纸尿裤。 成年之后,刘珊珊和柳雪都没有穿成年纸尿裤的经历,这是第一次。 纸尿裤结构上从内向外分为三层,内层紧贴皮肤,由无纺布制成;中间层为吸水绒毛浆,添加有高分子吸水剂;外层是不透水的塑胶膜。 穿上三级防护服后,刘珊珊照了照镜子,一种职业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想起了南丁格尔。克里米亚战争时,她极力向英国军方争取在战地开设医院,为士兵提供医疗护理。她分析过堆积如山的军事档案,指出在克里米亚战役中,英军死亡的原因是在战场外感染疾病,及在战场上受伤后没有适当的护理而伤重致死,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反而不多。她更用了圆形图以说明这些资料。南丁格尔于1854年10月21日和38位护士到克里米亚野战医院工作,成为该院的护士长,被称为“克里米亚的天使”又称“提灯天使”。 直到今天,世界各地还在评选护理界的南丁格尔奖。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原本,刘珊珊、柳雪……都只是单个的个体,每个个体的光芒是微弱的,力量是微小的,可是,如今,她们聚集在一起,就能相互鼓劲、相互打气,力量就会得到提升。 再次穿戴完毕之后,柳雪照了照镜子,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反正戴了帽子,就看不见头发了,这样也挺好的。” 柳雪爱美,这是她留给刘珊珊的第一印象。 回想起昨天剪掉头发时,她还哭鼻子呢,再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好像把昨天哭鼻子这事儿早就忘了,刘珊珊的心里,也不由得感到欣慰。 一旁的护士拿过一支笔,在每人的胸前和背面,都要写上每个护士的名字。轮到给柳雪写时,刘珊珊调皮地拿过笔来,说道: “我来写吧!” 她刷刷地把柳雪的名字写好后,特意在柳雪的背上画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一头秀发的美女,画像的旁边,是柳雪的名字。 今天刘珊珊上的是责任班,负责与其他护士一起,照看重症病房,她要负责6张床位。在她前面上班的那位护士,下班之前,对她进行了交接。前面的护士告诉她,这6位病人都是重症病人,需要随时小心。 刘珊珊拿过病历夹,对着病历夹,和主治医生魏功一起,查看病房。 腊月二十八上午10点半,躺在床上的王大强这才睁开了眼睛。 昨天晚上出去送药后,直到凌晨五点,他才回来。 翻越铁门回来的时候,发现张小婉的房间竟然还亮着灯。 听见脚步声,张小婉在屋里问道: “大强,是你吗?” 王大强咳嗽了一声,说道: “是我,你怎么还没睡呢,小婉?” 张小婉披着外衣,开了门,说道: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王大强心疼地说道: “你瞧你,这样多不好啊。那我要是一晚上不回来,你就一晚上不睡吗?俗话说得好,吃得好不如睡得好,你呀,下次不准这样了。” 张小婉说道: “我这是躺在床上,不像你,是在外面奔波,比起你来,我舒适多了。” 王大强说道: “那也不能这样!” 说完,王大强将手里的保温桶和水壶都放在桌子上,说道: “你看,我说去去就回,你倒好,非让我带着这些东西,事实证明,没派上用场。下次不带了。” 张小婉说道: “不行!只要你还要出去送口罩,每次出去,都必须得带上!” 王大强点了点头: “好好,就依你的。正好,咱现在就把早饭吃了,然后补个觉。不然等会饿醒了,就不划算了。” 张小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已经五点多了,于是说道: “好,那你坐会,我去弄——” 王大强说道: “你等会——” 第44节 活生生的 张小婉一愣,问道: “怎么了?” 王大强说道: “你等会,让我去弄,你怎么能去呢?等会好了我叫你。” 张小婉噗嗤一笑: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勤快的啊。算了,你不忍心让我去,我也不忍心让你去,干脆,咱俩一起去,这下总公平了吧?” 王大强只好点了点头: “好好,我说不过你——” 两人一起在厨房忙活了二十来分钟,吃完早饭后,王大强和张小婉便分头睡觉去了。 刘珊珊第一天正式进入这种病毒下的重症病房,开始一一了解她照顾的这6个病人来。 1号床是一位70多岁的老爷子,神志还算清醒,但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基础性疾病,魏功说要重点关注; 2号床是一位50多岁的妇女,躺在床上,像没事儿人一样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看见刘珊珊过去,她赶紧打招呼: “咦,这是新来的护士吧?来来来,我给你看看我孙子的照片——” 刘珊珊心想,还有这么健谈的人,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重症病房啊。她走过去,俯下身子,2号病床举着手机,一一滑动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胖胖的,肉肉的,剃个光头,笑起来特别可爱。大腿上、胳膊上的肉一圈一圈的,像藕节。 2号病人问: “你知道他有个什么外号吗?” 不等刘珊珊说话,她就自问自答: “米其林轮胎代言人!哈哈——米其林——轮胎!” 这话把刘珊珊也逗乐了。 3号床是个40多岁的男人,抿着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看样子病情比较严重。刘珊珊看了病历的情况才知,3号床是一个医生,从外院转来的,因为在抢救病人做插管手术的过程中,不幸被感染了病毒。 刘珊珊不由得多看了3号床几眼,这会,看起来他处于休息状态中,刘珊珊不便打扰,走开了。 4号床是个30岁左右的小伙子,刘珊珊查床的时候,他正举着一本书看,书的名字叫《二胎囧爸》,是一个叫李开云的作者写的。看见护士走过来,他放下了书。 刘珊珊看了看这个书的名字,好奇地问道: “我想,你一定有两个孩子了?” 出乎刘珊珊意料的是,4号病床回答道: “没有,我连对象都没有呢。” 刘珊珊一时显得有点尴尬,幸亏穿戴之后,病人看不到自己尴尬的表情。 4号床接着说道: “我喜欢这个作者的幽默,场景描写很好,很有镜头感,如果能够拍成电视剧就好了。” 刘珊珊说道: “你一定是个文学爱好者了?” 4号床摇了摇头: “我只是喜欢看小说罢了。” 5号床是一个20多岁的姑娘,见护士走过来,这姑娘开口就问道: “外面怎么样了?” 刘珊珊一愣: “外面?外面挺好的,天气不错。” 5号病床的姑娘说道: “我不是问天气,我是问,外面堵车了吗?人多吗?商场在营业吗?挂灯笼了吗?” 刘珊珊说道: “没有……外面几乎没什么人,所有的人都被要求待在家里,哪都不能去……灯笼没挂……” 5号病床的姑娘便不做声了。 6号病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问刘珊珊: “阿姨,我想去上学。” 刘珊珊说道: “好啊,等你病好以后,就可以去上学了。” 小男孩接着说: “我想我的老师和同学了……” 一句话说完,这孩子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刘珊珊急忙安慰道: “小朋友,只要你养好了身体,就可以去见你的同学了……” 小男孩的泪水依然挂在脸上,他撇着嘴,说道: “我最喜欢跟李子涵、赵毅天玩了……”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世界,都知道他所在世界的人。 刘珊珊点了点头: “嗯,小朋友真乖……好好躺着休息吧……” 6号小男孩问道: “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来看我……我想他们了……他们不要我了……哇……” 一想起爸爸妈妈,小男孩哭得更凶了。刘珊珊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 “小朋友,你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啊?” 小男孩一听动画片,立即不哭了,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我最喜欢蓝精灵……” 刘珊珊说道: “好的,阿姨等会给你看蓝精灵,好吧?” 小男孩一脸期待的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一查看下来,刘珊珊的心里有了底。有人善于言谈,有人默不作声。每个人都是一团火,刘珊珊作为一个路过的人,只看到他们的烟。对于刘珊珊来说,更多的,关注的是他们的病情,而对于他们从哪里来、经历了一些什么、现在正在想什么,不是护士所关心的范围。但有的病人愿意对她倾诉,刘珊珊也乐得倾听。 这些倾诉,使刘珊珊明白,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张一张苍白的病历。 腊月二十八,中午十二点。 名万口罩厂,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手机的呜呜声。 手机声不依不饶,呜呜地响个不停。 王大强伸手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强娃子——” 已经二十五六岁的王大强,听到自己的乳名,觉得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乳名,是他进入故乡、回到童年的秘密通道。只有故乡人、只有亲人,才知道他的乳名。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就连亲戚也不会称他的乳名了,一般都是叫“大强”。 只有老父是个例外。 或许,无论自己的年龄多大,在老父的眼里,都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吧? 王大强问道: “爸,您……找我有啷个事?” 跟父亲交谈,也是地地道道的万市方言。 王开贵在电话里问道: “你上次说给我带个儿媳妇的事情,啷个样了?” 王大强一听,哭笑不得,心想这老父亲为啥时时惦记着这个事情呢?他在电话里说道: “爸,快了。” 王开贵问道: “快了是啥时候啊?” 王大强一听,心想这老父亲为啥不依不饶呢,本想让张小婉在电话里给老父聊两句,但又担心唐突,只好作罢。 他在电话里说道: “爸,您就放心过年吧,我保证啊,等忙过这段时间了,一定给您带回来看看!” 第45节 靠不了岸 腊月二十八,中午时分。 泰国的海港边,邮轮迟迟没有靠岸。 杨洋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说在海上漂泊了两天两夜,现在只想下船去看看。杨名万看着远处的高楼若隐若现,觉得有些不对劲,说道: “我觉得先前咱们离岸还要近一些,因为那些高楼看起来就近在咫尺了;现在看起来反而远一些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船在远离岸边?这不可能啊……按照旅游手册上的线路安排,这个港口肯定是要停泊的啊……” 邮轮早上七点多就到了港口边,如果要靠岸,早就应该靠拢了,此时已近中午,却迟迟没有靠岸,杨明万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去找一找船上的服务员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船出了故障? 刚有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迈步,就听见船上的广播响了。广播先是用英语,后来用中文。大致意思是:这艘邮轮上有两名来自中国的游客,由于出现发热现象,本邮轮禁止停靠该港口。 杨名万一惊:两名中国游客?发热?就不能停靠港口?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艘船上,除了他们一家中国人,还有别的中国游客。 正在这时候,广播再次响起,要求所有游客回到自己的房间,禁止随意走动,马上有医护人员上船,挨个检测体温。 听到这里,杨明万心里更加吃惊了,这病这么厉害吗?此前他也只是听张小婉说,口罩成了畅销品,但没想到这才两三天的时间,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杨明万不刷微博,这两天上船后,船上没有WIFI信号,如果要租宽带的话,价格昂贵,他们也没上网,也看不了朋友圈。 无奈之下,杨明万想打个电话给国内的张小婉问问情况,这才发现没开通漫游。此时,就是想拨打10086,也没辙了。 海上几日,他就像到了一个信息隔绝的社会,对于游船之外的世界,一概不了解。 三人回到房间,杨洋得无聊地看起了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动画片。突然,杨明万灵机一动,对儿子说道: “你调一下台,看能不能看到电视新闻。” 杨洋得试着调了几下,果然调到了新闻频道,但全都是英文,大家也听不懂。突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熟悉的情景,中文的招牌、中文的指示牌,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在接受采访。 接受采访的这个中国人,当然说的是中国话,只不过电视台将他说的中国话翻译成了英文。但对于来自中国的杨名万一家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对中文进行翻译。 杨洋得眼尖,看到电视上的熟悉的场景,说道: “这是我们W市!” 电视上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接受采访时说,现在已经不准出门了,菜由社区统一配送到小区,社区工作人员的服务挺周到的。 接下来,电视镜头转移到街上,空荡荡的马路上,看不到一辆车、一个人,偶尔有车辆驶过,也是救护车。 直到这时候,杨名万一家才知道在W市发生了什么。他们前脚刚离开W市,后脚W市就封城了。 电视上继续播放着英文新闻,杨名万听不懂,索性让儿子把电视关了。 杨名万对妻子黄飞凤说道: “哎,想不到,竟然这么严重了……” 黄飞凤说道: “哎,幸亏我们出来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杨名万只觉得头晕眼花,一阵恶心袭来,他奔到洗手间哇哇地吐了起来。 从洗手间出来的杨名万,躺在床上,觉得胸口发闷,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说道: “我想……我好像也被感染了……” 黄飞凤大吃一惊: “胡说!你怎么会感染了?” 杨名万说道: “我发烧、咳嗽、恶心……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被感染了……” 一阵恐惧感袭来,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发软,四肢无力,轻飘飘地就好像漂在海面上的一片树叶…… 黄飞凤在一旁安慰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这就是个普通的感冒,拿点药吃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敲门,杨洋得跑得快,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把门打开了。 门口出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将三人的信息作了登记,然后对三人一一测试体温。 37.8°,这是杨名万的体温。 医护人员告诉他,属于发热症状,加上他来自于中国W市,有咳嗽症状,必须下船隔离确诊,而与他一同接触的黄飞凤和杨洋得,虽然体温正常,但属于密切接触者,也必须下船隔离,等待进一步确诊。 听到这个消息,杨名万觉得天塌了。 怀着愉快的心情而来,没想到却遭遇意外。此时,杨名万的心情陷入了谷底。本想趁此机会,回国后就大力发展口罩事业,但没想到的是,口罩事业还没起步呢,眼下就要被隔离了。 紧接着,另外一个船员走进来,对杨名万展开了调查,要求他说出最近15天之内,到过哪些地方。 杨名万不解地问道: “15天?确定要这么久?” 船员点点头,用蹩脚的中文说道: “这是规定。我们需要对密切接触者进行排查。” 杨名万说道: “最近15天,一直都在厂里,离开厂里,就是家里,离开家里,就是飞机上,离开飞机,就是船上。这15天接触的人太多了……” 船员继续说道: “密切接触,我要的是密切接触……” 黄飞凤在一旁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提醒丈夫道: “那天晚上……你说你……出去应酬了?去聚餐了?你跟哪些人聚餐了?” 杨名万这才猛然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晚上,但……那不是去聚餐,也不是去应酬,而是跟……水仙…… 但这不能说啊! 船员敲了敲桌子上的登记表格,说道: “快点!详细!不准遗漏,一旦遗漏,是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说出实情吧,妻子就在旁边;不说实情吧,会被追究法律责任。这……该如何是好? 杨名万的脸色变了。他背过身去,低声对船员说道: “这个……能不能换个地方?” 船员严肃地说道: “不行!从你的指征来看,你已经被感染这个病毒了,你哪里都不能去!” 黄飞凤的脸色也变了,他从丈夫支支吾吾的态度中,好像发现了不妙…… 第46节 期待奇迹 黄飞凤隐隐猜到了八九分,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看着丈夫,压抑着怒火,说道: “你倒是说话啊!” 杨名万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船员,这都啥年代了,为啥就不讲点法律精神呢?说好的隐私权呢?转念一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这么一个病! 船员敲了敲桌上的登记簿,催促杨名万赶紧写。 杨名万心想,我这15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做了些什么事,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不说就行了。 主意已定,杨名万开始唰唰地填着。 要回忆起15天都做了些什么,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黄飞凤在一旁提醒道: “你看看你的通话记录、QQ聊天记录、微信聊天记录、朋友圈就知道了你当天做了啥。” 杨名万这才醒悟过来,虽然上不了网,但好歹通过已有的手机短信、通讯记录,将15天来的行迹拼凑了个大半。 当然,对于最重要的隐私,他曾经与水仙在酒店有过一次幽会的情节,他省略了。 船员随后指着这份登记本最下面的一段声明,让他签字。这段声明的大致意思是,他同意提供的所有信息均是真实的且没有隐瞒的,如有违背,愿意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杨名万的内心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与水仙的情节加上去,要不要就此坦白,但经过一番斗争后,他终于选择了隐藏。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水仙一切安好吧。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啊。 你若不安好,便是晴天霹雳啊。 随后,医护人员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口罩,要求马上带上。杨名万跟着医务人员和船员先行下船,而还没有症状的杨洋得和黄飞凤则被要求待在船舱里,哪里都不能去。当然,他们都免不了被隔离的命运,至于是否需要治疗,则要等确诊的结果出来后才知道。 腊月二十八日中午,就在杨名万被带下船,上了一辆早就停在码头等候多时的客车时,在中国W市,他的厂子里,王大强和张小婉正在为赠送口罩而忙碌。照例地,张小婉为王大强准备了一个保温桶,保温桶里装满了饭菜;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泡好茶叶的茶杯。 线路依然是张小婉给规划好的,按照这条线路,可以走最少的路、帮助最多的人。做完这一切,张小婉将王大强送到口罩厂门口。 路上,王大强对张小婉说道: “我爸爸打电话来,问我啥时候可以把儿媳妇带回家……” 张小婉的脸红得像苹果: “你啊,为什么老是想着这些事情?” 王大强说道: “不是我想,是我爸爸老是想着这些事情……哎对了,你有空也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吧。” 张小婉说道: “我今天给她打了电话,她也……在问我,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去……” 王大强笑了: “那不正好吗?” 张小婉不明白: “什么正好?” 王大强说道: “等疫情过去了,我和你一起,先去看你奶奶,再去看我爸爸,这样,他们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张小婉点了点头: “好,等疫情过后吧……” 王大强惊喜地问道: “你这是同意了?” 张小婉故作不知: “同意什么?” 王大强将脸凑向张小婉,本想趁机在脸上亲一口,被张小婉一扭头躲过了: “去去去……你好好地去送口罩吧!” 王大强笑着说道: “好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完,王大强跨上电瓶车,满脸高兴地走了。 骑出去很长一段了,还听见张小婉在身后喊道: “记住我们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计划中的最后一步,是平安回来。 他当然记得。 外面起风了,还零星地下起了雨,让地面变得有些湿滑。 如果张小婉能预测未来,那么,她一定不会让王大强离开的。此后发生的故事,让王大强和张小婉都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裂变…… W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刘珊珊正埋头在案桌前填写病例,突然,旁边的呼叫器叫了起来: “2号病床呼叫——2号病床呼叫——” 刘珊珊负责1-6号病床,听到呼叫,她立即对呼叫器说道: “2号怎么了?” 2号病人在电话里说道: “我感觉……没氧气了……” 刘珊珊放下笔,立即朝2号病床奔去。跑过去一看,果然,没氧气了。 正常情况下,每个床头都安设有氧气管道,只要拧开开关,氧气就能自动输送到病人的鼻管中。但最近由于病人太多,这间重症监护室也是由普通病房改造的,没有安装氧气管道,病人所需的氧气,只能靠人工搬运氧气罐。 对于重症病人来说,没有了氧气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刘珊珊立即给护工打电话,要求送氧气罐来,护工回答说,最近病人太多,他在另一栋楼的病房,只能由护士自己想办法。 这是重症病房,刘珊珊还穿着防护服,氧气罐在三楼,重症病房在五楼。无奈之下,刘珊珊只得自己从三楼将百十来斤的钢瓶氧气罐背到五楼。自从长这么大以来,她还从来没背过这么重的东西,咬紧牙关、一步一颤将氧气瓶背到病床前时,来不及喘一口气,她又开始给2号床换氧气罐。 2号病人,就是那个喜欢叽叽喳喳说话、逢人就夸自己孙子是“米其林轮胎代言人”的“话痨”,这会正闭着眼睛,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看样子比较痛苦。 刘珊珊给2号病床测了体温,依然在38°高烧不下,观察床头显示屏上的心率、脉搏等,还算正常。 刚回到护士台,2号病床的心率报警器便响个不停。刘珊珊一头冲进医生办公室,叫上医生,然后跑步来到2号病房。 床头的显示屏上,心率正在急剧下降。 医生喊道: “快,心肺复苏!” 心肺复苏,意味着要保持按压频率至少1分钟100下、胸骨下陷深度至少要5㎝的力度。 1分钟100下,意味着不到1秒钟,就得按压一下。 刚按下不到3分钟,刘珊珊就觉得手臂酸软到不行,但她知道,不能停。 这时候,床头的电子显示屏上,心率不再上下波动,而是呈一条直线。原来有节奏、有间隔的“滴滴”声,现在也一直响个不停,不再有任何起伏。 刘珊珊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心跳加快。这,意味着生命已经失去体征。 救死扶伤,是医护人员的天职。此时此刻,刘珊珊依然不愿放弃,她保持着频率和力度,一直按压,期待奇迹的出现。 医生说: “算了吧……” 刘珊珊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按压个不停。 整整20分钟后…… 第47节 累得够呛 每分钟按100下,一般人能够按到10分钟,已觉得累得够呛,但对于刚刚搬运过钢瓶氧气罐的刘珊珊来说,她不得不继续坚持按压下去。 尽管旁边有医生说放弃,但刘珊珊一直期待着奇迹能够出现。 整整20分钟,2号病人,那个给她看手机里孙子的照片的2号病人,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20分钟后,刘珊珊停了下来,但刚停下不到2秒钟,她又开始疯狂地按压起来。 旁边的医生提高了嗓门,说道: “算了吧,真的不行了。” 刘珊珊只是机械地按压着,好像永不疲倦的机器。 终于,她累了。 此时此刻,她的后背已经湿透。她拖着已经快要迈不开的腿,回到了护士台,坐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有人眼睁睁地去世,但是,当那种感觉就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伤感。 她的孙子,再也看不见奶奶了。 她的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如果说,一个人的出生,是来到了时间的序列,那么,他的离去,就是走出了时间。 刘珊珊已经整整8个小时没吃东西,按照上班时间规定,她这一班需要上满16个小时。 2号病人去世后,有专人来负责搬运、处理。外面的病人排着队等候进入医院,一床难求,这张病床刚空出来,立刻就被新的病人填补上了。 2号病床刚刚腾出来,又住进来一位30岁左右的女性。刘珊珊看了一下新的2号病床的名字,姓名一栏醒目地写着:水仙。 水仙躺在病床上,神志清醒。给她插氧气罐的时候,刘珊珊看到,她正在给一个叫名万的人发着微信,看都是她发给对方的,对方一个消息也没回。 刚安顿好2号病人,呼叫器又响了起来,3号病人在呼叫。 3号病人是个40多岁的医生,因为抢救病人而被病毒感染,从内心深处说,刘珊珊是很敬佩这个病人的。 这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刚才看起来情况还不错,怎么就突然出现问题了呢? 刘珊珊急匆匆赶到3号病床时,却发现并不是3号有问题,3号病人用手指了指1号病床: “你看看,是不是尿失禁了?一股臭味。” 刘珊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赶到1号病床一看,病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掀开被子才发现,病人大小便失禁,其壮不可描述。 以前,这都是护工的活儿,可现在,没有了护工,只有亲自上了。刘珊珊抬起病人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收拾干净。换床单、擦洗、给病人换裤子……把这一切忙活下来,刘珊珊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搬运百十来斤重的钢瓶氧气罐,一口气爬两层楼; 给病人做心肺复苏,连续20分钟不停歇; 给大小便失禁的病人换床单、擦洗、换裤子; …… 除了要做护士的本职工作,给患者静脉补液、推针、测血糖、呼吸机导管护理外,还要当护工,一人当两人使,女人当男人使,这就是特殊时期,这一群平时看起来柔弱的护士写照。 在今天以前,刘珊珊从来没做过这些,可是今天,她把这些原本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全都做了。 穿着防护服,穿着成人纸尿裤,整整16个小时,第一天工作下来,刘珊珊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 这16个小时里,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粒米,没上厕所。 衣服湿了干,干了湿。 腊月二十九,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凌晨1点半的时候,到了交接班时间。 在更衣室里,刘珊珊脱下口罩的时候,口罩里面全是汗水,成人纸尿裤穿着实在是太难受了。在淋浴间里,她靠在玻璃门上,一任水花哗哗地浇洒在身上,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那些四溅的水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轻微的按摩作用,将她一天的疲劳赶走了大半。她将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透,皮肤都烫红了,这才擦干、更衣。 腊月二十九,凌晨2点40分,刘珊珊从医院回到宾馆的住处后,再次进行个人消毒。吃完饭,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九凌晨五点。 腊月二十八日夜,或者说腊月二十九日凌晨的这个夜晚,对于张小婉和王大强这对刚刚踏入爱河的年轻情侣来说,都经受了生命中非常严酷的遭遇。 如果说,以前的生活只是一点一点地向他们展示着残酷,那么,这一次,是在一夜之间,将万吨残酷一股脑儿地向他们砸了下来。 ——如果残酷可以用重量来衡量的话。 腊月二十八日下午,当王大强带着张小婉“记住我们的最后一步计划”的美好祝福,骑着电瓶车开始按照张小婉提供的线路,挨家挨家免费送口罩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再次被卷入了这场抗击疫情的滚滚洪流。 王大强走后,张小婉一直在刷着微博,搜集着微博上的私信,给求助的网友一一回复。 自从开始送口罩以后,王大强和张小婉都共用一个微博账号,用户名和密码互通。 张小婉突然看到一条求助信息:X街X号X门面内,一个10岁的聋哑儿童缺乏照顾,亟需好心人前往救援。 看这条信息,是聋哑儿的母亲发出来的。母亲由于患病被隔离,孩子的父亲远在外地打工没有回来,目前所有小区、街道已封闭,10岁的聋哑儿童生活无人照料。 得知这个信息后,张小婉立即给博主(也就是这个发帖人、聋哑儿童的母亲)发了一条私信,表示自己正在这附近,她马上去看看。 发完私信,张小婉学着王大强的样子,架上梯子,从铁门顶端攀爬了出去。下梯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踩滑了,张小婉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幸亏只有最后两三步梯子的高度,她忍着痛,爬起来,向X街X号X门面走去。 来到们面前,他敲打着卷帘门,不一会里面就有了动静。打开门后,张小婉果然发现了一名10岁左右的孩子,模样挺帅气,但不会说话。 张小婉立即给孩子的妈妈发私信,告诉她已经找到孩子了,让她不用担心。 这位母亲喜极而泣,一连说了很多个谢谢,然后发了一条微博,说孩子已经有好心人去照顾了。 然而,就在张小婉将屋里收拾了一番,又给孩子洗了一把脸,准备带着聋哑儿童出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门口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48节 义正言辞 张小婉一手拉着这个叫萌萌的10岁聋哑儿童的手,一边朝门口走去。 出门之前,张小婉给萌萌戴上了。 门口出现了三个人,三个人同乘一辆摩托车来的。 出乎张小婉意外的是,三个人都没。 为首的一个平头小青年义正言辞地指着张小婉说道: “你就是顽强吧?” 顽强,是张小婉和王大强共用的微博ID名,各取了张小婉和王大强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然后根据谐音,取名叫“顽强”。 张小婉点了点头: “是的,怎么了?你们怎么没?” 为首的平头小青年说道: “我现在宣布。” 张小婉一愣: “你……你们是谁?” 为首的这个平头,叫小林子。 小林子说道: “我看了你的微博,得知你要来找寻一个聋哑人。” 小林子回头对另外两个人说道: “来来来————” 张小婉大吃一惊,立即问道: “你们有什么权利把门了?” 小林子喊道: 张小婉简直哭笑不得,这群蠢货? 三人不由分说,带着满身走过来,强行将张小婉和萌萌推进卷帘门内,然后哗啦一声,将卷帘门给拉了下来。 10岁的萌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张小婉一边安慰,一边阻止外面的人。可外面的人根本就不停,还从摩托车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链,将卷帘门从外面给封死了。 小林子隔着卷帘门在门外,得胜似的喊道: “现在好了!走——” 任凭张小婉喊破了喉咙,小林子等人就是不回答,随着一阵摩托车的轰响,外面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张小婉打开了灯,这才看到,这个门面是一个修车的铺子。屋子里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各种修车工具,她找寻了一遍,就是没吃的、没喝的。 看样子,萌萌也很久没吃东西了。 张小婉原本的计划,是将萌萌带回厂,厂好歹有地方住宿、有地方吃饭,虽然也没多少可吃的了,但米、面、油总还有的,而且冰箱里也还有肉,短期内,总不至于被饿死。 但现在这样,没水、没食物,怎么办? 经过一番思考,张小婉冷静了下来。当务之急,是要保持手机得有电,要是手机没电了,这还怎么跟外界联系?一旦跟外界失去联系。 她摸出手机看了看,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电量竟然只剩下了不到10%!从厂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带充电器。 “这是修车铺,应该有手机充电器。”张小婉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四处找寻起来,然而,找寻了好几遍,都只找到苹果手机的充电线,偏偏就没有安卓手机的充电线! 加上张小婉文化程度不高,根本不懂电气化的操作,她也不是“技术派”,这下麻烦了。 她思索了一遍,现在剩下的唯一的办法,是向外界求救。 可是,怎么求救呢? 她担心又像刚才一样,招来一批网络喷子,招来一批键盘,那问题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向萌萌的妈发微博私信求助。很快,张小婉给萌萌妈妈发了求助信息: “没水,没吃的,我和萌萌被困在店铺里了,外面有人把门锁死了,请找人来救我们!” 信息发出后,手机的电量迅速衰减至2%。 趁手机最后一点电量,他拨打起了王大强的手机。 王大强出去三四个小时了,要是他等会回来找不着自己,又联系不上自己,那就麻烦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筒里,传来这样的语音提示。 张小婉心里一惊,怎么会关机?这刚出去三四个小时,按道理说,手机还有电池啊,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张小婉就忍不住“推己及人”,难道王大强……也遇到了像自己这样的情况? 张小婉越想越着急,要是那样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张小婉用最后一点电量,给王大强发了一条短信: “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爱你的小婉。” 这条短信刚一发出,手机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 张小婉在刚被炸伤的那段时间,曾经因为极度自卑而不愿跟人说话,成天低着头,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与初恋男人分手后,她曾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手语,可以与人交流。 当张小婉尝试着用手语跟萌萌交流时,萌萌竟然能懂得她的意思,而且也跟着比划起来,这让张小婉喜出望外! 张小婉问屋子里有水没,萌萌带着她来到里屋的一个厕所,指了指水龙头。张小婉进去拧了水龙头,幸亏还有水! 张小婉又问屋子里有吃的东西没,萌萌用手语告诉她,屋里有个小厨房。张小婉喜出望外,跟着萌萌来到厨房一看,锅碗瓢盆齐全。厨房位于最里面一个小屋,门口被轮胎挡住,所以张小婉刚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 张小婉搜寻了一下厨房,还有几斤大米,两把挂面,土豆、萝卜各自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个冰箱,冰箱里装了不少肉。 萌萌告诉张小婉,这是妈妈买来准备过年吃的,妈妈说,爸爸也要回来过年,所以才买这么多。 萌萌不知道的是。 …… 第49节 冤枉好人 就在张小婉和萌萌被困卷帘门的时候,王大强正孤零零地走在街上。 这辆电瓶车是张小婉的,是一辆女性用的电瓶车,王大强也没有电瓶车,只好将就着用。这辆电瓶车在充满电的情况下,最多可以骑行35公里,今天下午气温低,竟然下起了雨夹雪,在这种低温情况下,耗电更快,只骑了20多公里就没电了。 电瓶车没电的时候,他还有两家没送完。 王大强只顾着骑车送口罩,没来得及关注电量,当电瓶车突然“突”的一声停住的时候,他错愕之余,这才发现电瓶车没电了。 王大强首先想到的是去寻找充电器。千恩万谢,张小婉的后勤保障工作做得非常到位,充电线竟然用绳子绑在后座上。 有了充电器,接下来就要找寻电源。 满目望去,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着,一直推着电瓶车走了大概1公里,都没有发现可以充电的地方,王大强的心沉了下去。 万般无奈,王大强心想,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有两个地方没有送完。最近一处的在500米之外,远一处的在1500米之外。 事到如今,也只能推着电瓶车,挨个挨个地送了。 当他推着电瓶车来到最近的一处时,小区已不能随意进入,王大强只好把口罩放在小区门卫处,然后给对方打电话,让对方到门卫处来取。 从电话的声音可以听出,对方是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不但没有在电话里表达感谢,反而还质问王大强为何不把口罩送上门,一番解释后,对方骂骂咧咧,说你们这些jian shang,平时赚够了hei xin钱,现在做点善事都做不利索。王大强心里不由得一沉,心想自己前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给你送上免费口罩,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要冤枉? 王大强本想发作,但转念一想,跟这样人计较,显得自己小气,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接着,他赶往离这里还有1000米之远的最后一处送货点。 1000米的距离,要是放在小时候,在老家,王大强一口气不停歇就能跑下来,可现在不一样,第一,气温越来越低,感觉越来越冷了;第二,现在还推着个电瓶车,想跑也跑步起来,地上也湿滑不堪。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最后一处地址,是一处平房,没有小区出入口,只有一条小道。 王大强沿着小道走了进去。王大强给对方打电话,说已经到门口了,让对方出来取一下口罩。 接电话的是个小姑娘,谁知小姑娘在电话里说道: “大哥,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把口罩送到屋里去。” 王大强一愣: “怎么?你……行动不方便吗?” 小姑娘说道: “我不在这个地址,我回农村老家了,回来四天了……” 王大强更加惊讶了: “那你……在网上说把口罩送到这个地址?你家里有其他人?” 小姑娘说道: “没有其他人,只是有一只猫……” 王大强不解道: “一只猫?你要给一只猫送口罩?” 小姑娘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是的,一只猫……我回老家过后,就它独自在家……我现在真后悔没把它带走……它怀孕了……快生了……已经很久没人喂东西了……最近网上有新闻说,宠物也可能被感染,所以我想……给它一个口罩……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去看看它,去照料一下……” 说到最后,小女孩哽咽了。 王大强说道: “原来是这样……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 小姑娘说道: “实在对不起……让你跑一趟……我早点告诉你,你就不会去了……” 王大强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我就可以找点猫粮、食物、水什么的,一并带来。” 小女孩在电话那边惊喜地喊了起来: “啊?真的吗?天呐,太谢谢你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王大强虽然不养宠物,但他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不管怎么说,猫也是一条生命啊,且不论宠物是否会真的感染上这种病毒,它也需要照料啊…… 想到这里,王大强说道: “好,我试试,进去看看。” 小女孩说道: “钥匙就放在门框顶上,你用手一摸就能摸到……” 还没走到门边,王大强就闻到一股死耗子的味道,那味道难闻极了。他屏住呼吸,摸索着在门框顶上摸到了钥匙,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一股臭味迎面扑来。 王大强打开门背后的开关,屋里终于亮堂起来。地板上、沙发上凌乱不堪,从角落里传来一声猫叫。 叫声柔弱无力,但还好,至少它还活着。 王大强走进去,看见地板上有一些小东西,他以为是老鼠,心想这猫饿了的时候,杀死老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第50节 倒霉一天 原来,地上躺着的那些东西,是是刚生下不久的猫仔,很可惜的是,都已经死掉了。 王大强数了一下,死掉的幼崽一共3只。 听到有人进来,躲藏在沙发角落里的母猫叫了两声,声音沙哑,腹部干瘪,卧在沙发上,已经不能动弹,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王大强拨通了小女孩的电话,小女孩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一个劲地责怪自己。她说,当时她只打算回老家待一天的,结果没想到……封城了……进不来。 王大强安慰她,说道: “我碰巧带了食物和水,给它一点吧……对了,你家里有猫粮吗?” 小女孩告诉他,家里没猫粮了,本打算回来买的,结果……现在看来,一时半会都买不着了。 挂上电话,王大强打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桶。 保温桶里,装着张小婉亲手给弄的饭菜,现在虽然已是腊月二十八下午四五点钟了,但依然热乎着。 王大强在屋里找来一个盘子,倒了一些饭菜到盘子里,然后递到母猫旁边。 母猫早就饿坏了,这会贪婪地吃起来。 王大强又找来另外一个盘子,盘子里装满了水,放在母猫旁边。 他担心母猫把盘子打翻了没水喝,王大强又找来一个盆子,在盆子里装了半盆水。 不用担心母猫没水喝了,可是食物怎么解决呢?保温桶里的饭菜,王大强已经给了猫一小半了,想着自己马上就能回家吃到张小婉弄的饭菜了,他索性将全部饭菜都倒了出来。 这些食物和和水,应该可以让猫撑一段时间了。 走出这个屋后,王大强后悔没早一天来,要是早一天来,或许,那些猫咪就可以活过来了。 送完今天的任务,王大强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电瓶车没电了,但从这里到家,最多不超过30公里的路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这样推着电瓶车步行回去。 是的,他已经在心里把那里称为“家”了。 只要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你爱的人在那里,家就在哪里。 如果你的爱的人在心里,那心房就是你的家。 步行30公里路,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王大强来说,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至少,他可以做到。 他想起小时候在镇上读书,为了节约两块钱的车费,他都是徒步走回家的。从学校到家,20多公里。 30公里的路程,即使走到半夜,也要走回去! 但那样一来的话,是不是有些饿了? 本来,张小婉给他准备了满满一保温桶的饭菜,可是……刚才已经全部给了猫。在给猫倒那些饭菜的时候,他把电瓶车没电了这件事情忘在了九霄云外。 现在,当他推着电瓶车,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时候,他才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起来。 不过,如果能够加快脚步,早点回去的话,就能早点吃上饭了。越拖到最后,对自己越不利。幸亏水壶还在,他仰着脖子喝了一口水,感觉好多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王大强在W市已打工3年,对这座城市他还是比较熟悉的。虽然对于那些大街小巷不是特别熟悉,但大体方向不会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大强推着电瓶车,在街道上埋头急赶。 前面是一段下坡路段,王大强灵机一动,骑上电瓶车,把好方向,朝前冲去。电瓶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王大强下意识地捏了一把刹车。 刹车还没捏下去,旁边突然蹿出一条狗,冲着王大强汪地狂叫一声,露出森森牙齿。王大强急忙甩了一把方向——如果不甩方向,保证会撞上这条狗——尽管如此,车和狗还是撞了一下,电瓶车撞在狗的后腿上,狗发出一声惨叫溜走了,王大强因为忘了捏刹车,这会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口袋里的手机也跟着飞了出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在地上飞速朝前奔跑,最后,一头栽入了排水沟。 这段陡坡的下方是一条排水沟,虽然飘着雪花,但排水沟里的水并没有结冰,依然哗哗地流个不停。 他想要伸手抓住手机,但鞭长莫及,一切都为时已晚。 这是一段下坡,本来已经快到底了,突然发生这么一幕,王大强当时就蒙了。 等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电瓶车倒在地上,后视镜散落一地。他抬腿向电瓶车走去的时候,觉得左脚踝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脚踝处被擦挂了一道大口子,此刻正往外渗着血。他忍着痛,一跛一跛地来到电瓶车旁边,将电瓶车推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后视镜已经被摔掉以外,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大碍。 最关键的是手机。王大强趔趄着来到排水沟旁边,旁水沟的上方盖着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有缝隙,他的手机就是从这缝隙里钻进去地。 即使专门对着缝隙扔一部手机,也很难扔进去,但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凑巧,手机碰巧就掉进去了。 他努力地搬起一块石板,揭开一看,除了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以外,就是哗哗的水声。 ——即使能找到手机,这会手机也被水淹了。 电瓶车没电,保温桶没饭菜,手机也没了……王大强只觉得,今天真是特别倒霉的一天。 王大强愣愣地待在原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就好像突然掉进冰窟窿的感觉。 他默默地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那个排水沟,又抬头望了望暮色渐起的天空,这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站起身来,推着心爱的小电瓶车,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被困卷帘门的张小婉用最后一点电量,给王大强发了一条短信: “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爱你的小婉。” 这条短信刚一发出,手机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 但此时,王大强的手机已掉进了排水沟,又怎能接收到她的信息? 手机没电了,当务之急,要是能给电瓶车充上电,还能尽快赶回家,赶上今天的晚饭。 一想到晚饭,王大强就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中午忙着要给人送口罩,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走了,张小婉精心给准备的饭菜,他也拿去喂猫了。 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门口的灯箱还亮着灯。他忍不住一阵窃喜,急急忙忙推着电瓶车走了过去—— 第51节 艰难一夜 走进银行,王大强仔细搜索了银行的每一个角落,又弯下腰、趴下身子,仔细观察墙壁上的每一个角落,结局依然是——没有任何插座。 电瓶车没有电,只能推着走。可是,放眼望去,没有任何可以充电的地方。所有的店铺都关门歇业,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亮着灯的24小时银行,里面也没任何可以充电的地方。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的话,为什么总是那么有道理呢? 就在王大强继续推着电瓶车往前走的时候,漆黑的夜空突然下起了雨。往日车水马龙的街上,此刻一个人影都没有。 人人都不想被关在屋里,可是,现在,王大强无比羡慕被关在屋里的生活。 至少,在屋里不用这么冷,也不用这么饿,也不至于这么疲倦。 冷了有衣服、有被子、有烤火器;饿了有饭菜;疲倦了可以睡觉。 他心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梦想:尽快回“家”,与张小婉团聚。 还有,现在自己没手机了,张小婉要是联系不上自己,肯定会很着急。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不顾越来越大的雨水,埋头赶路。 大约20分钟后,前面是一座立交桥,立交桥下面可以躲雨,王大强紧走几步,站在立交桥下,好歹可以不用淋雨了。 或许是身体没有运动,或许是刮来的一阵冷风,让王大强感到阵阵寒意袭来。他摇了摇张小婉给送的那个水壶,里面还哐啷哐啷直响,王大强忍不住一阵窃喜,打开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整个人顿时觉得好了不少。 如果一直找不到充电的,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30公里路,即使走到天亮,也要走回去! 人生只要有了最坏的打算,便不会有比最坏的打算更坏的了。 想到这里,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时候我,王大强倒希望气温再冷一点,哪怕来点雨夹雪,也比这全是雨水的好。 他不由得想起来那些听雨的日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喜欢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瓦屋顶上。 现在想来,那是世间最温柔、最美妙的声音了。 王大强把心一横,一头闯进了雨中。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王大强突然看到前面的马路边亮着灯,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公共厕所。他推着电瓶车走进去,满怀希望地转了一圈,愣是没发现有一个充电口。 无奈的他,只好继续前行。 在这漆黑的无人的街道上,哪怕看到一个人也好啊!那样,至少可以借用个一下别人的手机,给张小婉打个电话,让她不要担心。 可是,这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王大强心里着急,脚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3个小时过去了,大约走了15公里,离名万口罩厂预计还需要3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王大强算了算时间,如果按照现在这种情况,得凌晨2点左右才能回到名万口罩厂。 雨还在下个不停,此时,他浑身上下已湿透。抬头望去,前面不远的地方突然亮着灯光,走近一看,是一家酒店。 “为何不奢侈一把,住一次酒店?” 住酒店,一来可以借用酒店的电话给小婉报个平安——是的,虽然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了,但好在现在人还好好的;二来,可以把电瓶车充满电;三,如果能买到一个便宜的手机就好了。 想到这里,王大强推着电瓶车,一头走进了酒店的大门。 这是一家快捷酒店。 在特殊条件下,已经有很多酒店都关门歇业了,还在营业的酒店不多,谢天谢地,总算遇到了一家。 王大强卖掉了2000个口罩,收回了大约五千块钱,这会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他走进酒店问了下价格,380元一晚,王大强心里沉了一下。380元,相当于他几天的工资了,不过看了看眼下的处境,能住上一晚、解决眼下的问题是最好的了。 自从摔了一跤之后,脚踝处流血不止,这会还生生的痛;浑身上下也被淋湿了,在房间里去洗个澡,把衣服烘干;把电瓶车充好电,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一切都好办了。 想到这里,王大强忍痛开了一间房。 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床头的电话给小婉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反复拨打了很多次,听筒里都只传来这样的提示音。 王大强的心沉了下去。 她睡着了吗? 她习惯睡觉的时候关手机吗? 她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 或者,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 种种猜测,闪现在他的脑海。他只觉得脑子里就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原本以为,只要找到电话,就能安心。现在看来,虽然已找到了电话,但更加不安心了。 王大强又给服务员打电话,问有没有手机卖,服务员感到很奇怪:我们这里是宾馆,为什么要卖手机? 王大强反复在电话里说,不是问酒店有没有手机卖,就是问服务员本人或者服务员的朋友有没有手机卖,二手的也没关系,他想买一个。 服务员没好气地说道,都大半夜了,哪里还会有手机卖? 说完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无奈的王大强,此时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应该吃点什么了。他走到前台,幸好这里还有方便面卖,他买了两包,又找服务员要了开水冲泡,这才回到房间。 平时只要4块钱一包的方便面,这时候买到了10块钱一包,你爱买不买。 两碗方便面下肚后,他觉得人有了点精神。 没带换洗的干净衣服,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了,洗了个热水澡,感觉好多了。走出浴室的时候才发现没衣服穿,这酒店的价格虽然不菲,但没有提供睡衣。无奈的王大强,只好裹了一条浴巾,再把杯子披在身上,这才感觉好受多了。 他先是将衣服裤子拧干了水,然后用吹风机对着吹。 吹衣服的时候,还不忘给电瓶车充电。 只要电瓶车有点,生活就有了希望。至于没有手机无法联络上张小婉,那只是暂时的。 整整给衣服裤子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吹风机,这才觉得已经有八九分干了。他把衣服裤子晾在衣架上,挂在窗口,心想等天亮的时候,就会干的。 刚躺下睡觉不久,又觉得衣服挂在窗口不妥,万一晚上下雨,衣服被雨水打湿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又不得不起身,把衣服挂在了衣柜里,虽然不能保证天亮就能干透,但至少可以保证已有的“胜利果实”。 那一夜,王大强睡不踏实,老是觉得这房间太贵了,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实际上自己只能睡半夜,最多五六个小时就得走,五六个小时花了380元,相当于每个小时六七十块钱,相当于每分钟…… 王大强越是这样“精打细算”,越觉得这钱不值。 钻进被窝没多久,王大强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大半天实在是太累了,自从踏上送口罩的道路之后,他就遭遇了命运的不公。 但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不是没有受过生活的摧残,只是,当一切刚刚好转起来的时候,生活向他露出狰狞残酷的一面时,内心仍然不免有些波澜起伏。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浑身发愣,冷得好像这被子就没有盖一样,浑身直打哆嗦。王大强实在受不了,只好爬起来,将另一张床上的被子扯过来,盖在身上。刚躺下,还是觉得冷,连牙齿都打颤了。他索性爬起来,将另一张床上所有的被子都盖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依然冷得睡不着。 他看了看床头的电话机,上面显示的时钟是凌晨4点半。 他哆哆嗦嗦睡不着,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想要起床,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好蜷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脑子里像开火车一样隆隆直响。 不久,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天光大亮。王大强一惊,扭头看了看床头的电话机,显示已经上午8点多钟了。他吓得一个激灵,暗自责备自己不该睡过了头,匆匆忙忙起床。 刚一下床,就觉得脑袋发晕,天旋地转,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一阵恶心感袭来,他急忙奔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哇哇地吐起来。 他摸了摸额头,滚烫! 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发烧后,顿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难道自己被感染病毒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眼下,他最迫切、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回到口罩厂,回到张小婉的身边。只要有她,世界就安定了。 他簌了口,返身回到衣柜,拿出自己的衣服,用手摸了摸,还有些没干透。他又拿出吹风机,呜呜地吹了20分钟左右,觉得可以穿了,这才穿好衣服裤子。 他又看了看电瓶车的电量,幸亏已经充满。 除了没找到手机,衣服干了、电瓶车充满电了,再想想花掉的380元住宿费,王大强觉得也没那么贵了。 他推着那辆已经没有后视镜的电瓶车,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骑上电瓶车,不到10分钟,就回到了口罩厂。 一切都照旧,只是,口罩厂的门口,多了一个红袖章。 王大强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52节 近在咫尺 昨天中午走的时候,门上只是贴着封条,今天……怎么就多了一个活人坐在门口呢? 王大强走进的时候,被门口戴口罩的红袖章拦住了: “不准进去——” 王大强一愣,说道; “你可能误会了,我就是这厂里的,我就住在里面,我是昨天出去的……” 红袖章说道: “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也不管你到哪里去,总之,任何人不准进去。不管是这个地方,从今天起,所有的小区、厂房都被封锁了,严禁任何人出入。” 王大强不解地问道: “啊?有这事儿?那要买菜怎么办?” 红袖章说道: “我不管你买菜怎么办,我不准你进去。” 王大强望了望大铁门,心想自己要是一只鸟,就可以飞进去了。可他不是鸟,所以飞不进去。 王大强还想说什么,对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王大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地说道: “我女朋友在里面,我去叫一声。” 红袖章说道: “不准进去。” 王大强慢慢地就有些火气了,心想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呢?你不准我进去,我晚上住哪里?你不准我进去,我跟女朋友说说话总行啊?天底下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吗? 王大强心想,你不准我进去也行,我扯开喉咙喊总没问题吧? “张小婉——小婉——” 王大强双手围成喇叭状,在口罩厂门口喊了起来。 一连喊了七八声,里面没动静。 奇怪,怎么回事? 在王大强的想象里,当他回到口罩厂的时候,张小婉就会眼泪巴巴地站在门口迎接着他的凯旋。可现在……一点儿人影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喊了几声,还是没动静。 王大强忍不住问红袖章: “你确定里面没人?” 红袖章摇了摇头。 王大强: “你是什么时候确认里面没人的?你们又没进去看过!” 在王大强看来,这厂房门口上着锁,这些人也不会爬进去看啊,既然没进去过,凭啥说里面没人呢? 红袖章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不准进。 王大强愤怒了,近在咫尺,却不能进,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他苦口婆心地给红袖章求情,证明自己就住在这里,而且自己是免费帮人送口罩去了,这里面就是个口罩厂。 王大强又拿出身份证递给红袖章。 红袖章仔细看了看,说道: “进去吧——” 王大强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双手把着栏杆,就开始翻越铁门。 红袖章愣了: “你不是说你是厂里的人吗?为啥没钥匙?” 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得讲上一大堆故事。别说红袖章不相信,就连王大强自己都不相信。 红袖章起了疑心,他手里那着的测温枪,对着王大强的额头说道: “你别动,我先测下体温——” 不到两秒钟,测温枪就滴滴地响个不停,红袖章脸色大变,立即说道: “你不准走,我马上通知有关部门,按照规定,你必须被隔离。” 王大强一惊: “隔离?为啥?” 红袖章说道: “因为你发烧了!” 王大强一惊: “啊?” 王大强想跑,可是身份证还在对方手里。转念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病毒感染,怕啥?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的目光透过铁门望向里面,昨天中午与张小婉在此分别的情景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到今天……就没有了呢?她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弄到一部手机,没有了手机,就无法联系张小婉。 就在王大强扯着嗓子喊着张小婉的名字的时候,在他不到50米远的地方,一处卷帘门内,张小婉不停地用脚踢打着卷帘门,发出哗哗的响声。 外面一片安静。当张小婉听到远处王大强的呼喊声时,她的心忍不住砰砰直跳。这个傻瓜,难道没收到自己的短信吗? 张小婉摸出手机一看,这才发现,手机早就没有电而关闭了。 “糟糕,手机没电,他就无法联系上自己。” 听着王大强在外面的呼喊,张小婉把卷帘门的声音弄得更大了。 然而,即使近在咫尺,王大强也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厂房里,压根儿没有关注到不远处的响动。 这是腊月二十九早上9点钟。 卷帘门内,张小婉原本升腾而起的希望,终于一点一点地幻灭了。 昨天晚上,她几乎一夜未眠。这家店铺,属于“前店后住”,前面是店铺,后面是用来住宿和生活的。当初老板只是为了节约一份租金,没想到,关键时刻派上了大用场。 张小婉把萌萌照顾得好好的,还替他洗脸、洗脚,萌萌特别爱学习,除了想妈妈,就是想老师和同学。张小婉利用这个时间,给他讲书本上的故事,萌萌睁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网络上,小林子发布了一条帖子,意思是他又成功地阻挡了一起病毒的传播,成功地将病毒携带者围堵在了屋内。下面跟帖的人一片叫好。 腊月二十九,下午两点,是W人民宾馆内,一辆辆考斯特汽车从宾馆门口鱼贯而出。 车窗上,映着刘珊珊的脸。 昨天是她到重症监护室上班的第一天,第一天下来,她就累得够呛。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昨晚(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睡了一觉醒来后,她才觉得浑身酸痛,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 昨夜下了一夜雨,今天下午天晴了。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车窗玻璃上,让人说不出的时候舒坦。刘珊珊真想就这样沉沉睡去,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不到20分钟,考斯特驶进W人民医院住院部。柳雪碰了碰刘珊珊的胳膊: “下车了——” 来到熟悉的病房,经过交接班、更衣后,她再次进入昨天的病房。 让她感到心痛的是,2号病床那个爱说笑的“米其林轮胎代言人”大妈,已经于昨天去世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2号水仙。 今天交接班的时候,刘珊珊听主治医师魏功说,2号是是一个孤例,目前有关部门正在调查她发病的病理。从她交代的情况来看,她没有接触过任何有确证病理的人。魏功说,像这种传染病,如果不能追溯到传染源,就会给科研带来新的方向、新的难题。比如,这种病毒是否可以不经密切接触而传播? 刘珊珊说道: “我昨天无意间看到她给一个人发了很多条信息,但是那个人都没有回复。” 魏功说道: “哦?这倒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你在护理的时候,也可以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看她是否与其他已经确诊的病人有过密切接触。” 带着这个任务,刘珊珊来到2号病床旁边,仔细看了看她的各项指症,都还算比较平稳。刘珊珊先是不痛不痒地问了几个例行问题,然后开始询问她最近15天的行程记录。水仙说,她一直在家,哪里都没去。 如果真如水仙所说,那么关于病毒的传播途径势必变得复杂起来。 水仙问道: “我的病情怎么样?” 刘珊珊说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算比较稳定。哦对了,你之前有过什么病史没?” 水仙摇了摇头: “没有。” 刘珊珊又问: “对什么药物过敏吗?” 水仙摇了摇头: “也没有。” 刘珊珊直起腰来,又看了看其他病床,都是昨天的老面孔。她负责的这几号病人,除了2号床是新来的外,其他都没有什么变化。 刘珊珊刚回到护士台坐下,突然呼叫器响起来,抬头一看,是2号在呼叫。 刘珊珊急忙奔回病床,发现2号病人出现了胸闷心慌气短,测血压、心律都正常,脉氧只有90。 她急忙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护士长和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魏功一看,血压心律都正常,唯独脉氧只要90,这……一定是病人先前有相关病史导致的。 经过再三追问,2号病床才说,原先有心律失常的病史,之前在家一直服药,入院时也没跟医生交代,就自主停药。 根据这个情况,魏功立即给予吸氧、抗心律失常药物治疗:开出倍他乐克、稳心颗粒、单硝酸异山梨酯口服,并嘱咐刘珊珊每隔半小时监测一下生命体征。 服下药物后,水仙的身体状况明显好转。 刘珊珊第二次给她测量脉氧的时候,水仙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第53节 心底秘密 水仙说道: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珊珊预感到,她要说出背后的真相了。她点点头: “你放心,我绝对替你保密,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权。” 水仙说道: “我想,我是被他传染的。” 刘珊珊问道: “谁?” 水仙说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 “杨名万。” 刘珊珊说道: “能说得具体一些吗?比如他的工作单位?你们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过何种程度的亲密接触?” 事到如今,水仙已决定不再隐瞒。 刚进医院的时候,她内心是封闭的、抵触的。就连自己曾经的过往病史,都没有告诉给医生。 凡是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应该尽可能地告诉医生自己的过往病史、用药情况。 要不是刚才病情加重,要不是医生及时诊断,她真无法预料,将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汲取了刚才的教训,水仙决定不再隐瞒。 她从来没对世间任何一人说出这个秘密,那是她独自一人守口如瓶的隐私。 正如仓央嘉措在那首诗里所说: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没想到,现在,是她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了。 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情,她不知道还要隐藏多久。 接下来,水仙告诉了刘珊珊,那次她与杨名万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及杨名万的公司名称。 “至于接触程度,你能想到的都有,你想不到的也有。”水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刘珊珊点了点头。 水仙恳切地看着刘珊珊,说道: “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刘珊珊: “请讲——” 水仙说道: “如果查到他的信息,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我只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刘珊珊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快,刘珊珊就将水仙的情况反映给了医生魏功。 魏功将信息反馈给相关部门后,相关部门很快查明,杨名万在几天前有一次出境记录,目的地是泰国。根据边检最新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杨名万还没有入境记录,说明他依然在国外没有回来。 经过有关部门一番调查,杨名万此时正在泰国某酒店隔离。与他一同隔离的,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内,一共有13名中国人。 当天下午,刘珊珊告诉了水仙关于杨名万的情况:他目前在泰国,与13名中国人一起,被隔离在一家酒店里。 水仙还想问一些其他情况,刘珊珊说道: “我把我所有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你了。” 此时,水仙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出各种疑问:他和谁去的?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信息? 水仙还记得,他们在酒店见面之后,第二天,杨名万就飞去了泰国。他刚入住酒店不久,还给自己打过电话。后来,他和自己微信聊天时,不小心被宅在家里的丈夫看见,被丈夫一顿臭骂。为此,丈夫还和自己生气地吵了一架。 感情上的事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谁知道,竟然因为酒店的一场幽会,她感染上了病毒。不仅如此,还连累了丈夫和孩子…… 这不是一件小事,是动辄就会赌上性命的大事。 不知道杨名万怎么样了,水仙的病情日渐加重。这天下午,躺在病床上,水仙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给杨名万写了一封信。在这封信里,她详细地回忆了两人交往的点点滴滴,如今回忆起那些细节,仍然历历在目。如果这是永别,她希望下辈子爱着的人,依然是他。 这是在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 跟第一天相比,由于其他地区的医疗队伍赶来支援,刘珊珊的上班时间,已经缩短到6个小时一班。 即使在这6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依然身兼数职:护士、护工、心理咨询师等等。 在短暂的接触中,她与柳雪成了好朋友。柳雪是从外地赶来支援的,除了在剪掉一头长发时有些摸鼻子,流下了眼泪,在工作岗位上,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铁娘子”,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做起事来干净利落。 柳雪向刘珊珊抱怨,说咱这重症监护室,不但医生不够,护士不够,就连护工也不够。“我昨天发短信向主治医生申请增派人手,你猜他给我回复什么?”不等刘珊珊回答,柳雪就自问自答: “顶住!” 柳雪继续说道: “他就给我回复两个字,顶住,哈,不光是把女人当男人用,还把一个女人当两个男人用,这谁受得了?” 刘珊珊在一旁跟着摇了摇头: “哎,也是没办法……就说这氧气罐吧,对于这些病人来说,氧气就是救命的东西。可现在……各个医院、各个科室的氧气都紧缺,心电监护仪、氧枕、氧气瓶都不够用……” 柳雪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角落: “我今天还去别的科室偷了两个氧枕来……氧气瓶不够用,氧枕好歹还可以应急……” 刘珊珊瞪大了眼睛: “啊?你真去……偷了?” 柳雪瞪着眼睛说道: “谁让咱们这是重症监护室啊……物资就得有限保障咱们重症监护室使用,再说了,拿能算偷吗?” 说完,柳雪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刘珊珊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真有你的。” 柳雪说道: “还有这空气消毒机,你说咱这重症监护室,两台消毒机够啥用?我把管物资的人还骂了一通,总之,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再搞一台空气消毒机来!” 刘珊珊看了看墙上的消毒机,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 “那……这台消毒机是从哪里来的?” 柳雪说道: “实话给你说吧,这是管物资的人后来把儿科墙上的那台消毒机拆下来的!” 刘珊珊不得不佩服柳雪的行动能力了。 这天下午4点钟,离下班还有2个小时,在一旁工作的柳雪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头痛,双手支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刘珊珊赶紧问她怎么了?柳雪用一只手按压着额头,说道: “我觉得头晕……太阳穴跳痛……” 刘珊珊说道: “估计是口罩戴久了,加上你刚搬运了钢瓶氧气罐,身体缺氧。来,我帮你按摩按摩。” 刘珊珊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医穴位按摩,在她的按摩下,柳雪终于觉得头痛症状减轻了: “没想到你还懂经络穴位按摩,太谢谢你了,我感觉好多了。” 刘珊珊说道: “我就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等这个病毒过去后,我还想去好好学习……” 两人正聊着,呼叫器再次响了起来,刘珊珊直奔病房1号病床而去。 1号床是一位70多岁的老爷子,昨天刚接手的时候,他神志清醒,但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基础性疾病,加上这次病毒的侵袭,今天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如昨天了。 走过去才发现,氧气快用完了。恰在此时,6号病床的呼叫铃也响了。刘珊珊扭头一看,6号病床是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非常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昨天刚来的时候,他还嚷着想老师和同学了,今天看起来他的病情加重了不少。原来,是他输液瓶里的水快输光了。 一边是急着换氧气瓶,一边是急着换输液瓶,刘珊珊只觉得,即使长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就在分身无术的时候,3号病床的病人说道: “你换氧气瓶吧,我来换输液瓶。” 说完,3号病床的病人开始行动起来。 3号病床是个40多岁的男人,是一个医生,因为在手术过程中感染病毒,这才住了进来。见护士忙不过来,三号病床就主动开始帮忙。 刘珊珊的心里涌起一阵感动的暖流。在这样的时刻,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谢谢”,一声问候,一句鼓励,都能让她感到温暖。 她相信,如果3号病床可以去扛氧气瓶,他一定会去帮着扛氧气瓶的。 刘珊珊大步流星前往三楼,刚扛上一罐氧气瓶,就觉得双腿直打颤。昨天劳累了一天,浑身肌肉酸痛,还没等恢复过来,今天又开始了。 刘珊珊咬紧牙关,迈开步子,好不容易才将一瓶氧气罐扛到病床前。刚走进病房,就见6号病床前围了两个医生,护士柳雪也站在一旁,刘珊珊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匆匆忙忙将氧气瓶扛到1号病床前,刚放下就问道: “怎么了?” 柳雪回应道: “6号病情加重了,正在抢救……” 刘珊珊只觉得双手颤抖,她竭力想要镇定下来,然而手依然颤抖个不停,费了好大一番劲,才给1号病床换上氧气瓶。 刘珊珊含着泪,来到6号病床前,才七八岁的一个小男孩,此时闭着眼睛,医生正在做心肺复苏,不停地按下。 刘珊珊在一旁看着着急,她一把推开医生,说道: “让我来——” 在同行之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说“让我来”,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你不行”。 但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大家都顾不得其他了。刘珊珊走上前去,开始有规律地按压起来。 她一边按压,一边观察孩子的反应。越到后来,越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孩子的眼角还挂着泪水,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家三口,桌子的中央摆着一个生日蛋糕,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甜甜的微笑。 每个医生和护士都明白,再多努力也没有转机了,但都舍不得让刘珊珊停下来。 按压到最后,刘珊珊忍不住趴在小男孩身上,哭了出来…… 第54节 半夜失眠 这个前一天还对刘珊珊说,他想老师和同学了,想去上学的小男孩,在最天真无邪的年龄,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一刻,刘珊珊深感自己的无能、无力。 如果世间真有上帝,上帝为何如此无情? 作为一名护士,虽见惯了生死,但看着美好的生命就在眼前凋零,她仍然会止不住的心痛。 柳雪身体的不适,并没有因为刘珊珊的按摩而减轻,就在6号病床刚被蒙面推走之后,柳雪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了。这时候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身体不允许柳雪继续工作,万一在病房晕厥,就需要按暴露处理,一旦暴露,就有被感染的风险。 刘珊珊说道: “你下班吧,我来照顾你的病人。” 柳雪也照顾有6个病人,柳雪走后,刘珊珊就得照顾12个病人。 在最后的这一个小时里,刘珊珊一刻也没有停歇,忙得像陀螺似的。好在病人们都很体贴,刘珊珊戴了两层手套,不好撕胶布,3号病床的医生就帮着撕。一个老大娘主动对刘珊珊说要注意休息,这些小小的善良,让刘珊珊满怀改动。 在柳雪的6个病人中,有一个35岁的女性病人引起了刘珊珊的注意。 刚接手柳雪负责的六个病人时,刘珊珊将每人床头的病历都挨着看了一遍,还好,病情都还算稳定,但唯独这个35岁的女性,从显示屏上传递出来的数据显示,不容乐观。虽然才35岁,但血氧饱和度下降得厉害,呼吸困难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忽然,这个病人对刘珊珊说道,她想喝水。 刘珊珊倒了一杯水,刚喂她喝了一口,她说“烫——” 刘珊珊转身把水杯放在床头,说道: “等稍微凉一下,我再喂你吧——” 刘珊珊刚转过身去,忽然发现衣角被用力地拉扯了一下,她急忙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这位喝水的病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电子显示屏上,先前还波动起伏的心跳,正呈一条直线。刘珊珊立即通知医生前来抢救,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在替这位病人整理遗物的时候,刘珊珊发现病人床头的手机显示屏依然亮着,她弯腰一看,显示屏的备忘录上,写着几个字: “萌萌,妈妈爱你!” 看到这几行字,刘珊珊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当天下班回到驻地后,刘珊珊连晚饭都没吃。躺在床上,她的脑海里,一会是那个小男孩的影子,挥之不去;一会是那个35岁的年轻妈妈。她一直在想,萌萌是男还是女?多大了?可怜的孩子,恐怕还不知道妈妈已经永远地不在人世了吧? 白天上班的时候,刘珊珊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可到了晚上,真正可以休息的时候,她却睁大了眼睛无法入睡…… 漫漫长夜,实在太难熬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这是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卷帘门内,张小婉忧心如焚。 在这不到24小时之内,她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忽上忽下。被“莫名其妙”地关在这个地方之后,手机没电,让她感觉就好像进入一个封闭的原始社会。 上午,她明明听见王大强在喊自己的名字,原本绝望的内心,突然激动地涌上了希望。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消逝,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她原本以为,萌萌的妈妈很快就回来把她们给救出去,因为她给萌萌的妈妈发过一条微博私信: “没水,没吃的,我和萌萌被困在店铺里了,外面有人把门锁死了,请找人来救我们!” 后来手机没电了,她就再也没看到微博上的信息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张小婉发出这条微博私信的时候,萌萌的妈妈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转入了重症监护室。她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发了一条求助微博。 在狭窄的卷帘门里,张小婉没有等来营救的人。 好在屋里有食物和水,看样子,再坚持一段时间没问题。然而,到底要坚持多久呢?如果一直这样待着,食物和水终有完结的一天,如果那时候还没有出去,她又怎么办? 这时候,张小婉突然觉得,“希望”才是世间最可贵的东西。就像她看过的电影《肖生克的救赎》里的一句旁白说的那样:世上有些地方,是石墙关不住的,在心中,在脑子,完全属于你的东西,希望。 这部电影,她看过很多遍,至今,她仍然记得主人公安迪写给瑞德的信: “亲爱的瑞德,见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出狱了。既然走了这么远的路,干脆再走远一点吧。你还记得那个地方的名字,是吗?你能帮我实现计划,我备妥棋盘等着你。记住,瑞德,心怀希望是一件好事,也许是最好的事。心怀希望,就永远有希望。希望这封信,能让我再次见到你。一个健壮的你。你的朋友,安迪。” 张小婉在默念这段台词的时候,脑子里连这段台词的语速、语调,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如今,被困在这卷帘门之内,门口也被人堵死了,她才觉得,“希望”,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遥遥无期了。 没有了手机,没有了网络,好像就跟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一样。 下午时分,萌萌吃过午饭后,看了会绘本,上床睡午觉了。 这房间里不通风,空气沉闷,还混杂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张小婉实在不明白,这一家人,平时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的?口罩厂的环境虽然也很艰苦,但不管怎么说,空气还是很流通的。 生在卷帘门内,得整天开着灯,不知道外面光线的变化,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张小婉只觉得,萌萌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张小婉估摸着该做晚饭了,萌萌还在沉睡。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张小婉的脑海,萌萌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走过去,用手摸了摸萌萌的额头,吓得她马上将手缩了回来:好烫! “糟糕,萌萌发烧了!” 当这个念头刚闪现在张小婉面前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 “萌萌……不会是……被感染上病毒了吧?天呐……” 第55节 虚惊一场 先前,张小婉为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而担忧,后来发现了水源和食物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放下来一点儿了。本想再坚持几天,走一步看一步,可万万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和紧急:萌萌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了。 发烧,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救治,稍不留神,就会留下隐患。萌萌是个聋哑儿童,不会说话,但他会“读”绘本,他知道绘本讲的什么故事,他学过手语。张小婉在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也是靠手语交流。 如果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还稍微好点,可在这节骨眼上,张小婉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什么病,万一……是这次的病毒感染,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张小婉不停地在屋里踱步,走过去走过来,思忖着出去的对策,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王大强,他那耳朵咋就那么不好使呢?明明自己都听到他的大嗓门了,他却没听到自己声音; 张小婉一会又开始埋怨萌萌的妈妈,私信早就发过去了,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来营救啊。幸亏这屋子里还有点吃的,要是连吃的都没有,不出三四天,就得活活被饿死啊! 然而,事到如今,埋怨这个埋怨那个,都于事无补。 当她认清了眼下的处境时,心情反而没有先前那么烦躁了。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道路可走:自救。 她不止一次地走到卷帘门边,将卷帘门踢得哗啦啦直响,然而,外面依然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点声息。 张小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萌萌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那就麻烦了。 如何才能出去? 张小婉的目光,从那些修车的工具上一一扫过,作为一个文科生,她对机械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那些工具是用来干啥的,更不知如何使用。 张小婉在椅子上坐下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候,她的脑海里,又想起了《肖生克的救赎》里的一些经典台词,想起了其中的故事情节—— “有些鸟儿是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他们的羽毛太丰润了。就像安迪一样,监狱这座小庙,又怎能容得下他这座大佛。即使含冤入狱,被困在里面19年,也大有作为。他不声不响地挖了一条地道,然后在恶臭中匍匐了五百码,最后成功越了狱;他在狱中不停地给外界写信,捏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方便他出狱以后的生活;他受威胁帮典狱长做黑账,但却不卑不亢,留存了所有的证据待越狱后公之于众。无论哪件事一般人都很难成功,它需要超乎常人的智慧和毅力。但是安迪做到了,因为他的羽毛太丰润……” 想到这里,突然,张小婉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就在张小婉刚刚有了主意的时候,腊月二十九日的傍晚,王大强从医院出来了。 经过一天的检查,医院终于确诊,他只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并不是被感染了这次的病毒。想起那天去帮人送口罩,照顾别人的猫,电瓶车没电,在下坡路段摔跤,手机丢失;想起那天晚上淋的雨,在银行、公共厕所到处找充电器,最终进入酒店住了一宿……王大强觉得,短短这几天的经历,胜过他原来二十多年的人生变故。 他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人,但此时,他的心里有了软肋,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一直牵挂的那个人,却联系不上。 王大强从医院拿了一点感冒药,骑着电瓶车走在大街上,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尽快联系上张小婉。 要联系张小婉,必须得有一部手机。 王大强一个劲地自责:为啥不能老老实实地推着车子走呢,偏偏要自作聪明利用惯性骑下那段下坡路,当时又是雨夹雪,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摔一跤…… 此时,再多自责也无用了。 然而,满大街都是关门歇业的状态,不管是大型商场、超市,还是个体户,基本处于关闭状态。即使手里有钱,也买不了手机。 此时,王大强不得不感叹:平日里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真好。只是,身子其中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好,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让人不由得怀念和向往。 张小婉能到哪里去呢? 昨天听口罩厂门口的红袖章说,他保证里面没人。 难道张小婉真的不在厂里? 她不在厂里又能去哪里? 漫无目的地骑行在街头,王大强一会想回老家去看看老父亲,但此时W市的交通已处于封锁状态,除了乖乖地待在这座城市,他哪里都去不了;他一会想,是不是张小婉故意不辞而别?难道……前几天跟她在一起的经历……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可是,她不辞而别又能去哪里呢?他一会又想起与张小婉分别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记住我们的最后一步计划”,最后一步计划,就是平安回家。可是,眼下,就连最后一步计划都已经没办法实现了…… 此时的他,虽然在医院吃了两遍退烧的药,但仍然有些昏昏沉沉。 此时的王大强才明白,原本车水马龙、生活便捷的城市,一旦按下暂停键,想要在偌大的城市里生活,将会变成一件多么棘手的事! 别说卖手机的商场和店铺,街上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天色渐渐晚了。 口罩厂的落脚之地不能回去,王大强在一夜之间,成了流落在街头的流浪汉。 王大强漫无目的地骑着电瓶车,一边走,他的目光一边不断地逡巡着街道两旁的情况。 突然,他觉得身后又响动,回头一看,是一个戴着头盔、骑着电瓶车的人,一看他的衣着,就知道是送外卖的。 这个时候还有人送外卖? 就在外卖小哥擦身而过的一刹那,王大强喊了一声: “喂——喂——” 外卖小哥刹住车,回头看着王大强,问道: “你……叫我?有事儿?” 王大强紧蹬两步,跟上前去,快递小哥往前骑了两步,王大强又跟上去,快递小哥伸出胳膊,说道: “得了!你不能再往前走了,特殊事情,咱得保持距离!” 王大强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说道: “好好……那个……能不能借你电话用一下?” 第56节 心生一计 外卖小哥摸出一个手机,递给王大强。王大强还没来得及拿到手,外卖小哥又缩回去了,说道: “你说号码,我给你拨打——” 王大强一愣,随即明白了外卖小哥的意思——他是担心自己污染了他的手机,或者,他是担心他手机上的病毒传递给了王大强。 王大强心想,这小伙子,看起来年纪轻轻,20岁左右的样子,没想到还这么心细如发,比李开云还要心细。 王大强说出了张小婉的号码,外卖小哥刚拨打完,就传来语音提示: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外卖小哥担心王大强听不清,又开了免提,让王大强听了一遍,王大强的心沉下去了:都两天了,为啥还是关机?如果昨天只是因为手机没电了,那么今天早就应该充好电了啊……这……肯定是出问题了。 可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任凭王大强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出来。 外卖小哥收起手机,说道: “我还要送外卖,走了——” 说完骑上电瓶车走了。 外卖小哥骑行了大概两三百米,忽然从后视镜里发现,刚才那个借手机打电话的人,也骑着电瓶车跟上来了。 外卖小哥觉得有点奇怪,就停下来,等王大强到了近前后,问道: “你咋还跟上了呢?” 王大强说道: “你们还招不招送外卖的?” 外卖小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还没说话,王大强又说了: “我有车,我熟悉W市的路况,我不要报酬,只要一天三顿饭!” 还没等外卖小哥说话,他就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长处和要求。 外卖小哥点了点头: “最近我们就是找不到快递员——这街上根本就没人了,你来得正好……好,你跟我一路,我送完前面这一家再说!” 在绝望之中,王大强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就在王大强跟外卖小哥搭讪的时候,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汽修厂的卷帘门下,正传出沉闷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被困卷帘门的时候,张小婉想起了电影《肖生克的救赎》,想起了电影中的主人公,花了近20年,终于在墙壁上挖了一条越狱通道,走向新生。她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为什么我不能挖一条地道呢?” 想到这里,张小婉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眼下,不能坐以待毙,唯一能做的是自救。 尤其是萌萌已经发起了高烧,事情越发变得刻不容缓。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她就开始行动起来。汽修厂里工具很多,但能用于挖掘地道的工具很少,一番找寻后,张小婉只找锤子、起子、铁锨一类可以利用的工具。 地板是水泥地,第一锤敲下去,坚硬的水泥地上只起了一个白点,让她多少有些灰心丧气。 敲打了几下之后,张小婉觉得,这比电影里越狱的困难还要大。 目光逡巡中,突然,她发现了角落一侧的水篦子。 水篦子是用来洗车的,既然有水篦子,就说明下面有下水道。洗车的废水,就是通过下水道流向外面,与外面的管道相连接的。 张小婉将那些水篦子一一地敲起来,结果,发现在门的旁边,果然有一条埋在地下的管道,直通门外。 只需要顺着管道,把埋在管道上方的地板、泥土移开就行了。 看起来简单,但要行动起来,却是一件难度非常大的工作。好在张小婉有一身力气,在求生欲的支配下,尽管累得要命,但好歹在朝着希望一点一点地掘进…… 王大强在困境中,找到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 这份临时工作让他有了一日三餐的保障,让他晚上有了一个临时栖身的住所,还让他有了一个二手智能手机。 ——他在向外卖小哥求职的时候,只展示了自己的优势:有现成的电瓶车,熟悉W市的地理和街道,却没有说自己差一个送外卖必备的手机。 当他跟随这个叫林龙的外卖小哥,穿过黑暗而宁静的街道,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时,王大强看到了其他五六个外卖小哥。 林龙说道: “你知道吗?我们这十来个外卖小哥,很有可能是这座城市,现在唯一还没有停摆的民间群体。” 王大强指了指面前的人,说道: “可是明明只有五六个。” 林龙说道: “还有五六个正在外面送货。我们这是临时休息会。” 王大强问道: “我看外面的餐馆都关门了,你们送些啥?” 林龙说道: “我们啥都送,食品、药物、口罩……总之,顾客要求送的一切东西,只要不违法,都可以。” 王大强一愣: “你们连口罩都送?” 林龙点了点头: “当然。” 王大强不由得感慨万千: “你知道吗?来这之前,我就是专门送口罩的,给人免费送口罩,免费给人送口罩。” 林龙不解地问道: “到底是送免费,还是口罩免费?” 王大强说道: “口罩和送都免费。” 林龙惊讶、惊喜地看着王大强: “我说你是土豪啊,这都啥时候了,口罩都能免费送?” 王大强说道: “这不奇怪,我也不是土豪,只因为我恰好在口罩厂工作。” 林龙立即提高嗓门问道: “这么说来,你一定有很多口罩了?” 王大强看着林龙,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 林龙走上前来,一把揪住王大强的衣袖,说道: “那你还不赶快拿出来?你知道我们这群外卖小哥,最缺的是啥?最缺的就是口罩!我们每时每刻在外面跑,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口罩了。” 王大强说道: “口罩还有一两百个,可是不在这里。” 林龙眼睛里的希望之光仍然没有熄灭: “在哪里?” 王大强说道: “当然是在口罩厂,在我工作的口罩厂!” 林龙惊喜地说道: “那能拿出来吧?肯定能了!既然你能拿出来免费送给别人,肯定也能拿出来免费送给我们了,是不是?” 王大强点了点头,说道: “当然!” 林龙推了一把王大强: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啊!” 其他几个小伙伴一听,有免费口罩拿了,都兴奋不已,纷纷要求加入免费领口罩的队伍,但被王大强拒绝了: “你们去这么多人,影响不好——别人还以为我们是打劫的呢!我和林龙去就行了,其他人就不要跟去了,你们其他人跟去,李开云还得给你们每个人想个名字,将来要是拍成电视剧,每个人还得安排戏份,太麻烦。” 其他人点点头: “说得也是,那就你们俩去吧,快去快回啊——” 第57节 护士救我 先前独自一人在街头流浪的时候,王大强觉得人生就是一片荒芜和孤独,像极了《摆渡人》里描写的荒原,他疲于奔命,不停地奔袭在人生一个又一个的站点。 在《摆渡人》描写的世界里,每个刚刚去世的人,为了抵达另一个世界,都会穿越茫茫荒原。为了不被饥饿的鬼怪吃掉,刚逝去的人必须全力奔跑,在黑夜来临之前,抵达安全屋。 哪怕在荒凉的《摆渡人》里,每个刚逝去的灵魂都不是孤独的,因为他们都有摆渡人陪伴。 短短不到十天的生活,让王大强觉得,他每一天都在见证历史。 他忍受不了孤独,也忍受不了黑暗。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同类,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可以倾诉的“人”,此时此刻,他对“两人智慧胜一人”有了更深刻的体会,那就是“两人力量胜一人”。 至少,在心理上,他觉得有了依靠。一个人感觉没力量,找到团队才有力量。 当他刚有了一点这样的依靠后,第一时间想要做的,就是去找寻张小婉。 正当他不知找个什么理由去找寻的时候,“口罩”成了最佳桥梁。 他从口罩厂出来,林龙需要口罩,所以,他们一拍即合,在已经黑暗下来的街道上,骑着电瓶车,一前一后,在寂静的街道上飞奔。 就在几天以前,这些街道还是一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才几天时间,就变成了城市中的《寂静岭》。 昏暗的灯光下,有夜雾弥漫,像极了电影镜头里的世界末日。 此时,王大强的心里,一心想着张小婉;在林龙的眼里,一心只有口罩。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大约半个小时后,王大强在一处路灯下停住,紧随其后的林龙也跟着停了下来: “到了?” 王大强指了指前方: “前面就是了。咱俩下车,我担心有人把守。” 林龙一想也对,这个时候,所有小区、所有厂房都有人值守,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王大强说道: “咱俩把电瓶车锁在背街的树上,然后走路过去。” 林龙照办,两人将电瓶车收拾停当,蹑手蹑脚地朝口罩厂的大门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红袖章站在门口。 两人蹲下来,王大强说道: “坏了,进不去啊。” 林龙摸了摸脑袋,问道: “哎,你让里面的人送出来不就得了吗?咱也用不着进去啊,隔着栅栏,咱拿了口罩就走。” 王大强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里面根本没人。” 林龙有些惊讶地问道: “难道这厂就你一个人?” 王大强点了点头,说道: “本来有两个人的,可是……无论如何联系不上里面那个人……来,借用你的手机,咱打个电话,再试试——” 林龙指了指王大强的衣兜: “我不是刚给了你一个二手的吗?” 王大强这才明白过来,先前林龙拿了一个二手手机给他,现在也没地方办电话卡,林龙索性就连同手机和电话卡都给了王大强。 也就是说,王大强有了一部手机,还有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 他拨通了张小婉的电话,遗憾的是,依然是“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口罩厂近在咫尺,却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王大强的心里不免焦急起来。难道她……遭遇了什么意外? 王大强远远地,透过栅栏望向口罩厂里,厂里黑漆漆的,一点儿灯光都没有,不像是有人活动的迹象。 奇怪,她到哪里去了呢? 无论如何,得进去看看。 王大强看了看厂门口的红袖章,就这么“硬闯”,肯定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智取。 他琢磨了一会,心里便有了主意—— 这是腊月二十九的夜晚,八九点钟的时光。 又到了刘珊珊上夜班的时候。 刚上班没几天,刘珊珊就觉得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有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悲痛。 医院是生死最集中的地方,很多人,来到医院,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有人说,人世间80%的人,都在人生最后一年的时间,将80%的钱财都拱手送给了医院。作为一名护士,刘珊珊早就见惯了生死,见惯了最可爱的小朋友、最年轻有为的青年、最恩爱的恋人,都在医院过早地告别了人世。尽管如此,但面对如此多的病人、如此集中的离世,刘珊珊的内心,依然无法承受这集中式的、突如其来的打击。 她不只是一名护士,她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刚到医院几天时间,她就觉得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今天晚上,她上夜班。 从酒店出发的车辆,刚在医院门口停住,她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医院门口,到处都是急于求诊的人。由于病人突然增多,医院现有病床的数量,已经远远满足不了病人的需求。 她和柳雪等一群上夜班的护士、医生刚下车,就被病人们团团围了起来。 刘珊珊正想突破重围,突然觉得裤腿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一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裤腿,不让她走。 刘珊珊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禁有些急了: “你……你想干什么?” 中年妇女带着哭腔、满脸坚决又无可奈何地说道: “医生!你救救我吧!你不救我,我就完了……我去了三家医院,救护车拉着我去了三家医院,三家医院都满了……我已经想好了,我哪里都不去了,我就在这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刘珊珊说: “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 但中年妇女已管不了那么多了,说道: “我不管,护士也好,医生也好,都是救人的……我今天就是死也要在这里了……” 刘珊珊心想,重症病房早就满员了,这哪里有床位呢? 正在思忖着怎么给这个中年妇女说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这中年妇女竟然仰面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了! 刘珊珊心急火燎,立即叫过旁边的柳雪,两人抬着这位中年妇女,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直奔重症监护室而去。 就在刘珊珊和柳雪抬着中年妇女刚走,身后突然“咚咚咚咚”地躺倒一大片病人。 原来,有人发现“躺下”可以得到优先救治后,聪明的病人就立即发明了这个“绝招”,于是,大伙呼啦啦地躺倒一大片。 在走廊里,不知如何是好的刘珊珊,正好看见钟陀和魏功两人正在急切地商量着什么。刘珊珊急忙问道: “钟主任,这个病人已经昏迷了……本来应该去急诊科的,我们给弄到重症监护室来了……病床不够啊……” 钟陀说道: “赶紧把病人抬到加床。” 刘珊珊一愣: “加床?什么时候有加床了?” 第58节 生死考验 刘珊珊和柳雪合力将这位中年妇女放在一张可以推着走的病床上,推着她来到了重症监护室。 刘珊珊进去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仅仅只离开了一个班的时间,重症监护室就变了样。原本显得空间绰绰有余的重症监护室,这会已经满满当当了,狭窄的过道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如果两个人通过的话,必须两人都得侧身才行。 一张标准床位放不下,就放一张陪护病床。陪护病床折叠起来就是一把椅子,放下就是一张床。 刘珊珊在重症监护室走了一圈,发现有的病人竟然在门口的地板上垫了一层泡沫垫,人就躺在泡沫垫上,用来输液的挂钩就粘贴在墙壁上。 几乎是一夜之间,重症监护室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就连下脚都十分困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个护士负责监护的病人,由原来的6名增加到15名,工作量几乎增加了三倍。 在护士站,钟陀召集值班医生和护士,开了个简短的会议。钟陀说: “首先,我钟陀给大家说声抱歉,给你们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这是我本人没有料到的,也是现实情况决定的。医学是一项讲求科学讲求严谨的工作,但在目前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我们在照顾病人这一块,没办法给大家科学地分配工作了。另外,我想说的是,目前我们竭尽所能地增加了不少床位,我想说的是,即使在这样满满当当的情况下,我们依然还可以增加床位!把我们医生们休息的房间腾出来,也可以多放两张病床。现在各个医院的病床都无法满足需求,病人们既然到我们这里来了,自然是不希望再去别的医院。虽然我们的床位也很有限,但总比病人把时间耽误在路上强。别的医院情况就会比咱这好吗?我看未必。给大家增加了工作负担,我钟某拜托大家,我们多挽回一个病人,就多给一个家庭带来希望。等疫情过后,我请大家吃大餐!拜托大家——” 说完,钟陀规规矩矩向在站的各位医生和护士,深鞠一躬。 刘珊珊的眼眶湿润了。 钟陀已是60多岁的人了,平时在医科大学当教授,每周在医院上两个半天的班,还要给病人做手术,既要搞科研,又要搞临床,还要搞行政,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忙碌的了。尽管大家私底下对目前的工作都有点怨言,但是,当钟陀说出这番有情有义的话之后,大伙内心的那点堵塞疏通了,那点小情绪不见了。 钟陀这样做为了什么呢? 很显然,不是为了他自己。 刘珊珊觉得,在医护这个行业,只要有一个像钟陀这样的人存在,整个行业就会多一盏指路明灯,就会多一点希望。 在钟陀的带动下,医生们不坐了,护士们也不坐了,把椅子全部给病人。最后连椅子都没了,病人就躺在站着看病的医生旁边。 这些吃上药、打上针、吸上氧的病人,都会变得很安静,与他们在医院门诊大门口争抢、哄闹的情况判若两人。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有了一张病床,不,或者说有了一张椅子,就意味着有了希望,有了生还的希望。比起那些没有被救治的人来说,他们是幸运的。 对于这些病人来说,氧气变得比金子还贵重。重症监护室最多的时候,只有30多个氧气罐,每个氧气罐只能供给一个人吸氧。其他病人只能靠医院制氧中心通过管道来供氧,氧流量只有1升每分,但有些病情较重的病人需要高流量吸氧,至少是35升每分,管道里稀薄的氧气根本无法缓解症状。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珊珊常常守候在医院制氧中心的门口,只要一有氧气出来,她马上放上推车推走。此时此刻,虽然其他科室也需要氧气,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走在人群里,无论是在病房,还是在走廊,刘珊珊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医生救我”,虽然刘珊珊自己知道,她是护士,不是医生,但对于病人们来说,他们才不管你是医生还是护士,只要穿着白大褂(医生)或者粉红衣(护士),都是自己的救命菩萨。 生命只有一次。当每个人在面临着生死考验的时候,所有的人性都将被放大,所有人对于求生的欲望都会展现得淋漓尽致。 活着的人,岂非更应该好好活着? 满耳的“医生救我”,刘珊珊回答得最多的,只能是一句“等一下”,她不是菩萨,她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把有限的资源让给最需要的病人。 面对芸芸众生,面对到处伸出的求救之手,刘珊珊只能“选择性地给予”:让谁有病床、让谁吸氧,甚至让谁活下去。 而正是这种“选择性地给予”,让刘珊珊感到良心不安:自己的选择是否有错?在她的判断之下,是否有本不该去世的人去世了? 但是,很快,她就在繁重的劳动中“麻木”了。她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相对公平。测氧饱和度、看心电监护,把稀缺的资源给到最需要的病人,这些病人,往往也是病情最重、难以挽回的人。 名万口罩厂门口,王大强突然有了主意。 他与林龙耳语了一番,两人便分头行动。 林龙骑着电瓶车,朝口罩厂门口的红袖章走去,被红袖章拦下。 林龙说,这里面有人点了外卖,他是来送外卖的。 红袖章说,送外卖可以,但绝对不能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红袖章让林龙把外卖放在这里,由里面的人直接出来取。 林龙说,那个人生病了,很严重,腿脚不方便,特意嘱咐他一定要把外卖送进去。 林龙本以为,这一招可以轻松进去,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红袖章想了想说道: “你给他打电话!我来问问情况——” 林龙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里面根本没人点外卖,他又到哪里去找里面人的电话?林龙灵机一动,说道: “那人说了,他腿脚不方便,接电话也不方便。” 红袖章看着林龙,目光里明显带着不信任了,心想你可以撒谎,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啊…… 第59节 不知去向 红袖章板着面孔,说道: “你要么把外卖放在门口,要么让他自己出来去,总之,不能进去。” 林龙叹了口气: “哎……你咋就这么不讲情理呢?” 红袖章威严地说道: “你去问问病毒,看它讲情理吗?” 林龙点了点头: “你说得也是……哎,我说,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挺无聊的吧?” 红袖章说道: “有你这样无聊的人,我不无聊。” 林龙忍不住摆了摆手,说道: “好好,我不给你说了……我说不过你。要不要抽一根啊?” 说完,林龙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来。 红袖章说道: “请你离我远一点。再不走,我就拨打上级有关部门的电话了。” 这倒把林龙吓了一跳,有关部门一直是一个神秘而又无处不在的部门,他可不想招惹。林龙把香烟收起来,推着电瓶车,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大门。 就在林龙与红袖章交谈的过程中,从黑夜深处,转弯处的院墙边,传来“噗通”一声响,不用说,那是王大强故意让林龙去引开红袖章的视线,自己则趁机翻越围墙,进入了口罩厂。 他想弄清楚,张小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手机老是关机?到底遭遇了什么意外? 王大强蹑手蹑脚地在厂区逡巡。厂区里一片安静,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四周一片漆黑,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灯光。 借着城市夜晚的光亮,他来到张小婉的宿舍门口。 王大强不敢开灯,用手摸索着门把手,轻轻地敲了敲门,低声对里面呼唤道: “小婉——小婉——” 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王大强试着推了推门,推不开,看样子,是从外面外锁着的。 奇怪,里面没有声音,而且门是从外面锁着的,这就意味着,张小婉根本不在屋里,她已经出去了。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她既然要出去,应该给自己留条信息啊。 王大强思索着,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思前想后,归根结底,他认为,自己不该摔那一跤。 如果不摔跤,手机还会在,只要自己的手机在,张小婉就一定会给自己留下信息。 只可惜,现在,手机没了,他再也收不到小婉发来的信息了。 站在张小婉的房屋门口,王大强再次拨打了张小婉的手机,传来的,依然是已关机的提示音。 本以为,今天晚上的行动,一定会得到一个结果,没想到,千辛万苦赶来,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怀着郁闷的心情,王大强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远远望见路灯下面站着一个红袖章,错愕之间,这才恍然大悟,赶紧闪到黑暗的僻静处。原来,他一边走路一边想着张小婉,差点被抓了个正着。 回到现实世界的王大强,刚走了几步,又恍然想起他回来的目的是要拿口罩的,要是就这样空手出去,被林龙问起口罩来,那就尴尬了。 王大强返身回到车间,他也不知道到底还没有口罩,只能找找看了。借着手机的光亮,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纸箱,里面是满满一箱包装好的口罩。王大强如获至宝,夹在腋下朝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放下箱子,从纸箱里拿了一摞口罩出来,放在一张醒目的桌子上。 他想,万一张小婉回来的时候需要口罩,这点口罩还可以应急。 王大强瞅准刚才翻越院墙的地方,又从原地翻了出去,此时,林龙早就在外面等候了。 看见王大强抱着一箱口罩,林龙高兴不已,拍了拍王大强的肩,两人飞快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此时,W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刘珊珊正在不停忙碌。 自从上班以来,她每天都马不停蹄,一刻也不得闲,就连喝水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医生的椅子没了,护士的椅子也没了,累了的时候,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松一口气。 刚坐在地板上喘了两口气,柳雪就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急切地问道: “哎对了,你知道谁会手语吗?” 刘珊珊一愣: “手语?” 柳雪点了点头: “对,我这边有个聋哑病人,问他他啥都不会说,给我打手语,急死人了。” 刘珊珊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呢……好像咱们护士中,就没人会手语的吧……” 柳雪说道: “我想问下病人有没有药物过敏史,结果……相互都不懂对方在说啥……”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外面进来俩人,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士说道: “我会手语,我懂!” 柳雪和刘珊珊回头一看,这位说话的姑娘,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来。 姑娘喘着气说道: “我会手语……” 柳雪喜出望外: “这么巧?来来来,你过来帮我跟病人交流一下……哎对了,你是哪个病床的?怎么没看到过?” 这个姑娘停下脚步,说道: “我是带这个孩子来看病的,他发烧了……是个聋哑儿童,我来给他做个检测……让我去交流可以,不过我得有个条件——” 柳雪一愣: “啥条件?” 姑娘说: “必须得马上给他做检测!” 柳雪看了看周围,为难了: “这病床都满得不能再满了……” 姑娘说道: “我不是想要病床,我就是想先给他检测一下,看是不是被这个病毒感染了。” 柳雪“哦”了一声,对刘珊珊喊道: “珊珊,这里有个病人需要做检测,你给带去做一下——” 很快,小男孩就被刘珊珊带去做检测了,而这个姑娘则跟着柳雪去了病房,与聋哑病人做手语交流。 原来,刚才这位姑娘和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张小婉和萌萌。 就在王大强刚翻出口罩厂的院墙不久,在离口罩厂不到500米的一处门面内,张小婉带着萌萌,从卷帘门下方的地道里爬了出来。 没错,张小婉受了电影《肖生克的救赎》的启发,决定顺着洗车的排水沟,挖掘一个地道,从卷帘门下方穿过。 虽然挖掘起来进度缓慢,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她原本以为,只要有水有食物,熬几天再说,可万万没想到,萌萌突然发烧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打乱了她的计划。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自救了。 从卷帘门下方挖掘地道,整整用去了五六个小时。 不过,总算逃了出来。 刚一出卷帘门,张小婉就带着萌萌,直奔医院…… 第60节 忧心忡忡 腊月二十九那个夜晚,王大强失望而归。 比起那些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来说,王大强是幸运的。至少,因为有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他的一日三餐不成问题,而且,晚上也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休息的地方。虽然大家都拥挤在一间狭小的房屋内,但每个人似乎早已安于现状、知足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份工作,他还有了一部手机。 虽然张小婉不知道自己换号码了,但他还记得张小婉的号码。虽然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但王大强相信,只要她时机成熟,一定会开机的。 此时,在医院里,好不容易给萌萌找了一个检测的机会,张小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松了一口气的张小婉,心里惦记着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王大强打电话。 才一天多没有联系,张小婉就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身边没有充电器,自己的手机无法开机,张小婉借了一个病友的手机,拨打了王大强的号码,出乎她意料的是,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 张小婉心里一惊,不知道王大强的手机为何打不通。他找不到自己,一定很着急吧?张小婉心想。 躺在一张狭窄的椅子上,王大强无法入睡。 如何才能联系上张小婉呢?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了,不是还有微博吗? 他和张小婉共用的微博账号“顽强”,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想到这里,王大强立即用“顽强”的ID号登陆微博。 一番查看,王大强忍不住激动起来,原来,从这个账号的私信记录来看,张小婉是去救一个男孩了,而且,她发出的最后一条私信,是发给这个小男孩妈妈的求助信息;而她收到的最后一条私信,是这个男孩的妈妈发来的,那是她的临终遗言:告诉萌萌,我爱他!永别了,我最爱的人。 这之后,再也没有张小婉在微博上的活动记录。 外面是漆黑的夜空,漆黑的夜空里,飘洒着冰冷的雨滴。 王大强的内心忍不住心潮澎湃。从微博上看到的信息,让他流下了泪水,为那个男孩和那个因为被感染病毒而死去的妈妈,母子之爱,生死之间,让人潸然泪下;同时,他也知道了张小婉的去处:她去救那个孩子去了,而且,被困在了汽修厂的卷帘门内,正等待着救援。 终于有了张小婉的下落,王大强“腾”的一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给林龙说了一句 “我出去一下!”转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林龙和其他伙伴们,因为意外地得到了最急需的口罩而兴奋不已。白天的疲倦和劳累,让他们很快就入睡了。 当王大强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口罩厂那条街道上的时候,他沿着街面,对照微博里的内容,找寻着张小婉所在的那家汽修店。 从招牌来看,这条街上有好几家汽修店,究竟是哪一家呢? 王大强决定采用最笨的办法,挨家挨家的敲门、叫喊,在空旷而寂静的街道上,他的呼喊声传得很远很远。 王大强相信,只要张小婉不是聋子,哪怕她正在熟睡中,这会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喊。 他原本以为,可以马上见着张小婉了,然而,让他感到失望的是,整条街道,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大强不死心,又仔细沿着这条街道,将每一家的卷帘门都踢打喊叫了一遍,直到他发现其中有一家店铺卷帘门下方的地洞。 地洞不大,但足以容纳一个人进出。 看着这个地洞,又看了看微博上的内容,王大强猜到了背后的故事:张小婉,一定是从这个地道钻了出来。 她为什么要钻出来?她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危机?她去了哪里?…… 看着这个地洞,王大强的脑海里,涌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他只好回到送快递的那间小屋。躺下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王大强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已是腊月三十日早上8点了。 在他的老家,万市,这一天,是过年的日子。 他开始怀念小时候过年的那些日子,他早早地就起床,母亲已经将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父亲已点燃了柴火,开始煮着猪头。 到了中午的时候,猪头煮好了,他用竹背篼背着,到祖坟场,挨个给每座坟祭祀:上香、烧纸、磕头。他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请那些逝去的祖先,都来享用猪头肉。 他还记得有一年,实在饥饿,禁受不住猪头肉的诱惑,撕下来一大块,躲在坟头吃了,然后背着猪头肉回家去。 父亲问他怎么少了一块肉,他说,被那些祖先吃掉了。 这样的说话,当然只能招来一顿打骂。 回想起这些往事,王大强就觉得,小时候真好啊,好像亲人们永远不会老,好像人可以永远不死。虽然穷点,但却感到很快乐。 现在长大了,再也没了小时候的乐趣。 人为什么总想急着长大呢? 腊月三十这天早上,远在异国他乡的杨名万忧心忡忡。 就在两天前,也就是腊月二十八日中午时分,体温异常的杨名万被带下船,上了一辆早就停在码头等候多时的客车,随后,他被送到这个城市的一处医院,进行隔离;妻子和孩子也一起下船,虽然体温没啥异常,但也要求被隔离。 本想好好来体验体验异国邮轮的海上风光,没想到却遭遇到这样的结果。 就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医院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进来,询问他在国内时,是否与一位叫水仙的人密切接触过。 杨名万一惊,心想这外国的医院怎么突然知道水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水仙向医院透露了与杨名万密切接触的经过后,有关部门就对杨名万展开了调查。最后,查到了他的出境记录,于是顺藤摸瓜,辗转很多渠道,终于联系上了杨名万。 杨名万的手机没有开通漫游,导致国内有关部门迟迟联系不上。这才不得不通过邮轮、医院的工作人员联系上了。 工作人员告诉他,必须马上开通手机漫游,方便与国内取得联系。 杨名万惊讶地问道: “水仙怎么了?” 第61节 上天恩赐 杨名万开通手机漫游的一刹那,他感觉手机快炸了。 短信提示音至少连续响了一分钟,微信上的未读消息300多条,手机未接来电100多个。 这样的情景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些提示音还没结束的时候,几乎是在一开机的刹那,手机就响了起来。 杨名万哆哆嗦嗦地接起来,对方喘着气说道: “你是名万口罩厂的老板吗?我需要口罩,100万个!” 杨名万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我……” 对方以为手机信号不好,又提高嗓门,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杨名万呆愣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高兴得蹦起来。100万个口罩,利润已经不小了,对于这样一个长期处于生死边缘的小厂来说,无异于上天的恩赐。 可现在,他的想法突然变了。 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变的? 杨名万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就是在他被宣布感染病毒的那一刻开始转变的。 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无路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病毒会落到自己头上。 到底是在哪里被感染的?什么时候被感染的?他一无所知。 现在,他一步跨着生,一步跨着死。在生死边缘,杨名万突然觉得,人世间这些功名利禄都是浮云。 要那么多钱干啥? 有了房子,还想着大房子,有了大房子,还想着更大的房子。 何时是个止境? 他开始后悔,开始愧疚。他觉得对不起手下那几个员工。尤其是王大强,像个傻瓜似的跟着自己干了两三年,什么要求都没提,到头来,连工资都没发给人家,只给了人家3万个口罩抵工资。 还有那个张小婉,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对工作从不抱怨,从不提任何要求。 他对员工们说自己没钱发工资,背地里却带着妻儿老小出国旅游。 想到这里,杨名万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你真是没良心啊。”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 这些年,挣了点钱,就开始飘了,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就跟着一帮生意人胡吃海喝了。 想起这些,他就忍不住地一阵心痛。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定好好做人。以前犯过的错,他都像个男人一样承认和承担,只求以后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订货的客户们,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杨名万说,现在他在国外,被确诊感染了病毒,工厂的情况,等自己身体康复后再说。 电话终于安顿下来之后,杨名万看了看微信,不出所料,他收到了水仙发过来的信息。 在异国他乡,看着这些信息,杨名万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大年三十,上午的医院里,人们没有丝毫过年的劲头。有人从这里走向新生,有人走向死亡。 正如《肖生克的救赎》里,那句有名的台词:每个人都在忙,有的人忙着生,有的人忙着死。 今天值得庆幸的是,4号床终于可以办理出院了。 刘珊珊回归医院重症监护室,上班第一天,4号病床就在了。 当时的4号病床正在看小说。经过几天的治疗,终于迎来了新生。 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很好。 刘珊珊不知道这个才30多岁的小伙子,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和家庭成员,但是挽救一个人病人就等于挽救了一个家庭。 小伙子不停地说着谢谢,临走之前,给每一个医生护士鞠躬,双手合十,感谢大家的照顾。 他还回到病房,鼓励每个病人好好活下去,“今天大年三十哦……”他说。 小伙子走之前还特地刮了胡子,刮了胡子后的小伙子,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特精神,特帅气。 他把自己喜欢看的那本小说《二胎囧爸》送给了刘珊珊。刘珊珊接过那本厚厚的小说,笑着说道: “咦,我连婚都没结呢,你就让我看这个了?” 小伙子笑着说道: “不一定等结婚了再看嘛,没结婚也可以看看。我只是觉得,作者风趣,幽默……还有,作者还讲了一个爱情故事……你虽然没结婚,也可以看看嘛。” 刘珊珊笑着说道: “嗯,那还可以……多谢多谢,这段时间忙,等过段时间再看了。” 小伙子看着刘珊珊,仍然不愿意离开,说道: “那个……这段时间……多亏了你的照顾……谢谢啊!我叫孟辉,孟子的孟,光辉的辉。你呢?” 刘珊珊突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4号病床的病人。在今天之前,在所有医生和护士的眼里,他都只不过是一个数字代号,还真的很好有人去记某个病人的真实姓名。现在听4号病人这么一说,刘珊珊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好你好……我叫珊珊……刘珊珊……” 孟辉双手合十: “就不握手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说到这里,气氛略显尴尬。 刘珊珊笑了笑: “嗨,没什么,这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恭喜你啊,终于可以出院了,回去好好陪陪家人吧……” 孟辉千恩万谢,点着头,走了。 刚走不愿,刘珊珊就觉得肩头被人故意碰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柳雪。 柳雪看了看她手里的小说,然后故意板着面孔,说道: “恭喜啊——” 刘珊珊不明白: “恭喜啥啊?阴阳怪气的。” 柳雪还是一本正经: “恭喜你,恐怕是有人要恋爱了。” 刘珊珊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和柳雪,没别的人,不由得不解地问道: “谁?谁要恋爱了?” 柳雪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让刘珊珊觉得莫名其妙。柳雪指着她,笑了很久,终于说道: “当然是你啊。” 刘珊珊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要……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柳雪说道: “哎呀,这种事情,像你这么单纯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老娘这种身经百战的奇女子,才能一眼看透……” 刘珊珊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柳雪,摇了摇头: “你就别取笑了……我可没做好恋爱的准备……恋爱,跟我是绝缘的!” 柳雪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爱情来了,洪水猛兽都挡不住……” 刘珊珊: “真有这么神奇?” 柳雪: “要不你试一试?” 两人说笑着,很快又穿梭在各个病床之间了。 两个小时后,重症监护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病人被风风火火地推了进来,刘珊珊低头一看,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 这个正被推进来的病人,正是两个小时前刚刚出院的4号! 第62节 蛛丝马迹 刘珊珊感到惊讶不已: “两个小时前,才刚刚治愈出院,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莫非……是哪里出错了?是他根本就没康复?是自己的工作哪里出错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 这段时间,工作量太大,进来的、出去的络绎不绝,有时候,她忙得晕头转向,人不是机器,难免……有出错的时候…… 而一旦酿成医疗事故,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的时候,听见医生魏功说道: “赶紧做吸氧,给甘油果糖和甘露醇应用!” 刘珊珊一边照办,一边疑惑不已:甘油果糖和甘露醇是治疗脑水肿的药物,难道病人脑水肿?她对这个病人的病情很熟悉,先前并没有发现有脑水肿啊……怎么突然就脑水肿了呢? 刘珊珊本想问问这个叫孟辉的病人的家属,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找了一圈,竟然能没找着一个病人的家属。她又问了问其他护士,才知道病人是由120救护车送来的。刘珊珊打电话向120值班室问询,这才得知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120值班室的人告诉她,病人是由小区的邻居拨打的120,120和110到现场后,合力将病人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来的。 刘珊珊问,病人刚刚治愈出院,为什么会突发脑水肿? 原来,孟辉兴致高昂地走出医院,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母都因为感染病毒去世了,还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妹妹也去世了,原本齐齐整整的一家人,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情,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相继离开了人世。 原本欢声笑语的屋子,现在竟然形同地狱。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找到了妹妹留给他的一封遗书: 哥: 我没想到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被上帝抽中了。这两天呼吸越来越困难,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把爸爸送上公交车的那个下午,他像往常一样,以为还可以回来。他甚至都没有回头,没有跟我说一声再见,就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永别。 我本应该劝阻他的。在上公交车之前,他还只是有一点点咳嗽,想去医院确诊,他老是觉得自己感染了病毒,他说不愿意传染给我们。 当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想他们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就在这时候,妈妈也发烧了,紧接着,我也开始发烧、不停地咳嗽。 我们就像是两片身不由己的树叶,瞬间被抛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在这个漩涡之中,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一点一点的凋零。 我陪妈妈去了几次医院,每次医院都人满为患,没有床位。人们使劲一切手段,只为弄到一张床位。我从没看见妈妈跟人吵架,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甚至跟别人打架。 后来,妈妈好不容易有了一张床位,她坚决不住,非要把病床让给我。在生命的最后两天里,她只求速死。她对我说,只有她死了,才有我的一张病床。 后来,医生被妈妈感动了,在妈妈的病床边给我加了一张椅子,算是病床。 我很高兴,在妈妈生命的最后,是我一直陪伴着她。我握着她的手,直到冰冷。 妈妈走的那天清晨,我就知道,我离开人世的日子也不远了。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 趁我还清醒,我在这里告诉你爸爸去世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五,妈妈是腊月二七,至于我,我想他们会通知你的。去领骨灰的时候,记得把我们放在一起…… 我没想到,告别的日子会来得这么快。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跟你好好聊聊,聊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聊今天农贸市场的猪肉又涨价了,聊一些鸡毛蒜皮,聊…… 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替我们仨。 妹妹 满怀喜悦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打开房门,孟辉就看到了贴在门上的三张死亡通知书;抖抖索索地打开房门,看见妹妹的遗书,孟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就好像浮在太空一样,没有一点踏实感。 满屋子都是曾经跟家人一起共用的东西,爸爸好像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还传来妈妈叮叮当当的响声,妹妹嘻嘻哈哈地吃着零食……他觉得每一个物件都在说话…… 亲人们都不在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刻,孟辉觉得,世界已没有半点可以留恋的地方,阳光如同黑魆魆的地域。他找出一根绳子,套在脖子上,挂在了阳台的晾衣杆上。 后来,是对面阳台上的邻居发现了这一幕,赶紧拨打了110和120,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直到这时候,刘珊珊才明白,因为上吊,呼吸不畅,导致脑部缺氧,供血不足,发生脑水肿,这才需要供氧和相应的药物治疗。 听到这个故事,刘珊珊的心里就像被压上了一大块石头,无法呼吸。她久久地凝视着陷入昏迷中的孟辉,在心里默默祈祷,让他尽快好起来…… 王大强跟着微博上的蛛丝马迹,来到汽修厂的卷帘门下,除了一个地洞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送了几单外卖,王大强都心不在焉。幸亏对路途熟悉,他干起活来动作又麻利,这才对工作没啥耽误。 这天下午,王大强接到一个特别的订单:收件人地址是W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叫餐的人一共订了十几份快餐,几个大手提袋把餐车全塞满了,剩下的只能放在踏板上。 王大强风风火火地赶到W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给订餐的人打电话,让他下来取外卖。出乎意料的是,接电话的人说,他并没有定外卖,肯定是搞错了。 王大强心想,这倒是件怪事。他只好给下单的人打电话,下单的人坚定地在电话里说,没搞错,还让王大强直接把外卖送到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办公室。 王大强不解地问道: “可是我送给谁啊?” 第63节 免费外卖 对方说道: “医生,送给医生!” 王大强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 “那么多医生,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个医生?” 对方说道: “不管哪个医生,只要是医生就行!” 王大强彻底蒙了: “啊?这样……行嘛?” 对方说道: “你别管行不行,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如果他们不收,你就说这是一个病人送的,不收就是浪费,不收也得收!” 直到这时候,王大强才明白过来,这个订单,是一位好心市民花钱请医生们吃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送上去了。 王大强把外面送给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医生愣住了,说道: “我没有点外卖,你搞错了。” 王大强说道: “这是一个热心市民送的,没搞错,送给你们所有的医生,还有护士……” 王大强一边说着,一边把十多个外卖往医生的桌子上班,好几个医生围过来,望着这些外卖,不知道如何是好。 外卖员王大强前脚刚走,医生魏功就走了进来,他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对医生们说道: “我们穿着这些防护服,要吃饭也不方便,这样……把这些外卖用推车推着,送到病房去,谁想吃,就送给那些病人们吃。哦对了,你们有谁想吃的吗?也可以吃。既然人家献了爱心,那就不要浪费,你们有想吃的,也可以吃啊。” 医生们没一个想吃的。这段时间太忙太累,很多人都没了胃口,再加上医生的饮食每天都有保障,干脆就送给那些病人去吧。 重症监护室里,张小婉正忙着照顾发烧的萌萌。 萌萌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被确诊感染了病毒,此刻正发着烧。张小婉不停地用手语告诉他要坚强,鼓励他好好听护士姐姐的话,让身体尽快好起来。 萌萌有手语告诉她,他饿了,想吃东西。 张小婉忍不住暗自庆幸,他饿了,想吃东西,说明消化系统没问题,不想吃东西才是最担忧的。 张小婉点了点头,说我去给你买。 外面的餐馆都关门了,都不接待了,虽然不知道到哪里去买,但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也得想办法给萌萌点来一份外卖。 张小婉站起身来的时候,就看见护士刘珊珊推着一辆推车过来。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推车上不是药品,而是堆满了外卖饭盒。 张小婉一愣,问道: “咦,这个怎么卖?” 刘珊珊说道: “这个不卖——” 张小婉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这堆盒饭是没戏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哪里去买呢? 没想到,刘珊珊接着说道: “这个不卖,只送——” 张小婉忍不住喜出望外: “啊?送的?” 刘珊珊点点头: “每人限领一份,自己拿吧。” 张小婉没料到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她弯腰低头,在推车上拿了两份盒饭: “我给萌萌一份,我一份,可以吗?” 刘珊珊点了点头。 张小婉千恩万谢,拿着两份外卖,来到萌萌的病床前。张小婉满脸带笑,用手语比划着: “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萌萌也感到几分惊喜,用手语说道: “你会变魔术吗?” 张小婉点点头,用手语回应道; “是啊,我会魔术。” 张小婉打开一个盒饭,想要喂萌萌吃,萌萌摇了摇头,拒绝了。原来,他要自己吃,不要大人喂。 他用手语比划着对张小婉说道: “萌萌已经是个来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也吃吧。” 张小婉心里一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孩子,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男子汉。 她在萌萌的旁边蹲下身来,打开一个外卖。自从开始挖掘地道以来,她就没有再吃过饭,这会看到美味的外卖,不由得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就在她准备吃饭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要吃饭,必须摘下口罩;如果摘下口罩,自己的面部疤痕就会暴露无遗。 自从那年家里出事张小婉被毁容后,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她的真面目,她就一直戴着口罩,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是在几天之前,爱情之神的眷顾,在王大强的感召下,她才摘下口罩。 王大强是最近几年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见她真面目的人。 即使在汽修店的卷帘门内,当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张小婉也是躲得远远的,背过脸去吃饭的。 可现在……要是吃饭的话,不光是要被萌萌发现真面目,而且其他那么多陌生人,都会发现自己的真面目。 “这可不好……”张小婉心里这样想着,便端着盒饭,对萌萌用手语交流道: “阿姨去外面吃饭,一会就回来。” 萌萌不知她为何要出去吃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张小婉端着盒饭,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见两个医生和护士走过来,医生是魏功,护士是刘珊珊。 刘珊珊指了指张小婉: “就是她。” 张小婉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在指认一个罪犯。 张小婉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魏功堵在她面前,生怕她逃跑似的,说道: “按照规定,你不能住在这里,你必须隔离……先前,你能够进入这个区域,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这里是确诊病人的地区,而你,只是病人的家属,还没有被确诊,所以,为了你的健康,我们必须将你隔离出去。” 张小婉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那个孩子……没有家人……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是个聋哑儿,不能正常交流……我懂手语,可以交流……” 不等张小婉说完,魏功摇了摇头: “我们知道,可即使这样,我们也得把你隔离到指定地点去。现在,我刚才已经通知了隔离区的工作人员,他们马上就到,请你做好配合。” 张小婉不由得暗自神伤。她并不是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担忧:如果自己走了,剩下萌萌一个人怎么办? 她不敢往下想…… 第64节 无奈别离 张小婉还在犹疑中,魏功的态度很坚定: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是必须遵守规定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张小婉说道; “那我回去给萌萌说一声吧。” 刘珊珊说道: “好,尽快,不要耽误时间。” 张小婉明白,自己呆在这里,每多一秒钟,就会多一分危险。她看了看手里的盒饭,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没摘下口罩吃饭,否则……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 张小婉回到萌萌身边,萌萌正在懂事地吃着饭。看着这个孩子,萌萌不由得感叹:哎,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妈妈怎么样了,这么可爱的孩子,现在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真是…… 想到这里,张小婉不由得一阵心酸。 “萌萌,阿姨要出去,暂时不能在这陪你了,等你病好以后,阿姨就来接你。”张小婉用手语说道。 萌萌瞪大了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啊……你不要我了吗?” 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依恋和恐惧。 这眼神,让张小婉很难受。 孩子的世界都是纯真无暇的,在短短的两三天相处时间里,萌萌对张小婉已经变得很依恋了。可万万没想到,现在,她却要离开。 张小婉看了看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心想,要不是自己挺身而出,去救他,还不知道他最后的命运会怎样呢?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说来,自己也算是救过别人了。 张小婉用手语交流道; “不,爱意怎么会不要你了呢?你是个男子汉了,要懂得照顾好自己……阿姨给你留个电话,有事儿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张小婉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萌萌。 张小婉在写电话号码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还没充电呢。送萌萌到医院来后,一直无暇顾得上充电的事情,一有机会,就必须马上给手机充电了。 还不知道,那个傻瓜,现在怎么样了呢? 张小婉把自己的那一份盒饭放在了萌萌的病床头,哎,这个病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张小婉依依惜别了萌萌,装过身去的一刹那,忍不住落下泪来。 虽然只有短暂的两三天,但也算是生死相依过啊。 张小婉按照医院的安排,跟随一辆大巴车,来到有关部门指定的一个隔离地点。刚进入隔离点,她就被查了体温、做了病毒相关方面的检测,等待检查结果。按照要求,她必须在这里被隔离满7天。 7天,张小婉一听这个时间,当时就蒙了。她还以为,做了检测就,只要结果出来,没有问题,就可以马上走,但医生告诉她,现在混乱的情况正在好转。 在此之前,被病毒感染的、没有被病毒感染的,都混杂在一起,导致病毒传播速度加快,现在,随着有关部门大肆兴建临时医院,情况已有大大好转。要是在以前,医院根本无力照管这些有潜在交叉感染的人群。 坐在房间里,张小婉沉默了。 这次的病毒,来势汹汹,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会遭遇这种事情。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踩下了刹车。 好在隔离点提供了一切便民措施,包括手机充电器。张小婉迫不及待地给手机充上电,不停地按着电源开关键,充了十多分钟后,手机终于可以开机了。 开机之后,第一件事情,张小婉给王大强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张小婉不甘心,一连试了好几次,都处于关机状态。 仅仅几天不见,张小婉就觉得好像有几年那么长。奇怪,为什么会关机呢?现在是白天,他怎么会关机呢?如果是晚上,还有可能是关了手机睡觉。或许……是因为头天搞忘了给手机充电了?不会是出现什么意外了吧? …… 她的脑海里,犹如一团乱麻,越是想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思绪越是如煮沸的粥,上下翻滚。 王大强的手机打不通,张小婉突然想起微博,他们曾经共用过一个ID“顽强”,或许,微博上能够看到他的最新动态? 刚登陆微博,她赫然收到一条私信,是萌萌的妈妈发来的,内容是:“一定要找到孩子他爸,告诉孩子,妈妈爱他。” 张小婉的心里咯噔一下,这语气……多像临终遗言啊……但愿不会…… 循着私信,张小婉看萌萌妈妈的微博主页,最新一条微博内容是: “如果这个微博内内容没有再更新,那就是我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她的最后一条微博。 事实证明,这之后,她再也没有更新过。 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成了事实,张小婉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着萌萌那可爱的面孔。八九岁的孩子,父亲没在身边,妈妈又去世了,还是个聋哑儿童,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那? 想着小男孩的懂事、乖巧,再想想他妈妈去世的残酷、无情,张小婉不觉泪水涟涟。 在联想到之前被小林子堵死在卷帘门内,她又不禁对这个世界的某些人充满了仇恨。真是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她又详细看了看微博,除了萌萌妈妈发来的私信,其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奇怪,王大强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W人民医院,外面,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这是腊月三十的夜晚。 从没有任何一个除夕夜,像今年这样,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悲痛,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充满了恐怖。 刘珊珊不停地在病房里穿梭。她没有计算过一天到底走了多少路程,但腿部早就酸痛不已,像是与身体分离了一般,她只是麻木地、机械地迈着腿。 她时刻关注着那个叫萌萌的孩子。在重症监护室里,大多数都是成年人,未成年人并不多见。让刘珊珊既感动又心疼的是,这孩子非常懂事,一点儿也不给她添麻烦,从来没有特殊的要求。从这一点来说,倒比很多成年人好多了。 临交班之前,刘珊珊特地去看了看萌萌,这孩子忽然从身下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刘珊珊—— 第65节 莫名烦躁 刘珊珊接过萌萌的纸一看,上面是一幅画,有红红的太阳,有盛开的花朵,有蝌蚪,有小孩,有草坪,有风筝…… 刘珊珊在看这幅画,萌萌在看刘珊珊。 萌萌看见刘珊珊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的眼里也闪烁着光芒。 能够给别人带去光芒,自己就会感到快乐。这是才八九岁的萌萌体会到的。 刘珊珊看着这幅画作,心里忍不住热潮澎湃。 好一幅春天的作品,萌萌是多么渴望春天。每个人都被封闭得太久了,都在等着春天的来临。 只是,这一切,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遥远和不现实。 但萌萌坚信,春天一定会来临。 刘珊珊俯下身去,对他说: “谢谢。” 萌萌听不到声音,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看着她。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刘珊珊心想,要是没有这次的疫情,该有多好啊。人们可以自由地去春天,可以自由地欢笑,可以自由地奔跑…… 没有经历过黑夜,就不知道光明的可贵。 萌萌用手语交流,说这是送给刘珊珊的新年礼物。可是刘珊珊听不懂,当她把这幅画还给他的时候,萌萌坚持不收,而是一个劲地推给刘珊珊。 直到这时候,刘珊珊才明白过来,萌萌是要把这幅画送给她。 刘珊珊感激地收下,萌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隔离的日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张小婉不断地在房间里踱步,房间很狭小,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一电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张小婉无心看电视,不停地用手机刷着微博上的新闻。微博上到处都是求助的信息,让她觉得内心一阵堵塞。 在口罩厂工作的时候,每天都疲倦不已,真想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好地静一静;等现在真的有了时间的时候,心绪不宁,只觉得一阵一阵莫名地烦躁。 她这才明白,真正的宁静,不是外观、形式上的宁静,而是内心的宁静。如果内心不宁静,到哪里都无法安宁。 “大隐隐于市”,直到这时候,张小婉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那个傻瓜,王大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手机打不通?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狭窄的小屋里,王大强正半躺着睡觉。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睡,让他觉得疲倦不堪。担忧、焦虑、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身子说不出的疲倦。这间狭窄的屋子,是外卖员的聚集之所,有的同事外出送外卖了,有的休息了。王大强半躺在一张椅子上,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林龙将他叫醒的,并递给他一个盒饭: “还睡呢?吃饭吧!” 王大强揉了揉眼睛,盒饭里的内容挺丰富,有菜有肉,旁边一个盒子还有汤。他不由得来了精神: “咦,这伙食不错啊。” 林龙说道: “你忘了今天大年三十了?” 王大强一愣,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三十夜。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 小时候,每到这一天,村子里的伙伴们就会疯狂地玩耍,只有在过年的那几天,他们才可以不做家务,才可以吃上平时吃不上的美食;长大后离开故乡,王大强一直在外漂泊,找不着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他爱的人,没有爱他的人,只有故乡的回忆,能温暖他异乡冰冷的躯体。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年三十夜。他终于找着了那个可以相守一生的人,可现在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头,现在竟然冷清清地没有一个人影。 但生存仍然是第一要务的。 王大强说不清这顿饭的滋味,五味杂陈。吃完饭,手机上又来订单了,他骑上电动车,又开始穿梭在大家小巷上。 街灯昏暗,万籁俱寂。 一连骑行了好几公里远,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 好像行走在末日的世界里。 然而,只有王大强知道,在这黑暗里,在无数个窗口后面,与无数张面孔、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黑暗中的世界,期盼黎明的到来。 看着昔日繁华的街头,如今沦落成荒凉的世界,王大强的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这变化的背后,是多少妻离子散,是多少生命的戛然而止。 王大强突然觉得,快递员这份工作,在这个特殊时期,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他无意中找到的一份工作,现在看来,竟然有着特殊的使命。 这段时间,外卖员送得最多的,是口罩、药品、米、面、油等生活急需品。在平时,外卖员是一个不被重视的群体,可是,在眼前这种特殊情况下,外卖员承担了独特的使命。 整座城市,警察、清洁工、外卖员、医生、护士等群体,是为数不多地、依然在维持城市运转、坚守岗位的群体之一。 而且,从今天开始,大量外地捐助的物资涌入这座城市,快递员这个群体已经严重不足了。堆放和积压在快递点的物资,连房间都无法堆放了。 如果不能及时把这些捐助物资送到市民的手中,就是对爱心的亵渎。 这些捐助物资,大多数都是送往各大医院的。 与此同时,王大强也意识到,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满足这座城市的需要的。 王大强一边骑着电瓶车,一边想,如果能够让更多的人加入到快递员的队伍,那么就能把这些爱心物资尽快送出去。 可是,如何才能让更多的人加入快递员队伍呢? 突然,他想到了微博。 此前,他为市民免费送口罩的时候,就是通过微博这个渠道与需要的人联系的。现在,何不用微博发布一条志愿者招募信息呢?那样的话,就能招募到更多人,加入到运送物资的队伍中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王大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第66节 如隔三秋 送完这一单,王大强回到住地,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用“顽强”的ID账号,发布了一条“招募志愿者启事”,希望能招到一批志同道合的人,为医院运送物资。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各地捐赠给各大医院的物资已经堆成山了,仅靠自己这个电瓶车和现有的快递团队,是无法完成任务的。 王大强在招募志愿者启事中,对应募者罗列出了几点要求:1.会驾驶,最好自带货车;2.细心,会统计。全国那么多物资运送进来,基本都是别人的爱心捐赠,得好好统计,不能出错,也便于给人家一个交代;3.有体力,能吃苦。上货、下货都是体力活,没一点体力的,根本干不下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报酬。 王大强还给这个志愿者组织取了个名字:顽强爱心志愿者。 发布了招募启事后,王大强又开始忙活起来。 这段时间,身体超负荷运转,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更让他感到心累的,是张小婉还没有下落。 “哎,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王大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西藏小女孩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她给医护人员买了十件牦牛肉干,那是她家乡的特产,一定要送过去。小女孩在电话里告诉王大强,他希望王大强能在快递箱的表面贴上一张纸条,写上“西藏女孩为你们加油”的字。 听完小女孩的话,王大强不禁大受感动。西藏与W市相隔十万八千里,一个小女孩,竟然如此心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送货呢? 王大强在快递箱的每个面都贴上了写有“西藏女孩为你们加油”的纸条,然后拍照发给那个女孩,女孩收到照片后,回复了一句: “谢谢叔叔,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摆渡人。” 王大强没看过小说《摆渡人》,不知道摆渡人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是他从字面上,仍然依稀可以领会到摆渡人这三个字的涵义。 就像一艘渡船,他划着这艘渡船,不停地摆渡。 每个人都有无助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要挺过的那个难关。没人能帮你,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在最艰难的时候,王大强无数次地自我怀疑:自己做个外卖员合适吗?未来自己要做什么?还是去口罩厂打工吗?或者回老家种地?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但生命中这些微小的感动,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温暖和意义。 如果不是这些温暖,或许,早就挺不过那些寒冬吧? 发出去的帖子,很快有了回应,有三五个人与他联系,询问具体地点,并交换了联系方式。 突然,王大强在这条招募启事的评论区,看到了一条评论: “大强,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王大强一惊,知道“顽强”这个ID号真正姓名的人不多,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张小婉! 莫非这人是张小婉? 王大强忍不住激动起来,来不及给这个发评论的人发私信询问情况,他拨打起了张小婉的电话。 电话竟然“嘟——嘟——”地响了起来。 王大强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刚响了两声,就传来对方的声音: “喂?” 王大强一听,正是期盼已久的张小婉! 王大强几乎是喊叫起来: “喂,小婉——” 张小婉在电话里问道: “你是……大强?你怎么换手机号了呢?” 刹那之间,往事又闪现在眼前,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手机被我摔坏了……所以一直联系不上你,哎,说来话长,先不说了,你在哪里呢?” 张小婉说道: “我在XX酒店。” 王大强不解地问道: “你在酒店干啥?” 张小婉说道: “我被隔离了!还要隔离5天!” 王大强一惊: “啊?怎么会被隔离呢?我回厂里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你到哪里去了?遇到啥事情了?” 在电话里,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 通过这番畅聊,两人总算彼此知道了对方的情况。 现在,张小婉被隔离在一家酒店里,必须要5天之后,才能解除隔离。当然,还要确保这5天之内所有的检测都正常。 王大强干起了快递员的活儿,送外卖、送物资,累得疲惫不堪。 张小婉说道: “你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被感染了……” 这才几天不见,两人都觉得如隔三秋。王大强说道: “好,好……” 挂上电话,王大强又是哭又是笑,像个傻子。 终于知道张小婉的下落了,王大强干起活来也更起劲了。 正月初一上午,通过王大强的帖子来应征的志愿者一共有五六名,有一个自己开着一辆皮卡车来支援的。林龙对这一切感到十分震惊,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王大强呼啦一下就给找了五六位帮手,真是雪中送炭。 大伙一到,就开始忙活起来。搬运货物、装车、分赴送货地点……忙得不亦乐乎。比起先前的效率来,不知提高了多少倍。在这个过程中,包括皮卡车加油的费用,都是志愿者们自己出。 王大强心血来潮,还在皮卡车车厢两旁各挂了一条横幅,横幅上写着:顽强志愿者服务队。 大年初一,一直忙活到下午4点多,才把库房里堆放的物资送去大半。林龙对王大强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不是机器,有是需要休息的,等大伙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明天再送。 志愿者们却不乐意了,说咱既然是做好事,就不能休息,这才刚刚开始呢。大伙回到库房,吃了盒饭,喝了点水,继续开始装运物资了。 刚开始装运物资,一辆大卡车驶了进来,眼看又是几吨物资到来,大伙知道,这物资就没有运送完毕的时候,因为全国各地的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呢。 刚进来的这一车物资,是从上一个分拨点分拨而来的,再通过林龙和王大强所在的运送点,运送到收件人手里。王大强带着几个人正要爬上货车卸货,货车司机摆了摆手,说道: “不忙卸货,你们先看看这些快递单。” 王大强觉得这司机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忽然眼前一亮,朝司机走了过去: “丁月明?!” 第67节 艰难求生 这话把货车司机也吓了一大跳,货车司机定睛一看: “王大强?” 原来,这货车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王大强搭乘顺风车回万市的那个货车司机丁月明。中途,王大强和刘珊珊在B市下车了。 他乡遇故知,两人相见,格外高兴。 王大强问道: “丁哥,你怎么在这里呢?怎么不在家留着?今天可是过大年了……你看你,胡子都老长了,也没刮一刮?” 丁月明说道: “嗨,别提了,我根本就没回家。” 王大强不明白了: “没回家?我和刘珊珊在B市下车后,你不是回万市了吗?怎么没回家呢?” 丁月明跳下车,指了指自己的口罩: “这口罩都是你当初送的一些,要不然,我连口罩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丁月明的眼眶红了。 王大强拍了拍丁月明的肩: “说来听听,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 原来,丁月明与王大强和刘珊珊在B市分手后,拉着满满一车钢材回到万市。谁知万市由于封锁,钢材无法卸货,丁月明只好驾着货车回家,谁知,在进村的隧道口被堵住,村里的人为了阻止他这个“瘟神”回去,特地将隧道口封闭。 有家不能回,想去其他地方吧,车里还装着满满一车钢材。本想回家好好过年的丁月明,遭遇了人生第一个最难熬的春节。 在荒郊野外生存了两天后,眼看这局势越来越严重,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丁月明每天与货车为伴,最后的一包方便面吃完了,最后的一瓶水也喝光了,丁月明不得不开始想办法了。 在那个弹尽粮绝的荒郊野外,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丁月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妻子打来的,妻子说,他在家里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等天黑之后,就抄小路,翻山越岭,给他送过来。 别说好吃的东西,就连果腹,都已成了问题。腊月二十九那天,全天他只吃过一包方便面,还是干啃的。 现在,妻子说要给自己送好吃的东西过来,怎能不让他感动?怎能不让他向往? 然而,丁月明却拒绝了。 “好吃的东西”在他看来固然重要,但万一自己身上真的带着病毒呢?那岂不是传染给了妻子?妻子回去又传染给孩子?孩子又传染给全村? 到时候,他就成了全村的罪人。 在电话里,丁月明告诉妻子,他已经掉头离开了,现在正在高速公路上,让她不要送好吃的来了。 “有好吃的,你和老人、孩子们吃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丁月明的眼泪就已经流下来了。 曾几何时,他觉得“饿了就吃”这是常识,这是人之真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天底下并不是“饿了就能吃的”,有的人生病了,不能吃;有的人没有食物,不能吃…… 能和一家人一起,吃顿好吃的,何尝不是人生幸福的一种? 那简直就是太幸福了。 现在,别说好吃的,就连吃的,都没有了。 丁月明看了看四周,他的目光扫过钢材、轮胎、车厢,又扫过远处的树木、田野、泥土,举目望去,身边根本连一个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 对妻子撒谎之后,丁月明稳了稳心神,宁愿被饿死,也不要把病传染给家人。稍微让他感到心安的,是前两天拉肚子的症状稍微好转了一些,咳嗽也没先前那么严重了。再加上这两天没有赶路,基本都是困在车上睡觉,让她恢复了一些体力。 眼下的窘境,让他不得不开始行动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寻活路。 这些天来,他了解的世界的窗口,就是车上的收音机。 从收音机里反馈的信息来看,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复杂。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到哪里去弄点吃的? 丁月明想去前面的村子看看,现在的农村,都不缺吃的,大过年,讨个饭吃应该没问题的。 讨饭吃,这在以前,丁月明觉得是天底下最丢人的事情。可现在,丢不丢人的问题先放一边,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锁好车门,朝前面的村子走去。先前,他还担心钢材被偷,可现在,每个村都不准人员进出,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时候,谁会来偷?即使偷了,怎么运走?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丁月明来到前面的村子,远远地,就看见村子路口中央横着几根用树木做成的路障,旁边悬挂着标语: “要想活得久,不要到处走。” 再看看旁边,还悬挂着一条横幅: “今年上门,明年上坟。” 这样的标语,看得丁月明不由得不寒而栗。 可眼下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可以吃的东西。 丁月明离树障还有100多步的距离,就被一个红袖站用话筒叫住了: “前面的人,不要再走了!” 丁月明吓得停下了脚步,心想这还隔着100多步呢,就不准走了? 话筒又响了: “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里不准进!” 丁月明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从哪里来的?自己从自己家里出来的,可现在……现在的问题是,压根儿回不去啊! 他也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呢,可现实不允许啊! 丁月明远远地喊道: “我就是前面村子的——” 说完,用手指了指红袖章背后的方向。 红袖章说: “你是前面村子的,现在也不准进!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总之,这里不准进了!” 丁月明不禁感到后悔。他后悔自己没找一处山坡,找一处小路,潜伏进村子里去,这满山遍野的,到处都是路。 但转念一想,如果进了村,真的把病毒传染给别人了,为了一口吃的,那别人也不划算啊! 他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替别人着想。 丁月明只好实话实说了: “哎——我说,有没有吃的——给我点吃的,我就走——我几天没吃东西啦——我——我——” 说到最后,丁月明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了。 他想说: “我太难了……” 可是,事到如今,谁不难呢? 比起那些已经病故的人来说,至少,自己还活着。 第68节 荒野求生 红袖章听了丁月明的话,厉声喊道: “不准再往前走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丁月明暗自苦笑,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我也想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可是……眼下,还能回得去吗?我根本就回不去啊!” 生活,怎么就如此艰难呢? 丁月明两手一摊,求助地望着红袖章,但红袖章的态度依然很坚决: “绝对不能再前进一步了,哪里来,回哪里去!” 丁月明原本以为,遇到了人类,就遇到了希望,就能从别人那里得到温暖和关怀。然而,现实有时候就是如此冰冷而残酷。 求助无门,丁月明只好返回来。 可是,天下之大,他能往哪里去呢? 眼下唯一的归路,就是去卡车上。可是,卡车上除了一车不能吃的钢材,什么都没有了。 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丁月明已经感受到了腹中的饥饿。 今天是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都在团聚,都在吃着一年里最美的美味,只有他,孤独一人,行走于天地之间。 这话听起来有点诗意,有点豪迈,但对于丁月明来说,只有残酷和冰冷。 老天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毛毛雨,紧接着,雨越下越大,已经到了不得不寻求躲避的地步了。 如果任由这样淋下去,不出五分钟,保证全身上下都会变成落汤鸡。 咳嗽和发烧还没有彻底好转的丁月明,可不想让病情加重。他从收音机里,已经听到了那些不好的消息传来。 当务之急,是得找寻一处避雨的地方。环顾四周,天野之间,竟然无处可遁,心里不由得一阵苦笑,大丈夫淋点雨倒没啥,但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身体不好。 万般无奈之下,丁月明只好一阵猛跑,大概十来分钟后,终于跑回了卡车上。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好在跑长途的司机,都备有换洗衣服。已经出来大半个月了,干净的衣服没了,但眼下已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只要是干的不是湿的就行。 丁月明在卡车上换上衣服,又用干毛巾使劲擦拭了头发,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本以为可以找寻一些食物,没想到,他还是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丁月明只觉得,自打出生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这种饿肚皮的情况。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再这样下去,即使不被病毒害死,也会落个饿死的下场。 但活人总不至于被活活饿死,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找寻填饱肚子的东西。 稍微喘了口气,他又开始谋划下一次行动。 他总结了一下经验教训:刚才的行动过于鲁莽,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导致行动之前一点准备也没有,结果空手而归。 丁月明想了想,首先得带上一把雨伞,其次得带上一个包,万一找着吃的了可以带回来,对了,还带上一个水杯,水杯里的水早就没了,要是有人愿意给点水喝,也是不错的。 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遇上人。 丁月明躺着休息了一会,带上一把雨伞、一个包和一个水杯,再次踏上了寻找食物的未知旅途。 经过第一次挫折,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了。一边走着一边四处观瞧,这是一处荒山野地,连个人烟都没有。丁月明心想,难道自己真要被活活饿死不成?举目四顾,除了一片一片的田野,啥都没有。 田野里,连个庄稼都没有,正是冬季,禾苗都没出土。 总不至于出土吧? 此时天已渐渐接近黄昏,丁月明漫无目的地在田野里走着,亦步亦趋。心想,难道今天是……天要灭我? 如果天要灭我,我被灭之前也要反一次天。 丁月明万万没想到,人生竟然会落魄至此。在此之前,他没日没夜地开货车,四处奔忙,货车就是他的港湾,是他赖以生存的工具,小日子还算过得去。偶尔有个应急的事情,也总能找亲戚朋友帮忙渡过难关。 可眼下…… 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让他几乎陷入了灭顶之灾。 别说生意做不成了,就连填饱肚皮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他一边走,一边想,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擦了一把眼泪,睁大了眼睛,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是一个山坡,爬过山坡,眼前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势上,栽种着成片成片的脐橙树,那脐橙树上,竟然还挂着红彤彤的脐橙! 这个发现让丁月明喜出望外。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总算找到可以吃的东西了。在此之前,钢铁、泥土、树木、野草……这些都是不能吃的,只有现在,这脐橙是可以吃的。 脐橙是一种广泛栽种在万市的特产,经过冬霜的洗礼,此时正是味道纯正的时候。虽然阿水果不能当饭吃,但眼下水果却能续命。丁月明一阵小跑,来到脐橙树下,抬手就摘了一个,使劲掰开,连皮都来不及剥开,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从来没觉得脐橙这么好吃过。此时此刻,脐橙就是人间最美最美的味道。 一连吃了好几个,胃还没消化,这些脐橙还没有转化成能量,虽然腹中觉得吃不下了,但浑身上下还是没有力气。 歇了一阵,他又在树下吃了几个,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包,抬手又摘了起来。 这个特殊时期,不用担心被人当成贼抓住,因为家家户户都宅在家里不能出门,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摘。 “实在对不起了。”丁月明一边采摘,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等以后条件好了,我再来感谢吧。”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转念一想,以后?还有以后吗?以后会好吗? 人在艰难困苦的时候,难免被针尖一样的小事堵住心口,从而将这件小事无限地放大。 若放在平时,几个橙子算得了什么? 丁月明看了看满满一包橙子,心想这暂时是饿不死了。他又看了看水杯,摇了摇头,忍不住又是一阵苦笑:原来还想找到食物和水,现在好了,找到水果了,食物和水的问题一并给解决了。 天色越来越暗。丁月明回到车上,暂时缓过劲儿来了。 先熬过这一晚再说吧…… 也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 第69节 吓了一跳 没有了食物的后顾之忧,这一晚,丁月明睡得很踏实。第二天,他被一阵鸟儿的叫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子。 山边露出的晨曦和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预示着今天将是一个好天气。 环顾四周,荒山野岭,即使是在快过年的时刻,依然一片荒芜,好像到了一个没有人烟的星球。 他的目光,落在驾驶室的几个橙子上。这是昨天傍晚无意中发现的食物,荒野求生,竟然是这般的凄凉。 昨天晚上,看着眼前凄凉的境况,丁月明忍不住好一阵伤感;随着晨曦照耀大地,人的情绪也跟着开朗起来。他不禁想:仅靠这几个橙子,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要是在以往,他还可以向亲戚朋友求助,可是,现在这情况太特殊了,任何亲戚朋友都救不了他,人人都待在家里不准出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通过收音机,他知道了很多人的现实情况是:只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从客厅到阳台,从卧室到厕所……想到这里,丁月明的心情忍不住好受了一些,至少,他可以不用待在驾驶室这个临时的家里。 想到这里,丁月明拉开车窗,跳下驾驶室,舒展了一下筋骨,忍不住在田野里开始转悠。至少,在这荒郊野外的无人之处,他是一个自由人。他可以四处游走,比起那些被禁足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呢? 丁月明阴郁的心情,也被这种幸福感一扫而空。至少,眼下,他有几个橙子充饥,不至于被饿死,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他可以在田间自由地走动、舒展筋骨。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 只有鸟儿,好像不知道人间正在遭遇的这场劫难,依旧在丛林里欢快地叫着。 丁月明突然觉得,在这样的时刻,还能自由自在地在田间地头散步,是非常幸福和愉悦的。也许是这两天没有了奔波和疲劳,身体状态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如果就在这荒郊野外度过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丁月明索性在田地地头快走起来,也好锻炼锻炼身体。 他一边快走,目光一边逡巡着可以吃的东西。 除了树上的橙子,在这样的季节,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前面是一条水渠,水渠不大,水流哗哗地流着。丁月明的心里突然一动: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有鱼呢?如果有鱼,吃上一顿烤鱼也不错! 想到这里,丁月明的心情又好转了一些。他以前有钓鱼的爱好,车上放着好几副钓鱼竿,这会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他暂时忘记了哪些不愉快,反倒有点“自得其乐”了。或许人就是这样,在面对打击的时候,刚开始想逃避,逃避无门,就慢慢地安于现状了。 丁月明扛着钓鱼竿,沿着水渠走着。这水渠太浅,水流太急,根本就不可能有鱼的样子。他望了望水渠的上游,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是一个水库,水渠里的水就是从水库里流出来的。 水渠里没鱼,水库里肯定有鱼。丁月明一阵小跑,来到水库边,仔细观察了一下,如此庞大的一个水库,肯定有鱼的。 他随手从水渠里找出一个田螺,挂在鱼钩上做钓饵,坐在水库边,就开始垂钓起来。 鱼儿还没上钩,突然就听见前方有人用话筒喊道: “那是谁?赶紧回去!” 丁月明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两个戴着红袖章、手拿话筒、戴着口罩的人朝他这边走来了。 丁月明不由得暗自感到晦气,这才刚刚体会了一会田园生活的美好,没想到节外生枝,他不由得感叹,这荒郊野外地,竟然也有人前来巡查。 丁月明收钓鱼竿的工夫,那两人走到了离他20米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年老的说道: “这都啥时候了,你咋还出来钓鱼呢?你是哪个村的?赶紧回去!” 丁月明苦笑一声,每次碰到人,别人总会说“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可现在的问题是:根本回不去啊! 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瞒你们说,我是有家难回,现在回不去了,村子里封路了。” 年纪大的那个红袖章说道: “回不去了?你啥时候出来的?” 丁月明说道: “我出来的时候,这病毒还没开始大面积传播呢!我是个长途货车司机,给人拉货,这不,现在货也卸不了,家也回不去,连饭都没吃的了……哎,我寻思来钓点鱼充饥呢!” 年纪大一点的红袖章说道: “看你这小伙子也挺可怜的,可是你咋就这么糊涂呢?” 丁月明不解地问道: “我糊涂?我糊涂啥了?” 红袖章说道: “你有困难不找政府,你到处瞎晃悠啥?咱政府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是帮老百姓解决困难的,你说你到处瞎晃悠,不是给政府添乱吗?” 丁月明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过向政府求助: “找政府?我到哪里去找政府?” 红袖章又气又急,说道: “我都是老党员了,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打110。” 丁月明急了: “哎哎,我说你打110干啥?我又没犯法事!” 红袖章说道: “谁说犯事了才打110?小伙子你这是啥观念啊……喂110哇,我在红土地水库,这里有个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的小伙子,你们赶紧派人过来一下……” 丁月明心想,这下完了。先前那两天他感到身体不舒服,拉肚子、咳嗽,还有点发烧,虽然这两天感觉好点了,但心里仍不免发虚,这要是万一被查出感染了病毒的话……那可就完蛋了! 丁月明急急忙忙扭头就走: “算了算了,我回去了,我回去了,你们慢慢忙,慢慢忙……” 说完,头也不回,急急忙忙掉头就走。 红袖章不依了,在后面喊道: “你给我站住,告诉你也不怕,现在不是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你必须等着政府的人来!我说你这小伙子,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咋就那么糊涂呢?你说你想回家但回不了家,那咱政府来了,不就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问题吗?你跑啥呀跑?” 丁月明现在不是担心回家不回家的问题,是担心自己被感染了病毒的问题—— 第70节 互相感化 红袖章喊丁月明站住,丁月明只好站住了,尴尬地站在原地,扭头看着两个红袖章,不知如何是好。 年纪大的红袖章说话了: “我说你跑啥?你想回家,咱政府帮你回家,你还跑啥?哎我说你是不是做了啥违法乱纪的事啊?你等着,别跑,我已经给派出所打电话了——” 红袖章这么一说,丁月明想起偷摘的一些橙子来,不由得脸红了,活到快30岁了,他还从来没当过贼……虽然是被形势所逼,但眼前也是走投无路啊,总不至于被活活饿死吧?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丁月明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等着红袖章发落。 红袖章继续说道: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跑啥?” 丁月明心想,我凭啥要跟你说?你让我说我就说嘛?想得美! 红袖章又说道: “你是不是怕被抓去隔离啊?” 丁月明一听,心里便咯噔一下。 红袖章继续说道: “你怕个啥?如果你真的病了,感染了病毒,你以为你跑了病毒就没了?图样图森破!如果你真的没病毒,那你更不用害怕了。所以,你们年轻人啊,遇事还得多转几个脑子,你说是不是?” 丁月明一听,道理还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个老头,心里便有了几分佩服。 说话之间,只听得山梁那边一阵警报声,警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一辆救护车便来到了近前。 丁月明一看,心里又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为啥来的是救护车?难道……他们知道自己感染病毒了?他们有这种特异功能?这……不应该啊…… 看到救护车,丁月明的心里又忍不住七上八下了,两条腿只想跑得远远的,但脚下却不听使唤,只好僵硬地戳在原地。 红袖章老人说道: “特殊时期,我们的警车都改成了救护车,如果派警车来,车上也没必要的医护设备。” 丁月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拉走去医院,他的心里就不由得一阵狂跳。 说到底,是怕死啊。 救护车已经停下来了,从车上走下一个警察、两个医护人员,都戴着口罩。尤其是那两个医护人员,除了口罩外,全身上下还穿着防护服,就像两个外星人。气氛顿时被这两个人的装束给弄得紧张起来。 警察远远地开始喊话了,先问了丁月明的姓名、电话、身份证号码,然后在一个手持的电子器上操作了一番,估计确认丁月明不是网上追逃的对象后,又问道: “你最近15天去了哪些地方?” 丁月明都尽可能地、如实地、详细地说了。当然,重点说了刚从W市回来。 丁月明看到,这话刚说出口,先前那两个戴红袖章地就跟着往后倒退了两步。 警察继续问道: “最近身体有什么异常?” 丁月明说道: “咳嗽,发烧,还……拉肚子……” 这话一出口,两个红袖章几乎是一路小跑,躲到了警察好两名医护人员的身后。 那神情,就好像自己是怪物一般。 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又不禁联想到妻子说的那句话,村里人都将他当成“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说,妻子的话只是一个形象的描述;那么,眼前这两个红袖章的动作,则将这个形象化的语言进行了完美的诠释。 警察没有说话,低下头对两个医护人员说了两句,然后,警察就让丁月明走进来说话,并且明确地告诉他: “你必须跟我们走,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丁月明说,他还有一辆货车,货车上还有满满一车钢材。警察让他把货车开到大马路上去,他们在大马路上等着。 后来发生的事情,真如那个年纪大的红袖章所说,要相信政府。丁月明在医院进行了各项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只是流行性感冒,并没有被感染病毒。 得知这个确切的消息,丁月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先前所有的思想包袱,全都一扫而空。从医院出来后,他爬上货车,望着满满一车钢材发愁。 政府不仅给他做了免费的检查,还解决了他的吃饭问题。丁月明不是没有钱,是有钱没地方买饭菜。在医院里看见饭菜的时候,丁月明觉得,每一样食物都是那么香甜可口,都可以吃上三大盆。 他躺在驾驶室里,下一步该到哪里去呢? 百无聊赖之中,他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的消息让他感到震惊:目前,全国各地的爱心物资涌向W市,导致W市的物资运输出现严重短缺,很多物资挤压在快递点,无法送到医院和患者手中。新闻节目还呼吁广大有车的、有爱心的驾驶员朋友前往支援。 听到这个消息,丁月明动心了。 当一个人在百无聊赖中、无所事事的时候,如果有人喊一声,他就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次医院检查,让丁月明意识到政府的作用不可小觑。别人帮自己,自己帮别人,人都是受感化的动物。 就这样,丁月明再次走进派出所,说明来意:他希望去W市参与义务物资运送,新闻里都说了,呼吁广大驾驶员朋友前去支援。 派出所给他开了一张证明,连同医院里开具的一纸健康证明,他就可以上路了。 当警察将证明递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警察不解地问道: “咋了?” 丁月明说道: “我还有一个头痛的问题——” 警察说: “你头痛就上医院啊,我们这里不是医院。” 丁月明说: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车上还有满满一车钢材,现在没地方卸货,警察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对于丁月明来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最终,在警察的协调下,丁月明与货主老胡达成共识,警察提供场地且免费保管,丁月明将刚才卸在了派出所的大院一角,然后,他开着车,一路风尘仆仆地返回了W市…… 听完丁月明的讲述,王大强惊呆了。 没想到,两个人会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 第71节 超人能力 丁月明笑着问王大强: “哎对了,你喜欢的那个女朋友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龙和其他几个快递员纷纷围了上来: “哟,看不出来啊,大强同志,想不到你竟然有女朋友了?在哪啊?带来咱们看看啊。” 王大强的脸囧得通红,他不好意思地冲大伙挥了挥手: “去去去,你们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几个伙伴知趣地走开了,王大强这才对丁月明说道: “哎……见是见着了……只是,现在又隔离起来了……” 丁月明一惊: “怎么,她也被感染了哇?” 王大强皱着眉头说道: “现在也只是在隔离观察,还没有进一步消息……都急死人了。” 丁月明拍了拍王大强的肩: “嗨,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就这么点小事,男子汉大丈夫,有啥急的?你再急,有我差点被饿死那么急吗?放心,凡事总会有办法的。” 这话倒很中肯。王大强扭头看了看正在不远处忙活的快递员们,要不是这帮兄弟们收留,王大强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将会是怎样?或许流落街头? 虽然现在累一点,但好歹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饿了的时候也能有一个盒饭充饥。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份快递员工作,王大强感受到了人间的美好。 要不是这次送快递,王大强不知道天下有那么多温暖的力量。或许,每个人都有善良和邪恶的一面,在不同的场景下,人会表现出不同的人性。但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王大强感受到了人间的美好,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爱。 而这,是他以前在口罩厂工作时无法感受到的。 他感受着别人的关爱,从别人那里获取前行的力量;同时,他自己也在给别人送去关爱,给别人以力量。 这种感觉,这种发现,让王大强感到有些吃惊。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很少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他也觉得从来没给过其他陌生人关怀。奇怪的是,在这场灾难中,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超人一般的力量。 这种感觉真好。 有爱着的人,有喜欢做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幸福的事呢? 唯一的牵挂,是家里的老父亲。他几乎每天都要给老父亲打电话询问情况,聊聊家里的鸡毛蒜皮,哪怕只是听听父亲的那一口地道的乡音,他就觉得已经满足了。 “如果这场灾难有结束的一天,一定要回去看看父亲,陪他说说话,干干农活。”王大强想。 小时候,父亲总是催促自己干活,王大强觉得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即使一年有两个365天,也有干不完的活儿。那些农活就像是一具枷锁,而村里的人们,就像是被套上枷锁的牛。他们好像从不思考为什么要干活,他们的日子一年365天都一个样。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大强再回家的时候,情形忽然发生了变化,他成了“客人”,父亲不让他做农活了,每次回去,父亲都得忙活不停,给他做好吃的,而王大强也好像“习惯”这样了,老家的农活儿,他再也没干过了。 每每想到这些,王大强就暗想,下次回家,一定得让父亲好好歇着,自己干几天农活。父亲操劳了一辈子,没享过福,哎…… 想到这些,再联想到眼前自己的境遇,王大强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挣钱,他要结婚,他要买房,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今天,看到萍水相逢、曾经帮助过自己的老朋友丁月明竟然意外出现,让王大强好一番感慨。 丁月明又拍了拍王大强的肩膀: “兄弟,有了喜欢的女人就好好去把握……咱俩也别吹牛了,你看这些货物怎么办?” 王大强和林龙一看,这车物资绝大部分货物都是送往一家医院的,只有少数零星货物是其他地方的。 王大强说道: “这样吧,咱们先把货物卸下来,然后我们再送到收货人手里去。” 货车司机丁月明说道: “你们把那些零星货物卸下来就行了,剩下的,送往医院的物资就不用卸了。” 王大强一愣: “那怎么行呢?不卸下来,我们怎么送到客户手里去?” 丁月明说道: “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亲自送往医院!” 王大强和林龙都跟着高兴起来,这样一来,他们的“顽强爱心车队”又多了一个“巨无霸”。 丁月明对王大强说道: “兄弟,咱该吹的牛也都吹了,这车货,你放心,我送到目的地。接下来,你们不是差人手吗?我跟你们干!但是,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王大强说道: “你尽管说,有啥我能帮的,一定帮!” 丁月明说道: “我两顿没吃饭了,你这有吃的没?” 王大强一愣,一个劲地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冲里面喊道: “林龙林龙,方便面方便面,来五包来五包!” 丁月明哈哈一笑: “你这也太浪费了!用不了五包,两包,不,三包,最多三包就够了!” 话音刚落,林龙扛着一箱方便面过来,直接给丁月明塞到了驾驶室: “这东西先在车上放着,以备不时之需,另外,这是给你点的外卖!” 说完,林龙递上一大包东西。 丁月明一愣: “这是啥?” 林龙说道: “你刚到的时候,我就想到你没吃饭,就给你点了外卖。别忘了,我们可是送外卖的,点外卖的资源很多!别客气,慢慢吃!” 王大强看了看林龙: “还是你想得周到!” 丁月明也不客气,打开饭盒狼吞虎咽起来。 不到十分钟,丁月明就吃完了,他抹了抹嘴,对王大强说道: “走吧,咱送货去!” 趁丁月明吃饭的工夫,王大强和其他志愿者们一起,也在忙着装运物资。这一批物资都是送往医院的,一辆皮卡车,加上丁月明的大货车,再加上其他电动车,这支送货的队伍虽然装备各一,但队伍却整整齐齐。 整装待发,大伙发动车子正准备出发,王大强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 “别忙别忙——” 丁月明从驾驶室伸出脑袋: “啥?” 王大强急急忙忙从屋里拿出几条横幅,说道: “来来来,大伙帮个忙,把这几条横幅绑在车身两侧。” 丁月明一看乐了,好吧,这还真的拉起旗子了,他跳下车,将横幅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送温暖献爱心——顽强爱心物资运送队”。 几分钟后,这支队伍才正式出发,开赴医院。 马路上空无一车,不到20分钟,队伍就来到了医院的门口。 刚到门口,忽然看见从医院里涌出一大队人马,纷纷朝车队涌过来,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小伙子说道: “等会等会——” 第72节 记者采访 王大强吓了一大跳,心想……这是哪里出问题了? 戴着鸭舌帽的小伙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鸭舌帽要找啥麻烦,王大强挺身而出,说道: “我是负责人,怎么了?” 鸭舌帽立即从兜里掏出一个证件,冲王大强晃了晃,说道: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王大强没看清楚这证件是个啥证件,只看到上面有一个国徽的图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心想……这是犯哪门子事了? 丁月明担心王大强出事,也跟了过来,对鸭舌帽说道: “你找他干啥?我跟他一起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出了啥问题,他们一起扛”。 鸭舌帽看了看丁月明,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也过来……” 话音刚落,林龙也靠了过来。王大强是他招进来的,要是王大强犯了啥事儿,他林龙也有责任,于是兑鸭舌帽说道: “还有我!” 王大强看了看丁月明和林龙,内心深处涌上一阵温暖:这是在战斗中凝聚起来的友情,珍贵如雨后甘露。 鸭舌帽看了看这三个人,正要说话,其他快递员也一起冲了过来,围着鸭舌帽,说道: “我们都是一起的!” 鸭舌帽看了看大家,欲言又止,最后,只见鸭舌帽脱下鸭舌帽,朝大伙深鞠一躬: “太谢谢你们了……你们……太让我感动了……” 说到最后,竟然哽咽了。 鸭舌帽哽咽了,王大强却迷糊了: “不……我说……鸭……鸭舌帽同志……你刚才那个到底是个啥证,我没看明白……” 鸭舌帽又掏出了证件,递给王大强说道: “这是记者证,我是某报的记者,我想采访一下你们这个‘顽强爱心志愿队’的故事……” 听到这里,大伙都哭笑不得。 大伙原本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犯了法,这位鸭舌帽来找麻烦的,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记者,是来做表扬报道的。 明白了鸭舌帽的意图,大伙“呼啦”一声,扛着医疗物资,全都消失了。 鸭舌帽急了,说道: “喂喂……同志们……这是好事儿啊……你们别跑啊……” 王大强也冲鸭舌帽挥挥手: “鸭舌帽再见——” 说完,与丁月明、林龙等人一起,呼啦一声,全都消失在运送物资的队伍里了。 鸭舌帽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取出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有问题大家一起扛,有荣誉大伙集体闪,这就是顽强爱心物资运送队。 在他们看来,不需要表扬,不需要出名,只需要踏踏实实做事情。 就在这位记者正在摇头失望的时候,王大强跑了过来,对鸭舌帽说道: “你只需要宣传一点就够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志愿者加入!” 王大强从“快递员”变为“组局人”,招募更多志愿者一起接送医护人员。“最开始好多人在观望,但只要有人伸出援手,就会不停有人加入。”这是王大强的感受。 很快,经新闻媒体一宣传,爱心自愿者队伍越来越庞大,不到2天时间,就有50多人了。 当然,这些人大多都是流动性的,有时间、有资源的时候,过来帮帮忙;有事情的时候,就回去了。 即使是这样一支“流动性”队伍,战斗力也比以前大大提高了。 这天下午,大伙刚送完一车物资,回到快递休息点休息,丁月明问王大强: “你打算干多久啊?” 王大强刨了一口盒饭,头也没抬: “疫情啥时候结束,我干到啥时候。” 丁月明抬头看了看天: “哎,也不知道这疫情……何时是个头啊……” 王大强说道: “这个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咱们跟着干就是了……” 丁月明问道: “难道……没收入……你也干?” 王大强一抬头,盯着丁月明看了看,说道: “没收入也干!只要能填饱肚皮,饿不死,冻不死,就干!” 丁月明走过来拍了拍王大强的肩: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赤条条的一个人来去无牵挂……” 王大强不明白地问道: “你这话啥意思?文绉绉的,听不懂。” 丁月明哈哈一笑,说道: “我说你这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我……” 王大强这才恍然明白似地点了点头: “哦——”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饭,王大强说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不等丁月明回答,王大强就自问自答: “我想组建一张供应网,通过掌握到的捐赠渠道,将一部分物资分发到供给一时不足的医院,减少库存积压,提高利用效率。” 丁月明看了看王大强,说道: “我说你这话就是大学生水平啊,什么供应网、什么利用率,太专业了,我说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王大强摸了摸脑袋: “嗨,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没事瞎捉摸呗。” 丁月明冲王大强竖起大拇指: “你牛!” 忙活了一天,王大强躺在一张由椅子做成的简易床上,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似的。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给张小婉联系。 他在微信上问张小婉今天感觉如何,是否有哪里不舒服,张小婉回答说一切都好,就是心理压力有点大。 王大强说道: “你现在被隔离起来就是最安全的,怎么还会有心理压力呢?” 张小婉回复微信道: “是啊,我也知道现在被隔离就是最安全的,可就是担心……担心这病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王大强说道: “不会的,你那么善良,怎么会呢?” 张小婉发过来一个捂着脸笑的表情: “这病毒可不认人……以前啊,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王大强问道: “有啥不一样?” 张小婉说道: “现在怕死了呗……” 王大强问道: “为啥以前不怕,现在却怕了?” 对话框静默了一会,然后王大强看到了两个字: “傻瓜——” 第73节 爱上一人 爱上一个人,有了最硬的铠甲,也有了最软的软肋。 直到张小婉说出“傻瓜”两个字,王大强这才咧嘴笑了,他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张小婉这是要“以身相许”了。 他在电话里嘿嘿笑着,不知说啥好。 张小婉不知道他笑个什么劲,问道; “你咋了?” 王大强: “嘿嘿。” 张小婉更加不明白了: “咦,你这人,到底是咋了?” 王大强: “嘿嘿,嘿嘿。” 张小婉彻底蒙了,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她本能地问道: “哎,我说你到底怎么了?你嘿嘿个啥?” 王大强: “嘿嘿,嘿嘿,嘿嘿。” 直到这时候,纯洁的张小婉才隐约猜测出这家伙有点不怀好意,于是故意气呼呼地说道: “不理你了,哼,傻瓜!” 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张小婉一挂上电话,王大强便立即不傻乐了。 时间已进入正月初二。 据90多岁的老人讲,像今年这样的情况,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从来没有哪个春节,像今年这样冷清。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部分老人不理解:这是什么毛病?竟然不准人过年了? 少部分老人,也拒绝戴口罩: “戴口罩有啥用?我说那是因为你们年轻人没见过世面。” 小孩子,都听大人的话;可大人呢,并不听小孩子的话。 在戴口罩这件事情上,年轻人天天接触网络,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率先戴起了口罩;老人觉得,这病毒离自己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戴口罩?再说了,戴上口罩后,呼吸不畅,一点儿也不舒服。 不少老人,正为无法跳坝坝舞而发愁呢。 但是,慢慢地,通过电视新闻,通过周边发病的病例,很快就明白一个道理: “这个病毒,这次不是开玩笑的,是来真的!” 慢慢地,老人们也能理解为啥要戴口罩了。 这天上午,王大强接了个快递单,送一包东西给某个社区80岁的老人。 没见面之前,王大强并不知道收获者是一位80岁的老人。 在楼下,王大强拨通了客户的电话,说有个快递,希望他来取一下。 特殊时期,都不准任何快递员进入楼栋,必须在小区大门外或者设立的隔离带之外。 电话刚接通,王大强就发现,这个大爷就住在院墙边的三楼。老人一边接电话,一边来到阳台,挂上电话,冲王大强喊道: “东西放那,我自己下来拿。” 王大强心想万一丢失了怎么办?我们可是要求客户签收的,于是大声喊道: “大爷,不行啊,您必须下来签字认领才行。” 大爷不满意了: “都啥时候还签字?万一你那包裹上有病毒怎么办?” 王大强说道: “您放心吧,特殊时期,我们除了消毒之外,还在包裹外面蒙上了一层塑料袋,保证您不会接触到病毒。” 大爷说道: “那也不行,按规定我不能出门。” 王大强哭笑不得了,不出门还怎么取快递?他遇到过很多市民,但像这么讲规矩的老大爷,还是第一次遇到。 王大强心想,你要取快递,又不打算出门;而我也不能进入小区啊。王大强于是说道: “大爷,我给你放在这里吧,你自己下来取就得了。我远远地看着你来取的时候,就拍个照,表示你签收了。” 不大一会,大爷走了出来,在隔离带处弯腰取快递的一刹那,王大强把照片拍了下来。虽然王大强并不想拍照,但这是公司规定。 如果严格按照公司规定,取件人必须签字才行,但特殊时期,签字就免了。 王大强隔着远远地冲大爷喊道: “好啦,可以啦。”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大爷喊了一声: “你给我站住——” 王大强吓了一大跳,心想这……这是咋了?哪里惹这位大爷生气了? 王大强结结巴巴地问道: “大爷……怎么了?” 大爷指了指刚从楼上带下来的一个塑料袋,说道: “你有一包东西……” 王大强一愣: “啊?那不是我的东西,那是你的东西。” 大爷说道: “这是我送给你的,吃的……你拿去吧!” 王大强万万没想到,这个凶巴巴的大爷,竟然也有温柔的一面,他被彻底感动了。 王大强摆了摆手,说道: “大爷,算了……谢谢你了,我不用……” 大爷不容分说: “我让你拿去就拿去!” 事到如今,王大强觉得,再不遵从大爷的意见,就是不给大爷面子,就是让大爷过不去。想到这里,王大强才点了点头: “那好吧……谢谢你了啊大爷……” 大爷说道: “我用两层塑料袋装着的,你取的时候,只取里面那一层就行了。” 王大强没想到,这大爷竟然如此心细,内心不由得更加感动了。 当他回去取大爷送的食物时,抬头一看,三楼的阳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冲他挥手,王大强也对老婆婆挥挥手,大声说道: “谢谢啦——” 送出一份快递,收获满满一袋食物,这是王大强没想到的。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里不由得感到阵阵温暖。 W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走廊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正靠在墙角,不停地抽泣。 她梗着脖子,摸着眼泪,嘟着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旁边一个护士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膀,好像是在安慰。 哭泣的这个护士,正是柳雪;在一旁安慰的,正是刘珊珊。 柳雪说道: “哪里找不到一碗饭吃?我……受够这个工作了……我不干了,我不做这一行了,总行了吧?呜呜呜……” 刘珊珊轻轻地叹了口气: “哎,忍一忍,过去就好了……” 柳雪冲刘珊珊咆哮道: “我受够了……我不忍了!” 原来,就在十分钟之前,病床上一个生病的老人,冲柳雪发火,只因为柳雪换氧气瓶的时候慢了一点,就被老人扔出的茶缸砸中了额头。 柳雪极力忍着油然而生的怒火,还是给老人换上了氧气瓶。 这还不算,那老人又说了一大堆侮辱性的话语,这谁受得了? 柳雪终于崩溃了,跑了出来,躲在角落里哭泣…… 第74节 最高褒奖 听了柳雪的话,刘珊珊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一方面,她极力同情柳雪,同样作为一名护士,每天任劳任怨,一个人干着几个人的活儿,可以说是不顾生命危险,为市民的健康保驾护航,可到头来,竟然被病人不理解,还被病人人身攻击,这样的事情,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另外一方面,刘珊珊又站在病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虽然每个护士要照顾很多个病人,但对于病人来说,他眼里只有一个护士,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必须享受一对一的照顾。再加上常年的医患关系并不太好,不能排除个别人素质不高,作出过激的举动。 看着柳雪崩溃哭泣的情景,刘珊珊深知,眼下,只能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了。眼下正是医护人员奇缺的时候,这时候走掉一个医护人员,就等于会倒下一大批病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即使有天大的冤屈,也得硬撑着走下去啊! 在刘珊珊的极力劝说下,柳雪这才止住哭声,刘珊珊将柳雪搀扶着回到工作岗位。柳雪的心里,此时虽有一万个不满在奔腾,但也只有忍耐下来了。“哎,谁怪自己没本事,只能干这个行业呢?要是有本事,谁还愿意干这个?”人在极端的时候,情绪就容易被堵塞,也容易产生一些偏激的想法,此时,柳雪就用这种偏激的想法“自我麻醉”。 看着柳雪的情绪有所好转,端着工作盘走进了病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刘珊珊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刘珊珊正在忙着给病人配对药品,突然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那混乱的声音可以判断:至少有四五个不同的声音掺杂其中,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高。 刘珊珊心里“咯噔”一声,丢下手里的活计,就朝病房奔去。 从声音的方向判断,正是柳雪负责的病区。 “完了,肯定是柳雪‘复仇’去了!”刘珊珊一边想着,一边奔跑着来到了病房。 只见病房里,七八个病人,都冲着一个老头病人指指点点: “你就是没良心……人家小姑娘那么辛苦,你竟然还拿茶缸砸人家!” “我说你人也太不人道了,你就不配做人!你说那么多好人都死了,为啥阎王爷偏偏要把你留着?” “你赶紧给这护士姑娘道歉,不然我马上报警!你学过宪法没?谁给了你砸人的权利?” …… 刘珊珊一看,病房里火药味十足,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说那个老头的不是,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放下来了一点点。 看其他病人的姿态,恨不能将那个老头撕成碎片。 此时此刻,那个老头也自觉没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招来千夫所指,本想极力抗争,但那阵势,他哪里还敢抗争?只怕一反抗,就被众人的怒火吞噬了。 老头皱着眉,冲大伙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这才对柳雪说道: “哎呀这位护士姑娘,刚才……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我老糊涂了,一时情绪激动,就……对不起啊!” 这时候,旁边一位老太太故意刁难这位老头,说道: “你那声音太小,我们都没听清你说的啥?” 其他病人也跟着起哄: “对,我们都没听清!” 柳雪回过头来,望着其他病人,眼里蓄满了感动的泪水。此时,刚经历了寒冬,她的内心是温暖的。 那个老头自知此时若不端正态度、深刻反省,只怕要被这帮人扒了皮。虽然有些无奈,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脸面了,当下,提高嗓门,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作了认真而深刻的忏悔。 老头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病床上的一个老太太冲柳雪竖起大拇指: “小姑娘,我们挺你!”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对,我们挺你!” 柳雪望着那个冲自己竖起大拇指的老太太,心想这真是一个新潮老太,竟然还能说出她们年轻人才知道的语言,不由得对老太太增加了几分好感。 “啪啪啪……”就在这时候,从病房的一角,突然传来清晰的掌声。柳雪扭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刘珊珊站在病房的角落里,很显然,她已经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而掌声,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柳雪不由得投去感激的眼神。 “啪啪啪啪……”在刘珊珊的带领下,其他病人也都鼓起掌来。 这掌声,是对柳雪的最高褒奖。 她冲大伙深鞠一躬,表示感谢,然后退了出去。 生活,总是这样给我们以无情的痛击,却又给我们温暖的回报。 没有永恒的痛击,也没有永恒的温暖。 当别人身处严冬,我们给予温暖;但我们身处温暖,别忘了有人正身处严寒。 从这以后,病房里的气氛,变得空前的和谐、团结,而这,正是柳雪和刘珊珊等医护人员所期盼的。 这天上午,病房里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当魏功推着这位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走过来的时候,刘珊珊就说道: “魏医生,咱这病房早就满员了,现在连加床都没办法了……” 不等刘珊珊说完,魏功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我不管,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把这个病人给安排下去,而且,还要安排妥当!如有任何问题,我都饶不了!” 魏功平时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商量的口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的意见呢?”可是,今天,他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难道……这个病人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这个病人肯定是他的亲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亲人!”刘珊珊从魏功说话的语气里,得出了这样的判断。虽然眼下的情况的确很难再安插进任何一个病人了,但刘珊珊也不得不说道: “那好,我们再想想办法……” 魏功默默地与刘珊珊做着病人的交接工作,然后魏功在病区巡视了一番,找寻着可以安插病床的位置。 这时候,病床上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婆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魏……你千万不要把别的病人赶走了……” 魏功弯下腰,低着头对老太婆说道: “师母,您放心吧,我们一定有办法!” 师母?刘珊珊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悄悄地问魏功: “这位病人……是你……师母?” 魏功点了点头: “没错,她就是钟陀钟主任的妻子,钟主任是我的恩师,她自然是我的师母了。” 闻听此言,刘珊珊的身形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 她的脑海里,轰隆隆的响着:什么时候,就连钟主任的妻子,都被感染了? 第75节 心潮澎湃 听到钟陀的妻子被感染的消息,刘珊珊忍不住心潮澎湃。 在她的眼里——不只是在她的眼里,几乎在所有医护人员的眼里——不光是W市的医护人员,而是全国医护人员的眼里,钟陀都是一位标杆,人品没得说,他有着一副菩萨心肠;技术也没得说,他是全国鼎鼎有名的病毒感染专家,他的话就是一言九鼎,能够在关键时刻,引导风向,传播正能量。 还记得这病毒刚出来的时候,钟陀就警告大家不要聚集,要戴口罩——仅是这一句口头上的话,就不知道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在此后的诊断过程中,他不断地修正诊断标准、诊断方案,夜以继日地工作和研究,成为很多人眼里的楷模。 随着病毒规模的扩大,人心惶惶,这时候,是钟陀站出来,鼓励大家: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只有做到了这三点,病毒就没那么可怕。他还呼吁全国人民尽可能地待在家里,减少外出。 有一段时间,人们疯狂抢购大米、油、面条等生活必需品,钟陀在新闻媒体上告诉大家:国家储备的粮食非常丰富,根本用不着抢购。在他的号召下,总算平息了一场风波。 让刘珊珊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钟陀的妻子,竟然会被感染病毒。在她看来,钟陀是国家级的有功之臣,他和他的家人都理应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 就在刘珊珊心里怀着愧疚、震惊等复杂心情的时候,魏功走过来,对刘珊珊说道: “师母说了,要对她的身份保密,不要搞特殊。” 刘珊珊不由得看了看病床上的这位师母,心里对她更加佩服了。 刘珊珊和魏功在病区走了一圈,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床位,希望能找到一个空位,然而,一圈走下来,发现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空位安置一张病床? 国家有功之臣的的家人,竟然在生命垂危的关键时刻,找不到一张可以安放的病床,这在平时,一定不会有人理解;但眼下跟平时不一样,现在是特殊时期。仍在无情蔓延的病情,让每一家医院都人满为患。 刘珊珊失望地对魏功说道: “看来……这地方真的没有空位了……” 魏功没有说话,回到护士台前。以前,护士台是一个很大的空置区域,现在,连护士们都只能轮流坐着工作,其他空置的区域已经留给病人了。魏功看着满世界的病人,真恨不能将病房变成集装箱,让每一张病床都能成为两层、三层,那样的话,就能安排更多的病人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魏功只好把储藏药品的房间腾出一块地方来,摆放师母的病床。一来,这张病床可以靠窗,增加空气的流通;二来,这里没有偶其他病人,相对隔离,有利于病情的恢复,而且相对安静。 当魏功这样决定后,刘珊珊、柳雪等人一起动手,不到20分钟,就腾挪出了这块地方。 安顿好之后,刘珊珊去给师母测量体温。 师母慈祥地说: “珊珊,我这个老婆子,让你受累了。” 刘珊珊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一低头,发现自己胸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呢,不由得更加对师母肃然起敬了。 师母与钟陀一样,都是谦逊、豁达、知书达理、善于体贴别人的人。 刘珊珊笑着说道: “师母,瞧您说的……我们都是钟老师的徒弟,钟老师给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 自然应该好好向钟老师学习……您的体温目前稍微偏高,您静卧休息……这是呼唤铃,您有任何需要,直接摁一下这个铃就可以了。” 师母说道: “辛苦你们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啊,等病情过去了,大伙就有好日子过了……” 刘珊珊说道: “师母,您放心地养病吧!” 师母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大强的“顽强爱心物资运动队”已经步入正轨。虽然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队伍,但更多的人加入到了这个队伍。尤其是新闻媒体报道后,作为民间第一支爱心物资运送队伍,他们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与支持。 这天晚上,丁月明架势着货车刚回到驻地,王大强就迎面走过来,他拍了怕丁月明的肩,说道: “丁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丁月明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问道: “什么事儿?” 王大强说道: “我打算你把这支队伍交给你来带——” 丁月明一愣: “啥?交给我来带?你不是干得挺好的么?这支队伍是拉起来的,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王大强说道: “我……打算从明天起,就不在这里干了。” 丁月明环顾四周,见四下没别的人,这才问道: “啷个?哪个欺负你了?” 王大强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跟大伙一直相处得挺好的,我也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丁月明彻底蒙了: “那是啷个了呢?” 王大强说道: “从明天起,我就去医院上班了。” 这话把丁月明吓了一大跳: “怎么?我没看出来啊,原来你还是医生!” 王大强摸了摸脑袋,说道: “嗨,谁给你说我是医生了?去医院工作,又不一定非得医生不可!” 丁月明不解地问道: “那你去医院干啥?” 王大强说道: “当清洁工!” 丁月明望着王大强,愣了愣神,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也难怪——运送物资的工作,毕竟是没报酬的工作,你去医院工作,哪怕是做清洁工,也算是有份收入,我理解,理解!” 王大强撇了撇嘴,说道: “你理解个屁!” 这下轮到丁月明不理解了: “啥?你去医院工作……难道不是为了报酬?你长期在这个物资运送队做爱心,也没个收入来源,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哥支持你,去医院工作!” 王大强说道: “我去医院工作,不是为了那份报酬。” 丁月明摸了摸脑袋,问道: “那是为啥?” 第76节 两行热泪 王大强说道: “那是因为张小婉在医院里隔离!” 丁月明一愣,随机明白过来: “你们这些单身狗,果然与众不同。像我这样的无人问津的人,好像已成了一棵小草,任其自生自灭,也没人关心。这么说来,你是要到张小婉隔离的那个医院去工作?” 王大强点了点头: “正是。” 丁月明问道: “张小婉不是在某宾馆隔离么?怎么现在又去医院了呢?” 王大强说道: “我也不知道……她昨天告诉我,现在全部转到医院去隔离了,说现在新修了一个诺亚医院,很多隔离的人,都转移到诺亚医院去了。” 丁月明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去诺亚医院干啥?” 王大强说道: “我看诺亚医院正好在招募清洁工,我就打电话报名了。” 丁月明点了点头: “不错,去吧!以后你和张小婉喝喜酒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 王大强说道: “嗨,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诺亚医院。 这所占地面积2000平方米、可容纳500张床位的医院,建造时间只花了短短的一周。 一周之内,这所医院就诞生了。 这样的速度,在全世界也不多见。 这天上午,医院走廊里,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清洁工,正挨个病房挨个病房搜集垃圾。 他的目光,不时从病房里每个人的面孔扫过。 当他来到A病区1号病房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清洁工突然拍了拍一个病人的肩膀,这个正在看手机的病人大吃一惊,抬头看着这个清洁工。 几秒钟之后,这个病人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大强?大强——真是你!” 没错,这个清洁工,正是王大强;而这个病人,正是被隔离的张小婉。 张小婉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与王大强相见。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口罩厂。王大强挨个去送口罩,张小婉在厂里做饭、搜集信息,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在那次分别之后,两人都经历了很多波折。而这些波折,都是两人没有想到过的。 历经波折,再次见面,两人都是激动不已。隔着防护服,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都不由得流下了感动到了泪水。 在这个死神随时可能降临的地方,再次相遇,两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 王大强来这所医院做清洁工,目的就是张小婉。这样一来,他就能每天看见张小婉了。 张小婉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王大强说道: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张小婉被感动了,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 “傻瓜!你真是天下最傻的傻瓜!” 王大强说道: “是啊,我就是那个傻瓜!” 自从坠入爱河后,王大强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有诗意了。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这里了。”这句美得像诗歌一样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张小婉的心。 张小婉紧紧地抱着王大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渴望见到王大强,渴望与他拥抱。 她在他的耳边问道: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这一次,王大强没有说出诗一样的话语,而是说道: “你不是给我说,要转移到这所诺亚医院么?我在网上查了下,发现这家医院正在招聘清洁工,最近很多人都害怕来医院,所以应聘清洁工的人寥寥无几,我就应聘成功了。” 高兴之余,张小婉满是担忧: “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做好防护措施。我看最近有新闻说,病毒可以在人体上、在衣服上、鞋子上、门的把手上等位置残留……” 这话刚一说完,王大强就倒退了两步。 张小婉不解地问道: “咋了?” 王大强说道: “听你说病毒这么恐怖,我害怕把病毒传染给你,所以我得离你远一点……” 张小婉说道: “你这个傻瓜!如果你有了这个病毒,我也宁愿被这个病毒感染。被你感染,我心甘情愿!” 王大强急忙摆了摆手: “瞧你说的啥话?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要离你远一些!” 说完,王大强推着推车,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望着王大强远去的背影,张小婉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心里说道: “但愿这个傻瓜,刀枪不入……” W市人民医院,深夜。 钟陀独自一人来到临时搭建起来的病房,来到他妻子的身边。 妻子睁开眼睛,疲倦的眼神里,满是爱意。 妻子说道: “这么晚了,你还来干啥?” 钟陀握住妻子的手: “刚忙完今天的工作,就来看看。不来看你,我怎么睡得着?” 妻子说道: “你快走吧,赶紧休息去!” 钟陀像是没听见,看了看妻子的病历本,说道: “身体依然有些发烧……没事,发烧是免疫力在与病毒战斗的表现……老婆子,好好表现吧,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到了……你不是经常说你还很年轻吗?现在啊,就是你显示出你真实本领和年龄的时候了!” 丈夫一番话,逗乐了妻子,妻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 钟陀一愣,说道: “咋了?啥时候我都要打趣,怎么了?谁规定我不能打趣了?” 妻子微闭着眼睛,说道: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赶紧回去睡觉!” 钟陀说道: “我还能回哪里睡觉?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今天晚上,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跟你一起睡觉!” 说完,钟陀摆弄着随身提来的一张行军折叠床,紧挨着妻子的病床,把折叠床打开,铺了开来。 妻子睁开眼睛: “我说你这个老头子,还真要睡在这里?” 钟陀说道: “咋了?嫌我这个老头子了?是不是想找年轻的小鲜肉啊?” 妻子无可奈何,虽然嘴上说着不同意,但心里还是感到很满足。 夫妻俩携手走过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眼下,当这场灾难突如其来的时候,夫妻俩走得更近了。 妻子说道: “你赶紧走吧!我是已经被感染了,可千万别把你感染上了!我死了不要紧,你死了就是损失!” 钟陀说道: “我这不是戴着口罩吗?你就别瞎操心了,睡吧!” 妻子无可奈何,只好闭上了眼睛。 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第77节 心如刀绞 重症监护室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自从张小婉被隔离之后,她的心里就放不下两个人:一是王大强,现在王大强总算有消息了,而且,来到了她隔离的诺亚医院做了一名清洁工人,这样,他们几乎就可以每天都见面了;一个是萌萌,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被隔离之后,张小婉曾经给萌萌的妈妈在微博上发过私信,但无一例外地,都没有等到回复。直到张小婉看了萌萌妈妈发的最后一天告别人世的微博内容,她才知道,萌萌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人世了。 现在,唯一剩下的念想,就是希望萌萌的爸爸能够早日回来,与萌萌团聚。 一个才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需要被关爱的时候,现在,他却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一想到这里,张小婉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经历过被抛弃的痛苦,所以更能理解那种没人关爱的阴霾。 萌萌到底怎么样了? 在病房里,萌萌一直是一个可爱的、听话的小男孩。在刘珊珊等医护人员的眼里,他比某些大人更听话、更坚强。 当然,这可能是他还不懂得这才病毒的凶险,“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时候,刘珊珊的脑海里不由得闪现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如果知道得越少,是不是幸福指数越高? 就像那些住在深山的农民,他们不会上网,也就不会接触到那么多的负面新闻,生活起来自然就会觉得幸福指数很高;反而是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成天泡在网上,感觉到处都是负面新闻,各种各样没有根据、没有来源的新闻,塞满了年轻人的脑海。 萌萌非常听话,刘珊珊让做啥就做啥,打针也不哭,坚强得令人心碎。只要身体条件允许,他就会读书;后来,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能看书了,刘珊珊就给想了个办法,专门把自己的平板电脑给萌萌,让萌萌听书,听《西游记》,小小年纪的他,听得津津有味。 “如果没有这场病魔,该有多好啊!”看着萌萌认真的样子,刘珊珊忍不住地想。 尤其是当病毒袭来,孩子那种痛苦不堪的样子,常常让刘珊珊心如刀绞。看着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刘珊珊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慢慢地往下沉。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断地鼓励他。 毕竟是孩子,也有崩溃的时候。一天下午,刘珊珊查房,发现萌萌竟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哭得非常伤心。 刘珊珊急忙上前,弯着腰低声问道: “萌萌,你怎么了?” 萌萌把头埋在枕头下,呜呜地哭着,说道: “呜呜呜呜……我想妈妈了……我要妈妈……” 毕竟只有七八岁,而且这么就没看到妈妈,小孩子自然忍不住会想念。 可是,他哪里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中,“妈妈”这个称呼就已经永远地无法喊出口了。 对谁喊去呢? 刘珊珊急忙安慰道: “萌萌别哭别哭……刚才呀,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这话刚一出口,萌萌就止住了哭声: “啊?她……她给你打电话了?那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刘珊珊说道: “她是给我打的办公室电话,不是手机哦。等你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也会有自己的电话,那样,你妈妈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萌萌信以为真,满含期待: “啊?那……她说什么了?” 刘珊珊说道: “她说,她现在已经回家了,她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就等你病好以后,回家去吃呢!告诉阿姨,你最喜欢吃啥啊?” 萌萌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被刘珊珊给引导着,他回答道: “嗯……我最喜欢吃……蛋挞!还有汉堡!薯条……” 萌萌说了一大堆,刘珊珊都悄悄地记在了脑海。 又是一番好言劝慰,萌萌终于破涕为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珊珊提着一个袋子,来到了么萌萌的病床前。萌萌正在听书,看见刘珊珊走了过来,就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刘珊珊举着袋子,笑着问道: “萌萌,看这是什么?” 透过透明塑料袋,萌萌已经看到个大概,他惊讶地叫起来: “有……汉堡!有……” 萌萌在猜着的同时,刘珊珊就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放在床头。有蛋挞、有汉堡、有薯条,还有番茄酱,全都是萌萌说过的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刘珊珊指着这些美食,说道: “这是你妈妈特地托我给你送来的,她知道你最爱吃这些了。” 萌萌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 “啊?我妈妈来了?在哪里呢?她怎么不进来?我要看她!” 刘珊珊笑着说道,急忙把话题引开: “门口有警察叔叔,说不准任何人进来。你要想看她,只有尽快好起来,就能看到了。吃吧……” 萌萌拿起最大的汉堡,就开始吃起来。 看着萌萌吃得开心的样子,刘珊珊的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 萌萌的胃口好,表明病情就会越来越减轻,这怎能不让人感到开心呢? 事实上,这些美食,都只不过是刘珊珊点的外卖,只不过,她故意说是萌萌的妈妈特地做的了。 在重症监护室的另外一个区域,水仙躺在病床上,已是奄奄一息。 与刚进病房那会的美丽动人相比,现在,她已经瘦削不堪,无精打采,而且变得神经质起来。她常常独自一人流泪,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 不仅如此,病房里只要有人咳嗽一声,她就会大声地冲医护人员喊道: “这个人快死了,赶紧把他给弄走!” 在病房住了那么久,几乎每天,水仙都能看见死人的情况发生。久而久之,她认为,自己也难逃魔掌,会跟那些死去的病人一样,也要被这个病魔夺去生命。 在这样的环境下,水仙变了,内心变得特别恐惧。甚至她好几次都趁护士不注意,把输液的针头给拔了,流出来的血让邻床的病人看见了,邻床的病人惊叫起来,这才引来护士刘珊珊,急忙给她止血。 止完血后,刘珊珊给她聊天、开导,谁知水仙不但不感激,反而反唇相讥: “如果你的老公不爱你了,情人也抛开你了,你还能讲这些大道理吗?” 刘珊珊一愣,心想这人怎么复杂?人生已经够艰难了,为啥还要弄得这么复杂? 第78节 岁月之刀 这个时候,刘珊珊就觉得,一个人原来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非常重要。 那些读过的书,吃过的苦,终会在你人生的某个时刻,发挥出他的作用。 没有白读的书,没有白吃的苦,人生每一步都算数。 刘珊珊希望给水仙一些开导,一些鼓励,但又不知道从何入手。人生有些低谷,只有自己才能走出来。 看着水仙自暴自弃的样子,刘珊珊也觉得心里很难受。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悲伤的大环境之下,同一个病房里,每天都有去世的人。即使心理素质再强大,也会有人受不了。各种恐惧袭上心头,总担心死神会不会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 钟陀妻子的病情,依然处于一种缓慢平稳期,既没有变得严重,也没有变得好,这样的情景,尤其让魏功、柳雪、刘珊珊等一群医护人员感到焦灼不安。因为这意味着,还没有找到对症的治疗方案。 作为国内顶尖的病毒学感染学专家,钟陀当然知道,妻子所患的这种病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没有特效药的今天,很大程度上,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起作用,而自身免疫力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谁也说不清楚。 这天晚上,钟陀再次来到妻子的病房。看妻子的容颜,比前几天更加憔悴不堪了。钟陀忍不住一阵心疼,这个陪伴了他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人,如今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无能为力。 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呢? 钟陀俯下身去,小声劝慰道: “吃点东西吧!” 他知道,越是在身体脆弱的状态下,越是要补充蛋白质,补充营养。 妻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她感到浑身乏力,就连睁眼这么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此时此刻,她都觉得如此沉重、如此困难。 每一次唾液吞咽,每一次眨眼,甚至连每一次脉搏跳动,这些在健康时候,觉得再也轻松不过、自然不过的动作,此时,在她看来,都变得异常吃力。 钟陀凝视着妻子的面容。这张面孔,曾经陪伴着他,从年少到芳华,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如今,时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却带不走记忆的波澜。 此时此刻,钟陀才忽然发现,人世间所有的病症,都没有阿尔茨海默病厉害。阿尔茨海默病,俗成老年痴呆。 得任何病都可以,但千万不要得阿尔茨海默病。 因为那意味着,他连最美最深的记忆,都再也不记得了。 就在钟陀凝视的时候,从妻子微闭的双目中,从她的眼角流下两滴热泪。 钟陀一惊,他原本以为,妻子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可谁知,她不但没有睡着,脑海里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活动。 她为什么流泪? 钟陀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面容和已经花白的头发,缓缓地说道: “老婆子,你就好好地安心养病吧,多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妻子忽然裂开嘴,嘴里发出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声音。 钟陀也忍不住笑了: “老婆子,还是那么顽皮啊。” 妻子突然闭上嘴,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句话: “你走吧!你走开——” 钟陀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说点啥,又怕妻子不开心。 最后,钟陀终于忍不住,说道: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怕我看见你现在这幅无能为力的样子罢了!你以为我没看到过?哈!来,吃点东西!” 心思被丈夫看穿,妻子也感到“无可奈何”了。即使夫妻这么多年,她也一直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丈夫面前,可生而为人,哪里有完美无缺? 生活不光有诗与远方,还有鸡毛蒜皮,还有一地鸡毛。 钟陀继续说道: “都老夫老妻几十年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想跟我耍花招,门儿都没有!” 说完,钟陀拿出旁边一个布袋,取出一个保温桶来,里面是饭菜。 钟陀说道: “你闻闻,可香了。” 要是在以前,妻子一定会胃口大开;可现在,她是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就连闻着那饭菜的香味,腹中就觉得一阵翻江倒海,想要呕吐。 最终,妻子连尝都没有尝一口。 作为一名医生,钟陀深知妻子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妻子柔弱无力地说道: “你坐——” 钟陀预感到,妻子有什么话要说,他就床头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紧紧地握住妻子的手。 这双手,曾经多么光滑,可如今,已经布满了青筋和皱纹,皮肤已经松弛下来。 岁月带走深情,并留下雕刻的痕迹。 妻子缓缓地说道: “老头子……” 说完这三个字,妻子就更咽了。 她有满腹的话,想要说出来,可一闭上眼,眼前全都是满满的回忆。 跟他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初吻……这些美好的记忆,恍若昨日,可如今,眨眼之间,就已是风烛残年。 该从何说起呢? 半晌,妻子才说出三个字: “……谢谢你……” 说完这三个字,妻子眼角的泪水,滚滚而下。 钟陀,这个常年跟死神打交道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紧紧地握住妻子的说: “谢啥啊……”他强作笑颜,故作轻松,说道: “等你好了以后,我们还要……” 妻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老头子……你就别费力了……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你千万要……保重……” 钟陀红着眼眶,他不忍心这样跟妻子谈下去了。这样的对话,更像是遗言,像是人世间最后的告别。他看着妻子,劝慰道; “你相信了我那么多次,就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会把你给治好!我就不相信……” 医院病房里,王大强每天忙个不停,累得要命。医院,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但对于王大强来说,那里却是天堂。 因为那里有他爱的人。 第79节 至暗时刻 深夜。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一身白大褂、防护服的魏功,急急忙忙冲到手术室门口,稍微犹豫了两秒钟,然后猛地拉开急诊室的门,一头冲了进去。 手术室内,无影灯下,四五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病床上的病人,正是水仙。 水仙的身体本来就差,加上这段时间有意识地绝***神状态极差,所以导致病情急剧恶化。 以钟陀为首的医生,经过短暂的紧急会诊后,立即作出决定:立即给病人使用呼吸机,帮助病人维持呼吸。 然而,呼吸机仍然不管用,水仙的心率和血压都急剧下降,钟陀沉思片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插管。 气管插管需要负压病房,全院的负压病房只有两个。钟陀深知,如果强行做插管,喷出的体液会形成飞沫传播,医生和护士都面临巨大的感染风险。 但现实情况不容他多想,为了患者的生命,哪怕只有最后一种办法,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插管!”钟陀用不用质疑的口吻说道。 护士和其他医生们一阵紧张的忙碌,水仙的气管被切开,果然不出所料,从患者喉部喷出的体液,洒满了医生和护士们的防护服。 气管刚切开,水仙的血压和心率经过短暂的上升后,突然又开始下降。就在这关键时刻,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魏功闯了进来。 魏功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正在拿止血钳的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其他医生和护士,都埋头在无影灯下。 魏功急切地来到钟陀身旁,挤开钟陀旁边的一个医生,急切地说道: “钟老师!” 钟陀好像没听见魏功的喊声,此时,当其他医生感到束手无策之际,钟陀好像早已料到了这一切,立即开始实施胸部按压。 对于年纪已经大了、肺部功能减弱的患者来说,在实施胸部按压时,有可能会从嘴里吐出血来,但好在水仙年纪不大,如果不是因为病毒感染,她的肺部功能正处于旺盛时期。 好在水仙的嘴里,并没有吐出血来,否则,那也是传染性极强的物体。 魏功急不可耐,一把拉开钟陀正在给患者实施按压的手臂,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钟老师——师母她——她……快不行了!” 听到这里,钟陀犹如浑身遭到电击一般,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手里依然没有停止按压,汗水从他的额头涔涔而下。 旁边几个医生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啊?师母她……她怎么了?” 魏功说道: “快不行了,呼吸机都不管用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是啊,若非特别紧急的情况,魏功又怎能轻易闯进手术室? 钟陀旁边的一个医生低声对钟陀说道: “钟医生……您去看看吧,这里有我们呢……” 钟陀仍然没有停手。 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水仙的血压、心率、脉搏才逐渐上升。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钟陀的额头、前胸和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病房外走去。 而他的目的地,是另一个病房。 他每走一步,腿都像是有千钧重;每走一步,脑海里都浮现出与妻子的种种记忆。 他们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向年富力强的中年,这风风雨雨几十年,他们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他们一起恋爱,一起结婚,一起抚养两个儿女,一起买房……人生好像从来没有停下过。 这生活那,就好像一具枷锁,套在肩上,便没有卸下的时候。就好像耕地的牛,带着犁铧龙头耕地,就是它们的宿命。 …… 钟陀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他在心底暗暗祈祷: “老伴儿啊,一定要挺住,挺住!” 当他快步来到病房时,病房里一片安静。 全院几乎最好的医生,都在现场,只有钟陀不在。 看着病床旁站成一列的医生,气氛里透着严肃,弥漫着密不透风的压抑,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钟陀踉跄而去,他一把握住妻子的手,眼眶湿润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的医生,他扫了一眼床头的电子显示屏,通过那些数据,他心里就明白了,老伴儿已经走了。 老伴儿走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他正在手术室里抢救病人。 他们连最后的话,都没有说上。 这是钟陀感到最自责、最悲伤的地方。 他万万没有想到,老伴儿就这样走了。临走之前,她连话话语都没有机会对自己说。 她的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自己说吧? 她的心里,一定非常非常渴望自己在她的身边吧? 一想到这里,钟陀便觉心如刀绞,心里一阵憋得慌。 旁边的医生们,垂立在一旁,默哀致敬。他们每一个人,包括刘珊珊、柳雪等,都被钟陀的高风亮节深深的感动了。 看着钟陀,刘珊珊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两个字:气场。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一个人是有气场的,但是从钟陀的身上,仿佛就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 从他的身体里,散发着一股儒雅、高尚的灵魂,而这灵魂就像是看不见的光环,笼罩在他的周围。 刘珊珊终于明白,所谓的气场,就是一个人的人格魅力。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更加对钟陀肃然起敬了。 钟陀站起身来,冲旁边的医生、护士们摆了摆手: “你们出去吧……外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你们……我……我给老伴儿说说话……” 魏功和其他医生、护士们,都站着不动。 钟陀是真的生气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出去,都出去!” 闻听此言,刘珊珊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其他医生和护士们,也都被眼前的情景深深的感动了,都静静地退了出去,他们不愿再打扰这位德高望重的长着,不愿再打扰他和妻子独处的时间…… 第80节 希望解药 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 w市的上空,沐浴在一片冬日的暖阳之下。 只是,对于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说,这个冬天实在是有些太过漫长了。 那些足不出户的人,从最初的烦躁、憋闷,到后来的无奈、接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望不到头的绝望。 每个活着的人,心里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这病毒,何时是个头啊?” 从新闻媒体的报道来看,每天确诊的病例数量,依然在不断的攀升。 希望,是人世间最美的词语。 可是,谁来给予大家希望? 希望从何而来? 就在钟陀刚刚忙着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之时,他突然接到有关部门的通知,去开会。 医院的院长得知这个情况后,专门找到钟陀,让他安心处理妻子的后事,并且成立了专门的治丧委员会。谁知院长的一片好心,全都被钟陀否定了。 只有在那个妻子刚离去的夜晚,钟陀在妻子的遗体前独坐了整整一夜,也说了整整一夜。 虽然老伴儿听不见了,但钟陀还是要说,不停地说。 他把与妻子的种种过往,都回忆了一遍,也都讲述了一遍。奇怪的是,他在回忆和讲述的这些过程中,都面带微笑,像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那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妻子刚去世的悲伤。 当他面带微笑地讲述完之后,钟陀又静静地叹了口气,面色凝重,突然流下泪来。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陪你出去旅游过一次……你跟着我……真是受苦受累啊……两个孩子,都是你一把拉扯大的……你走的时候,也不给我说一声……” 钟陀一边说着这些,一边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个小孩。 门外,刘珊珊的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正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远远地,她就看见钟老的肩膀上下抽动,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哭诉声。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刘珊珊的心里满是尊敬、敬佩、爱戴和心疼。 “钟老……您千万要……保重……喝点热水吧……” 看着钟陀和妻子的一往情深,刘珊珊也被深深的感动了,流下泪来。 刘珊珊递过去几张纸巾,钟陀接了过来,擦拭了一下眼泪和鼻涕,止住哭声,接过刘珊珊递过来的热水,放在了旁边。 刘珊珊没有再说话,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个夜晚,钟陀一直在妻子的遗体前,守候了整整一夜。而刘珊珊,就一直守在门外。 东方发白,朝阳初露的时候,钟陀从里面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看上去,一夜之间,他憔悴了许多。 刘珊珊急忙上前扶住钟陀: “钟老……您休息休息吧……” 钟陀做了一个深呼吸,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用,通知大伙,开例会吧……” 刘珊珊被钟陀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 谁知妻子的后事还没处理完,上级就通知开会。 作为病毒行业的权威,钟陀深知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病情发展到现在,人民的心里越来越焦虑、恐惧了。 钟陀对医院的院长说道: “取消治丧委员会,妻子的后事,交给殡仪馆就行了。上级通知我去开会,说明这个会议非常重要,我必须参加。” 两天后,在一个大型会议室里,全国范围内医疗行业的专家,齐聚一堂,与决策者们一起,共商国是。 眼下,人民的健康是最重要的。打赢这场病毒战,就是对人民群众最好的交代。 问题是:如何才能打赢? 当人民群众看着每天上升的确诊人数,他们能相信打赢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连希望都看不到,还谈何信心? 希望从何而来? 只有把不断攀升的数字降下来,希望才会诞生。 如何才能降下来? 随着封城的决定出台,数据在一定时间内,维持了平稳状态。但封城之前,有一部分w市人流动到各个省市,给其他省市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导致总体数据依然在不断上升。 在这样的情况下,钟陀在会上发言,表示:眼下唯一的出路,对外加大管控措施,控制人口流动,尽可能地减少病毒的传播;对内,总结救治方法和措施,科学、合理地对已有病人进行救治。 钟陀的发言,赢得一片掌声。 开完会回到医院后,立即召集全员的主要医护人员开会,传达了会议精神,并要求大家继续克服困难,冲锋在前,尤其是党员同志,更应该起到带头作用。这时候,就是考验一个党员意志力的时候。 钟陀说道: “越是在紧要关头,我们共产党人越是要坚守到底。大家不要忘了誓言,入党不是为了捞政绩,入党是为了牺牲和奉献的。我建议,通过这次战疫,考察一批入党积极分子。” 会后,刘珊珊专门找到钟陀,表达了自己想要入党的想法。 钟陀笑着说道: “好啊,入党是好事。可是,正如我刚才在会上所说,入党不是为了捞政绩,是为了牺牲和奉献,如果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或者说还不够坚定,那就不要急着入党。” 刘珊珊说道: “我原本对于入党没什么概念,也对党的某些理论没有切身的体会,可是,我从您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党员,我想做一个像您这样搞的共产党员。” 钟陀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看着刘珊珊,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不过是做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本分。能不能加入共产党,得看你的实际行动。在这件事情上,我建议慎重、不急。” 刘珊珊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走开了。 诺亚医院,王大强每天都佝偻着背,不停地忙前忙后,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劲头十足,就没有个休息的时候。 人人都对医院避而远之,只有王大强,最想来的地方就是医院。因为这里有他爱的人,还能拿到一份不错的报酬。 这天晚上,就在王大强打扫楼道的时候,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81节 突如其来 这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王大强正独自一人打扫着楼道。 楼道里放着两个大型的垃圾桶,他的任务就是,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把这两个大型垃圾桶清理干净。 然而,当他习惯性地来到楼道时,却赫然发现:垃圾桶没有了。 这就奇怪了,每层楼的楼梯都有两个垃圾桶,这是医院的标配,他到诺亚医院打扫清洁已经两三周了,这点常识他还是懂的。 奇怪,垃圾桶到哪里去了呢? 王大强举目四顾,楼道里没有,他又探头朝走廊里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一个留着一头长发的女性,此刻正背对着她,站在垃圾桶上,奋力地朝栏杆上爬去。 ——不用问,那架势就是要跳楼啊! 在诺亚医院,每个楼道的位置,都放有两个垃圾桶,垃圾桶上方,就是一扇窗户,但无一例外地,每一处窗户都被防盗网给封死了。 这就完全杜绝了个别人想不开想要跳楼的隐患。 然而,谁能想到,竟然有人不从楼道上跳,而是将垃圾桶挪到走廊里,以垃圾桶为垫脚石,朝栏杆外面翻越呢? 这样一来,自己每天负责的垃圾桶,岂不就成了杀人工具?成了帮凶? 想到这里,王大强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他本能地喊道: “垃圾桶——那是我的垃圾桶——” 那个女性先前背对着王大强,只看到一头长发,看不到面容和女子的真实年龄,这会听见喊声,女性不由得扭头朝王大强看了一眼。 王大强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眼神——绝望里带着不舍。 看年龄,不过30多岁,看模样,应该是城市里的上班族。 王大强忍不住问道: “哎哎,我说妹子,你可别想不开啊,来来来,下来下来,我在楼到来捡到一个东西,你看看,还挺值钱的……” 王大强不知道这位女子为什么跳楼,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阻止这位女性跳楼,只好胡诌了这么一个理由。 这个女子悲伤而绝望地摇了摇头: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王大强一愣,说道: “妹子,你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你让你父母怎么想?你家人怎么想?你老公孩子怎么想?” 没想到这话刚一出口,这女人哇啦一声,就哭开了。王大强哪见过阵势,立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打住打住,我最怕女人哭了…………来来,你下来,给我说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如果说完你还是要跳,我也不拦你,你说你,跳个楼,还那么猴急干啥?也不急这一会不是?怎么的,还得过去赶着吃宵夜啊?” 王大强这一番话,让人忍俊不禁。这女子一听,也没先前那么激动了,她无比幽怨地看了一眼王大强,说道: “你懂个屁。” 王大强心想,我是不懂屁,可你竟然懂到跳楼的地步,你说你是不是傻? 王大强也不与她争辩,她说啥就是啥,顺走她走,只怕惹毛了她,她一情绪激动,又跳上了。 跳楼这玩意儿,可没有第二次。 王大强点了点头: “是是,你说得是,我傻,我就是傻……” 场面到这个地步,双方就有点尴尬了,陷入尬聊的境地,王大强一看有些冷场了,灵机一动,说道: “来来来,我正到处找人呢,就发现你了,你说是不是巧合……”王大强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在裤兜里摸索着,好像在掏寻一件十分重要的宝物。 女子从栏杆上下来,跳下垃圾桶,半信半疑,朝她走过来。 这时候,王大强传递给女子的一个重要信号是:她是被需要的。 大凡一个对人生感到绝望的人,都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都会觉得这个是世界再也不需要他了。 虽然王大强的“演技”很蹩脚,但这丝毫不影响女子的心情短暂回暖。 在那一刻,她体会到了“被需要”的价值。 趁女子走下来的时候,王大强麻利地一个转身,猫下腰,端起地上的垃圾桶,朝楼道口走去。 王大强的这个动作,顿时让女子回到了冰冷的现实:原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根本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就是在骗自己下来! 当女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立刻就变得愤怒起来,她对着王大强大声叫骂起来: “骗子,都是骗子!呜呜呜……我……我要去死!我要死给你看!” 王大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说道: “我很忙,啊,你死给我看,我还工夫看呢!” 王大强的态度之所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因为她瞄了一眼栏杆与地面的距离,如果她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是根本无法翻越栏杆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子愤怒了。 她大骂王大强是个骗子,是个懦夫。 王大强在心里笑笑,心想没必要跟这类人一般见识,自己是不是骗子、是不是懦夫,用得着你来评价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无论女子如何叫骂,王大强都无动于衷。 他这种“见怪不怪”的态度,反而激怒了女子。 女子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暗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王大强将垃圾桶清理干净,转身要走,被女子一把拉住。 王大强不解地问道: “你想干什么?” 女子不依不饶地说道: “你得对我的活着负责!” 王大强心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噢,你还活着,所以我就应该对你负责?你本来应该死去的? 王大强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就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谁知那女子突然趁其不备,像一条疯狗似的,一口咬住了王大强的手臂,事发突然,王大强根本没料到会这样,低头一看,竟然流血了。王大强本能地“嗷——”叫一声,使劲挣脱女子,眼神里便喷出了怒火。 王大强急道: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你你……” 话音刚落,这女子与又一把上前,扯下了王大强的口罩。 女子发疯一般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这下你也完蛋了……” 王大强一愣,心想为什么我也完蛋了? 只听这女子说道: “我感染了病毒,这下,你也肯定被感染上了……” 第82节 飞来横祸 王大强万万没料到,自己无意中竟然被感染病毒了! 虽然还没有确诊,但从这个女子的言行举止,王大强基本判断自己是被感染了。 试想一下,一个正常的女子,怎么会要跳楼? 王大强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这一遭。他原本以为,让女子从垃圾桶上下来,挪开垃圾桶,干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溜之大吉。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然中了这个陌生女子的圈套! 此时此刻,王大强的内心是复杂的。 有对自己疏于防范的自责,哎,明知这个女子不正常,在这敏感时期,在这特殊的环境之下,自己为啥就没想到要防范呢?哪怕多远一点也好啊!自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有对这个女子的憎恨。你自己要寻短见也就罢了,可为啥要拉上我垫背?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跳下去了的好呢。 有对病毒的恐惧。这个女子先是咬了自己一口,后来又扯下了口罩,从这个女子的言行举止中,可以判断出她一定是被感染了病毒,在如此近距离而且没有防护措施的环境之下,只怕自己凶多吉少,已经被感染了! …… 自责、愤怒和恐惧等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让王大强此时此刻如坠冰窟。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此刻,两个保安已闻声赶到,一左一右,将这个女子给架了起来。王大强对两个保安说道: “你们可千万要小心了,她可能被感染病毒了!” 两个保安一听,也各自往后退了半步。 王大强摸出手机,果断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这女子一看有人报警了,顿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疯狂地冲王大强扑了过来: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王大强心想,我骗你根毛线啊,让你不要寻短见就是骗子,那你跳下去好了。但此时,王大强的恐惧和怒火交替上升,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本想痛骂她一通,但又觉得离她越远越好,这才转身下了楼梯,朝下跑去…… 重症监护室里,水仙的床头,电子显示屏上,各类数据开始回归正常,趋于平稳。 在钟陀的亲自主刀下,水仙总算逃过一劫,捡回了一条生命。 有时候,刘珊珊觉得医院非常残酷,她见证了太多的死亡,见证了太多的别离和悲伤; 有时候,刘珊珊觉得医院是那么的美好。那些原本濒临死亡的生命,在手术刀的指引下,重新回到人间。 这,或许就是医护这个行业独有的魅力。 水仙微闭着双目。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时,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在离水仙不远的地方,是10岁的萌萌。 萌萌是个聋哑儿童,此前,他与刘珊珊的交流,都靠简单的手语,实在不行的时候,萌萌就用纸和笔进行交流。 有时候,刘珊珊会回想起那个叫张小婉的女孩。是她,将萌萌送到病房的,是她,教会了刘珊珊简单的手语,从而让她能与病人进行简单的手语交流。 现在,这个孩子的病情越来越好转,眼看就可以出院了,可是让刘珊珊感到焦急的是,孩子的家人一直没来医院探望。 这天下午,张小婉正在诺亚医院的隔离病房里看着手机上的一本网络小说《二胎囧爸》,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接起电话,她才明白,这是医院的护士刘珊珊打来的。 刘珊珊在电话里问道: “请问……你是张小婉吗?我是w人民医院的护士刘珊珊。” 张小婉心里有些高兴,说道: “你好,对,你是珊珊啊,我是小婉。” 刘珊珊说道: “萌萌……” 一听说萌萌,张小婉的心便忍不住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急切地问道: “萌萌怎么了?” 刘珊珊说道: “他很好……就是有些想妈妈……他的病情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想问下,你跟萌萌是什么关系?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你能联系上吗?” 听到这里,张小婉稍感心安。她说道: “他的妈妈……因为感染了病毒……去世了……对了,这个消息你千万不能告诉萌萌……他的爸爸……据说是在外地打工,我也联系不上……” 听到这个消息,刘珊珊的心忍不住猛烈地跳动起来。多可爱的一个孩子,现在却失去了母爱!哎,老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 刘珊珊在电话里问道: “那么,请问……你是萌萌的……” 张小婉本想说出实情,可那样一来的话,或许,她就会永远地与萌萌失去联系。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他将怎么生活?想到这里,张小婉说道: “我是她的小姨。” 刘珊珊说道: “过两天,萌萌就可以出院了,你能来办理一下出院手续么?” 张小婉一愣,她敏感地意识到,办理出院手续有可能需要缴纳一笔住院费,但转念一想,即使缴纳一笔住院费,她也要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再过两天,自己的隔离期就满了,照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自己应该没被感染上病毒,所以,去接萌萌出院,是可以做到的。 与刘珊珊挂上电话,张小婉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给王大强打个电话。萌萌没地方可去,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除了一个有可能会出现的爸爸),她想收养这个孩子。 可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那将在孩子身上付出更多的精力、时间和金钱。 以前,张小婉孤零零的一个人,所有的决定都可以一个人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张小婉拨通了王大强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听。 “奇怪,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小婉一连打了几遍,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王大强才回过来。 不等王大强开口,张小婉就说道: “你干啥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王大强在电话那边情绪低落地说道: “我……我没事……” 张小婉从王大强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同寻常,说道: “不可能,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83节 头次发火 王大强知道瞒不住了。 他原本还想对张小婉隐瞒,可是,张小婉很快就听出了他情绪里的不同寻常。 连王大强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么跟张小婉谈恋爱之后,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秘密了? 因为他所有的秘密,都想与对方分享。 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 王大强在电话里说道: “那个……小婉……你……你还好吧?医生说没事儿吧?” 张小婉说道: “我?我没事啊。这不,再过两天就隔离期满了,可以恢复自由了。怎么今天没见你来做清洁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大强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刚刚被确诊了……” 张小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 “啥?你被确诊了?你确诊啥了?” 王大强说道: “就是这次的病毒。” 张小婉只觉得头晕目眩,当即就在电话里巴拉巴拉开了: “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注意防护,让你戴好口罩,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哎,我就说吧,你当初就不应该来这医院打工,这医院就是最危险的地方,那是你能来的吗?哎……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在哪里?看医生了吗?” 张小婉一番数落,犹如连珠炮似的,好一阵子才停息。 王大强只是在电话里默默地说了三个字: “我愿意。” 张小婉怀疑自己没听清,反问了一句: “你说啥?” 王大强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说,我愿意。千金难买我愿意!” 张小婉在电话里不由得“哟呵”一声: “哟呵,你现在倒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呀,就是个傻瓜,天生个的傻瓜!” 这是张小婉和王大强两人自认识以来,发生的第一次争吵。 在此之前,两人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心平气和的。这一次不一样,张小婉就像是一个被点着的火药桶。 王大强呢,就像一个闷墩,任由张小婉发泄,他都岿然不动。 张小婉那些火辣招数,碰上王大强,就犹如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被王大强的化骨绵掌给轻轻松松的化解了。 一个强,一个弱;一个火辣,一个稳重。这俩人凑到一堆,想要吵架难。 张小婉在电话里噼里啪啦地爆发了一阵之后,王大强都没有任何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嗯,啊,嗯,啊,对,对……”彻底让张小婉没脾气了。 直到张小婉不说话了,王大强才说道: “我现在w市人民医院,昨天半夜住进来的,今天上午结果才出来,确诊,阳性。放心,没事的,有病呆在医院就是最安全的,现在你好我担心都没有用,一切有医生呢……” 王大强虽然一番好言劝慰,但挂上电话的张小婉仍然忍不住心事重重。 自己只不过是隔离,而且马上隔离期就满了,也做了好几次相关检测,都证明自己是健康的,你就没事了;可现在王大强不一样啊,王大强已经确诊了,阳性。 这怎不让人焦心? 爱上一个人,或许就是这样吧,有了心思,有了焦虑,有了放不下。想当初,心里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多轻松自在啊,想吃吃想睡睡,没心没肺。 w市人民医院,病房内。 萌萌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妈妈,让刘珊珊看了更加心痛。此前,刘珊珊还不知道,萌萌的妈妈因为感染病毒已经去世了;现在,当她从张小婉口里得知这个信息后,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萌萌,都觉得他怪可怜的。 才十来岁的孩子,怎能缺少母爱和父爱? “珊珊姐姐,你说,妈妈能来接我吗?”这天上午,萌萌用手语问刘珊珊。 刘珊珊点了点头: “肯定会的……” 她在犹豫,要不要编个理由,说他妈妈不能来了?但转念一想,那未免也太残忍了点,心想还是等他出院的时候再说吧。 王大强正面壁而卧,突然听到一个护士的声音,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刘珊珊嘛! 在丁月明的卡车上,他第一次见到刘珊珊,同行了一段路,正是这一段同行,改变了王大强的行踪,也改变了王大强的命运。 王大强不由得轻轻地喊了一声: “珊珊——刘珊珊——” 但隔得太远,刘珊珊显然没听见。昨天住进来的时候,不是刘珊珊值班,所以她压根儿没关注到有一个叫“王大强”的病人进来了。 王大强无奈,只好伸手按了墙壁上的呼叫铃,刘珊珊快步走了过来。 王大强虽然被检测出呈阳性,但症状还不是很明显,精神也显得不错。他笑着问道: “珊珊,还认识我不?” 刘珊珊错愕了,在她看来,病房里的人都差不多,因为都戴着口罩。 不等刘珊珊回答,王大强就抢先说道: “王大强,我是王大强……卡车上……” 就在王大强报出自己名字的同时,刘珊珊也把他认出来了。刘珊珊惊喜地叫道: “啊?大强哥,怎么是你?咋了,你难道也…………” 刘珊珊自然不会忘记,他们曾经在卡车上同行过一段很长的路,王大强也曾经把口罩都捐给了医院。 王大强自嘲地说道: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重逢,这真不是一个好地方,哪怕外面茶楼也好啊……” 说完,王大强向她讲述了自己被感染的经过。 刘珊珊不由得被他的诚实打动了,也被他的乐观精神打动了: “哎,你后来和你暗恋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王大强笑着说道: “多亏了你这个红娘,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了……” 刘珊珊打心底为王大强感到高兴: “你瞧,多幸福的事啊。哎对了,能告诉你女朋友的名字吗?” 刘珊珊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一问之下,她万万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王大强说道: “小婉,张小婉。” 刘珊珊只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于是说道: “张小婉?看来重名的人太多了,我刚好也认识一个叫张小婉的。” 王大强一愣: “哦?这么巧?” 刘珊珊扭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男孩萌萌,说道: “瞧,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就是张小婉送来的,这个男孩叫萌萌。” 王大强不由得一愣: “啊?那你跟张小婉有联系吗?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刘珊珊拿出手机,说出了张小婉的手机号码。 王大强听完之后,激动不已: “没错,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刘珊珊惊得张大了嘴巴: “啊?我还以为是名字恰好重合,没想到就是同一个人,天呐……” 国家战疫最新6章节 第83节 头次发火 王大强知道瞒不住了。 他原本还想对张小婉隐瞒,可是,张小婉很快就听出了他情绪里的不同寻常。 连王大强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么跟张小婉谈恋爱之后,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秘密了? 因为他所有的秘密,都想与对方分享。 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 王大强在电话里说道: “那个……小婉……你……你还好吧?医生说没事儿吧?” 张小婉说道: “我?我没事啊。这不,再过两天就隔离期满了,可以恢复自由了。怎么今天没见你来做清洁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大强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刚刚被确诊了……” 张小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 “啥?你被确诊了?你确诊啥了?” 王大强说道: “就是这次的病毒。” 张小婉只觉得头晕目眩,当即就在电话里巴拉巴拉开了: “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注意防护,让你戴好口罩,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哎,我就说吧,你当初就不应该来这医院打工,这医院就是最危险的地方,那是你能来的吗?哎……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在哪里?看医生了吗?” 张小婉一番数落,犹如连珠炮似的,好一阵子才停息。 王大强只是在电话里默默地说了三个字: “我愿意。” 张小婉怀疑自己没听清,反问了一句: “你说啥?” 王大强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说,我愿意。千金难买我愿意!” 张小婉在电话里不由得“哟呵”一声: “哟呵,你现在倒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呀,就是个傻瓜,天生个的傻瓜!” 这是张小婉和王大强两人自认识以来,发生的第一次争吵。 在此之前,两人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心平气和的。这一次不一样,张小婉就像是一个被点着的火药桶。 王大强呢,就像一个闷墩,任由张小婉发泄,他都岿然不动。 张小婉那些火辣招数,碰上王大强,就犹如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被王大强的化骨绵掌给轻轻松松的化解了。 一个强,一个弱;一个火辣,一个稳重。这俩人凑到一堆,想要吵架难。 张小婉在电话里噼里啪啦地爆发了一阵之后,王大强都没有任何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嗯,啊,嗯,啊,对,对……”彻底让张小婉没脾气了。 直到张小婉不说话了,王大强才说道: “我现在w市人民医院,昨天半夜住进来的,今天上午结果才出来,确诊,阳性。放心,没事的,有病呆在医院就是最安全的,现在你好我担心都没有用,一切有医生呢……” 王大强虽然一番好言劝慰,但挂上电话的张小婉仍然忍不住心事重重。 自己只不过是隔离,而且马上隔离期就满了,也做了好几次相关检测,都证明自己是健康的,你就没事了;可现在王大强不一样啊,王大强已经确诊了,阳性。 这怎不让人焦心? 爱上一个人,或许就是这样吧,有了心思,有了焦虑,有了放不下。想当初,心里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多轻松自在啊,想吃吃想睡睡,没心没肺。 w市人民医院,病房内。 萌萌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妈妈,让刘珊珊看了更加心痛。此前,刘珊珊还不知道,萌萌的妈妈因为感染病毒已经去世了;现在,当她从张小婉口里得知这个信息后,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萌萌,都觉得他怪可怜的。 才十来岁的孩子,怎能缺少母爱和父爱? “珊珊姐姐,你说,妈妈能来接我吗?”这天上午,萌萌用手语问刘珊珊。 刘珊珊点了点头: “肯定会的……” 她在犹豫,要不要编个理由,说他妈妈不能来了?但转念一想,那未免也太残忍了点,心想还是等他出院的时候再说吧。 王大强正面壁而卧,突然听到一个护士的声音,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刘珊珊嘛! 在丁月明的卡车上,他第一次见到刘珊珊,同行了一段路,正是这一段同行,改变了王大强的行踪,也改变了王大强的命运。 王大强不由得轻轻地喊了一声: “珊珊——刘珊珊——” 但隔得太远,刘珊珊显然没听见。昨天住进来的时候,不是刘珊珊值班,所以她压根儿没关注到有一个叫“王大强”的病人进来了。 王大强无奈,只好伸手按了墙壁上的呼叫铃,刘珊珊快步走了过来。 王大强虽然被检测出呈阳性,但症状还不是很明显,精神也显得不错。他笑着问道: “珊珊,还认识我不?” 刘珊珊错愕了,在她看来,病房里的人都差不多,因为都戴着口罩。 不等刘珊珊回答,王大强就抢先说道: “王大强,我是王大强……卡车上……” 就在王大强报出自己名字的同时,刘珊珊也把他认出来了。刘珊珊惊喜地叫道: “啊?大强哥,怎么是你?咋了,你难道也…………” 刘珊珊自然不会忘记,他们曾经在卡车上同行过一段很长的路,王大强也曾经把口罩都捐给了医院。 王大强自嘲地说道: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重逢,这真不是一个好地方,哪怕外面茶楼也好啊……” 说完,王大强向她讲述了自己被感染的经过。 刘珊珊不由得被他的诚实打动了,也被他的乐观精神打动了: “哎,你后来和你暗恋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王大强笑着说道: “多亏了你这个红娘,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了……” 刘珊珊打心底为王大强感到高兴: “你瞧,多幸福的事啊。哎对了,能告诉你女朋友的名字吗?” 刘珊珊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一问之下,她万万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王大强说道: “小婉,张小婉。” 刘珊珊只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于是说道: “张小婉?看来重名的人太多了,我刚好也认识一个叫张小婉的。” 王大强一愣: “哦?这么巧?” 刘珊珊扭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男孩萌萌,说道: “瞧,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就是张小婉送来的,这个男孩叫萌萌。” 王大强不由得一愣: “啊?那你跟张小婉有联系吗?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刘珊珊拿出手机,说出了张小婉的手机号码。 王大强听完之后,激动不已: “没错,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刘珊珊惊得张大了嘴巴: “啊?我还以为是名字恰好重合,没想到就是同一个人,天呐……”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4节 快乐傻子 故人重逢。 这本就是人生幸福的一种。 虽然重逢的地点在医院,但这种感觉也让人感到欣慰、心情舒畅。 然而,在这欣慰与舒畅的背后,也潜藏着一丝不安。 这就是萌萌的未来。 萌萌马上就要出院了,却失去了妈妈,每当想到这一点,刘珊珊就觉得心情再也舒畅不起来。 每次到病房去,看着萌萌那可爱的模样,一种母性的关辉就从刘珊珊的心里油然而生。 一个聋哑儿童,失去了母亲的照顾,父亲又不知身在何方,他的未来将会怎么办? 虽然以前也有不少病人,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和困难,但是从未有哪一人,像萌萌这样,更让人揪心。 看着他那纯洁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刘珊珊觉得心都融化了。 这段时间,病房的人进进出出,虽然强大的隔离措施减少了更多病毒的传播,但由于w这座城市人口基数庞大,病房里,每天的病人仍然络绎不绝,仍然有不少人,因为床位紧张,而无法住进医院,得到及时的救治。 人们仍然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曙光,不知道这个病毒什么时候结束。 网络上不时传出的负面新闻,更是加重了不少人的心理负担。 对于刘珊珊而言,最近更忙了、更累了。加班是常事。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累得倒头就睡,在闹钟的刺耳铃声中,挣扎着起来上班。 “要是能睡个好觉就好了。”刘珊珊不止一次地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已经成了她最大的愿望。 可是,后来,她却失眠。明知累得要命,明知亟需一场好的睡眠缓解疲劳,可就是睡不着。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个病人的面孔,每个面孔背后都有一个悲情故事,这些真实的故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师母的去世,更是让她心情沉重。师母去世的那个夜晚,她就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也听钟陀对刚刚去世的师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整夜。她为恩师和师母之间的爱情而感动,她为恩师的高风亮节而感动,恩师对师母的愧疚之情,更是让她自己感同身受…… 慢慢地,她的饭量越来越少。哪怕最香最美味的饭菜摆在面前,她也常常只是拨弄几下就放下筷子。面容越来越憔悴,就连皮肤也越来越失去光泽。 一天下班,回宿舍的途中,在汽车上,柳雪对她说道: “珊珊,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看你状态有点不对啊。” 刘珊珊强作笑颜: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累……” 柳雪摇了摇头: “不对啊,要说累,我们都累,可是你的状态就不对。你……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刘珊珊摇了摇头: “没有……我很好。” 柳雪劝慰道: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要不请个假?” 刘珊珊说道: “没事,我真没事,不用……” 柳雪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要是你有什么心事,可千万别藏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 刘珊珊点了点头: “好的。” 然而,柳雪的安慰并没有让刘珊珊感到真正轻松下来。 这天晚上,刘珊珊从宿舍出发,坐上去医院的客车时,才发现都坐在旁边的柳雪不在,座位是空着的。 “咦,难道她调班了?”当时的刘珊珊没来得及多想,跟着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走进护士办公室,刘珊珊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平时很少说话的护士们,竟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那模样,都很神秘。 刘珊珊不解地问一个正在交班的护士: “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在聊啥?” 这个护士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这才说道: “柳雪被一个病人感染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珊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昨天还跟她一同上下班,怎么今天就被感染了?而且还是被病人感染的? 天呐,这也太疯狂了。刘珊珊觉得,世界在那一刻开始一点一点的坍塌。 那个夜班,刘珊珊都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萌萌的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那个她最喜欢的小男孩,那个曾给她带来快乐也带来忧伤的小男孩,如今也人去床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老年病人。 小男孩走的时候,她甚至都没说一句再见。 转念一想,这也挺好的,可以免去一些别离的伤感。 不过王大强还在。 看上去,王大强的状态还不错。一见到刘珊珊,王大强就忍不住说了起来: “萌萌已经被小婉接走了……小婉也解除隔离了……小婉和我商量了,如果萌萌的爸爸一直不出现,我们就收养他……” 听到这个消息,刘珊珊的心情不由得阴转晴了。这样一来,或许是萌萌最好的归宿了。她相信,王大强和张小婉会善待王大强的。 刘珊珊鼓励王大强: “好啊,现在只要你出院了,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名万口罩厂,由于长期停工,已经布满了蜘蛛网。张小婉端着满满一盆水,不停地清洗各种工具和桌椅,并喷上消毒液。 萌萌在一旁努力地帮忙,用一张毛巾擦拭着桌面。 张小婉累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忙活一边对萌萌说道: “好吧,咱这个工厂啊,又可以运转了,又多了一个小帮手,多了一个男子汉了。来,我们今天就让它运转起来,哪怕一天只生产10个口罩也行!” 萌萌用手语交流道: “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你的老板呢?” 张小婉噗嗤一笑: “这里不止一个人,这里有两个人,你和我!老板?老板跑了!” 忙活了半天之后,张小婉系着一张围裙,又开始忙活着做饭。 饭菜摆上桌,张小婉给萌萌盛上一碗饭,说道: “健康真好,自由真好。” 萌萌一边香甜地吃着,一边夸道: “姐姐你的手艺真好……” 虽然萌萌是用手语说出来的,但从他那活泼的眼神、快乐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快乐。 是啊,如果萌萌不去想妈妈,如果张小婉不去想王大强,做个快乐的傻子,何尝不是人生所愿……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4节 快乐傻子 故人重逢。 这本就是人生幸福的一种。 虽然重逢的地点在医院,但这种感觉也让人感到欣慰、心情舒畅。 然而,在这欣慰与舒畅的背后,也潜藏着一丝不安。 这就是萌萌的未来。 萌萌马上就要出院了,却失去了妈妈,每当想到这一点,刘珊珊就觉得心情再也舒畅不起来。 每次到病房去,看着萌萌那可爱的模样,一种母性的关辉就从刘珊珊的心里油然而生。 一个聋哑儿童,失去了母亲的照顾,父亲又不知身在何方,他的未来将会怎么办? 虽然以前也有不少病人,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和困难,但是从未有哪一人,像萌萌这样,更让人揪心。 看着他那纯洁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刘珊珊觉得心都融化了。 这段时间,病房的人进进出出,虽然强大的隔离措施减少了更多病毒的传播,但由于w这座城市人口基数庞大,病房里,每天的病人仍然络绎不绝,仍然有不少人,因为床位紧张,而无法住进医院,得到及时的救治。 人们仍然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曙光,不知道这个病毒什么时候结束。 网络上不时传出的负面新闻,更是加重了不少人的心理负担。 对于刘珊珊而言,最近更忙了、更累了。加班是常事。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累得倒头就睡,在闹钟的刺耳铃声中,挣扎着起来上班。 “要是能睡个好觉就好了。”刘珊珊不止一次地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已经成了她最大的愿望。 可是,后来,她却失眠。明知累得要命,明知亟需一场好的睡眠缓解疲劳,可就是睡不着。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个病人的面孔,每个面孔背后都有一个悲情故事,这些真实的故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师母的去世,更是让她心情沉重。师母去世的那个夜晚,她就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也听钟陀对刚刚去世的师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整夜。她为恩师和师母之间的爱情而感动,她为恩师的高风亮节而感动,恩师对师母的愧疚之情,更是让她自己感同身受…… 慢慢地,她的饭量越来越少。哪怕最香最美味的饭菜摆在面前,她也常常只是拨弄几下就放下筷子。面容越来越憔悴,就连皮肤也越来越失去光泽。 一天下班,回宿舍的途中,在汽车上,柳雪对她说道: “珊珊,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看你状态有点不对啊。” 刘珊珊强作笑颜: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累……” 柳雪摇了摇头: “不对啊,要说累,我们都累,可是你的状态就不对。你……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刘珊珊摇了摇头: “没有……我很好。” 柳雪劝慰道: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要不请个假?” 刘珊珊说道: “没事,我真没事,不用……” 柳雪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要是你有什么心事,可千万别藏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 刘珊珊点了点头: “好的。” 然而,柳雪的安慰并没有让刘珊珊感到真正轻松下来。 这天晚上,刘珊珊从宿舍出发,坐上去医院的客车时,才发现都坐在旁边的柳雪不在,座位是空着的。 “咦,难道她调班了?”当时的刘珊珊没来得及多想,跟着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走进护士办公室,刘珊珊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平时很少说话的护士们,竟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那模样,都很神秘。 刘珊珊不解地问一个正在交班的护士: “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在聊啥?” 这个护士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这才说道: “柳雪被一个病人感染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珊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昨天还跟她一同上下班,怎么今天就被感染了?而且还是被病人感染的? 天呐,这也太疯狂了。刘珊珊觉得,世界在那一刻开始一点一点的坍塌。 那个夜班,刘珊珊都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萌萌的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那个她最喜欢的小男孩,那个曾给她带来快乐也带来忧伤的小男孩,如今也人去床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老年病人。 小男孩走的时候,她甚至都没说一句再见。 转念一想,这也挺好的,可以免去一些别离的伤感。 不过王大强还在。 看上去,王大强的状态还不错。一见到刘珊珊,王大强就忍不住说了起来: “萌萌已经被小婉接走了……小婉也解除隔离了……小婉和我商量了,如果萌萌的爸爸一直不出现,我们就收养他……” 听到这个消息,刘珊珊的心情不由得阴转晴了。这样一来,或许是萌萌最好的归宿了。她相信,王大强和张小婉会善待王大强的。 刘珊珊鼓励王大强: “好啊,现在只要你出院了,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名万口罩厂,由于长期停工,已经布满了蜘蛛网。张小婉端着满满一盆水,不停地清洗各种工具和桌椅,并喷上消毒液。 萌萌在一旁努力地帮忙,用一张毛巾擦拭着桌面。 张小婉累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忙活一边对萌萌说道: “好吧,咱这个工厂啊,又可以运转了,又多了一个小帮手,多了一个男子汉了。来,我们今天就让它运转起来,哪怕一天只生产10个口罩也行!” 萌萌用手语交流道: “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你的老板呢?” 张小婉噗嗤一笑: “这里不止一个人,这里有两个人,你和我!老板?老板跑了!” 忙活了半天之后,张小婉系着一张围裙,又开始忙活着做饭。 饭菜摆上桌,张小婉给萌萌盛上一碗饭,说道: “健康真好,自由真好。” 萌萌一边香甜地吃着,一边夸道: “姐姐你的手艺真好……” 虽然萌萌是用手语说出来的,但从他那活泼的眼神、快乐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快乐。 是啊,如果萌萌不去想妈妈,如果张小婉不去想王大强,做个快乐的傻子,何尝不是人生所愿……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5节 最后稻草 一宾馆内。 夜深人静,四下一片静寂。 刘珊珊躺在床上,灯光惨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头发凌乱,胡乱地贴在额头和脸上。 她不时地用手摸着额头,作为一名护士,她知道自己发烧了。 刘珊珊不放心,翻身下床,找出体温计,给自己量了起来。 柳雪一直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的心理支柱,可现在,没想到柳雪竟然也被感染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刘珊珊的心理支柱崩塌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休息不好,饮食不佳,心理状态不好,在内心深处,刘珊珊一直暗示自己:肯定是被感染上病毒了。 这个想法一旦落地生根,就一直牢牢占据着,挥之不去。 她取出温度计,38.1°。 当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她被吓了一大跳。作为护士,她当然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啥。 “完了,这下被证实了!”刘珊珊在心里“嗷”的一声,算是正式败下阵来。 接下来,她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没有力气,骨头里好像还隐隐作痛,喉咙也发干…… 一想到那些因病毒感染而去世的人的惨状,刘珊珊就忍不住浑身上下像筛糠一样难受。 此时此刻,哪怕有个人来说句话,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可是,偏偏没人。 四下里一片静寂。 她想要喊叫,嗓子好像被人捏住了似的,又好像被一支巨大的钳子,紧紧地钳住了喉咙。 她只觉得,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都那么难熬。 刘珊珊第一次觉得,这黑夜就是地狱。她数着每一秒钟,觉得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人进来,能照她当头一棒,让她晕过去,这样她啥都不用知道了……也许,醒来之后,会是另外一片天空? 天终于亮了。 刘珊珊躺在病床上,犹如一条被放到岸上的鱼,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迷离而空洞。 “砰砰砰——”有人来敲门,伴随着敲门声,一个声音飘进来,“珊珊,走了没,上班了啊——” 刘珊珊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里无法出声。 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见房间里没人回答,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咦,这么早就走了呢……” 紧接着,敲门声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停在宾馆楼下的通勤车,到点就走。没人发现,车上少了一个人。 像这种情况,是没人会追问的,因为每个人的排班不一样,有的上白班,有的上夜班,所以,很少有人打听其他人的情况。 w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医生魏功正在安排人员交接班。按照惯例,每天早上8点,是护士们交接班的时候,交班的人,要告诉接班的人,某某病床的病情怎么样,有哪些注意事项等等。 然而,很快,魏功就发现接班的人中,少了一个人。 他拿出排班表,逡巡了一下,很快就判断出:少的这个人正是刘珊珊。 “刘珊珊——珊珊——”魏功冲着一堆护士喊道,“你们谁看到刘珊珊了吗?” 众人惊愕,这才反应过来:怎么没看见刘珊珊来上班? 魏功意识到事情有些反常,按常理来说,刘珊珊是非常遵守纪律的一个姑娘,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迟到过,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呢?即使有什么特殊情况,她也一定会主动打电话来的,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魏功立即拨通了刘珊珊的手机号码。 手机一直嘟嘟地响着,却没人接听。 魏功不甘心,又拨打了一遍,还是这样。 “不好——”魏功在心里暗叫一声,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拨打了宾馆的电话,让宾馆马上派人去刘珊珊的房间,一定要看个究竟。 宾馆的走廊里,服务员和一个值班经理,步履匆匆。服务员手里拿着一张房卡,快步来到刘珊珊房门口,敲响了门: “有人没?里面有人吗?做清洁的——” 屋内没有声息。 值班经理使了个眼神,服务员用房卡打开了门。 房间内的景象让两人大吃一惊,屋内一片凌乱,床单、衣服、袜子……被扔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躺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呕吐物的臭气。 不用说,她就是刘珊珊了。 刘珊珊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经过一夜的极大压力,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天刚亮不久,她觉得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降临,先是疯狂地用腿蹬着床板,然后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墙壁,她觉得喉咙发干,嗓子发痒,想要去喝水,结果刚站起身来,就觉得身子一阵摇晃,然后栽倒在地。紧接着,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极力忍住却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想要努力地爬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要不是魏功及时发现,要不是魏功及时通知宾馆,要不是服务员及时赶到,还不知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发现这个情况后,宾馆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了医院。很快,从医院派出的一辆救护车直接开到了宾馆,将刘珊珊抬上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朝医院驶去。 一直在抗疫第一线救助别人的人,如今也成了被救助的对象。 刘珊珊,这个曾经坚硬如铁的女子,如今也倒下了。在那样的氛围和环境下,她无法做到独善其身,也无法穿透迷雾,只能任由命运的裁决…… 名万口罩厂,张小婉正忙个不停,10岁的萌萌也懂事的忙前忙后。突然,张小婉的手机响了起来,正是名万口罩厂的老板杨名万从国外打来的。 杨名万在电话里问道: “小婉,最近怎么样啊?你还好吧?” 张小婉有点发懵,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老板吗?以前,老板开口闭口都是销量、订单、利润、回款,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张小婉愣了一下,说道: “啊,我……我挺好的……只是被隔离了半个月……” 杨名万在电话那端叫了起来: “啥?你被隔离了半个月?那有没有事啊?” 张小婉说道: “没事了,我不是常年都喜欢戴着口罩吗?可能正因为这样,我才躲过一劫……” 杨名万忍不住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 “哎呀,那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哦对了,最近厂里怎么样啊?”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5节 最后稻草 一宾馆内。 夜深人静,四下一片静寂。 刘珊珊躺在床上,灯光惨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头发凌乱,胡乱地贴在额头和脸上。 她不时地用手摸着额头,作为一名护士,她知道自己发烧了。 刘珊珊不放心,翻身下床,找出体温计,给自己量了起来。 柳雪一直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的心理支柱,可现在,没想到柳雪竟然也被感染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刘珊珊的心理支柱崩塌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休息不好,饮食不佳,心理状态不好,在内心深处,刘珊珊一直暗示自己:肯定是被感染上病毒了。 这个想法一旦落地生根,就一直牢牢占据着,挥之不去。 她取出温度计,38.1°。 当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她被吓了一大跳。作为护士,她当然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啥。 “完了,这下被证实了!”刘珊珊在心里“嗷”的一声,算是正式败下阵来。 接下来,她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没有力气,骨头里好像还隐隐作痛,喉咙也发干…… 一想到那些因病毒感染而去世的人的惨状,刘珊珊就忍不住浑身上下像筛糠一样难受。 此时此刻,哪怕有个人来说句话,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可是,偏偏没人。 四下里一片静寂。 她想要喊叫,嗓子好像被人捏住了似的,又好像被一支巨大的钳子,紧紧地钳住了喉咙。 她只觉得,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都那么难熬。 刘珊珊第一次觉得,这黑夜就是地狱。她数着每一秒钟,觉得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人进来,能照她当头一棒,让她晕过去,这样她啥都不用知道了……也许,醒来之后,会是另外一片天空? 天终于亮了。 刘珊珊躺在病床上,犹如一条被放到岸上的鱼,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迷离而空洞。 “砰砰砰——”有人来敲门,伴随着敲门声,一个声音飘进来,“珊珊,走了没,上班了啊——” 刘珊珊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里无法出声。 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见房间里没人回答,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咦,这么早就走了呢……” 紧接着,敲门声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停在宾馆楼下的通勤车,到点就走。没人发现,车上少了一个人。 像这种情况,是没人会追问的,因为每个人的排班不一样,有的上白班,有的上夜班,所以,很少有人打听其他人的情况。 w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医生魏功正在安排人员交接班。按照惯例,每天早上8点,是护士们交接班的时候,交班的人,要告诉接班的人,某某病床的病情怎么样,有哪些注意事项等等。 然而,很快,魏功就发现接班的人中,少了一个人。 他拿出排班表,逡巡了一下,很快就判断出:少的这个人正是刘珊珊。 “刘珊珊——珊珊——”魏功冲着一堆护士喊道,“你们谁看到刘珊珊了吗?” 众人惊愕,这才反应过来:怎么没看见刘珊珊来上班? 魏功意识到事情有些反常,按常理来说,刘珊珊是非常遵守纪律的一个姑娘,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迟到过,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呢?即使有什么特殊情况,她也一定会主动打电话来的,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魏功立即拨通了刘珊珊的手机号码。 手机一直嘟嘟地响着,却没人接听。 魏功不甘心,又拨打了一遍,还是这样。 “不好——”魏功在心里暗叫一声,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拨打了宾馆的电话,让宾馆马上派人去刘珊珊的房间,一定要看个究竟。 宾馆的走廊里,服务员和一个值班经理,步履匆匆。服务员手里拿着一张房卡,快步来到刘珊珊房门口,敲响了门: “有人没?里面有人吗?做清洁的——” 屋内没有声息。 值班经理使了个眼神,服务员用房卡打开了门。 房间内的景象让两人大吃一惊,屋内一片凌乱,床单、衣服、袜子……被扔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躺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呕吐物的臭气。 不用说,她就是刘珊珊了。 刘珊珊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经过一夜的极大压力,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天刚亮不久,她觉得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降临,先是疯狂地用腿蹬着床板,然后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墙壁,她觉得喉咙发干,嗓子发痒,想要去喝水,结果刚站起身来,就觉得身子一阵摇晃,然后栽倒在地。紧接着,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极力忍住却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想要努力地爬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要不是魏功及时发现,要不是魏功及时通知宾馆,要不是服务员及时赶到,还不知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发现这个情况后,宾馆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了医院。很快,从医院派出的一辆救护车直接开到了宾馆,将刘珊珊抬上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朝医院驶去。 一直在抗疫第一线救助别人的人,如今也成了被救助的对象。 刘珊珊,这个曾经坚硬如铁的女子,如今也倒下了。在那样的氛围和环境下,她无法做到独善其身,也无法穿透迷雾,只能任由命运的裁决…… 名万口罩厂,张小婉正忙个不停,10岁的萌萌也懂事的忙前忙后。突然,张小婉的手机响了起来,正是名万口罩厂的老板杨名万从国外打来的。 杨名万在电话里问道: “小婉,最近怎么样啊?你还好吧?” 张小婉有点发懵,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老板吗?以前,老板开口闭口都是销量、订单、利润、回款,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张小婉愣了一下,说道: “啊,我……我挺好的……只是被隔离了半个月……” 杨名万在电话那端叫了起来: “啥?你被隔离了半个月?那有没有事啊?” 张小婉说道: “没事了,我不是常年都喜欢戴着口罩吗?可能正因为这样,我才躲过一劫……” 杨名万忍不住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 “哎呀,那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哦对了,最近厂里怎么样啊?”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6节 老板变了 张小婉有些不明白厂长的意思,“厂里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大的范畴,她该从何答起呢? 张小婉想了想,说道: “最近……最近挺好的。” 厂长问得含糊其辞,她回答得也是含糊其辞。 厂长说道: “很好就好,很好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 张小婉问道: “杨总,你现在还在老家吗?” 疫情之初,杨名万原来给张小婉说,他在老家,实际上,带着老婆孩子去国外度假了。之所以撒谎说在老家,是怕员工们知道他有钱不发工资的事实。 杨名万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说道: “哎,小婉那,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都是我不对,我现在向你,向王大强,向其他员工们表示道歉。” 见老板说得如此诚恳,张小婉感到有些意外。老板平时说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吻,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在张小婉迟疑的时候,杨名万继续说道: “小婉……实际上,我现在泰国……刚从邮轮下来,在一家医院隔离……” 张小婉一惊: “啊?那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杨名万说道: “情况有些不好……我们在这里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群,因为人人都认为,是我们把病毒带到这里来的……这里的医疗条极很差……我……我想回来……” 说到最后,杨名万竟然更咽了。 杨名万继续说道: “我……郑重地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谁知张小婉却像没事儿似的,说道: “嗨,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干啥?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回国啊。你看咱们国家多好啊,现在都是免费检测、免费看病、免费治疗,既不花一分钱,又还能得到保障。” 杨名万被张小婉深深地感动了。他原本以为,张小婉会把他大骂一通,骂他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员工死活……可万万没想到,张小婉竟然如此通情达理,一个劲儿地关心自己的安全。 想到这里,杨名万不由得深深地自责起来。 他在电话那端说道: “是啊……我也想念祖国,没有走出国门,不知道祖国的伟大,现在我是深深地体会到了。今天上午,大使馆已经给我打了电话,说尽快安排包机,把这里所有的中国人接回去,我……我真是高兴万分啊……” 张小婉紧张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就对了……你赶紧回来吧……我有个事情,对不起你……” 杨名万一惊: “啊?啥事啊?” 张小婉说道: “我把厂里的原料都用完了,都生产了口罩……” 杨名万忍不住打断张小婉的话: “这是好事啊!” 张小婉说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我把所有的口罩都……送出去了,一分钱也没卖,全部无偿地送给别人了……” 说完这句话,张小婉就像是在等待命运的裁决。 杨名万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张小婉莫名其妙毛骨悚然。张小婉心想完蛋了,一定是老板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 半晌,杨名万才止住笑声,说道: “干得好!” 张小婉一听,脸色煞白,心想这老板分明运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啊。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板……老板……我……我错了……” 杨名万止住了笑声: “谁说你错了?我说你干得很好!我不但不追究你的责任,还要表扬你,大大地表扬!” 张小婉一听,不对啊,这不是郭朗台杨名万的作风啊,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经此一疫,杨名万改变了很多。先前,他认为,人,天生就是自私的,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经过了这次跨国疫情后,杨名万的想法改变了。 他第一次觉得,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有一个人人关心的社会,那是多么的重要! 只有在国外遭受过歧视、遭受过白眼的人,才能理解祖国强大的重要。 杨名万说道: “小婉,过去,也许你们认为我是个吝啬鬼,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是一个宁愿带着老婆孩子去国外度假也不愿意给员工发工资的郭朗台,但是,现在的我,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回来之后,我决定,这个厂就是大家的,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合伙人……” 说到最后,杨名万的声音又开始更咽了。张小婉也被老板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感动了。 杨名万说道: “那个小婉啊,我想托你帮我做件是情,是我的私事,帮我一个忙……” 听杨名万说得如此郑重,张小婉心里一惊,私事?老板的私事想请自己帮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名万在电话里说道: “小婉……你能不能帮我给一个人打个电话,她的名字叫水仙……她的手机号码是……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个人,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能做傻事。” 张小婉惊愕起来: “啊?水仙?我……我到哪里去找她?” 杨名万说道: “我很久没跟她联系上了,只知道她前段时间感染了病毒,这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拜托了……” 挂上电话,杨名万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 “杨名万啊杨名万,你简直是猪狗不如啊……” 电话这边,挂上电话的张小婉陷入了沉思。 今天杨名万的这通电话,信息量太大。没想到经过疫情,原本吝啬的老板,变得慷慨大方起来,还要把员工当合伙人;没想到老板竟然……有一个红颜知己……这水仙的关系,一听就跟他不一般啊……没想到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板,竟然背地里也有自己的相好……哎,这世界太复杂了。 情为何物? 张小婉冥思苦想:天下之大,到哪里去找一个叫水仙的女人? 只知道她感染了病毒,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感染病毒的人那么多,到哪里去找? 看着正在面前忙活的萌萌,突然,张小婉的脑海里灵机一动……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6节 老板变了 张小婉有些不明白厂长的意思,“厂里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大的范畴,她该从何答起呢? 张小婉想了想,说道: “最近……最近挺好的。” 厂长问得含糊其辞,她回答得也是含糊其辞。 厂长说道: “很好就好,很好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 张小婉问道: “杨总,你现在还在老家吗?” 疫情之初,杨名万原来给张小婉说,他在老家,实际上,带着老婆孩子去国外度假了。之所以撒谎说在老家,是怕员工们知道他有钱不发工资的事实。 杨名万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说道: “哎,小婉那,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都是我不对,我现在向你,向王大强,向其他员工们表示道歉。” 见老板说得如此诚恳,张小婉感到有些意外。老板平时说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吻,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在张小婉迟疑的时候,杨名万继续说道: “小婉……实际上,我现在泰国……刚从邮轮下来,在一家医院隔离……” 张小婉一惊: “啊?那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杨名万说道: “情况有些不好……我们在这里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群,因为人人都认为,是我们把病毒带到这里来的……这里的医疗条极很差……我……我想回来……” 说到最后,杨名万竟然更咽了。 杨名万继续说道: “我……郑重地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谁知张小婉却像没事儿似的,说道: “嗨,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干啥?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回国啊。你看咱们国家多好啊,现在都是免费检测、免费看病、免费治疗,既不花一分钱,又还能得到保障。” 杨名万被张小婉深深地感动了。他原本以为,张小婉会把他大骂一通,骂他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员工死活……可万万没想到,张小婉竟然如此通情达理,一个劲儿地关心自己的安全。 想到这里,杨名万不由得深深地自责起来。 他在电话那端说道: “是啊……我也想念祖国,没有走出国门,不知道祖国的伟大,现在我是深深地体会到了。今天上午,大使馆已经给我打了电话,说尽快安排包机,把这里所有的中国人接回去,我……我真是高兴万分啊……” 张小婉紧张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就对了……你赶紧回来吧……我有个事情,对不起你……” 杨名万一惊: “啊?啥事啊?” 张小婉说道: “我把厂里的原料都用完了,都生产了口罩……” 杨名万忍不住打断张小婉的话: “这是好事啊!” 张小婉说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我把所有的口罩都……送出去了,一分钱也没卖,全部无偿地送给别人了……” 说完这句话,张小婉就像是在等待命运的裁决。 杨名万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张小婉莫名其妙毛骨悚然。张小婉心想完蛋了,一定是老板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 半晌,杨名万才止住笑声,说道: “干得好!” 张小婉一听,脸色煞白,心想这老板分明运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啊。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板……老板……我……我错了……” 杨名万止住了笑声: “谁说你错了?我说你干得很好!我不但不追究你的责任,还要表扬你,大大地表扬!” 张小婉一听,不对啊,这不是郭朗台杨名万的作风啊,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经此一疫,杨名万改变了很多。先前,他认为,人,天生就是自私的,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经过了这次跨国疫情后,杨名万的想法改变了。 他第一次觉得,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有一个人人关心的社会,那是多么的重要! 只有在国外遭受过歧视、遭受过白眼的人,才能理解祖国强大的重要。 杨名万说道: “小婉,过去,也许你们认为我是个吝啬鬼,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是一个宁愿带着老婆孩子去国外度假也不愿意给员工发工资的郭朗台,但是,现在的我,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回来之后,我决定,这个厂就是大家的,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合伙人……” 说到最后,杨名万的声音又开始更咽了。张小婉也被老板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感动了。 杨名万说道: “那个小婉啊,我想托你帮我做件是情,是我的私事,帮我一个忙……” 听杨名万说得如此郑重,张小婉心里一惊,私事?老板的私事想请自己帮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名万在电话里说道: “小婉……你能不能帮我给一个人打个电话,她的名字叫水仙……她的手机号码是……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个人,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能做傻事。” 张小婉惊愕起来: “啊?水仙?我……我到哪里去找她?” 杨名万说道: “我很久没跟她联系上了,只知道她前段时间感染了病毒,这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拜托了……” 挂上电话,杨名万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 “杨名万啊杨名万,你简直是猪狗不如啊……” 电话这边,挂上电话的张小婉陷入了沉思。 今天杨名万的这通电话,信息量太大。没想到经过疫情,原本吝啬的老板,变得慷慨大方起来,还要把员工当合伙人;没想到老板竟然……有一个红颜知己……这水仙的关系,一听就跟他不一般啊……没想到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板,竟然背地里也有自己的相好……哎,这世界太复杂了。 情为何物? 张小婉冥思苦想:天下之大,到哪里去找一个叫水仙的女人? 只知道她感染了病毒,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感染病毒的人那么多,到哪里去找? 看着正在面前忙活的萌萌,突然,张小婉的脑海里灵机一动……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7节 迷迷糊糊 水仙既然被病毒感染过,那就一定住过医院。而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她只认识刘珊珊。 因为收养萌萌的缘故,张小婉和刘珊珊成了好朋友。 问问刘珊珊,或许她认识? 这天上午,张小婉拨通了刘珊珊的电话号码,奇怪的是,一直无人接听。整整一个上午,刘珊珊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刚开始的时候,张小婉猜测,那是因为刘珊珊在上班,没时间接电话。 到了下午,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张小婉的心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想到这里,张小婉又马上跟王大强取得了联系。 王大强住的医院,正好是w市人民医院,所在的病房,也正好是刘珊珊负责的病房。 张小婉在微信上问王大强: “看见刘珊珊了吗?” 王大强说没看见,有两天都没看见了。 张小婉说道: “不对啊,她们都是上一天休息一天,怎么会连续两天没看见呢?是不是出啥问题了?” 王大强回答道: “能出啥问题?人家休息了,很正常呗。” 张小婉说道: “你不了解珊珊这个人,她是不会轻易休息的。我想啊,肯定是出啥情况了。” 王大强一愣,这才明白过来: “啊?那我马上找护士问问。” 果然,一番询问下来,王大强得到的消息是:刘珊珊的状态非常不好,处于崩溃的边缘,目前正在医院救治。 王大强问医生: “珊珊……她是被感染了病毒吗?” 医生摇了摇头: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不能确证她感染了病毒。” 王大强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张小婉,张小婉的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她深知,刘珊珊是一个轻易不会倒下的人,这一次,她却倒下了,这就证明,她所面临的难题不是一般的难。 得知情况后,张小婉决定去一趟医院,出门的时候,她想把萌萌放在家里。 “萌萌,你在家玩一会,我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张小婉说。 萌萌不高兴了,用手比划着,满脸的不舍: “不行,我也想跟你一块去。” 张小婉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也很想带你去,可是……我担心医院有很多病毒,怕传染你了,所以,你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 萌萌噘着嘴,用手比划着: “可是你去医院也很危险啊……如果你感染了病毒,回来后一定会传染给我,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跟你一块去呢。” 张小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摸了摸萌萌的脑袋: “真是个机灵鬼。” 见张小婉同意了,萌萌的神情也跟着开朗起来,他比划着问道: “阿姨,我们去医院看谁啊?” 张小婉说道: “看珊珊医生。” 在孩子的眼里,分不清医生和护士的区别,刘珊珊虽然是护士,但张小婉故意说成医生。 萌萌一听更加高兴了: “好啊好啊,我在医院最喜欢跟珊珊阿姨聊天了……小婉阿姨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妈妈还托珊珊阿姨给我送来很多很多我最爱吃的汉堡、薯条、可乐……” 张小婉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那肯定是刘珊珊点的外卖,故意说是萌萌妈妈送的。 想到这里,张小婉不由得心里一暖,紧跟着点了点头: “哇,珊珊阿姨真是个好阿姨……” 萌萌比划着问道: “可是……珊珊阿姨那么忙,怎么会见我们呢?” 张小婉说道: “这次啊,珊珊阿姨没有工作……” 萌萌歪着头,比划着问道: “为什么?” 张小婉说道: “因为珊珊阿姨生病了…………” 萌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啊?医生也会生病吗?” 或许在孩子们的眼里,医生是不会生病的。 萌萌忽然不走了,拉着张小婉的手,比划着说道: “不行,我得给珊珊阿姨准备一份礼物。” 病房里,刘珊珊躺在床上,微闭双目。头发仍然有些凌乱。从墙头的电子显示屏上,可以看出各类数据还算正常。只是,她的脸色憔悴,苍白得有些吓人,像一张白纸,隐隐地透着蓝光。 从她的模样可以看出,她一定受到过非常痛苦的挣扎、煎熬。 刘珊珊只觉得,身子好像在一种混沌、悬浮的环境中漂浮着,永远地漂浮着,不能上升,也不能落下。 就好像漂浮在另外一个星球。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种迷迷糊糊的漂浮中,忽然,她感到有人正在轻轻地碰触着自己,动作非常轻柔,非常小心翼翼,就好像在母亲的子宫里,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安全。 她像一片树叶,在风中飘飘荡荡。 隐隐约约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或星球,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摇晃着自己。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起初,四周的景物都是模糊的、虚幻的,过了半晌,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稚嫩的脸,脸上镶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清澈的大眼睛。 是一个男孩。 刘珊珊一时想不起这个男孩是谁,只觉得非常熟悉。 小男孩举着双手,在胸前比划着: “珊珊阿姨,我来看你了,我是萌萌。” 刘珊珊忽然咧嘴笑了,就像一个刚刚学会笑的婴儿,笑得那么纯真、那么发自内心、那么热烈。 萌萌也笑了。 忽然,那张笑脸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的沙滩,一片深蓝的海洋。在海洋与沙滩相连的地方,是一艘木船,木船上坐着一个秀发飘飘的姑娘,赤着脚,手臂舒张,仰头望天,天空上,坠满了星星。 那张笑脸又出现了。 原来,刚才这个景象只是一幅画。 萌萌指着刚才那幅画,比划着,指着画上的那个姑娘,又指了指刘珊珊: “这个是你。” 刘珊珊的眼眶忽然湿润了,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几天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就好像地狱一般难受,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心理支柱没有了,各种压力太大,犹如一座泰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萌萌的出现。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7节 迷迷糊糊 水仙既然被病毒感染过,那就一定住过医院。而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她只认识刘珊珊。 因为收养萌萌的缘故,张小婉和刘珊珊成了好朋友。 问问刘珊珊,或许她认识? 这天上午,张小婉拨通了刘珊珊的电话号码,奇怪的是,一直无人接听。整整一个上午,刘珊珊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刚开始的时候,张小婉猜测,那是因为刘珊珊在上班,没时间接电话。 到了下午,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张小婉的心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想到这里,张小婉又马上跟王大强取得了联系。 王大强住的医院,正好是w市人民医院,所在的病房,也正好是刘珊珊负责的病房。 张小婉在微信上问王大强: “看见刘珊珊了吗?” 王大强说没看见,有两天都没看见了。 张小婉说道: “不对啊,她们都是上一天休息一天,怎么会连续两天没看见呢?是不是出啥问题了?” 王大强回答道: “能出啥问题?人家休息了,很正常呗。” 张小婉说道: “你不了解珊珊这个人,她是不会轻易休息的。我想啊,肯定是出啥情况了。” 王大强一愣,这才明白过来: “啊?那我马上找护士问问。” 果然,一番询问下来,王大强得到的消息是:刘珊珊的状态非常不好,处于崩溃的边缘,目前正在医院救治。 王大强问医生: “珊珊……她是被感染了病毒吗?” 医生摇了摇头: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不能确证她感染了病毒。” 王大强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张小婉,张小婉的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她深知,刘珊珊是一个轻易不会倒下的人,这一次,她却倒下了,这就证明,她所面临的难题不是一般的难。 得知情况后,张小婉决定去一趟医院,出门的时候,她想把萌萌放在家里。 “萌萌,你在家玩一会,我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张小婉说。 萌萌不高兴了,用手比划着,满脸的不舍: “不行,我也想跟你一块去。” 张小婉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也很想带你去,可是……我担心医院有很多病毒,怕传染你了,所以,你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 萌萌噘着嘴,用手比划着: “可是你去医院也很危险啊……如果你感染了病毒,回来后一定会传染给我,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跟你一块去呢。” 张小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摸了摸萌萌的脑袋: “真是个机灵鬼。” 见张小婉同意了,萌萌的神情也跟着开朗起来,他比划着问道: “阿姨,我们去医院看谁啊?” 张小婉说道: “看珊珊医生。” 在孩子的眼里,分不清医生和护士的区别,刘珊珊虽然是护士,但张小婉故意说成医生。 萌萌一听更加高兴了: “好啊好啊,我在医院最喜欢跟珊珊阿姨聊天了……小婉阿姨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妈妈还托珊珊阿姨给我送来很多很多我最爱吃的汉堡、薯条、可乐……” 张小婉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那肯定是刘珊珊点的外卖,故意说是萌萌妈妈送的。 想到这里,张小婉不由得心里一暖,紧跟着点了点头: “哇,珊珊阿姨真是个好阿姨……” 萌萌比划着问道: “可是……珊珊阿姨那么忙,怎么会见我们呢?” 张小婉说道: “这次啊,珊珊阿姨没有工作……” 萌萌歪着头,比划着问道: “为什么?” 张小婉说道: “因为珊珊阿姨生病了…………” 萌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啊?医生也会生病吗?” 或许在孩子们的眼里,医生是不会生病的。 萌萌忽然不走了,拉着张小婉的手,比划着说道: “不行,我得给珊珊阿姨准备一份礼物。” 病房里,刘珊珊躺在床上,微闭双目。头发仍然有些凌乱。从墙头的电子显示屏上,可以看出各类数据还算正常。只是,她的脸色憔悴,苍白得有些吓人,像一张白纸,隐隐地透着蓝光。 从她的模样可以看出,她一定受到过非常痛苦的挣扎、煎熬。 刘珊珊只觉得,身子好像在一种混沌、悬浮的环境中漂浮着,永远地漂浮着,不能上升,也不能落下。 就好像漂浮在另外一个星球。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种迷迷糊糊的漂浮中,忽然,她感到有人正在轻轻地碰触着自己,动作非常轻柔,非常小心翼翼,就好像在母亲的子宫里,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安全。 她像一片树叶,在风中飘飘荡荡。 隐隐约约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或星球,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摇晃着自己。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起初,四周的景物都是模糊的、虚幻的,过了半晌,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稚嫩的脸,脸上镶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清澈的大眼睛。 是一个男孩。 刘珊珊一时想不起这个男孩是谁,只觉得非常熟悉。 小男孩举着双手,在胸前比划着: “珊珊阿姨,我来看你了,我是萌萌。” 刘珊珊忽然咧嘴笑了,就像一个刚刚学会笑的婴儿,笑得那么纯真、那么发自内心、那么热烈。 萌萌也笑了。 忽然,那张笑脸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的沙滩,一片深蓝的海洋。在海洋与沙滩相连的地方,是一艘木船,木船上坐着一个秀发飘飘的姑娘,赤着脚,手臂舒张,仰头望天,天空上,坠满了星星。 那张笑脸又出现了。 原来,刚才这个景象只是一幅画。 萌萌指着刚才那幅画,比划着,指着画上的那个姑娘,又指了指刘珊珊: “这个是你。” 刘珊珊的眼眶忽然湿润了,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几天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就好像地狱一般难受,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心理支柱没有了,各种压力太大,犹如一座泰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萌萌的出现。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8节 信念不倒(完结篇) 萌萌的出现,让她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可爱的一面。 看着这个小孩子,刘珊珊的心,也不由得跟着一点一点地开朗起来。尤其是那幅画,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刘珊珊想,是不是在某个方面有生理缺陷的人,会在某个方面格外的细腻、敏感和超凡脱俗? 萌萌把那幅画送给了刘珊珊,比划着说道: “珊珊阿姨,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天天开心。” 趁着这个工夫,张小婉也跟刘珊珊聊了几句。内容大多都是张小婉鼓励刘珊珊好起来的,张小婉说道: “我听大强说,你给过他力量。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走到一起……所以,你是我们的红娘呢……我期待我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能邀请你到场,为我们证婚……” 看着张小婉脸上的伤疤,刘珊珊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不,甚至面容有些丑陋的女子,竟然有一颗金子般珍贵的心。 张小婉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 刘珊珊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无依无靠的孤儿萌萌,伤疤纵横的张小婉,舍生忘死的王大强……生命中这些平凡的普通人,给了她最深的感动。 感动,是一种多么重要的能力。 先前,刘珊珊有一颗一心为公、舍生忘死、牺牲奉献的心,可是,当她长期处于一种高压力的环境下,当原来一直鼓励她的柳雪也因抢救病人被感染之后,她开始长期失眠,随着身体发烧、喉咙干痒等症状的出现,刘珊珊自我怀疑自我诊断为感染了病毒。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倒下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处于崩溃状态,她像一条濒死的鱼,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直到萌萌的出现。 萌萌的出现,再次让她感到了生命的美好。 张小婉一番朴实的话语,更是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感动。 张小婉、王大强,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拿着最低的工资——王大强甚至连工资都拿不上,只能拿一包口罩抵工资——就是这样的人们,却收获着爱情,努力地活出生命最美的模样。 张小婉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刘珊珊。刘珊珊含着热泪,说道: “好……我一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最后,张小婉说道: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病人,你知道吗?她叫水仙——” 萌萌和张小婉走后,刘珊珊的病床前,挂着萌萌刚才送的那幅画。 画里的风景真美啊。 要是有一天,真的能去这么一个地方,该有多好? 正在愣神的时候,忽然,病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几个医生就来到了刘珊珊的病床前。 刘珊珊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自己最尊敬的人——钟陀。 钟陀像往常一样,面色沉静,眼中永远带着笑意、带着温暖的光芒。 钟陀拿着手里的一堆化验单,一边翻看一边说道: “感觉怎么样?” 刘珊珊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光芒,她说道: “感觉好些了……多谢钟老……” 钟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看化验单,说道: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只是普通的发烧……别担心,我想,是不是最近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 钟陀明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发烧,还要亲自到病床前来关怀,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温暖。 刘珊珊流下了感动、愧疚的泪水。 想一想,因为自己的自我怀疑,就让一群人跟着受累、一群人跟着担心,这内心深处,真是过意不去啊! 钟陀安慰道: “每个人都有被困难击倒的时候,但别忘了,当生活把你击倒,记得站起来,也给生活一记重拳,还回去。” 刘珊珊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 事到如今,她只想尽快站起来,投入到战斗中去。 钟陀说道: “哦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w市的确诊数据,已经连续第三天开始大幅下滑了。” 刘珊珊终于看到了希望。 原本望不到头、每日攀升的数据,看得让人绝望。 可现在,终于看到了希望。 只要希望不倒,信念不倒,生活就在。 刘珊珊从心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临走的时候,钟陀微笑着说道: “怎么样?现在准备好了吗?” 不等刘珊珊说话,钟陀就做了一个立正、举起拳头的姿势。 刘珊珊笑了。 她明白,这是在党旗下宣誓的姿势…… ——全书完 《国家战疫》正文卷 第88节 信念不倒(完结篇) 萌萌的出现,让她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可爱的一面。 看着这个小孩子,刘珊珊的心,也不由得跟着一点一点地开朗起来。尤其是那幅画,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刘珊珊想,是不是在某个方面有生理缺陷的人,会在某个方面格外的细腻、敏感和超凡脱俗? 萌萌把那幅画送给了刘珊珊,比划着说道: “珊珊阿姨,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天天开心。” 趁着这个工夫,张小婉也跟刘珊珊聊了几句。内容大多都是张小婉鼓励刘珊珊好起来的,张小婉说道: “我听大强说,你给过他力量。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走到一起……所以,你是我们的红娘呢……我期待我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能邀请你到场,为我们证婚……” 看着张小婉脸上的伤疤,刘珊珊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不,甚至面容有些丑陋的女子,竟然有一颗金子般珍贵的心。 张小婉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 刘珊珊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无依无靠的孤儿萌萌,伤疤纵横的张小婉,舍生忘死的王大强……生命中这些平凡的普通人,给了她最深的感动。 感动,是一种多么重要的能力。 先前,刘珊珊有一颗一心为公、舍生忘死、牺牲奉献的心,可是,当她长期处于一种高压力的环境下,当原来一直鼓励她的柳雪也因抢救病人被感染之后,她开始长期失眠,随着身体发烧、喉咙干痒等症状的出现,刘珊珊自我怀疑自我诊断为感染了病毒。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倒下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处于崩溃状态,她像一条濒死的鱼,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直到萌萌的出现。 萌萌的出现,再次让她感到了生命的美好。 张小婉一番朴实的话语,更是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感动。 张小婉、王大强,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拿着最低的工资——王大强甚至连工资都拿不上,只能拿一包口罩抵工资——就是这样的人们,却收获着爱情,努力地活出生命最美的模样。 张小婉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刘珊珊。刘珊珊含着热泪,说道: “好……我一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最后,张小婉说道: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病人,你知道吗?她叫水仙——” 萌萌和张小婉走后,刘珊珊的病床前,挂着萌萌刚才送的那幅画。 画里的风景真美啊。 要是有一天,真的能去这么一个地方,该有多好? 正在愣神的时候,忽然,病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几个医生就来到了刘珊珊的病床前。 刘珊珊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自己最尊敬的人——钟陀。 钟陀像往常一样,面色沉静,眼中永远带着笑意、带着温暖的光芒。 钟陀拿着手里的一堆化验单,一边翻看一边说道: “感觉怎么样?” 刘珊珊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光芒,她说道: “感觉好些了……多谢钟老……” 钟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看化验单,说道: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只是普通的发烧……别担心,我想,是不是最近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 钟陀明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发烧,还要亲自到病床前来关怀,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温暖。 刘珊珊流下了感动、愧疚的泪水。 想一想,因为自己的自我怀疑,就让一群人跟着受累、一群人跟着担心,这内心深处,真是过意不去啊! 钟陀安慰道: “每个人都有被困难击倒的时候,但别忘了,当生活把你击倒,记得站起来,也给生活一记重拳,还回去。” 刘珊珊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 事到如今,她只想尽快站起来,投入到战斗中去。 钟陀说道: “哦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w市的确诊数据,已经连续第三天开始大幅下滑了。” 刘珊珊终于看到了希望。 原本望不到头、每日攀升的数据,看得让人绝望。 可现在,终于看到了希望。 只要希望不倒,信念不倒,生活就在。 刘珊珊从心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临走的时候,钟陀微笑着说道: “怎么样?现在准备好了吗?” 不等刘珊珊说话,钟陀就做了一个立正、举起拳头的姿势。 刘珊珊笑了。 她明白,这是在党旗下宣誓的姿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