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红狐》 第1章 洞房惊变 1930年早春的某天,凌晨两点左右。 东北牡江县临蛟镇周家大院内,所有的门楣都贴上了红底金字的婚庆对联,房檐下悬挂着一排排大红“囍”字灯笼,处处洋溢着祥和喜庆的气氛。 但在北院的新房内,一场并不祥和的对话却在悄声进行。 “清芙,周湘龙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他姐夫是县政府秘书,有钱有势。若他清醒后知道是我带你逃跑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的想法是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现在还没醒过来,干脆把他一刀捅死,以绝后患。你看呢?”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西装、头戴礼帽、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 摇曳的烛光中,这男子脸上的神色有点狰狞,不住地将憎恨的目光投向那张雕花檀木床。 在这张铺着大红“囍”字被子的婚床上,新郎周湘龙脸颊赤红、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被西装男子称为“清芙”的新娘子,名叫韩清芙,是一个身材高挑窈窕、容颜端庄秀丽的女子,正用略带担心的目光看着昏睡不醒的新郎。 听到西装男子那句满含杀气的话后,韩清芙皱皱眉头,有点不满地说:“魏先生,周湘龙这个人我比较了解,虽然浪荡无行,但他本性还算良善,没有大的过恶,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掉他?” 被称为“魏先生”的青年男子,名叫魏俊明,二十三岁,是牡江县某私立学校的国文教师,一直喜欢韩清芙,此次是应后者请求前来帮助她逃跑的。 “清芙,你既然不喜欢周湘龙,为什么要答应与他结婚?”魏俊明不解地问。 “我与周湘龙虽然是娃娃亲,但那是父辈们定下来的,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也从来不认为周湘龙是我的丈夫。至于此次与周湘龙结婚的原因,有两点:第一,几个月前我因参与抗日活动被捕入狱,是周湘龙的姐夫将我救出来的。他救我的条件,就是必须与周湘龙尽快完婚。 “其次,出狱后我被父亲软禁在家,若不答应与周湘龙结婚,就无法从家里逃出来。今天的婚礼,就是我脱离家庭束缚的唯一机会和途径。但周湘龙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再伤害他!” 魏俊明沉默了片刻,郁郁地说:“清芙,我对你的感情,你是清楚的——” 韩清芙脸色一沉,打断他的话说:“魏先生,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理想没实现,就不会考虑个人感情问题!更何况,现在我已经是周湘龙名义上的妻子,虽然有名无实,但也不可能再与其他人谈情说爱!” 魏俊明无奈地自我解嘲说:“好好好,就算我自作多情,以后再不提了……快收拾一下你的陪嫁物品,捡贵重的带上,我们赶快走吧!” 此时,婚床上的周湘龙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只是韩清芙和魏俊明都没有察觉。 其实,早在十几分钟前,周湘龙就已经清醒了。刚刚韩清芙和魏俊明的那一番对话,也一字不漏地落入了他的耳里。 但他并没有惊扰他们,也没有呼喊求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目,怀着好奇的、新鲜的心情,饶有兴趣地仔细聆听着韩清芙与魏俊明的对话,就好像他们谈论的是另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此时的周湘龙,已不是周家大院的那个纨绔大少,也不是韩清芙的“娃娃亲”丈夫,而是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有着六年军龄和五年党龄的优秀特战队员。 “怎么回事?我竟然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一个纨绔地主少爷身上?” 这是周湘龙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根据脑海里关于“少爷周湘龙”的记忆,此君是周家的独子,其父周铁梁是牡江县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他上面有一个名叫周湘英的姐姐,姐夫杜穆儒是牡江县政府秘书。 韩清芙的父亲韩忠奇,与周铁梁是世谊同乡。两个人十几岁结伴离开湘省闯关东,经过三十多年的奋斗,周铁梁成为了拥有数千亩田地、几十家店铺的大地主,韩忠奇则凭借祖传的医术,成为远近闻名的国医圣手。 二十二年前,周铁梁和韩忠奇的夫人相隔两天分娩,分别生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人遂相约结为亲家。 周湘龙从小聪慧跳脱,读书悟性很高,但却不肯用功,稍通人事就迷上了《红楼梦》、《西厢记》之类的“闲书”,以“富贵闲人”贾宝玉自居,不肯学仕途经济学问。成年后更是流连赌场茶馆酒楼,醉生梦死一掷千金。 三年前,他的姐夫利用职权,将他安排到牡江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当副大队长,想让他悬崖勒马。孰料,他却变本加厉,更加放荡无羁,气得周铁梁几次要去县政府告他“忤逆”…… 而韩清芙,不仅好学上进,考上了当时东北的的最高学府东北大学,同时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立志要为中华崛起和民族复兴贡献自己的一生。 因此,在大学期间,她秘密加入了党组织,多次参加反奴役、反侵略的抗争活动,于去年十二月被沈阳警察局特别行动队抓捕,移送到牡江县警察局处理。 今年二月,在韩忠奇的请求下,周湘龙的姐夫杜穆儒将韩清芙营救出狱,前提条件是后者要在一个月内与周湘龙成婚。 韩忠奇也早有此意,便将韩清芙软禁在家,逼迫她答应婚事。 韩清芙虽然厌憎周湘龙,但为了逃离父亲的控制,便假意应允下来…… 新婚之夜,韩清芙故意一杯又一杯劝周湘龙喝酒,将他灌得酩酊大醉,昏睡过去,特战队员周湘龙就在此时穿越附身到了他身上……(求推荐票,求收藏!) (注:1929年以后一直到1936年,国民政府警察局改称为公安局。但考虑到这个称呼可能产生歧义,也为了读者的阅读习惯,本文还是称为警察局) 第二章 地主少爷 眼看着韩清芙与魏俊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周湘龙虽然有一点遗憾,但并没有出声喝止。 他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同志,他们是要去参加革命。如果自己声张起来,导致两个人被抓,那就等于是出卖同志了,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当然,他也无法向这两人解释说自己也是党员,党龄可能比他们还长……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闭目装死,等他们远走高飞后,自己再“醒过来”…… 第二天早晨八点左右,熟睡中的周湘龙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跟着,就听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少爷、少奶奶,该起床了!老爷在荣禧堂等着新人给他老人家磕头呢!” 周湘龙有点迷糊地问:“你是谁?” “咳,少爷您是不是喜糊涂了?我是春梅啊!” “春梅?” 周湘龙愣了一下,半晌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周家大少爷,便答道: “春梅,你回去禀告老爷,我和少奶奶马上起床梳洗……咦?少奶奶呢?春梅,你看到少奶奶了吗?” 春梅在外面“咯咯”一笑说:“少爷真会开玩笑。少奶奶是新娘子,自然在新房内啊,我怎么会看到?” 周湘龙假装惊慌地嚷道:“不好了,新娘子不见了!春梅,你快去禀告老爷和小姐、姑爷,就说少奶奶跑了!” 春梅知道这个花花大少平时没一点正形,以为他又在捉弄自己,嗔道:“少爷,你胡说啥呢?当心少奶奶老大耳刮子抽你!” 就在这时,新房门“咣当”一声打开,周湘龙穿着一套睡衣裤钻出来,吓得春梅“妈呀”一声,赶紧转过头伸手捂住绯红的脸。 周湘龙强忍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春梅,你进去看看,新娘子真的不见了!” 此时,另一个丫鬟秋菊听到他的声音,也赶紧从侧房出来,惊慌失措地问:“少爷,你说啥呢?少奶奶怎么会不见了?” 随后,她拉着春梅进入新房,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没发现韩清芙的身影,这才真的急了,赶紧跑到荣禧堂去报信…… 俗语云: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几个小时后,周家少奶奶新婚之夜与国文教师魏俊明私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临蛟镇。 据一位赶马车的师傅说:魏老师昨天傍晚时分租了他的车,让他午夜时分在周家大院北门外面等候。鸡叫头遍的时候,他带着一个穿大红衣裳、头巾蒙面的女子从北门出来,坐上马车,驱驰一个多时辰,到达隆和县惠山码头,从那里转乘船只后不知去向。 而那个穿红衣裳的蒙面女子,不用说,就是周湘龙的新娘子韩清芙。 听到这个消息后,韩忠奇当即气晕在地…… 周湘龙的姐夫杜穆儒得知魏俊明与韩清芙“私奔”的路线后,当即准备调集家丁骑马追赶,却被周铁梁拦住了。 “穆儒,莫追赶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我周铁梁前世不知做了么子孽,生出咯样一个浪荡无行的逆子,把他和韩家妹子强扭在一起,确实是糟蹋了人家。” 周铁梁的话里仍带着浓浓的乡音,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气。 周湘英给弟弟打抱不平说:“爹,湘龙确实有一些恶习,但大户人家子弟有几个循规蹈矩的?再说了,他以前是少不更事,又没有堂客管束,这才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由着性子胡来。这次要是韩家妹子不跑,两个人恩恩爱爱过日子,他那些臭脾气坏毛病说不定就改了!” 周湘英与父亲说话时,也会夹带一点家乡话。 周铁梁摇摇头说:“狗改不了吃屎,他就是成了家也不会安生的。英妹子,你去叫他来吃中饭。饭桌上什么都不要说,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周湘英答应一声,来到北院,在书房里找到正在向三个丫鬟问东问西的周湘龙,拖着他一起到荣禧堂来吃午饭。 周铁梁知道儿子虽然浪荡无行,但虚荣心很强、死要面子,满以为经过昨晚这番变故后,他会萎靡不振、沮丧不堪。 孰料,出现在他眼前的周湘龙,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遭受了强烈屈辱的样子,甚至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精神抖擞、神完气足。 这一点,不仅令周铁梁惊诧不已,也令杜穆儒疑惑不解。 接下来,更令周铁梁和杜穆儒、周湘英夫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过去的周湘龙,按照周铁梁的说法,是“吃猫食”的,意思就是食量很小,而且挑食:每餐只吃小半碗米饭、尝几样精致的菜肴,至于那些馒头玉米之类的粗粮,以及肥腻的鸡鸭鹅肉,他几乎很少吃。 但今天中午,他居然一口气吃了大半只烧鸡、七八块铁锅鹅肉、半碗红烧肉,外加一海碗白米饭、四个大馒头、两个玉米棒子。 而且,他吃的时候狼吞虎咽,看上去食欲极佳,与过去那种挑三拣四、细嚼慢咽的吃相,简直判若两人。 周铁梁惊诧欣喜之余,不断地提醒他:“龙伢子,慢点吃,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你急么子?看你这吃相,就像个饿牢里放出来的囚犯,要是被外人看到,会出洋相的!” 周湘英高兴地说:“爹,这是好事啊!胃口好就是身体好,食量大力气也大。您以前不是老抱怨湘龙‘吃猫食’吗?现在好了,他不挑食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周湘龙笑道:“爹,你要是嫌我吃得太多,以后我控制一下食量。” 周铁梁忙摇手说:“莫控制,莫控制,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家还不缺你这点粮食!” 周湘龙打了一个饱嗝,忽然问杜穆儒:“姐夫,前几天我们侦缉大队抓了一个红党头子,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杜穆儒诧异地问:“你问这个干吗?你虽然挂名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但很少去当差,也从来不管队里的事情,怎么忽然问起那个被抓的红党头子了?” 周湘龙笑了笑说:“姐夫,以前我少不更事,每日耽于吃喝玩乐,很少去队里当差,现在想来确实有点不像话,也辜负了您的栽培提携之情。现在我想痛改前非,明天就赶到县警察局去上班。在上班前,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三章 任务目标 周湘龙此番言论一出,周铁梁、杜穆儒和周湘英全都愣住了。 原来,过去的周湘龙,虽然是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但他平时很少去队里上班,每天流连于县城的茶楼、酒馆、妓院、赌场,从不管队里的差事。 不过,他虽然放荡,为人却很讲义气,出手也大方。逢年过节,他都会带着大红包去拜访警察局长贾端方、侦缉大队长谭澜,堵住他们的嘴巴。加之他姐夫是县政府秘书,在牡江县是除县长之外的第二号权势人物,贾端方、谭澜也不敢得罪他。 故此,周湘龙以前在侦缉大队就是一个拿着全额薪饷却不用当差的挂名副队长…… 但现在,他却突然说明日要去县警察局上班当差,而且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开玩笑,令其父亲和姐姐、姐夫惊诧不已。 “龙伢子,你想去当差做事,为父的很高兴。不过,昨晚出了那样的丑事,外面嚼舌头讲烂话的很多,你是不是在家歇息几天,等那些风言风语平息一下再去局里?” “爹,没事。有句老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清芙本来就不喜欢我,她昨夜逃走我也不怪她。至于别人的风言风语,这几年我听得还少吗?耳朵里早就起老茧了,也不在乎多听几句,您不必担心我承受不了!” 这番话,说得周铁梁和杜穆儒频频点头。 其实,周湘龙之所以急于去局里上班,是另有隐秘的原因。 昨晚韩清芙与魏俊明走后,他对自己穿越后的身份定位、计划目标,做了一番周密的思考。 首先,自己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个纨绔大少一样,每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赌,而应该在这个中华民族处于最危难境地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做出自己的贡献。 其次,自己不能单打独斗,更不能站错阵营,必须尽快找到党的地下组织,恢复党员身份,在党的领导下从事民族救亡工作,这才是自己正确的身份和道路。 正因为有这个目的,所以他才主动向姐夫打探起了那个被捕的红党党员的情况…… “姐夫,你跟我说说那个被捕的红党分子的情况吧!我知道这个案子是你们县政府督办的,谭局长会随时向你这个秘书汇报进展。他的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对这个人很好奇。” 杜穆儒无奈地说:“好好好,我跟你说一下,但你一定不能跟任何人说。这个人名叫王立书,是红党满洲省委的特派员,从沈阳过来,目的是潜入牡江县,联络本县的地下组织成员,在近期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反日反政府活动。 “但是,他们的组织内部出了问题,有一个重要人物向沈阳警察局投诚,供出了王立书来牡江县的行程和任务。沈阳警察局当即电话通知牡江县警察局,由你们侦缉大队在一个渡口设伏,抓获了王立书。” 周湘龙急急地问:“这个王立书招供了没有?” “没有。这是个死硬顽固分子,你们大队长谭澜拷打了他几天几夜,要他交代与本县地下组织联络的时间、地点、暗语,还有他们准备在本县开展破坏活动的行动计划,但他就是不开口。” “哦,看来他真的是一条硬汉,我倒想找个时机去会会他。” 周铁梁吓了一跳,忙瞪眼说:“龙伢子,你莫发宝气,那些人千万沾惹不得。韩家妹子就是因为与红党的人交往,才铁了心要出去搞么子革命,害得你韩叔叔每天担惊受怕的。如今她又跟着一个红党分子私奔了,以后她的问题还不知道怎么了难呢!” 周湘龙笑了笑说:“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回到书房后,周湘龙借口午休,躺在床上开始谋划怎么去救关在县警察局的特派员王立书。 他很清楚:自己要想找到组织、恢复党员身份,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救出王立书。哪怕救不出,也得让他相信自己是他的同志,必要的时候,可以代替他去完成满洲省委交给他的任务,以此获得地下组织的信任,让自己重新回到组织的怀抱。 但思来想去,他却一直没有找到怎么去说服王立书、让他相信自己是他同志的好办法……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周湘龙特意到母亲的遗像前烧了三炷香,磕了几个头,然后向父亲告辞,说要去县城当差上班。 周铁梁没想到这个“忤逆子”竟然会主动去给亡母烧香磕拜,欣慰之余,赶紧吩咐周湘龙的随身小厮罗小宝去准备马车。 周湘龙说:“爹,不用备马车,我今天要骑马去上班!” “什么?你要骑马上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周铁梁知道儿子自小养尊处优,外出从来都是坐马车或轿子。别说骑马,平时连牛背都不敢上,所以当听他说要骑马上班时,惊诧得眼珠子都差点鼓了出来。 深知自己少爷“本事”的罗小宝也笑着说:“少爷,您就别吓唬老爷了。您以往坐马车都嫌颠簸,骑马还不把您的骨头架子都颠散去?我看您还是别去冒那个险了。想玩的话,下次我带您去县城的跑马场玩。” 周湘龙故意瞪眼喝道:“小宝,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几天不敲打你,皮痒了是不是?快给本少爷备马,再啰哩啰嗦的,小心我用马鞭抽你!” 罗小宝嬉笑着吐吐舌头,眼睛看着周铁梁,等他的示下。 周铁梁沉吟片刻,吩咐罗小宝:“你去马房牵一匹矮小一点、温驯一点的马过来,让少爷骑上,你牵着马护送少爷到县城去。” 罗小宝还没应声,周湘龙马上纠正道:“小宝,我要一匹高头骏马,也不要你牵马护送。快去吧!” 恰在这时,马伕金福明牵着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走出来。 这匹马虽不甚高大,但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看上去非常神骏,周湘龙一见就喜欢上了。 于是,他迎着金福明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缰绳说:“你回马房去吧,我要骑这匹马去县城。” 金福明大惊失色地嚷道:“少爷,使不得!这马是前天才从一个马贩子手上买来的,性子很野很烈。昨天我驯了它一整天,被它从背上颠下来几次。您从来没骑过马,肯怕还没上马背,就被它踢翻了,小人可担待不起。” 周湘龙没有理睬他,左手挽住缰绳,右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身子腾空而起,以一个异常优美的动作,稳稳地坐到了马鞍上。 随后,他策马扬鞭,蹄声“得得”地往县城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下,不仅金福明、罗小宝目瞪口呆,就连周铁梁也惊诧得嘴巴张得老大,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四章 老虎苏醒 到达牡江县警察局时,周湘龙掏出怀表看了一下,九点过十分,还不算太迟。 将马牵到一个马厩安置好后,周湘龙走进县警察局大楼,在一楼遇到几个相熟的同事。他们显然都知道了韩清芙“私奔”之事,见他竟然相隔一天就来上班了,不由大感惊奇,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这些目光中,有同情的,有怜悯的,有嘲讽的,有幸灾乐祸的…… 周湘龙对这些内涵丰富的目光一概视而不见,笑嘻嘻地跟他们逐一抱拳行礼打招呼,倒令好几个准备出言安慰他的同事不好意思开口了。 侦缉大队在二楼。从一座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的老旧木板楼梯上去,往左边一拐就是侦缉大队的办公区域。 因为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来过队里,加之此时的周湘龙又是穿越之身,所以他站在楼梯口回忆了好一阵,才记起自己的办公室在左侧第三间,与另一位副大队长左峰共用一间。 来到办公室门口后,周湘龙推开虚掩的门,往里一看,只见左峰坐在面对门口的桌子后面,看到他出现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之色。但这神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鄙夷的神色。 而在自己那张办公桌前,有个年轻人背对着门坐着。 从背影看,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去年刚加入警局的贾小华,是局长贾端方的堂侄。当初他来侦缉大队报到上班时,周湘龙参加了欢迎他的宴会,所以对他还有点印象…… 周湘龙知道左峰一向瞧不起自己这个吃空饷的“纨绔大少”,曾多次到贾局长那里抱怨,说周湘龙臭名远扬,连累侦缉大队的名声也跟着臭了,搞得他们外出执法脸上无光,说话都不硬气,要求局里将他调离或者除名。 因此,对于他此刻脸上流露出的鄙夷神色,周湘龙既不意外也不计较,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拍拍贾小华的肩膀说:“贾少爷,麻烦你起一下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我想清理一下抽屉里的东西。” 贾小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哟,周队长回来啦!您不是做新郎去了吗?春宵一刻值千金,您不在家里好好陪着新娘子,跑到办公室来干什么?是来给我们发喜糖的吗?” 周湘龙知道韩清芙“私奔”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局里,贾小华这番话明显就是在挖苦嘲笑,脸一沉,喝道:“小子,你学过警务条例吗?在长官面前如此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给老子站起来,滚出这间办公室!” 贾小华愣了一下,却没起身,用手一指右边的文件柜说:“你横什么?告诉你,这张办公桌现在归我,你抽屉里的东西都清理到柜子里去了。你不服气的话,上楼去找我叔叔吧!” 原来,贾小华嫌那间大办公室吵闹,又见周湘龙很少来局里上班,便跟总务科长打了个招呼,搬到了副大队长办公室,占用了周湘龙的那张办公桌。 左峰虽然看不惯贾小华狐假虎威的做派,但相比之下,他更讨厌五毒俱全的周湘龙,所以对贾小华鸠占鹊巢的行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他…… 周湘龙见贾小华气焰如此嚣张,不由气往上撞,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提溜起来,喝道:“你目无长官以下犯上,逾规越矩鸠占鹊巢,今天老子替你叔叔教训教训你,让你懂一点规矩、记一点教训!” 说着,他抬起手掌在贾小华脸上“啪啪啪”连抽几个耳光,抽得他半边脸颊都红肿了起来。 左峰一直认为周湘龙娇生惯养,又被酒色淘空了身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脓包怂蛋。 没想到,此刻却见他突然怒发冲冠,仅用一只手揪住贾小华的衣领,就让后者只能徒劳地伸腿挣扎,毫无反抗之力,心下不由诧异万分,瞪大眼看着凶神恶煞的周湘龙,脸上的神色宛如大白天见到活鬼一般…… 周湘龙将已被抽得晕头转向的贾小华放开,冷笑着问:“小子,你现在可以回你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吗?你若是不服气,可以去三楼找你叔叔告状,就说我抽了你,或者你可以跟我再打一架。不过,如果再动手,我就不是抽你几个耳光了,打断你的狗腿都是轻的,不信你试试?” 贾小华忽然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拉开枪栓指着周湘龙,红着眼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个绿毛乌龟王八蛋,自己老婆都被人拐跑了,不去找那野汉子报仇雪恨,却来办公室找老子晦气!你以为你挂个副大队长的虚名,就可以耀武扬威?你去问问局里的弟兄们,谁把你这个狗屁副大队长当个人看?你再瞎逼逼的,老子一枪崩了你!” 周湘龙冷冷地瞪视了他几眼,忽然探手向前,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空手夺刃”技术动作,将他手里的枪抢了过来,调转枪口指住他的胸膛,冷笑道:“跟老子玩枪?你还嫩了点!砰——” 最后那一声“砰”是从他口里发出来的,却把贾小华吓得连退几步,差点尿了裤子。 周湘龙见贾小华惨白着脸,缩在门角落里簌簌发抖,不由纵声长笑,笑完后举起那把手枪看了看,转头问左峰:“左队长,这把手枪是我的配枪吧!你是负责保管队里枪支的,怎么把我的配枪给这姓贾的小子了?” 左峰虽然对周湘龙今天的武勇感到惊异,但骨子里对他的轻蔑鄙视却并没有减轻,冷冷地说:“你又不会使枪,要这配枪有何用?与其让它闲置生锈,倒不如给其他有需要的队员。” 周湘龙笑道:“左队长,你这可是门缝里觑人——把人看扁了。要说用枪,你可不一定比我强,不信我们比试比试?” 周湘龙存心要在局里同事面前露几手本事,改善那个地主少爷留给大家的恶劣印象,故此才主动向局里公认枪法最好、办差最认真的左峰挑战。 此时,因为刚刚争吵的缘故,副大队长办公室门口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好看热闹的警察,听周湘龙竟然主动提出要跟左峰比试用枪,都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说话比较刻薄的警察高声说:“左队长,你就跟周队长比试比试吧!我们都知道周队长下面那杆枪很厉害,把丽春院、翠花楼的窑姐们迷得神魂颠倒,但我们还从来没见过他用上面的枪,左队长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五章 聒噪不休 周湘龙被那个刻薄鬼一番话说得怒气填膺,本想出拳教训他一顿,但想起自己以后要在这警察局立足,不能树敌太多,便吞了一口唾沫,将那股怒气强行咽回去,问左峰:“左队长,比不比你发句话吧!不比的话,这枪我收起来了。” 左峰盯视了他两眼,冷冷地说:“我可以跟你比,但有个条件:你输了的话,自己主动向局里提出调离侦缉大队,或者干脆辞职回家,去过你的锦衣玉食生活,别再来警察局丢人现眼,行不行?” 周湘龙笑道:“行,只要我输了,立即到贾局长办公室去申请调离侦缉大队。不过,万一要是你输了呢?” 左峰断然应道:“若我输了,立马跪在你面前,给你磕三个响头,叫你三声爷爷!” 左峰之所以如此托大,是有原因的:他民国八年加入东北军,凭借顽强的毅力和勤学苦练的劲头,不到两年就成为了所在部队的神枪手,在战场上多次立功。 只是因为他文化不高,又性格耿直不善钻营,虽然战功赫赫,但长官们都不喜欢他,所以六年前他离开了部队,在牡江县警察局谋了一份差事,两年前才被提拔为侦缉大队长副大队长。 而周湘龙,他是非常了解的:此君在侦缉大队三年,从未见他拿过枪。记得去年冬天侦缉大队组织队员打靶,他也来了,却死活都不敢摸枪。别人打靶时,他把耳朵捂得紧紧的,远远地躲在队员后面,满脸都是惊惶担忧的表情,生怕被跳弹或者流弹击中。 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摸过枪又胆小如鼠的生瓜怂蛋,今天却要来挑战他左峰这个有名的神枪手,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正因为有这种心理优势和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左峰才敢说只要他输了,就跪在地下给周湘龙磕头,并叫他三声“爷爷”…… 围观的人也都与左峰一样的想法,认为周湘龙与他比试使枪就是以卵击石,便起哄说:“周大少,你敢跟我们赌一点彩头吗?我愿意以二博一,赌左队长赢。” 另外一些人也附和道:“周少爷,你反正有的是钱,就跟我们博一博吧,我们都愿意以二博一。” 周湘龙慨然应道:“好,我就跟你们博一博!我口袋里有三千元奉票,折合现大洋200元。你们有多少都可以押上,我通吃了!” 那些警察顿时欢声雷动,纷纷从口袋里掏出奉票和现大洋,堆放在桌子上,由一个老成一点的警察点好数目,用纸笔记了下来。 有好几个钱带少了的在那里唉声叹气,嘀咕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赌局,把全部家当都带出来就好了。 在他们看来,这场赌局简直就是在地上捡钱…… 左峰等那些人把赌注登记好后,问周湘龙:“你想怎么比?” “很简单,我们比三场,三打二胜。第一场比拆装手枪的速度,第二场比打靶的环数,第三场比打活物的数量。” 左峰见他所说的三场比试,一场比一场难度大,心下不由大惑不解:这小子,到底在耍什么鬼名堂?且不说打靶和打活物,他枪都没摸过,怎么可能会拆装手枪?难道他是钱多得烫手,想给这些围观者发大红包? “左队长,快开始吧,我们等着分钱呢!” 围观者中有人不耐烦了,开始催促起来。 左峰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枪,对周湘龙说:“就按你说的,我们第一场比试拆装手枪。老曹,你负责喊开始。谁先把枪拆开再装好丢在桌上,谁就赢。” 周湘龙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手枪拿在手里。 听到老曹喊“一二三,开始”后,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不过片刻功夫,两把手枪就变成了一堆零部件。跟着又是一阵“咔嚓咔嚓”之声,在众人眼花缭乱之中,忽听“啪”地一声响,一把装好的手枪被丢在了桌子上。 围观的人定睛一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先装好的竟然是周湘龙,左峰此时还有两个零件没有装上去。 有人立即嚷了起来:“周大少,你是不是没拆完就开始装枪了?哪有这么快的?可不兴作弊啊!” 左峰铁青着脸把枪往桌上一丢,闷声说:“他没有作弊,确实比我快,这一局我认输!” 围观的人听到左峰自己承认输了,不由面面相觑。 此时,窗外的白杨树上,忽然传来一阵“嘎嘎嘎”的老鸨叫声。 一个围观警察“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晦气!怪不得左队长输了第一场,原来是这些老鸨在作怪。” 左峰听到他这句话,心里一动,用手一指窗外,对周湘龙说:“你不是还要比试打活物吗?我们先不打靶,到外面打老鸨去。若这一场你也赢了,就没必要比试打靶了。” 周湘龙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比法?” “很简单。这房子周围到处都是白杨树,树上栖息着很多老鸨。比试之前,先让老曹向树上开一枪,将老鸨惊飞。我们开枪打飞在空中的老鸨,每人六发子弹,打完后谁打落的老鸨数量多,谁就获胜。” “这个办法好。走,我们下楼去!” 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周湘龙与左峰来到警局大楼外面,站在东侧的几棵白杨树下面。 周湘龙说:“左队长,你比我年长,你先打吧!” 老曹等人知道先打的人占有优势:先打者六发子弹若能打下四五只老鸨,对后面打的人肯定会造成心理压力,影响他的发挥。 因此,老曹等人便撺掇道:“左队长,既然周队长谦让,你就先打吧!” 左峰点点头,对老曹说:“你先打一枪,惊飞这树上的老鸨。” 老曹举起枪,对准几棵白杨树的中心朝天开了一枪。 顿时,一大群老鸨“嘎嘎”惊叫着,扑楞着翅膀从树上四散飞开。 左峰迅速举起手枪,随着“啪啪啪”六声脆响,有五只老鸨从空中坠落下来。 围观的人轰然叫好鼓掌,有几个人赶紧跑过去,将被击落的老鸨捡了回来,让周湘龙点数。 周湘龙嘴角撇出一丝轻松的微笑,摇摇头说:“不用点数,我早看清了,左队长六枪击落五只老鸨,不愧神枪手称号。” 随后,一行人转移到大楼西侧。 那里也有好几棵白杨树,树上的老鸨正在“嘎嘎嘎”地聒噪不休。(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六章 欢声雷动 周湘龙仰头看了一下树上的老鸨群,举枪在手,对老曹说:“老曹,开始吧!” 老曹点点头,抬手对着空中“砰”地放了一枪。 受惊的老鸨从树上飞起,周湘龙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啪啪啪”六发子弹打出,几只老鸨从空中坠落下来。 “一只,两只……五只……六只!” 几个人同时数数,数完后张口结舌,震惊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老曹也在默默数数,数完后脸都白了:这一局又是周湘龙赢了,自己可就惨了! 原来,刚刚下赌注时,老曹见自己身上只带了四块大洋,便悄悄跑到一楼,找两个同事借了六块大洋,合起来是十块大洋,都一起押上去了。 按照“以二博一”的规则,现在周湘龙赢了,他必须赔付他二十块大洋。 而他一个月的薪金,也不过十二块大洋。这一场赌局,等于要输掉他近两个月的薪金…… 想至此,他额头上的冷汗一股股冒了出来…… 其他几个参与赌局的警察心里也都在暗暗叫苦,后悔莫迭…… 有个中年警察还不甘心,想去捡被周湘龙击落的老鸨来计数,却被左峰拦住了。 “老梁,不必多此一举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周队长弹无虚发,六发子弹击中六只飞鸦。如此神奇的枪法,我生平仅见两人:一个是我当兵时的团长,第二个就是周队长。” 左峰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耿直汉子,虽然内心对周湘龙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神勇百思不解,但并不想失信毁约,在确定自己输了以后,当即走到周湘龙面前,屈膝便欲下跪磕头。 周湘龙忙一把搀住他的身子,很诚恳地说:“左队长,咱们是同僚、是兄弟,闲暇时间比试一下技艺,不过是娱乐而已,不必过于认真。你比我年长,我应该喊你一声老哥,哪有老哥给老弟下跪磕头的?快请起来吧!” 左峰满以为周湘龙赌赢后,会大大地羞辱自己一番,没想到,他非但没要自己履约给他磕头叫爷爷,还言辞恳切地称呼他为老哥,心下不由既意外又感动。 于是,他直起腰身,向周湘龙抱抱拳说:“周老弟,没想到你心胸如此宽广,令左某惭愧莫名。以往左某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为表歉意,今晚我请老弟到吉兴楼小酌几杯,左某尚有很多疑问想向你请教。” 周湘龙爽朗地一笑说:“多谢左兄美意。不过,如果要喝酒的话,我觉得两个人对酌未免枯燥沉闷了一点。这样吧,今晚由小弟做东,在吉兴楼订一个大包厢,在场的各位兄弟都去捧捧场,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一场酒,如何?” 他知道左峰家里上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下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妻子是个老实本分的家庭主妇,一家六口人就靠他每个月十五块大洋的薪金过活。 而左峰又是个非常清廉、从不苟取一分钱非法之财的人,所以家里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故此,周湘龙不想让他破费请客…… 老曹听周湘龙说晚上要请大家喝酒,悻悻地说:“周队长,今天我输了二十个大洋给你,没心思去喝酒了,我还得想法去凑钱还债呢!” 周湘龙笑道:“曹哥,刚刚我跟左队长说了,今天的赌赛就是兄弟们聚在一起娱乐一下,不必较真。你放心,你们下注的钱我一分都不要,等下大家都到虎哥那里,按登记的数字把下注的钱领回去。” 老曹睁大眼惊喜地问:“真的?你真的不吃我们的赌注?” 周湘龙知道警察局当差的人,薪金其实很低,若不会捞油水和外快,养家糊口都困难,便决定好人做到底,很豪爽地说:“兄弟们,鄙人过去耽于游乐,虽然在侦缉大队挂了个名,却很少来当差,份内的差事都劳烦兄弟们承担了。此刻想来,鄙人委实愧悔万分。 “陶渊明有言:‘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鄙人近日深刻反省了过往的荒诞不经,决定自即日起痛改前非。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也为了感谢大家过去替我代劳当差,刚刚我押在虎哥那里的一千五百元奉票,请在场的各位平均分了!” 按当时的市场兑换价,一千五百元奉票相当于一百大洋。在场的人加左峰在内,共计有十个,等于每人都可以分到十个大洋,差不多是他们一个月的薪金了。 而且,他们也很清楚:周家是牡江县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不仅田多地广,还开有多家商铺,牡江县城有大半条街几乎都是周家开设的米行、典当行、绸缎铺、山货店。一千五百元奉票对于周家独子周湘龙老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因此,当听到周湘龙那番话后,周围顿时欢声雷动,老曹还带头鼓起掌来。 只有左峰默不作声,待掌声停息后,对周湘龙说:“老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晚的酒席我一定参加,但这钱我不能要。我的那一份就给其他兄弟们分了吧!” 周湘龙知道左峰自尊心极强,便也不勉强他,说:“那好,晚上请左兄一定捧场啊!”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侦缉队队员匆匆跑过来,把左峰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左队长,刚刚一个鸦片贩子在几个日本浪人的保护下,强行闯关,带着鸦片进入了富康诊所。我们几个守卡的弟兄奈何不得,请问现在该怎么办?” 左峰脸上露出激愤的表情,把手里的枪一扬,说:“走,我们去富康诊所。我就不信这个邪,在中国人的地盘上,那些狗日的倭贼还能够翻了天?” 随后,他便带着那个年轻队员匆匆往东边去了。 重生后的周湘龙耳聪目明,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听清楚了左峰与那个年轻队员的对话,很想跟着他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转念一想,自己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找大队长谭澜,便强忍住好奇心,问老曹:“曹哥,谭队长在办公室吗?刚刚我办公室那边那么热闹,怎么没见他露面?” 老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低声说:“谭队长前几天娶了一房漂亮的姨太太,正是情热如火的时候,估计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加点辛苦耕耘,故此这几天他每天都是十点以后才来上班。”(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七章 背后隐情 十点十五分,周湘龙看到谭澜走进了大队长办公室,便敲门进去,向他抱拳贺喜道:“谭队长,听说您新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如夫人,恭喜恭喜!” 说着,他将一个装着一百张十元面额奉票的红包放到办公桌上,继续说:“这是小弟给新嫂子的一点贺礼,不成敬意,下次小弟再专程去府上拜见新嫂子。” 谭澜瞥了那个厚厚的红包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老弟,这怎么好意思?你新婚之夜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应该是我向你表达慰问之意才对,怎么倒给我贺喜来了?” 周湘龙见他主动提及韩清芙“私奔“之事,正中下怀,便故意长叹一口气,愤愤地说:“谭队长,提起这件事,在下就切齿痛恨、郁愤难平!想我周湘龙堂堂七尺男儿,在牡江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婆却被别人拐跑了。若不找到那一对男女报仇雪恨,我无颜苟活在这世上!” 谭澜摇摇头说:“老弟,此事只怕难处。据我所知,你的妻子韩清芙百分之九十九是个红党分子。前天晚上带她逃走的那个教师魏俊明,也有红党嫌疑,已经纳入了我们的侦查视线,可惜被他跑了。我估计,此刻他们已经逃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去到哪里找他们去?” 周湘龙说:“小弟现在来找您,除了贺喜之外,正想请您帮个忙,让我去囚室内见见那个被抓获的红党头子。如果韩清芙真是他们一伙的,那他就应该知道她的去向。” 谭澜吃了一惊,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周湘龙,半晌才摇摇头说:“老弟,这可不行!上头有吩咐,这个红党头子干系重大,除了我和贾局长以及直接参与审讯的几个兄弟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允许见他。愚兄职责所在,希望老弟谅解。” 见周湘龙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又补充说:“老弟,实话跟你说吧:这个红党头子是从沈阳过来的,还没有与本县的红党地下组织取得联系,可能根本就不认得韩清芙与魏俊明。你即使去找了他,也没有任何作用。” 周湘龙不满地说:“谭队长,我过去虽然很少上班,但再怎样也是侦缉大队的副大队长。现在我想去见一个被我们队里抓获的囚犯,难道也不行吗?我应该有这个权力吧!” 谭澜笑了笑说:“老弟,恕我直言:你的新婚妻子有重大的红党嫌疑,所以凡是涉及到红党分子的事情上,你应该回避,这一点想必老弟是清楚的。” 周湘龙怒道:“谭队长,你的意思是我也有红党嫌疑?” 谭澜忙说:“老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周大少爷怎么可能是红党分子?我只是想提醒你:韩清芙是红党分子,你作为她的丈夫,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能与她们的人有任何牵扯和瓜葛。不然的话,很可能会引火烧身。” 正在这时,老曹急匆匆推门进来,对谭队长说:“队长,刚刚小梁回来报信,说富康诊所几个日本浪人正在围攻左队长,请队里赶紧派人支援,否则左队长就要吃大亏了!” 谭澜板着脸问:“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富康诊所是日本医生开办的,不能去那里查禁鸦片,以免引起外交纠纷。这个左峰,就喜欢出风头惹麻烦,一点都不顾及大局。” 老曹解释道:“这不能怪左队长。今天早晨,我们设在民安路口的禁烟路卡查到了一个烟贩子,身上携带了五两烟土。小梁他们正准备将他押回队里,却来了几个日本浪人,强行将那个烟贩子和烟土抢走,进入了富康诊所。 “小梁等人不敢进入富康诊所,便回来向左队长汇报。左队长赶到诊所,要求进入里面抓捕那个烟贩子。没想到几个浪人从诊所冲出来,拦住左队长,气焰嚣张地说:你如果能够打败我们中的任意一个,就可以进入诊所抓人,否则就滚开。” 周湘龙忙关切地问:“左队长跟他们打了没有?” “不知道。小梁见情况不妙,赶紧跑回来报信了。据小梁说,那几个浪人都是黑龙会的,身上有点功夫。左队长虽然枪法可以,但并没有练过武功,又不能向他们开枪。谭队长,你快安排人去支援一下吧,不然左队长要吃大亏了!” 谭澜脸一沉,说:“贾局长三令五申,当前华日关系微妙复杂,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燎原大火。故此,凡是涉及到日本人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忍之再忍,绝不能给日本人制造挑起事端的借口。 “譬如禁烟之事,贾局长就说了:在日医开设的诊所、药店方圆一里之内,不能设立禁烟卡点,严禁侦缉人员进入日医诊所药店内查拿吸烟者和烟贩子,否则后果自负。左峰违背局长训示,擅自带人去富康诊所拿人,若被日本浪人打了,也是咎由自取,队里绝对不能派人支援!” 老曹眼里闪出一丝愤怒之色,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身就往外走。 周湘龙见状,忙追出去,拉住他低声问道:“曹哥,刚刚我看你好像要跟谭队长争辩什么,但后来又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 老曹愤愤地说:“周队长,你常年不在队里,不了解内情。我跟你说,谭澜他就是一个最大的烟贩子,而左队长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所以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巴不得左队长被那些日本浪人打死呢!” 周湘龙惊道:“怎么回事?谭队长怎么成为最大的烟贩子了?老曹,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我何曾乱说了?队里很多人都知道:谭澜的小舅子郑二虎在葫芦沟种植罂粟、加工贩卖烟土,大部分都卖给了日本人开设的诊所和药店。那个富康诊所,就是郑二虎的大主顾。现在左队长要去那里拿人,谭澜当然要切齿痛恨了!” “既然队里大部分都知道,贾局长就不管这事吗?” 老曹哼了一声说:“周队长,您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来消遣我的?这么大的违法买卖,若贾局长不罩着,他谭澜敢干?听人说,郑二虎的那个烟土种植加工场,不仅贾局长有股份,县保安团和驻牡江县边防军一团的一些长官,也在里面入了股。他们上下通连一气,只有左队长一个人跟他们对着干,你说他不吃亏谁吃亏?”(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八章 解救左峰 周湘龙听老曹说完,把手一挥说:“走,我们去富康诊所看看。” 随后,他迈开长腿飞快地往民安路冲去。 老曹跟着他跑了一段路,发现他疾如奔马、快似流星,只不过片刻功夫,就将自己甩下了一里多路,自己根本追赶不上,便干脆放慢脚步,心里不住犯嘀咕:这个周湘龙,数月不见,怎么就如变得如此厉害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在民安路三十八号富康诊所门口,左峰被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腰佩武士刀的日本浪人跪压在地上,虽然一直在奋力挣扎,但因为他当兵时腰部受过重伤,气力不支,所以怎么也翻不过身子来。 因为屈辱和气愤,左峰的脸颊憋得紫涨,差点想咬舌自尽了…… 周围还有三个同样打扮的日本浪人,手持武士刀拦住几个侦缉大队的队员,不许他们过去解救左峰。 那几个队员虽然义愤填膺,却自忖身手不行,又不敢掏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左峰被那个浪人殴打羞辱……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从西边疾奔过来,冲到那三个日本浪人身边,厉声喝道:“住手!我也是侦缉大队的,你们想比武打架,我来奉陪!” 三个浪人翻着怪眼瞪视了周湘龙几眼,其中一个略懂华文的浪人问道:“你的,叫什么名字?在侦缉大队干什么的?” “老子名叫周湘龙,侦缉大队副大队长,是专门负责缉拿你们这些在中国作奸犯科的盗匪倭寇的!” 此言一出,那几个侦缉队员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他的身上,满脸都是大惑不解的表情。 原来,他们一大早就出来守禁烟卡,并不知道周湘龙与左峰比试的事,此刻见他突然跑过来向这几个日本浪人挑战,不由疑窦丛生:这个娇生惯养、胆小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花花大少,今日怎么如此刚硬胆大了?难道是因为他老婆被人拐跑了,所以脑袋瓜子出问题了? 他们虽然瞧不起周湘龙,但见他竟然口称这些浪人为“盗匪倭寇”,心里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以这几个浪人的功夫,若果真与他动手,只怕三拳两脚之下,就会将他打残甚至打死…… 那个懂华语的浪人虽然不知道“作奸犯科”是什么意思,但“盗匪倭寇”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知道是骂人的话,不由凶性大发,骂了一声“八格牙路”,忽然挥舞起手里的武士刀,对准周湘龙的肩膀便砍了下去。 周湘龙早有防备,那个浪人的刀子刚刚举起,便凌空飞起一脚,正踢中对方持刀的手腕。 这浪人自小习练空手道和刀术,是黑龙会南满分会有名的刀客,对自己的刀法颇为自负,满以为这一刀砍下去,肯定会卸掉周湘龙的左边肩膀。 孰料,他的刀子还在半空,却突然感到右手手腕像被一把千金巨锤砸中,痛彻心肺,忍不住“哎哟”一声,手里的刀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周湘龙一击得手,更不迟疑,身子欺近一步,屈膝顶住那个浪人的腹部,挥起右拳对准他下巴就是一记重勾拳,打得那家伙口吐鲜血,仰头栽翻在地。 另外两个持刀戒备的浪人,见自己的同伙一瞬间就被这个中国人击倒,又惊又怒,口里叽哩哇啦地狂叫着,挥舞刀子便冲向周湘龙。 正在殴打左峰的那个浪人也看出周湘龙是个厉害角色,赶紧松开左峰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冲过去围攻周湘龙。 在重生前,周湘龙是特战队最有名的的神枪手和搏击高手,曾经在一次追捕毒贩的行动中,徒手对付五六个身负武功且手持凶器的毒贩子,最终将他们一一擒获。 这几个日本浪人虽然都学了一点空手道和刀术,但都算不上高手,用来欺负那些没学过功夫的人还行,但面对自小习武、又在特战队经受过严酷实战训练的周湘龙,他们的这点微末功夫只能算小儿科中的小儿科,可谓不堪一击! 只见在一片寒光闪闪的刀锋之中,周湘龙像一条游龙般左闪右避、穿梭往来,在避开锋刃砍刺的同时,左一拳、右一脚,招招都不落空,全部招呼在那三个浪人的要害之处,痛得他们呲牙咧嘴哇哇大叫,却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周湘龙知道这些浪人号称“帝国武士”,骄横狂妄、悍不畏死,若不将他们击倒击垮,是会跟自己死磕到底的。 于是,在跟他们周旋了一分多钟后,他的拳脚突然加速加力,先使一招“穿心脚”,狠狠地踢在面对自己的一个浪人心窝口上,将他踢得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随后,他躲过一个浪人迎面砍下的一刀,像条泥鳅一样滑到他身前,探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身子往下一蹲,使出一招“二郎观天”,一头撞在他的下巴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家伙的下巴脱臼,牙齿也磕掉了几颗,身子软软地往地下一瘫,昏死了过去。 剩下的那个浪人见周湘龙如此悍勇,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举着刀子呆呆地站在周湘龙右侧,不知道是该继续进攻还是转身逃跑。 周湘龙却不给他选择的机会,迅疾无比地冲过来,对准他右边脸颊就是一记重摆拳,打得他眼冒金星,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周队长,打得好!打死这些狗日的强盗倭贼!” 左峰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周湘龙片刻之间就将那四个凶神恶煞的浪人打倒在地,只觉得心里痛快无比,一边给周湘龙高声喝彩,一边用脚猛踢那个刚刚殴打他的浪人的头部。 此时,另外几个侦缉队员已经看呆了,用困惑无比、惊诧无比的目光看着突然间变得神威凛凛的周湘龙。其中两个队员还用力揉搓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看花了眼或者是在做梦…… 周湘龙用手一指躺在地上的浪人,对那几个侦缉队员喝道:“把他们铐起来,带到队里去审讯,追究他们窝藏毒贩、阻挠执法、殴打警察的罪责!” 那些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执行他的命令。 这时候,老曹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刚好听到周湘龙后面几句话,吓了一大跳,忙将他拉到一边劝道:“周队长,你打日本人就已经惹祸了,如果再将他们抓到局里去,会引起大麻烦的。 “这几个浪人都是南满株式会社雇请的打手,又是黑龙会成员。现在日本人正愁没有借口挑起事端,若将他们逮捕,等于引发了一个火药桶,南满铁路的日本驻军和黑龙会的人都会来局里甚至县政府找麻烦。你姐夫虽然是县政府秘书,到时候肯怕也罩你不住!”(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九章 虑事周密 周湘龙虽然恨不得把这几个凌辱左峰的浪人碎尸万段,但前世的记忆告诉他:1930年的东北,正是九一八事变的前一年。对我国东北地区觊觎已久的日本内阁和军部,正在找各种机会制造华日冲突,以便为他们全面占领东北找到借口和理由。 因此,正如老曹所说,此时的华日关系,宛如一个大的火药桶,任何一点火星都会引起连环爆炸,闹得无法收场。 想至此,他终于克制住了内心越燃越旺的怒火,走到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浪人身边,把他们的武士刀抢过来,放到地上,然后用脚踏住刀刃,弯腰伸手握住刀柄,手脚一齐发力,将四把刀全部折断。 随后,他吩咐一个队员:“小袁,把这几把断刀捡起来,丢到附近的粪坑里去。” 他很清楚:武士刀是日本浪人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们骄横自大的资本和精神支柱。若毁了他们的刀,又丢进粪坑里,是一种最屈辱的惩罚方式,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果然,当听到周湘龙的话后,那个懂华语的浪人气得眼珠子都鼓凸了出来。 但他下巴上挨了周湘龙一记重击,腹部又被后者的铁膝顶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袁捡起四把断刀,往附近人家的茅厕跑去,却无可奈何…… 周湘龙走到左峰面前,问道:“左队长,你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左峰揉了揉腰部,摇摇头说:“都是皮外伤,倒不打紧。只是被这倭贼如此欺压,实乃左某平生最大的耻辱。幸亏老弟过来给愚兄出了一口恶气,不然的话,我只能抽刀自尽了!” 周湘龙看了一眼富康诊所紧闭的大门,把手一挥说:“走!赶开了守门的恶犬,咱们该进入诊所里抓捕毒贩了!” 老曹听周湘龙说要进入诊所抓人,脸上露出一丝畏怯的神色,低声劝道:“周队长,这诊所是日本人开的,背后还有贾局长、谭队长撑腰,我们侦缉大队从来没有到里面去抓过人。我看,你打了这几个浪人一顿,给左队长出了一口恶气,这就够了,不要再把事情闹大。” 另外几个队员也附和道:“周队长,你长期不在队里当差,可能不大了解内情。局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侦缉队在查办鸦片案件时,若涉及到日本人开设的药店、诊所,只能守在店子外面抓捕中国籍毒贩和吸毒者,不可擅自进入店里搜查逮人,也不可抓捕日本人,以免引发外交纠纷。” 周湘龙转头看着左峰,问道:“左队长,局里真的有这破规矩吗?” 左峰有点无奈地点点头说:“有。贾局长曾经不止一次在内部会上交代过,不允许我们查办涉及日本人的案子。今天我带人过来,也并不是想进入诊所逮人,准备在门口守株待兔,等那个毒贩子出来后再抓他。没想到这四个日本浪人却得寸进尺,想赶我们走,这才发生了冲突。” 周湘龙仰头思索了一下,断然说:“诸位,今日之事已成骑虎之态,容不得丝毫退让。咱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进入诊所,抓捕那个鸦片贩子,同时对诊所违法买卖鸦片、容留瘾君子吸毒的行为进行调查取证。如此,方可平息事态。” 老曹有点困惑地问:“若我们进诊所抓人,这矛盾纠纷只会越闹越大,怎可平息事态?” 周湘龙侃侃言道:“老曹,刚刚我打倒了几个浪人,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们没有抓到那个鸦片贩子,也没有富康诊所违法买卖鸦片、容留瘾君子吸毒的证据,我和左队长就是无端生事、故意挑衅,日本人就有理由胁迫警察局和县政府惩处我们。 “但是,若我们抓到了那个鸦片贩子,也获取了富康诊所的违法证据,我和左队长的行为就是正当执法,而那四个日本浪人就是阻挠执法。日本人虽然猖獗狂妄,但这里毕竟还是中国的国土,日本人在明面上,也得遵守中国的法律。只要我们的证据扎实,即使日本人真闹到了局里或者县政府,他们也说我们不过。” 左峰听完他的分析,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说:“还是周队长虑事周密,若没有人证物证,咱们还真的不好洗脱挑衅滋事的罪名。走,我们进去抓人。” 周湘龙点点头,对老曹等人招了招手,径直走到诊所门口,用力拍打了几下大门,见无人应答,便飞起一脚踢在木板门上。 只听“砰”地一声,大门豁然洞开,吓得里面几个排队等候吸毒的瘾君子抱头鼠窜…… 进入诊所后,周湘龙问左峰:“守卡点的兄弟们带了相机没有?” “带了,在王贵那里。” 周湘龙将王贵叫过来,指了指诊所里几个为鸦片鬼专设的吸烟室,吩咐道:“你带人进入到这些房间,拍下那些烟鬼吸毒的照片,并找三个烟鬼带回局里去审讯录口供。另外,你们将这诊所里所有能找到的烟土都没收,作为证据保存好。” 随后,他又将小梁叫过来,问道:“早晨从禁烟卡点逃脱的那个鸦片贩子,你还认得吗?” “认得,那家伙本来就是一个累犯,名叫谭新春,听说与谭队长还是不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我们以前抓过他几次,但每次都被谭队长下令释放了。” “好,你带人上二楼,将上面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搜查一遍,挖地三尺也要将谭新春揪出来。” 小梁带了三个队员上楼,五分钟不到,就带下来一个脸色枯黯、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 “周队长,这就是谭新春。”小梁向周湘龙报告。 周湘龙点点头,见王贵等人已经在每个吸烟室都拍了照,老曹押着三个骨瘦如柴的烟鬼等在门口,觉得证据已经基本完备,便带着老曹等人走出诊所。 此时,门外的四个浪人已不知去向。 周湘龙把老曹叫到一边,低声叮嘱道:“你和小梁等人将那三个烟鬼押到局里去,马上对他们开展审讯,一定要他们承认多次在富康诊所吸食鸦片。” 老曹点点头,看一眼被小梁押着的谭新春,有点奇怪地问:“那个姓谭的烟贩子呢?不带到局里去吗?” 周湘龙莫测高深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带他去局里关押审讯,合适吗?” 老曹猛然醒悟过来,悄声问:“你想将他秘密关押、秘密审讯?” “对。这个人以前一直是谭澜罩着,若带他去局里审讯,他自恃有人保他,肯定不会招供。但若将他关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的心理优势就会丧失,就有办法获取他的口供了。”(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章 特务连长 待老曹小梁带着三个烟鬼走后,周湘龙又把准备秘密关押审讯谭新春的意思告诉左峰。 左峰皱皱眉头,有点犹豫地说:“你这主意好是好,但若不将谭新春带去局里,我们就是私刑审讯,即使得到了口供,也做不得数,还可能被贾局长和谭队长抓住小辫子,到那时只怕我们更加被动。” 周湘龙问道:“你在保安三团有没有关系好一点的军官?” “有。保安三团特务连的邹佑生连长,是我在东北军的战友,当时我俩关系还不错。两年他从野战部队调到保安三团当特务连长,我们还一起喝过酒。 “但后来我听人说,这个人比较贪婪,利用其特务连长的职权,动辄给人扣上‘通匪通共”的帽子勒索钱财,所以我就没有再跟他往来过。” 说到这里,左峰突然醒悟过来,问道:“你是想把谭新春关到保安团去审讯?” “对。按照省政府制定的禁烟条例,保安团跟警察局一样,也有查禁鸦片的权力和职责。若我们将谭新春关到保安团去审讯,贾局长、谭澜都不能说什么。而且,我知道保安团特务连设有刑讯室,里面各种刑具都有。在刑讯室审讯谭新春,可能效果更佳!” 左峰有点为难地说:“我跟邹佑生一年多没联系了,这个案子又牵连到日本人和我们警局长官,以邹佑生泥鳅般油滑的性格,只怕他不会答允我们的要求。” 周湘龙笑了笑说:“你不是说那个邹佑生很贪婪吗?贪婪是人性最大的弱点。只要他有这个弱点,我就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这样吧,等下请你先去保安团约约他,请他中午出来吃饭。只要他答应来吃饭,这事情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这个倒没问题,我可以去约他。但谭新春怎么办?总不能带他一起去吃饭吧!” “民安路口的禁烟卡点上,不是有一个执勤室吗?等下就把他关到执勤室去,安排几个兄弟守住他。等邹佑生那边谈妥后,我们马上就将他转移到特务连刑讯室去。” 左峰见周湘龙思维敏捷、行事干练,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厉害,但内心里已经对他非常钦服,点点头说:“行,我现在就去保安三团。谭新春就麻烦你押到执勤点去看押起来。” 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周湘龙按照与左峰约定的地点,来到了松江路的“醉春风”酒楼。 这里是重生前的“周湘龙”经常请客聚饮的地方,是这里最大的主顾,所以老板一见到他,立即屁滚尿流地迎过来巴结,奉承话说了一箩筐,最后将他带到一个非常干净雅洁的房间内,吩咐伙计泡了一壶上好的茶,这才笑眯眯地打躬作揖告退。 十几分钟后,伙计掀开包间门帘,左峰带着一个穿军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这男子年纪与左峰差不多,身材矮瘦,鹰钩鼻子,眼窝深陷,两颊无肉,从脸相上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左峰指了指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周湘龙,向那男子介绍说:“邹连长,这是我队里的一位同仁,姓周。这顿午饭是他做东,有点小事要劳烦你。” 原来,左峰在约邹佑生时,并没有说有事找他,也没说是谁请客,直到此时才将周湘龙介绍给他。 邹佑生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湘龙一眼,见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朗、英气勃勃,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对他的厌憎之情油然而生。 于是,他将头高高仰起,目光盯着天花板,对朝他抱拳作揖的周湘龙不理不睬,不满地说:“老左,我还以为你请我来喝酒,是叙叙战友之情呢,怎么还有外人在这里?我有言在先:今日中午我们只饮酒叙旧,其余公事私事都免谈!” 左峰见他拿腔拿调装腔作势,心里对他的反感更甚,但考虑到今天有求于他,只好耐着性子说:“邹连长,其实我和周副队长也是公事求你,而且是你能够做到的。如果你不想帮忙,也没关系,我们先喝酒叙旧,那件事先搁在一边。” 周湘龙用手指了指靠窗的首席位置,对邹佑生说:“邹连长,请上坐。我马上吩咐伙计过来点菜!” 邹佑生大剌剌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到那个首席位置,对左峰招招手说:“老左,你坐我身边来。我们两兄弟一年多没见面了,今日要一醉方休!” 这时候,酒楼老板推开包间门走进来,一眼看到邹佑生,忙笑着说:“哟,邹连长也来了。今日敝店可谓贵客盈门、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随后,他走到周湘龙面前,笑容可掬地问:“周少爷,今天您想吃点什么?上午有一个老山客送过来一对熊掌,都是前爪。我已吩咐厨房用冷锅烧水煮了两次,去掉了腥膻味。要不,我现在去厨房招呼一声,让他们将这对熊掌加上葱姜、干贝、小白菜心,炖得烂烂的,给您端上来尝尝?” 周湘龙点点头说:“行,这算一道菜。你再问问左队长、邹连长他们想吃什么。” 邹佑生听那老板称呼周湘龙为“周少爷”,心里不由一动,注目凝视了周湘龙几眼,嘴巴张了张,想问什么,又忍住了,对那老板说:“你们这里的铁锅炖大鹅、小鸡炖蘑菇做得还可以,我就点这两样菜吧!” 老板“好咧”一声,又问左峰:“这位长官,您点什么菜?” 左峰从来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酒店吃饭,也不知道该点什么菜,但不点又不行,想了好一会才说:“我最喜欢吃的菜是锅包肉,就点个锅包肉吧!” “好咧!清炖熊掌一对、铁锅炖大鹅一只、小鸡炖蘑菇一份、锅包肉一份——各位长官,小人没有记错菜谱吧!” 邹佑生有事要问左峰,见那老板啰啰嗦嗦的,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没错没错,你快出去催促伙计快点上菜吧!” 待老板屁颠屁颠地走出包间后,邹佑生盯视了周湘龙几眼,低声问左峰:“老左,刚刚我听这酒店老板称呼这位周先生为‘周少爷’。我想问一下:他是哪家的少爷?与临蛟镇的周大户家有关系吗?”(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一章 一举两得 左峰知道邹佑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热衷于结交高官显贵、富豪大贾。 周湘龙父亲周铁梁是牡江县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其女婿又是县政府秘书,所以邹佑生应该久闻其名,只是无缘结识而已。 故此,当听到酒店老板称呼周湘龙为“周少爷”时,邹佑生敏感地意识到这位“周少爷”可能与周铁梁家有关,这才向左峰询问…… 左峰却异常讨厌他这种做派,但又不好得罪他,只好冷着脸说:“这位周老弟,就是临蛟镇周乡绅家的公子,目前在我们侦缉大队当差,跟我一样是副大队长。” 邹佑生一下子跳了起来,用手拍了一下左峰的肩膀,大惊小怪地嚷道:“老左,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对周公子闻名已久,只是无缘拜识,也不知道周公子就在侦缉大队高就。早知道你与周公子是同仁,我两年前就应该去侦缉大队拜访的。” 周湘龙笑道:“邹连长,你说对我闻名已久,这‘名”肯怕不是什么好名吧!外人传闻我花天酒地、嫖赌双全,是个有名的浪荡子、败家货,估计邹连长闻到的就是我这个‘名’,对不对?” 邹佑生尴尬地搓搓手掌,眨巴眨巴眼睛,满脸堆笑地说:“周公子此言差矣!古人言:是真名士自风流!一代词宗柳永,一生流连烟花柳巷,号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最后留下了‘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的千古佳话,何其潇洒,何其风流!周公子自谦为浪荡子、败家货,在鄙人看来,你却是咱牡江县真正的风流名士。今日有缘相识,实乃本人平生之幸!” 周湘龙见他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倒也不敢小觑了他,微笑着谦虚了几句,便吩咐伙计上酒上菜。 酒至半酣,邹佑生主动问道:“周公子,老左刚才说你们有点公事找我帮忙,请问是啥事?” 周湘龙先敬了他一杯酒,然后把借特务连刑讯室审问谭新春的话告诉了他。 邹佑生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沉吟了半晌才说:“周公子,此事只怕有点为难。我虽然是特务连长,但把人弄进刑讯室审讯,得我们崔团座批准才行。况且,那姓谭的案子牵连到了日本人,干系重大,弄得不好就会给我们保安团惹下大麻烦。所以此事实在难以从命。” 周湘龙见他推脱,便对左峰眨了眨眼。后者会意,立即站起身来,说要外出方便一下。 待左峰走出包间后,周湘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俗称“小黄鱼”的金条,推到邹佑生面前,低声说:“邹连长,我们只借用你们的刑讯室一个下午,就算是侦缉大队租赁你们的刑讯室用一下。这一点小意思,算是我们支付的租赁费,请邹连长不要嫌弃!” 这条“小黄鱼”是刚刚在松江路的“周记绸缎铺”拿来的。周湘龙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结识这个保安团的特务连长,争取跟他常来常往,以便日后为己所用。 他之所以要贿赂邹佑生,也是深谋远虑的结果。 在穿越前,周湘龙毕业于某大学历史系党史专业。后来投笔从戎,加入某特战大队,在部服役五年后,偶然穿越到了地主少爷周湘龙身上。 非常巧合的是:他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中共满洲省委的发展和斗争历程。因此,对于三十年代东北党组织的活动情况,他可谓烂熟于心。 根据记忆,再过四个多月,也就是民国十九年的八月一日,东满、南满地下党组织将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武装斗争。而牡江县,则是这次武装斗争的中心和重点爆发地。 史料记载:1930年8月1日凌晨2点,牡江县三支起义队伍开始联合攻打保安三团兵营,想攻进去夺取武器弹药。 但因为叛徒告密,保安三团早就知道了起义队伍的进攻路线,预先设下埋伏,令起义队伍损失惨重,不仅没有攻进兵营,还有三分之一的队员牺牲,数十名党员、团员被捕,余下的人员被迫转入老爷岭打游击…… 回忆起这些史实后,周湘龙便有了一个计划:要尽快结识保安三团特务连长邹佑生,争取在八一起义之前,通过邹佑生获知那个叛徒的姓名,并想办法除掉他,免使起义队伍遭受重大损失…… 邹佑生见周湘龙一出手就是一根金条,还说这是支付的“租赁费”,惊喜得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假意推辞了几下,就将金条揣进了军服袋子里。 “周队长,既然你如此慷慨仁义,我邹佑生也不是个没担当的怂货。等下你就跟老左把人犯带到刑讯室去,想怎么审就怎么审。崔团座要是追问下来,我一力承担,你们不用担心!” 正如周湘龙预料的那样,谭新春被带到特务连刑讯室后,看到中间熊熊燃烧的火盆、搁在火盆上面的烙铁、布满暗红色血痕的皮鞭、发出幽幽暗光的铁制电椅,顿时腿都吓软了。 接下来,根本不用动刑,谭新春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多次贩卖鸦片到富康诊所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还说那些鸦片全部都是从谭澜的小舅子郑二虎那里买来的…… 得到供状后,周湘龙请邹佑生暂时看押一下谭新春,然后跟左峰回到侦缉大队,得知老曹他们也拿到了那三个烟鬼的口供,便将那些口供收集起来,用一个文件袋装好,对左峰说:“左队长,你跟老曹他们说一下,今晚在吉兴楼的聚会改期,我得带着这些供状赶回临蛟镇去,给我姐夫看看。” 左峰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为啥要给你姐夫看供状?” 周湘龙笑道:“我姐夫是县政府秘书。他看完这些供状后,会向县长汇报。如此一来,不管是贾局长还是谭澜,对我们秘密审讯谭新春的事情就不敢再说三道四,也不敢公开报复。我就是要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左峰竖起大拇指赞道:“高!我们先让县政府知道这个案件的实情,到时候谭澜想要做手脚翻案也不可能了。此外,若日本人去县政府告我们的状,县里的长官已经知道了事实,肯定会尽力维护我们,可谓一举两得!”(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二章 黄昏枪声 下午五点,周湘龙从马厩里牵出那匹蒙古马,纵身跨上马鞍,沿民安路、松江路一路向南,往临蛟镇奔驰而去。 临蛟镇距离县城大约十五公里,如果策马驱驰,半个小时就可以到家。 但周湘龙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三天,很想欣赏一下北国的春光。所以出了县城后,他松开了马缰,任马儿悠闲地在官道上慢慢行走,一路欣赏牡江平原上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春光。 二十几分钟后,马儿行驶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从这里往东,是莽莽苍苍的老爷岭余脉黑熊岭;往南,通往临蛟镇;往西,通往顿宜县城。 周湘龙在三岔路口停下来,目光投向东侧的黑熊岭。 苍茫的暮色下,这座山岭横亘在牡江平原的东侧,高耸入云、巍峨险峻,像极了一头席地而坐的大熊。 山上的落叶松、白桦树、杨树、椴树、柞树,都已经抽枝长叶,一改冬天时满山枯黄的景象,变得满眼翠绿、生机盎然。 在三岔路口与山岭之间的平原上,遍地都是盛开的迎春花。那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摇曳在春风里,竭力炫耀着自己的身躯,好像在证明它们才是这个春天的主角。它那微微的香气飘散在平原上,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在这一片美丽的暮色春光之中,却有一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景物:一条长蛇般泛着银光的铁道,迤逦穿行在距离黑熊山山脚一千米左右的平原上,将一片迎春花海强行隔断为东西两块,看上去格外刺眼。 这条铁路,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前两年修建的一条支线,北起吉林市,南至牡江县最南端的大坨镇,全长220多公里,沿途有五个停靠站。 周湘龙注目凝视了那条铁路几分钟,然后一抖马缰,驱使马儿往东边走去——他想去看看这条日本人修建的铁路,顺便近距离欣赏一下黑熊山的雄奇美景。 但是,马蹄刚刚迈开,从山脚下的桦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枪声。 周湘龙心里一惊:这里沿铁路线三公里之内,都是满铁附属地,华人不能在这里随意开枪。而且,从枪声判断,大部分都是三八大盖发出来的,另有两种好像是手枪声音,而且是不同的手枪…… “不好,鬼子在追杀两个人!这两个人极可能是抗日志士!” 得出这个判断后,周湘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策马往桦树林方向疾驰而去。 越过铁路轨道后,距离桦树林只有三四百米距离了。 周湘龙喝止住奔跑的蒙古马,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摸了摸腰间——幸运的是,因为走得急,他那把配枪并没有交还给左峰,仍挂在腰部的枪套里。 这把手枪的弹夹容量是13发子弹,上午与左峰比试打老鸨时,打掉了6发,剩余的7发子弹都在弹夹里…… 将子弹上膛后,周湘龙躬身猫腰,快步穿过那一片迎春花海,来到了桦树林边,伏在一个土坎上侧耳一听,枪声在南面两百米左右的地方,但现在只剩下三八大盖声音了,手枪声已经消失,估计是那两个被追杀的人已经把子弹打光了。 于是,他越过那个土坎,借着密密麻麻的桦树掩护,急速穿行到距离枪声只有十米左右的另一个土坎后面,然后伏地卧倒,悄悄探头往南边观察。 只见在距离土坎十米左右的树林里,八个日本宪兵、三个日本铁路警察手里端着三八大盖,正在往另一端的树林里射击。一个手持尉官指挥刀的鬼子少尉,正在叽哩哇啦地指挥战斗。 在附近的林地上,还躺卧着五六具鬼子尸体,其中有两具穿着深草绿色警服的铁路警察。 就在这时,对面的树林里忽然飞出一颗手榴弹,正落在那个少尉鬼子的脚下。 这鬼子反应异常敏捷,手榴弹刚刚着地,就以一个漂亮的侧身鱼跃动作,迅疾无比地往右边扑倒,躲过了手榴弹爆炸的冲击力,也躲过了流星般飞溅开来的弹片。 但他身边两个鬼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个被炸断了一条大腿,一个被弹片削掉了半边额头,但都还没死,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少尉鬼子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将指挥刀往对面的树林一指,嘴里叽里咕噜地吼叫着,估计是要剩余的鬼子往那边冲锋。 周湘龙见情况危急,来不及细想,举枪瞄准那个少尉鬼子,扣动扳机,一颗子弹激射而出,正中那个少尉鬼子的后脑。一股血花从他的后脑勺冒出来,仰头便栽倒在地。 周湘龙不待其余鬼子反应过来,快速移动枪口,“砰砰砰”连发六枪,每一枪都爆了一个鬼子的头。 这七枪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剩下的一个宪兵、三个铁路警察眼见身边的同伙一个个接连倒下,愕然如见鬼魅,都呆在原地如泥塑木雕。 周湘龙趁他们愣神之机,猛然从土坎后面跃起,随手甩出已经打光了子弹的勃朗宁手枪,又击中一个警察的头部。这一掷的威力并不逊于手榴弹爆炸的弹片,一下子砸得那个警察头破血流,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地。 那个鬼子宪兵终于反应过来,转身举枪,对准周湘龙扣动扳机。 周湘龙将身子往地上一扑,躲过了步枪子弹,然后在地上连滚几滚,滚到了那个宪兵脚下,顺势一脚踹去,正踹中那个宪兵的右腿胫骨。 只听“咔嚓”一声,那家伙的胫骨被生生踢断,凄厉地惨嚎一声,捂着腿倒在地上。 周湘龙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一把夺过他的三八大盖,然后一个坐地侧转,枪口对准余下的两个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日警,同时拉动枪栓,“啪啪”两枪,又爆了这两个日警的头。 将所有鬼子全部撂倒后,周湘龙因担心对面那两个人又扔手榴弹过来,便伏在地上向南面树林喊道:“对面的义士,我是牡江县警察局的,这边的鬼子已被我全部消灭了,你们不要再开枪扔手榴弹,我马上过来跟你们见面。”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既然是鬼子追杀的对象,肯定是抗日志士,所以称呼他们为“义士”应该是恰当的。 不过,也正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只说自己是牡江县警察局的,让他们放心,却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和职务,以防万一。(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三章 大当家的 对面沉寂了几十秒钟后,传来一个苍浑嘶哑的声音:“你叫啥名字?在警察局哪个部门当差?” 周湘龙反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日本人追杀?” 话音刚落,对面忽然响起一个听上去惊诧无比的声音:“你……你难道是周大少爷?” 周湘龙觉得这声音也很熟悉,但仓促之间却一时想不起他到底是谁,便答道:“我正是周湘龙。这位义士,你到底是谁?你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你真是周大少爷?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对方显然被震惊到了,发出一连串不可置信的惊叹疑问之声。 从他的声音里,周湘龙听出其已身负重伤,可能是在勉力支撑着跟自己对话。 那个声音苍浑的人问道:“郝老板,你说的周大少爷,可是临蛟镇周家大院那个花花大少?” “对,听口音正是他。”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以不屑的语气说:“这是鬼子耍的诡计。我对那个花花大少略有所闻,听说其终日流连花街柳巷、戏院赌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娇生惯养的败家子。这么一个顶风臭十里的纨绔大少,又在县警察局当差,他怎么可能来救我们?又怎么可能一出手就消灭这么多鬼子?老郝,你可千万别上当!” 周湘龙听到“老郝”这个称呼,猛然想起来了:此人是在松江路开皮货铺的一位老板,名叫郝向辉。他的店子就在“周记绸缎铺”隔壁,自己穿越附身的地主少爷“周湘龙”,以前经常在他店里买各种皮袍子皮褂子皮靴子,所以两个人非常熟悉…… 于是,他提气喊道:“郝老板,我真的把这边的鬼子都杀尽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从隐蔽的地方探出头来看看,我身边都是鬼子的尸体。” 随后,他从伏身的地方爬起来,往对面一瞧,发现在一个草丛后面,有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正警惕地往这边看。 周湘龙扬手朝那边比出一个胜利的姿势,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王八盒子,高声说:“两位义士,这里还有三四个活着的鬼子,我要清理战场了,你们睁大眼看着!” 接下来,他手持王八盒子,在十几个倒在地上的鬼子之间来回走了一圈,在每个鬼子胸口上都补了一枪——这是他数年特战生涯养成的习惯:将敌人击倒后,不管对方死没死,都要在其胸口或脑袋上补一枪,确保其死透,最大限度地消除隐藏的危险和后患…… 当看到他向每个鬼子开了一枪后,对面那个窥探的人伸直了头颈,露出一张黑红色的锅盔脸,满脸都是戟张的络腮胡须,很像周湘龙穿越前看过的《水浒传》电视剧里的李逵造型。 周湘龙对着尚在冒出淡淡青烟的枪口吹了一口气,目光与络腮胡铜铃般的眼睛对视了十几秒,笑道:“好汉,现在相信是我杀的鬼子吗?” 此时,恰好一只受惊的斑鸠从一个荆棘篷里飞出来。周湘龙调转枪口,也不瞄准,抬手就是一枪。 那只斑鸠应声而落,在草地上扑楞了几下就不动了。 络腮胡忍不住喝彩道:“好!好枪法!对了,你真是临蛟镇周家大院的少爷吗?我咋觉得今天这事有点稀奇古怪呢?” “我就是十足真金的周湘龙,如假包换!要不,请郝老板探出头来认我一认?” 郝老板在草从后面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着气对络腮胡说:“老胡,他真是周家大少爷。只是……只是我不知道他……他有如此侠义的心肠,也不知……知道他如此英雄了得……咳咳……” 周湘龙关切地问:“郝老板,你是不是肺部受伤了?我过来给你瞧瞧!” 随后,他飞步奔过去,往草丛后面一看,只见郝老板萎顿地躺在地上,用手捂住左胸,鲜血已经把他的长袍都染红了。 再看那个“老胡”,左腿和右肩都有伤口,也是血染衣裤,只不过他的伤没郝老板严重。 周湘龙俯身察看了一下郝老板的伤口,站起身说:“我去附近的林子里找一点止血的药来,先给你嚼碎敷上,等天黑后我背你去我岳父家的诊所治疗。” 郝老板费力地拉住他的手,喘息着摇头说:“周少爷,没必要了。我伤势很重,撑不了多久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黑熊岭石柱寨大当家的,名叫胡振雷,绰号雷司令。” 周湘龙听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熊山胡子首领胡振雷,心里吃了一惊,有关这个雷司令的故事倏然涌上了他的脑海。 胡振雷是牡江县大坨镇草头屯的一个农民,性格豪爽仗义,好打抱不平,在草头屯数十户村民中很有威望。 “吉—牡”铁路修建前,胡振雷自己有十几亩田地,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对八岁的龙凤双胞胎,日子本来过得滋滋润润的。 四年前,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开始修建“吉—牡”铁路,将草头屯纳入了南满铁路局附属地,准备强行征收村民们耕种多年的田地,并限令他们在一个月内迁离草头屯。 胡振雷率领村民与日本人抗争,坚持不卖田地、不与日本人谈判、不搬离草头屯。 其时,南满铁路株式会社还只是一个半官方的商业机构,不敢明火执仗地动用驻军和警察驱赶村民,便想出了一条暗杀村民首领胡振雷的毒计。 某天深夜,几个日本浪人带着汽油潜入草头屯,找到胡振雷家的木板房,先用一把挂锁把大门从外面锁上,然后四处泼洒汽油,点上火后迅速逃离。 恰好,那天晚上胡振雷到黑熊岭布捕兽夹去了。等他第二天早晨回到家时,自家的木板房已经化为一片灰烬,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儿女也葬身火海…… 安葬好妻儿以后,胡振雷用刀在手臂上划了一个“千”字,发誓要杀掉一千个日本鬼子,为惨死的妻儿报仇。 几天后,他率领草头屯两百多名失去田地的村民,在某个深夜偷袭了满铁驻军一个军械库,消灭了十几个守库的鬼子兵,夺得一百多枝三八大盖、两挺重机枪、六挺轻机枪,还有大量的子弹、手榴弹、炸药。 随后,他率领村民带着缴获的武器,连夜进入黑熊岭,占据了地形险峻、易守难攻的石柱寨,在那里修筑防御工事和住宅,将队伍安顿下来。(求推荐,求收藏) 第十四章 临终请求 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胡振雷率领石柱寨的义军,多次袭击南满附属地内的日本矿山、农场、商店、粮库、火车站、驻军哨所,夺得大量的粮食物品和武器弹药,打死打伤日本宪兵、守备兵、警察上百人,成为了满铁的心腹大患。 铁路沿线那些失去了田地的农民,出于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同时也出于对胡振雷的信任和仰慕,纷纷投奔黑熊岭义军,使义军队伍不断扩大,目前已有五百多条人枪。 满铁高层曾多次调集附属地日军进入黑熊岭“剿匪”,但因为石柱寨易守难攻,而且日本驻军和警察兵力不足,加之胡振雷很有军事指挥才能,所以每次日军的进攻最后都是损兵折将、惨败而归。 在日本人的压力下,保安三团团长崔勇刚也曾派遣部队进入黑熊岭“剿匪”。但保安团的官兵都知道雷司令的部队只打鬼子、只抢夺日本人的钱财和货物,对中国人秋毫无犯。 因此,他们虽然遵令进山,却出工不出力,只是在石柱寨下朝天开了几枪、打了几炮,便宣言打死了数十个“土匪”,然后便高奏凯歌而还。 满铁高层虽然明知道保安团没有与义军交火,但因为此时满洲还在国民政府管治之下,除了满铁附属地之外,其余地方的军政事务他们无权干涉,所以只能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回忆起胡振雷的抗日壮举后,周湘龙不由对眼前这个形貌粗豪的黑脸汉子肃然起敬,对他拱拱手说:“在下久仰雷司令威名,今日得识尊颜,实乃三生之幸!” 胡振雷刚刚亲眼见到他在那些鬼子身上补枪,知道对面那些鬼子确实是他杀的,又见他如此谦恭有礼,心里不由既感激又钦佩,也对他抱抱拳说:“兄弟,我是个粗人,以前误信传言,方才说了一些冒犯你的话,请你别放在心上。你是我胡振雷的救命恩人,以后但有差遣,胡某万死不辞!” 周湘龙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却见郝向辉在费力地向他招手,满脸都是焦灼的表情。 周湘龙忙俯下身子问道:“郝老板,你要跟我说什么要紧的事,对吗?” 郝向辉点点头,喘着气问道:“你们侦缉大队抓了一个名叫王立书的皮货商,你知道这件事吗?” 周湘龙心里一惊,注目凝视了他几眼,点点头说:“我知道,是大队长谭澜带人在县城西郊的云石渡口抓捕的,目前关押在警察局的重囚牢里。听说,他是红党满洲省委的特派员,是到牡江县来组织地下党开展反政府和抗日活动的。” “他现在怎么样?招供了没有?” “没有。王立书非常有骨气,谭澜严刑拷打了他几个日夜,但他坚称自己就是一个皮货商,不是红党分子,谭澜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口供。” 此时,周湘龙以隐隐约约猜出了郝向辉的身份,所以便主动说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郝向辉目光凝视着周湘龙,犹豫了好一阵才说:“周少爷,我活不了几个时辰了,临死前,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应允?” 周湘龙点点头说:“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我一定尽力帮忙。” “我想请你利用你姐夫杜穆儒的关系,将王立书营救出来,不知可行?” 周湘龙有点为难地说:“郝老板,这个恐怕有难度。听我姐夫说,王立书的案子,省警察署和县政府都极为关注。我姐夫虽然是县政府秘书,只怕也做不到。” 郝向辉费力地笑了笑,说:“我相信他是做得到的。据我所知,你的新婚妻子韩清芙,就是因为有重大的红党嫌疑,被沈阳警察局逮捕后移送到牡江县警察局,但你姐夫还是将她救出来了,对不对?” 周湘龙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郝向辉这几天可能不在县城,并不知道韩清芙逃婚之事,所以仍称呼韩清芙为自己的“新婚妻子”。 于是,他故作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妻子的事情的?难道你也是那边的人?” 郝向辉苦笑了一下说:“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向你隐瞒了。我是一名红党党员——” 胡振雷见郝向辉准备向周湘龙透露真实身份,急得赶紧插言道:“老郝,你是不是伤得太重脑子糊涂了?与红党沾边可是杀头的罪,也是警察局重点缉拿的对象。周少爷是警察局侦缉大队副队长,你跟他说你是红党分子,不是故意要他难做吗?” 原来,胡振雷虽然对周湘龙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却不相信他会同情和帮助红党,所以便赶紧出言阻止郝向辉。 郝向辉却知道周湘龙现在是营救王立书的唯一希望,虽然这样做风险很大,但他只能冒险一搏。 于是,他对胡振雷说:“老胡,我跟周少爷相交多年,知道他本性很良善,而且慷慨仗义,不是那等见利忘义、奸巧狡诈之徒。他虽然是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但平时很少去那里上班,也从来没有利用职权欺压过平民百姓,更没有参与过抓捕红党人员的行动。 “刚刚你也看到了:周少爷一人一枪,瞬间就消灭了十来个日本鬼子,救了你我的性命。在我看来,凡是痛恨鬼子、敢杀鬼子的中国人,即使不是我们的同志,也是值得我们信赖的英雄好汉。我相信,这样的英雄好汉,即使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绝对不会出卖我!” 周湘龙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心下感动,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动情地说:“老郝同志,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你叫我什么?老郝同志?”郝向辉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困惑的神色。 周湘龙俯下头,压低声音说:“对,你就是我的同志,因为我也是一名红党党员!” 郝向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良久,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用急促的语气问道:“你什么时间、在哪里入的党?入党介绍人是谁?” “民国十八年六月,在沈阳东北大学特别支部宣誓入党,入党介绍人是韩清芙。” “我党的宗旨是什么?”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新党员宣誓时的誓词是什么?” “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最后这几句入党誓词,与后来的誓词有很大的区别。幸好周湘龙是研究党史的,所以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五章 接头暗号 郝向辉见周湘龙对答如流,而且党的宗旨、入党誓词背得一字不差,终于相信了他的话,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地握住周湘龙的手说:“周湘龙同志,我太高兴了!你现在潜伏在敌营中,有很多便利条件,一定要想法救出王立书特派员。那样的话,我死也瞑目了!” 周湘龙转头看一眼正在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的胡振雷,悄声问:“雷司令也是我们的同志吗?” 郝向辉摇摇头:“不是。他跟我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对我的身份也略有所知,但并不是我们党内的同志。” “你们今天是怎么碰到一起的?为何会被日本鬼子追杀?” “此事说来话长。” 接下来,郝向辉将这几天围绕王立书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讲给了周湘龙听。 原来,郝向辉是牡江地下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也是王立书特派员来牡江县的接头对象。他在满洲省委的地下党员名单中,代号“红狐”,王立书的代号则是“苍鹰”。 半个月前,郝向辉接到南满特支发过来的密电,说满洲省委将安排一位特派员到牡江县来,传达省委关于在南满、东满等地开展“红五月斗争”、“八月武装起义”的指示精神,并具体负责指导、协调牡江县地下组织开展斗争和起义的事宜。 3月20日,郝向辉按照南满特支在密电中告诉他的特派员到达时间、外形特征、联络暗号,带了两个地下党员赶到牡江县西郊的云石渡口,准备在渡口与特派员接头后,带他去一个交通站与牡江县地下组织的其他负责人见面。 但是,刚一到渡口,郝向辉就发现:县警察局侦缉大队长谭澜带着十几个便衣守在渡口,个个身上都带着手枪,好像在等待下一班轮船靠岸,随时准备拿人。 郝向辉一见这阵势,立即敏感地意识到:特派员出事了! 于是,他马上去渡口的售票室买了三张船票,带着另外两个地下党员挤进等候轮船的人群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谭澜等人的动静。 不久,从下游驶过来的轮船靠岸,乘客下船后,纷纷沿石头台阶往上走。 郝向辉看到一个身穿皮大衣、脖子上围着一块红色狐毛围巾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只橘红色的皮箱,也踏上了石头台阶,一边往上走,一边抬眼四处警惕地张望。 从他的穿着打扮以及那只橘红色的皮箱判断,此人就是代号“苍鹰”的特派员。 特派员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后,抬眼四处一扫,突然发现周围气氛不对,于是转身就想往北边跑,但很快便被谭澜等人持枪包围…… 从渡口回来后,郝向辉赶紧安排人去侦缉大队打探消息,得知特派员真名王立书,被抓的原因是沈阳那边有红党重要人物向警局投诚,供出了他从沈阳到牡江县的具体行程、衣着打扮、外貌年纪、行李箱的样式和颜色…… 打探消息的人还说:谭澜本来是准备等特派员与地下组织的人接头以后,再一网打尽的。没想到,特派员异常警觉,一眼就看出周围很多人都是警察局的便衣,马上转身逃跑,其实就是在给接头人员发出警告…… 周湘龙插言道:“你和特派员的接头暗号泄露了没有?” “没有。接头暗号只有三个人知道,分别是满洲省委社会部部长王兴同志、苍鹰、我。那个叛徒虽然知道王立书同志的行程和任务,但并不知道他与我们的接头暗号。” “好,请继续说下去。” 郝向辉知道王立书同志肩负满洲省委的重要使命,若不能将他救出来,牡江地下党组织在即将开展的“红五月斗争”和“八月武装起义”中,将进退失据、无所适从。 于是,他千方百计托人想去找警察局和侦缉大队的关系,争取将王立书营救出来。但找来找去,却发现那些关系都不硬扎,而且弄得不好可能还会牵连到他自己。 万般无奈之下,郝向辉决定使用最后的手段:武装劫狱! 于是,前天晚上,他偷偷潜入黑熊岭石柱寨,找到了胡振雷,请求他安排人枪,协助地下党组织攻打县警察局囚牢,把王立书救出来。 胡振雷慨然允诺,将山寨的事务处理好之后,于今日下午三点左右与郝向辉下山,准备先去县警察局察看一下地形,制定好进攻和撤退计划,然后再回石柱寨召集人马,于明日午夜时分攻打县警察局。 孰料,他们刚刚下到山脚,却突然遭到了埋伏在树林的鬼子袭击。 两个人且战且走,当逃到这片草地上时,都已身负重伤,子弹也打光了。眼看着就要死于日本人之手,没想到周湘龙突然从天而降,救下了他们…… 眼看着郝向辉在叙说过程中,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低,周湘龙知道他随时都可能牺牲,有点焦急地问:“老郝同志,你和苍鹰的接头暗号是什么?如果我要救他,必须先在囚牢里与他取得联系,让他配合我的营救计划。若没有接头暗号,他是不会相信我的。” 郝向辉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先问他:‘请问您是沈阳鹰记皮货店的掌柜吗?’他若回答是,你继续问:‘掌柜的想进点什么货?’他回答:‘我想进点狐皮’。你说:‘敝店有上好的银狐皮,您要不要进一点?’他回答:‘我只要赤狐皮,银狐皮不……不要……’” 说到“不要”两个字,他的头往左侧一歪,停止了呼吸。 周湘龙用手指在他的脖颈上探了一下,又翻开他的瞳孔观察了一下,确信他已经死亡,眼眶一红,定定地看着他渐渐僵硬的脸孔,心里默默地说:“老郝同志,刚刚有些话我骗了你,但我确实是一位红党党员。只不过,我不是在东北大学入的党,我的入党介绍人也不是韩清芙。 “我这样做,本意和出发点是为了方便接近王立书同志,为了早日将他救出来,也是为了我能够早点回归组织。你若地下有灵,请原谅我善意的谎言。你放心,不管有再多的困难和危险,我都会千方百计将王立书同志救出来,哪怕为此牺牲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六章 条分缕析 胡振雷虽然见多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但面对着郝向辉那具失去了生气的遗体,还是流下了悲伤和痛惜的泪水…… 周湘龙捡起一把三八大盖,卸下上面的刺刀,在距离交战地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挖了一个一米深的墓坑,然后将郝向辉的遗体背过去掩埋好,又在墓坑上堆了一些荆棘杂草掩盖痕迹,以免日本人发现后掘墓污辱郝向辉的遗体。 将这一切做完,已是晚上七点四十分,天完全黑下来了。 此时是1930年3月27日,农历2月28。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闪烁的星星。树林里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很难识辩方向和路径。 好在周湘龙重生后目力大增,只需借助微微一点星光,就可以在树林里穿行,不至于两眼抹黑分不清东西南北。 回到胡振雷身边后,周湘龙将郝向辉坟墓的大致方位告诉了他,然后问道:“胡爷,你现在去哪里?” “回山寨。从这里往黑熊岭攀爬五里路,就有山寨的一个哨卡。我腿上有伤行走不动,有劳周老弟将我背到那个哨卡去,到了那里就有我的弟兄来抬我上去了。” “你腿上的伤怎么办?不把子弹取出来,伤口会发炎化脓,到时候你这条腿很可能会废掉,甚至会危及你的生命。” “不要紧,山寨里有几个好郎中,也有盘尼西林,可以将炎症控制住。等过一段时间风声平息后,我再下山找个西医诊所动手术,将子弹取出来。” 周湘龙仰头思索了片刻,用断然的语气说:“胡爷,你不能回石柱寨。你们队伍里出了内奸,这个内奸很可能是你最亲近的人。你现在伤势很重,若回到山寨,我担心你遭到那个内奸的暗算。” 胡振雷大吃一惊,瞪圆眼问道:“啥?我的队伍里有内奸?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很简单:你和郝老板今日一下山,就遭到了鬼子的伏击,证明鬼子提前知道了你们下山的时间与路线。若没有内奸提供准确信息,鬼子怎么能未卜先知,预先在你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下来?” 胡振雷嚷道:“我以前下山也经常与鬼子遭遇啊!只不过,以前遇到的都是巡逻的鬼子或者警察,人数也没有这么多,每次大概五六个的样子。今天估计也是巧合,这一队鬼子和日警可能想进山摸情况,恰好看到我和郝老板从山上下来,便打了我们一个伏击。” 周湘龙摇摇头说:“不可能。你听我分析:鬼子若想上山摸情况,会安排间谍乔装打扮秘密潜入山中,而不会出动宪兵和警察,扛着三八大盖大摇大摆地上山。况且,从这里上山的道路上,有你们设立的哨卡。他们若是想摸情况的,不会走这条大道,而会另外寻找隐秘的小道上山。此其一。 “其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最近的日本兵据点在北方三公里外,最近的警察所在南边两公里外。但伏击你们的这支小队里面,既有日本兵,又有日警,说明他们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是专程来打伏击的,不可能是一个情报小组。” 胡振雷有点迷惑地问:“若我和郝老板真是被内奸出卖的,他是怎么向山下的鬼子传递消息的?这几天寨子里的兄弟并没有下山啊!” 周湘龙很肯定地说:“是用的电台。那个内奸应该是通过电台向日本人传递了消息!” “电台?这不可能啊!且别说我那几个亲近的兄弟不可能有电台,就是有,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土包子,怎么发报出去?” 周湘龙沉吟了一下,说:“这个我也弄不明白,但我坚信我的判断是对的。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回山寨。我背你去临蛟镇,到我岳父的诊所里包扎一下伤口,消消炎。明天我从县城请一个大夫过去,将你腿上的子弹取出来。等你养好伤后再回石柱寨去,这样稳妥安全一些。” 胡振雷有点担心地说:“今天死了这么多鬼子,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到处寻找我的下落。若我去你岳父家疗伤,会不会连累到你们翁婿?” “这个你放心,日本人虽然猖獗,但在满铁附属地之外,他们没有执法权,不敢公然出动军队和警察搜捕,只能提请县警察局、临蛟镇警察分所或者保安三团帮忙捉拿你。以我和我家的社会关系,不管是警察局、警察分所还是保安三团,都不敢去我岳父家的诊所搜查捕人。” 胡振雷点点头说:“那就好,劳烦兄弟了。” 周湘龙将胡振雷背在背上,却径直往黑熊岭方向走去。 胡振雷奇怪地问:“周老弟,你不是说要背我去临蛟镇吗?怎么往黑熊岭去了?” 周湘龙笑道:“我这是要迷惑鬼子。你腿上的伤口现在还在流血,我背着你往黑熊岭走一段路,将血迹留在地上。等到鬼子来收尸时,他们会追踪你留下的血迹。如此一来,他们就会产生误判,以为你负伤后回黑熊山去了,可以暂时省却很多麻烦。” 胡振雷恍然大悟,啧啧赞叹道:“老弟,你可太细心、太聪明了!要是能到石柱寨来给我当军师,为我出谋划策,再多的鬼子也不够我们杀的!” 周湘龙哈哈大笑,说:“胡爷谬夸了!不过,再过一年多,说不定我真的要到山寨来投奔胡爷,跟你一起打日本鬼子了!” 他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的:明年就会发生“九一八事变”,日本将占领东北全境。到时候若还没找到组织,他真的有可能上山跟随胡振雷上山打游击…… 胡振雷却以为他在开玩笑,也哈哈一笑,说:“老弟,你背着我这近两百斤的身子快步疾走,气不喘背不驼,还有余力跟我说笑。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愚兄委实不解!” 周湘龙当然不好告诉他,说自己曾经是一位经受过魔鬼训练的特战队员,便自我嘲谑说:“胡爷,我们湘省故乡农村里有句老话:‘力大不发家,牛大冇草呷。’孔夫子也有一句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这一身蛮力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将来不仅发不了家,还要‘治于人’,可能就是个劳累辛苦一辈子的命。哈哈哈!” 第十七章 翁婿夜谈 胡振雷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很认真地说:“老弟,你太谦虚了!在我看来,你聪明机智、虑事周密、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在这个乱世一定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可不是什么莽夫蛮汉,而是一位大智大勇的英雄义士!” “胡爷过奖,但愿在下不辜负胡爷的期许吧!” 疾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周湘龙问:“胡爷,这里距离你们的第一个哨卡还有多远?” “不远了,再转一道弯就到了。” “好,我们的迷魂阵就布到这里为止。我先停下来歇息片刻,给你包扎好伤口,然后就往回赶。对了,你身上带了火镰吗?” “火镰没有,但带了洋火。我喜欢抽旱烟,烟斗、烟盒和洋火是随身携带的。” 周湘龙知道洋火就是火柴,忙说:“有洋火更好。” 随后,他在附近的松树下面捞了一把干燥的松针堆起来,用火柴点燃,又加了一些枯树枝在上面,生起了一个小火堆。 “胡爷,请把你的布褂子脱下来,扯下衣袖撕成布条,可以当做包扎带使用。我到树林里去找点止血消炎的草药来给你敷上。” 胡振雷说:“不用草药了吧,用布条包扎一下就行了。” “那不行。布条没有消毒,上面有细菌,容易引起炎症。再说,如果不敷药,简单地用布条包扎一下,伤口还是会渗出血来。你已经失血很多了,这里到临蛟镇还有一段路。再流血的话,你就是铁打的身板,也经受不住的!” 说话间,他已扎好一个松枝火把,点亮后举着钻进了山林。回来后,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正在咀嚼草药…… 在往回赶的路上,周湘龙对背上的胡振雷说:“胡爷,我们这一趟来回虽然多走了十余里,但并不是冤枉路。除了给鬼子布迷魂阵外,还可以验证一下你们队伍里是不是真有内奸。” 胡振雷迷惑地问:“咋验证?” “很简单:如果明天县警察局或者保安团没有对你展开搜捕行动,就证明你的队伍是纯洁的,不存在内奸。但若他们接到了日本人的请求,在临蛟镇对你展开大搜捕,那就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你队伍里绝对有日本人的内奸。” “此话怎讲?”胡振雷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布好这个迷魂阵后,如果山上没有日本人的奸细,他们追踪你的血迹后,会认为你返回了石柱寨,就不可能再劳神费力在临蛟镇搜捕了。但是,若真有内奸,日本人就会通过电台联系,向他求证你是否返回了山寨。得到否定答案后,他们才会提请县警察局和保安团对你展开搜捕。对不对?” 胡振雷连声说:“对对对,是这个理,这趟路确实不冤!” 不久,周湘龙背着胡振雷越过了铁路线,往那边的草地上一望,朦胧的星光下,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匹马的剪影,正在不远的地方悠闲地啃食青草。 周湘龙大喜,空出一只手放到嘴唇上,打了一声唿哨。 那匹马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然后便迈开马蹄奔了过来…… 到达韩忠奇诊所门口后,周湘龙下马将胡振雷抱下来,然后抬手敲门。 “是哪个啰!要不是急病的话,明日再来吧!咯时候太晚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 韩忠奇与周铁梁一样,乡音难改,蹩脚的官话里总是带着湘省的语调。 听其声音,显然还没有从女儿与人“私奔”的“耻辱”打击中恢复过来,显得有气无力、凄楚苍凉。 “爸,我是湘龙,有点事找您!” “龙伢子?”韩忠奇在里面惊呼一声,只听“砰”地一声,有类似茶杯的东西掉到了地上——显然,他完全没料到周湘龙会主动来找他,震惊之下失手跌碎了手里的茶杯…… 很快,诊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韩忠奇拿着一支手电筒出现在门口。雪亮的光柱下,他的脸色枯黯、目光无神,比周湘龙迎亲那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定定地盯视了满脸笑容的周湘龙几眼后,韩忠奇用颤抖的语气问:“龙伢子,你刚刚叫我么子?是叫爸吗?” “当然。您是我岳父,按我们湘省的规矩,就应该叫爸啊!” 韩忠奇抬手擦了一把眼角激动的泪水,又问:“你不计较清芙的丑行?还愿意认我这个岳老子?” “爸,清芙没什么丑行。她就是嫌弃我不务正业、没有上进心,而且在外面臭名远扬,所以不想嫁给我。但她并没有与别的男人私奔。前天晚上跟她一起走的魏老师,与她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并不是她的什么情夫或者姘头,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 “好,好!湘龙,只要有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我也不相信清芙会是那种寡廉鲜耻、没有节操的女子,更不相信她会干出与人私奔这种玷辱门庭、惹万人耻笑的丑事来。 “我韩家数代行医,虽不是什么高官显宦、书香世家,但祖宗传下来的遗训是‘悬壶济世,德泽苍生’。所以不管在老家湘省,还是在这牡江县城,韩家只有被人感恩、受人尊重的,还从来没被人戳脊梁骨耻笑过。 “清芙小时候,我就教育过她: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人生一世,什么都可以丢、什么都可以忘,但惟独‘礼义廉耻’四个字不能丢、不能忘。湘龙,我放句话在这里:清芙要是真做出了那种为人不齿的苟且之事,这辈子她不回来便罢,只要她敢回来,我就把她绑到梯子上,将她沉塘谢罪!” 周湘龙笑道:“岳老子,您言重了!且不说清芙绝对不是那种人,就算她与人私定终身另结连理,您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将她沉塘浸死啊!毕竟,现在是民国了,可不像过去那样,可以用家规族规私刑处死不肖子孙,对不对?” 韩忠奇张口结舌地看着周湘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爸,我有个朋友受了枪伤,想在您的诊所里治疗,方便吗?” “枪伤?在哪里受的伤?谁打的?” 韩忠奇这时才注意到门口还坐着一个黑脸黑须、浑身血迹斑斑的魁梧大汉,满脸惊讶地问。 第十八章 地下密室 周湘龙不想吓着韩忠奇,便轻描淡写地说:“这位大哥是古庙屯的一个猎人。黄昏时候,他从黑熊岭打猎回来,遇到了一队日本巡逻兵,见他带着猎枪,以为他是石柱寨的胡子,便开枪打伤了他。 “后来那些日本兵见他带着猎物,知道打错了,便没有杀他,将他的猎物抢走后离开了。我下班后回家恰好经过那里,便将他救了回来。爸,我知道你是个救死扶伤仁义为怀的好人,请你救救他吧!” 韩忠奇见胡振雷的衣着打扮不像个猎人,对周湘龙的话颇有点怀疑。但因为他心里一直对这个挂名女婿心怀歉疚,便没有多问,让他把胡振雷背进去。 在处理伤口时,韩忠奇拆开包扎伤口的布条,见里面还敷着一层草药,凑近鼻子闻了闻药味,转头看着周湘龙,诧异地问:“这草药是你采下敷上去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没有,这些草药都是止血消炎的,对伤口有好处。我只是奇怪:听你爹说,你以前闻到草药味就要作呕,生病了只看西医吃西药,从来不吃中药的。你什么时候学会采草药用草药了?” 周湘龙心说我一个自幼习武的人,不学一点治疗跌打损伤的基本方法,能行吗?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出口,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本来对中医草药确实是很讨厌的,但自从喜欢上清芙后,便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中草药的味道了。您想啊,我岳老子是国医圣手,我妻子出身中医世家,我若闻不得中药味,还怎么与您和清芙相处?正好,我们警局有一个老前辈懂点中医草药,我就跟他学着辨识一些止血消炎的草药,没想到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番话说得韩忠奇频频点头,说:“中医是国宝、国粹,你学一点在肚子里只有好处。” 周湘龙见他心情已经好转,便问:“爸,你们诊所里有没有隐秘一点的房间?这位老兄受的是枪伤,我担心镇里的警察所得知消息后,来诊所找麻烦。虽然我可以摆平他们,但最好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为妙。” 他这话其实是在给韩忠奇打预防针:万一明天要是警察所或者保安团的人受日本人委托,真的来诊所搜捕胡振雷,韩忠奇就不会因为毫无心理准备而措手不及了…… 韩忠奇用狐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密室倒是有一间,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妹子准备躲难用的。既然你想将这伤者藏到密室去,那我带你去吧,只要不给我惹太大的麻烦就行!” 周湘龙说:“您放心,即使有麻烦,也是我来处理,不会让您难做的。请您记住:假若明天真有人来诊所找这位大哥,不管他是哪个衙门的,也不管他们怎么威胁您、吓唬您,您都不能把这位大哥交给他们,并在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我会马上赶过来处理。” 韩忠奇苦笑道:“行,都按你的办,谁叫我家妹子欠你的呢?” 周湘龙郑重地说:“爸,这不是欠不欠我的问题。我早说过了,清芙和您都不欠我的。我之所以带这位大哥来找您,是因为您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乐于济世救人,并不是想要您还什么人情债。 “这位大哥腿上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明天我会从县城找一位西医过来,给他动手术取子弹。您只需给他清洗一下伤口,上一点止血消炎的药就行了。最要紧的是一定要将他藏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拜托您了!” 韩忠奇不好再说什么,指指诊疗床上的胡振雷,对周湘龙说:“你背上他跟我来。” 随后,他拿起手电,带着周湘龙穿过一道内部走廊,进入一间药品仓库。 拉亮电灯后,韩忠奇移开东边的一个货架,墙壁上悬挂着一张《汤药歌》书法条幅。 韩忠奇掀开条幅,里面露出一张暗门。 推开门进去后,是一道往下的台阶,下面是一间小房子。房子的窗户正好与外面的地面持平,若不俯下头仔细观察,外面的人是不可能发现这个窗户的。 借着手电光,周湘龙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地下室,发现里面非常干净整洁。 在进门的东边,是一张精致的檀木床,上面铺着绣花缎被、绣花枕头。被子和枕头都是崭新的,还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个梳妆台,上面各种粉盒、胭脂盒、口红等女孩子化妆用品,一应俱全。在梳妆台中间,还摆着一面镜子…… 当看到韩忠奇为女儿准备的这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避难所”后,周湘龙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知道女儿在外面闹革命,随时都有被通缉、被追捕的可能。 因此,他便煞费苦心地为女儿准备了这间地下避难所。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女儿不大可能回家来,这间密室可能永远也用不上,但他还是为女儿留着这最后的退路…… 从诊所出来后,周湘龙看了一下怀表,已是十点一刻,赶紧骑上马往周家大院驰去。 好在诊所距离周家只有三里路,几分钟就到了。 周铁梁虽然早就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了,但还是保持着老农民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晚上九点左右睡觉,第二天鸡叫第二遍便起床,很少改变作息习惯。 今天也一样,当周湘龙回到家时,父亲早已入睡了,但姐姐姐夫的房间还亮着灯。 于是,他把拴在马鞍上的袋子取下来,从里面拿出谭新春和那几个烟鬼的供词,敲开了杜穆儒夫妇的房间门。 杜穆儒正在书房处理秘书科文书下午送过来的文件,见周湘龙这么晚了才回来,有点惊讶地问:“湘龙,这时候你还回来干啥?怎么不到县城的房子去睡?” 周湘龙把那几份供词放到桌子上,说:“姐夫,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帮什么忙?” “你先把这几份供词看一下。” 杜穆儒把供词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问道:“这案子是你办的?” “对。” “看这些供词,里面牵涉到了你们侦缉大队的谭澜,或许还牵涉到了你们贾局长,所以你想让我出面给你撑腰,对不对?” 周湘龙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说:“姐夫到底是混了十几年官场的人,看问题就是一针见血,一猜就猜到了我的想法,令小弟不佩服都不行!” 第十九章 护犊姐姐 杜穆儒笑骂道:“混小子,连我也调侃起来了,胆肥了是不是?什么叫‘混了十几年官场’?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在衙门里就是混日子吗?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屁股生烟,除了你结婚的这两天,你几时见我闲下来过?” “好好好,姐夫是忧国忧民的父母官、夙兴夜寐的大忙人。小弟说错了话,你在我额头上敲一个爆栗子,行不行?”周湘龙笑嘻嘻地说。 杜穆儒收敛起笑容,将手里的供状扬了扬,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贾端方、谭澜并没有招你惹你,你何苦去揭他们的烂疮疤?” 周湘龙之所以要整治谭澜,其实就是想逼他答允自己进囚室见王立书,但这个深层次的意图是不能告诉杜穆儒的。 于是,他骨碌着眼珠子思考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借口,便干净利索地答道:“姐夫,我想上进,想当侦缉大队长!” 杜穆儒睁大眼看着他,忽然“噗嗤”一笑说:“湘龙,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现在有了上进心,我很高兴,但也得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吧!你以为只要拱倒了谭澜,那个大队长位置就是你的,这想法未免太天真、太幼稚了点。” 见周湘龙脸上露出不服的表情,杜穆儒又语重心长地说:“湘龙,你想想看,这几年你在警察局做了什么?又给局里的同仁留下了什么印象?别人说那些工作吊儿郎当的人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你呢?你是‘两天打渔三个月晒网’,这我没冤枉你吧! “不当差倒还在其次,最麻烦的是:这几年你行事太荒唐、太不检点,终日流连茶馆酒楼戏院赌场,挥金如土恣肆放纵,说得不好听一点,是臭名远扬。 “你们贾局长曾经找我诉苦,说警察局人人都对你非常厌憎,还有人向他请愿,要求撤掉你的侦缉大队副队长职位,甚至还有人要求局里开除你。你说,以你现在的状况,侦缉大队长的位置轮得到你吗?” 此时,周湘龙姐姐披着一件棉袄从卧室出来,正好听到杜穆儒那段话,眼一瞪,气鼓鼓地诘问道:“杜穆儒,你这是么子屁话?什么叫臭名远扬?我弟弟是偷人抢人了,还是杀人放火了? “他不过是娇生惯养了一点,花钱大手大脚了一点,又没踩着谁的尾巴,他们怎么就这么容不下他?你这个做姐夫的,不在外人面前给他开解分辩,反倒跟着他们一起嘲讽糟践他,还有点良心没有?” 周湘龙的母亲去世得早,周湘英比他大了十几岁,从小就像母亲一样宠他爱他,最是护犊子。所以当听到杜穆儒那番话后,她异常生气,便当场发作起来。 杜穆儒在县政府威风八面,但对自己这个典型“辣妹子”性格的夫人,却颇有点怵惧。因此,当看到她发怒后,忙陪笑说:“湘英,我并不是要糟践湘龙,而是想告诉他:目前情况下,他还不适宜当侦缉大队长——” “什么适宜不适宜的?我弟弟以前是有些过错,改过自新了还不行吗?再说了,如今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一屁股屎坐在位置上?哪个又没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只要朝中有人,就算过去做过土匪强盗的,不也照样高车驷马出将入相了?” 杜穆儒故意板起脸孔说:“夫人,我也是当官的,但我屁股上可没有屎,也没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你这话是不是太绝对了一点?” 周湘英“哼”了一声,用不屑的语气说:“得了吧,你那算什么当官?芝麻绿豆官罢了。连自己的弟弟想要当个侦缉大队长你都搞不定,还有脸跟我说你是当官的?” 周湘龙见杜穆儒被姐姐训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忙笑着劝解道:“姐,你也太性急了一点。姐夫并不是不想帮我,而是觉得现在时机不成熟。一旦机会来了,他肯定会扶我上位的——对吗姐夫?” 杜穆儒赶紧点头说:“对对对,我就是在等时机。” 周湘英又瞪了杜穆儒一眼,走到周湘龙身边,疼爱地用手理了理他有点凌乱的头发,问道:“湘龙,你是吃了饭回来的吗?怎么要摸黑赶路?你以前没有骑过马,要是摔着了怎么办?以后不许这样任性了。” 经她一提醒,周湘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肚子里立即咕咕叫了起来,便说:“姐,我还没吃饭呢!厨房里有什么剩下的饭菜没有?我去随便吃一点,把肚子填饱再说。” 周湘英听说他还没有吃饭,脸上立即露出担忧的表情,埋怨道:“你这伢子怎么回事?到这时了还不吃晚饭,会得胃病的。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厨房给你下面条。” 随后,她赶紧推开门到厨房去了。 杜穆儒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苦笑着对周湘龙说:“你这个姐姐,比红楼梦里面的凤辣子还厉害。” 周湘龙笑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最软,姐夫你要容让她一点、理解她一点。” “我不理解她、容让她,我们还能到现在吗?这事不扯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你说说,你今晚巴巴地将这几份供词给我送来,想要我怎么办?” “我说了,我想当侦缉大队长,所以想让你跟县长说一下,把谭澜的侦缉大队长职位给撸下去。” 杜穆儒仰头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妥,不妥!” “怎么不妥?” 杜穆儒反问:“你是真的想当这个侦缉大队长吗?” “当然是真的。我现在想痛改前非,认真做一番事业。而侦缉大队长职位,就是开始我事业的起点和跳板。” 杜穆儒很郑重地说:“你如果真的想当这个大队长,现在就不能动谭澜。”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么:你手里现在捏着谭澜的把柄,又有我这个姐夫撑腰,要撸掉谭澜的队长职位,那是分分钟钟的事情。但是,撸掉他以后,以你现在警察局的业绩和名声,肯定当不上大队长,会另有其他人接替这个位置。倘若那个人能力出众,又没有把柄捏在你手里,你岂不是白费心思,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二十章 枪顶胸口 周湘龙恍然大悟道:“姐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暂时让谭澜替我占据着大队长的位置,等到我在局里干出了一番成绩、博得了同仁们的好感和好评后,我随时可以用手里掌握的把柄,将谭澜撸下去,到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替他的位置了,对不对?” 杜穆儒抚掌微笑道:“你蛮灵泛的么,以前怎么就那么不懂事、不开窍呢?这些供词你都带回去,谭澜或者贾端方要是找你麻烦,你先给他们看这供词。若他们看了供词后,还不低头服软,甚至对你打击报复,你就打个电话给我,我来对付他们。” 此时,周湘英端着一海碗香喷喷的面条进来了。 周湘龙伸颈一看,面条上还卧着两个荷包蛋、一块霉豆腐,不由馋涎欲滴、胃口大开,将海碗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急得周湘英在旁边直喊:“你慢点……慢点!这是刚出锅的,小心烫了舌头和喉咙……”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杜穆儒到北院叫醒周湘龙,问道:“你跟我一起回县城吗?等下有车子过来接我。” 周湘龙却担心有警察或保安团的人去韩忠奇诊所搜捕胡振雷,便说:“我上午要去找我岳老子说点事,下午再去局里,姐夫你先走吧!” 杜穆儒“嗯”了一声,说:“你确实应该去看看你岳老子。他是个要脸面的人,女儿出了这种丑事,他比你还难受。你见到他后,尽量不要提韩清芙的事,好好安慰他一下就可以了。” 待杜穆儒走后,周湘龙也起床洗漱,到荣禧堂给父亲请了安,告诉他说等下想去看看岳父,跟他唠嗑唠嗑,让他不要再有啥心理负担。 “好,好,你这想法好!我也早有此意,就是担心你心里的坎过不去,不愿意见韩家的人,所以一直没跟你说。既然你自己想通了,那就赶快去吧!” 吃过早餐后,周湘龙步行到韩家诊所。敲开门后,见韩忠奇眼睛通红、神情困顿,似乎一夜没睡,有点惊讶地问:“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休息好?” 韩忠奇叹口气说:“还不是你闹的?你送过来的那个人伤得很严重,腿上、肩膀上都留有子弹。我担心他伤口恶化,便连夜把镇东头开西医诊所的黄大夫请了过来,凌晨两点开始动手术,到七点多才动完。我到现在还没有合眼呢!” 周湘龙心下既感动又歉疚,说:“爸,辛苦您了!本来我是准备到县城去请手术大夫过来的,没想到您已经请人给他把子弹取出来了。我替那位大哥谢谢您!” 韩忠奇挥挥手说:“莫啰嗦了,你回家里去吧!伤者现在还没从麻醉中醒过来,我也得去睡一下,你呆站在这里也没有用。” 周湘龙点点头说:“好,我现在回去,中午再过来。” 回到家里后,周湘龙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又到院内的花园里逛了一圈,但总觉得有点心绪不宁,总感觉到诊所那边可能会出事。 果然,十一点左右,罗小宝忽然冲进北院,气喘吁吁地向周湘龙禀报:韩家一个仆人赶过来报信,说保安团特务连一个排长,带了一排兵力包围了韩家的诊所,扬言要搜捕黑熊岭匪首胡振雷。韩老爷不许他们进门,那些**准备要破门而入了…… 周湘龙大吃一惊,来不及多问,飞快地冲进马厩,牵出那匹蒙古马,纵身跃上马鞍,飞一般往韩家诊所驰去。 到达诊所后,周湘龙跳下马背,往门口一看,只见韩忠奇已经被捆成了一个粽子一般,被几个当兵的看押在门口。诊所里的大夫和护士也被赶了出来,集中在诊所左边,被几个持枪的士兵围住。 诊所的大门已经洞开,里面传来“砰砰啪啪”的声音,估计是那些进入里面搜寻的士兵在翻箱倒柜找人…… 周湘龙快步韩忠奇身边,沉着脸问一个看押他的士兵:“你们的长官在哪里?” 那个士兵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们长官干什么?” “我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姓周。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打砸抢掠,我要找你们的长官论理!” 那几个士兵哄笑起来。一个南方口音的士兵不屑地说:“侦缉大队算个吊毛啊!我们保安三团是直属省政府保安处的(注),你们牡江县的县长也管不着。你一个小小的警察局侦缉队长,还是副的,敢来管我们的闲事?识相一点的话,你马上夹卵子滚开,否则将你也一索捆了!” 他的话音刚落,忽听“啪”地一声,脸上已挨了周湘龙一记耳光。 另外几个士兵见周湘龙毫无征兆就出手打人,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齐举枪对准周湘龙。 周湘龙身子突然往前一窜,贴近对面一个士兵,双手一抓一捞,抢过他手上的步枪,然后一个车转身,将枪口抵住一个上士的右胸,厉声喝道:“把你们的长官找来!不然我一枪崩了这王八蛋!” 韩忠奇见周湘龙突然发飙,不仅抽了那个士兵一个耳光,还以鬼魅般快疾的动作夺下了一把枪,威胁说要一枪崩了那个上士班长,目瞪口呆之下,赶紧喝止道:“龙伢子,你莫发宝气!他们来了三十多条人枪,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搞他们不赢的。快把枪放下!” 就在这时,从诊所里出来一个挂少尉军衔的军官,径直走到周湘龙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冷笑一声说:“细娃子,你胆子不小啊!敢用枪顶着保安团特务连一个班长的心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周湘龙斜眼睨视着他,冷冷地问:“你们邹佑生连长呢?他怎么没来?你去打个电话告诉他,就说我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周湘龙,现在正用步枪顶着你们特务连一个班长的心口,还想一枪崩了他!” 此言一出,那几个围住他的士兵都吓了一跳,互相对望一眼,手里举着的枪渐渐垂了下去。 那个少尉也吃了一惊,口气马上缓和下来,问道:“你认识我们邹连长?你跟这个诊所老板是什么关系?” (注:国民政府在1932年才在省政府成立保安处,但为了剧情需要,本文中的牡江县保安团设定为省保安处管辖。小说家言,与历史不符处在所难免,学者通人不必深究。) 第二十一章 前倨后恭 周湘龙见那个少尉排长的口气软了下来,便也把指住那个上士班长的枪口移开,用手一指被他们捆在地上的韩忠奇,愤愤地说:“这是我岳父。你们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闹事,捆绑、殴打一个无辜的老人,还强闯诊所砸东西抢掠,你们到底是保安团还是扰民团?难道邹连长也纵容你们如此胡作非为吗?” 那个排长见他气势很足,且从其语气中判断他跟邹连长关系很好,不敢再抖威风,解释道:“周队长,我们就是奉邹连长的命令过来的。上午十点,我们团座接到了满铁高层的电话,说黑熊山石柱寨匪首胡振雷昨晚在满铁附属地内,打死了十几个日本宪兵和警察后逃匿。 “据可靠情报,胡匪并没有回石柱寨,而是潜逃到了附近的村镇藏了起来。临蛟镇距离事发地最近,且胡匪逃跑时身上有枪伤,故此日本人判断:胡匪极有可能隐匿在临蛟镇的某个诊所里。 “临蛟镇的诊所只有两家,东头就是这韩家诊所,西头还有一家西医诊所。我们团座下令由特务连负责搜查缉捕胡匪事宜。邹连长便派出了两个排赶到临蛟镇,我们三排负责搜检东头的韩家诊所,一排负责搜检西头的黄家诊所。” 周湘龙听说他们果然是应日本人之请,过来搜捕胡振雷的,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了:石柱寨义军队伍里果然有内奸,否则的话,日本人是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胡振雷没有回山寨的…… 于是,他也放缓了语气问那排长道:“军爷贵姓?” “敝姓李,是邹连长属下三排排长。” “麻烦李排长打个电话给邹连长,就说韩家诊所掌柜的韩忠奇,是警察局侦缉大队副队长周湘龙的岳父,不可能隐匿匪首,请他下令三排撤离。” 李排长也想证实一下周湘龙与邹连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便点点头说:“行。这诊所里就有电话,你在这里稍等,我去请示一下邹连长。” 几分钟后,李排长从诊所里快步走出来,先对那几个看押着韩忠奇的士兵喝道:“给韩先生松绑,扶他起来。” 随后,他来到周湘龙面前,双脚并拢,挺直身躯,向他敬了一个军礼,高声说:“邹连长令卑职代他向周队长问好,并代表三排向周队长及韩先生致歉!” 周湘龙也回了一个军礼,说:“李排长,误会消除了就好,回去后也请你代我向邹连长问好!” 李排长连声答应,又说:“周队长,我们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若有冒犯或不妥的地方,请您和韩掌柜的多多海涵。” 随后,他换了一副笑脸,将嘴巴凑近周湘龙耳朵,低声说:“邹连长说,您回到侦缉大队后,请打个电话给他,他想邀您到醉春风酒楼去喝几杯酒,当面向您赔礼道歉!” 周湘龙笑骂道:“这老狐狸,他哪里是想向我赔礼道歉?分明是知道我在‘醉春风’还存有两瓶三十年的汾酒,所以想找个借口去过过酒瘾。也罢,今晚我就约他出来。李排长要是有空的话,请你也一起去小酌两杯,行吗?” 李排长大喜,笑逐颜开地连连点头说:“行行行!感谢周队长的盛情,鄙人深感荣幸!” 随后,他转头吩咐一个班长:“快去把诊所里的弟兄们叫出来,不要再搜检翻寻!” 当诊所里所有的士兵都撤出后,周湘龙对李排长说:“请李排长和弟兄们在这里稍后片刻,我扶我岳父进去看看情况就出来,我还有话要跟你们说。” 李排长连忙答应,吩咐所有人集合,不许到处乱跑。 韩忠奇在周湘龙的搀扶下,走进诊所里面,见到处一片狼藉,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怒骂道:“这些挨千刀万剐的死丘八,口口声声说是来搜捕匪首,我看他们自己就是土匪强盗。你看看,他们把诊所糟践成什么样子了?龙伢子,你不是认识他们的长官吗?你去跟他们长官说说,他的部下如此凶蛮横暴,是不是该管教管教?” 周湘龙回头瞥了一眼门外,苦笑着说:“岳老子,您以为他们的长官是什么好人?要是他来了,只怕比他手下的人还要凶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只要他们没有搜出地下室的那位大哥,损失一点东西也就算了!” 韩忠奇瞪眼道:“你实话跟我说:地下室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黑熊山匪首胡振雷?” 周湘龙知道瞒不过他,点点头说:“是的。昨晚他被日本人追杀,被我救下来了。他是一位抗日义士,从来不骚扰良民百姓,我救他其实也是出于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因为担心您知道实情后会害怕,所以当时没敢告诉你,请您谅解。” 韩忠奇定定地盯着他,良久才叹一口气说:“龙伢子,你是想害死我啊!在诊所里藏一个胡子首领,一旦被人知晓,何得了咯!” 周湘龙安慰他说:“您不要担心,日本人是不能公开来这里搜捕的,若是警察局或者保安团的人来,我可以应付,不会连累您的。” 韩忠奇无奈地说:“如今我已经被你带进了沟里,只能听天由命了!你说吧,下一步该怎么办?” “以静制动!您的诊所像往常一样继续开业,不要有任何反常举动。胡爷那里请您亲自去给他换药、送饭菜,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这诊所里有多少现钱?我先借用一下,下午给您送过来。” “保险柜里有五百现大洋,还有两千元奉票。你要借钱干什么?” “您先别问,把五百现大洋借给我,另外请给我准备三个钱袋。” 韩忠奇不好再问,走到那间通往地下室的药材仓库里,掀开另一张书法条幅,露出一个嵌进墙壁的保险柜,打开后,从里面取出装着五百大洋的钱袋子,又找了两个小钱袋,走出来一并交给周湘龙。 周湘龙提着钱袋子来到外面,问李排长:“请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兄弟?” 李排长在他出门时,就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还听到了袋子里光洋相撞发出的悦耳的叮咚声,听周湘龙问他们有多少人,猜出了他的用意,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惊喜不已的神色,忙不迭地答道:“包括我本人在内,我们一共来了三十一位兄弟。” 第二十二章 又打又拉 周湘龙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子,朗声说:“保安三团特务连的兄弟们,我与你们邹连长是很好的兄弟。照理,各位从县城来到临蛟镇,鄙人忝为地主,理应请大家到寒舍喝杯粗茶、饮杯薄酒。但因为鄙人事先不知情,此刻又临近中午,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就不虚留大家吃午饭了。 “为表达鄙人招待不周的歉意,我岳父和我给兄弟们准备了一点小意思,每人十个大洋,算是给大家的午餐费。礼物虽轻,但老话说‘礼轻情意重’,希望兄弟们不要嫌弃。周某无才无德,但有一条长处,就是爱交朋友。各位兄弟如果看得起周某,下次再来临蛟镇时,请一定联系我,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此言一出,那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顿时骚动起来。三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周湘龙手里的钱袋,个个脸上流露出兴奋和渴盼的表情。要不是有军令约束,恐怕他们就会一涌而上,围到周湘龙面前去要钱了…… 这也难怪,这些士兵每月的军饷只有两个大洋,还经常被拖欠、被克扣。一年下来,他们能够落到口袋里的饷银,有十个大洋就相当不错了。即使是李排长这种有一官半职的军官,一年能够落下来的军饷,也不会超过二十大洋。 现在,周湘龙一出手就是每人十个大洋,相当于他们辛苦一年积攒的数目,还说这是一点“薄礼”,如何不令他们欣喜激动? 李排长见那些士兵蠢蠢欲动,生怕这些穷极无赖的**一哄而上去争抢大洋,强忍住内心的兴奋激动,板着脸喝道:“都给我站好,不要乱了队形惹周队长笑话。周队长说了,大洋人人有份,都是十个,谁也不会少,用不着抢!” 随后,他转脸看着周湘龙,笑眯眯地问:“周队长,是不是我来点名,点一个上来领一份?” “行,请李排长点名吧!” 接下来,李排长从队伍的第一排右边开始,逐一点名。点一个就出列过来,从周湘龙手里领走十个大洋,然后向他鞠躬行礼道谢…… 当点到那个被周湘龙抽了一个耳光的士兵时,他走过来,先恭恭敬敬地向周湘龙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周队长,小人嘴欠,刚见到您时说了几句蠢话,冒犯了您,请多谅解!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好意思要,多谢!” 说完“多谢”后,他转身就想往回走。 周湘龙忙说:“这位兄弟且慢。请问尊姓大名?听你的口音,好像是湘省的吧,对不对?” 那个士兵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点点头说:“我是湘省平成县人,名叫刘步虎。周队长怎么能够听出湘省口音?” 周湘龙笑道:“我老家就是湘省石潭县的,我爹和我姐至今还说石潭话呢!这么说来,我们是老乡了。” 李排长忙对刘步虎说:“刘步虎,你既然跟周队长是老乡,就别拉硬屎充好汉,快收下那十个大洋。前不久我听你们罗班长说,为了寄钱回家给你父亲治病,你已经欠下二十个大洋的债务了。周队长好意给你发十个大洋的午餐费,正好你可以还一笔债务啊!” 周湘龙穿越前,老家其实也是湘省孙水县的,与平成县相邻,知道该县民风彪悍,乡民们说话都比较冲,但性格直率,不大记仇。 于是,他对刘步虎说:“刘兄,请先别走。刚刚你虽然骂了我几句难听的话,但我也打了你一个耳光。两相扯平,我还欠你的。这样吧,除了十个大洋的午餐费外,我另外再补给你二十个大洋,算是我打你一个耳光的补偿费,请刘兄万勿推辞!” 说着,就从钱袋里数出三十个大洋,向刘步虎递过去。 李排长见刘步虎还在犹豫,忙喝道:“刘步虎,你怎么不识好歹?快把钱接下,不要辜负了周队长一番好意。” 刘步虎虽然倔强好面子,但见周湘龙态度诚恳,而自己又确实需要这笔钱,于是便将钱接过来,又给周湘龙鞠了一躬,说:“谢谢周队长。在下只是一介走卒,无能为给周队长效劳。只能将此恩德铭记在心,回去烧高香祝您大富大贵、步步高升!” 周湘龙倒有点喜欢上这个朴实耿直的汉子了,便对他拱拱手说:“刘兄言重了。我们是老乡,今日又是不打不相识,可谓有缘。若刘兄不嫌鄙人俗陋,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常往,好吗?” 刘步虎忙答道:“好好好,以后还要请周队长多多照应。” 刘步虎归队后,紧接着上来的是刚刚被周湘龙用步枪顶住胸口的上士班长。 在接下周湘龙递给他的十个大洋后,他并没有马上下去,而是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涎皮涎脸地对周湘龙说:“周队长,三班的刘步虎挨了您一个耳光,得到了二十个大洋的补偿,令下面的兄弟们好生羡慕,都在怨惜自己没有机会被您打一顿。 “我就想啊,我虽然没挨您的耳光,但刚刚被您用步枪顶住心窝子,吓得三魂去了两魂,精神损伤是蛮大的。您看,您可不可以多给我几块光洋,补偿一下我的精神损失?我也不敢要多了,五块大洋就行!” 周湘龙被他搞得有点啼笑皆非,只好从袋子里又拿出五个大洋,递给了他,他这才欢天喜地心满意足地捧着十五个大洋下去了…… 发完所有的士兵后,周湘龙将两个小钱袋分别装上五十个大洋,把李排长拉到一边,低声说:“李排长,这两个袋子里都是五十大洋,一个是给你的,另一个麻烦你给邹连长带回去。” 李排长忙接过钱袋,眉开眼笑地说:“谢谢周队长!没想到周队长如此慷慨仗义,在下真后悔没有早点结识您这位兄弟!” 周湘龙笑了笑,说:“我还有一事想请李排长帮忙。” “什么事?只要我李某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这样的:按我的推测,日本人为了搜捕黑熊山的那个匪首,肯定不止找了你们保安团,还会要求县警察局、临蛟镇警察分所甚至黑龙会的日本浪人,一起参与搜捕行动。为了防止我岳父的诊所再被其他人骚扰,我想请李排长安排几位兄弟,在韩家诊所门口守卫几天,挡一挡别的队伍,不要让他们搅了我岳父家的生意。怎么样?” 第二十三章 据理力争 周湘龙最后向李排长提出的要求,才是他给三排所有官兵发大洋的真实目的。 他很清楚:不管是保安团的**还是还是警察局的黑警,他们都巴不得有一个由头,可以到一些大户人家去敲诈勒索、明抢暗夺。而搜捕黑熊山匪首胡振雷,正是一个好由头。 因此,若不请李排长的人在这里守护着,接下来可能还会有警察和保安三团其他小队的人,一波波到诊所来,以搜捕为名,行抢劫之实。万一里面有个把细心的、有经验的警察或**发现了那个地下室,那就完了! 更令周湘龙担心的是:日本人明面上不能来诊所搜查,但暗地里可以安排一些间谍或者黑龙会的浪人,找借口在诊所里寻衅滋事,然后趁乱混入诊所搜寻胡振雷。 那些日本间谍和浪人可不比李排长带的傻大兵,他们狡诈多疑、嗅觉灵敏,只需到那个药材仓库看一看,就可能会找到地下室的入口…… 但是,如果有保安团的人守在这里,黑龙会的人就不敢明目张胆地闹事:毕竟,这里是属于国民政府管辖的。保安团作为维护地方治安的准军事部门,有权力拘押、驱赶甚至当场击毙严重扰乱社会的人,日本人当然也不例外。 正因为可以一举多得,所以周湘龙才不惜花费四百多大洋,笼络收买李排长及其部下,为的就是想请他们留下几个人来为诊所保驾护航……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李排长刚刚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又知道周湘龙与邹连长关系很好,便拍着胸脯应承道:“没问题,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下午我回去后向邹连长报告一下就行了。” 随后,他回到士兵队列前面,高声说:“兄弟们,为了防止别的衙门的人来这个诊所骚扰,周队长想请几个兄弟留下来,在诊所门口值守几天。有谁自愿留下来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下面三十个人一齐举起了手,纷纷毛遂自荐道: “排长,我愿意!” “周队长,把我留下来吧!我在保安三团认识的人最多,警察局也有朋友。我在这里值守的话,肯定没人敢来骚扰!” “排长,我是本地人,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换班的时候,我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原来,这些当兵的见周湘龙出手阔气大方,知道若能留在他岳父的诊所值守,每天有好酒好菜不说,完事后可能又会得到一笔“辛苦费”,故此争先恐后地想讨得这份美差…… 李排长将手抬起又按下,制止他们的喧嚣,转头对周湘龙说:“周队长,兄弟们都巴不得为您效力,但总不可能把一个排的兵力都留在这里。这样吧,请你自己选几个留下来,免得他们争破了头。” 周湘龙笑了笑,走进队伍里,先将刘步虎请了出来,又挑选了三个高大壮实的士兵,对李排长说:“就这四位兄弟吧!” 被选中的四个人除了刘步虎神色如常外,其余三个都高兴得满脸都绽开了花,未选中的士兵不免唉声叹气,怨自己运气不佳…… 在家里吃了中饭后,周湘龙骑上那匹蒙古马,两点左右赶到了警察局。 刚在办公室坐下,谭澜就推门进来,黑着脸说:“周湘龙,跟我到贾局长办公室去一趟,局座有点事要问你!” 周湘龙猜出了贾端方找自己是何事,对谭澜说:“谭队长,我有点内急,想上个厕所。要不你先上去,我上完厕所马上就来。” 谭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咧嘴咬牙的,真像是憋急了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转身出门,说:“你快点啊!贾局长要我跟你一起上去,我在我办公室等你。” 周湘龙应了一声“好”,捂着肚子走出办公室,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当经过电话值班室时,周湘龙见门虚掩着,值班人员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便将身子一侧,钻进房间里,拿起一部值班电话的话筒,拨打了姐夫杜穆儒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以后,周湘龙压低声音说:“姐夫,贾端方和谭澜可能要找我麻烦了。二十分钟后,请你打个电话给贾端方,敲打敲打他,让他心里有点顾忌,免得他和谭澜合起来踩我。” “好,你放心去吧,二十分钟后我打他办公室电话。” 从电话室出来后,周湘龙上了一趟厕所,回到办公室拿起自己的公事包,然后出门叫上谭澜,两个人一起上到三楼,在门口喊了“报告”后,听到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这才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贾端方肥硕的身子陷在办公桌后面的软皮靠椅里,只露出一颗同样肥硕的头颅,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正在眯着眼吞云吐雾。 见谭澜和周湘龙进来,他勉力挺直上身,将嘴上吸到一半的香烟拿下来,在烟灰缸里掐灭,又举起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似乎想赶走缭绕在他面前的烟雾,好让周湘龙看清他脸上临时摆出来的严厉表情。 “局座,您找我有事吗?” 贾端方“哼”了一声,板着脸问:“周湘龙,昨天富康诊所那里是怎么回事?上午我一连接到三个电话,一个是日本驻吉林总领事馆打来的,一个是满铁调查部打来的,还有一个是黑龙会南满分会打来的。这三个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说你昨天上午在富康诊所行凶打人,不仅打伤了四个日本人,还将他们的武士刀折断丢进了茅厕里。 “日本人指名道姓,要求局里严厉惩处你。否则的话,他们就要向吉林省政府和吉林警察署提出强烈抗议,并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由此引发的所有后果,都要我们县警察局和你个人承担。你说说,你这是闯了多大的祸?” 周湘龙反问道:“贾局长,您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吗?你知道在我赶到富康诊所之前,左峰副队长正被那几个日本浪人按在地上,肆意殴打凌辱吗?那些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随意殴打、欺凌一个国民政府警察,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过是出于义愤和职责,制止了他们的暴行,难道这也错了吗?如果这也错了的话,那警察局干脆在外面贴一个公告,告知全县人民,也告知那些日本人:以后日本人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随意殴打、欺凌包括警察在内的所有中国人;若中国人反抗,日本人可以向县警察局控告反抗者,要求惩处他们——贾局长,您敢出这样的公告吗?” 第二十四章 恼羞成怒 贾端方被周湘龙这番义正词严的话问得恼羞成怒,一张胖圆脸涨成了猪肝色,浮肿的双眼瞪得比牛卵泡还大,抬手在办公桌上狠狠地拍了几掌,吼道:“周湘龙,你嚣张什么?你眼里还有长官吗?不要以为你姐夫在县政府当秘书,就可以一直袒护纵容你胡作非为。 “现在你得罪了日本人,一旦省政府、省警察署追究下来,别说你姐夫,只怕柳县长也保你不住。到时候,丢官罢职、判刑坐牢还是轻的,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你考虑过这个后果没有?” 周湘龙不屑地撇撇嘴说:“贾局长,你吓唬谁呢?牡江县现在还是国民政府管辖的地盘,不是日本的殖民地。我有充分的人证物证证明:富康诊所的日本老板勾结本地的毒贩子,在诊所内大肆贩卖鸦片、容留瘾君子吸毒,严重违反了省政府的禁烟条例,理应受到查处和严惩。 “那几个日本浪人受富康诊所雇请,充当打手和帮凶,暴力阻挠警察执法,殴打、凌辱左副队长,其嚣张之形、猖狂之态、疯狂之举,简直令人发指!若不予以惩戒教训,则中国的法律将在日本人那里形同儿戏,中国的警察将在日本人心中视为软弱可欺,中国的国土将成为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乐土和福地! “贾局长,你刚刚威胁我,说我殴打日本浪人将面临严重后果,甚至有性命之忧。我就奇怪了:我身为一名国民政府警察,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依法制止暴力抗法的日本人的违法行为,到底何罪之有?国民政府的法律,到底是保护中国国民的,还是专为保护日本人订立的?” 贾端方被周湘龙诘问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铁青着脸怒视着周湘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谭澜见贾端方被周湘龙驳倒,在一旁阴测测地说:“周湘龙,就算你殴打日本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然则你和左峰绑架谭新春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他的家属已经闹到局里来了,扬言要到县政府、省政府、省警察署去上告,说我们县警察局知法犯法,无端绑架良民。 “我告诉你:为了平息谭新春家属的怒火,调查清楚谭新春被绑架的真相,今日一大早,贾局长已经下令将左峰拘押起来了,警务股的张股长正在审讯他。据知情人反映,你是这次绑架行动的策划者和主谋。我奉劝你马上将谭新春的下落交代出来,否则的话,你也会马上被拘禁审查!” 周湘龙心道:怪不得一贯作风严谨、从不迟到早退的左峰,刚刚不在办公室,原来是被贾端方下令抓起来了。 与此同时,他也对贾端方找自己谈话的目的洞若观火:指责、质问自己殴打日本人的“罪责”,只是一种敲山震虎的手段,其真实的意图就是想逼自己将谭新春交出来,以掩盖他和谭澜大肆生产、加工烟土,并贩卖给富康诊所的违法行为…… 想至此,周湘龙只觉得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很想当场揭穿他们的老底,并怒斥他们知法犯法、祸国殃民的罪行。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在局里还立足未稳、人心未附,还不是跟贾端方和谭澜摊牌的时候,只能适当地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心存顾忌,不敢对自己下狠手,然后再温水煮青蛙,慢慢地熬死他们…… 于是,他转头看着谭澜,冷冷地问:“谭队长,我和左副队长都是有执法权的警察,在违法犯罪现场抓获了一个犯罪分子,并将他拘捕关押起来,这是绑架吗?如果这算是绑架行为,那我们以后还怎么执法?怎么抓人?” 贾端方再次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周湘龙,你不要狡辩!警察正常执法抓人,当然不是绑架。但你和左峰是正常执法吗?我三令五申,不允许到日本人开设的诊所和药店抓人,打你们却违反禁令,强行进入富康诊所抓捕谭新春,导致日本人向政府强烈抗议。单凭这一点,你们所谓的‘执法’,本身就是违规的。 “其次,就算你们抓捕谭新春是合规合矩的,但后来你们并没有将他押到局里来审讯,而是私自将其关到了另外的地方。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对谭新春采取了私刑审问的违法行为。根据警务条例有关规定,私刑审问获得的口供和证据不仅无效,当事的警察还必须予以严厉的纪律处分,严重者还要判刑坐牢。你和左峰现在就涉嫌私刑审问,我有权将你们停职拘押,并采取进一步的惩处措施!” 周湘龙亢声应道:“贾局长,关于第一点,刚刚我已经费尽口舌跟你解说了,既然你还不理解,我不妨再跟你强调一次:富康诊所所在的牡江县民安路,是国民政府管辖的主权地域,不是满铁附属地,更不是日本殖民地。 “在国民政府的主权管辖范围内,作为国民政府的警察,我们有权到任何地方查处违法犯罪行为。日本人既然在中国主权地做生意,就应当遵守中国的法律,若有违法犯罪行为,必须接受警察查处,不能有治外法权! “关于第二点,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和左峰没有私自关押谭新春,也没有对他进行私刑审问。他现在就关押在一个执法部门,我们对他的审问,也是合法合规的,并且有其他执法部门的人员监督、见证。至于为什么不将他押到局里来审问,我想谭队长心里最清楚个中原因,就没必要我说破了吧!” 谭澜皱着眉头听他说完,冷笑一声说:“周湘龙,你不要在我和贾局长面前逞口舌之利,也不要威胁我。你大可以将所谓的‘个中原因’说出来,除非就是谭新春与我沾点亲戚关系,所以我有包庇、袒护甚至纵容他贩卖鸦片的嫌疑,对不对?我告诉你:你这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懒得跟你辩驳!” 周湘龙嘴角边撇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以揶揄的语气问道:“谭队长,你是懒得跟我辩驳,还是根本就不敢跟我辩驳?据我揣测,只怕是后面一种的可能性更大,对吗?” 贾端方气得双手发抖,站起身指着周湘龙说:“臭小子,你这是自讨苦吃,休怪我贾某不顾念旧情。” 随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务股的电话,接通以后,冲着话筒吼道:“你们上来几个人,带上手铐,到我办公室把周湘龙拘押起来!” 第二十五章 敲山震虎 周湘龙见贾端方图穷匕见,想对自己下狠手了,便不慌不忙地打开自己的公事包,将谭新春的那份供词拿出来,在手里扬了扬,对贾端方说:“贾局长,我劝您稍安勿躁,先看看谭新春的这份供词再说。如果你看完这供词后,还觉得我做错了,你再将我拘押起来不迟!” 贾端方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伸手接过供词,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谭新春的这份供词,有三项重点内容:一是供认了他多次贩卖鸦片给富康诊所的事实;二是他的鸦片供货商是谭澜的小舅子郑二虎;三是郑二虎曾多次告诉他,葫芦谷的鸦片种植加工场地,谭澜和贾端方都入了股,所以侦缉大队绝对不敢去查处,要他放心从他那里进货…… 当看到最后那段供词后,贾端方本来涨得通红的脸,一下子变白了,努力抿嘴控制住内心的慌乱,把供词往桌子上一丢,色厉内荏地吼道:“谭新春这是血口喷人!是疯狗乱咬!是鬼迷心窍!是……” 他一时再想不出另外的词语来骂谭新春,只好将手抬起来,咬牙切齿地用力往下一劈,好像谭新春就站在他面前,被他一刀斩断了头颅…… 周湘龙不冷不热地给他补充说:“贾局长,您还想骂谭新春是怂瓜软蛋、是无耻叛徒、是卖友求命,对不对?他确实很没骨气、很不讲义气,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供词才是真实可信的。不过,这供词对您和谭队长可不大有利啊!” 谭澜虽然没看供词,但从贾端方气急败坏的神情以及周湘龙那番话语中,猜出了大致内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周湘龙,我早说了,你们这是以非法手段获取的供词,不足为凭,也根本没人会相信。” 随后,他又转头看着有点惊魂未定、六神无主的贾端方,说:“贾局长,您别被这小子的鬼伎俩唬住了!咱们行得正坐得稳,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即使谭新春咬了我们一口,但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是在某些人的私刑逼供之下,乱攀乱咬出来的,您怕啥呢? “我还得提醒您一下:周湘龙此刻拿出这份所谓的供词,其险恶用心是昭然若揭的,无非是害怕您查处他的不法行为,所以便弄了一份这样的东西来威胁您,您可不能上他的当。对于他屡次违反规矩纪律和警务条例的行为,必须严厉惩处,绝不能姑息纵容!” 贾端方如梦方醒道:“对对对,我不能上这个当,不能被这小子胁迫!一定要严惩不贷,严惩不贷!” 在说话的同时,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叠材料,丢到周湘龙面前,严厉地说:“你自己看看吧,这是近年来局里各位同仁要求将你开除、挽回警局声誉的请愿材料,其中也包括左峰的。 “以前我顾及你姐夫的面子,将这些材料压了下来,没有处理你。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不仅行事更加荒诞不经、猖獗放肆,居然还敢用一些莫须有的诬陷之词来威胁我,那就只能对你新帐老账一起算了!” 恰在这时,警务股的副股长蒋新华带着三个人敲门进来。贾端方用手一指周湘龙,气势汹汹地说:“蒋新华,把他铐上,先押到拘禁室关起来,明天你会同你们张股长,一起审讯他!” 他的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铃声忽然“嘀铃铃”地响了起来。 贾端方拿起听筒贴到耳边,不耐烦地问:“谁啊!” “县政府秘书科杜穆儒。贾局长,你在跟谁发火啊,语气这么冲?要不就是对我这个秘书有意见?” 贾端方吓了一跳,忙挺直身躯说:“杜秘书,你误会了!我哪敢对你这个大秘书有意见啊!” 在说话的同时,他对着站在周湘龙面前的蒋新华不住地摇手,示意他慢点行动。 “贾局长,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几份供词,是我内弟周湘龙提供的。他昨天抓到了一个毒贩子,还有三个瘾君子。据他们交代,民安路那个日本人开设的富康诊所,是一个吸毒贩毒的窝点。 “那个毒贩子还特别提到,他贩卖的烟土,都是从一个名叫郑二虎的制毒者手中买过来的。我想问一下:这个案子你知道吗?若那些毒贩和瘾君子交代的是实情,贾局长下一步打算怎么查处该案?” 杜穆儒知道贾端方此刻已经看到了供词,便故意不提谭新春供词中涉及到他和谭澜的内容,给他留一点面子和退步…… 贾端方本来打好了如意算盘:将周湘龙拘押起来,然后将谭新春的那份供词烧掉,再想法把谭新春找到,封住他的口,此事就死无对证了。 没想到,周湘龙却先走了一步,竟然连夜将供词给杜穆儒看了。如此一来,即使将这供词烧了,也没用了——他估计,周湘龙既然敢将这供词交给自己,就不怕自己毁灭证据,肯定会留有备份或者有别的后手…… 想至此,他恨恨地瞪视了周湘龙几眼,对着话筒说:“杜秘书,这案子刚刚周湘龙已经向我报告了,我一定会依法处理的。” 杜穆儒“嗯”了一声,好似不经意地说:“贾局长,我手里现在有一份谭新春供词的抄录件,想给柳县长看看,并向他汇报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你看合适吗?” 贾端方吓了一大跳,慌忙说:“杜秘书,这供词千万别给柳县长看,算我求你了!” 原来,牡江县县长柳文生,平生最恨鸦片之祸,曾多次督促县警察局加大禁烟力度,严惩贩毒吸毒者。 只是,因为很多涉毒案件都与日本人有关,柳文生出于大局考虑,也不敢强逼警察局去查处日本人。 贾端方、谭澜等人便钻了这个漏洞,只隐蔽地跟日本人做烟土生意。而对于那些没有日本人背景的烟馆和毒贩,贾端方和谭澜则严厉打击,并每月向县政府报告禁烟成果,令柳文生对警察局的禁烟工作非常满意。 但是,若杜穆儒此时将谭新春交代的东西汇报给柳县长听,后者肯定会雷霆大怒,撤掉贾端方和谭澜的职务还算轻的,只怕两个人最后还有牢狱之灾…… 故此,当听杜穆儒说要把供词给柳县长看时,贾端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顾不得周湘龙、蒋新华等下属在场,忍不住出言求恳起来…… 第二十六章 心腹大患 杜穆儒是个收放自如、懂得适可而止的权术高手,见自己对贾端方的敲打起到了震慑作用,估计他不敢再为难周湘龙,便就坡下驴说:“既然贾局长不想让柳县长知道此事,那我就暂时不向他汇报了。不过,坦率地说,这个案子性质是很严重的,贾局长一定要高度警醒,切不可纵容、袒护犯罪分子。”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说:“贾局长,我内弟周湘龙现在转变很大,想在警察局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请你一如既往地关照他、帮助他,督促他尽快改掉过去的一些陋习,争取干出一番业绩来,这样我这个做姐夫的也脸上有光,对不对?哈哈哈!” 贾端方也陪着他干笑了两声,连声应允道:“好的,好的。请杜秘书放心,我一定好好栽培他、帮助他,让他早日成为我局的栋梁和中坚!” 挂断电话后,一直在等着贾端方示下的蒋新华小心翼翼地问:“贾局长,周队长还抓不抓?” 贾端方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抓什么抓?出去,都出去!” 周湘龙故意问:“贾局长,我也出去吗?” 贾端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说:“我是叫蒋新华他们出去……湘龙,刚才那个电话是你姐夫打过来的,他要我日后多关照你、栽培你,我答应他了。你以后也要自律一些、听话一些,不要老是干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让我难做,行吗?” 见周湘龙不做声,他又说:“刚刚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希望你不要记在心里。谭新春的问题牵涉到了日本人,很复杂,也很敏感。你急于建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凡事都要三思而行,做到以下几点: “一要讲究方法,不能蛮干胡来;二要审时度势,不能任性妄为;三要顾及人情,不能四处树敌。这几点,就是我给你的忠告,希望能对你有所启发和帮助。” 周湘龙不想再听他的虚言浮辞,说:“看来贾局长是不打算拘押审问我了,那左队长呢?正如你刚才说的,谭新春的事情,我是主谋,左队长只是协助了我一下。如果局里不追究我了,请贾局长下令把左队长也放了吧!” 贾端方无奈地点点头说:“行吧,我马上打电话给张俊光,让他放人。” “那我就替左队长谢谢您!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周湘龙走出局长室后,谭澜马上尾随了出来,快走两步跟他并排,侧头打量他几眼,阴阴地说:“周大公子,谭某做梦都没想到,周公子只不过是回家办了一桩有头无尾的喜事,再回到侦缉大队时,却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 周湘龙不动声色地问:“是吗?谭队长觉得周某哪些地方变了?” “在谭某的印象中,以前的周公子心无城府、豪爽仗义,从不耍阴谋诡计,也从不在同仁朋友背后捅刀子。但现在的周公子,不仅巧言令色、诡计多端,还阴毒狠辣、心机深沉,令人思之后脊发冷。” 周湘龙向他抱抱拳,笑道:“谭队长太谦逊了!若论起阴毒狠辣、诡计多端,鄙人其实修炼还不到家,与谭队长相比,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以后还得多向谭队长请教取经啊!” 谭澜没有理睬他的冷嘲热讽,忽然问:“周大公子,你如此殚精竭虑、费尽心机,想逼迫我允许你去囚室见那个红党头子,到底意欲何为?” 这句话问得突兀而直接,周湘龙虽然心理素质极佳,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吓了一大跳,瞠目结舌地看着谭澜,愣怔了好一阵才察觉自己失态了,忙调整了一下情绪,以揶揄的口吻说:“谭队长,我看你是抓红党入了魔,产生癔症了。我什么时候逼迫过你?这几天的事,与那个红党头子又有什么关系?” 谭澜冷哼了一声,说:“周公子,《阅微草堂笔记》上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这两天性情大变,一点都不念及贾局长和我过去对你的关照之情,到处‘挖眼寻蛇打’,想捏住我的把柄和短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仔细思索回忆了一下:跟你相交三年,我们之间一直没有任何仇怨,我也没在任何地方得罪过你。唯一有可能让你心存芥蒂的事情,就是昨天上午你想去见红党头子王立书,被我拒绝了。当时我就觉得你脸色不善,但想想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彻底得罪了你,令你千方百计地利用谭新春的问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还连带着中伤了贾局长。我就奇怪了:你跟那红党头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如此执着地想要见他,为的又是什么?周公子,你能回答我这两个问题吗?” 周湘龙此时已彻底冷静下来,答道:“谭队长,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很想在警察局干出一点成绩来,改变家人朋友和局内同仁对我的看法。富康诊所和谭新春涉毒案件,是我亲自主办的第一个案子,所以想深挖彻查,没想到这案子却牵涉到了你和贾局长。 “这是个意外,并不是我故意要‘挖眼寻蛇打’,想把脏水往你和贾局长身上引。至于你说我这么做,是想逼迫你答允我去见那个红党头子,这纯粹是你的臆测胡想。我抓谭新春和那些烟鬼,就是想办个漂亮案子,没半点私心企图。换句话说,我是对事不对人,没有想去构陷任何人。 “至于我为什么要去见那个红党头子,昨天我就跟你解释过:我那个跑了的新婚妻子,很多人都说她有红党嫌疑,所以我想找那个红党头子问问,一方面证实一下她究竟是不是红党分子,另一方面,如果她是,现在有可能在哪里?当时你说此事干系重大,不允许我去见他,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这个解释,谭队长还满意吗?” 谭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往办公室走去。 周湘龙站在楼道口没动,若有所思地看着谭澜的背影,心里涌起一个念头:这个人早晚必须除掉,否则将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求收藏、推荐票) 第二十七章 两场好戏 在楼道口站立了几分钟后,周湘龙晃了晃有点沉重的脑袋,迈步往办公室走去。 当经过谭澜的办公室时,周湘龙放轻了脚步,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忽然听到一句耳语般的话:“苏排长吗?我是谭澜,有一点要紧的事找你帮忙……” 下面的声音就更低了,周湘龙虽然听力异于常人,但因为隔着一道门,便再也听不清楚了。 回到办公室坐下后,谭澜刚刚打电话时的几句话开始在他耳边萦绕。 “苏排长?在牡江县能被称为排长的,只有保安三团的人。谭澜找保安三团的人干什么?难道与谭新春有关?” 这样想着,周湘龙眼前又浮现出了谭澜那张阴沉的脸:这家伙心思缜密、老谋深算、反应敏捷、洞察人心,看问题直击要害、入木三分,确实应该引起自己的高度警觉。 比如,他根据自己这两天的反常举动,马上就联想到了自己求见王立书的事情,并断定这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其反应之敏捷、思路之开阔,令周湘龙叹服之余,又感到有点后怕…… 沉思默想了一阵后,周湘龙脑海里突然如电光石火般冒出一个念头,赶紧站起身,匆匆来到电话值班室,拨通了保安三团特务连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邹佑生。 “邹连长,我侦缉大队周湘龙啊!上午听你们三排李排长说,晚上你想约我在醉春风酒楼喝酒,对吗?我想问问你订了包厢没有?没订的话,我有那里的订餐电话,要不我来订包厢?” 邹佑生高兴得哈哈大笑,说:“周队长,咱兄弟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呢,没想到刚走到电话边,你就抢先一步打过来了!包厢我已经订好了,李排长说你也约了他。这样吧,五点半左右我跟李排长一起过来,咱们兄弟痛痛快快地一醉方休!” “好,我五点半准时赶到酒楼,在门口恭候邹连长和李排长。” 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周湘龙见左峰已经坐在对面了,忙说:“左队长,让你受累了!谭新春的案子是我坚持要查的,却害得你差点丢了饭碗,真是对不起!” 左峰摆摆手说:“周队长快别这么说。这次虽然我坐了半天黑牢,但并不后悔,反倒还有点高兴。你给我出了一口恶气,又揭开了贾端方谭澜等人的脏污黑幕,我还得感谢你呢!” 周湘龙笑了笑,问道:“今晚你有空吗?邹佑生约我在醉春风酒楼吃饭,有空的话你也出席一下吧!” 左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行吧!我跟他虽然性格不大相投,但这次毕竟他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理应去敬杯酒感谢一下他!” 下午五点半,周湘龙和左峰准时来到醉春风酒楼门口,却发现邹佑生和李排长已经先到了。 “邹连长、李排长,不是说好我来迎候你们的吗?怎么你们倒早来了?”周湘龙故意埋怨道。 邹佑生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今晚说好了是我做东的,理应我先来迎接贵客啊!” 说着,他瞟了一眼左峰,见他正跟李排长握手寒暄,便压低声音说:“兄弟,感谢你的大红包啊!老是让你这么破费,我都不好意思了!” 周湘龙笑道:“一点小意思而已,邹兄太客气了。对了,谭新春怎么样?关在你们那里还老实么?” “他敢不老实吗?他要调皮的话,轻则皮鞭,重则铁棒,我敲不死他!” 说到这里,他好像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兄弟,四点半的时候,你们侦缉队的谭澜找到我,要我将谭新春交给他,他要带回侦缉大队去审问。我可没理睬他,说谭新春的案子现在归特务连查处,当场就将他轰走了。” 周湘龙竖起大拇指说:“好!干得漂亮!谭澜想包庇袒护谭新春,我们就不能让他得逞。” 进入包厢后,周湘龙吩咐老板将他存在店里的两瓶三十年陈酿汾酒拿来,打开封口后,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引得邹佑生不住地伸鼻吸嗅,口里高声赞叹:“好酒!好酒!” 邹佑生请周湘龙点菜,周湘龙谦让了一下,点了一个风干麂子肉、老参炖鹿脯、猴头菇排骨汤、铁锅炖大鹅,另外点了几个时新蔬菜。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周湘龙忽然问邹佑生:“邹兄,你们特务连有姓苏的排长吗?” “有啊,苏育平,是二排的排长。?” 周湘龙又问:“你们三团有没有专门羁押犯人的场所?” “有啊!在我们团部大院的南边角落里,有一栋红砖平房,就是专门羁押红党嫌犯、毒贩和其他罪犯的地方,谭新春就关在这里面。” “这个羁押场所是你们特务连负责看守吗?” “对。我们特务连三个排按月轮班,负责这个羁押场所的值守差事。” 周湘龙点点头,又问:“这个月是轮到哪个排看守?” 李排长在一旁抢答道:“周队长,这个月是轮到二排看守。” 周湘龙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又喝了几轮酒后,周湘龙忽然问在座的人:“三位兄长,今天晚上我想导演两场好戏,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参与?” 邹佑生忙问:“什么好戏?愿闻其详!” 周湘龙笑道:“具体是什么好戏,我想暂时保密,但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信息:第一,这两场戏都与谭新春的案子有关;第二,我需要向邹连长借兵,就一个排的兵力,李排长的三排就很合适。至于第三么——”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邹佑生说:“如果第二场戏演得好,邹连长和三排的所有弟兄,可能都有一笔小财可发!” 邹佑生听说有财发,立马来了兴趣,忙不迭地应承道:“兄弟,我和三排的兄弟随时听后你的调遣,一定配合你演好这两场戏!” 周湘龙又看着左峰问:“左兄,你呢?愿不愿意在我的戏里扮演一个角色?” 左峰知道周湘龙这两场戏肯定有深意,点点头说:“只要这两场戏真的与谭新春案件有关,我愿意参与!” “好,那我就先跟大家说说这两场戏的剧本,然后我们按照各自的角色安排,分头行动。” 第二十八章 预谋杀人 当天晚上九点左右,邹佑生带着一个身穿保安团制服、留着两撇小胡须的士官,走进了保安三团的羁押所。 负责值守晚班的二排一班长见邹佑生突然莅临,赶紧小跑过来,立正敬礼。 邹佑生喝得满脸通红,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用手一指那个小胡须士官,对那个班长说:“他叫龙湘州,是我一个表侄,今天刚从陆军七团转到咱们特务连,我将他安排在你们二排。 “刚才他请我喝酒时,说想尽快适应一下特务连的军务。你们二排这个月轮值守卫这羁押所,所以我将他带过来,跟着你们熟悉一下这里面的环境,学习一下这里面的规矩。你好好带带他,今后你们就是一个排的战友了。” 那个班长忙说:“请连长放心,我一定会带好令表侄的!” 邹佑生“嗯”了一声,对龙湘州说:“你今晚就在这里见习见习,我先走了。” 那个班长等邹佑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一把拉住龙湘州的手,亲热地说:“龙老弟好,我姓张,叫张大亮,是二排一班的班长。” 龙湘州也笑着向他问了好,然后提出要求:“张班长,请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囚室,我想尽快熟悉一下环境。” 张大亮连声应好,然后便带着他在两排囚室之间走了一圈。 这个羁押所很简陋,从东边的大铁门进来,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二十间囚室,厚实的铁门是用原始的大铜锁锁住的。每张铁门的下半部分是实的,上面半边是镂空的铁栏杆,还留有一个送饭菜的方孔。 走廊里虽然悬挂着几盏昼夜不息的电灯,但灯光比较暗,只够照亮人走路,稍远一点就看不清人脸了。 张大亮带着龙湘州刚走到走廊的一半,一个士兵忽然追上来喊道:“班长,苏排长请你到长官值班室去一下。” 张大亮忙对龙湘州说:“老弟,排长找我,暂时少陪了。你先自己往前面走走看看,我跟排长谈完事情后就来陪你。” 龙湘州嘴角撇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点点头说:“行,我先一个人走走。” 张大亮急匆匆地往回走,来到走廊东端右侧的长官值班室,喊了一声报告,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 二排排长苏育平坐在一张木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 当张大亮毕恭毕敬地站到对面后,苏育平用手一指桌上的皮袋子,说:“大亮,钱我已经带过来了,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张大亮用贪婪的目光盯视着那个皮袋子,低声说:“排长放心,今晚值守的六个兄弟,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只等时间一到,我们就动手。” “你们具体的行动计划是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们选择的时间是凌晨一点,此时囚室内所有的犯人都睡熟了,可以避免被人看到。动手的时候,我会先安排一个兄弟拉下电闸,两个兄弟在门口望风,另外三个力气大的兄弟进入18号房,合力将姓谭的掐死。” 苏育平点点头,又问:“掐死以后,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尸体?” “我们已经在训练场南侧的荒地里挖了一个坑,掐死谭新春后,会将他的尸体装在袋子里,扛到那块荒地上去,丢进坑里掩埋好,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苏育平摇摇头说:“这样不行。羁押所平白无故丢了一个人,就是上峰不追究,那姓谭的家属也不会甘休的。我给你想了一个办法,你就按我的去做吧!” 说着,他从那个皮袋子里拿出一条裤腰带,说:“这根裤腰带与谭新春此刻系裤子的腰带是一模一样的。你让动手的兄弟把这跟腰带带进去,先用湿毛巾捂住他的脸,防止他叫喊。 “然后,从后面用这根裤腰带勒住他的脖子,将他勒死后,解下他的裤腰带,将尸体悬吊在囚室的窗棂上。如此一来,不管谁来看、谁来调查,谭新春都是畏罪自杀,你们和我都可以脱掉干系。” 张大亮伸手接过裤腰带,恭维道:“还是排长高明,我们就按您的方式去办!” 苏育平拉开皮袋子,指着里面闪耀着银光的大洋说:“事成之后,参与行动的那六个弟兄,每人赏一百大洋。你是领头的,两百大洋。万一东窗事发,你们带着这笔赏金一走了之,也足够你们好吃好喝一阵了。” 张大亮兴奋地点点头,忽然想起新来的龙湘州,问道:“排长,刚才邹连长带了一个姓龙的新人进来,说是他的表侄,今晚想跟我当班值守,熟悉一下里面的情况。这个事您知道吗?” 苏育平点点头说:“刚刚我在路上遇到了邹连长,他跟我说了一下。这个也正常,他表侄在陆军七团苦哈哈的,也没人提携他。到了咱们特务连后,多少有点油水可捞,邹连长还可以关照他一下,不奇怪。” 张大亮有点担心地问:“等下我们动手的时候,要是那姓龙的看出了一点端倪,然后去告诉邹连长,怎么办?” “你想办法把他留在值班室,或者把他支使开啊!再说,万一真被他嗅出了什么,也不要紧。事成之后,委托我们办事的老板会去打点好邹连长的。那时候木已成舟,邹连长也是个见了银子就鼻孔流血的人,只要得了好处,他是不会追究的。” 安慰好张大亮后,苏育平站起身说:“我先回营房去了,这钱就锁在柜子里。凌晨两点,我再过来听你们的好消息,把钱分给兄弟们。” 送走苏育平后,张大亮见龙湘州也正好从走廊西边走回来,便带他进入值守室,开始给他介绍在这里当差的一些规矩和纪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张大亮又带龙湘州到两排囚室间巡视了两趟,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每间囚室内关押的犯人的基本情况。 零点五十分左右,张大亮与龙湘州回到值守室。 “龙老弟,你今天刚刚来特务连报到,又陪着邹连长喝了酒,肯定很疲累了,要不你先回营房去休息吧!”张大亮装出一副关怀的样子对龙湘州说。 “不用,我就在这间值守室小憩片刻吧!张大哥,你去忙,不要管我。” “好,那我再去外面看看,老弟你好好休息一下!” 龙湘州看着张大亮走出值守室,顺手把门带关了,便坐到一条带靠背的长木凳上,微眯着眼睛,好像真的很疲倦了。 几分钟后,值守室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就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龙湘州微眯的双目霍然张开,从木凳上一跃而起…… 第二十九章 死里逃生 张大亮从值守室出来后,并没有走远,就站在一米开外的走廊上,眼睛盯着值守室的门,防止龙湘州突然从里面出来。 凌晨一点整,羁押室所有灯光熄灭。 张大亮侧耳听了一下值守室里面的动静,并无任何声响,估计龙湘州入睡了,不由长嘘一口气,便摸黑往18号房走去。 但是,他刚刚走了几步,忽然感觉脖子一紧,就像被一道铁箍死死地箍住一样,一下子就透不过气来了。 他本能地甩手蹬腿拼命挣扎,但脖子上那道铁箍却越箍越紧,令他想喊喊不出,想挣挣不脱。 只不过片刻功夫,张大亮就眼睛翻白,窒息了过去。 从背后袭击张大亮的人,正是那个新来的龙湘州。 把昏过去的张大亮轻轻放到地上后,龙湘州快步潜行到18号囚室门口。 黑暗中,两个负责望风的士兵以为他是张大亮,压低声音说:“班长,大牛他们已经进去了,正在办事。我们已经预先给那姓谭的小子戴上了脚镣手铐,他无法挣扎反抗,很快就会完事的。弄死他后,再把脚镣手铐取下来,将他吊到窗棂上,这事就完满了。” 龙湘州“嗯”了一声,走到他们身前,忽然探出双手抓住两个人的后脑勺,猛地一个对撞。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两个人的额头撞到一起,瞬间就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龙湘州揽住他们脑袋,弯腰将他们轻轻放到地上。 里面的人听到了那一声闷响,有人低声发问:“王麻子,外面咋回事?班长过来了吗?” 话还没落音,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进房来,径直冲到那个正用裤腰带使劲勒谭新春脖子的士兵后面,右手揪住他军服的后领,左手一拳击在他的太阳穴上,同时脚下使了一个勾绊动作,将他放倒在地。 另外两个正按住谭新春身子的士兵,发觉情况不妙,赶紧站直身子,一起朝龙湘州扑过来。 龙湘州将身躯一扭,避开右边那个壮汉凶狠的一扑,顺势曲臂成肘,一肘子撞击在他的肋部。只听“咔嚓”一声,也不知这家伙断了几根肋骨,痛得弯腰哀嚎起来。 余下的那个士兵身子比较灵活,一头撞进龙湘州怀里,拢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部,然后“嘿”地一用劲,想把龙湘州抱摔在地。 孰料,龙湘州的身子却像铁铸的一样,任他涨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推拉摇晃,却纹丝不动。 待他劲力快要使尽时,龙湘州这才屈膝在他腹部一顶,痛得他“哎哟”一声,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满头大汗地捂住腹部,被龙湘州飞起一脚,踢得仰头栽倒在地。 将所有谋杀者都击倒后,龙湘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无畏”牌小手电筒,在谭新春身边蹲下来,拧亮手电照了一下,只见他双手被反铐着,脚上戴着脚镣,脸上蒙着一块湿毛巾,脖子上还勒着一条裤腰带,正在拼命扭动身子,嘴里发出惊恐的“嗬嗬”声。 龙湘州将他脖子上的裤腰带解开,揭下蒙在他脸上的湿毛巾,只见他的脸因为憋气而变成了猪肝色,眯着眼睛躲开手电筒的强光,口里连连求饶:“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我家里有钱,有很多钱……只要好汉爷饶了小人的狗命,我愿意把所有钱都给你们……” 龙湘州厌恶地喝道:“谭新春,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说着,他移开手电筒光柱,让他能够把眼睛睁开。 谭新春身子筛糠一般哆嗦着,反倒把眼睛闭得更紧了,说:“好汉爷,我没看到您的脸,我也不认识您!您放心,只要您放了我,今晚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龙湘州有点哭笑不得,便放缓了语气说:“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现在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说着,他摘下军帽,扯掉粘在嘴唇上的两撇小胡须,并将手电筒的光柱移到自己脸上。 谭新春听这声音有点熟悉,又听他说是来救他的,内心的恐惧稍减了几分,偷偷睁开眼看了一下对方的脸,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溜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周队长?” 这个化名龙湘州的人,正是周湘龙。刚刚发生的乔装潜伏到羁押所、伺机救出谭新春的惊险情节,就是他今晚导演并亲自主演的第一场好戏。 原来,周湘龙根据谭澜阴狠毒辣、行事果决的性格特点,料定他会杀人灭口,想方设法将谭新春除掉。 只要灭掉了谭新春,即使周湘龙手里有那份供词,但因为没有了人证,也就无法坐实谭澜和贾端方参与贩毒的问题…… 下午,周湘龙恰好偷听到谭澜向保安三团的“苏排长”打电话,吃晚饭时又听邹佑生说这个月正好是苏排长的二排值守羁押所。 由此,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谭澜准备谋杀谭新春,而且极有可能就在今天晚上。因为到了明天,谭新春说不定又会抖搂出什么新情况出来…… 于是,周湘龙便与邹佑生商议,假扮成他一个新调入特务连的表侄,潜伏到羁押所内。只要发现有人想谋杀谭新春,立即出手搭救…… 见谭新春认出了自己,周湘龙问道:“你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谭新春有点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啊,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和左队长想弄死我呢!” “如果我没猜错,想弄死你的人,就是你的堂叔谭澜!” 谭新春呆了一下,连连摇头说:“不会的!绝对不会!这几年我给他和贾局长赚了那么多钱,以后他们还得指望我继续给他们销货,怎么会杀我呢?” 周湘龙见他冥顽不化,懒得跟他再啰嗦,将他扶起来,带到房间外面,然后把此前在走廊上被他击晕的两个士兵,拖进了18号房,将房门关闭,从外面锁上。 随后,他带着谭新春来到值守室,吩咐他坐在木凳上,然后拿起电话话筒,接通了邹佑生办公室的电话。 “邹连长,我的估计没错,谭新春果然遭到了谋杀,幸好被我救下来了。” 按照事先商量的计划,邹佑生会一直守在办公室,随时等周湘龙的电话。 听说有人真的要谋杀谭新春,邹佑生忍不住骂了一句娘,说:“周队长,你就在值班室等着,我马上带李排长他们过来。苏育平那里我已经安排心腹之人监视住了,等我问清楚情况后,马上向我们团座报告,请他下令将苏育平拘捕。” 第三十章 连环妙计 几分钟后,邹佑生带着三排的李排长以及十几个士兵,匆匆赶到了羁押所。 此时,被周湘龙击晕的张大亮等人,都已经醒了过来。 邹佑生先在长官值班室对张大亮进行了简单的讯问,获取了他受苏育平指使谋杀谭新春的口供,并从柜子里起出了那个装着谋杀赏金的皮袋子。 很快,苏育平也被带了过来。 面对张大亮的指证和对质,他无言可辩,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谋杀事件是谭澜指使和策划的,为此,谭澜提供了两根金条外加一千大洋的赏金,并反复交代一定要将谭新春弄死…… 审讯苏育平时,周湘龙故意让谭新春在门外听着。 当亲耳听到苏育平的供词后,谭新春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咬牙切齿地发狠说:“谭澜、贾端方,你们两个过河拆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既然不仁,就别怪老子无义!老子不把你们送进牢房,誓不为人!” 审讯完苏育平并将其关进囚室后,邹佑生将周湘龙请进长官值班室。 关上门后,邹佑生用力拍了一下周湘龙的肩膀,夸赞道:“老弟真的是料事如神啊,谭澜果然动手谋杀谭新春了。但愚兄有个疑问:你既然不想让谭新春被杀,为何不直接让我换掉看守人员,而要如此煞费苦心、甘冒风险、乔装打扮去营救他?” 周湘龙笑道:“不这样做,谭新春就不会相信谭澜会杀他,也不会承我们的情,心甘情愿地替我演接下来的这场戏。” “那倒是,若我换了看守人员,这场谋杀就不会发生,谭新春没吃到亏,就不会相信谭澜想杀他,也不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只是,你接下来还想演一场什么戏?为什么一定要谭新春配合?” “我要演的下一场戏,叫‘夜袭毒巢’。我之所以向你借兵,就是为这场戏准备的。” “什么‘夜袭毒巢’?愿闻其详。” “据我所知,在距离县城三十里左右的老秃岭葫芦沟里面,有一个集鸦片种植、烟土加工为一体的场所,由谭澜的小舅子郑二虎经营管理。谭新春贩卖的烟土,就是从这个加工场买来的。” 邹佑生惊讶地问:“你想连夜去捣毁这个烟土加工场?据我的经验,像这样的大规模制毒场所,都是有武装人员守护的,肯定戒备森严。我们这三十几条人枪,只怕还没进入葫芦谷,就被他们先打死了。” 周湘龙笑了笑说:“这就是我要利用谭新春的原因。他跟郑二虎关系非常好,如果他愿意给我们带路,守护葫芦沟的那些武装人员就不会拦他。只要进入了沟内,我们发起突然袭击,就可以很轻易地解除那些守卫的武装。” “郑二虎难道不知道谭新春被我们抓了吗?如果他得知了这个消息,还会上当吗?” “这个你放心。据谭新春交代,葫芦沟的烟土加工厂极为隐秘,外人除了他自己和谭澜之外,谁也不知道那个场所的入口。那个加工场的所有工人、武装人员,包括郑二虎自己在内,没有特别紧要的事,平时严禁出沟。 “这次我们抓捕谭新春比较突然,就连谭澜起先也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而那个烟土加工厂没有电话、没有信使,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谭澜和贾端方也不可能亲自去报信。所以我分析,郑二虎到目前为止,肯定是不知道谭新春被抓一事的。” 邹佑生点点头,又问:“你的具体行动计划是什么?”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想两点左右出发,先乘坐你们特务连的大卡车,到达老秃岭山脚下的石鼓屯,从那里开始我们就要步行。据谭新春交代,从石鼓屯到葫芦沟,走得快的话,需要一个小时。 “这样的话,我们大概凌晨三点半左右,可以到达葫芦沟口子上。那里有一个郑二虎设立的外围警戒哨卡,但哨卡上的人都认识谭新春。只要谭新春露一下面,肯定会打开卡子放我们进去。然后我们来个突然袭击,将哨卡的守卫全部缴械制服。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睡得最深的时候。只要突破了第一道哨卡,到了葫芦沟里面,虽然还有几道哨卡,但估计那些守卡的武装人员都在呼呼大睡,很容易被我们偷袭制服。所以说此次突袭行动虽然有风险,但风险其实并不大。” 邹佑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周湘龙,似笑非笑地说:“老弟,你这是个连环计啊:先是故意放任谭澜去谋杀谭新春,然后来一个虎口救人,让谭新春对你感恩戴德,同时也对谭澜恨得咬牙切齿。 “然后,你再利用谭新春对你的感激之情和对谭澜的刻骨仇恨,唆使、鼓动他引路去葫芦沟,捣毁郑二虎的毒品加工场,给谭澜来个釜底抽薪,彻底将他击垮。如此环环相连、丝丝入扣的妙计,亏你想得出来。幸好我是你的朋友,要是你的敌人,一想起你如此厉害的手段,这后脊骨都会发凉呢!哈哈哈!” 周湘龙也跟着他打了一个哈哈,说:“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对君子贤人,我以君子贤人之道相交;对小人恶人,我亦已小人恶人之道应对。邹连长如果自认不是小人恶人,又何必后脊骨发凉害怕我呢?” 邹佑生笑着点点头,却仍不肯表态愿不愿意出兵葫芦沟。 周湘龙见他犹豫不决,决定使出对他诱惑力最大的“杀手锏”。 “邹连长,你还记得我吃晚饭是对你许的诺言吗?” “什么诺言?” “我说只要你们配合我演好第二场戏,就会让你和弟兄们发一笔横财,你不记得了?” 邹佑生果然来了兴趣,赶紧问:“发什么横财?兄弟你别给我卖关子,透露一点给我听听吧!” “据谭新春交代,郑二虎把葫芦沟那个毒品厂当成了他的家,建了一栋漂亮的木板房做别墅,还花钱从丽春楼买了两个十八岁的窑姐儿,养在那栋别墅里。他平时制毒贩毒分到的钱,也全部都存在这栋小楼里。谭新春有一次看到他开保险柜取钱,光是里面的金条,就有上百根——” 邹佑生听到这里,眼睛都开始冒绿光了,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说:“周队长,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兵发葫芦沟吧!” 第三十一章 夜袭毒巢 正如周湘龙预料的一样,当得知特务连想夜袭葫芦沟、捣毁郑二虎的毒品加工场时,谭新春感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很痛快地答应给偷袭的队伍带路,并愿意配合周湘龙他们赚开葫芦沟的第一道哨卡。 左峰一直在邹佑生的办公室等候,得知周湘龙导演的第二场戏是偷袭葫芦沟的毒巢,这正是他近两年的夙愿,所以也异常高兴,愿意跟随周湘龙一起行动。 出发前,周湘龙问邹佑生:“邹连长,今晚这么大的行动,你要不要跟你们崔团长禀告请示一下?” 邹佑生大包大揽地说:“不用。我们特务连是一个特殊部门,如遇紧急情况,可以不经请示即刻行动。我们突袭葫芦沟的毒巢,就是非常紧急的情况。何况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崔团座早已入睡,也不好去打搅他了。” 见周湘龙不作声,他又补充说:“老弟,你就放心吧!崔团座最恨鸦片贩子,曾多次督促我们特务连加大禁烟的力度。咱们捣毁葫芦沟的毒巢后,他肯定会很高兴。即使没有事先禀告他,也不会有啥事的。” 其实,邹佑生之所以不请示崔团长再行动,是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他很清楚:崔团长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对鸦片贩子尤其深恶痛绝。一旦他得知葫芦沟有一个隐秘的毒品加工场,肯定会高度重视,说不定会亲自率队去捣毁毒巢。即使他不亲自去,也肯定会安排亲信加入到突袭队伍中,对这次行动进行指导和监督。 如此一来,郑二虎保险柜里面的那些金银财宝,就会全部被团里没收,一个子儿也落不到他们这些行动队员的身上,邹佑生想靠此次行动发一笔横财的希望,自然也就会落空。 而这一点,是爱财如命的邹佑生绝对难以接受的…… 周湘龙隐隐约约猜到了邹佑生内心的想法,便笑了笑没再作声…… 从保安三团驻地出发,沿着一条简易公路行驶大概二十里路后,就到了石鼓屯。运兵的卡车开到这里,就没有公路了,只能步行登山。 在谭新春的带领下,参与突袭的三十余人全部穿着便衣、拿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谭新春往老秃岭南麓的葫芦沟攀爬。 这是一条由猎人和采药者走出来的羊肠小道,异常崎岖险峻,最狭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谭澜等人选择在这么荒僻难行的地方开烟土加工场,看来是经过了精心勘察、仔细权衡的。这里山高路险、人迹罕及,外人很难发现。即使被发现了,警察局或者保安团想来缉捕,也困难重重。真不知当初他们那些制毒的机器和工具,是怎么运到沟里去的。” 在攀爬一座陡坡时,周湘龙低声对与他并行的左峰说。 “这个我也想不通,也许他们是把机器拆卸后再零零散散带进去的吧!” 攀爬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再下一道坡,就到了葫芦沟的沟口附近。 邹佑生命令三排的官兵停止前进,对谭新春说:“你先带周队长和左队长去哨卡,让守卡人打开门放你们进去。我和三排的弟兄们尾随在你们后面,哨卡门一开,我们就冲进去制服那些守卡的武装人员。” 谭新春点点头,带着周湘龙和左峰前行两百米左右,就到了第一道哨卡下面。 葫芦沟顾名思义,就是肚腹大、口子小。从周湘龙站立的地方看,这个沟口底部宽度不到五米,两边危崖高耸、壁立千仞,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奇气势。 大概是为了抗拒官府的缉捕,或者是为了抵挡那些占山为王的胡子前来抢夺烟土,郑二虎在这个沟口上,用石头砌出了一道高达十余米的墙壁,将整个沟口都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这道石墙的底部,开了一个宽约两米、高约三米的门洞,是进出葫芦沟的唯一通道。此时,门洞被一道厚厚的石门封住了。 石墙的顶部比下面的墙体宽了很多,目测上面有一条宽阔的屯兵道,还修筑了小碉堡和射击掩体。外人若想进入沟内,必须要守卫的人打开那道石门才能进入。 “左队长,如果单看这沟口的哨卡,简直就是一个军事基地啊!若没有谭新春引路,哪怕保安三团的人全部调过来,只怕也很难攻进葫芦沟里面。”周湘龙低声感叹道。 左峰深有同感地说:“确实,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屯兵之所。若被哪一股胡子占领了,官府就是派再多的兵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此时,按照周湘龙先前的叮嘱,谭新春已经走到了哨卡下面,用手电光柱照着自己的脸,仰头冲石墙顶部喊道:“今晚是哪位兄弟带队守哨卡?我是谭新春,带人进货来了。” 上面有人应道:“是谭二爷啊,你前几天不是刚进了货吗?这么快就销脱了?” “是啊,前不久从上海来了一个大老板,需要大量的货。你是史刚兄弟吗?快开门吧,我给你带了两条哈德门香烟,是那个上海大老板送给我的。你不快点开门,我这烟就送给丁老三了。” “好,我马上下来开门。” 几分钟后,石墙底部的石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身跨冲锋枪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同伴走了出来,用手电照了一下周湘龙和左峰,说:“谭二爷,这两位兄弟面生得很啊,是上海来的老板吗?” 周湘龙口里应着:“对啊,我们是上海来的”,迅速移步上前,突然掏出手枪顶住了中年男子的脑袋,低声喝道:“不许动、不许喊叫,动一下、叫一声就打爆你的脑袋。” 与此同时,左峰也冲了上去,用手枪瞄住另一个人,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谁动一下就打死谁!” 那三个守卫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举枪,只好乖乖地将双手举起。 此时,邹佑生也带着三排的官兵冲了上来,下了那三个人的枪。 周湘龙低声喝问:“石墙上面还有守卫吗?” 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答道:“上面还有三个人,都在睡觉。” 周湘龙吩咐把这三个俘虏捆起来,脱下他们的袜子堵住嘴巴,然后对左峰说:“左队长,麻烦你带几个人到石墙顶部去,把三个睡觉的守卫制服后,再追赶我们。兵贵神速,我和邹连长必须尽快进入沟内,找到并控制住郑二虎。” 第三十二章 贪得无厌 接下来的过程非常顺利:在谭新春的引导下,设在沟里的两道哨卡都兵不血刃地解决了,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也没有惊动任何人,突袭队伍就抵达了郑二虎的木板房“别墅”门口。 这里已没有任何武装守卫,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危险了。此前一直被保护在队伍中间的邹佑生,顿时胆气大壮、勇气倍增,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到队伍前面,飞起一脚往“别墅”的木板门踢过去,想将其踹开。 孰料,这张木板门看上去不起眼,却是桦木做的,非常牢固厚实。邹佑生虽然是特务连长,功夫却只是平平,所以这一脚踢过去,非但没把门踢开,反倒把他的脚趾头崴了一下,痛得他“哎哟”一声,伸手抱住脚趾头,口里喃喃地咒骂。 周湘龙看到他呲牙咧嘴的狼狈模样,差点笑出声来,走上前去,学着他刚刚的动作,飞起一脚踹向木板门。 只听“砰”地一声,那张桦木门应声而裂,令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士兵咂舌惊叹不已…… 被踹门声惊醒的郑二胡,知道大事不妙,惊慌失措之下钻进了床底下,被周湘龙揪了出来。 邹佑生一进郑二胡的卧室,目光就死死地盯住了床边的那个保险柜。当周湘龙把郑二虎揪出来后,他走过来踢了后者一脚,声色俱厉地问:“保险柜钥匙呢?密码是多少?” 郑二虎见邹佑生只顾问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以为遇到了别的山头的土匪,反倒镇静了下来,问道:“诸位爷是哪个山头的?棒槌岭的周八爷、黑虎沟的过山炮、黑熊岭的雷司令,在下都有交情。诸位若是这几个山头的兄弟,我们万事都好商量。” 邹佑生抬起腿又给了他一脚,喝道:“你眼瞎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是土匪了?告诉你:老子是保安三团特务连的连长,我身边这位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周副队长。快把保险杠钥匙交出来,把密码告诉老子,等下可以让你少吃点苦头!” 郑二虎瞪大眼看着周湘龙,诧异地问:“你真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怎么可能?我姐夫就是你们的大队长谭澜,你不知道吗?” 原来,郑二虎四五年前就到葫芦沟经营这个毒品基地了,平时也很少下山,所以根本就不认识周湘龙。 “我知道你姐夫是谭澜,也知道他在这个毒品加工场有股份,而且是大股份。我想提醒你的是:今晚来这里缉捕你们的,是保安三团特务连的官兵,我只是过来协助他们的。 “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你姐夫谭澜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参与制毒贩毒犯罪,肯定会受到严厉惩处。用一句俗语来说,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就别指望他来救你们了!” 邹佑生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周队长,你还跟他啰嗦什么?让他快点交出保险柜钥匙,我们先把赃物起出来,不怕他不招供。” 郑二虎是个聪明人,知道保安三团历来不买警察局的帐。今天来的既然是保安团特务连的人,就算警察局长贾端方出面,也保不住这个毒品基地了。 于是,他不再多言,从身上拿出一把钥匙,递给邹佑生,又将开保险柜的密码告诉了他。 周湘龙不想看邹佑生抢钱的丑态,将郑二虎带到另一个房间,把已经赶过来的左峰也叫进去,请他负责做笔录,开始对郑二虎展开审讯。 孰料,郑二虎却异常顽固,任周湘龙怎么提问,他始终高昂着头,微闭着眼睛,像老僧入定一样,不肯回答一个字。 左峰见他如此冥顽,气得几次丢下笔,想冲过去揍他,但都被周湘龙拉住了。 不久,邹佑生从卧室那边过来,请周湘龙暂停审讯,借一步说话。 进入另一个房间后,邹佑生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和兴奋之情,一把搂住周湘龙的腰,在他耳边悄声说:“兄弟,咱们发财了,发大财了!” 周湘龙被他那一个熊抱搞得有点恶心,挣开他的手,问道:“那保险柜里有多少钱?” “刚刚我清点了一下,保险柜里共有大黄鱼三十二条,小黄鱼一百零五条,大洋一千多元,奉票三千多元。此外,还有上等成色的烟土五斤左右。” 所谓“大黄鱼”,是指十两一根的大金条,“小黄鱼”则是一两一根的小金条。 “这么多财货,你准备怎么处理?”周湘龙不动声色地问。 邹佑生不假思索地答道:“跟团里五五分成。就是说,所有这些财货,一半作为赃物上缴到团部,另一半咱们兄弟分了,算是我们奔波一夜的辛苦费!” “那五斤烟土你也打算分了?” “当然。兄弟你应该很清楚啊,如今的黑市上,烟土跟金条一样,是硬通货,有时候甚至比金条还值钱呢。” 周湘龙沉吟了一下,对邹佑生说:“关于赃物的处理,我提两条原则:第一,我跟左队长不参与分钱;第二,五斤烟土必须在这里销毁,不能上缴,更不能流到黑市上去。” 邹佑生惊道:“把烟土销毁?太可惜了吧!” 周湘龙有点不悦地问:“邹连长,我想请问你一下:今晚我们突袭葫芦沟,目的是什么?” 邹佑生愣了一下,答道:“当然是来捣毁毒巢、缉捕毒贩的。”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把那五斤烟土留下?如果这烟土不销毁,甚至还卖到黑市上去,我们今晚行动的性质,就不是禁烟扫毒,而是黑吃黑。这一点你考虑过没有?” 邹佑生虽然心里不舍,但知道周湘龙说的有道理,而且刚刚他明确表态,说他和左峰不参与分钱。这样的话,自己又可以多分到一大笔钱,足以弥补销毁烟土造成的“损失”。 于是,他妥协道:“行,我听你的,等下就把那五斤烟土销毁,天亮后,再把外面种植的罂粟树连根拔除,彻底捣毁这个毒巢。” 周湘龙点点头,叮嘱他道:“那郑二虎很顽固,拒不交代问题。十几分钟后,你来我们审讯他的房间一趟,我们合伙再演一段双簧戏,你唱黑脸,我唱红脸,吓唬吓唬他,一定要他把这个毒品基地的幕后老板交代出来。” 第三十三章 红脸黑脸 回到审讯郑二虎的房间后,周湘龙问左峰:“他还是闭口不言吗?” 左峰点点头,气愤地说:“周队长,这王八蛋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直在装聋作哑。你手上有功夫,上去给他松松筋骨,让他吃点苦头,看他还倔强不?” 周湘龙摇摇手说:“左队长,现在是文明社会,民国政府是讲法制的。我们作为政府的一员,一定要依法办事、文明办案,不能搞刑讯逼供那一套。 “更何况,郑老板还是谭大队长的亲戚,怎么说也算我们侦缉大队的家属,就更不能对他动粗了。你说对不对?” 左峰有点错愕地看着周湘龙,心想你这家伙昨天在特务连刑讯室,对谭新春拳打脚踢的,他也是谭澜的亲戚,你那时候怎么不讲文明办案了? 这个郑二虎如此顽固,你却说不能对他刑讯逼供,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他满腹疑窦的时候,周湘龙忽然对他眨了眨眼,同时脸上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这才知道他可能另有办法对付郑二虎,于是便将快要出口的质疑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 “左队长,我想单独跟郑老板聊一聊,请你暂时离开一下,行吗?” 左峰站起身说:“行,你单独劝劝他,让他识点时务,不要指望他背后的靠山来救他。” 待左峰离开后,周湘龙问道:“郑二虎,你知道种植鸦片、制造并贩卖烟土,会面临什么后果吗?” 见郑二虎不做声,他自己回答道:“在告知你后果之前,我先给你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去年九月,你姐夫谭澜抓获了一个鸦片贩子,从他身上搜出烟土一两,最后判处他拘禁六个月、罚款三十大洋。 “第二个例子,民国十七年六月,保安三团特务连在草头屯,捣毁了一个种植鸦片和加工贩卖烟土的场所。那个场所的规模不及你这里三分之一,但最后的判决结果是:两个主犯被枪毙,另外三个从犯被判处十年以上徒刑。 “你自己想想:一个鸦片贩子,仅仅因为一两烟土,就被判处拘禁六个月、罚款三十大洋,这个案子还是你姐夫亲自办的。现在你保险柜里的烟土,就有五斤以上,这是那个鸦片贩子的几倍数量?单凭这五斤烟土,按照你姐夫的判罚标准,你该判多少年?该罚多少款? “另据谭新春交代,他这几年从你这里购买的烟土,最起码在二十斤以上。更何况,你还在这里经营了一个这么大的种植罂粟、加工贩卖烟土的场所。按照我举的第二个例子的判罚标准,你应该被枪毙几次?多了不说,枪毙你三次并不冤枉吧!” 郑二虎听到最后几句话,嘴唇皮下意识地抽动了几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 但这神色稍纵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刚刚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态,高高地昂起头,斜眼盯着对面的墙角,对周湘龙的话不理不睬。 周湘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那一抹恐惧之色,知道他表面上镇静,内心其实已经有点动摇,便故意停顿了片刻,突然转移话题问:“你在保险柜里藏匿那么多的钱财,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郑二虎愣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周湘龙,盯视了他几眼,终于开口了:“你这话是啥意思?难道你们还想谋财害命吗?” 周湘龙笑了笑说:“我当然不会。老实说,我既不贪图你的财,也不想害你的命,只想把这个案子办好,从根子上铲除你们这个制毒贩毒的窝点和团伙。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和愿景,至于别的人想不想谋财害命,我可不敢给你保证,也无法制止他们。” 郑二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想起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特务连长,一进卧室就盯住了保险柜,二话不说就逼迫他交出保险柜钥匙和密码,心里忍不住一颤,脱口问道:“你是说,那个特务连长想吞我的钱,然后杀了我灭口?” 周湘龙慢条斯理地说:“我可没说邹连长要杀人谋财啊,这是你自己的臆测。我只是想告诉你:《周易》上有句话叫‘慢藏诲盗,冶容诲淫’。你藏这么多财货在保险柜里,难免会有人起贪心,继而起杀心。 “说得直白一点,如果你的保险柜里没有这么多金条大洋和烟土,今日你肯定无性命之忧。但是,当看到你有这么多财货之后,有人可能就会起觊觎私吞之心。如此一来,就必须将你杀人灭口,免得你将此事传扬出去——这个浅显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郑二虎的额头上、鼻尖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显被周湘龙这番话吓到了,却仍嘴硬说:“老子就不信那个吊毛连长如此胆大,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谋财!他如果真的杀了老子,我姐夫自会找他算账,让他抵命!” 周湘龙笑着用手一指黑魆魆的窗外,以揶揄的口吻说:“你转头看看外面,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吗?我告诉你:此刻是凌晨四点,外面月黑风高,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距离光天化日还早呢! “江湖上有句黑话,叫‘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黑漆漆的荒山野岭,杀掉一个人还不是像杀死一只鸡一样容易? “”至于你说你姐夫会替你报仇,这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只要有人想要你的命,是可以找到很多正常理由的。比如,他可以说你持枪抗拒缉捕,在执法人员面临危险的情况下,不得不开枪将你击毙。 “这个理由是很充分的:因为你这里毕竟豢养了这么多武装人员,完全有可能暴力抗拒缉捕,而且我们也都会给那个击毙你的人作证,说你组织武装人员朝我们开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将你这个首犯击毙。如此一来,杀你就是正当的自卫,你姐夫能耐再大,恐怕也不能为你报仇了!” 他刚说到这里,邹佑生忽然提着一把手枪,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对周湘龙说:“周队长,这王八蛋如此嚣张冥顽,我看也没必要跟他多费口舌了,直接将他拉出去毙了,回去就说他抗拒缉捕,被当场正法了,我让他到阎王爷那里喊冤去!” 说着,他冲到郑二虎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就想往外面拖…… 第三十四章 绝食求死 郑二虎见邹佑生果然闯进来要杀他,说的理由也跟周湘龙刚刚猜测的那样,是“抗拒缉捕”,不由吓得心胆俱裂。 于是,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扭头看着周湘龙,涕泗横流地哀求道:“周队长,请你救救我!我愿意招供,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周湘龙站起身拦住邹佑生,劝道:“邹连长,郑二虎的姐夫谭澜是我的上司,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着谭大队长的面子,请你饶他一命吧!” 随后,他转眼看着吓得浑身筛糠的郑二虎,问道:“刚刚你说愿意招供,是真的吗?” 郑二虎拼命点头道:“真的!只要不枪毙我,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绝不敢隐瞒!” “好,只要你愿意招供,我可以劝邹连长留你一命。” 随后,他将邹佑生拉到外面,竖起大拇指赞道:“邹兄,你的戏演得不错呀,跟我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把那家伙给唬住了。” 邹佑生却皱皱眉头说:“老弟,我倒真想把那王八蛋一枪毙了,以绝后患,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 周湘龙看着他那张杀气腾腾的面孔,知道他果然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忙劝道:“邹兄,咱们配合演演戏、吓唬吓唬他可以,可不能真的杀了他。 “”他是谭澜等人参与制毒贩毒的人证,若杀了他,就无法那些幕后老板的罪行,也无法扳倒他们。到时候,他们就会反过来咬我们一口,说我们杀人谋财,那就很麻烦了。” 邹佑生鼓着眼珠子想了想,觉得周湘龙说的有道理,这才按捺住了想杀人灭口的冲动。 将邹佑生劝走后,周湘龙回到房间。 郑二虎见邹佑生没有跟进来,知道周湘龙的劝说有了效果,忽然“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地向周湘龙道谢,并说他愿意把有关这个烟土加工厂所有的内幕都交待出来…… 审讯完郑二虎并获取他的口供后,天已经亮了。 周湘龙与左峰走出房间,站到外面的廊檐下,放眼一望,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紫红色的罂粟花,几乎将整个沟谷都染红了。 这些妖艳的花朵,在晨风中微微摇摆着,像一群拥有天使般面容的妙龄少女,正含羞带笑地向人颔首致意,艳丽不可方物。空气中也充满了淡淡的甜香,熏人欲醉。 在距离这栋“别墅”不远的地方,有一排木板房,其中三栋看上去是烟土加工场所,另外几栋可能是员工的宿舍和仓库。 “老左,谭澜郑二虎等人为了加工贩卖烟土,真可谓煞费苦心了。你看看这加工场,地处荒野,设施齐全,外面还设了几层哨卡,就像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若不是谭喜春给我们引路,我们还真的无法攻破这个毒品基地呢!” 左峰点点头,感叹道:“周队长,你这条连环计策真的是太高明了,令左某佩服得五体投地。把这个毒巢连根拔除后,整个牡江县甚至吉省的禁毒形势都将大为改观,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 此时,邹佑生带着十几个突袭队员过来,问周湘龙接下来怎么办? “把加工场所有的员工和守卫召集过来,勒令他们将所有的罂粟树连根铲除,不许留下一棵;将那些烟土加工设备和工具全部砸毁,仓库里所有的烟土和原材料一把火烧掉。” 周湘龙毫不迟疑地答道。 邹佑生说一声好,便带着士兵们分头行事去了。 上午九点左右,沟谷里所有的罂粟树都被铲除了,制毒的机器和工具也被砸毁。 依照邹佑生的意思,想一把火将那几栋木板房全部烧掉,但被周湘龙劝阻了。 原来,周湘龙看到葫芦沟的地形后,心里便有了一个隐秘的念头:明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肯定要转移到山上打游击。 而这个葫芦沟,地形险峻,易守难攻,且郑二虎已经在沟口建立了一座坚固的防守堡垒,将是游击队隐藏栖身的绝佳场所。 因此,他想将这几栋木板房留下来,将来可以作为游击队的营房…… 邹佑生当然不知道周湘龙内心的想法,见他不同意烧房子,以为他想留下证据,便不再坚持。 接下来,邹佑生将那些普通员工驱赶出沟,将郑二虎和那些武装守卫捆绑起来,押解着他们出沟回营…… 回到县城后,周湘龙对左峰说:“左兄,如果我所料不差,谭澜下午会找我们摊牌谈话。你找个暂时回避一下,下午找个借口不来办公室,由我来应付那只老狐狸。” “嗯嗯,我这个人笨嘴笨舌的,无论是口才和心计,都斗不过那阴奸小人,还是你去对付他妥当一些。正好我母亲病了,下午我陪她去医院,也无需找什么借口。” 下午四点左右,谭澜果然来到了副队长办公室,手里还故作镇静地端着他那只紫砂茶杯,说要找周湘龙谈谈心。 “谭队长,你恐怕不是来找我谈心,而是来向我问罪的吧!” 周湘龙不想跟他绕弯子,请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开门见山地点出了他的来意。 谭澜苦笑了一下,说:“周队长,你就别嘲讽我了。我现在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有请罪的份,哪敢来向你问罪? “昨晚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了,也不敢对你有怨言,只求你看在我和贾局长三年来对你多有照顾的份上,放我们一马,不要将此事捅到上面去。” 周湘龙笑了笑说:“谭队长,这么重大的案子,不报到上面去恐怕不行吧!你也知道,柳县长最痛恨制毒贩毒分子,若我隐匿不报,到时候县里追究下来,说我知情不举、包庇袒护毒贩,我可担待不起!” 谭澜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周湘龙,问道:“周队长,请你明言吧:我要怎么样做,你才肯放过我?难道真要我向你下跪磕头?” 说着,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作势就要屈膝下跪。 周湘龙忙喝止道:“谭队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若真跪下去,我就走了!” 谭澜并不是真的想跪,见周湘龙阻止,便顺坡下驴,伸直了腰身,忽然对周湘龙说:“周队长,有个情况我想你会感兴趣:关在重囚牢里的那个红党要犯王立书,前天上午在接受审讯时,忽然想撞墙自杀,幸亏被贾小华扯住了。 “为了防止他再次自杀,我们给他上了脚镣手铐,将他固定在铺位上。但从前天中午开始,他拒绝食用任何东西,连水也不喝一口,估计是想绝食求死。你前两天不是提出想见见他吗?若你还有这个想法,我建议你就在这两天去。再晚一点的话,保不定他就会死掉。” 第三十五章 计上心头 周湘龙听说王立书想自杀,而且现在正在绝食,心里不由一惊,抬眼看着谭澜,脑海里顿时转了无数个念头。 正如谭澜昨天猜测的那样,周湘龙这两天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整治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逼他就范,答应让自己去囚室见王立书一面,顺带着铲除一颗危害百姓的毒瘤。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贾端方和谭澜都绳之以法。 不过,他也很清楚:贾端方和谭澜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制毒贩毒,肯定是买通了县里、省里的一些高官做保护伞的。在如今这动荡的世道,只要上面有人关照庇护,哪怕犯了再严重的罪行,最后都可能会逍遥法外。 更何况,贾端方和谭澜是和日本人做生意的,背后可能有日本军方或者满铁高层撑腰。 现在日本人虽然还没有全面占领东北,但满铁和日本军方对民国地方政府、各级官员的渗透和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 若日本人想保贾端方和谭澜,只怕县政府、省政府都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因此,周湘龙此次针对谭澜的一系列行动,核心目的还是要见到王立书。 至于谭澜和贾端方会不会因此倒台、会不会丢官罢职送命,倒不是他特别关注和在意的问题…… 没想到,他内心深处这个最隐秘的想法,却被老奸巨猾的谭澜窥测出来了。 他现在突然提起王立书绝食的事情,明显就是想跟自己做个交易:他允许自己去见王立书,条件就是不将葫芦沟的案子往上报…… 现在看来,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若不赶快与王立书联系上,他很可能会绝食身亡。 一旦他死了,周湘龙就可能再难找到一个与地下组织联系的渠道,也就意味着他重回组织的愿望将落空。 而这一点,是他最为焦灼、最为忧心的。 因此,他很想跟谭澜达成这笔交易,争取早日与王立书接上头,劝说他放弃自杀的念头。 不过,他不想让谭澜察觉自己的急迫心情,更不想让他抓住自己的任何把柄。 于是,他以很不在意的语气说:“谭队长,我们现在正在说葫芦沟的案子,你怎么突然跟我提起了那个红党头子?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跟红党有什么牵连?” 谭澜勉强笑了一下,说:“周队长,我绝对没有怀疑你与红党有勾连的意思。只不过,前天你跟我提出要去见王立书,我一直放在心上,所以此刻便提醒你:如果想见他,就要趁早。再迟一点,可能就见不到了。” 周湘龙故意沉吟了一下,显得有点勉强地说:“既然谭队长还记得这事,还愿意给我提供方便,那我就不妨去见见那个王立书吧! “如果能够从他口中问出我妻子的下落,那是最好的。即使问不出来,我也算是见到了一个真正的红党分子,可以满足一下好奇心理。” 谭澜点了点头,说:“周队长,你去见王立书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希望你同意。” “什么条件?” “你不能单独去见王立书,必须有一个人陪同。考虑到贾小华一直在负责审讯王立书,就让他陪你去吧!” 见周湘龙不做声,谭澜忙解释说:“周队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侦缉大队三年了,又是副大队长,应该知道审讯犯人规矩:每次提审嫌犯,必须有两个以上的人员在场,以防止审讯人员徇私舞弊,或者出现别的意外。 “其实,我提出这个要求,也是为你好。因为这个王立书是红党要犯,轻易沾惹不得。如果你无人陪同就单独去见他,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能会给你惹来大麻烦。但如果两个人在场,那就不存在什么风险了,你说对不对?” 周湘龙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却不好拒绝他这个要求,只好点点头说:“行,那我明天上午去见见那个王立书吧。我只跟他简单地聊几句,问问他认不认识我妻子、知不知道她的下落,就可以了。贾小华可以把我跟王立书的每一句问答都记录下来,我无所谓。” 谭澜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端起茶杯说:“那我先告辞了。葫芦沟和我小舅子的事情,请周队长开开恩,暂时压一压,不要向上面报告,我们会想办法去疏通上面的关系。只要周队长帮我们过了这一关,我和贾局长日后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周湘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立即流露出了焦灼不已的表情。 他很清楚:谭澜之所以答允自己去见王立书,是迫不得已的违心之举。他想跟自己做交易,但又怀疑自己如此处心积虑要见王立书,是另有企图。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让跟自己有仇的贾小华陪同去见王立书,在现场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进行监督,防止自己与王立书私下接触。 如此一来,自己与王立书接头的计划,就根本无法实现。即使见到了后者,也只能公事公办地询问他几句,而不能有任何私下交流,见了其实等于白见…… “怎么办?要怎样才能甩脱贾小华这颗牛皮糖?” 周湘龙将身子仰靠在椅背上,苦苦地思索了好一阵,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快要下班的时候,周湘龙决定去见见贾小华,跟他随便说几句话,化解一下前天两个人结下的仇怨。 进入那间大办公室后,里面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贾小华不知溜到那里去了。 那两个队员见周湘龙进来,忙站起身子,笑呵呵地说:“周队长,今天这是刮得什么风?把你这个大贵人都吹到我们这间破办公室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周湘龙笑了笑,问道:“贾小华呢?他去哪里了?” “他说去什么福州茶行买苦丁茶去了。这小贾也怪,年纪轻轻的,却喜欢自讨苦吃,喝茶就爱喝苦丁茶,抽烟也要抽老旱烟,说那样才过瘾。” 另外一个人接着他的话题,笑道:“他可不正是喜欢自讨苦吃么!仗着有一个当局长的堂叔,就想霸占周队长的办公桌,结果被周队长把他的脸都抽痛了,最后只好乖乖地回到这间办公室来。哈哈哈!” 周湘龙陪着他们笑了几声,无意中往贾小华的办公桌上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摆着一只崭新的紫砂茶杯,茶杯上还有一行小字:“福州茶行敬赠”。 当看到这只茶杯后,周湘龙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忙问那两个队员:“贾小华真的这么喜欢喝茶吗?” “当然是真的。只要不外出办案,他总是茶杯不离手,就连审讯犯人,他都会先泡一杯茶端进去,从无例外!” 第三十六章 偷梁换柱 下班后,周湘龙步行到吉星路的“福州茶行”,问柜台伙计:“你们店里的苦丁茶怎么卖?几角钱一斤?” “回客官:上等的苦丁茶是八角钱一斤,中等的五角钱一斤,下等的四角钱一斤,请问客官需要哪个等级的茶?” “听说在你们这里购买茶叶,可以附赠一只紫砂茶杯,对吗?” “是的。凡在本店一次购买茶叶金额超过五个大洋,就可以附赠一只宜兴紫砂茶杯。” “我这里是五个大洋,给我称一斤上等的苦丁茶,剩余的四元两角钱,全部买一等大红袍。” 周湘龙想得到一只赠送的紫砂茶杯,但又喝不惯苦丁茶,所以不问价格就将剩余的钱全部买了大红袍。 那个伙计见他出手阔绰,且不讨价还价,喜不自禁,赶紧给他将茶叶称好,包装起来,并赠送了一只紫砂茶杯给他。 随后,周湘龙提着茶叶来到松江路的“周记药行”。这是他家里的店铺,掌柜的姓白。 见周湘龙提着茶叶进来,白掌柜的忙笑着问:“少爷,你买这么多茶叶干嘛?哟,还有苦丁茶哪!这可怪了,你先前不是顶讨厌苦丁茶的吗?是买来送人的?” 周湘龙随口应道:“对,是买来送人的。白掌柜,我知道你喜欢喝茶,这几斤大红袍是福建原产的上等货,送给你喝。这苦丁茶我另有用途,就不送你了。” 白掌柜喜笑颜开地接过大红袍,口里不住地道谢。 周湘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咱们店子里有什么见效快一点的泻药吗?有的话麻烦你给我一点。” 白掌柜诧异地问:“少爷要泻药干啥?难道你便秘?” “你别管我用来干啥,只说有没有。” “有,当然有。瞧瞧,那个瓷坛里装的就是‘泄叶粉’,治疗便秘最有效果。” “这‘泄叶粉’味道浓不浓?喝下去多久见效?” “味道不算浓,只略微有点苦味。一般情况下,喝下去一刻钟左右,就会见效。” “每次用药的剂量是多少?” “如果便秘严重,一次的剂量是五钱左右;不严重的话,两到三钱就足够了。” “剂量如果加大的话,不会要人命吧!” “那不会,但如果剂量加大,会接连不断地腹泻,对身体还是有损害的。” “好,麻烦你给我称一两‘泄叶粉’。” 第二天八点,周湘龙进入办公室,用茶行赠送的紫砂茶杯泡了一杯苦丁茶,然后将一两泄叶粉全部倒进了茶水里,搅拌均匀后,放到办公桌上。 不久,左峰进来了。周湘龙说:“老左,有个事麻烦你一下。” “什么事?” “等下请你找个借口把贾小华叫到这边来,拖住他几分钟。我想去他办公室跟另外几个队员说点事,不想让贾小华听到。” 左峰满口答应道:“好,我现在就去叫他。” 待左峰出门后,周湘龙也端着那杯加了泄叶粉的苦丁茶,快步走出办公室,进入隔壁的电话值班室,拿起一个听筒假装要打电话。 很快,左峰就带着贾小华从值班室外路过,进入了副队长办公室,门也“砰”地一声关上了。 周湘龙从值班室出来,慢悠悠地踱进那间大办公室,故意问道:“贾小华呢?去哪里了?” 坐贾小华对面的队员答道:“刚刚他被左队长叫去安排差事去了,周队长没遇到他吗?” “哦,刚刚我在值班室打电话,可能与他错过了。” 说着,他顺势在贾小华位置上坐下来,悄悄摸了一下他桌子上那只茶杯,滚烫滚烫的,显然是刚刚泡好的。 于是,他把自己的茶杯与贾小华的杯子并排放在一起,拿起摊开在桌上的一张《满铁周报》,问道:“贾小华喜欢看《满铁周报》吗?” 一个队员答道:“是啊,他不仅喜欢看《满铁周报》,对所有关于日本人的东西都很感兴趣。他多次在办公室说,如果能够被日本人招录进入满铁工作,宁可不当这个破警察。依我看,若华日真的开战,他贾小华准定第一个当汉奸。” 另一个队员忙制止他道:“老苏,不要乱说。这话要是被贾小华知道了,他去贾局长那里告你一状,你就有吃不完的亏。” 周湘龙一边听他们讲话,一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那只杯子与贾小华的杯子调换了一下,然后端起贾的杯子起身,说:“贾小华既然在我们办公室,我直接去那里找他吧!” 为了不让贾小华产生联想和怀疑,周湘龙端着杯子走进厕所,将贾小华的那只紫砂茶杯砸碎后,从窗户上丢进了下面的淤泥沟里。 回到副大队长办公室门口时,贾小华正好从里面出来。见到周湘龙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声“周队长好”。 周湘龙“嗯”了一声,问道:“谭队长跟你说了去审讯那个红党头子的事吗?” “说了。谭队长要我配合好周队长,最后审问那个红党头子一次,同时劝劝他不要绝食。” “好,你现在就准备好纸笔,我们即刻去囚室。” 十几分钟后,周湘龙和贾小华从一楼西端的一道阶梯下去,进入地下囚室——这里,就是牡江县警察局关押重要嫌犯的重囚牢房。 守卫打开两道铁门后,迎面是一道阴冷潮湿的地下走廊,两边都是装有厚重铁门的囚室。 审讯室就设在第二道门进去的左侧,一间很宽敞的地下室。里面有几种刑具,但相比保安三团特务连的刑讯室,这里的刑具就少得多、简单得多了。 在房子中间,摆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北面摆着两张靠椅,是给审讯人员坐的;南面是一张铁椅,椅子扶手上装有固定嫌犯手腕的铁环,下面还有一副脚镣。 在北面的椅子上坐好后,周湘龙对贾小华说:“你去告诉看守,把嫌犯王立书带过来。” 几分钟后,两个看守警察将带着脚镣手铐的王立书搀扶进来,按着他坐在铁椅上,打开手铐脚镣,将他的手腕固定在铁扶手上,用固定在铁椅支柱上的脚镣重新圈住他的脚踝。 第三十七章 热泪盈眶 从王立书被搀扶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周湘龙的目光便一直盯着他,内心既庆幸又伤感。 庆幸的是:自己终于见到了这个地下党组织的重要领导,如果能顺利跟他接上头,就可以重回党组织的怀抱,与千千万万同志一起为民族复兴而奋斗,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孤军奋战、茫然无助…… 伤感的是:眼前的王立书,已经被饥饿和伤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奄奄一息,看上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只见他身穿一件质地很好的绛紫色茧绸长袍,身高约一米八,体态偏瘦,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凡是露肉的地方,几乎都可以看到伤痕和血迹。 因为两天两夜没吃饭、没喝水,他的脸色焦黄枯黯,嘴唇皮皲裂泛白,眼睛一直微微眯着,好像在沉思什么问题,又好像在养精蓄锐,随时准备跟审讯他的敌人来一番唇枪舌战…… 周湘龙想平息一下波澜起伏的复杂心情,便起身对贾小华说:“你先问他的基本情况吧,我去方便一下。” 走出审讯室后,周湘龙拍了拍滚烫的额头,又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到心情平静很多了,这才转个弯走进厕所。 这个厕所是专为审讯者准备的,里面有两个蹲坑,用木板隔开。每个蹲坑的角落里都挂着一个小竹筐,里面放着一叠草纸,是局里的勤杂人员为解大手的审讯人员准备的。 周湘龙解完小手后,无意中看到小竹筐的草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既好玩、又可以拖延贾小华上厕所时间的念头。 于是,他将两个蹲坑竹筐里的草纸都拿出来,一张张撕碎后,丢进了蹲坑里,然后放水冲进下水道。 回到审讯室后,周湘龙见贾小华正端起茶杯在喝水,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茶水的异常,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问了他什么话?他回答没有?”周湘龙坐下后,转头问贾小华。 “这家伙很顽固,我问了他几个问题,都一声不吭,估计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周队里,谭队长说你要问他几个特别的问题,现在就开始吗?” 周湘龙看看背靠铁椅坐着的王立书,说:“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喝水了,估计嗓子都干得冒烟了,先给他喝杯水润润喉吧,否则他即使开口说话,可能也听不清楚。” 贾小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走到门口,叫过来一个看守,请他给嫌犯端一杯水过来。 看守将水送来后,周湘龙接过水杯,走到铁椅边上,对王立书说:“王先生,你先喝杯水吧!你如果一心想死,有很多别的办法和途径,大可不必采取绝食这种文火慢煎、钝刀子割肉的痛苦方式。” 说着,他躬下身子,将水杯递到王立书口边,想喂他喝水。但王立书却倔强地将脸别转了过去,不理睬他。 贾小华说:“周队长,你就别跟他多费口舌了。这家伙是个死顽固分子,谭队长拷打了他一晚上,都没得到一句口供。要依我的脾气,早就将他拉到外面的林子里,一枪崩了,懒得跟他啰啰嗦嗦夹缠不清。” 周湘龙回到座位上,斜眼瞟了一下贾小华,见他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便说:“我来提问吧,你做好记录。” 待贾小华做好记录准备后,周湘龙说:“王立书,今天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且这两个问题是相关联的。如果第一个问题你做否定回答,第二个问题我就没必要问了。你听清楚了吗?” 见王立书没有反应,他便提出了第一个问题:“王立书,你认识一个名叫韩清芙的女子吗?她是东北大学的学生,听说在大学期间受人蛊惑加入了红党组织,你能否证实?” 当提到“韩清芙”这个名字时,周湘龙看到王立书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猜测他也许真的认识韩清芙:因为据已经牺牲的郝向辉同志说,韩清芙被捕后,满洲省委曾经电令牡江县地下组织营救她。 由此证明:满洲省委一些领导知道韩清芙的党员身份,而王立书当时正在满洲省委社会部工作,他完全有可能认识韩清芙。即使不认识,也可能听到过她的名字…… 于是,他继续说:“王立书,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韩清芙是我的新婚妻子。三天前,我跟她举行了婚礼。但在新婚的当夜,她却突然逃跑了。 “很多人说,我妻子是个红党分子,她此次在新婚之夜出逃,就是想去寻找她的组织。我现在很担心她误入歧途,所以想去将她找回来。你如果知道她可能的逃匿地点,请告诉我,算是帮我私人一个忙。” 当周湘龙说到“韩清芙是我的新婚妻子”这句话时,他敏锐地发现:王立书脸上的肌肉再次抽搐了一下,但仍没有睁开眼,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就在这时,贾小华忽然放下笔,用手捂住肚子,脸上露出古古怪怪的神色。 同时,周湘龙隐隐约约听到了从他腹腔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知道“泄叶粉”发挥功效了,便故意转头问他:“你怎么不记录了?我说错话了吗?” 贾小华满头大汗地站起身说:“对不起,我肚子不舒服,得去上一趟厕所,请周队长稍等一下。” 说着,他捂着肚子,心急火燎地快步走出审讯室,往拐角处的厕所跑去。 周湘龙起身将审讯室的门虚掩上,快步走到王立书面前,压低声音问:“请问您是沈阳鹰记皮货店的掌柜吗?” 这句话,正是郝向辉牺牲前告诉周湘龙的、与王立书接头时所说暗语的第一句。 王立书来牡江县时,曾将那几句接头暗语反反复复背诵,已经烂熟于心。 因此,当听到周湘龙陡然间说出这句暗语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张开双目,用无比震惊、无比诧异的目光看着他,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湘龙微微一笑,再次低声问道:“请问您是沈阳鹰记皮货店的掌柜吗?” 王立书蠕动了一下干枯的嘴唇皮,犹豫了一下,用暗哑的声音答道:“是的。” “掌柜的想进点什么货?” “我想进点狐皮。” “敝店有上好的银狐皮,您要不要进一点?” “我只要赤狐皮,银狐皮不要。” 当说到最后一句时,王立书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惊喜和激动的泪水…… 第三十八章 囚牢密语 周湘龙见王立书热泪盈眶,心情也很激动,半蹲着身子,拉住他那双枯瘦的手掌,用略微有点更咽的声音说:“苍鹰同志,您受苦了!” 这句话,周湘龙重生前曾经在很多谍战影视剧里听到过,当时觉得它有点俗套,甚至有点可笑。 但现在,当自己面对王立书这个虽饱受折磨、却仍然坚贞不屈的同志时,这句话却自然而然地从嘴里冒了出来,不仅不觉得俗套和可笑,反而觉得只有这句话,才能表达自己对王立书的敬仰、慰问之意…… 王立书也紧紧地握住周湘龙的手,低声问:“你就是红狐同志?” 周湘龙脸色一暗,摇摇头说:“红狐同志已经牺牲了。临终前,他告诉了我跟您的接头暗号,并叮嘱我一定要将您救出去。” 王立书惊讶地问:“红狐同志牺牲了?怎么牺牲的?” 周湘龙便把那天傍晚郝向辉牺牲的原因和经过,简单地讲述给了他听。 “这么说,红狐同志是为了请人营救我而牺牲的?” “是的。” 王立书的眼眶里再次泛起了晶莹的泪花,低头沉默了一下,才抬起头问周湘龙:“刚刚你说韩清芙同志是你的爱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她新婚之夜逃跑,也是真的。因为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是个纨绔地主少爷,又在警察局上班,所以非常嫌弃我,便在结婚当晚将我灌醉,离家出走了。” “这么说,你是红狐同志发展的秘密党员?除了红狐同志本人,牡江县地下党组织其他同志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对不对?” “对。我是刚刚被红狐同志发展的新党员,前几天他才带着我宣了誓,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牺牲了。 “因为我是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在组织考察阶段,红狐同志并没有让牡江县支部的其他同志知道,入党宣誓时,也只有红狐同志一个人在场。我想问问您:我的入党经过,符合组织程序吗?” 王立书答道:“现在是特殊时期、非常时期。在白色恐怖笼罩全东北的形势下,很多秘密党员都是采取你这样的简易程序,加入到党组织来的。 “更何况,你现在的身份确实很特殊,我估计红狐同志是准备让你长期潜伏在敌营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和他只能单线联系,且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同志都最好不要知晓你的真实身份,这样才有利于你潜伏。” 周湘龙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已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我的党员身份虽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在南满特支或者满洲省委社会部,还是应该给我建立一个秘密党员档案吧!否则的话,一旦我的单线联系人牺牲,我就找不到组织了。” 其实,这个问题周湘龙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但为了强化王立书对自己“新党员”身份的认同,他特意提出这么一个稍显幼稚的问题。 王立书很耐心地给他解答说:“你虽然是跟红狐同志单线联系的,但他会将你的基本情况和履历向上级报告,并为你建立秘密党员档案。 “只不过,即使在上级党组织中,也只有党委和社会部的主要负责人能看这份档案。比如你的情况,鉴于你潜伏在敌人的要害部门,你的秘密党员身份,应该由满洲省委社会部掌握,南满特支都不能知晓你的存在。” 周湘龙点点头,握紧拳头说:“红狐同志牺牲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党员身份的人,就只有您了。所以,不管再困难、再危险,我一定要将您救出去。这也是红狐同志牺牲前,我给他立下的承诺和誓言!” 王立书定定地盯着这个满脸坚毅之色的年轻人,心下感慨万千,温言说:“小伙子,你下定决心要搭救我,我很感动。但你救我的前提是:一定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切不可莽撞蛮干。否则,我没有救出来,反倒搭上你一条命,那损失就太大了。” “您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另外,我要劝劝您:从现在开始,您必须吃饭喝水,争取把身子养好。这样的话,我采取行动营救您时,您才有气力配合我。” 见王立书点头,他又说:“现在是公历四月初了,我知道您来牡江县的主要任务,是领导本县地下党组织开展红五月斗争,还得筹备八月一号的武装斗争,时间很紧,我想争取在一周的时间内,将您营救出去。” 王立书见他知晓“红五月斗争”和“八一武装起义”计划,这可是满洲省委近期作出的最重大的决定,属于绝密中的绝密。整个牡江县的一百多名地下党员中,也只有红狐一个人知道这两个名词。 因此,他更加相信了周湘龙的身份,稍一思索后,说:“我今天还是不能吃饭喝水,否则的话,侦缉大队那个毒蛇队长会怀疑你跟我达成了什么私下交易。这样吧,等下你继续做我的工作,劝我放弃绝食求死的想法。 “我会找个机会回应你一声,说你的官职太小,没资格跟我谈。要谈的话,得谭澜亲自来。 “谭澜现在很怕我死掉,他不好向上面交差。当得知我有交谈的意愿后,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我,也一定会用各种理由说服我恢复饮食。到时候我就顺水推舟,答应进食,他就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了。” 周湘龙很佩服地说:“苍鹰同志,还是您的斗争经验丰富啊!我刚刚就大意了,没有考虑到如果您仅跟我见一面,就突然恢复饮食,会引起谭澜怀疑。看来,以后我还得多跟您学习地下工作经验。” 王立书笑了笑说:“我们这些地下工作者,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目标是远处的那一抹微萌的曙光。这夜路走多了,自然就会有应付恶鬼的经验和办法。 “其实,你能够想出在那个姓贾的家伙茶杯里放泻药、趁他上厕所与我接头这样的好办法,已经是相当有智慧、相当有经验了。坦白地说,在你这样的年纪,我可没有你这样机灵勇敢。” 原来,王立书从贾小华喝了几口茶后,便捂着肚子上厕所的行为中,猜出了周湘龙支使他暂时离开审讯室的方法,心下颇有点佩服他的机智,忍不住便夸赞起来。 第三十九章 团长千金 周湘龙与王立书又交谈了几句后,忽听外面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嚷叫声:“哪位兄弟在走道上?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听到的话,麻烦给我送一点草纸到厕所来。” 原来,贾小虎刚刚憋急了,跑进厕所就忙着蹲身子脱裤子解决问题,直到完事后才发现竹筐里没有草纸,赶紧提着裤子、翘着屁股到另一个蹲坑,却发现那个竹筐里也是空无一物,急得赶紧跑到厕所门口,冲外面喊叫起来…… 周湘龙听到他的喊声,脸上露出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微笑,对王立书说:“姓贾的给我们报警了,我得回到座位上去,您继续装聋作哑吧!” 王立书看到了他脸上那丝笑容,恍然明白了其中奥妙,微笑着问:“厕所里的草纸是你丢弃的吧!” “嗯。这家伙是我们局里贾局长的堂侄,一直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我想小小地惩治他一下。另外,我把厕纸丢掉,他出来时就必定要叫喊别人给他送纸去,可以给我们提前报警,防止他突然闯进来,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密谈,心里产生怀疑!” “高!这一招实在是高!”王立书忍不住再次击节赞叹。 又过了几分钟,贾小华终于满脸气恼地走进来,愤愤地骂道:“狗日的老胡头,居然忘记给审讯室厕所放草纸了,害得老子差点用手指头刮屁股,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他!” 他口里所骂的老胡头,就是局里的勤杂人员胡二。 周湘龙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小贾,你也太大意了啊,进入厕所后怎么不先看看竹筐里有没有纸?等到完事后再发现没有草纸,可不就只能用手指头刮屁股了?” 贾小华悻悻地说:“周队长,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憋急了,进到厕所里后会先去找纸?肯定是先脱裤子解决问题啊!他奶奶的,也不知道是昨晚吃坏了肚子,还是冒了风寒,等下得去找个郎中瞧瞧。” 周湘龙说:“我们接着审讯吧!” 见贾小华重新拿起了笔,周湘龙看着王立书说:“王先生,我知道你有你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你可以绝食、可以献身,这一点,我倒是挺敬佩你的。 “不过,古人有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满洲现在的社会土壤,完全不适合你们红党生存。你们想在牡江县搞斗争、搞暴动,想发展红党势力,是完全不可能得逞的。 “因此,我劝你认清形势,悬崖勒马,丢掉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放弃绝食求死的愚蠢想法,老老实实交代你的问题。只有这样,你才能有一条生路。” 王立书晃动了一下脑袋,抬眼看着周湘龙,用鄙夷不屑的语气说:“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信仰、谈时务?要谈的话,把你们那个姓谭的大队长叫来,我来好好跟他说一说信仰和时务的问题。” 周湘龙一拍桌子站起来,用手指住王立书,怒喝道:“姓王的,你不要太嚣张了!我一直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非但不领情,反倒出言不逊,你真以为我是菩萨心肠,不会对你动粗?” 贾小华见他怒发冲冠揎拳掳袖的,还以为他真要下去打王立书,忙拉住他的衣袖说:“周队长,这家伙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犯不着跟他计较。既然他提出想跟谭队长谈,那就让谭队长再审他一次吧!” 此时,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看守探头进来,对贾小华说:“贾少爷,外面有个姑娘找你,说是保安三团的,姓崔,你要不要出去见见她?” 贾小华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惊喜地问:“崔小姐来这里找我?真的吗?” 那看守笑道:“当然是真的。崔小姐还说要进来见你呢,只是那不符合规矩,所以我把她拦住了。” 贾小华笑逐颜开地转头对周湘龙说:“周队长,我女朋友来了,我先出去打个招呼,等下我再回来,让嫌犯在审讯记录上签字画押。” 说着,也不管周湘龙同不同意,便心急火燎地往外面跑去。 周湘龙倒巴不得他出去,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便又低声跟王立书交流起来…… 几分钟后,贾小华又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留齐耳短发、穿学生装的女孩子。 周湘龙先瞟了一眼那女孩,见她身材适中、五官俊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灵动有神。 从外貌看,周湘龙觉得她有点像主演《甄嬛传》的那个女明星…… 贾小华见周湘龙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那女孩,忙介绍说:“周队长,她是保安三团的机要员,姓崔,闺名杏芝,杏花的杏,芝兰的芝。她的父亲,就是保安三团的崔团长。” 周湘龙听说她是保安三团崔团长的女儿,忍不住又打量了她一番,心想怪不得贾小华听说她来了,兴奋得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原来她是崔团长的女儿,还长得这么漂亮…… 贾小华又指了指周湘龙,向崔杏芝介绍道:“崔小姐,这位是我们侦缉大队的副大队长,姓周,名叫周湘龙。” 崔杏芝仰起头,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湘龙一番,问道:“你就是临蛟镇周家那个赫赫有名的周大少爷?” 周湘龙笑道:“崔小姐,我就是临蛟镇周家的周湘龙。不过,你可能用错了成语,应该把‘赫赫有名’改为‘臭名远扬’,才是你脑海里最真实的念头,对不对?” 崔杏芝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地点点头,说:“看来周大少爷也并不是那种愚顽惫懒、不可救药的花花公子啊。古人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从你刚刚回答我的话来看,周少爷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与我之前留在脑海中的印象颇有点区别。” 周湘龙很感兴趣地问:“崔小姐见到我之前,对我是个什么印象?” “我听到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言,说你自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成人后更是浪荡无行、挥金如土,吃喝嫖赌无所不为。通过这些传言,我在脑海里给你勾勒了一个形象:外形猥琐、举止轻浮、精神萎靡、言语可憎。 ”没想到,你竟然长得如此英挺潇洒、神清气朗,完全不像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浪荡败家子。此外,我觉得你说话也很有趣,还会自我调侃,与我以前的印象完全不符。” 第四十章 唇枪舌剑 贾小华听崔杏芝称赞周湘龙“英挺潇洒、神清气朗”,心下很是不爽,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酸溜溜地说:“崔小姐,看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有很多外形看上去很不错的俊男美女,其实是外表漂亮、内里糟污。 “南方人对这种外强中干、苗而不秀的男女,有一个很形象的称呼,叫做‘红漆马桶’,意思是外表光鲜亮丽,里面却藏污纳垢。周队长,你的老家就是湘省的,对‘红漆马桶’这个比喻应该很清楚吧!” 他对周湘龙本来就余恨未消,此刻又见他倾慕的女孩子公然称赞后者,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讥,也顾不得这些话合不合适、得不得体了。 周湘龙瞟了一眼崔杏芝,笑道:“贾少爷,按你的逻辑,大概所有的俊男美女都是红漆马桶吧!我倒想冒昧请教一下:你女朋友崔小姐这么漂亮,在你的眼里,她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红漆马桶吗?” 贾小华还没回答,崔杏芝抢先应道:“周公子,我得纠正你一下:第一,我是贾小华的朋友,但不是女朋友;第二,我长得并不漂亮,最多算中人以上之资,所以贾小华说的‘红漆马桶’,应该不包括我。至于他到底指的是谁,我想周公子是心知肚明的。” 贾小华连声应和道:“对对对,崔小姐说得对。谁是红漆马桶,谁心里有数,犯不着拉扯别人。” 周湘龙反问道:“贾少爷,你口口声声说崔小姐说得对,是她哪句话说得对?刚刚她说了两层意思:一是否认是你女朋友,二是否认她漂亮。你马上接口说‘对’,到底是说她不是你女朋友,还是说她不漂亮?” 贾小华被他抓住了话里的漏洞,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周湘龙不想再跟他斗嘴,板起脸孔问道:“贾小华,你懂不懂规矩?这审讯室也是外人能随便进来的吗?我们今天提审的是红党要犯,你却带了一个无关人员进来,是想挨处分吗?” 贾小华自己也知道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所以不敢再起高腔,放低姿态解释说:“周队长,刚刚我出去后,崔小姐听说我们在审一个红党要犯,心里很好奇,便提出想进来看看这红党要犯长什么模样。 “我考虑到她是保安三团的机要员,保密意识应该是很强的,且保安团也负有缉捕红党分子的职责,有时候我们侦缉大队还得跟他们合作,所以便自作主张带她进来了,请周队长谅解。” 崔杏芝笑了笑说:“看来周队长对红漆马桶这个称呼很反感,所以有点恼羞成怒了。你看我不顺眼,想把我赶出去,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我想请教周队长一个问题:既然你们警察局的刑讯室不允许保安三团的人进来,前几天你怎么又到我们特务连刑讯室去审问犯人了? “按我们保安三团的规矩,外人也是严禁进入特务连刑讯室的。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队长违反规矩在先,不经我爸批准就带犯人进入特务连刑讯室审问,却对我进入你们的审讯室吹毛求疵,是不是有点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了?” 周湘龙听她突然提起上次在特务连审讯谭新春的事情,不免吃了一惊。 原来,那一次秘密审讯后,他跟邹佑生说好了:后者向崔团长汇报时,不提侦缉大队,不提周湘龙和左峰秘密审讯谭新春之事,只说谭新春是特务连抓获的,暂时羁押在囚牢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没想到,崔杏芝居然知道了这事,那就证明崔团长也知道了,这事到底是怎么漏出来的? 想至此,他心里未免有点慌乱了,忍不住脱口问道:“崔小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崔杏芝脸上笑容不减,答道:“周队长,不是有句老话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邹佑生这件事虽然做得隐秘,但后来却把事情闹大了。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晚上,我爸已经下令将邹佑生拘捕了,现在就关在团部的羁押室。” 周湘龙脸色一变,也顾不得贾小华在场了,急急地问:“邹佑生被捕的罪名是什么?” “罪名?他的罪名可多了,我只说跟你周队长有关的几条吧:第一,他违反团部规定,不经长官批准擅自将刑讯室借予外人使用,且收受了贿赂。这贿赂,就是周队长给他的那根小黄鱼金条。 “第二,严重违反军纪,擅自调兵。按照保安团的军规军纪,各级军官要调兵开展某项行动,必须报请上一级长官批准。特务连是团直属连,所有调动兵力的行动,必须报请团长批准。但邹佑生调动特务连三排夜袭葫芦沟,我爸事先却并不知情。 “第三,在剿除葫芦沟毒品基地的过程中,邹佑生起获了巨额赃款,但他仅将其中的一半交到团部充公,另一半则被他全部私吞,属于严重的贪墨行为。”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着周湘龙,笑道:“周队长,你虽然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竟敢收买我们保安团的特务连长为你做事,但有一点我还是挺佩服你的:据邹佑生交代,他曾提出要分给你一份赃物,却被你当场拒绝了。由此看来,你还算是个比较清廉的人。” 周湘龙此时已完全镇静下来,也笑着说:“崔小姐难道只看到了我的清廉,却没看到我的正义和正直吗?我请邹连长帮我做事,目的是为了缉毒扫毒,是为了捣毁葫芦沟那个祸害一方的毒品基地。 “我听说,你爸崔团长也是一个很有气节、很有正义感的热血军人,尤其痛恨毒品犯罪。我和邹连长抓住了一个毒贩子,并通过他顺藤摸瓜,捣毁了葫芦沟那个毒品基地。这一点,我相信崔团长也是赞许和支持的。 “邹连长固然有错,但在抓毒贩、毁毒巢方面,他却是有功人员。所以,我想请崔小姐回去后,将我的话转述给崔团长听,并请他在处理邹连长时,充分权衡一下他的功过问题,做到奖罚分明、公平公正!” 第四十一章 从长计议 崔杏芝听周湘龙说完,抿嘴一笑说:“周队长,你说我只看出你的清廉,没看出你的正义和正直。可刚刚你给邹佑生辩解的这番话,我却看不出你的正义感在哪里啊!” “我为邹佑生辩解,怎么就没有正义感了?” “邹佑生好酒贪杯、收受贿赂、贪污赃款、违反军令,是一个典型的军中败类。凡是有点正义感的人,都应该厌恶他、疏远他。你却不仅为他的丑行辩护,还向他行贿,这也算是正义和正直吗?” 周湘龙不好正面回答她,便转移话题说:“看来,崔小姐今天来警察局,并不是专程来看贾少爷的,而是另有公干,对吗?” 崔杏芝坦然答道:“没错,我是来给你们贾局长送公函的。至于公函的内容,想必你也猜得到,是我们保安团要求你们局里对你和左峰进行处分。” “那你怎么又来审讯室了?真的就是想来看看对面这个红党负责人吗?” “也不全是。我在保安团听到了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后,老实说,对你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之心。所以刚刚将公函送给你们贾局长后,我想到侦缉大队去拜识一下你的尊颜。听谭队长说,你和贾小虎在审讯室提审一个红党分子,于是我就冒昧地找来了。” 贾小虎听到崔杏芝这番话,才知道她并不是专程来找他的,心里不由一阵失望,同时对周湘龙的仇恨又加深了几分…… 从审讯室出来后,周湘龙回到办公室。 左峰看到他进来,有点紧张地说:“老弟,听楼上的兄弟说,刚刚保安三团的机要员崔杏芝送过来一份公函,要求局里对我俩勾结邹佑生私刑审讯、擅自调兵的问题,进行审查和处理。这事你怎么看?要不要紧?” 周湘龙思考了一下,安慰他说:“左兄,你不要担心。我们手里捏着谭新春和郑二虎的两份供词,等于是捏住了贾端方的七寸。他现在安抚讨好我们还来不及,哪敢真的来调查处罚我们? “况且,县警察局与保安三团历来不和。贾端方和崔团长两个人虽然都是负责地方治安的长官,但一直都是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彼此都不买对方帐的。按我的判断,贾端方虽然接到了保安团要求查处我们的公函,但并不会理睬。” 果然,周湘龙和左峰一直在办公室坐到下午五点,贾端方并没有派人来找他们。 下班后,周湘龙走出警察局大楼,正准备步行回松江路的住所,忽听有人在后面喊:“周队长请留步,我有要紧的事找您。” 周湘龙回头一看,认出是特务连三排那个名叫刘步虎的老乡。 “刘兄,你不是在临蛟镇韩家诊所值守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周湘龙诧异地问。 刘步虎苦笑一声说:“周队长还不知道吗?我们几个在韩家诊所值守的兄弟,昨天下午就被督察队的人带回团部了。督察队的杨队长还挨个找我们训话,说我们身为军人,却沦为豪强富户的看门家奴,成何体统?后来考虑到我们是奉命行事,才没有处分我们。” 周湘龙歉然道:“刘兄,真对不起,因为我的家事,让你和兄弟们受委屈了。等这件事平息后,我请兄弟们喝酒赔罪。” 刘步虎说:“我不是为自己的事来找你的。昨天下午,邹连长被拘捕了。就在刚才,他偷偷托人带了个口信出来,请三排的哪位兄弟到侦缉大队找到周队长,请周队长想办法救救他。 “我听到这个口信后,就自告奋勇来了。周队长,凭良心说,邹连长这次被捕,与你是有莫大干系的。虽然他的有些行为我也看不惯,甚至很反感,但作为朋友,我觉得你有义务去搭救他一把。哪怕救不出,你只要尽心了,也不会落人闲话了,对不?” 周湘龙其实也有搭救邹佑生之意,倒不是因为同情他,或者是出于朋友之义,而是因为他觉得邹佑生将来对自己还有用。 只要邹佑生还在连长的位置上,自己就可以借助特务连办一些特殊的事,还可以从他口中刺探一些保安三团的军事情报,并随时掌握特务连侦办、抓捕红党人员的一些动向和信息…… 但如何救邹佑生,周湘龙心里却完全没底。 于是,他对刘步虎说:“刘兄,邹连长我是肯定要想办法搭救的,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妥当的办法。” 刘步虎试探着问:“周队长,你看可不可以花钱去团部疏通一下关系?” 周湘龙摇头说:“不行。不是我舍不得花钱,而是因为我对崔团长的性格为人有所了解。据说,他这个人很正直、很清廉,当团长多年,从不吃空饷,从不喝兵血,也从来不接受下级的贿赂。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想用钱去买通他,最后可能是适得其反。” 见刘步虎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周湘龙拍拍他的肩膀说:“刘兄,此事不能急,必须从长计议。明天我先去见见崔团长,探探他的口风,再慢慢想办法。” 第二天上午九点,周湘龙特意穿了一身笔挺的警察制服,赶到保安三团团部,想跟团长崔勇刚谈一谈邹佑生的问题。 进入保安三团大院后,周湘龙按照标识牌,找到了团部机关办公楼。 这栋办公楼的进出口处,设有一个岗哨亭,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站在岗亭两边。 见周湘龙径直往楼内走,一个卫兵伸手拦住他,喝问道:“你找谁?” “我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找你们崔团长。” “你跟崔团长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有公事找他。” “对不起,如果没有预约,你得先经得机要室的同意,才能去见崔团长。” “好,请你打个电话给机要室的崔杏芝女士,就说我是侦缉大队的周湘龙,有重要事情找崔团长。” 那个卫兵跑进岗亭,拨打了机要室的电话,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挂断电话出来,对周湘龙说:“崔主任让你在这里等一下,她去请示一下崔团长。如果崔团长愿意见你,她会打电话过来。” 周湘龙站在原地等了五六分钟,正不耐烦时,忽见崔杏芝穿着一套军装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绑架事件 周湘龙发现:穿上军装的崔杏芝,显得更加成熟、更加漂亮,颇有点英姿飒爽的感觉。 “周队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找我爸给邹佑生求情的,对吗?” 周湘龙很坦然地点点头说:“没错。昨天我虽然已拜托崔小姐为邹佑生说几句好话,但我估计崔小姐不会这么做,所以今天便亲自过来,向崔团长求求情,恳请他从轻发落邹佑生。” 崔杏芝笑了笑说:“这一次你猜错了,昨天上午我从警察局回来后,便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我爸听。只不过,我爸听了以后,更加生气了,说你不给邹佑生求情的话,他可能还会考虑从轻发落他;你一求情,那就要加重处罚,说不定会枪毙他。” 周湘龙惊讶地瞪大眼问:“还有这事?如此说来,你爸对我有很深的成见,对不对?” “岂止是成见!说句得罪你的话吧:我爸非常厌憎你,说你原本就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花花公子,此次为了一己之私,仗着家里有钱,竟然收买、贿赂保安团特务连长,为你打击异己、博取上位当枪子,其心可诛!” “崔小姐,你爸这是误解我了啊!我请邹连长帮忙打击毒贩、捣毁毒巢,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怎么是为一己之私了?” 崔杏芝双眼直视着他,问道:“我爸误会你了吗?我看未必吧!据邹佑生交代,你之所以要抓捕谭新春、捣毁葫芦沟的毒品基地,是为了抓住你们大队长谭澜的把柄,把他扳倒后,你好坐上大队长的位置。这是你亲口跟邹佑生说的,总不会几天就忘记了吧!” 周湘龙当初为了迷惑邹佑生,不让他猜到自己整治谭澜的真实目的,确实是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他却信以为真,一股脑招供出来了…… “我爸尤其恼火的是:昨天他让我送了一份公函给你们局长,请他按照你们警察局的规矩,对你和左峰进行处分。但是,到目前为止,你们警察局没有任何反应,你此刻居然还堂而皇之来保安团为邹佑生求情,这是完全没有把保安团、把我爸这个团长放在眼里。 “刚刚我接到岗亭电话后,去向我爸通报,说你想见他。他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把手里的茶杯都摔了,吼叫着让你滚回去,再不滚的话,他就下令卫兵将你抓起来。 “周队长,我看你今天是见不到我爸了,还是回警察局去吧!另外,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以后再不要用那些不光彩的手段,来贿赂、收买保安团的官兵为你做事,尤其不能为你做看家护院的事。否则的话,你就会害了那些官兵!” 周湘龙见崔杏芝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见崔团长已不可能,邹佑生大概率是保不住了,只好怏怏地向崔杏芝告辞。 回到局里后,周湘龙打了一个电话给姐夫杜穆儒,问他能不能帮忙把邹佑生捞出来。 杜穆儒告诉他:保安三团直属省政府保安处,是一支建制很齐全的准军事部队,其兵员数量和武器装备,相当于一个陆军乙种团。 其团长崔勇刚,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很爱国,很有血性,但也很有几分傲气,平时几乎不跟县政府各级官员往来,每天专注于练兵备战,所以杜穆儒跟他也不是很熟悉,更谈不上去为邹佑生求情了…… 求助姐夫无果后,周湘龙感觉到搭救邹佑生的所有道路都已经堵死,便干脆不去想这件事了,开始一门心思琢磨怎么把王立书从囚牢里救出来。 没想到,两天以后,一个突发事件的出现,让周湘龙心里重新燃起了搭救邹佑生的希望。 这天上午十点,周湘龙正在办公室看一份侦缉大队的一份禁毒简报,左峰忽然匆匆走进来,把门关上,低声对周湘龙说:“老弟,告诉你一个消息:保安三团崔团长的儿子,昨天下午被黑熊山雷司令的手下绑到石柱寨去了。” “什么?雷司令的手下把崔团长儿子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湘龙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左峰便把事情的经过讲述给了周湘龙听。 崔团长的儿子名叫崔晓东,只有十岁,在距离保安团团部两里路外的一所私立小学读书,平时都是他家里的保姆负责接送。 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崔团长家保姆将崔晓东从学校接出来,正准备上马车回家时,附近忽然冲出几个蒙面大汉,将崔晓东抢了过去,丢下一张字条在地上,将崔晓东抱到一匹马背上,几个人策马往黑熊山方向疾驰而去。 保姆赶紧跑到保安团,将字条交给崔团长。 字条比较长,中心意思有两点:一是谴责保安三团助纣为虐,帮助日本人缉捕雷司令,导致雷司令下落不明,保安三团和崔团长必须为雷司令的失踪负责。 二是提出赎回崔晓东的条件:要么,保安三团把雷司令找出来,而且必须是活人,以雷司令去交换崔晓东;要么,以五十根“大黄鱼”金条作赎金,在三日内安排一个人带着金条上山,将崔晓东赎回来。超过这个期限,他们就撕票。 字条的最后还威胁:若查实雷司令是死于保安团之手,或者被保安团缉捕后交给了日本人,则以金条赎回人质的条件作废,他们将立即处决崔晓东…… 听完事件经过后,周湘龙问:“左兄,崔团长准备怎么解决这个事?” “据他们团部一个参谋说,保安团的官兵听说雷司令的人绑架了崔团长儿子,人人愤怒,都说石柱寨的胡子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因为以往他们迫于上级和日本人的压力,出兵攻打石柱寨时,考虑到雷司令的部队只打鬼子不伤中国人,每次都只是做做样子、虚晃一枪就回来了。 “没想到,现在这些胡子竟然把崔团长的儿子绑了,还威胁要保安团交出雷司令,并提出了巨额赎金要求,令全团官兵群情激愤,纷纷请崔团长下令攻打石柱寨,救出崔晓东。但崔团长出于儿子安全的考虑,否决了攻打石柱寨救人的提议。” 第四十三章 一箭双雕 周湘龙听说崔团长否决了派兵攻打石柱寨的计划,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问左峰:“那崔团长想出什么别的解决办法没有?他总得想办法救他儿子吧!” “听那个团参谋说,崔团长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雷司令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另外,他也拿不出五十根金条去赎人。所以,石柱寨提出的两个要求,他一个也做不到。” 周湘龙诧异地问:“他不是没收了邹佑生贪污的赃款赃物吗?我记得郑二虎那保险柜里,有三十多条‘大黄鱼’,一百余条‘小黄鱼’。如果把这些大小黄鱼凑在一起,赎回他儿子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左峰摇头说:“你不了解崔团长的为人。他那个人正直清廉、公私分明,不会拿那些赃款去赎他的儿子。更何况,听那个团参谋说,邹佑生交到团部的那些赃款,崔团长当即就拨给了军需处,要他们连夜启程去采购枪支弹药和军需物资去了。他即使想用这笔钱去赎回儿子,也凑不齐了。” 周湘龙感叹说:“照你这么说,崔团长可真是个好长官啊,要是我们能帮他一把就好了。” 左峰笑了笑说:“其实你是有能力帮他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帮了。” 周湘龙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冲着他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头…… 当天中午,周湘龙便赶回了临蛟镇,先到韩家诊所地下室与胡振雷见了面。 “胡爷,你手下的人绑架了保安三团崔团长的儿子,这事你知情吗?” “什么?我的人绑架了崔团长的儿子?真的吗?” 胡振雷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得老大,满脸都是诧异不解的神色:“我每天都躲在这地下室,没跟任何人联系,当然不知情了。” 周湘龙便把绑架崔团长儿子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同时也把绑架者留下的字条内容告诉了他。 胡振雷气恼地说:“这是哪个蠢猪出的馊主意?我曾多次叮嘱过下面的人:保安团不打我们,我们也得识点好歹,不要轻易去招惹人家。 “这次保安团虽然派兵来搜捕我,但那是迫于日本人的压力,同时也是职责所在,我并不怪他们。怎么这些兔崽子就把人家团长的儿子给绑了?这不是逼着他们与山寨为敌吗?” 周湘龙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用凝重的语气说:“胡爷,我心下有点怀疑:绑架崔团长的儿子,很可能又是你寨子里那个日本奸细出的主意。” “你怎么又扯到什么奸细上去了?我看这事的缘起很简单:我们山寨在县城布有很多眼线,估计这段时间,这些眼线也在奉命寻找我的下落。只是因为我藏在这地下室不敢露面,也不敢跟外界联系,所以他们一直找不到我。 “他们知道保安三团曾经应日本人的请求,在附近搜捕过我,于是便怀疑保安三团把我秘密拘捕或者打死了,便向山寨其余头领密报。我那二当家、三当家都是脾气异常火爆的人,听到眼线的报告后,便决定绑架崔团长的儿子报复。我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周湘龙不置可否,沉默了良久才说:“胡爷,你的分析也许是对的。不过,我有更深层次的猜想和担忧。” “啥猜想?” “我们先假设这次绑架事件,是隐藏在你们山寨的日本奸细挑动和策划的。那么,他这么做有什么企图和目的?能达到什么效果?这就是我此刻正在思考的问题。” 胡振雷有点着急地催问:“兄弟,你别说一半留一半好不好?那个奸细有什么企图和目的?” “我觉得,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挑拨石柱寨与保安团的关系,制造矛盾和冲突,让你们成为死敌。如此一来,保安团就会不遗余力地攻打你们。而这,也正是日本人希望看到的局面。 “第二,通过绑架崔团长的儿子,逼迫保安三团再次对你展开地毯式搜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如此一来,只要你不死,就极有可能会被保安团的人找到。即使找你不到,在大规模搜捕的压力下,也可能会逼得你现身与山寨联系。这样的话,那个奸细就可以知道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胡振雷偏着头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问:“老弟,若此次事件真的是那奸细策划的一个阴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首先,胡爷你今天晚上必须连夜赶回石柱寨,保护好崔团长的儿子,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其次,我可能明天下午会带着五十根金条,代表崔团长到石柱寨来赎回他的儿子。到时候胡爷一定要假装不认识我。我会以谈判为名,在山寨待一两天,看能否以旁观者的身份,替你将那个日本奸细揪出来。” 胡振雷忙说:“你去山寨把崔团长儿子带回可以,金子就没必要带了。有我在那里,谁敢再要赎金?” 周湘龙笑道:“那可不行。我不带赎金,不仅那个奸细会怀疑我,就连崔团长也会觉得我跟山寨的人有私交,那就糟糕了。等我帮助你除掉那个奸细后,你再把金条还给我就行了。” 胡振雷搔搔头皮,有点惭愧地说:“确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不带金条的话,进山都困难。” 周湘龙问:“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俗语云: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肯定走不得路,有什么办法潜回山寨去?” 胡振雷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心腹兄弟,名叫黄九,一年前被我安排到县城做眼线,目下他在‘吉利车行’当黄包车车夫。他在车行的号子是38号,这个号码会印在他们穿的短褂上面,很容易找。 “这黄九心机灵巧,做事稳重,对我极为敬重,也极为忠心。只要找到他,将他带到这里来,他肯定有办法把我送回山寨去。” 周湘龙问:“你平时要吩咐他做什么事,怎么联系他?” “最普通的办法,就是用暗语写个纸条,托手下送给他。他认识我的笔迹,也懂那些暗语,就会按照纸条的要求去办事。” 周湘龙点点头说:“好,等下你用暗语写个纸条,就一句话:‘跟着这个人走。’我会把纸条交给我岳父一个可靠的伙计,让他骑马赶到县城去,到吉利车行找到黄九,把纸条给他看,再让伙计把他带到诊所,你们就能见面商议了。” 第四十四章 彷徨无计 从韩家诊所出来后,周湘龙牵着马往周家大院走,一路都在思考一个难题:要怎么才能说服父亲,让他同意借出五十条“大黄鱼”出来? 五十条“大黄鱼”可不是小数目。按照周湘龙穿越前所处社会的计量单位,一条“大黄鱼”折算为312.5克,按当时的牌价,价值约13万元人民币。五十条大黄鱼,就相当于650万元。 周家虽然不缺钱,且父亲那个地下钱窖中至少藏有十五箱金条,但要他一下子拿出五十条“大黄鱼”,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恐怕也很难说服他…… 进入周家大院后,周湘龙将马牵到马厩栓好,恰好看到跟随自己的小厮罗小宝从荣禧堂出来,便问道:“小宝,老爷在卧室还是书房里?” 罗小宝用手一指北院的围墙,说:“老爷在那边盯着泥瓦匠砌门呢!” “砌门?砌什么门?” 罗小宝笑嘻嘻地说:“老爷说,少奶奶就是从北院那张后门跑掉的,不吉利,还容易招引盗贼,要把它封死。” 周湘龙啼笑皆非,吩咐罗小宝:“你到北院禀告老爷,就说我回来了,在荣禧堂等他,有要事相商。” 十几分钟后,周铁梁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跺着草鞋上的泥土,走进了荣禧堂。 周湘龙迎上去给他请了安,劝道:“爹,您上年纪了,一些小事情就不要亲力亲为了,保养自己的身体要紧。” 周铁梁在厅堂右侧的一张木椅上坐下,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这时候正好一个丫鬟托着一个茶盘过来,周湘龙从茶盘里端起一杯茶,捧给周铁梁,笑嘻嘻地说:“爹,您先歇口气、喝杯茶,我的事不急。” 周铁梁瞅了他一眼,一针见血地说:“脸上笑嘻嘻,心里打着鬼主意。龙伢子,你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拉么子屎。老实讲:你又递茶又卖乖的,是不是又想找我要钱去耍?” 周湘龙知道父亲很精明,谎话瞒不住他,便如实答道:“是。但我要钱不是去耍,是借给一位长官,几天内就会归还。” “哪位长官?要借多少?” “保安三团的崔团长,五十条大黄鱼。” “么子?五十条大黄鱼?”周铁梁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 “对。崔团长的儿子被黑熊山的胡子绑架了,要五十条大黄鱼才能赎回来。” 周铁梁抬眼看着他,半晌不语。 “爹,您放心,崔团长救回他儿子后,会马上把金子还给我的。” 周湘龙以为父亲不肯借钱,忙补充说。 周铁梁叹口气说:“龙伢子,我不是不肯借钱,是有点替你担心哪!” 周湘龙笑道:“好端端的,您替我担的哪门子心?” “听你姐夫说,这几天你倒是在局里踏踏实实当差了,却又做了几桩蛮出格的事,得罪了你的两位长官,有咯回事吗?” ”有咯回事。不过这两个人参与制毒贩毒,恰好被我抓到了,我不得罪他们也不行了。爹,我知道你是最痛恨大烟鬼和鸦片贩子的,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我没说你做错了,只是担心你太冲动、太霸蛮,顾前不顾后的,到时候被别人算计了,还不知是么子回事。” “爸,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凭他们两个那一点微末道行,还算计不到我。”周湘龙自信地说。 周铁梁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地说:“你既然咯样自信,我也不好再劝你。但你一定要记住一句话:打蛇不死,必被反噬!听你姐夫说,你现在彻底得罪了你们局长和大队长,却又无法拱倒他们。凭我的经验和直觉,这是相当危险的。我现在最替你担心的,就是这桩事。” 周湘龙安慰他道:“爹,您放心吧,我现在手里捏着这两个人的把柄,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周铁梁定定地看着他,说:“龙伢子,五十根金条不是小数目,我本来是不想拿给你的。但你说是借给保安团的崔团长去赎回儿子,我支持。为何?一来,你这是在做积德行善的好事,二来,你如果搭上了保安团长这个关系,日后万一有人要害你,他可以出面保保你,算是给你留一条后路吧!”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周湘龙带上装着五十根金条的皮箱,骑马赶往县城西南郊的保安三团驻地。 在保安三团大院门口下马后,周湘龙将马拴在一棵柳树上,提着箱子进入大院,来到长官部所在的办公楼一楼进口处,对站岗的卫兵说:“军爷,我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姓周,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机要室的崔杏芝主任,说我有紧急事情想跟崔团长面谈。” 那个卫兵听说他有紧急事找崔团长,不敢怠慢,忙跑进岗亭给崔杏芝打了一个电话。 很快,他就从岗亭里出来了,朝周湘龙挥了挥手,板着脸说:“崔主任说她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团座现在没有时间见你,即使有时间也不会见你,要你快点离开,下次别再来烦团座了!” 周湘龙知道崔杏芝误以为自己是为邹佑生的事来的,所以很干脆地拒绝了,只好苦笑着站到一边,心里筹划着用什么办法才能闯进去见崔团长…… 此时,在三楼的一间挂满军事地图的办公室内,保安三团团长崔勇刚,正抱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眼睛通红,容颜憔悴,满脸都是忧虑焦灼的表情。 自从前天傍晚儿子被绑架后,他已经一天两夜没合过眼了,每时每刻都在苦思冥想怎么才能救回儿子,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安全稳妥的好办法出来。 他是三十五岁才生下这个宝贝儿子的,两口子爱如珍宝,没想到却被石柱寨的胡子给掳了去。他妻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就昏了过去。 他虽然也心如刀绞,却并没有乱了分寸,也并没有失去理智,所以当他的部下群情激愤要派兵攻打石柱寨时,他很坚决地否决了。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攻打石柱寨,儿子马上就会被撕票。那样的话,即使把石柱寨的匪徒都杀光了,又有何意义? 但除了强攻石柱寨之外,他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用赎金去换回儿子吧,哪里来的五十根金条?去寻找胡振雷吧,鬼知道他藏在哪里?鬼知道他是死是活? 因此,这一天两夜,他一直彷徨无计,焦虑得差点想吞枪自杀了…… 第四十五章 欣喜若狂 其实,崔勇刚心里很清楚:要想安全、稳妥地将儿子救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五十根金条去赎票。 但是,他家里仅有三根留着应急用的金条,还是“小黄鱼”;他的部下也都是一些穷丘八,全团官兵袋子里的钱加起来,只怕也凑不起几根金条。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发动全团官兵给他凑钱。 至于找其他朋友借钱,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里,根本不跟地方上那些达官贵人、豪门巨贾来往,仓促之间找谁借这笔巨款去? 特务连邹佑生的那笔赃款,本来勉强可以凑齐赎金数,但一来,他有自己的原则,绝不动用公款办私事;二来,那笔钱已经被军需官带到关内购买武器弹药去了,也追不回来。 再说,即使凑齐了赎金,还有一个大难题:派谁去石柱寨送赎金接儿子? 如果委派团里的人去,一旦被人知晓,上级和日本人肯定会责难,说他身为保安团团长,却被土匪挟制、向土匪妥协,很可能还会追究他过去剿除石柱寨土匪不力的责任。 如果委派外人去,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他也确实不放心,弄得不好就可能人财两空! 如此思来想去,脑袋瓜子都想痛了,却始终没想出什么稳妥的办法出来,甚至连一丝头绪都没有…… 就在他焦虑得快要崩溃的时候,崔杏芝轻轻推开门进来,含泪低声劝道:“爸,您已经一天两夜没睡觉、没吃东西了,要不,我让小五子给你去下碗面条来?” 见崔勇刚不做声,崔杏芝想暂时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又说:“侦缉大队那个姓周的副队长又来了,说有要紧事跟您谈。我猜测他可能还是为邹佑生的事情来的,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崔勇刚忽然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一般,猛然昂起了头,用满布血丝的目光瞪着崔杏芝,怒吼道:“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你去告诉他,若是他再敢以邹佑生的脏污事来烦我,我一枪崩了他!” 说到最后一句,他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忽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到地上,把崔杏芝吓了一大跳…… 此时,在一楼的进出口,周湘龙经过几分钟的思考,最终还是决定用那种流传千年、简单有效、百试不爽的方式,去闯过面前的这道关卡。 这种方式,就是行贿。 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大洋,攥在右手掌心里,再次走到岗亭边,笑着对一个哨兵说:“军爷,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你们团座,能否让我到岗亭里面,亲自打个电话到机要室?崔主任可能有点误会我,我想跟她在电话里解释一下。” 在说话的同时,他把右手手掌抬起并摊开。在阳光的映射下,他掌心里的两块大洋熠熠闪光、耀眼夺目。 两个哨兵的目光顿时都被这两块大洋牢牢地吸住了,其中一个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迅速将两块大洋抢了过去;另一个则走进岗亭,笑容可掬地对周湘龙招手说:“你进来,我给你拨号。” 周湘龙提着箱子进去,待那哨兵接通机要室后,把话筒接过来,里面铃声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 周湘龙估计崔杏芝离开办公室办事去了,放下话筒等了一两分钟,请那个哨兵继续接通机要室。 这一次,崔杏芝接听了。 “请问你是哪里?找谁?” 周湘龙笑着朝身边的哨兵挥挥手,示意他回避一下。 待那哨兵离开岗亭后,周湘龙压低声音说:“崔小姐,我有办法救你弟弟!你让我见见你爸,我要跟他当面商议!” 因为担心崔杏芝听出自己声音后马上挂电话,所以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 “啊?真的假的?周湘龙,我可警告你:别在这种事情上耍花招!你若是假借救我弟弟之名,却来找我爸为邹佑生求情,以我爸的脾气,他真的会枪毙你的!” 周湘龙苦笑道:“崔大小姐,这种事我能开玩笑吗?告诉你:我现在手上就提着一只箱子,里面装着五十根金条。你若不信,我让岗亭的哨兵跟你说话,你问问他:我手里是不是提着一只很沉的箱子?” “好,你把电话给哨兵,我问问他。” 周湘龙对岗亭外一个哨兵喊道:“军爷,崔主任请你接个电话。” 那个哨兵忙钻进来,接过话筒跟崔杏芝说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对周湘龙说:“崔主任请你稍等一下,她去禀报一下团座后,再请你上去。” 崔杏芝向哨兵证实周湘龙确实提了一只很沉的箱子后,心里有点相信他的话了,便离开机要室,快步跑到崔勇刚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去后,满脸喜色地说:“爸,弟弟有救了!” 一听此言,崔勇刚呼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瞪大眼看着崔杏芝,用颤抖的语气问:“你……你说什么?晓东有救了?谁去救他?怎么救?” 崔杏芝抬手抚了抚急剧起伏的胸口,喘了一口气才说:“是侦缉大队的周湘龙!他说他提了一箱金条过来,想跟你当面商谈救我弟弟的事。爸,他家里是大财主,凑齐五十根金条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我信了他的话。您看要不要请他上来?” ”什么?周湘龙要拿金条去救我儿子?” 崔勇刚眼睛瞪得更大,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崔杏芝,见她很肯定地点点头,忽然一把攀住她的肩膀,用激动得有点变调的语气说:“杏芝,快!快去请周队长上来……不不,我要亲自下去请他……” 在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情绪支配下,一贯矜持冷傲、从容镇静的崔勇刚,竟然一反常态,要亲自下去迎接那个他几分钟前还鄙夷不屑的花花公子了! 这也难怪,在他这个年纪,唯一的宝贝儿子就是他的天。现在天塌了,快要把他压死了,却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说可以帮他把这片塌陷的天撑起来,令他如何不欣喜若狂?如何不感激涕零? 崔杏芝忙提醒他说:“爸,周湘龙只是在电话里这么一说,我们还没证实他的话,万一他要是在撒谎呢?再说了,你是团长,亲自下去迎接一个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一来不合规矩,二来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我看,还是女儿去接他上来吧!” 第四十六章 侃侃而谈 崔勇刚经女儿一提醒,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失态了,重新退回到桌子旁边,但仍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和急迫心情,催促崔杏芝道:“杏芝,你快下去接周队长上来啊!他的话是真是假,一上来不就清清楚楚了?” “好的,我马上就下去!” 等待周湘龙上楼来的这几分钟时间,于崔勇刚来说好像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他焦虑地背着手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一时想起自己的儿子有救了,满脸都是希望和欣喜之色;一时又担心周湘龙在撒谎,他上来见自己,只是想给邹佑生说情,脸上的神色顿时又黯淡下来…… 终于,楼道里传来了两个人的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应该是崔杏芝带着周湘龙来了。 崔勇刚勉强按捺住自己急迫的心情,快步走回到办公桌后面,端正身子坐在椅子上,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用略带嘶哑但又不失威严的语气沉声说:“进来!” 门被推开后,崔杏芝和周湘龙一前一后走进来。 崔勇刚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闻名已久的“周大少爷”,忍不住注目凝视了他几眼,见他身材高大挺拔,服饰光鲜得体,面如满月,目若朗星——如果单从外表看,委实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唉,可惜了这一副好身坯了。如此俊秀潇洒的一个大家公子,怎么就不走正道呢?” 崔勇刚心里暗暗叹息着,目光移向他手里提着的那只沉甸甸的皮箱,心里忍不住一阵狂跳:如果这箱子里装的确实是金条,自己的儿子就有救了。 不管周湘龙多么浪荡无行,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此刻他能提着这么一大箱子金条来见自己,就证明他是有足够诚意的,也是值得自己称许和感激的…… “崔团长好,我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周湘龙。昨日偶然听一位朋友说,崔团长的小公子被石柱寨的胡子掳到山上去了,需要五十根金条赎票。 ”在下久慕崔团长英名,得知您突遭此厄,震惊惋惜之余,思尽绵薄之力为崔团长纾危解困。故此,在下不揣冒昧,带来了五十根金条,作为赎回贵公子的费用,请崔团长万勿推辞!” 说着,他将皮箱打开,露出码得整整齐齐、发出耀眼金光的五十条“大黄鱼”。 崔勇刚听他这番文质彬彬的话语,不由大感意外:在他的想象中,周湘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大少,即使他真想来帮自己,肯定也是言辞粗鄙、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 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没有丝毫倨傲的神情,反倒对自己彬彬有礼,且言辞文雅得体,态度诚恳真挚,与他脑海中为那个花花公子勾勒的形象大相径庭。 随后,他又看到周湘龙打开了皮箱,现出五十根金光灿灿的金条。 在那一瞬间,他激动得差点流出了泪水:这五十根金条,就是自己宝贝儿子的命啊…… 勉强控制住自己激荡的心情后,崔勇刚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对周湘龙说:“周队长,你的慷慨仗义,令鄙人既意外又感动。只是,鄙人尚有一个疑问:你我素未谋面,亦非世谊故交,你为何要耗费巨资帮我? ”我这样问,并没有怀疑周队长动机的意思。如果你对我的为人性格稍有了解,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历来戆直,不贪非分之财,不受无功之禄,不行苟且之事。 “我现在虽然救子心切,但五十根金条不是小数目,以我的职业和薪金,恐怕一辈子都还不起。故此,若周队长不告知搭救小儿的缘故,这笔巨款我不仅受之有愧,且会寝食难安!” 周湘龙早就料到:崔勇刚见到自己后,第一个问题肯定就是他这样做的理由和目的。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好,崔勇刚很可能会忍痛拒绝他的帮助。 于是,他很从容地答道:“崔团长,在下之所以这样做,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我非常敬仰您的操守和人品,觉得您是清廉正直的典范、当代军人的楷模。能够在您遭遇困厄的时候为您尽绵薄之力,实乃在下的荣幸。 “第二,当前的华国内外交困,尤其是满洲地区,日本人觊觎已久,犹如一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轰然爆炸。在下知道崔团长久有抗倭之志,当初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读书,目的就是想‘师夷长技以制夷’。担任保安三团团长后,您一直在厉兵秣马,随时防范日本关东军侵犯南满国土——” 当他说到这里时,崔勇刚和崔杏芝眼里同时流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但两人的神色又略有差别:前者是惊讶、意外中,略带一点赞许;后者是诧异、困惑中,略带一点担忧…… 他们脸上的神色全都落进了周湘龙的眼里,但他并没有停顿,继续侃侃言道:“据在下所知,黑熊山石柱寨的那一股所谓的土匪,其实是一支抗日义军。他们当初上山当胡子,是被日本人侵占了田土后的无奈之举。故此,这支部队只打日本人,只抢掠日本人的财货物资,对华国人秋毫无犯。 “从抗日这一点来说,您和他们的理念其实是一致的。在下听说,过去两三年,保安三团几次奉命进剿石柱寨的义军,但每次都是出工不出力,到山脚下放一阵空枪就回来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保安三团与石柱寨义军并没有仇恨,只有共同的理念、共同的敌人。 “作为一个爱国心尚存、对倭寇切齿痛恨的炎黄子孙,在下深感当前团结抗日的重要性。保安三团和石柱寨的义军,都是有抗日雄心的队伍,若因为这次绑架事件导致两支队伍内讧血拼,正趁了日本人的心愿。 ”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是所有明智的人都不愿看到的。在下虽然顽劣鄙陋,对当前的局势及满洲面临的危机,却略有所察,且深以为忧。故此,在下想帮崔团长赎回儿子,化解贵团与石柱寨之间的矛盾,以免兄弟阋墙反目、外敌额手称庆。” 这番话,说得崔勇刚频频点头,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崔杏芝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冷不防问道:“周队长,你想帮助我们救回我弟弟,除了上面这番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理由外,还有别的目的和意图吗?” 第四十七章 高声喝彩 周湘龙明白:崔杏芝问他有没有别的目的和企图,指的就是替邹佑生求情之事。 于是,他笑了笑说:“崔小姐,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认为我之所以要帮助你们,就是想换取对邹佑生的从轻处罚,对吗?” 崔杏芝笑了笑,没有否认。 “坦白地讲,这确实也是我要帮助你们的初衷和目的之一。在我看来,邹佑生贪污赃款固然有错,但他带队捣毁了葫芦谷的毒巢,也立了大功。功过相抵,我觉得对他的处分不宜太重。况且,他贪污受贿的赃款也全部上缴到团部了,这也是从轻处罚的依据之—崔团长,我说的有道理吗?” 崔勇刚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说:“我们先不说邹佑生的问题,商量一下怎么去石柱寨赎人吧!” 周湘龙点点头,看着崔勇刚说:“崔团长,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崔团长允准。” 崔勇刚以为他想借这个机会,要自己替他办什么难事,或者是想再次为邹佑生求情,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问道:“什么不情之请?请直言吧!” “我想亲自带着这些金子上山,将令公子赎回来。” “什么?你要亲自上山?”崔勇刚大出意料,眼睛再一次瞪圆了。 “对。在来保安三团的路上,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我带着金子上山,最为合适。”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首先,您不能上山,也不能委派保安三团的官兵去。因为那样的话,容易给人落下话柄,说保安三团向土匪妥协,给土匪送了五十根金条,您这个团长也会遭人议论诟病,不仅脸面无光,还可能会被上级追责、被日本人刁难,对不对?” 这一点,正是崔勇刚最担心、最忧虑、最无奈的问题。 因此,当听到周湘龙指出来以后,他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周队长虑事周密,这确实是一个令我十分头疼的问题。” 周湘龙续道:“如果您安排我上山赎票,上述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首先,我会尽量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其次,即使这消息泄露了出去,但因为我是警察局的人,与保安三团无关,那些非议就不会产生,您的上级和日本人也没有理由责备你。” 崔勇刚听到这里,忍不住站起身来,用手指在办公桌上连敲了几下,满脸喜色地击节赞叹说:“有理!有理!周队长,我是真没想到啊,你不仅有一颗扶危济困的侠义心肠,还有一个临机应变的聪明头脑,实在令崔某既感激又佩服!” 说到这里,崔勇刚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皱皱眉头对周湘龙说:“周队长,你不能上山。你一上山,这问题可能会更复杂!” 周湘龙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一上山,问题会更复杂?” “周队长,恕我直言:你从小锦衣玉食、安富尊荣,成人后虽然到了侦缉大队当差,但听说也很少上班,更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在面临险恶环境的时候,难免会有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此其一。 “其二,石柱寨的那些胡子,大都是一些粗莽村夫,其中不乏言而无信、贪得无厌的小人。他们若得知你是临蛟镇周家的大少爷,说不定会把你也扣留起来,再向你家里要巨额赎金,那岂不是送肉上砧板?到时候我儿子没救回来,又把你搭进去了,事情就更复杂了。” 周湘龙还没答话,崔杏芝在一旁笑道:“爸,如果你是担心这两点,我看大可不必。据我所知,周队长不仅胆气过人,而且枪法武功出类拔萃。他也许不能从匪巢中救人,但那些土匪想要留住他,恐怕也非易事。” 崔勇刚转头看着她,疑惑地问:“你刚刚说什么?周队长枪法武功出类拔萃?你听谁说的?” 在他想来,一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又以浪荡出名的富家公子,说他“胆气过人”或许有点可能,但要说他“枪法武功出类拔萃”,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崔杏芝见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解释说:“爸,昨日我去警察局送公函,听侦缉大队一个队员讲述了周队长的两件英雄壮举;今日我去特务连了解审讯邹佑生的情况,又听三排一个班长讲了周队长的另一件英雄壮举,您想不想听听?” 崔勇刚忙说:“你讲来听听,是什么英雄壮举?” “第一件,前几天周队长与侦缉队另一位副队长左峰比试使枪的技能,首先比卸装手枪的速度,周队长赢了。接下来两个人比赛打飞鸦,每人六发子弹,左峰六枪打下五只,周队长却弹无虚发,打下了六只——” “六粒子弹打下六只飞鸦?这不可能吧!我们团里一千余官兵,包括特务连的狙击手在内,谁也没有这个本事。周队长,杏芝说的是真的?” 崔勇刚打断了崔杏芝的讲述,用怀疑的语气问周湘龙。 周湘龙笑着点点头,说:“那一次是队里的同仁闹着玩,要我跟左队长比试比试枪法,大家还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押了赌注。也不知是我幸运还是他们倒霉,两场比赛都是我赢了。此乃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这还是雕虫小技?周队长,你太谦虚了吧!如果你真的是六枪打下六只飞鸦,别说在牡江县,就是在整个中华民国境内,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神枪手了。”崔勇刚惊叹道。 崔杏芝抿嘴一笑,继续说:“爸,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在后头呢!就在周队长与左峰比试的那天上午,左峰去日本人开的富康诊所缉捕毒贩,结果被几个黑龙会的浪人围攻,将他打倒在地,肆意凌辱。 “这时候,得到同伴报信的周队长赶到了富康诊所,一个人赤手空拳击倒了四个持武士刀的浪人,还把他们的武士刀折断丢进了茅坑里。然后,他又带人冲进富康诊所,从里面搜出了日本老板藏匿的烟土,抓捕了三个烟鬼、一个鸦片贩子。那个鸦片贩子,就是周队长借用特务连刑讯室审问的那个谭新春。” “好,痛快!大快人心!”崔勇刚听到周湘龙击倒四个日本浪人、将他们的武士刀折断丢进茅坑这一段时,忍不住高声喝起彩来…… 第四十八章 主动请缨 崔杏芝知道父亲平生最恨三种人:一种是鸦片贩子,第二种是大烟鬼,第三种就是在华国境内耀武扬威欺凌国人的日本浪人。 故此,当听说周湘龙一个人击倒了四个浪人,且将其武士刀折断丢进茅厕时,他才会如此开心兴奋并大呼痛快…… 于是,她抿嘴一笑说:“爸,去年十一月,你不也把两个闯到兵营门口闹事的浪人抓起来了吗?后来你还将他们绑到旗杆下面,各抽了三十皮鞭,把日本驻吉林总领馆都惊动了。这样的英雄壮举,比周队长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崔勇刚摇摇手说:“差得远,差得远!我那是用枪逼住那两个浪人,才抓获他们,周队长却是赤手空拳以一敌四,岂可相提并论?你别给我吹嘘了,快说周队长的第三件壮举吧!” “爸,你还记得大前天晚上,发生在特务连羁押所的那桩谋杀案吗?” “当然记得。邹佑生向我禀报说,特务连二排排长苏育平被人收买,与其几个部下合谋暗杀毒贩谭新春,被他识破后粉碎了这个阴谋,成功救下了谭新春。怎么,这件事也跟周队长有关吗?” 原来,那天晚上周湘龙乔装打扮救下谭新春后,因担心惹来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便叮嘱邹佑生:不要将救谭新春的具体过程报告崔团长,也不要提起他的名字。所以崔勇刚一直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过程…… 崔杏芝点点头说:“岂止有关,救谭新春的整个计划,都是周队长制定并亲自实施的。据那个三排的士兵说,周队长预感有人要谋杀谭新春灭口,于是便在晚上十点,装扮成一个刚到保安团的新兵,由邹佑生带到羁押所,安排到承担看守任务的二排见习,暗地里保护谭新春。 “凌晨一点,在羁押所当值的二排一班班长张大亮,带着几个手下开始实施谋杀谭新春的计划。他们拉下电闸,熄灭了羁押所的灯光,然后潜入关押谭新春的囚室,准备用裤腰带勒死他后,再伪造一个上吊自杀现场,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就在他们的阴谋将要得逞的时候,潜伏在羁押所值班室的周队长突然出现,先在羁押所门口将张大亮勒晕,然后潜行到谋杀谭新春的囚室门口,三拳两脚击晕两个防风的看守,冲进囚室内,又是赤手空拳将充当杀手的三个杀手制服,成功地救下了谭新春。” 周湘龙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崔小姐的口才太好了,比春丽茶馆那个说书的女篾片还厉害。被你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好像真是个大英雄了。哈哈哈!” 崔勇刚用惊讶的目光定睛看着他,问道:“这么说,刚刚杏芝说的几件事,都是真的?大前天晚上,你一个人就将我们特务连六个看守给放倒了?” “大致差不多吧!崔团长,恕我直言,你们特务连的人功夫也太稀松平常了,没几个人经得起我三拳两脚。他们是经常要执行危险的侦察与抓捕任务的,如果就这点本事,万一遇到几个武林高手,岂不是白白丢掉了小命吗?” 崔勇刚脸上露出一丝惭愧的表情,点头说:“周队长所言极是。特务连是我们团里的尖刀利刃,如果这把刀生锈了,会误大事的。从现在开始,我会亲自主抓特务连的训练事宜,下大力气提高该连的军事素质和实战能力。” 周湘龙掏出怀表看了看,说:“崔团长,您同意我去石柱寨交赎金了吗?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一刻了,如果您同意我上山,我稍作准备就可以动身了。” 崔勇刚还没答话,崔杏芝忽然说:“爸,要不我陪周队长一起上山吧!” 崔勇刚吃了一惊,断然摇手说:“万万不可!石柱寨是个龙潭虎穴,那些匪徒大部分都是没有眷属的光棍,你一个年轻姑娘贸然闯进去,不仅十分危险,还会给周队长惹来麻烦的。” 周湘龙此次上山,除了救回崔勇刚的儿子,还有一个任务是协助胡振雷密查日奸,也不想崔杏芝跟着去,以免行动不便。 于是,他也劝道:“崔小姐,正如崔团长所言,你一个妙龄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如果跟随我去石柱寨,保不定会有一些好色的胡子会起觊觎之心。到时候,我又要跟胡子交涉谈判,又要顾及你的安全,会很被动的。” 崔杏芝问:“周队长,你见到过我弟弟吗?” “没有。” “那我问你:如果那些绑匪随便找来一个跟我弟弟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说他就是我弟弟,然后收下你的金条,让你带着那个男孩子下山,你怎么办?” “这……”周湘龙确实没料到这一层,被她一诘问,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崔勇刚经女儿一提醒,也猛省过来,失声说:“周队长,杏芝说得有理。万一那些匪徒既想得到赎金,又想继续扣留犬子,作为跟我谈判其他条件的筹码,可能就真会如小女猜测的那样,随便找来一个十几岁的男孩,骗你说他就是犬子。你从来没见过他,怎么分辨真假?” 周湘龙问:“您这里有令郎的照片吗?” 崔勇刚摇摇头说:“惭愧!犬子出生十年,只在他周岁的时候,我和他娘抱着他照过一张合影。后来我戎马倥偬,很少带他出去游玩,也再没照过照片了。” 崔杏芝说:“爸,您就让我跟周队长上山吧!刚刚周队长也说了,石柱寨的胡子算得上是一支义军,是专打日本人的,对华国人秋毫无犯。既如此,他们肯定也不会欺负女儿。 “更何况,您毕竟是保安三团的团长,那些匪徒对您多少还是有点忌惮的。只要我一上山就主动表明身份,相信他们也不敢起什么觊觎之心。” 崔勇刚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终于点头说:“好,我答允你跟周队长上山,但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您放心吧,女儿没这么娇弱,肯定会见机行事的。” 得到父亲允许的崔杏芝心花怒放,很妩媚地瞟了周湘龙一眼,笑道:“周队长,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得回营房换上便服。” 随后,她飘然出门,喜滋滋地下楼去了,留下周湘龙在团长办公室,心里叫苦不迭。 第四十九章 狙击子弹 周湘龙在团长办公室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崔杏芝却还没回来。 “崔团长,今天是令郎被绑架的第三日,也是绑匪限定交赎金的最后一天。若在傍晚前不能赶到石柱寨,我担心他们真会撕票。您能否派个人去催催令爱,请她快点换好衣服?” 崔勇刚苦笑了一下,有点无奈地说:“女孩子出门总是很麻烦的,要挑选更换衣服,要涂脂抹粉描眉,临走前还得反反复复照镜子。请周队长再耐心等等吧!” 又等了十几分钟后,崔杏芝总算推门进来了。 周湘龙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上身着一件白色薄棉袄,外套黑色皮坎肩,下面是一条浅灰色格子裤,穿一双高筒鹿皮靴,脸上化了一点淡妆,比穿军装和学生装显得更漂亮、更娇媚…… 见周湘龙在打量她,崔杏芝微微一笑,用调侃的语气问:“周队长,我这身打扮,可还配得上你的西装礼帽?” 原来,周湘龙为了给崔勇刚留下一个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形象,来之前特意换了一套显得很庄重的深色西服,还戴了一顶呢绒礼帽,在镜子里一照,颇有点像他穿越前看过的老电视剧《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崔小姐,你这是存心想给我增添麻烦啊!你本来就貌若天仙,现在又如此一妆扮,等下到了石柱寨,还不得把那些没见过摩登美女的胡子给迷得神魂颠倒?万一因此引发骚乱,坏了赎回令弟的大事,岂不是应了红颜祸水这个成语?“ 周湘龙也以调侃的语气回应道。 崔杏芝脸一红,转移话题问:“我们要不要带武器上山?” 崔勇刚抢先否定道:“你们是去交赎金的,不能带武器上山,否则会引起绑匪的疑虑。再说,即使你们带上武器,在进入匪巢之前,也肯定会被搜身没收的,倒不如干脆不带。” 周湘龙想了想,说:“崔团长,令爱不带武器可以,但我必须带一把手枪防身,以防路上被人劫道。” “劫道?谁会劫道?”崔勇刚有点不解地问。 周湘龙答道:“从这里去往石柱寨,沿途要穿越满铁附属地,还得经过五六里的荒僻山沟。在满铁附属地内,我们得防范日本浪人抢金条。在那条山沟里,也经常有走单帮的独脚大盗出没。若不带武器,我担心这些金条在路上就会被抢走。” 崔勇刚经他一提醒,也觉得不可不防,便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外观很精美的勃朗宁手枪,递给周湘龙说.:“这是我一位最敬重的长官送给我的礼物,我把他转赠予你,望你此行圆满顺利。事成后我请你去寒舍小酌几杯,届时我们全家再向你敬酒致谢!” 周湘龙的配枪昨日上缴了,正好缺防身武器,便也不假客套,接过手枪说:“请崔团长放心,我一定会把令郎平安带回家来的。” 辞别崔勇刚后,周湘龙提着箱子,跟在崔杏芝后面走出办公楼,往栓马的柳树下一看,却见自己的蒙古马正在跟另外一匹马挨挨擦擦地碰脑袋亲热,好像睽别多年的老友在畅述友情,又好像久别重逢的情侣在互诉衷肠…… “崔小姐,柳树下那匹马是你的?” “对,我刚刚从军马里挑选出来的。” “你会骑马?” “废话,不会骑马我怎么跟你上山?” 周湘龙性格里还残存着那个地主少爷的风流本性,面对崔杏芝这个大美女、团长千金,不免有点心猿意马,便以调笑的口吻说:“你那匹马应该是母的吧。你看看,她跟我那匹公马多亲热,很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呢!哈哈哈!” 崔杏芝脸一红,嗔道:“你瞎说啥呢?正经了没两天,又原形毕露是不是?怪不得古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别人并没有诬赖你,你就是个轻浮浪荡的花花公子!” 说到最后那句,她嘴角边忽然撇出一丝笑意,但周湘龙并没有看到。 “对不起,我刚刚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崔小姐请别介意!” 周湘龙察觉到自己那句话有点调笑的味道,忙收敛起笑容,正正经经地向崔杏芝道歉。 崔杏芝瞟了他一眼,说:“少啰嗦了,上马启程吧!” 二十分钟后,周湘龙与崔杏芝策马赶到了上次救胡振雷的三岔路口。 当进入西侧的那片平地后,崔杏芝被那一片迎春花海迷住了,松开了马缰,冲跑在前面的周湘龙喊道:“周队长,慢一点走,我想看花。” 周湘龙只好也放松缰绳,让马慢慢地往前走。 在快要到达进山的小道口子时,周湘龙的目光投向右边那片桦树林:几天前,就在这片林子里,他经历了穿越后的第一场战斗,消灭了十几个日本鬼子,救出了胡振雷。 只可惜,郝向辉同志却牺牲在这片林子里。也许,他的家人至今还不知道他的死讯,更不知道他就长眠在不远处的那块荒草地下…… “周队长,你盯着那片林子看啥呢?怎么不看花?” 崔杏芝催马赶上来,有点奇怪地问。 周湘龙转头冲崔杏芝笑笑,开玩笑道:“我想看看那林子里是否埋伏有劫匪,若有的话,我好第一时间策马逃跑。” 崔杏芝也笑道:“那你看到劫匪没有?有的话也告诉我一声,别撇下我独自逃生!” 周湘龙笑着应了一声“好咧,我再看看前面有没有埋伏。” 说着,他转过头去,很随意地往进山的路口望了一眼,忽见路口右侧的山坡上,有一个闪烁的白色亮点。 “不好,这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反光!” 在电光石火之间,周湘龙迅速做出了反应,猛地将身子倒仰在马背上,躲开了一颗冲着他头部飞啸而来的子弹。 紧接着,他一个侧翻滚下马背,又往后连滚几滚,滚到崔杏芝的马下。 就在这时,又一颗子弹呼啸而来,击在他刚刚滚开的草地上,掀起了一块草皮。 趁枪手再次推弹上膛的短短几秒钟,周湘龙猛然跃起身子,一把抓住崔杏芝的腰,将她抱下马来,就势滚进了右边一个长条形的沟坎下面。 就在他们滚进沟坎的一瞬间,又一颗子弹飞过来,打在沟坎边的一块石头上,溅起了数点火星。 第五十章 坐困穷沟 为防止没有临敌经验的崔杏芝贸然露头,成为对面那个狙击手的靶子,周湘龙紧紧地按压住她的身子,低声警告说:“崔小姐,千万别乱动。前面进山路口的右侧缓坡上,埋伏着一个鬼子狙击手。他的枪口现在正瞄准着这个沟坎,一旦你的头部暴露在他的瞄准镜下,必死无疑!” 崔杏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身子又被周湘龙死死地压住,差点透不过气来,一边用力推搡他大山一般沉重的身躯,一边喘着气说:“你别压这么紧啊,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周湘龙这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几乎完全压在崔杏芝的娇躯上,双手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腰,两个人的脸也几乎贴在一起了。 于是,他赶紧松开手,从崔杏芝身上侧翻下来,同时不忘再次提醒她:”崔小姐,你就这样躺着,千万别乱动。” 崔杏芝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喘息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用惊惶的语气问:“周队长,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他还在那里吗?” 周湘龙很肯定地说:“那个狙击手是个日本鬼子,他此刻应该还在那个狙击点上守株待兔。只要我们稍一不慎,暴露出身体部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日本鬼子?”崔杏芝惊讶地问。 “很简单:从枪声判断,那是一把三八式步枪,而且枪上配有瞄准镜,证明那是一把由三八式步枪改装的狙击枪,在日军内部被称为‘三八改狙’。 ”目前,这种狙击枪数量很少,只有顶尖的日军狙击手才能拥有一把,其他人根本得不到。因此,我断定对面是个日本鬼子,而且是个狙击高手。” 崔杏芝又问:“你怎么知道他还在那个狙击点上守着?我记得特务连有个老兵说过:狙击手在执行狙击任务时,一定会预先选好几个狙击点。在第一个狙击点开了一枪后,会马上快速移动到另一个狙击点去。你刚刚说对面是个狙击高手,难道他连这点常识也不懂吗?” 周湘龙答道:“特务连那个老兵说的是狙击作战的常识,而不是狙击暗杀。在狙击作战时,因为对方也可能有狙击手,或者对方火力强大,所以在开了一枪后必须快速移动到第二个狙击点,以免被对方捕获潜伏位置后遭到反杀。 “但现在,我们面临的是狙击暗杀。那个狙击手埋伏在距离我们四百米远的地方,且知道我们没带远距离杀伤武器,身上最多有两把手枪。他的狙击步枪的有效杀伤射程是460米,而手枪的有效杀伤射程只有五十米。简单点说,就是他可以打到我们,而我们打不到他。所以他没必要移动狙击位置。”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他不移动位置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他所处的那个缓坡上,只有他现在潜伏的位置是一块平地,其余地方都是斜坡,无法卧倒潜伏。而且,那块平地面朝这边的方向上,没有树林等障碍物阻挡视线,是最佳的狙击点,所以他也别无选择。” 崔杏芝睁大眼看着他,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么内行?既能听声辨枪,又懂狙击技巧,而且功夫出众、枪法如神,简直就是个军事全才。 “我现在有点怀疑:你真是临蛟镇周家的那个花花公子纨绔大少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部队里锤炼了好多年呢?要不然,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又怎么会有一身这么神奇的特殊军事技能?” 周湘龙被她这番歪打正着的话吓了一跳,忙解释说:“我虽然有点不务正业,但从小痴迷武术和行伍之事,所以家里给我聘请了很多武术名家教我功夫,又延请退伍的军事教官教我军事知识和枪法。我现在拥有的一点微末技能,就是拜那些武术名家和军事教官所赐。” 这番解释漏洞百出、非常牵强,他自己说起来都有点脸红,但崔杏芝却相信了——其实她也不得不信,因为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英俊男人,是从八十年后的未来借尸还魂而来的。以他穿越前的年纪,应该叫她一声“奶奶”…… “周队长,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缩在这个沟坎里等到天黑?”崔杏芝忧心忡忡地问。 “绝对不行!绑匪限定的交赎金时间是今天傍晚以前,过了这个时间他们就会撕票。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解除危险,否则你弟弟性命难保!” 周湘龙这番话并不是吓唬崔杏芝,他心里也确实有这个担心。 虽然,在黄九的安排下,昨晚胡振雷已经离开了韩家诊所,他也答应上山后会保护好崔团长儿子。但是,他后来是否顺利回到了山寨,是否说服了另外几个头领答应不伤害人质,这都是未知数。 万一胡振雷在回山寨的路上出了事,或者回到山寨后无法控制他的手下,自己又没有及时将五十根金条送到山寨,则崔团长的儿子危矣……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困在这里无法动弹,一露头就会挨枪子,有什么办法解除危险?” 周湘龙沉默了一下,忽然很严肃地问:“崔小姐,我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今天我们上山送赎金之事,你告诉过其他人没有?” 崔杏芝瞪大眼看着他,不解地问:“你板着脸问这个干什么?这个问题与我们现在的困境有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你开动脑筋想想:对面那个日本鬼子为什么要狙杀我们?很明显,他是想阻止我们送赎金上山。只要赎金没在限定时间内送到石柱寨,绑匪就会撕票。如此一来,你们保安三团与石柱寨的义军就成为了死对头,肯定会互相攻击。而这一点,正是日本人最希望看到的。” 崔杏芝还是有点不解:“日本人想杀掉我们,阻止我们上山,挑起保安团与石柱寨胡子的矛盾,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只是,这与我有没有将消息透露给别人有关联吗?难道得知这个消息的人,还会向日本人告密吗?” 周湘龙耐心地分析说:“崔小姐,你想啊,对面那个狙击手是提前潜伏在那里等我们的。那么,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只有一个解释:在我们出发之前,日本人就得到了准确的信息,于是便安排狙击手抢先赶到进山口潜伏起来。 “我刚刚仔细考虑了一下:出发前,我和崔团长一直在办公室待着,没跟任何人接触,所以我们两人不可能漏出消息。期间,唯有你回营房换了衣服,但你不可能向日本人透露消息。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在换衣服期间接触了外人,并将要上山送赎金的事情告诉了他。而那个人,很可能是日本间谍。他在得知这个信息后,马上发电报报告了日本人。” 第五十一章 灵光一闪 崔杏芝听完周湘龙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便说:“我们上山送赎金的事情,我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们机要室的李玉。我和她都是负责收发电报的,每天上下午轮流当班。今天下午本该我当班,因为要上山送赎金,我请她给我代一下班,并将去向告诉了她。” 周湘龙马上打断她的话问:“这个李玉到保安三团多久了?怎么进来的?她有没有日本背景?” “她是三年前进入保安三团的,毕业于奉天女子师范学校。其父李博新,是我爸的故交,目前供职于南满铁路局。李玉进入保安三团,就是李博新向我爸推荐的。” 周湘龙皱着眉头说:“如此说来,这个李玉有重大嫌疑。她家庭有日本背景,本人又会收发报。我们今日上山的消息,极有可能就是她发电报报告给日本人的。对了,除了李玉外,你还将消息告诉了谁?” “我家的佣人苏妈。临走前,我在机要室打了一个电话给家里,想告诉我妈晓东有救了。但我妈卧病在床,是苏妈接的电话。我便请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妈,让她放宽心养病——” “这个苏妈是什么时候到你家的?有没有什么特殊背景?” “她到我家十几年了。我和我弟弟都是她手把手带大的,算是我们的家人了。前天我弟弟就是被绑匪从她手里抢走的,为此,她悲痛内疚得整日以泪洗脸。她家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应该与此事无关。” 周湘龙点点头,很严肃地说:“我们从石柱寨回来后,你一定要你爸安排特务连的人,秘密调查一下那个李玉。我高度怀疑,她是日本特高科安插在你们保安三团的间谍。” 崔杏芝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说:“如果查出李玉真是日本间谍,我爸爸一定饶不了她。”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沟坎边缘,愁眉苦脸地说:“周队长,追查日本间谍的事,我们可以慢慢来,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当前的困境吧!” 周湘龙抬眼望天,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还有两颗子弹……两颗……怎么让他把两颗子弹打完?……” 崔杏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什么两颗子弹?” 周湘龙将目光移向她,解释道:“我在想怎么才能把对面那个鬼子枪里的子弹消耗完。只要他的子弹打完了,我就可以骑马冲过去,将他击毙。” “你是说,他现在只剩下两颗子弹了吗?” “嗯。他那把狙击步枪是由普通的三八式步枪改装的,其性能、技术参数、弹仓容弹量与后者是一致的。三八式步枪的弹仓容弹量是五发子弹,刚刚他已经开了三枪,所以他的枪里只剩下两颗子弹了。” 崔杏芝不以为然地说:“他枪里虽然只有五颗子弹,但可以另外换弹夹啊!” “我猜想他不会带第二个弹夹,也想赌他没带多余的弹夹。” “你猜想的依据是什么?” “有两个理由:第一,对方是个狙击高手,他现在执行的是一项暗杀任务,而不是狙击作战,而且他暗杀的目标也只有两个,所以我估计他不会带很多子弹。 “第二,日本军人都很自负、很傲慢,顶尖的狙击手尤其如此。以对面那个狙击手为例,如果五颗子弹还没完成暗杀两个人的任务,对他来说是一种奇耻大辱。因此,出于自信和自负的心理,他应该只会带一个弹夹。” 崔杏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又问:“假设你的猜想是对的,那个鬼子确实只剩下两发子弹了,你有什么办法将他这两颗子弹消耗掉吗?” 周湘龙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作死的笨办法,就是我主动跃出这个沟坑,在外面的草地上奔跑或者翻腾,让那个鬼子朝我开枪。 “如果对方果真只有两颗子弹了,再加上运气好的话,我可能只受伤不会死;但如果运气差,或者对方多带了一个弹夹,那我必死无疑。 “在我吸引对方火力的时候,你千万别露头,就在这沟坑里趴着,同时注意听上面的枪声。若两声枪响后,对方没有再开枪了,证明他确实只剩两颗子弹了,你就可以提着我的手枪冲出去,那家伙肯定会逃走。 “届时,你不要去追赶他。如果我还活着,你骑马送我去临蛟镇韩家诊所。请我岳父救我。然后你不要有片刻停留,立即上山送赎金,估计还来得及。若我死了,你就别管我了,马上上山去救你弟弟。将你弟弟救出来后,你再来给我收尸。” 崔杏芝听到最后那几句,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抽泣着说:“不行!绝对不行!你刚刚说了,对面是个狙击高手。你如果主动暴露自己去吸引他开枪,必死无疑。我不许你这样做。” 周湘龙安慰她说:“对方虽然是个狙击高手,但我身手很好、动作敏捷,只要在上面以曲线路径奔跑,或者在地上翻滚腾挪,他不一定能够打中我。我思来想去,要想救你的弟弟,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 崔杏芝眼里的泪水更加汹涌,用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臂膀,拼命地摇头不许他这么做。 周湘龙正想强行挣脱她跃上去,忽见沟坎上出现了两个马头,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伏在沟坑里的两个人,两张马嘴还在一动一动地咀嚼刚刚啃到嘴里的青草。 周湘龙看到这两个马头,脑海里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了一个反杀敌人的主意。 于是,他转头问崔杏芝:“你这匹马骑了多久了?听你的话吗?” 崔杏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答道:“这匹马我骑了三年了,很听话的。” “好,我们同时打唿哨,把两匹马引到沟坑里来。” 说着,他把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环放到嘴边,冲自己那匹蒙古马打了一个唿哨。 那匹马听到哨声,很乖顺地从沟坎上下来了,用鼻子在周湘龙的脸上亲热地挨擦着。 崔杏芝骑的那匹母马见公马下来了,不用崔杏芝呼唤,也主动跟了下来。 第五十二章 生死五秒 “周队长,你把两匹马唤下来干嘛?是怕它们被那个鬼子射杀吗?” 崔杏芝不解地问。 周湘龙笑了笑说:“鬼子要杀的是我们,不是马。你先别问,把你那匹马的马肚带解开,将马鞍连同马镫一起扯下来。注意,解马肚带时千万不要伸直身子,就像我这样。” 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匍匐到了蒙古马的腹部下面,解开马肚带,用手往下一拉,马鞍和马镫一起从马腹右侧滑落下来。 崔杏芝也学着他的样子,解开她那匹马的肚带,将马鞍和马镫扯下来。 周湘龙移动到蒙古马的前腿边,侧卧在地上,扯住左边的马肚带,将马鞍马镫往马背上一扔,右边的马肚带从另一侧马腹上垂下来。 周湘龙钻进马腹下面,将另一侧的那条马肚带扯过来,与手里的马肚带连结在一起,将马背上的马鞍固定在最靠近前腿的部位。 接下来,他让崔杏芝把另一副马鞍给他,匍匐到蒙古马的后腿边上,如法炮制,把这副马鞍固定在最靠近蒙古马后腿的部位。 如此一来,周湘龙的蒙古马就有了前后两副马鞍和马镫。 “崔小姐,请把你那匹马的缰绳给我。” 崔杏芝用手抓住垂在地上的马缰,仍用匍匐的姿势将她的马牵过来,将马缰递给周湘龙,然后坐到地上,目不转睛地看周湘龙操作。 周湘龙先将两条缰绳从下端连结起来,打成死结。如此一来,两匹马的马首就连在一起了,如果奔跑起来,它们只能并驾齐驱。 “周队长,你这是要让它们变成连环马吗?有什么用途?”崔杏芝仍没有猜出周湘龙的意图,忍不住问道。 周湘龙将公马的缰绳握在手里,抖了两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连环马。等下我驱使它们在草地上奔驰的时候,只需握住我这匹马的缰绳,就可以控制两匹马的速度和方向。” “什么?你要到上面的草地上去策马奔驰吗?你还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引诱那鬼子把子弹打完吗?”崔杏芝脸上再次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差点又要哭了。 周湘龙摇摇头说:“不是,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将那个鬼子干掉。不过,风险也很大,但值得一赌。” “什么办法?你说给我听听。” 周湘龙没有急于给她作解释,用双手抓住蒙古马前面的马肚带,做了一个引体向上动作,将身子悬空,然后将左脚伸进悬在蒙古马后腿部位的马镫里面。 如此一来,他的身子就像一张弓弦一样,呈半弧形贴在了蒙古马的左侧腹部。 崔杏芝终于大致猜出了他的意图,问道:“你是想将身子藏在马腹部,然后策马冲过去,等到达手枪的有效射程后,再掏枪击杀那个狙击手,对吗?” 周湘龙从马腹上滚下来,伏在崔杏芝对面,笑着点点头说:“恭喜你,猜对了。” 崔杏芝满脸担忧地说:“你这样做,还是很危险啊!首先,你怎么保证在策马奔驰的时候,不会被那个狙击手射杀?其次,即使你顺利冲到了距离那个鬼子五十米范围内,又怎么躲过他的子弹?怎么在瞬间击毙他?” 周湘龙回手一指那个狙击手潜伏的方向,说:“那个鬼子潜伏在进山口南侧山坡的一块平地上。那块平地距离下面的山道大约有二十米高,而且坡度很平缓。我只要冲到进山口,他就进入了我手枪的有效射程。 “从我们与他所处位置的相对方向来看,他在我们的东南面,我们在他的西北面。等下我驱使两匹马冲出沟坎时,马前进的方向是朝南。我会立即拉扯缰绳,调整马的行进方向,让它们转而向东边的进山口奔跑。 “如此一来,那个鬼子就只能看到马的南侧,而我藏在蒙古马的北侧,他的视线被两匹马的身子拦住,根本看不到我。就算他看到了我,也无法开枪打我。” 崔杏芝插言道:“他要是先把两匹马打死呢?你不就成了他的活靶子?” “我说了,我是赌他只有两颗子弹。若这个猜测是对的,他绝对不会再浪费子弹去击毙两匹马,因为那两颗子弹是留给我和你的。再说了,即使他有多余的子弹,将两匹马打死了,我还可以躲藏在马腹下面,他照样打不到我。” 崔杏芝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从我们藏身的这个沟坑到进山路口,大概是三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两匹马全速奔跑的话,半分钟就可以跑到那个路口。 “然后,我会想办法引诱他开第一枪。只要他开了第一枪,我马上从马镫上立起身子,朝他潜伏的地方开枪。 “只要在五秒钟内将他击毙了,就大功告成了。若五秒内没有打死他,或者没击中他的要害,我就死定了。” 崔杏芝疑惑地问:“为什么是五秒钟?” “那鬼子使用的是拉栓式步枪,打完一枪后必须退掉弹壳再推弹上膛,然后还得瞄准我。据我所知,即使世界上最顶尖的狙击手,他退弹上膛最快需要一秒钟,瞄准目标并扣动扳机需要2.5秒钟。 “但因为我那时是骑在高速奔跑的马上,他在瞄准我时,脑海里需要考虑马的速度、风速等因素,以此来计算射击的提前量。这个过程虽然是下意识地完成的,但也需要耽误他一点点时间。 “因此,我估计他的瞄准时间是四秒,加上退弹上膛的1秒钟,合计是5秒。这5秒钟,就是我的生死界限。” 崔杏芝听完后,低着头半晌不语,脸上担忧的神色却愈来愈浓。 周湘龙猜出了她担忧的原因,问道:“你是觉得我不可能在五秒钟内击毙那个狙击手,对吗?” 崔杏芝“嗯”了一声,抬起头说:“我虽然相信你枪法很好、反应很快,但要在五秒钟内瞄准那个鬼子并将他击毙,而且还是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我总是有点不相信。” 周湘龙笑道:“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我还有时间和机会去瞄准吗?实话告诉你:当我从马背上立起来后,只能凭一种下意识的方位感,朝我脑海中预定的地方开枪,而且会连开数枪。若我的感觉准确,就是鬼子死;感觉不准,就是我死!” 第五十三章 柔情表白 崔杏芝知道周湘龙想与那个鬼子狙击手来一场生死豪赌,睁大一双妙目看着他,幽幽地问:“按你刚刚说的计划,其实你的胜算并不大,对不对?” 周湘龙很凝重地点点头:“没错。刚刚我在心里反复权衡,在这场生死对赌中,我的胜算不会超过百分之四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计划中,有好几个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并不是我完全能够掌握和控制的。” “哪几个关键因素?” “第一,马的行进方向。刚刚我说了,两匹马冲出沟坑后,首先是由北向南奔驰。此时我紧贴在这匹公马的左侧腹部,也就是两匹马的东面。若我不能迅速用缰绳将马头扭转,使它们改为由西向东行驶,我整个身子都会暴露在那个鬼子狙击手的枪口下,必死无疑。 “第二,鬼子狙击手的子弹存量。因为我这个计划的前提,是那个狙击手只剩下两颗子弹,所以他不会朝马开枪。但若他带了两个甚至更多的弹夹,有多余的子弹可以将两匹马击毙,我这个计划也会失败。 “第三,我的临场发挥。假使一切顺利,我贴在马腹上顺利到达了那个进山口,此时就是考验我的直觉、反应、身手、枪法的时候:若直觉很准,反应很快、身手敏捷、枪法很准,就可以击毙敌人;反之,我将成为他的枪下之鬼!” 崔杏芝听得心惊肉跳,问道:“既然风险如此大,你为何还要去做这一场生死赌博?我知道,你是想尽快解决掉那个鬼子,好赶上山去救我弟弟。但是,你跟我家非亲非故,为何却甘冒舍弃生命的危险,也要除掉鬼子去救我弟弟?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周湘龙慨然道:“崔小姐,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不怕死的人,我也不例外,但怕死并不等于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义者也!’求生虽然是人的本能,但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我们舍生取义。 “比如现在,我若是惜命,大可以一直躲在这个相对安全的沟坑里。我虽然打不到鬼子,但鬼子也不敢贸然过来,因为他也惧怕进入我手枪的有效射程。如此僵持下去,等到天黑之后,他就看不见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再骑马逃走,肯定可以确保生命安全。 “但是,若我们真的等到天黑,你弟弟就危险了,极有可能会被绑匪撕票。我既已承诺你爸爸,要将你弟弟安全救回来,就必须想方设法履行这个承诺,哪怕为此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大丈夫一诺千金,在我看来,信义就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崔杏芝默默地听他说完,眼眶里再次盈满了泪水,忽然伸出手抓住周湘龙的一只手掌,紧紧地握住,用更咽的声音说:“周大哥,谢谢你为我弟弟、为我们崔家所做的这一切。我以前对你有点误会,初次相遇时对你很不礼貌,希望你不要介怀。 “你等下就要去实施那个冒险计划,此去生死难卜,所以我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过去我听到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言,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纨绔大少。那时候我虽然没见过你,但在心里已经给你贴了一个可耻可厌的标签。 “但是,第一次在警察局的刑讯室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觉你跟我脑海中的那个败家浪子形象完全不符。从那天起,我就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之心。后来我又从你同事的口中,得知了你痛殴日本浪人、乔装救下谭新春、带队捣毁葫芦谷毒巢等事迹,心里对你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 说到这里,她偷偷瞄了周湘龙一眼,见他正在凝神静听,脸微微一红,续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跟随你上山送赎金?说出来不怕你见笑:我是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之心,所以才想跟着你上山,看看你是怎么与那些绑匪谈判,怎么把我弟弟救出来。 “就在刚才,当你躲开鬼子的子弹滚鞍下马的时候,当你一个虎扑将我从马背上抱下来、并迅速滚进这个沟坑的时候,我脑海中所有关于英雄侠客的幻想和憧憬,在那一刻都汇聚到了你的身上。 “周先生,不管你等下能不能成功,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个一诺千金、舍生取义、慷慨豪迈、英勇无畏的大丈夫、大英雄。以后谁要再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我一定会狠狠地啐他几口。” 以崔杏芝的性格,要不是知道周湘龙此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这番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周湘龙听完她这段近似于表白的真情话语,手掌被她一双滑若凝脂的柔荑紧紧握住,心里不由微微有点荡漾:一个妙龄姑娘,如果对一个青年男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还将其与她心目中的英雄侠客形象连到了一起,那基本可以肯定:她是喜欢上这个男孩子了! 不过,此刻周湘龙却没有心思去回应她的柔情表白,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掌,用温和的语气说:“崔小姐,谢谢你给我的高度评价!时候已经不早,我必须要开始行动了。请记住我的话:在我策马奔袭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乱动,更不能伸出头去看外面的动静。记住了吗?” 崔杏芝点了点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湘龙那张坚毅英俊的脸,脸上再次泛起一层红晕,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周大哥,我还想跟你说一句:你长得可真俊!” 周湘龙以为她最后要跟自己说一句要紧的话,没想到却是一句“你长得可真俊”,不由啼笑皆非,有点敷衍了事地回应道:“崔小姐,你也长得很俊啊!来,请帮我拿一下缰绳,我要上马腹了。” 说着,他双手扯住公马前面的马肚带,悬空身子,再次像刚刚那样将弯曲的身子贴到了马腹上。 随后,他用一只左手抓住马肚带,腾出右手来,接过崔杏芝递过来的马缰,又将那只勃朗宁手枪握在掌心里,对崔杏芝说:“崔小姐,请从地上捡一块石头,在两匹马的屁股上狠狠敲击一下,让它们奔跑起来!” 崔杏芝依言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待周湘龙放松缰绳后,快速在两匹马的屁股上用力敲戳了两下。 顿时,两匹马同时发出高亢的嘶鸣声,八只马蹄在地上踢腾了几下,扬起一片尘土,然后便冲出沟坑,向南边急速奔驰起来…… 第五十四章 雷霆一击 当两匹马冲出沟坑时,周湘龙看到自己那顶被滚落的礼帽正在他经过的地上,便将身子往地上一侧,用手枪的枪管把礼帽挑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用力往左边拉扯缰绳,迫使那匹奔得正欢的公马改变了方向,开始由往南折而向东,母马的缰绳连在公马的缰绳上,也只能跟着改变方向。 扭转了两匹马的奔驰方向后,周湘龙立即丢下马缰,开始全神贯注地观察、默算马儿跑到了哪里,距离进山口还有多远,该在哪个位置抛出诱饵,立起身子后该向哪里开枪…… 在短短的半分多钟时间内,他一路观察一路谋算,结合两匹马的奔驰速度,很快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那个鬼子的潜伏位置——这个位置虽然是幻想的,不一定准确,但他此刻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只能凭这个直觉,朝脑海中勾勒的那个位置开枪…… 幸运的是:从两匹马跃离沟坑开始,一直到此刻,那个鬼子狙击手并没有朝两匹马开枪。 由此可以证明:周湘龙的猜测是对的,鬼子只剩下两颗子弹了。 在短短的半分钟时间内,那鬼子一下子难以判断周湘龙到底藏在哪匹马的腹部下,所以迟迟不敢开枪。 而这,正是周湘龙要用“连环马”奔袭的原因…… 当两匹马奔驰到接近进山口的地方时,周湘龙开始全神戒备:左手牢牢抓住马肚带,脚掌紧紧抵住马镫,浑身肌肉绷紧,身子弯曲呈弓状,随时准备弹跃而起。 与此同时,他将握枪的右手稍稍抬起,口里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当数到最后一个数字时,他将顶在手枪枪口上的礼帽往空中一抛——这顶礼帽,就是他引诱敌人开第一枪的诱饵。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枪声,那顶抛在马背上空的礼帽被击中。一股由出膛子弹带来的强大动能,把帽子打得在空中旋转了数圈才往下飘飘坠落…… 几乎就在抛出帽子的同时,周湘龙的身子猛然从马腹上弹起,侧卧到了马背上,举起手中的枪,朝脑海中预先瞄定的那个位置“啪啪啪”连开三枪,然后又迅疾无比地滚下马背,继续将身子贴在马腹上,任由两匹马继续往前狂奔。 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击中那个鬼子,但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鬼子果然还在他最先潜伏的那个位置上,并没有挪窝;第二,鬼子再没有开出第二枪。 或许,鬼子真的被自己打死了? 两匹马又跑了一程后,周湘龙估计已经离开了鬼子狙击枪的有效射程,口里“吁吁”几声,喝令公马停下来。 当两匹马听到指令放缓步伐后,周湘龙从马腹上下来,但仍不敢大意,半躬着身子捡起马缰,将马栓到路旁一棵树上,然后钻进南面山坡的树林子里,举着手枪小心翼翼地往那个鬼子藏身的地方潜行。 在林子里穿行了大概五百米后,周湘龙估计前面最多一百米处,就是那个鬼子的潜伏点,便卧倒在地,开始快速往前匍匐而行。 又爬行了几十米后,透过树林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那块最适合做潜伏点的平地了,但周湘龙仍没看到任何异动,也没听到任何声响。 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卧了几分钟后,周湘龙已用目光将附近的树林和灌木丛、荆棘蓬,全部都仔仔细细观察搜寻了一遍,仍没发现任何异常。 于是,他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条迅猛无比的猎豹一样,飞快地冲到那块平地上,然后又迅速卧倒,往刚刚自己开枪的位置上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黄色军服、头戴草叶伪装钢盔的鬼子,一动不动地伏在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土坎后面,右边额头和脸颊上各有一个枪口,流出的污血把他右肩下的草地都染红了。 在他头部前面,架着一支狙击枪,除了枪杆上配置有一个瞄准镜外,样式与普通的三八式步枪并无区别。 为了以防万一,周湘龙在爬起来之前,又朝那个鬼子的右边太阳穴开了一枪,这才直起腰身,走到那个小土坎旁边,抬腿将鬼子的尸体踢开,弯腰捡起那把枪,拉开枪栓一看,里面果然还有一颗已经上膛的子弹。 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小土坎上,心里暗叫“侥幸”:这个小土坎很平缓,垂直高度最多不超过五公分,其实还不应该叫“土坎”,称它为草地的“隆起部位”更合适。 正因为这个土坎很平缓,遮掩不住这个鬼子的脸部,周湘龙才能一击得手,三枪中有两枪分别击中他的右边额头和脸颊…… 因为担心崔杏芝焦虑害怕,周湘龙不敢在这里久留,捡起鬼子染血的钢盔,快步往回走到拴马的位置,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解开,跃上马背,往崔杏芝藏身的地方飞驰而去。 为了让崔杏芝放心,当快要到达她藏身的沟坑附近时,周湘龙提气喊道:“崔小姐,我把鬼子打死了,你可以出来了!” 连喊了几声后,马已经奔到了沟坑边上,崔杏芝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正用欣喜和激动的目光看着马上的周湘龙。 周湘龙滚鞍下马,弯腰伸出手说:“崔小姐,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崔杏芝伸出右手,周湘龙抓住她的手掌,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了沟坑上面。 这时,崔杏芝借着他手上拉扯的余力,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将头伏在他的肩膀上,嘤嘤地哭泣起来,边哭边用后怕的语气说:“周大哥,你知道吗?刚刚过去的这十几分钟,于我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从两匹马跃出沟坑的那一刻起,我就替你担心、替你害怕、替你焦虑……尤其是当听到第一声枪响后,我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我知道那是鬼子在开枪,我生怕他打中你,生怕你一去就再不会回来……我……我……” 说到这里时,她已经更咽难言,索性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周湘龙用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安慰她说:“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那个鬼子已经被我击毙了,如果你还不放心,看一下我手中的鬼子钢盔,这上面还有那家伙的污血呢!崔小姐,别哭了,我们收拾一下,赶紧上石柱寨吧!” 第五十五章 义军山寨 虽然在进山口遭遇了一劫,但周湘龙和崔杏芝上山倒很顺利,可谓是一路畅通无阻。 从黑熊山山脚到石柱寨军营的路上,义军设立了三道哨卡,每道哨卡前都修筑有射击掩体和防御工事,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驻守。 在第一道哨卡前,守卡的义军问明了周湘龙和崔杏芝的来意、查验了他们所带的金条后,便打开栅门放行,但没收了周湘龙带的那把勃朗宁手枪。 上山的路虽然险峻,但路面比较宽,可以骑马上去。 下午四点左右,周湘龙和崔杏芝通过最后一道哨卡,在一个守哨士兵的引领下,来到石柱寨寨门外面。 守哨士兵向寨门守卫说明了周湘龙和崔杏芝的来意,请他们打开寨门放他们进去。 负责守卫寨门的一个小头目再次查验了一下那些金条,便亲自带着他们进入寨子。 周湘龙是第一次来这里,在进入寨子之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发现这里是黑熊岭半山腰,如果把黑熊岭比作一头大黑熊,石柱寨就坐落在这头黑熊的肚脐眼位置。 最神奇的是:呈斜坡状绵延向上的山体,在这个位置突然凹陷进去一大块,形成一片椭圆形谷地,酷似一个巨大的肚脐眼。 在这片肚脐形状的谷地中间,矗立着一根上尖下圆的笋状石柱。这根石柱高约三十米,呈灰白色,远远望去,就像是插在肚脐眼上的一根巨大的银针。 “难怪这里叫做石柱寨,原来真的有一根大石柱。” 周湘龙这样想着,跟在那个小头目后面,进入一栋长方形的两层木头房子。经过两道大门、一个穿堂后,来到一个很宽敞的厅堂里。 “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去禀报军师,请他出来跟你们交涉。” 小头目指了指厅堂右侧的几条木板长凳,对周湘龙二人说。 “军师?你们寨子里还有军师?”周湘龙忍不住开言问道。 “当然有。我们军师姓李,名定,原来是草头屯的一位私塾先生,很有学问的,与咱们雷司令是过命的交情。山寨里的大事,都是雷司令与军师一起拿主意做决定的。比如你们现在是带金子来赎人的,这事就归军师管。” 这个小头目天生健谈,又见周湘龙和崔杏芝一个轩昂济楚、一个貌美如花,且两个人还带来了一大箱金条,所以心里对他们颇有好感,很愿意跟周湘龙交谈。 “你们雷司令呢?他不见我们吗?”周湘龙又问。 “雷司令贵体抱恙,在私宅休养,这几天都不见外客。” 周湘龙听说胡振雷在私宅休养,知道他顺利回到山寨了,放下心来,对那小头目说:“行,请军爷去将军师请来,我们想尽快见到崔团长的公子。” 几分钟后,一个身穿青色棉袍、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子,从厅堂后们走出来,看到周湘龙和崔杏芝后,立即拱手致礼,满脸堆笑地问:“敢问这位先生:您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周队长吗?” 周湘龙忙站起身,也朝他抱抱拳,应道:“在下周湘龙,特来山寨拜会各位头领。请问先生贵姓?” “敝姓李,名定。周队长,您身边这位小姐是——” “这位小姐是保安三团崔团长的千金,闺名杏芝,是陪同在下前来接其弟回家的。” 李定听说崔杏芝是崔团长之女,吃了一惊,忙再次抱拳说:“原来是崔团长的千金,失敬,失敬!” 客套完后,李定看了看与周湘龙并排站着的崔杏芝,欲言又止。 周湘龙猜测他是奉胡振雷之命,来邀请自己去私下见面的,但又不好当着崔杏芝的面说,便对崔杏芝说:“崔小姐,你在这里坐一坐,我跟李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随后,李定带着周湘龙走出后门,四顾无人,压低声音对周湘龙说:“周队长,雷司令想在私宅单独见你,有心腹之话要跟你说。” 周湘龙点点头说:“好,请李先生给崔小姐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我马上随你去拜见雷司令。” 回到厅堂后,李定笑容可掬地对崔杏芝说:“崔小姐,雷司令想亲自跟你们商谈赎票的事宜。但他此刻卧病在床,衣冠不整,不宜与崔小姐相见。所以在下想请周队长去雷司令私宅一趟,委屈崔小姐在客房内喝茶歇息片刻,静候佳音。” 崔杏芝不愿意离开周湘龙,但李定说的又合情合理,自己一个姑娘家,确实不好去见一个躺在床上养病的陌生男子,只好委委屈屈地点点头,对周湘龙说:“周大哥,你快去快回,不要让我等太久。还有,你跟雷司令谈好后,我要马上见到我弟弟。” 周湘龙应了一声好,请李定把崔杏芝安排到厅堂后面的一间客房内休息,然后便跟着他走出这栋大房子,穿过几座营房,来到北面的一座小宅院前面。 这座小宅院背靠悬崖,三面围着很高的木栅栏,栅栏周围有一队士兵巡逻警戒。 宅院门口两边,用沙包堆砌了两个防御工事,上面架着两挺轻机枪,机枪手就伏在工事里面,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作战的态势。 “李先生,你们雷司令私宅一直就这么戒备森严吗?” 周湘龙明知道这是胡振雷为防范内奸行刺,而临时采取的防范措施,却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 李定低声说:“周队长,不瞒你说,以前这里只有雷司令的几个贴身警卫驻守,但现在司令负了伤,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安排了一个班的警卫战士过来驻守,并临时在门口垒起了两个工事,架设了机枪,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周湘龙点点头,跟随他进入私宅院内,踏上几级石阶后,李定跟卧室门口的两个警卫说了一下。其中一个警卫掀开门帘,请两人进去。 胡振雷正背靠床板坐在床上,看到周湘龙进来,冲他微微一笑,说:“贤弟请坐。李先生,请吩咐警卫给周贤弟泡杯茶来。” 周湘龙见他当着李定的面称呼自己为“贤弟”,一点都不避讳,不由吃了一惊,抬眼看着他,满脸都是疑惑不解之色。 胡振雷忙解释说:“贤弟,李先生与我是几十年的生死之交,也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你在山下救我之事,我也告诉了他。你放心,他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第五十六章 扑朔迷离 周湘龙此次上山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协助胡振雷秘密清查日奸。 见胡振雷并不避讳李定,他便直接了当地问:“胡爷,关于贵寨内奸的事,你有什么怀疑对象没有?” 胡振雷摇摇头说:“上午我跟李先生秘密分析了很久,却根本没有头绪,所以急切想要周队长来给我们指点迷津。” 周湘龙想了想,问道:“前几日胡爷与郝老板秘密下山去县城,贵寨有哪些人知道这个事?” “除了我和李先生外,敝寨三大营的头领也知道我下山之事。” “三大营?贵寨是按照团的建制统辖兵马吗?” 李定忙解释说:“周队长,雷司令麾下有五百多条人枪,分为狮虎豹三大营,每个营辖150余名官兵,另外还有一个特务营,约有130名官兵,由雷司令直接掌管。敝寨所谓的‘营’,并不是正规军队的营级建制,类似于前清湘军的霆字营、吉字营。” 胡振雷笑着补充说:“贤弟,愚兄乃一草莽村夫,于行伍之事本就外行,初到山寨时,不知该怎么统辖这支部队,便自创了一套官兵体系,自封为司令,下面设立三个大营,由三个跟我首倡起事的兄弟担任各营头领。又因为愚兄喜欢打猎,故此将三大营分别命名为狮营、虎营、豹营。” “这么说来,假设贵寨有日本奸细,肯定就在狮虎豹三大营的三个头领之中,是吗?” 胡振雷点点头说:“是的。李先生与我情同手足,且与倭寇有血海深仇,不可能是内奸。但是三大营的头领,也个个都是咬钉嚼铁的硬汉子,这几年跟随我杀的鬼子也不少,怎么可能是日奸呢?” 周湘龙摇摇头说:“胡爷,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些大奸大恶的人,会将自己的恶行隐藏得很深,在人前也会伪装得很好,很难被人察觉其恶的。” 说到这里,他转脸看着李定,问道:“李先生,这几天您一直在山寨,我想请问一下:绑架崔团长的公子,是哪位头领最先提出来的?” 李定答道:“是豹营的头领张黑山。雷司令失踪后,有一次我和三大营的头领在一起议事,商量怎么去寻找司令的下落。期间,张黑山提出:司令极可能被保安三团的人抓走了,咱们应该去将保安团团长的家人绑上山来。若司令还活着,就跟保安团交换人质;若司令遇害,就杀了那团长的家人报仇。我们都觉得他说的有理,便同意按他的提议办,安排人下山把崔团长的儿子绑了上来。” 周湘龙沉吟了一下,说:“这个张黑山很可疑。李先生,请你给我介绍一下这个人的性格特点、上山的时间和原因、这几年在山寨的情况,行吗?” “行。张黑山也是草头屯人,与雷司令是邻居,同样喜欢打猎。四年前,日本浪人火烧雷司令家时,张黑山的家里也被殃及,其父母葬身火海。为报杀父母之仇,他跟着雷司令上了石柱寨。此人性格粗豪、作战勇猛,每次与鬼子作战,豹营都是杀敌最多的。” 胡振雷叹了一口气说:“周贤弟,昨日你跟我说过:此次绑架崔团长儿子上山,很可能是那个日本奸细的一条毒计,目的是想挑起保安团与石柱寨的矛盾,让两支队伍争斗,日本人坐收渔翁之利。 “按照你的这个判断,山寨的众位头领之中,谁最先提出这个绑架计划,谁就应该是奸细。可是,张黑山十几岁就跟随我上山打猎,一直叫我师父,父母又惨死在日本人手中。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也不像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之人,怎么可能成为日本奸细呢?” 周湘龙听他如此说,心里也有点委决不下,便提议道:“胡爷,请派人去把张黑山请到这里来,你委婉地问一下他当初为何要提出绑架崔团长家属的建议,先听一听他的解释。我就在隔壁房间听着,或许可以从他的解释中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奸细。” “好,就请李先生去请他过来吧!隔壁是我用餐的房间,先委屈贤弟到那边坐一坐。这房子是木头建的,墙壁中有缝隙,你在隔壁可以清晰地听到这边的谈话。” 接下来,周湘龙跟随在李定后面出了卧室,进入隔壁房间,搬了一条凳子靠着胡振雷卧室那边的墙壁坐下来。 大概十分钟后,隔壁传来一个嗓门很粗的声音:“司令,您的伤怎么样?属下上午就想过来探望您的,但李先生说司令劳累了一夜才回到山上,身子很疲倦,需要卧床休息,所以属下就没过来了,请司令见谅!” “黑山,上午我确实很疲累,一觉睡到未时才醒来,谁也没见。现在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保安三团崔团长已经安排人送赎金上来了,我和李先生商议了一下,准备即刻收钱放人。你是首先提议绑架崔团长家属的,现在事情解决了,必须向你通报一下。” 只听张黑山哈哈大笑,用非常得意的语气说:“好哇,太好了!当初我提议绑架崔团长儿子时,李先生还有顾虑,说这样做会激怒保安三团,会给山寨带来大麻烦。您看看,这不是很好吗?您安全回来了,保安三团也不敢对咱们怎么样,乖乖地把赎金送了上来……李先生,您现在应该不会再说我鲁莽行事了吧,哈哈哈!” “黑山兄弟,当初我反对你,是考虑到保安三团与咱们山寨一直有默契,互不相攻。一旦咱们绑架其家属,就会打破这种默契,引发两支队伍相斗,给日本鬼子看笑话。 “不过,现在看来,你的办法还是有效果的。我想请问一下: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有没有其他人提醒或者启发你?” 周湘龙听到李定最后那句话,知道这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忙竖起耳朵凝神听张黑山的回答。 只听隔壁再次传来张黑山爽朗的笑声,笑完后高声说:“还是军师了解我,知道黑山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想不出这样的好主意来。也罢,在司令和军师面前,咱就不装大头蒜了:这个绑架崔团长家属的主意,是我一个贴身卫兵告诉我的。他叫黄勇,是个挺机灵的小鬼头。这次他立了大功,等下回去后我要重重地赏他。” 第五十七章 杀人灭口 周湘龙听到张黑山最后那段话,心下豁然开朗:有人为了避嫌,利用了张黑山这个粗莽汉子,唆使他出头提议绑架崔团长儿子。 如此一来,万一因为绑架事件闯出大祸,或者有人怀疑绑架事件是个离间阴谋,责任就由张黑山来承担,谁也怀疑不到那个幕后指使的人身上去…… 李定估计也跟周湘龙想到了一起,一听张黑山承认绑架计划是别人教他的,立马接言道:“黑山兄弟,你能把那个给你出主意的卫士请过来吗?他有如此见识,将来必非等闲之辈。我想跟他当面交谈几句,若果真有大才,一定要予以重用。” “好好好,我马上去叫那小子过来。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军师你不能挖我的墙角。若那小子果真有点本事,还得留在我豹营效力。哈哈哈!” 待张黑山离开后,李定立即过来请周湘龙过去商议。 “贤弟,刚刚张黑山的话,你都听到了吗?有什么想法?”胡振雷很急切地问。 周湘龙答道:“我的初步判断是:张黑山被人利用当枪使了,他应该不是日奸。” 胡振雷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说:“我就说嘛,黑山兄弟怎么可能是日本奸细呢?这样看来,他手下那个姓黄的卫兵嫌疑很大。黑山已经去叫他了,等他来到这里后,让李先生盘问他几句,就什么都清楚了。” 周湘龙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用凝重的语气说:“胡爷,那个卫士恐怕来不了这里了。” “什么?为何他来不了这里?”胡振雷瞪大眼惊讶地问。 “若我所料不差,那个卫兵此刻已被杀人灭口了,估计尸首都很难找到。” 胡振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愣了好一阵才问:“你是说,那个卫兵也是受人唆使,才向黑山提出那个建议的?” “我只是这样猜测,并不能完全肯定。至于猜测的依据么,很简单:刚刚你告诉我,上次你和郝老板秘密下山的消息,只有李先生以及三大营的头领知道。 “果真如此的话,那个向日寇密报你和郝老板行踪的人,只可能在除李先生之外的另外三个头领之中,而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卫士。所以我判断,那个卫士也只是一个中间传话人,而不是那个奸细。” 胡振雷偏着头想了想,仍有点不相信周湘龙的判断,说:“贤弟,依我看,若山寨果真有日奸,那个名叫黄勇的卫士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那个黑山兄弟毫无心机,藏不住什么话,加之那天中午给我和郝老板饯行时,他又多喝了几杯。回到营房后,他可能无意中向黄勇等贴身卫士泄露了我的行踪。” 李定也说:“黑山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酒后乱性,而且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什么话都跟他身边的人说。我看司令的分析有道理,若山寨果真有内奸,应该就是那个黄勇。” 就在这时,张黑山忽然急匆匆地推开门进来,一边用手拍击自己的额头,一边连声嚷道:“怪事!怪事!司令、军师,属下找不到黄勇了——” 刚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周湘龙站在床前,便止住了话头,问李定:“军师,这位小哥是什么人?你带来见司令的吗?” 李定忙说:“这位周先生,是替保安团崔团长上山来送赎金、接肉票回去的,司令想见见他,我便带他来了。” 张黑山“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湘龙几眼,转头对胡振雷说:“司令既然要跟这位小哥谈事,黑山先回去,再去找找黄勇那小子。” 李定忙说:“黑山兄弟,你先说说:黄勇是啥时候不见的?” “他昨夜在我的私宅外面站岗,早晨六点下岗回营休息,本应该中午到警卫班报到,但一直不见他的人影。刚刚我安排两个人去营房找他,跟他睡一个营房的士兵说,今早他下岗后,压根就没回去睡觉。这小子平时挺勤谨的,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胡振雷与李定对望一眼,又同时转脸看着周湘龙,目光里流露出既惊讶又佩服的表情。 “黑山,你赶快回去,让你的手下到附近的山坡荒地找一找,务必要把黄勇找到。”胡振雷吩咐道。 张黑山答应一声,转身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 胡振雷抬眼看着周湘龙,苦笑道:“兄弟,你的话应验了,那个黄勇果真被灭口了。只是,我有点想不通:那个奸细既然要杀人灭口,前几日就可以动手,为何一定要等到今天?” 周湘龙笑了笑说:“胡爷,恕我直言:这是你自己打草惊蛇了。那个奸细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动手杀掉了黄勇。” “我怎么打草惊蛇了?”胡振雷仍是一脸迷惑。 “您昨夜是几点回到山寨的?” “大约是凌晨三点左右。” “您回来的消息,几位头领都知道吗?” “知道。进入石柱寨的三道哨卡,分别由狮虎豹三大营的士兵驻守。我回寨的消息,守哨的卫兵肯定会告诉他们头领的。” “您回到这座宅院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把李先生请过来,告诉他寨子里可能有日本奸细。李先生为了保证我的安全,连夜从特务营调来了两个小组兵力,在这座宅子外面巡逻,并在大门口修筑了防御工事,以防那奸细发动兵变。” 周湘龙点点头说:“问题就出在这里。首先,你从山下安全回来了,那个奸细担心你会追查绑架事件的根源,并通过黄勇查到他身上,所以只好杀他灭口; “其次,你大张旗鼓地调动特务营兵力加强私宅的防范,还在门口架起了机枪,他猜测你知道了山寨有奸细,可能马上会在内部进行排查。为了消除隐患,他也必须要杀掉黄勇。” 胡振雷长叹一声,眼睛里流露出萧索落寞之意,嘴里喃喃地自语道:“这么说来,胡振坤与王汉明之中,必定有一个是日奸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周湘龙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胡振坤”与“王汉明”,肯定就是狮营和虎营的两个头领,见他一脸痛苦惆怅之色,忍不住问道:“胡爷,您是不是感到很为难?是不是不愿意相信他们中有一个是日奸?” 李定在旁边说:“周先生,狮营头领胡振坤,是司令的堂兄;虎营头领王汉明,是司令亡妻的亲弟弟。此两人都是司令的至亲,若他们中有一个是日奸,司令难以接受啊!” 第五十八章 甄别计划 周湘龙听完李定的解释,才明白胡振雷在查日奸问题上纠结犹豫的原因,断然说:“胡爷,那个日本奸细是石柱寨的心腹大患,若不及时清除,将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在这个问题上,您不能有任何犹豫和恻隐之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道:“司令,我知道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胡振坤和王汉明不管谁是日奸,您都难以接受。 “但您要换个角度想一想:那个给鬼子卖命的奸细,不仅背叛和辜负了您和山寨所有兄弟,还想要您的命。此等忘恩负义、认贼作父之恶徒,哪怕是您的亲兄弟,也不值得丝毫怜悯和同情。” 胡振雷郁郁地点点头说:“你们说的都对,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有妇人之仁。可如今黄勇已死,线索已断,怎么去清查那奸细?总不能把胡振坤与王汉明抓起来,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吧!” 李定踌躇道:“这确实是个难题。胡振坤、王汉明追随司令多年,为山寨出生入死,都立下过汗马功劳。 “而且,他们都有一批亲信部下,若没有扎实证据,我们就不能公开审查他们。否则的话,不仅会寒了他们部下的心,甚至可能会引发内乱和兵变。” 说到这里,他瞟了周湘龙一眼,试试探探地问:“周先生,请问你有什么甄别日奸的好办法吗?” 周湘龙摇摇头说:“我对你们山寨的人和事完全不了解,也没见过两个怀疑对象,不知道他们的性格特点和人生经历,所以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甄别他们。” 胡振雷提醒他道:“贤弟,你不是说那个内奸藏有电台吗?能不能从查找电台入手?” 周湘龙想了想,再次摇头说:“也不妥。首先,那个人若有电台,肯定会藏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很难被找到。若是搞地毯式搜查,又会打草惊蛇,他可能会提前逃走。 “其次,胡爷你也说过,山寨的几个头领都是没多少文化的种田人,肯定不会使用电台收发报。据此可以判断,那个奸细还有同伙,且电台也肯定是那个同伙收藏。我们现在没有那个同伙的任何线索,若贸然去搜查电台,肯定找不到。” 当说到“电台”两个字时,周湘龙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一部谍战电视剧。 那部电视剧的名字叫《永不消逝的电波》,里面有一个甄别地下党内奸的妙计,好像可以借鉴过来,用于试探那两个怀疑对象…… 于是,他止住话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电视剧里的情节,然后对胡振雷说:“胡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甄别出真正的奸细。只是,这个办法实施起来有点麻烦,还得找两三个办事利索、忠诚可靠的人协助。” 胡振雷忙说:“贤弟,只要能查出日奸,不管多麻烦都没事。至于人手,我和李先生手下都有几个很可靠的心腹兄弟,也很能干的,你可以随时差遣。” 周湘龙点点头,如此这般将他刚在脑海里拟定的甄别计划,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胡振雷和李定。 胡振雷竖起耳朵听他说完,忍不住抬手在床板上用力一拍,连声赞道:“好!这办法好!贤弟,说书先生说诸葛亮三步一个计,非常厉害,但你刚刚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想出了这条妙计,比诸葛亮还要厉害啊!” 周湘龙向胡振雷拱拱手,谦虚道:“胡爷谬夸了,小弟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岂敢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两位现在就可以开始实施计划,小弟先告辞。” 李定挽留道:“周先生,这计划是你拟定的,能否留下来协助我们实施?万一有什么不妥,我和司令可以随时请教。” 胡振雷忙说:“李先生,周贤弟身份特殊,他不想让山寨其他弟兄知道他与我的特殊关系,所以不宜在这里久留,以免引起怀疑。” 周湘龙补充说:“崔团长的女儿一个人留在主寨的客房里,她很想马上见到她弟弟,所以我必须快点回去,以免她悬念。 “另外,拜托李先生安排人把崔团长的公子带去主寨,让他们姐弟相聚,我就算完成赎票的任务了!” 胡振雷马上接言道:“应该的,应该的。李先生,请你亲自去主寨一趟,将崔团长的公子交给崔小姐,安排好周先生和崔小姐姐弟的晚饭,然后马上回到这里来,协助我实施甄别计划。” 李定连声应好,带着周湘龙出门往主寨去了。 胡振雷背靠床板又凝思默想了几分钟,这才将门口一个站岗的卫兵叫进来,吩咐道:“你去把黄九和胡斌叫来,我有事交代。” 几分钟后,黄九和胡斌匆匆赶到,站在床边听候吩咐。 “黄九,你即刻骑快马赶到草头屯火车站北面,潜伏到鬼子的二号军火库附近,仔细观察驻守军火库的鬼子动向。若发现他们突然加强警戒,且有其他地方的鬼子赶过去增援,你立即快马回来向我禀报!” 黄九双脚并拢,举手敬礼,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快步出门而去。 接下来,胡振雷向胡斌下达了同样的任务,只不过,他潜伏观察的地点,改到了石鼓屯南面的一个鬼子粮仓…… 待黄九与胡斌出发半个小时后,胡振雷先让卫兵把狮营头领胡振坤请了过来。 胡振坤比胡振雷大两岁,中等身材,背微微有点驼,长条脸,络腮胡,眼睛不大,但看人时目光很锐利,有时候甚至还显得有点凶狠。 他在胡振雷这一辈的堂兄弟中,排行第三,所以胡振雷私下里都称呼他为三哥。 “司令,你叫我来是要交代打鬼子的任务吗?” 虽然胡振雷一直叫他三哥,但前者毕竟是山寨大当家的,所以胡振坤不敢托大,每次见到胡振雷,面子上都是恭恭敬敬的,总是以“司令”相称。 “嗯,这次小鬼子打了我一个伏击,枪杀了我的至交好友,我自己也身中两枪,要不是命大,此刻已经见阎王爷去了。此仇不报,我胡振雷誓不为人!” 胡振坤攥紧了拳头,愤愤地说:“对,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司令,你下命令吧,我们这次准备打哪里的鬼子?” 第五十九章 布置陷阱 胡振雷瞟了满脸激愤之色的胡振坤一眼,说:“我在山下得到消息,草头屯火车站北面的鬼子二号军械库,前几天运进去一批新武器弹药。今晚十点,你带狮营的弟兄们去突袭这个军械库,若能缴获一些新的枪械弹药最好,如果遭遇强烈抵抗,就想办法炸毁那个军械库。 “为了确保成功,我会安排军师率领特务营两个小队跟随你们行动。军师足智多谋,一旦你们在行动中发生意外情况,他可以给你出主意、想办法。另外,在具体的行动细节方面,你要跟军师多商量,多征求他的意见,不要独断专行。” “好,我马上回营调遣人马,九点左右出发,十点钟准时开展突袭行动!” 胡振坤向胡振雷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声问:“司令,咱们队伍里是不是出了内奸?” 胡振雷吃了一惊,注目凝视着胡振坤,心里不由疑云大起,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地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胡振坤笑了笑,指了指院子门口,说:“刚刚我进来时,看到有两个小队的特务营士兵在这宅院周围巡逻,大门口还垒起了工事、架起了机枪,明显是防范咱们内部的人搞兵变或刺杀你啊! “此外,前几日你和郝老板一下山,就遭到了鬼子的伏击,证明有人提前向鬼子透露了你们下山的消息。而这个透露消息的人,只可能是山寨的知情者。否则的话,鬼子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刘伯温,他们怎么知道你和郝老板会在那个时候从他们的伏击点经过?” 胡振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说:“你先去执行任务,给我报了仇再说。至于山寨有没有内奸,我和军师会慢慢清查的。” 胡振坤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大踏步走了。 胡振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脑海里蓦然想起一桩旧事。 前年腊月二十三,也就是过小年的那一天,胡振坤化装成一个药材商,带着几个手下到牡江县城为山寨采购年货。 中午,所有年货办齐后,胡振坤吩咐手下先运送年货上山,他去看看嫁在石鼓屯的妹妹,晚上再赶回山寨。 但是,到第二天的晚上,胡振坤却一直没有回寨子里来。 胡振雷担心他出事,赶紧安排一个手下连夜下山,到石鼓屯去找胡振坤。 胡振坤的妹妹却告诉那个手下:她哥哥昨天下午到了她家里一趟,但坐了一个时辰就走了,晚饭都没留下吃。 胡振雷得知此信,情急之下,赶紧安排李定带了特务营几个人赶到牡江县城,最后在一家名为“翠花楼”的窑子里找到了他。 当时他向李定解释:那天下午从妹妹家回到县城后,路过翠花楼时,被老鸨拉进去喝花酒,结果就喝醉了,在一个名叫小莲的瑶姐房间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想回山寨,小莲却撒娇撒痴要他再留一天。他挡不住小莲的诱惑,便又在翠花楼喝了一天花酒,到晚上再次酩酊大醉,一觉就睡到了第三天上午。 因为山寨并不禁止嫖赌,所以当时胡振雷虽然生气,但也不好怎么处罚他,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当回想起这桩旧事时,胡振雷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也许,那一次胡振坤是被日本人秘密逮捕了,因为经受不住严刑拷打或金钱诱惑,便投靠了日本人,当了可耻的奸细…… 在眯着眼睛思考了半晌后,胡振雷决定先抛开这个问题,按步骤实施周湘龙拟定的计划。 于是,他吩咐一个警卫去请虎营头领王汉明过来。 几分钟后,王汉明掀开门帘进来,疾趋几步来到床前,俯头看着胡振雷的伤腿,眼眶一红,用更咽的声音说:“姐夫,这几天可把我担心死了,整夜整夜睡不着,生怕你横遭不测。今天早晨听说你回来了,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胡振雷见他真情流露,心里也有点伤感,用手抚着他瘦削的肩膀,温言道:“汉明,几天不见,你越发瘦得失形了,眼眶也抠进去了,看来这几天你确实没怎么睡觉。我知道你为我担忧,但也要注意保养好身子。” 王汉明“嗯”了一声,问道:“你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任务?刚刚我过来时,听到狮营那边在吹集合号子,今晚是要对鬼子搞一次大行动吗?” 胡振雷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今晚确实有个行动,不过狮营不参与,我想让你们虎营去完成。” “什么任务?” “我在山下时得到密报,石鼓屯南面那个鬼子粮仓,前几日运进去了很多大米和白面。现在正是春荒期,山寨缺粮,所以我想安排你率领虎营的弟兄们,今晚十点去突袭那个粮仓,争取抢一部分粮食上山。若抢不到,也要想办法烧毁那个粮仓,让鬼子也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好,我马上回营做准备,九点准时出发,十点赶到粮仓开展突袭行动。” 胡振雷点点头,补充说:“为策万全,我会安排军师率特务营两个小队给你们做援军。一旦发生意外情况,你要向军师请教办法,不可一意孤行。” “是,保证完成任务!” 王汉明双脚并拢,向胡振雷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晚上七点左右,李定带着周湘龙再次来到胡振雷私宅。 “李先生,崔小姐姐弟俩安排好了吗?”胡振雷问。 “安排好了,吃完饭后,我把她们带到了特务营,请徐涛给她们腾出一个房间睡觉,并安排一个班的警卫轮流守在房间外面,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胡振雷点点头说:“这个安排还算妥当。我们正在清查内奸,一旦有了眉目,必须防止他狗急跳墙,去加害崔团长的儿女。徐涛做事还是很稳重的,有他保护崔氏姐弟,周贤弟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他眼睛看着周湘龙,有点担心地说:“刚刚我按你的计划,布置好了陷阱,就是不知道那个日奸会不会往里跳。” 第六十章 悲不自禁 周湘龙知道胡振雷担心那个内奸识破了这条甄别计策,可能不会给日本人通风报信,笑了笑说:“胡爷请放心,那个内奸即使怀疑今晚的行动有诈,他也一定会冒险向日本人通报的。” “为什么?”胡振雷不解地问。 “因为他承担不起鬼子军械库或者粮仓被毁的责任。您想啊,他现在正死心塌地为鬼子卖命,万一今晚的行动是真的,他却没有及时通知鬼子做防范,导致鬼子遭到重大损失,且这种损失还是他亲自带队突袭造成的,他怎么跟鬼子交代?鬼子又怎么能饶过他?” “嗯,有道理,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周湘龙很自信地说:“胡爷,我们今天的甄别行动很突然、很隐蔽,方式也很特别,我相信那个内奸不会察觉的,您就放心施行吧!” 胡振雷点点头,目光移向李定,用沉重的语气说:“李先生,我现在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个内奸很可能是胡振坤。” 李定惊道:“司令,你刚刚给他布置任务时,发现他有异常,对吗?” “对。我给他交代了任务后,他临走前忽然问我:山寨是不是有内奸?这明显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啊!他走后,我又想起了前年腊月他突然失踪的旧事。对于那件事,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疑团:胡振坤明知道鬼子、警察、保安团的人都想抓他,为何敢在人来人往的翠花楼,与一个窑姐纠缠一天两夜?这胆子也忒肥了吧!” 李定说:“我明白司令的意思了:您是怀疑那次胡振坤并没有一直在翠花楼,中途有可能被鬼子秘密逮捕并叛变,成为了一名可耻的日本奸细,对吗?” “嗯,这是很有可能的。” 周湘龙插言道:“胡爷、李先生,在甄别结果没出来之前,我劝两位都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判断,一切都要以事实说话,我们还是等你派出去监视鬼子动向的人回来报信吧!” 李定问胡振雷:“司令,你安排哪两个人去监视鬼子动向?他们走了多久了?” “鬼子军械库那边,我安排的是黄九;石鼓屯粮仓那边,我安排的是胡斌。他们是五点十分左右骑马动身的,若其中一人发现鬼子有异常动向,会马上赶回来向我报告。” 李定点点头说:“这两个人还是靠得住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信吧!” 晚上八点四十分左右,院子外忽然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来了!” 卧室内的三个人互相对望一眼,周湘龙站起身说:“我还是去隔壁房间回避一下吧!” 胡振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死死地盯住门口,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周湘龙刚刚快步离开卧室,一个劲装彪悍的年轻人便掀开门帘走进来,向胡振雷抱拳禀报:“司令,属下胡斌已完成监视任务,特来向您复命。” 当看到进入房间的人竟然是胡斌时,胡振雷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凉:胡斌是负责监视粮仓的,而刚刚接受突袭粮仓任务的人,是自己的妻舅王汉明…… 勉强定了定神后,胡振雷双眼直直地盯着胡斌,用颤抖的语气问:“你监视的结果如何?鬼子在粮仓有什么异常动向吗?” “报告司令:大约两个小时前,属下听到粮仓内忽然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从北边开过来三辆运兵卡车,每辆车上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径直开进了粮仓里面。不久,从南边又开过来三辆警车、十几辆三轮摩托,车上都是鬼子警察,也都进入了粮仓里面——” “好了,别说了!” 胡振雷脸色煞白,向胡斌挥挥手说:“你先去吧!记住,你奉命去监视鬼子动向的事情,不能向任何人说。” “属下遵命!” 胡斌向胡振雷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胡振雷将疲软的身躯靠在床板上,用呆滞无神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墙壁,愣怔了好一阵,才转过头看着李定,用凄凉的语气说:“李先生,这是为什么?汉民怎么会成为日本奸细? “他的亲姐姐、亲外甥,都是鬼子一把火烧死的;他家里的七八亩田土,都被鬼子抢走,老父亲因此含恨上吊自杀。这可是血海深仇啊!难道他就这么轻易忘了吗?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最后,他不禁悲从中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李定见他悲不自禁,心里也很不好受,劝慰道:“司令,现在还不能确证汉民就是鬼子奸细呢!虽然粮仓那边鬼子确有异动,但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呢?汉民那么稳重诚笃的一个人,又与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也不大相信他会成为日奸。” 胡振雷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勉强控制住悲凉和伤痛之情,对李定说:“李先生,我现在方寸已乱,没任何头绪了。把周先生请过来吧,问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定忙到隔壁把周湘龙叫了过来。 周湘龙刚刚隔着墙壁听到了这边发生的情况,一进屋就对胡振雷说:“胡爷,若那个奸细果真是你的妻舅,现在不是你为他惋惜伤痛的时候,必须马上采取措施,一方面防止他闻讯逃跑,另一方面要寻找证据证实他的罪行。” 李定点点头说:“周先生说得对,如果我们单凭粮仓鬼子有异常动向,就说王汉明是日本奸细,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不仅他本人不服,他手下带的那帮兄弟也会为他喊冤的。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方设法找到他通敌的证据,比如周先生所说的电台。只要在他那里找到了电台,他就再也无法狡辩。” 周湘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提到当务之急,我觉得两位好像忘了一件事:再过几分钟,狮营虎营就要开拔下山,攻打鬼子的军械库和粮仓,现在得赶快派人去通知这两个营取消行动,不然就弄假成真了!另外,在通知行动取消时,还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暂时稳住那个奸细!” 李定“啊”地一声,如梦方醒地用手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点懊恼地说:“该死!该死!我怎么忘记这个事了?我亲自去跟胡振坤和王汉明解释吧,就说刚刚山下的眼线传来情报,这两个地方的鬼子都加强了戒备,今晚不宜行动。” 第六十一章 拿贼拿赃 大约一刻钟后,李定从大营那边回来,告诉胡振雷:他已通知胡振坤和王汉明取消今晚的行动,并请特务营头领徐涛安排精干人员,秘密监控王汉明,一旦发现他有异常举动或者想逃跑,马上拘捕。 “周贤弟,现在看来,王汉明十之八九就是那个内奸了。但正如李先生所言,目前我们没有证据,也不好随便抓他来审问。你曾判断他是用电台与日本人联系的,我想请问一下:要怎样才能找到那部电台?” 胡振雷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情绪也平稳下来了,便向周湘龙请教。 周湘龙思索了一下,答道:“胡爷,您能肯定王汉明不会使用电台吗?” “肯定。他的底细我很清楚,从小家里很苦,只上过半年私塾,大字识不了一箩筐,怎么可能会收发报?” “如此说来,他身边肯定还有另外一个日本间谍,是负责给他收发报并秘密联络日本人的。只要确定了这一点,我们要找证据就容易多了。”周湘龙用很笃定的语气说。 胡振雷有点迷惑地问:“假如有两个奸细的话,他们可以互相掩护、彼此照应,我们清查时难度会更大,你怎么反而说容易多了?” 周湘龙笑了笑说:“因为另外那个奸细很容易甄别出来,而他是负责使用和保管电台的,只要找到了他,电台也就很容易找了。” 李定问:“怎么甄别另外那个奸细?” 周湘龙答道:“按我的判断,另外那个奸细应该符合以下特征:第一,他是王汉明最亲近的人;第二,他有一定的文化,很可能在虎营担任文书或者账房职务;第三,他不住在兵营,要么有单独的住所,要么就跟王汉明住在一起。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见胡振雷仍是一脸迷惘的表情,周湘龙解释说:“首先,那个奸细时常要向王汉明传达日本人的命令和指示,王汉明得到山寨的机密情报后,也需要他及时向日本人发报传送情报,所以他们两个人平时必然是经常在一起的,这样才方便互通信息。 “其次,使用电台收发报是一项技术活,必须经过严格的培训才能掌握这项技能。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肯定不能胜任这个工作。因此,那个奸细必然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另外,作为一个收发报技术人员,他不会去干那些粗活重活,也不会直接到前线去打仗,所以他应该在虎营担任文书或者账房先生职务。 ”第三,那个奸细要藏匿电台,还要背着人隐蔽地收发报,所以不能跟其他的官兵住在一起,必须有一个单独的住所,或者与王汉明同住。王汉明作为虎营的头领,是可以给他提供这个便利的。因此,只要在虎营找到了符合上述三个条件的人,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他是另外那个奸细。” 李定仰头回忆了一下,猛然一拍额头说:“我想起来了,王汉明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叫张广才,是虎营的文书兼账房先生,字写得很漂亮,算盘也打得很快。他平时就住在王汉明的私宅里,两个人的房间相邻。我有时候去王汉明那里喝酒,就是张广才在旁边筛酒端菜伺候。” 胡振雷抬手在床沿上重重地一拍,铁青着脸说:“李先生,请你马上率特务营两个小队的兵力,将王汉明的私宅包围起来,先抓住王汉明和那个姓张的王八蛋,仔仔细细地搜查他们的房间,掘地三尺也要将那部电台找出来。” 周湘龙忙拦阻说:“胡爷,有句俗话叫‘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依小弟愚见,您第一步不能拿人,得先找到那部电台,有了扎实的证据再抓他们,才能让王汉明和他的手下心服口服。否则的话,若您抓了人又找不到电台,不但会很被动,还会寒了虎营其他将士的心。”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深思熟虑地说:“我觉得您可以这样做:首先,安排一个警卫去将王汉明请到这里来,您跟他聊一点过去的惨痛往事,提醒他你们跟日本鬼子有血海深仇,看他能不能有所触动,主动向您交代一些东西。 “不过,我估计他主动交代问题的可能性很小,但不要紧,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调虎离山,要他离开那座私宅。等他来这边后,李先生再找个借口,将张广才也叫到特务连去秘密监控起来。然后,我和李先生进入到王汉明的私宅,去搜寻那部电台。这样的话,可以不惊动其他的人,也不会引起虎营其他将士的反感。” 李定附和道:“司令,周先生言之有理,我看就按他的办法去实行吧!” 胡振雷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好,你去安排吧!” 接下来,李定先叫来一个警卫,让他跑步去虎营王汉明的私宅,请他到司令宅邸来,有要事相商。 随后,他与周湘龙向胡振雷告辞,走出私宅院子后,为了避免与王汉明碰面,便从另一条路拐到了特务营。 李定请周湘龙在外面等一下,他进入营房,找到徐涛,请他安排一个人去把张广才叫过来,随便找个理由将他留下,两个小时内不许他回住所去。 交代完后,李定又从徐涛那里借了两个手电筒,然后从营房出来,带周湘龙到他自己的住所坐了十几分钟,估计王汉明和张广才都离开那座宅院了,这才匆匆地往虎营赶去。 快要接近王汉明私宅时,李定忽然冲西边的两个荆棘蓬拍了拍手掌,低声说:“都出来吧,王汉明暂时不会回来,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 很快,荆棘蓬后面就钻出两个人影,快步走到李定面前,低声说:“军师,我们有两个弟兄跟着王头领走了,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撤了?” “嗯,王头领现在是去司令宅院,你们不要再跟踪了。对了,刚刚这宅院里有什么异常情况吗?王头领和那个张广才有没有外出?” “没有,他们从营房回来后,就各自进入房间,没再出门。” “好,你们先走,我要到这座宅院里去看看。” 待那两个盯梢的人离开后,李定与周湘龙进入院子,先来到张广才房间门口,用手电一照,发现门上有一把大铜锁。 李定有点懊恼地说:“糟糕,我怎么没想到那家伙会锁门?早想到的话,我该带一把锤子过来的。” 第六十二章 鸦片之祸 周湘龙听李定懊悔说没带锤子过来砸锁,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抓住那把铜锁,用力往左边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把锁被生生拧断,惊得李定咂舌不止。 推开门进去后,两个人打开手电一照,里面的陈设很简陋:右边靠墙摆着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粗布印花被褥,床板下面塞着一只装衣物的皮箱子,床铺上方的木板墙上,贴着一张沪上某女星的油彩画像。对面的窗户下摆了一张没上油漆的木桌子,桌子下有一张木椅。 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李定和周湘龙分别翻找了床铺、皮箱、桌子等可能隐匿电台的地方,但都没有找到。 其后,周湘龙又踩到床铺上,将那张女明星的油彩画撕开了一边,往里面看了看,又敲了敲墙壁,没发现壁橱或者暗格之类的东西。 “周先生,看来这里是没有电台了,我们再去王汉明的房间里找找吧!”待周湘龙从床上跳下来后,李定说。 周湘龙一边转动手电到处照射,一边说:“别急,我再想想看我们漏掉了哪里没有。” 说话间,他的手电光柱照到了地板上。 这地板也是木板铺就的,为了防潮,木地板与地面之间应该架空了几公分,所以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当看到这木地板后,周湘龙心里不由一动,迈步在地板上来回走了几遭,时不时抬脚跺两下。 最后,他在门口附近停下来,弯下腰用拳头敲击木地板,一边敲一边侧头竖耳聆听声音。 渐渐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用右手手指插进其中一块木地板的缝隙中,轻轻往上一抠,便将这块活动的木地板掀开了。 接下来,他又掀开另一块木板,露出一个用铁板盖住的四方形坑洞。 将坑洞上的铁板移开后,一个皮箱子出现在坑洞里。 “李先生,电台找到了。” 周湘龙把皮箱提出来,拉开拉链,里面装的正是一部电台。 李定跑过来,摸了摸那部电台,又往箱子底部瞅了一下,忽然惊呼道:“周先生,下面还有东西,有点像小鬼子的手雷,小心点。” 周湘龙用手电一照,只见在箱子底部右侧,紧挨着电台塞着一坨黑色的饼状物,乍一看,确实有点像鬼子的手雷。 周湘龙定睛打量了那饼状物几眼后,笑道:“李先生,这是鸦片烟膏,看来这家伙还是个大烟鬼。” 李定听说那是鸦片烟膏,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用手一拍大腿说:“周先生,这就对了,我知道王汉明为何会叛变投敌了。” 周湘龙是个提头知尾的聪明人,马上反应过来了,惊讶地问:“你是说,王汉明是染上了毒瘾后,被日本特务用鸦片控制住了?” “对,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得通王汉明为何甘愿给鬼子卖命:一个染上了毒瘾的人,不仅会失去自尊和廉耻,还会失去人性和良知。据我估计,王汉明就是被张广才用鸦片控制了,所以才会干出认贼作父、陷害姐夫的恶事来。”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点懊恼地说:“其实,我早就察觉他有点不正常。这一年多来,他身子骨越来越瘦弱,每日里无精打采哈欠连天,面黄肌瘦目光无神,完全就是一副典型的大烟鬼模样。 “可我和司令却都没往那方面想,以为他是劳累过度或是患上了什么疾病,还多次劝他注意保养身子。唉,作孽哟!” 此时,在胡振雷的卧室内,一场有点沉闷的谈话正在进行。 “汉明,你父亲、你姐姐、你两个外甥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在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之后,胡振雷忽然板起脸孔问。 王汉明垂下头,目光不敢与胡振雷对视,闷闷地答道:“当然记得,都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 “那你恨不恨日本鬼子?” “恨,所以我跟着你上山打鬼子来了。这几年来,我亲手打死的鬼子不下十个,算是给我爹和姐姐外甥报了血海深仇了。” 说到这里,他好像有了一点自信,抬起头看着胡振雷,反问道:“姐夫,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是嫌我杀的鬼子还不多吗?” 胡振雷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问:“前几日我跟郝老板秘密下山的事情,你告诉过其他人没有?” 王汉明的身子一抖,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下意识地摇头否定道:“没……没有,我怎么会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别人?姐夫,你莫不是在怀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胡振雷定定地盯着他,半晌没有做声。 王汉明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又心虚地把头垂了下去。 胡振雷看到他那副低眉顺目的可怜模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汉明,我问你:今晚你们虎营突袭鬼子粮仓的任务,为什么会突然取消?你想过其中的原因没有?” 王汉明嗫嗫地答道:“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只知道奉命行事,司令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没去考虑那么多。” “好,你既然不清楚原因,那我来告诉你:就在十多分钟前,我派到鬼子粮仓去执行监视任务的人,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我:在我向你布置完任务后大概一小时,鬼子突然开始向粮仓增兵,足足向那里增派了五六十名步兵和警察。 “很显然,粮仓那边的鬼子已经知道了我们要攻打他们的消息,所以才突然向那里增兵。我疑惑的是:突袭鬼子粮仓的任务,我是单独向你下达的,并且叮嘱过你要保密,鬼子为何会提前知晓我们的行动?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王汉明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胡振雷,脸上闪露出一丝决绝的表情,提高语调抗辩道:“姐夫,你是在怀疑我向鬼子通风报信吗?怪不得刚刚你要说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原来用意就在这里。 “你说突袭鬼子粮仓的事情,只跟我说过,那么军师呢?你跟他说过没有?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准备让军师带特务营的人随我们行动的,所以他也是知情人,你为何不怀疑他,只揪住我盘问个不休?” 第六十三章 关键问题 胡振雷见王汉明摆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抗争态势,不由勃然大怒,正准备出言呵斥,却见门帘一掀,李定和周湘龙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前者手里提着一只皮箱。 王汉明一见那只皮箱,脸色骤变,身子就像打摆子一般,开始不受控制地抖索起来…… 李定刚刚在门外听到了王汉明最后那几句话,将手里的箱子往他面前一蹾,冷笑一声说:“王汉明,你刚刚不是在质问司令为何不怀疑我吗?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不会认贼作父投降倭寇,不会自甘堕落吸食鸦片,不会丧尽天良陷害姐夫,不会无廉无耻辱没祖宗。” 痛骂了王汉明一番后,李定将皮箱的拉链拉开,露出里面的电台,对胡振雷说:“司令,这是从王汉明的亲随张广才房间里搜出来的电台,另外还有一块鸦片烟膏,足以证实他们两个人就是鬼子的奸细。” 胡振雷双目喷火,死死地盯住簌簌发抖的王汉明,沉声问道:“王汉明,你还有何话说?还要死硬到底吗” 王汉明垂头沉默半晌,眼眶里泛出了混浊的泪珠,良久才抬起头说:“姐夫,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杀要剐随你吧!” 胡振雷抬手在床沿上重重一拍,厉声喝道:“谁是你姐夫?从你投降鬼子充当汉奸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姐姐的弟弟、你外甥的舅舅,更不是我胡振雷的兄弟,而是全体中国人的敌寇仇雠! “亏你还好意思说出要杀要剐由你们的混账话!你若还有一丁点的廉耻之心,就应该自行了断,不要污了我们的刀、浪费了我们的子弹!” 李定见他越说越怒,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转头看着王汉明,问道:“王汉明,水有源树有根,你刚上山时,也是一条抗日好汉,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你能说说其中的原因吗?” 见王汉明沉默不语,李定又说:“既然你不好意思说,那我来给你剖析剖析吧:一年多前,你不知何故,染上了毒瘾,成为了一个瘾君子。 “因为山寨没有烟膏,那个日本奸细张广才便以提供烟膏为条件,诱使、胁迫你为鬼子卖命。你虽然与日本鬼子有血海深仇,但又控制不住毒瘾,于是便沦为了可耻的汉奸—我这猜测对不对?” 王汉明被这番话戳到了痛处,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化着,挣扎犹豫了几分钟后,终于彻底崩溃,突然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痛哭流涕地说:“司令、军师,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山寨的兄弟!对不起我冤死的父亲、姐姐、外甥!我罪该万死!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胡振雷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喝道:“站起来说!我见不得你这种软骨头样子!” 王汉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开始述说他被张广才拖下水的经过。 原来,前年六月份,王汉明在一次与鬼子的遭遇战中负伤,腹部中了一颗子弹。山寨的郎中给他取出子弹后,因为缺乏消炎药,他的伤口开始严重发炎,每天痛得死去活来。 当时,张广才是他的贴身卫士,每天为病床边服侍他。 有一天晚上,当王汉明的伤痛再次发作时,张广才给他点了一筒“旱烟”,让他抽几口舒缓一下疼痛的感觉。 奇怪的是:王汉明抽了一筒“旱烟”后,疼痛的感觉竟然轻了很多,甚至还有一种飘飘然的舒爽感。 从那天开始,他就依赖上了张广才给他点的”旱烟”,每天都要抽上两筒才舒服。 后来,他的枪伤好了,但对那种“旱烟”的依赖却更强了。 有一天,张广才突然对他说:“旱烟”已经没有了,如果要买,必须到县城去。 其时,王汉明早已知道那种所谓的“旱烟”,其实就是鸦片烟膏。但他就算知道,也已欲罢不能,每天不抽上两筒,浑身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啮咬,痛不欲生。 于是,他只能听任张广才摆布,按照他的意思向胡振雷请了假,跟随他去了牡江县城,进入一家大烟馆。 就在这家烟馆里,他被日本特高课的人秘密逮捕。鬼子并没有对他用刑,只是将他关了二十四小时,在他烟瘾发作的时候马上提审他,一下子就攻破了他的思想防线…… 待王汉明叙述完她变节的经过后,李定问道:“张广才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华人?他是怎么混进石柱寨的?” “他是华人,出生于吉林敦化县,其父曾经留学日本,在南满株式会社任职。张广才十几岁也去了日本学习,回国后先在关东都督府任职,后转到日本驻吉林总领馆特高课从事特务工作。 “两年前,他奉命潜入草头屯,投靠他一个远房亲戚。他那个亲戚名叫王汉楚,是我的本家兄弟。后来王汉楚在张广才的劝说下,带了几个失去田土的村民,加入到了我的虎营,张广才也跟着到了山上,并成为了我的卫士。” 李定忙问:“那王汉楚呢?他也是汉奸吗?” 王汉明摇摇头说:“不是,他也不知道张广才是日本奸细。而且,在那次我与鬼子的遭遇战中,他为了掩护我,被鬼子打死了……” 说到这里,他用手捂住脸,再次痛悔莫及地哭泣起来。 胡振雷越听越怒,忽然从枕头下掏出一把手枪,指住王汉明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混账东西!你为了满足你那可耻毒瘾,竟然忘掉了与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干出这等猪狗不如、辱没祖宗的恶事来,就算我想原谅你,天老爷也会收了你!与其让你遭天打雷劈,不如我现在一枪崩了你!” 周湘龙见他准备扣扳机开枪,忙一把扯住他的手,低声说:“胡爷,我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要问他,你别急着开枪。” 随后,他转眼看着王汉明,问道:“王头领,我想问你两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第一,绑架保安三团崔团长儿子的主意,是谁教给你的?第二,保安三团里面有没有日本奸细?如果有,他跟你们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第六十四章 三条建议 王汉明不认识周湘龙,忽听他发问,有点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胡振雷喝道:“王汉明,问你话的这位先生,是保安三团崔团长的朋友,你好好回答他刚刚提出的两个问题,不许欺骗隐瞒。” 王汉明点点头,答道:“保安三团里面,确实有个日本间谍。而且,这个间谍级别比较高,应该是牡江县所有潜伏的日本间谍的总联络人,也是张广才的直接上级。 “绑架崔团长儿子的主意,就是这个人提出来、并要求张广才督促我实施的。同时,崔团长儿子的相关信息,包括他在哪里读书、几点上学放学、由谁接送、有无保镖等,也都是这个人发电报告诉张广才的。” 周湘龙心里暗暗吃惊,问道:“保安三团的这个日本间谍,你见过没有?” “我没见过,但张广才有一次告诉我,这个人的代号是“夜莺”,是我们的直接上级,也是他在牡江县的联络人。他还说,适当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与夜莺的联络方式和暗语,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可以直接去跟夜莺联络,接受他(她)的领导。” 周湘龙有点着急地问:“那张广才告诉你联络方式与联络暗语没有?” 王汉明摇摇头说:“没有。” 周湘龙有点失望地追问:“凭你的感觉,这个夜莺是男的还是女的?张广才跟你提起过这个人的其他情况吗?” 王汉明再次摇头说:“张广才从来没有说过这个人的具体情况,所以我也不知道夜莺是男是女。”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李定侧耳倾听了一下,对胡振雷说:“司令,好像是特务营那边打枪,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去外面看看吧!” 胡振雷摇摇手说:“没必要,徐涛我还是放心的,只要他在营里,特务营就出不了大事。” 果然,枪声很快就停歇了。 几分钟后,特务营一个人匆匆进来禀报:十分钟前,被看押在特务营的张广才,突然抢下一个看守的步枪,打死了两个士兵后逃出看押他的营帐。徐涛亲自带警卫堵截追捕,将他击毙在特务营大营门口…… 周湘龙本想亲自去审问张广才,让他交代那个潜伏在保安三团的“夜莺”的具体情况,没想到他却被徐涛击毙了,心里连呼“可惜”,对胡振雷说:“胡爷,我的话问完了。” 胡振雷看了看王汉明,对李定说:“军师,你是掌管山寨刑罚的,王汉明这个汉奸该怎么处罚,你依山寨规矩决定吧,无需再来禀报我。” 李定应了一声“好”,到门口叫来几个警卫,押着王汉明往特务营走去。 胡振雷等李定等人出门后,长叹一口气说:“贤弟,愚兄御下失策、治军无方,导致至亲骨肉背叛,让你见笑了。” 周湘龙忙说:“胡爷快别这么说。王汉明意志薄弱、自甘堕落,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休怪不得您。”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用很诚恳的语气说:“刚刚您提到了治军的问题,小弟倒确实有几点不成熟的建议,想跟您交流探讨。” 胡振雷忙坐直身子,问道:“贤弟有何建议?但请直言,只要言之有理,愚兄无不从命。” 周湘龙说:“我有三条建议:第一,按正规军队的标准设立官兵体系和隶属关系。山寨现有官兵近六百人,可以按团的体系进行规整,狮虎豹和特务四大营,分别称为一、二、三营和特务营,四大营的长官称营长,以下依次是连、排、班长—” 胡振雷笑道:“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有什么意义?” 周湘龙正色答道:“胡爷,您别小看这换汤的重要性。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石柱寨义军是一支抗日队伍,不是胡子土匪山大王。因此,您必须按照正规军的标准建设这支队伍,这样才能博得老百姓的信任。 “如果你们一直以狮营虎营豹营划分队伍,而且其长官称为头领或者当家的,不仅显得不伦不类,还会让人觉得你们就是一支土匪队伍,对你们的抗日宣传有害无益。” 胡振雷偏着头想了想,说:“这一条容我再考虑考虑,请说第二条吧。” “这第二条,就是要进一步整肃军纪。我建议,山寨不仅要禁毒,还要禁嫖禁赌。毒的危害您已经看到了,王汉明的堕落就是典型例子。 “事实上,作为一支军队,赌和嫖的危害一点都不比毒小。赌博最容易滋生事端、引发争斗,甚至会导致兄弟反目、朋友成仇。而且一个人一旦有了赌瘾,跟毒瘾一样很难戒除。赌徒与瘾君子一样,一旦输红了眼,什么缺德冒烟的事都干得出来。” 胡振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这一点我同意,军队里确实应该禁毒禁赌。不过,禁嫖我觉得没必要。山寨里大部分都是光棍汉子,他们偶尔下山沾沾荤腥,只要不误事,还是应该给他们方便。” 周湘龙本想再说说嫖的危害,转念一想,胡振雷说得也有道理,便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按我的预测,最多在两年内,鬼子就会全面侵占满洲。到时候,你们石柱寨义军必须与其他抗日队伍紧密团结,拧成一股绳,这样才能抗击鬼子的清剿和进攻。如果还是像现在这样单打独斗,肯定会被鬼子剿灭。” 胡振雷惊讶地瞪大眼看着他,诧异地问:“贤弟,你怎么知道鬼子在两年内会全面侵占满洲?是不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周湘龙莫测高深地一笑,说:“胡爷,您别管我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只管相信我就是。” 胡振雷又问:“你说要我团结其他的抗日力量,到底是哪些?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周湘龙答道:“目前我知道的只有保安三团和红党地下组织。保安三团的崔团长一直在防范日军侵略,将来一旦鬼子全面侵略满洲,他肯定会奋起抵抗。至于红党地下组织,就不要我多说了,郝老板和我就是代表。我们的抗日决心,你应该是清楚的。” 第六十五章 丢卒保车 胡振雷经过这段时间一系列的变故,早已对周湘龙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时他也知道:周湘龙跟郝向辉一样,都是红党地下党员。 因此,对于周湘龙的第三条建议,胡振雷不假思索地点头应允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周湘龙带着崔杏芝、崔晓东姐弟,与胡振雷和李定告辞后,骑马下山。 “崔小姐,我们现在是去你家,还是去保安团团部?” 快要接近牡江县城时,周湘龙快马追上同乘一匹马的崔杏芝姐弟,高声问道。 “去我家吧,先让我妈看到我弟弟,让她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另外,我爸可能也在家里等待消息,去团部反而会扑空。” 二十几分钟后,两匹马行驶到县城东郊的一座红砖青瓦、被粉白围墙围住的小院落前——这里就是崔勇刚的私宅。 当看到两匹马驶近时,门口一个站岗的警卫立即转身进门通报。 很快,崔勇刚急匆匆地从院子里走出来,一把抱起刚从马上下来的儿子,然后抬起头来,虎目含泪看着周湘龙,用更咽的声音说:“周队长,谢谢你!犬子往后余生,皆拜周队长所赐,我一定叮嘱他牢记你的救命之恩。” 周湘龙正想谦逊几句,却见一个中年妇女在另一个女子的搀扶下,快步走过来,从崔勇刚手里抢过孩子,一边哭泣着,一边拼命亲吻孩子的脸颊。 崔勇刚等她亲吻得差不多后,用手指了指周湘龙,说:“淑珍,这位周队长就是晓东的救命恩人。” 这个被称为“淑珍”的中年妇女,就是崔勇刚的妻子梁淑珍。 听到崔勇刚的介绍后,梁淑珍止住了哭泣,忽然抱着儿子跪倒在地,给周湘龙连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地不住说“谢谢”。 周湘龙忙将她扶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您是我的长辈,怎么好受您这样的大礼?崔团长是我非常敬仰的一位长官,能为您一家稍效微劳,也是我的荣幸,您千万别多礼!” 这时候,刚刚搀扶崔夫人过来的那个女子走过来,红着眼对周湘龙说:“周队长,谢谢您。小少爷是从我手里被抢走的,若他遭遇不测,我也只能自尽谢罪。所以,您救了他,也等于是救了我……” 说到最后,她已经更咽难言,不住地用衣袖擦眼泪。 崔杏芝忙对周湘龙说:“周大哥,这是我向你介绍过的苏妈,是我家的保姆。” 周湘龙口里客套着,眼睛盯在苏妈身上,见她衣着精致整洁,五官虽然不算漂亮,但眼睛大而有神,皮肤也很白嫩,若不是崔杏芝称呼她为“苏妈”,周湘龙肯定以为她的年纪不超过三十岁…… “周队长,请到寒舍小坐,喝杯茶歇息片刻,我开车送你去警察局。”崔勇刚邀请道。 周湘龙正好有事要跟崔勇刚说,便接受了邀请,跟随他进入院子里,来到会客厅。 崔杏芝要进内室去洗澡换衣服,跟周湘龙打了一个招呼便离开了会客厅。苏妈端过来两杯茶后,也进内室照顾崔晓东去了。 当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后,周湘龙忽然压低声音问:“崔团长,您对贵团机要室的李玉了解吗?听令爱说,她的父亲目前在南满铁路局任职,与您是故交,对吗?” 崔勇刚惊讶地问:“你怎么忽然问起李玉的情况?她有什么问题吗?” 周湘龙点点头说:“我怀疑她是日本奸细。昨日我与令爱上山交赎金时,在黑熊山进山口遭到了一个日本狙击手的伏击,我们两个差点就成为了那个鬼子的枪下之鬼。” “什么?你们遭到了鬼子的狙击?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湘龙便把昨天中午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详详细细地讲述给崔勇刚听,末了说:“崔团长,昨晚石柱寨的义军抓到了两个鬼子内奸。据其中一个内奸交代,贵团有一个潜伏的鬼子间谍,代号‘夜莺’。昨日我与令爱在进山口遭遇狙击,应该就是‘夜莺’向鬼子通报了我们的行程,便安排狙击手提前在进山口伏击。” 崔勇刚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凝重,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问道:“你认为李玉就是那个夜莺对吗?” “嗯,她的嫌疑很大。” “有什么依据?” “据令爱说,她跟随我上山送赎金的事情,只告诉过两个人:一个是您家的保姆苏妈,另一个就是李玉。李玉是负责贵团收发报工作的,可以很方便地将我们的行程报告给鬼子。因此,我怀疑她就是夜莺。” 崔勇刚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挥挥手说:“走,我们去团部,秘密抓捕李玉,对她展开审讯。若她真是鬼子间谍,我一定饶不了她!” 十几分钟后,崔勇刚驱车赶到了保安三团团部,带着周湘龙来到机要室,却没看到李玉。 崔勇刚找来机要室主任王力,问道:“李玉呢?她去哪里了?” “报告团座,李玉今日没有来报到,卑职正准备去营房找她。” 崔勇刚脸色一变,转头看了周湘龙一眼,两个人心里同时生出了一个不祥的念头…… 事实证明:崔勇刚和周湘龙的预感是正确的:当他们在王力的引导下,匆匆赶到李玉休息的营房时,发现她不在。 随后,崔勇刚马上命令特务连的人在团部大院内和周围的山坡荒地上四处寻找,最后在一片小树林里找到了李玉的尸体。 周湘龙仔细检查了一下李玉喉咙上的伤口,判断她是被人用一把剪刀捅破喉咙后,再剪开了气管和颈上的大动脉,谋杀手段相当凶残。 “周队长,你对李玉的死怎么看?她就是夜莺吗?”崔勇刚有点懊恼地问。 周湘龙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怀疑她不是夜莺,但肯定是夜莺的手下,也是一个日本间谍。” 崔勇刚有点惊讶地问:“你怎么判断她不是夜莺?难道我们团里还有另一个间谍?” “据石柱寨义军抓住的那个日本奸细说,夜莺是牡江县所有潜伏的日本特务的总联络人,在潜伏特务中地位很高。 “像这种身份级别的日本特务,即使不慎暴露了,日本特高科也不会轻易将其除掉,最多是安排其撤离潜伏地而已。所以我判断,夜莺另有其人,李玉不过是鬼子丢卒保车的弃子而已。” 第六十六章 面子人情 崔勇刚听周湘龙说李玉可能不是夜莺,有点疑惑地问:“刚刚在我家时,你不是怀疑李玉就是夜莺吗?现在怎么又判断她不是夜莺了?” 周湘龙笑了笑说:“此一时彼一时。刚刚在您家的时候,我并没料到李玉会被杀,所以有理由怀疑她就是夜莺。但现在,她却被人谋杀了,证明她只是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小棋子,与夜莺在鬼子间谍机构中的身份地位不符。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种推断,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崔勇刚想了想,说:“周队长,我觉得李玉就是夜莺。因为鬼子昨日狙杀你和杏芝的行动失败,她面临暴露的危险,而她又是牡江县所有潜伏的鬼子间谍的总联络人,一旦被我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故此,鬼子间谍机构便安排杀手杀了她灭口。” 周湘龙仔细考虑了一下他的推断,点点头说:“您的分析也有道理,但愿她真的就是那个夜莺吧,否则的话,您的保安三团将后患无穷。” 崔勇刚有点郁闷地问:“周队长,保安三团只是一支维护地方治安的杂牌部队,军备和战斗力都比不上一个正规的陆军团,鬼子为何要煞费苦心地在我团安插如此高级别的间谍?” 周湘龙答道:“崔团长,您别小看了保安三团的重要性。贵团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往南可以攻击南满铁路‘吉—牡’支线的终点——草头屯火车站,往北可以攻击关东军牡江中队的营地,往东可以占据牡江县城,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更主要的是:您是一位有抗日雄心的军人,鬼子应该也深知这一点。若鬼子想全面侵占南满,牡江县就是他们首先要攻破的战略要地。而您的保安三团,届时必将成为他们侵占牡江县的劲敌。因此,他们未雨绸缪,在您的部队里安插级别较高的间谍,也就顺理成章了。” 说到这里,周湘龙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崔团长,据令爱说,昨日我们上山的消息,您家里的保姆苏妈也知道。这个苏妈的底细,您清楚吗?” 崔勇刚知道他问这话的含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周队长,你是不是怀疑苏妈也是鬼子间谍?这个你大可放心,苏妈十余年前经人介绍到我家做保姆时,我还没到保安三团任职,鬼子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猜到我将成为保安三团的团长,所以提前派一个间谍潜伏到我家吧!” 周湘龙也笑了起来,说:“只要您相信她没问题就好,我不过是随便问一句,没别的意思。” 崔勇刚沉默了一下,好像是不经意地说:“那个邹佑生,这两天一直在嚷嚷着要见你,说你能够证明他是立了大功劳的,还说他贪污赃款脏污固然有错,但功过相抵,团里应该从轻处罚他。对他这番辩解,你怎么看?” 周湘龙一听这番话,心里就明白了:崔勇刚准备买自己一个面子,对邹佑生从轻发落,所以才在此时突然向自己征求意见。 于是,他顺水推舟道:“昨日在您的办公室,我就说过与邹佑生类似的话:他虽然有错,但在抓捕毒贩谭新春、挫败谋杀谭新春的阴谋、捣毁葫芦沟毒巢等事情上,也确实立了大功。我虽然也不耻他的贪污行为,但总觉得军队应该赏罚分明,所以想为他求求情,请崔团长对他从轻发落。” 崔勇刚点点头说:“我会考虑周队长的建议的。这样吧,他既然几次三番要见你,等下我让炊事班炒两三个好菜,准备一瓶酒,你提着酒菜到羁押室去看看他,让他知道如果他被从轻发落了,纯粹是你周队长的面子,而不是因为他邹佑生立了多大的功劳。” 周湘龙见崔勇刚卖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忙向他道谢…… 中午十一点半,周湘龙提着保安团炊事班给他准备的一个食盒,在崔勇刚一个警卫的引导下,进入到团部大院南边的羁押所内,在十九号监舍内见到了邹佑生。 此时的邹佑生,蓬头垢面、双目红肿、容颜枯黯憔悴,戴着脚镣手铐缩在脏兮兮的草席上,本就矮小瘦弱的身躯蜷曲在一起,就像一只颜色发黑的大龙虾。 当监舍的铁门打开后,邹佑生有点惊恐地抬起头来望了这边一眼,但因为背着光,一时看不清周湘龙的容貌,所以并没有做声。 周湘龙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说:“邹连长,我探望你来了,还给你带来了一瓶酒、几个好菜,等下我请看守大哥给你打开脚镣手铐,我陪你喝几杯,咱们唠嗑唠嗑。” 邹佑生陡然间见到周湘龙,又听到他这番温和的话语,就好像在漆黑的夜晚突然见到了一丝光明,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忍不住扑翻身伏在周湘龙脚下,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周队长,请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被枪毙!你家里有财有势,姐夫又是县政府秘书,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 原来,昨天下午,特务连的代理连长吴桐提审了邹佑生,审讯期间暗示他:崔团长对他贪污赃款的事异常震怒,已经在团部长官会议上提出要枪毙他…… 得知这个信息后,邹佑生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后来是被人从审讯室抬回到十九号监舍的…… 周湘龙见他伏在地上涕泗横流,口口声声要自己救他的命,完全没有半点军人的风骨,心下既鄙夷又有点不耐烦,便说:“邹连长,你起来说话。听看守大哥说,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水米未进,一直在哭泣,先起来吃点饭菜吧!你再这样下去,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还要我救什么命?” 邹佑生抬眼看着他手里的食盒,战战兢兢地问:“周队长,你跟我说实话:你这酒饭是不是断头酒、送终饭?是不是喝完酒吃完饭后,就要拉我出去枪毙了?” 周湘龙又好气又好笑,见他吓得实在太狠,只好安慰他说:“你放心吧,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探望你的,来之前得到了崔团长的批准。你放心喝酒吃饭就是,若真的要给你喝断头酒吃送终饭,也是保安三团的人安排,轮不到我这个外人不是?” 第六十七章 代理连长 邹佑生听周湘龙说得有理,恐惧绝望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惊魂未定地问:“这么说,你真是来探望我的?崔团长真的允许你来看我?” 周湘龙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你被抓进来后,我马上去找了崔团长,向他陈述了你这几天为禁毒立下的功劳,并请他对你从轻发落——” “怎么样?崔团长答应你的请求了吗?”邹佑生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问。 “崔团长说了:你贪污受贿、徇私枉法,严重违犯军规,本来罪不可赦,但考虑到你有些须微劳,我又多次出面替你求情,所以决定给我一个面子,对你从轻处罚。” “真的?崔团长真的答应给你面子,对我从轻处罚?”邹佑生浑浊的眼珠子顿时冒出光来,有点不相信地追问。 “当然是真的。崔团长若是没答应我,怎么会允许我现在到监舍里来探望你?” 邹佑生听到这句话,紧绷着的心终于松弛下来,一屁股跌坐在草席上,有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道:“好了……我不会被枪毙了……我可以活下去了……” 周湘龙见他老是唠叨“被枪毙”,忍不住问道:“邹连长,你到底听谁说要枪毙你?” 邹佑生哭丧着脸说:“昨日下午,特务连代理连长吴桐提审我,告诉我说团座对我的贪贿行为极为痛恨,加之他的儿子又被石柱寨的胡子绑走了,心情很郁愤,所以我可能会成为他泄愤的牺牲品。我想想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就以为自己死定了。” 周湘龙诧异地“哦”了一声,脑海里急速地转了几下,马上明白了其中奥妙,不由哑然失笑,对邹佑生说:“邹连长,你上了那个代理连长的当了。” “上当?我上什么当?”邹佑生莫名其妙地问。 “你开动脑筋想想看:现在最盼望你快点被枪毙的人是谁?” 邹佑生鼓着眼珠子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吴桐想让我快点死?” “当然啊!他现在还是代理连长,肯定巴不得你早点被枪毙,他可以安安稳稳地转正。所以,他便故意出言恐吓你。如果能吓得你自寻短见最好,即使你没勇气自杀,也可以让你三魂吓掉两魂,从此变成一个废人,将来即使被释放,也没有心思和能力再与他去争连长的宝座。” 邹佑生仔细咀嚼了一下周湘龙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骂道:“吴桐这个王八蛋,他当副连长还是我向团部荐拔的,没想到反过头来就想咬我一口了。待我出去后,一定饶不了他。” 好像是为了呼应他这句话似的,外面走廊上忽然传来一声怒斥:“邹佑生,你骂谁是王八蛋?你饶不了我啥?” 人随声至,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出现在十九号监舍门口,瞠目瞪视着邹佑生,再次怒吼道:“邹佑生,你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还想出去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随后,他转眼看着周湘龙,喝问道:“你就是侦缉大队那个花花公子周湘龙吗?听说这几天你上蹿下跳的,想给邹佑生求情翻案,结果在我们团座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对不对? “我且问你:你是怎么进到这羁押所里面来的?是不是又用钱收买了这里面的看守?果真如此的话,马上夹着卵泡从这里滚蛋。否则的话,老子下令将你一索子捆翻,关在这黑牢里陪邹佑生。” 原来,这个高大汉子就是特务连代理连长吴桐,刚刚从外面调查一桩案子回来,听人说侦缉大队的周湘龙提着食盒到羁押所探望邹佑生去了,大惊之下,来不及询问周湘龙为何能进入羁押室,便匆匆赶过来,正好在走道里听到邹佑生最后那几句话…… 周湘龙见他凶蛮霸道之处,比邹佑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下颇为恼恨,却不想在这里跟他争闹,冷冷地扫视了他几眼,把双手伸出来说:“你有种现在就把老子捆起来,不捆你是我孙子!” 吴桐大怒,转身来到门口,朝外面两个看守吼道:“你们两个进来,把这个私闯监舍的王八蛋捆了,关到十八号房去。” 两个看守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忙过来低声劝道:“连长,这位周队长是团座的警卫李冬带过来的,可不敢随便捆他啊!” 吴桐吓了一跳,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吗?团座会允许他来监舍探望邹佑生?怎么可能?” 原来,第一次审讯邹佑生后,吴桐曾把他的口供给崔团长看,后者看完后,当着他的面就痛斥周湘龙,说他私自借用特务连刑讯室审问犯人,又怂恿邹佑生擅自调兵围剿葫芦谷毒巢,实属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一定要提请警察局严惩他。 因此,在吴桐的印象中,崔团长对周湘龙是深恶痛绝的,却根本不知道周湘龙昨日与崔杏芝秘密上了石柱寨,救出了崔团长的儿子。 正因为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所以当吴桐听说周湘龙是崔团长批准来探望邹佑生的时,既惊诧又大惑不解,忍不住向那个劝他的看守发出了质疑。 “连长,是真的啊!您不信的话,李冬还在值班室那边待着呢,要不要我去请他过来?” 吴桐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转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周湘龙,决定去问问李冬再说。 于是,他快步走出十九号监舍,急匆匆来到走道西端的看守值班室,推开门一看,李冬果然在里面看报纸喝茶。 “李冬兄弟,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看看?”对于崔团长的身边人,吴桐历来是称兄道弟客气万分的。 李冬忙站起来,笑着答道:“吴连长好。刚刚我奉团座之命,带侦缉大队的周队长过来探望一下邹佑生。” 吴桐点点头,试试探探地问:“团座怎么会允许周湘龙来探望邹佑生?是不是有上面的人给团座打了招呼?” 吴桐现在最担心的是周湘龙利用家里的财势,把邹佑生救了出去,威胁他的连长位置,所以便向李冬提出了这个问题。 李冬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清楚。吴连长您是知道的,我们位卑职微,又有军规约束,只能踏踏实实当差,不能也不敢去探问上面的事情,请吴连长体谅。” 第六十八章 变生不测 吴桐知道崔团长驭下甚严,他身边的警卫即使知道一些秘密,也轻易不敢对外透露,只好向李冬告辞,又不好意思再回十九号房去,以免被周湘龙讥讽嘲笑,于是便离开羁押所,往特务连营房走去。 刚走到营房大门口,忽听后面有人喊道:“吴连长,请留步。” 吴桐转头一看,认出喊他的人是警察局侦缉大队长谭澜,忙止住脚步,笑问道:“谭大队长有何见教?” 谭澜走过来,很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说:“兄弟,恭喜你荣升连长,我是特意来给你道贺的。” 吴桐苦笑了一下,有点郁闷地说:“谭兄,我连长前面还有‘代理’两个字呢,谈不上什么荣升。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等我把‘代理’两个字去掉后,再请谭兄喝酒。” 谭澜故作诧异地问:“邹佑生不是被抓了吗?听说崔团长准备判他重刑,甚至可能毙掉他。只要他翻不了身,你这连长位置不就稳了?” 吴桐摇摇头说:“我开始也以为稳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变故。” “什么变故?” 吴桐愤愤地说:“就是你们侦缉大队那个花花公子周湘龙,一直在挖空心思搭救邹佑生。就在刚才,他不知用了什么鬼伎俩,居然让我们团座答允他到羁押所去见邹佑生。 “你很清楚的,这周湘龙虽然臭名远扬,但他家里有财有势,姐夫又是县政府掌实权的秘书,若是下死力保邹佑生,说不定真能将他从牢房里捞出来。到时候,我这连长位置恐怕只能拱手相让了。” 谭澜这次是真的惊诧了,瞪大眼问:“你说什么?崔团长允许周湘龙去囚室探视邹佑生?不可能吧!” 吴桐用手一指南边的羁押所,悻悻地说:“我骗你干嘛?姓周的现在就在十九号囚室,与邹佑生把酒言欢呢!” 谭澜想了想,拉起吴桐的手说:“吴连长,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走,我们去找一家茶馆,边喝茶边慢慢聊。” 吴桐与谭澜相交多年,知道他心思缜密、反应敏捷,一眨眼就是一个鬼主意,自己现在面临的难题,正好可以向他讨教,于是便跟随他走出保安团大院,步行到附近的一家茶馆。 待茶馆伙计泡好茶出去后,吴桐迫不及待地问:“谭队长,你足智多谋、见识高远,麻烦给我分析一下:崔团长为何会允许周湘龙去囚室探视邹佑生?是不是意味着周湘龙的营救举措已经起到效果了?” 谭澜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又眯着眼思考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不这么看。据我所知,你们崔团长是个端方耿直、嫉恶如仇的人,最瞧不起的是周湘龙之类的花花公子,最痛恨的是邹佑生之类的贪腐分子。 “就在两天前,崔团长曾经让他的女儿给我们警察局送了一份公函,要求我们局里严惩周湘龙,理由是他行贿收买邹佑生,私自借用特务连刑讯室逼供嫌犯,还诱使邹佑生瞒着他这个团长擅自调兵。 “况且,崔团长又是个极清廉的长官,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贿金礼品,也不会因为受贿而徇私枉法。故此,周湘龙就是再有钱,我料定他也无法收买崔团长,更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就让崔团长改变严厉惩处邹佑生的决定。” 吴桐不解地问:“既如此,崔团长为何又允准周湘龙去囚室探视邹佑生?” “我猜测,这是周湘龙的姐夫杜穆儒给崔团长打了招呼。崔团长虽然刚直,但保安三团毕竟驻扎在牡江县,与地方政府的关系不能搞得太僵,所以崔团长便买了杜穆儒一个面子,允许周湘龙去探视一下邹佑生。” 说到这里时,谭澜停顿下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徐徐说:“吴连长,你现在最担心的是周湘龙会将邹佑生救出来,对不对?” 吴桐点点头说:“没错,我现在确实有点担心。” “如果有个机会可以把周湘龙送进牢房,你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搏一搏?” 吴桐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机会?只要能把周湘龙送进牢房,邹佑生就死定了,我当然愿意一搏。” 谭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说:“今天早晨八点半,有一个石柱寨的土匪小头目突然向我们侦缉大队投诚,供出了一件窝藏土匪头子胡振雷的大案。那个窝主,就是临蛟镇韩家诊所的老板韩忠奇,也就是周湘龙的挂名岳父。” 吴桐惊讶地瞪大了眼,问道:“那个投诚的土匪小头目,难道不知道周湘龙是侦缉大队的副队长吗?他怎么选择向你们投诚?” “他根本就不认识周湘龙,更不知道韩忠奇与周湘龙的关系。” “他叫什么名字?是因为什么而选择投诚的?” “他叫王汉生,其堂哥王汉明是石柱寨五大头领之一,也是匪首胡振雷的妻舅。据王汉生交代,昨夜他的堂哥王汉明因为通敌罪名,被胡振雷抓捕并处决了。他担心受到牵连,所以选择向警察局自首。” “他是从石柱寨逃出来的吗?” “不是。王汉生一直在县城为石柱寨充当眼线,前日夜间,他与县城的另一个名叫黄九的匪徒,一起去了临蛟镇韩家诊所,在诊所的地下室见到了正在养伤的匪首胡振雷。午夜时分,他们将乔装打扮后的胡振雷背进一辆马车,运送到黑熊岭山脚下,然后换乘马匹上到石柱寨。完成任务后,王汉生第二天清晨就返回县城了。 “今天一大清早,有一个从石柱寨逃下来的匪徒告诉王汉生,他的堂哥王汉明因为给日本人当奸细,凌晨三点被胡振雷下令处决,同时还要对王汉明的亲信进行审查,所以他的好几个心腹部下都逃下山了。王汉生闻之此信后,便赶到侦缉大队自首了。” 吴桐兴奋地问:“韩家诊所窝藏匪首,周湘龙知情吗?” 谭澜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何止知情?我认为匪首胡振雷就是周湘龙藏匿到韩家诊所去的。” “你有什么依据?” “前两天我偶然听你们特务连三排的一个兄弟说,前不久他们奉命去临蛟镇搜捕匪首胡振雷,在搜查韩家诊所时,周湘龙突然骑马赶到,先是阻拦三排的人进入韩家诊所,后来又拿出几百大洋贿赂搜查人员,使这次行动不了了之。 “当时,我对这个传闻并没有在意,以为周湘龙只是不想让官兵去骚扰他岳父的诊所。但现在与王汉生交代的事情联系起来后,我才豁然开朗:胡振雷就是周湘龙藏到韩家诊所去的。” 第六十九章 借刀杀人 吴桐听说周湘龙就是窝藏匪首胡振雷的始作俑者,激动得满脸放光,用手一拍茶桌,嚷道:“果真如此的话,周湘龙就是犯了通匪大罪啊!严重的话,那是要杀头的!” 谭澜忙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提醒吴桐声音不要太大了,然后低声说:“听说你们崔团长的儿子前几日被石柱寨的匪徒绑上山了,要五十条大黄鱼赎人,这个事进展如何?崔团长儿子赎回来了没有?” 吴桐摇摇头说:“我们团座将此事瞒得紧紧的,谁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但据我估计,恐怕凶多吉少,因为团座家里根本拿不出五十条大黄鱼去救人,又不可能低三下四去向匪徒求情,所以匪徒撕票的可能性很大。” 谭澜用手掌揉搓着茶杯,阴阴地一笑说:“这样最好,若崔团长的儿子被撕票,他就与石柱寨的匪徒有了不共戴天之仇。若得知周湘龙曾经藏匿过匪首胡振雷,崔团长定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也肯定会追究周湘龙通匪的责任,这对你吴连长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取悦崔团长的好机会啊!” 吴桐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疑问,斜眼看着谭澜,问道:“谭队长,王汉生是向你们侦缉大队投诚的,你们怎么不直接查办这个通匪案子?” “吴连长,你连这个也想不通吗?第一,这案子涉及到周湘龙,他是侦缉大队副大队长,若由侦缉大队侦办,你觉得会查出什么结果吗? “第二,警察局属县政府管,而周湘龙的姐夫杜穆儒是县政府秘书,若我们去侦办此案,杜穆儒肯定会包庇袒护。但保安三团就不同了,你们直属省政府保安处,县政府管不到你们,杜穆儒也就无法包庇他小舅子了,所以由你们侦办这个案子,是最妥当的。” 吴桐点点头说:“这倒也是。谭队长,如果这个案子由我们特务连接手,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谭澜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我将王汉生移交给你,由你对他开展突审,获取其口供后,你马上带人赶到临蛟镇,抓捕韩忠奇,对马上对他展开审讯,要他交代窝藏匪首的主谋。只要他咬出了周湘龙,你就可以请示崔团长拘捕他。” “好,就按你这思路办!” 在谭澜和吴桐密谋的时候,周湘龙已经在囚室里与邹佑生喝完了那瓶酒,安慰了他几句后,便离开了羁押所,回到崔勇刚的办公室。 “周队长,你姐夫就是县政府的杜秘书,对吗?”当周湘龙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崔勇刚动问道。 “是的,您与他相熟吗?” “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但并没有深交。听人说,你姐夫是燕京大学国文系的高材生,博学多才、儒雅倜傥,我倒是很想跟他结交成好友。这样吧,中午我做东,请你和杜秘书一起到县政府附近的山珍楼喝杯酒,如何?” 周湘龙知道姐夫一直很敬佩崔勇刚,也很想结交他,很高兴地应道:“好的,我现在就给我姐夫打电话。” 崔勇刚将办公桌上的电话推给他,周湘龙拿起话筒,接通了杜穆儒办公室的电话。 铃声响了几下之后,对面有人接听了,却不是杜穆儒。 接电话的人告诉周湘龙:杜秘书的岳父今天生日,他请假回临蛟镇贺生去了。 周湘龙挂断电话,用手一拍额头,以自责的语气说:“该死,我怎么把父亲的生日都忘了?崔团长,我姐夫去临蛟镇给我爸庆生去了,咱们改日再约吧,我得马上赶回家里去,估计我爸我姐找我都找疯了。” 崔勇刚忙站起身说:“今天是老太爷生日吗?那正好,我本来准备这两天去临蛟镇拜访老太爷,感谢他慷慨解囊搭救犬子性命。既然今日是老太爷寿辰,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开车与你一起去临蛟镇吧!” 周湘龙知道崔勇刚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迟早会去家里拜谢父亲提供赎金的恩情,便也不假惺惺地客套,说:“那就有劳崔团长了,正好我父亲、我姐夫都很敬仰崔团长,您若能光临寒舍,他们都会高兴的。” 临蛟镇是个大镇,所以有一条连接县城的简易公路。崔勇刚驾驶一台军用吉普车,载着周湘龙一路驱驰,大约在十一点半左右到达了周家大院大门口。 周湘龙从车上跳下来,对一个看门的家人说:“快进去禀报老爷和姑爷:保安三团崔团长前来给老爷庆贺寿辰,请他们到荣禧堂门口迎接一下。” 崔勇刚提着给周铁梁买的贺生礼品,走到大门口,笑道:“周队长,搞得这么隆重客套干什么?我们直接进去吧!” 周湘龙带着他进入大院,来到荣禧堂前,看到父亲、姐夫以及岳父韩忠奇已经站到了大门口。 看到崔勇刚过来,杜穆儒忙迎过来,向崔勇刚抱拳行礼,笑容满面地说:“崔团长大驾光临,我们事先没得到信,有失远迎,请崔团长恕不恭之罪!” 崔勇刚忙说:“杜秘书太客气了。听周队长说,今天是老太爷的千秋日,崔某不揣冒昧,特意登门来给老太爷添福添寿。” 杜穆儒接过他手里的礼品,带着他来到周铁梁和韩忠奇面前,给他们做了介绍。 周铁梁没想到崔勇刚竟然会亲自来给他贺寿,高兴得满脸放光,一路打躬作揖将他迎进客厅,请他在西位坐下,吩咐丫鬟泡茶,然后便陪着他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此时,在保安三团特务连刑讯室,吴桐已经获取了王汉生的口供。为了尽快抓获韩忠奇,他午饭也不吃了,调了一个排的兵力,乘坐两台军用卡车往临蛟镇赶去。 到达临蛟镇后,吴桐吩咐将卡车停在镇子外面,他亲自押着王汉生,率领三十多个特务连官兵,直扑韩家诊所,将其团团包围。 随后,他吩咐士兵冲进诊所,搜寻一遍后没找到韩忠奇,便抓来一个护士审问,得知韩忠奇去周家大院给亲家贺生去了,便马上又率兵赶到周家大院南门,准备冲进去抓人。 第七十章 弄巧成拙 此时,周家大院门口两个守门的家丁,见吴桐一伙来势汹汹,转身就想跑进院内去报信,却被几个士兵追上来摁倒在地。 吴桐走到一个家丁面前,用手枪顶住他的额头,凶神恶煞地喝问道:“你家老爷的寿宴摆在哪里?韩忠奇在不在里面?” 那个家丁战战兢兢地答道:“寿宴摆在荣禧堂,韩老爷应该在宴席上。” “荣禧堂在院子里的哪个方位?从大门进去后怎么走?” 原来,吴桐料定此刻韩忠奇正在寿宴上喝酒,但周家大院面积很大,里面屋宇众多,若不搞清楚寿宴摆在哪里,自己带人贸然闯进去的话,一时半刻很难找到摆寿宴的地方,还会惊动韩忠奇,他随便往哪个屋子里一躲,找寻他就要大费一番周折…… 那个家丁被手枪顶头,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答道:“荣禧堂就在……在最……最南面,从大门进去往……往北走,看到的第一座院……院子就是……” 此时,在荣禧堂西侧的餐厅内,开了三桌寿宴:第一桌是寿星周铁梁、崔勇刚、韩忠奇、杜穆儒、周湘龙和另外三个临蛟镇有点名望的缙绅,其余两桌是周家的亲朋好友以及几个有头脸的管家和掌柜。 酒宴正酣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跟着,一个在外面打招呼的家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语无伦次地向周铁梁禀报说:“老爷,不好了。外面闯进来一群当兵的,已经把荣禧堂包围了,说是来抓韩老爷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群端着步枪的士兵便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三张桌子上的人,吓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客人身子一哆嗦,好几个人手里的筷子掉落到了地上。 因为崔勇刚在最里面一桌,又坐在背对大门的主宾位置上,所以特务连的人都没认出他来。 冲在最前面的吴桐举着手枪,一边比划着,一边高声喝道:“韩忠奇是谁?给老子站起来!” 韩忠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算镇静,很从容地站起身来,问道:“老朽就是韩忠奇。这位军爷,老朽究竟犯了什么罪?” 此时,崔勇刚已经听出了吴桐的声音,心里既诧异又恼怒,本想立即转过头来呵斥他,但见韩忠奇已经主动站起来了,并询问吴桐他犯了什么罪,便想听听吴桐所为何来,于是便没有回头,继续端坐在位置上,侧耳聆听。 周湘龙认出这些人是保安团特务连的,心下诧异万分,忍不住看了崔勇刚一眼,见他端坐不动,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和恼怒的表情,知道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毫不知情,便也坐着不动,静观事态发展…… 吴桐一边往韩忠奇那边走,一边冷笑着说:“韩忠奇,你给老子装糊涂是不是?你自己犯的罪,自己不清楚吗?” 韩忠奇没有计较他的无礼,朝他拱拱手说:“军爷,老朽乃一守法郎中,毕生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己任,从不干苟且违法勾当。军爷说老朽装糊涂不肯认罪,委实冤枉。” 吴桐冷笑一声说:“好一个悬壶济世的守法郎中。你既然装糊涂,那我提醒你一下:石柱寨匪首胡振雷,是不是在你的诊所地下室藏匿了几天?他腿上的枪伤,是不是你给他治好的?” 在问话的同时,吴桐已经欺近到韩忠奇身边,见他在自己的逼问下沉默不语,便转过头朝后面一挥手,喝道:“来人,把这老贼绑上,押回连里去。” 几个士兵立即飞奔过来,正准备去抓韩忠奇,一直背对着吴桐坐着的崔勇刚突然站起身来,转过脸冷冷地看着吴桐,沉声喝道:“吴桐,是谁唆怂你到这里来抓人的?” 吴桐此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韩忠奇身上,根本没去瞧其他人,猛然间看到崔勇刚站在自己面前,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确信这个与韩忠奇同坐一桌的客人,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崔团长后,心下顿感不妙,结结巴巴地答道:“报……报告团座:卑职得到情报,说韩……韩老爷几日前藏匿了匪首胡振雷,所……所以率领三排的人前来捉拿……” 那几个冲上来准备捆绑韩忠奇的士兵,陡然间见到崔团长也在酒桌上,都吓了一大跳,赶紧退开几步,其余的士兵也赶紧把举着的枪放下。 崔勇刚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用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盯住吴桐,冷冷地问:“你的情报是从哪里得来的?为什么不向我报告就擅自行动?” “回团座:今天早晨,有一个石柱寨的土匪小头目向警察局侦缉大队投诚,供认说他前日夜间,曾经到韩家诊所地下室将匪首胡振雷接出来,送到了石柱寨匪巢中。因此卑职认为韩老爷涉嫌通匪,便带人前来抓捕。” 吴桐此时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清醒了一点,赶紧向崔勇刚解释原因。 崔勇刚明白了事情原委后,不想再在这里询问吴桐,以免其他客人尴尬,便转头对上首的周铁梁拱拱手,满怀歉意地说:“今日保安团的人扰了老太爷的寿宴,在下深感抱歉。崔某暂时告退,到外面去查明原因后,再进来向您赔罪。” 周铁梁忙起身说:“崔团长,这是一场误会,你事先也不知情,赔罪的话就不要说了。只盼崔团长查明事情真相,还我亲家一个清白,老朽感激不尽。” 崔勇刚点点头,对周湘龙说:“周队长,此事牵涉到令岳,请跟我出去一下,一起去查查事情的原委。” 周湘龙应了一声好,跟在崔勇刚和吴桐后面走出餐厅,来到外面的院子里。 崔勇刚问吴桐:“那个投诚的匪徒呢?你们带来了没有?” 吴桐忙答道:“带来了,就在大门外面,等着指认韩老爷。” “将他带进来,我来问问他。” 吴桐忙跑出去,把王汉生带了进来。 崔勇刚扫视了王汉生几眼,问道:“你就是那个投诚的匪徒?叫什么名字?在匪徒中任什么职务?” “报告长官,小人名叫王汉生,原来在石柱寨虎营担任小队长,两年前被派到牡江县城当山寨眼线。” 第七十一章 即刻枪决 崔勇刚听说王汉生曾在石柱寨担任过小队长,用揶揄的语气说:“这么说来,你在匪巢中混得还不错嘛,为何突然想起要向警察局投诚?” “回长官:小人堂兄王汉明是石柱寨虎营的当家人,昨晚突然被匪首胡振雷下令拘捕,并于凌晨三点被处决。小人担心遭受池鱼之殃,决定向警察局投诚,期望立功赎罪,保住小人的命。” 崔勇刚听到他最后那句话,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又问:“你堂兄是因为什么被处决的?” 王汉生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听一位逃下山的兄弟说,胡振雷怀疑我堂兄给日本人当奸细,所以下令处决了他。” “这么说来,你堂兄是一个汉奸?”崔勇刚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王汉生垂头不做声。 崔勇刚用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盯住他,喝问道:“你老实交代:你有没有跟着你堂兄给日本人做过事?” 王汉生慌忙摇手说:“没有,绝对没有!” “既然没有给日本人当奸细,你为何要害怕?为何要担心被牵连?难道你们山寨的规矩是一人犯罪、株连九族吗?” 王汉生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嗫嗫地辩解道:“我真的不是日本奸细,对我堂兄当汉奸的事也毫不知情,只是担心胡振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杀掉,所以才选择向政府投诚……” 崔勇刚转头看了一眼周湘龙,见他表面上虽然很镇静,但眉宇间却隐隐露出一丝忧色,心下顿时雪亮:王汉生交代的都是事实,韩忠奇确实曾经藏匿过胡振雷,而且周湘龙肯定知情…… 有了这个判断后,他马上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王汉生,冷笑一声说:“王汉生,你别自作聪明,对你投诚的真实目的,明眼人洞若观火:你与你堂兄一样,都是日本奸细。只不过昨晚你不在石柱寨,侥幸逃脱了诛杀。 “你自知石柱寨匪徒迟早会跟你清算当汉奸的这笔账,为了活命,便向警察局投诚,想获得政府的保护。同时,你捏造了韩忠奇先生窝藏匪首胡振雷的事实,想通过诬陷他人来达到你‘立功赎罪’的目的,对吗?” 王汉生听崔勇刚语气不善,预感到大祸临头,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一边拼命磕头,一边涕泗横流地辩解说:“长官,冤枉啊!我不是汉奸……我招供的都是事实,韩忠奇确实藏匿过胡振雷。不信的话,长官可以去韩家诊所看看,那里有个地下室,就是藏匿胡振雷的地方……” 吴桐也听出了崔勇刚的弦外之音,心里一急,也顾不得揣摩他这样做的真实意图了,面红耳赤地为王汉生分辩道:“团座,刚刚我们去韩家诊所看了,那里确实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地下室,王汉生若不是真的去那里接过胡振雷,是不可能知道有这个地下室。 “另外,王汉生的供词中,时间、地点、环境、当事人、细节、对话等等,都非常详尽具体,且符合逻辑,不像是捏造出来。至于他是不是汉奸,我也问过他,他说这两年他一直在县城做眼线,根本不知道王汉明已经变节成为了日本奸细。 “至于为何要向政府投诚,他也做了解释:他是王汉明的堂弟,原来在虎营任小队长,算得上王汉明的心腹和亲信。王汉明被处决后,他担心匪首胡振雷会清理门户,将所有与王汉明关系密切的人统统除掉。为了活命,他才选择投诚的。我觉得他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应该是可信的。” 崔勇刚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吴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我看你这个代理特务连长是当到头了!” 吴桐吓了一跳,有点慌乱地问:“团座,属下怎么被人当枪使了?请您赐教。” “我且问你:王汉生是向哪里投诚的?” “是向警察局侦缉大队投诚的。” “侦缉大队为何不直接侦办这个案子,而要你来当这个出头鸟?” 吴桐看了一眼周湘龙,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答道:“侦缉大队的谭澜说,这个案子可能会牵涉到周湘龙副队长,他们需要避嫌,所以只能移交给特务连侦办。” 崔勇刚“哼”了一声,又问:“你知不知道谭澜与周队长一直有仇怨?” “这个……我听说过一点,说周队长抓了谭澜的一位贩卖鸦片的本家兄弟,还查处了他小舅子经营的毒品加工场所,两个人因此结下了仇怨。” “你既然知道谭澜与周队长有仇怨,在接这个案子时,为什么不过过脑子想一想:谭澜为什么要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办理?假若王汉生交代的问题属实,这是一桩唾手可得的功劳,只要查实了,不仅可以立功,还可以趁机把周队长送进牢房。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谭澜为什么不直接侦办,却要推给你?你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见吴桐鼓着眼珠子不做声,崔勇刚继续说:“我来提醒你一下吧:这个所谓的‘窝藏’匪首的案子,纯粹就是谭澜一手炮制的,目的就是想陷害周队长。王汉生的那一套供词,就是谭澜编造出来的。他之所以把这个案子推给你,就是想借刀杀人,让特务连替他出头扳倒周队长——” 他刚说到这里,王汉生又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长官,冤枉啊!我招供的都是实情,并不是谭队长编造的……我冤枉啊……” 崔勇刚脸一沉,忽然提气喝道:“来人,把这个狗汉奸拖到大院外面去,即刻枪决!” 几个士兵立即冲上来,抓住王汉生,将他横拖竖拽地往大院外面拖。 王汉生一边嚎哭喊冤,一边拼命挣扎。 一个士兵抡起手里的步枪,一枪托砸在他的下巴上,嚎哭声顿时哑了…… 吴桐眼睁睁地看着王汉生被拖出大门,嘴巴张了张,想劝崔勇刚枪下留人,但一看他铁青的脸色,吓得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几分钟后,大院西边传来几声枪响。 崔勇刚听见枪响后,对吴桐挥挥手说:“你马上率队回营,记住:王汉生的案子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不许再议,谁若再多嘴多舌,军法处置!” 第七十二章 一举三得 王汉生投诚检举韩忠奇窝藏匪首的事件,在崔勇刚果断的干涉和处置下,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令周湘龙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当天晚上,在与杜穆儒谈到王汉生的案子时,周湘龙提议道:“姐夫,这个谭澜太阴毒了,明知我捏住了他的把柄,却还在挖空心思想把我弄进牢房,简直是不进棺材不掉泪。 “我估计,日后只要有机会,他还会想方设法陷害我,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将谭新春和郑二虎的供词交给柳县长,请县政府撤职查办他和贾端方,不再给他们蹦跶的机会。” 杜穆儒摇摇头说:“湘龙,事情远没有你想像的这么简单。实话告诉你吧:柳县长其实早就知道这个案子了,是我向他私下汇报的。当时他也很愤怒,准备下令查处贾端方和谭澜。但就在那时,他突然接到了两个电话,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周湘龙惊讶地问:“柳县长接到了谁的电话?” “一个是省民政厅王副厅长的,一个是省警察署邓副署长的。他们几乎同时给柳县长打电话,为贾端方开脱求情。你是知道的:柳县长和我这样的县政府主官,都是由民政厅任命的。 “警察署那个邓副署长的求情我们可以不理睬,但民政厅王副厅长的面子,柳县长却非买不可。因此,柳县长也无可奈何。据我估计,王副厅长和邓副署长,要么就是在葫芦沟那个毒品基地有股份,要么就是被贾端方谭澜花钱收买了,所以县政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周湘龙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们捣毁了葫芦沟的毒品基地后,贾端方和谭澜并不如何惊慌,谭澜还敢在我背后下黑手,一点都不怕我拿那些供词去举报,原来他们背后有这么强硬的靠山。看来,这民国政府真的是腐败到家了。” 杜穆儒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放眼整个满洲,各级政府官员要么尸位素餐,要么贪酷无度,要么向日本人卖身求荣,只怕过不了三五年,这满洲就会沦为日本人的殖民地了。” 周湘龙心说哪里要四五年,再过一年多,整个满洲就要沦陷于鬼子的铁蹄之下了。 不过,这话他是不能跟杜穆儒说的,便问道:“姐夫,假设满洲真的被鬼子侵占了,你准备怎么办?” 杜穆儒苦笑一声说:“还能怎么办?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只能辞掉官职逃到关内去,打死不做汉奸罢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周湘龙走进警察局办公楼,赫然发现崔杏芝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正站在一楼楼道口与贾小华有说有笑地交谈。 当看到周湘龙进来后,崔杏芝含笑瞟了他一眼,对谈兴正浓的贾小华说:“贾先生,我找周队长说点事,失陪了!” 说着,也不管贾小华脸色如何,迎着周湘龙走过去,笑吟吟地说:“周队长,你还是改不掉迟到的老毛病啊,我都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了。” 贾小华听到她这番话,这才知道她是来找周湘龙的,心里不由再次生出一股强烈的嫉妒之情,恨恨地瞪视了周湘龙几眼,转身上楼去了。 周湘龙笑道:“崔小姐,我可是从临蛟镇赶过来上班的,七点半就动身了,这个应该不算迟到吧!” 崔杏芝抿嘴一笑,说:“刚刚跟贾小华瞎聊了半个小时,口干舌燥了,你请我去你办公室喝杯茶吧!” “好,只要崔小姐不嫌弃我们办公室的茶杯脏就行。” 在上二楼时,周湘龙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文件袋,开玩笑道:“崔小姐该不是又来送要求警察局严惩我的公函吧!” 崔杏芝笑道:“你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啊!不过你放心,这次的公函与你无关,是关于押送红党头子王立书去省城的协调函。” 周湘龙心里一跳,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怎么?王立书要转送到省城去吗?” “嗯。省保安处向我们三团来函,要求我们与警察局协调,双方协作将王立书押送到省里去受审。” 周湘龙本想再向她打探一点详情,但担心崔杏芝对自己产生怀疑,便忍住了继续打探的欲望,转移话题问:“邹佑生现在情况怎么样?放出来了没有?” “放出来了。昨天下午我爸从临蛟镇回来后,便召集长官部的长官们开了一个会,做出两项决定:一是将吴桐调离特务连,安排到三营一连任连长;二是将邹佑生降为副连长,但仍主持特务连的工作,同时罚了他一年的薪饷。” 周湘龙一听这个结果,便知道崔勇刚又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面子:将吴刚调离特务连,可以防止他继续纠缠那个“窝藏匪首”的问题,同时如他所愿将他提升为三营一连连长,既可以堵住他的嘴,又可以消除他心里的怨气,还可以给邹佑生保留连长的位置,可谓一举三得、用心良苦…… “怎么样?对我爸的这个安排,你还满意吗?” 见周湘龙沉吟不语,崔杏芝含笑问道。 “满意,当然满意!” 进入办公室后,周湘龙见左峰不在,便请崔杏芝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然后从茶几上拿起一只待客的杯子,到茶水间洗干净后,给崔杏芝泡了一杯茶,两个人便开始闲聊。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后,周湘龙好像是不经意地问:“崔小姐,你们保安团是谁具体负责押送那个红党头子?” “应该是特务连吧!抓红党分子本来就是特务连的事,押送红党头子去省城,自然也是特务连承担啊!” “你知道大概什么时候会将王立书押去省城吗?” 这句话一问出口,周湘龙就后悔了:如此赤裸裸地打探转送王立书的时间,会不会引起崔杏芝的怀疑? 幸好,崔杏芝好像根本没察觉周湘龙的急迫之情,随口答道:“应该就在这几天吧,具体时间我也不大清楚。今天这份公函,就是来邀请你们贾局长和谭大队长去我们团里开协调会,在会上再具体商议押送王立书的时间、路线、安保措施等等。” 第七十三章 挑拨离间 周湘龙很清楚:营救王立书的唯一机会,就是在押送他去省城的路上。 但是,要在押送途中救出王立书,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必须有一支战斗力比较强的营救队伍。他估计,鉴于王立书的特殊身份和重要性,保安团至少会抽调一个班的兵力押送,侦缉大队也可能会安排一个小队约八个人协助。 两者相加,武装押送王立书的人员可能会达到二十人。如果靠自己单打独斗去救人,就是功夫再高、枪法再好,也不可能把王立书救出来,相反还可能送掉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去救人,必须乔装打扮以后才能行动。万一自己受伤被俘,或者当场牺牲,真实面目就会曝光,那样会害死家里人的。 因此,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他万万不可擅自行动去救人。 当然,营救队伍他早就谋划好了:找胡振雷借兵。 上次郝向辉就准备向他借兵劫狱的,他也答应了。周湘龙是他的救命恩人,还帮助山寨清除了日本奸细,就算出于报恩,估计胡振雷也会很爽快地答应借兵的。 所以,营救队伍不成问题。 第二,必须掌握押送的具体时间和路线。 首先是时间。因为事先要向石柱寨借兵,而且营救队伍必须提前在押送途中埋伏好,所以周湘龙至少要提前一天知道押送的具体时间才行。 其次是路线。从牡江县城去省城,有三条备选路线。 第一条路线是走牡江县至省城的公路,用军用卡车押送。这条路线的优点是没有中间换乘环节,可以从起点直达终点。缺点是沿线要经过好几个红党地下组织活跃的地区,很可能在中途被劫囚车。 第二条路线是走水路。从云石渡口登船,沿牡江顺流而下,十个小时左右可以到达省城。走水道的优点是相对比较安全,因为从牡江县城到云石渡口,只有几公里路,红党地下组织在轮船上劫走王立书的可能性也很小。缺点是路上花费的时间较长,且轮船上人员复杂,难保不发生意外。 第三条是乘火车。从县城驱车二十分钟,到达望牡镇火车站,登上火车后只需四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省城火车站。优点是押运时间较短,且沿途大部分是日本人势力范围,红党地下组织难以采取营救措施。缺点是中途换乘环节较多,红党如果采取营救措施,也有机会。 这三条押运路线,各有优缺点,周湘龙无法预知押送队伍会选择哪条路线,所以也必须提前一天得到准确信息,才能给营救队伍找到最佳的伏击地点。 根据以上信息,若想要成功营救出王立书,周湘龙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要获取押送王立书的具体时间和路线。 当明白了自己的当务之急后,周湘龙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用邹佑生获取情报。 他很清楚:邹佑生虽然贪婪无度人品低劣,但工作能力肯定是很强的,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在崔勇刚的保安团爬到特务连连长的职位上。 因此,他肯定会具体负责这次的押送行动。 而现在,邹佑生对自己感恩戴德,只要找到一个好机会,比如请他喝酒把他灌醉,或许就可以从他的口中套问出具体的押送时间和路线…… 从崔杏芝口中得知:协调会议就在当天下午召开。为了保密,与会人员只有六个人,分别是警察局局长贾端方、侦缉大队长谭澜,保安三团团长崔勇刚、参谋长秦云豪、主持特务连工作的副连长邹佑生、机要室主任王力。 会议召开的第二天晚上,周湘龙以给邹佑生“压惊”为名,邀请他晚上到吉兴楼酒家喝酒。 “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我们说定了:今晚我们两兄弟聚聚,我做东。”邹佑生在电话里说。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下午六点,周湘龙和邹佑生几乎同时到达吉兴楼酒家,在一个雅洁的小包间坐下。 “兄弟,此次邹某得脱大难,皆赖你一己之力。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兄弟你只要开句口,邹某万死不辞!” 邹佑生这番话确实是发自肺腑,也动了一点真情,眼眶都红了。 周湘龙微微一笑说:“邹兄不必客气。你此次蒙难入狱,我要负一定的责任,所以我责无旁贷,只能尽心尽力将你搭救出来。虽然其中经历了很多波折,但最后总算达成了目的,于你来说可喜可贺,于我来说也算是尽了朋友之义,算是两全其美吧!” 邹佑生本想问周湘龙是怎么搞定铁面无私的崔勇刚的,但转念一想,这是他们两人的私下交往,若直截了当发问,可能会犯忌讳。 于是,他忍住了打探的念头,转而问道:“兄弟,听三排一个班长说,谭澜那王八蛋想挖坑陷害你,唆使一个石柱寨的匪徒诬攀令岳韩老先生窝藏匪首胡振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湘龙皱皱眉头说:“你还不知道吗?姓谭的王八蛋想出的这条毒计,其实是想一箭双雕,将我和你都弄死。幸亏被崔团长识破了,他才没有得逞。” “啥?他这条毒计还和我有关吗?”邹佑生瞪大眼吃惊地问。 周湘龙冷笑一声说:“当然有关。因为葫芦谷的事情,他现在对我们两人恨之入骨。你被捕入狱后,我听说他在办公室拍手称快,手舞足蹈地狂笑了好几分钟,口里不住地说‘好!好!报应!报应!’搞得路过他办公室的人莫名其妙,还以为他突然癫狂了——” 这番话其实是周湘龙杜撰的,却把邹佑生气得脸色煞白七窍生烟,抬手在桌上重重地一拍,怒骂道:“ai的!老子不把这制毒贩毒的混账王八蛋拱倒,誓不为人!” 立下誓言后,他呼呼地喘了几口气,问道:“兄弟,你继续说:那王八蛋的毒计为何与我有关?” “谭澜知道我在想方设法营救你,并有了一点眉目。于是,他便想出了那条陷害我和我岳父的毒计,如此一来,我不仅无法再救你,自己也可能会入狱。你想想啊,他为何会利用吴桐去办这个案子?还不是想让吴桐先把扳倒,然后再把你弄死?这么简单的逻辑,你也想不通吗?” 第七十四章 凶残敌人 邹佑生听完周湘龙的分析后,频频点头说:“对对对,谭澜那王八蛋就是想把我们一起弄死,好掩盖他制毒贩毒的罪行……对了,你手里不是有谭新春和郑二虎的供词吗?怎么不利用这两份供词,先把谭澜那王八蛋踩死?” 周湘龙摇摇头说:“我试过,但行不通,省里有高官保他和贾端方,柳县长也拿他们没办法。” 邹佑生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嘴里嘟囔道:“看来还是应了那句古话啊,朝中有人好做官。唉——” 周湘龙吃着顿饭的主要目的,是想把邹佑生灌醉,从他口里套问出押送王立书的时间和路线,所以特意从住所带来了两瓶陈年汾酒,吩咐伙计全部打开,说要与邹佑生一醉方休。 邹佑生本就嗜酒如命,又感激周湘龙的救命之恩,所以当酒菜上来后,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敬周湘龙的酒。 周湘龙存心要灌醉他,便也来者不拒,与邹佑生开怀畅饮起来。 邹佑生虽然嗜酒,酒量却平平,喝了大概一瓶半后,舌头便开始打卷,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周湘龙见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便动问道:“邹连长,听说你和谭澜要合作押送红党头子王立书去省城,对吗?” 邹佑生打了一个酒嗝,点点头答道:“嗯,昨日下午我们保安团与你们警察局开了一个协调会,就是商议押送王立书去省城的事。” 周湘龙故意用担心的语气说:“如今你跟谭澜形同仇雠,还怎么合作?押送红党头子可是责任重大的事情,容不得半点疏忽和差错。你们两个若是配合得不好,把事情搞砸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邹佑生摇摇头说:“不会的。我跟谭澜那王八蛋在别的方面不对付,但在剿除红党方面却有共同的理念和目标。老实说,要是在其他方面与那王八蛋合作,我一定会给他使绊子、下套子。但若是合作对付红党分子,我会与他通力合作。” 说到这里,他端起酒杯“滋溜溜”喝了一口,匕斜着狼一样通红的眼珠子看着周湘龙,抬手往虚空一劈,恶狠狠地说:“兄弟,我最恨的就是红党分子。去年我捣毁了一个红党地下组织窝点,当场击毙了两个红党分子。 “没想到,几天以后我带三个兄弟去稽查毒品时,在路上遭到了红党分子的伏击,那三个兄弟为掩护我全部牺牲,我腹部也中了一枪。要不是附近警察所的兄弟及时赶过来,我的命都差点丢掉了——” 说到这里时,他无意中看了周湘龙一眼,却见他脸色铁青,正用无比憎恨、无比厌恶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吓了一大跳,忙止住话头,有点口吃地问:“兄……兄弟,我说错话了吗?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周湘龙听到他的问话,这才察觉自己也喝多了一点,有点失态了,忙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勉强笑了笑说:“邹兄,刚刚听到你被红党分子打了一枪,我心里也感到很愤怒,所以目光里便带了出来,并不是针对你的。” 邹佑生哈哈一笑说:“理解!理解!在对付红党方面,咱们都是一个阵营的么,对不对?” 周湘龙以前并不认识邹佑生,所以不知道他对红党如此憎恨、如此凶残,此刻看到他那副自鸣得意的丑恶嘴脸,心里颇有点后悔不该将他救出来。 因此,他心里便暗暗下了决心:利用完这个凶残的敌人后,一定要找机会除掉他! “邹兄,今天下午你们商议出什么结果来了吗?比如,你们确定什么时候押送王立书去省城?”周湘龙试试探探地问。 邹佑生摇摇头说:“昨日下午的会议上,大家的意见分歧很大。尤其是在押送方式和路线上,贾局长和崔团长发生了争执。你们贾局长坚持要坐火车押送,说沿途可以请日本警察和宪兵协助维护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我们团座却很讨厌与日本人打交道,不想低三下四去求他们,所以坚持要用卡车走公路押送。两个人争执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咱们参谋长出面,请他们不要吵,由他致电省保安处,请保安处长官确定一条最佳路线,这才平息了争论。” “保安处回电确定路线了吗?” “应该确定了。听机要室王力说,崔团长已经命令他起草一份押送王立书的具体方案,明天要我送到县政府去审批备案。那个方案上肯定会有具体的时间和路线,只不过我要到明天才能知晓。” 周湘龙没想到邹佑生也不知道具体的押送时间和方案,不由大失所望。 就在这时,邹佑生忽然提出道:“兄弟,明天你能陪我去一趟县政府吗?明天那个方案,首先要送到县政府秘书科你姐夫手上。我想借这个机会,请你介绍我认识你姐夫。这样的话,将来万一有点什么事,我也可以请你姐夫照应一下。” 周湘龙心里一动,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故意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邹兄,我姐夫那个人比较迂腐,不大愿意与部队上的人交往,此事恐怕有点为难。” 邹佑生很热切地说:“兄弟,你和他是至亲,介绍我这个兄弟给他认识,这点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你的吧!行不行你先试一下呗,反正也就是陪我走一趟的事。” 周湘龙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好吧,我就陪你走一趟吧!对了,你明天什么时候去县政府?” “明天八点我去机要室取文件袋,八点半我们一起出发吧!” “好,八点半我在侦缉大队等你,然后一起去吃个早餐再过去。” 第二天早晨八点半,邹佑生果然骑着一台三轮摩托车,准时赶到了县警察局大门口。 “兄弟,这附近哪家早点店味道好一点?”当周湘龙坐上三摩后,邹佑生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转过头问。 周湘龙用手一指西边,说:“从这里过去三里路左右,有一家老店子,那里的冷面和白肉血肠味道极佳,我经常在那里吃的。” “好,你给我指路,就去那里吃。” 第七十五章 紧急联络 在早点店坐下后,周湘龙将老板叫过来,点了两份烤冷面、一份白肉血肠、一份卤猪头肉、一碟老坛酸白菜、一碟花生米、一份松花皮蛋。 “兄弟,你吃个早点也这么丰盛的吗?咱们就两个人,点这么多东西太奢侈了吧!” 周湘龙笑了笑说:“不瞒邹兄:小弟是个酒痨,不管早中晚餐,无酒不欢,所以我得多点几个下酒菜。” 邹佑生哈哈一笑说:“兄弟,你可真对我的脾气,恰好我也是个无酒不欢的酒痨。只是在部队时,有军纪约束,早餐午餐一般是不敢饮酒的,不像你可以恣意畅怀,想喝就喝,可令我羡慕得紧啦!” 周湘龙向店老板招招手说:“袁老板,请过来一下。” 那个袁老板忙小跑着过来,满脸堆笑地问:“周队长,您有何吩咐?” “把我存在你店里的那半坛花雕酒搬出来,我请这位邹连长尝一尝。” 花雕酒又名“女儿红”,是绍兴名酒。其时,中国上层社会流行喝黄酒,“女儿红”又是黄酒中的上品,所以邹佑生听说周湘龙要请他品尝花雕酒后,不由馋涎欲滴,笑得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其实,这半坛花雕酒,是昨天晚上周湘龙在周记绸缎铺的绍兴籍掌柜那里拿来,随后赶到这个早点店,跟袁老板打了个招呼,说明天早晨要请一位重要客人吃早点,还要喝点酒,请他把这半坛花雕酒收起来,对客人就说是周湘龙早就存在店里的…… 待袁老板取来花雕酒后,周湘龙又对邹佑生说:“邹兄,我最爱吃的早点就是烤冷面,而且有个习惯:这冷面一定要自己去烤,吃起来才香。” 邹佑生再次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说:“兄弟可真是个全才,不仅能文能武,居然还会烤冷面,佩服,佩服!我正好也喜欢吃烤冷面,就请兄弟给我也烤一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周湘龙巴不得他这句话,马上站起身子说:“行,我现在就进去烤。” 随后,他走进旁边的厨房,对一个正在烤冷面的伙计说:“你暂时歇息一下,到那边喝杯茶,我点的两份冷面自己来烤。” 那伙计巴不得休息一下,便将身子让开,到另一边抽烟去了。 周湘龙趁那伙计转身的功夫,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抖落在一份蒜蓉酱料里面,然后搅拌均匀。 接下来,他将一勺豆油浇在烧红的铁板上,待豆油烧热后,取一张冷面扑在放在油面上,打碎一个鸡蛋,将鸡蛋液倒在冷面上,用平铲将蛋液摊开。 待蛋液凝后,开始往上面涂蒜蓉酱。反复涂抹烧烤几次后,加上少量酱油和葱丝,一张烤冷面就做成了…… 两张冷面烤好后,周湘龙用两个碟子装起来,亲自端到桌上,将那份加了点“辅料”的冷面放在邹佑生面前。 “邹兄,早晨空腹喝酒不好,我们先将冷面吃完,等其余的下酒菜都上来后,我们再慢慢喝酒。县政府那边不用急,我姐夫一般也要到九点多才去秘书科的。” 邹佑生应了一声好,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烤冷面。 冷面吃完后,其余的菜也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周湘龙吩咐伙计将两个人的酒杯倒满,然后给邹佑生打“预防针”道:“邹兄,这花雕酒度数虽然不算高,但后劲很足。你昨晚本来就喝醉了,此刻又接着喝,可不要再次喝高误了事。” 邹佑生摇手道:“不怕,反正我上午没其他的事,万一喝高了,就在这店子里歇息片刻。我醒酒很快的,哪怕醉得神志不清,只要躺上个把小时,就没事了。” 接下来,两个人你敬我我敬你,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半坛花雕酒喝光了。 邹佑生心满意足地用手抹抹嘴,想站起身子去解个手,但屁股刚抬离凳子,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兄弟,你说得没错,这酒后劲太大了,我已经头晕了。” 周湘龙忙过来扶住他的身子,说:“你这样子可开不得车,要不先去袁老板的卧房歇息一下,等酒劲过了我们再走吧!” 邹佑生此时神志已经有点模糊,费力地点点头说:“那就……那就劳烦兄弟扶我进去,我躺半个小时后,请把我叫醒。” 周湘龙“嗯”了一声,拿起邹佑生面前的那个公事包,喊袁老板过来,两个人一起扶着邹佑生走进店面的里间,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邹佑生放到床上。 替邹佑生盖好被子后,周湘龙对袁老板说:“袁老板,我在这里照顾我朋友就可以了,你出去忙去吧。” 袁老板客套了几句,便走出了卧室,顺手将门带关了。 周湘龙马上拿起邹佑生的公事包,拉开拉链,取出里面的文件袋打开,拿出那份押送王立书的方案,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将方案塞进文件袋,放到公事包里,拉好拉链后,走出了房间。 随后,他故意来到袁老板面前,说:“我现在出去办点事,我朋友那个公事包里有重要文件,请你从外面将卧室门锁上,防止失窃,我大概半个小时后回来。” 袁老板满口答应下来。 周湘龙离开早点店,招手喊来一辆黄包车,见他的短褂后背上写着“吉利车行25号”,便问道:“师傅,你认识你们车行的28号黄九吗?” “认识,当然认识,我跟他还是好哥们呢!”车夫很热情地答道。 “他今天在街上拉客吗?” “在的,刚刚我还遇到了他,拉一个客人去民安路的戏院,此刻应该还在路上。” “好,你拉着我赶快到民安路去,我找黄九有急事。” “好咧!” 车夫很响脆地应了一声,拉着周湘龙飞快地往民安路赶去。 刚到民安路口,迎面过来一辆黄包车。拉周湘龙的车夫赶紧停下来,冲对面那个黄包车车夫喊道:“九哥,有位客官找你。” 周湘龙从车上跳下来,付钱后走到对面那辆黄包车前面,问道:“师傅,你知道胡家老宅怎么走吗?” 这句话,是上次周湘龙离开石柱寨时,胡振雷告诉他的与黄九联络的暗语,说如果有紧急事情要找他,可以通过黄九传递信息。 第七十六章 伏击计划 上次黄九去山寨时,并没有与周湘龙见面,所以不认识他,听他忽然说出了胡振雷与自己联系的暗语,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客官去胡家老宅干啥?” “听说胡家大老爷有几样古董要出售,我想去看一看,问问价钱。” 黄九点点头说:“客官请上车,我拉你去胡家老宅。” 随后,黄九拉着周湘龙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转身向他拱拱手,问道:“先生贵姓?” 周湘龙跳下车,也向他拱拱手,答道:“敝姓周,名湘龙,乃雷司令的生死之交,有急事要请九哥带我上山。” 黄九从没听胡振雷提起过周湘龙,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之色,问道:“请问周先生在哪里高就?” “县警察局侦缉大队。” “你是侦缉大队的?” 见周湘龙点头,黄九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雷司令”,拉起黄包车转身就想走。 周湘龙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说:“九哥留步,听我一言:韩家诊所的韩忠奇,乃在下岳父。数日前雷司令与皮货店的郝掌柜在黑熊岭进山口被鬼子伏击,是我将司令救下,安排在韩家诊所地下室疗伤。所以我说与雷司令是生死之交,并非虚言。” 见黄九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周湘龙只好再抖内幕:“九哥,前几日我帮助雷司令查出了你们山寨的内奸王汉明,记得当时你被司令派遣到草头屯鬼子军械库,监视鬼子的异常动向,对不对?” 黄九惊异地点点头,问道:“那时候你也在山寨?” “没错。实不相瞒,那个甄别内奸的计策,就是我向司令建言的。王汉明和另一个汉奸隐匿的电台,也是我和你们军师找寻出来的。” 黄九此时再无怀疑,问道:“先生想什么时候上山?” “今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出发吧。我给你借一匹马,届时我们骑马上山。” “先生住在哪里?” “我住在松江路的周记绸缎铺楼上,你十一点赶到那里就可以了。” 两个人约好后,黄九将周湘龙拉回到那个早点店门口。 周湘龙问袁老板:“我朋友醒来了吗?” “还没有。” 周湘龙掏出怀表看了看,还不到十点,便请伙计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店子里慢慢地品尝。 又过了十几分钟,只听后面卧室那边传来邹佑生的喊声:“周湘龙兄弟,你在外面吗?我被锁住了,快请老板过来开门。” 周湘龙忙叫上袁老板一起进去,将锁打开,瞟一眼邹佑生手里的公事包,笑道:“邹兄,刚刚你酩酊大醉,我和袁老板扶你进来休息。因为你公文包里有重要文件,所以我请袁老板将门锁上了。” 邹佑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夸赞道:“兄弟想得周到,这文件确实干系重大,出不得任何差错,费心了!” 两个人坐车赶到县政府秘书科后,周湘龙将邹佑生介绍给杜穆儒。 杜穆儒早就听周湘龙讲过邹佑生的事,对他很是鄙夷。但见周湘龙郑重其事地将其介绍给自己,猜测他另有深意,倒也不好冷落他,便跟他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然后借口要将文件送给柳县长审批,便离开了秘书科…… 当天晚上零点左右,黄九带着周湘龙上了石柱寨,径直来到胡振雷的私宅。 “兄弟,你夤夜上山,必有要紧之事,对吗?” 胡振雷仍不能下床,歪在床靠上问周湘龙。 “没错,我想找您借兵,营救我的一位同志。” “你要救的同志,就是被你们侦缉大队抓捕在押的那位姓王的先生吧!” “对。” “没问题。上次郝老板上山来,本就是找我借兵劫狱的,可惜这个计划被鬼子给搅了。对了,你也是准备劫狱吗?” “不,我是要劫囚车。” “后日早上八点,王先生将被转运到省城去受审,由保安三团特务连和侦缉大队负责押送,我想在路上劫了囚车,把王先生救出来。” “押送的队伍共有多少条人枪?” “保安团派遣了一个班的兵力,加上一个领队的排长,共计十三人;侦缉大队派遣了一个小队八人,加上谭澜,共计九人。两支队伍合计是二十二条人枪。” “他们的武器装备如何?” “按照我看到的押送方案,特务连的那个班配备一挺花机关枪,士兵人手一枝七九步枪、带三枚手榴弹,侦缉大队的九个人每人带一把王八盒子。” “押送路线呢?” “早晨八点从县警察局出发,乘坐保安三团的运兵卡车赶往三十里外的望牡镇火车站,然后登上火车,直达省城火车站,省保安处和警察署会另外安排武装人员在省城火车站接车。” 胡振雷沉吟了一下,问道:“如此说来,营救王先生的唯一机会,就在从县城去望牡镇的路上?” “对,只能在这条路上。” “你去勘察过这条道路吗?有没有好的伏击地点?” “今日下午我骑马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两趟,发现了一个好伏击点。这个伏击点就在紧邻满铁附属地的公路边,是一座小山包,山包下有几栋废弃的土砖屋。 “据一位路人说,这几栋土砖屋的房主被鬼子夺占了田土,又强逼他们搬迁,无奈之下离开了那里,如今房屋荒废好几年了,正好用来藏匿营救队伍。” “你有没有具体的营救计划?”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后天凌晨,营救队伍赶到那座小山包下,藏进那些废弃的房屋之中。等押送王先生的队伍到达外面的公路上时,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把王先生救出来后,立马往南撤退到石鼓屯,然后折而向东,进入大山之中,返回石柱寨。” “按你的计划,需要山寨出动多少条人枪?” 周湘龙掰着手指头默算了一下,答道:“大约需要八十条人枪。” “要这么多?” 周湘龙解释道:“保安团特务连的人军事素质比较高,武器装备也很强,加上侦缉队派出的也是精兵强将,所以我们必须有比他们多一倍的兵力即四十人,才能稳操胜券。 “另外,伏击点距离望牡镇火车站只有五六里路,而且紧邻满铁附属地,经常有鬼子巡逻。火车站有鬼子的一个警察所、一个宪兵小队。一旦听到伏击点的枪声,估计会有二十几个日警和宪兵赶过来。因此,我们必须另外安排四十个人去阻击鬼子队伍。这样一算,合计就要八十条人枪。” 第七十七章 排兵布阵 胡振雷听完周湘龙的分析后,慨然允诺道:“行,我从特务营抽调八十条人枪,由营长徐涛亲自带队,后日凌晨赶到伏击点潜伏下来,营救王先生。” 随后,他吩咐警卫将徐涛请来,指了指周湘龙,向他介绍说:“徐营长,这位就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周湘龙兄弟。” 徐涛眼睛一亮,抢前一步紧紧握住周湘龙的手,一边摇晃一边热情地说:“久仰久仰!周队长的英勇事迹、慷慨义举,司令和军师都已经告诉我了。能结识你这样一位智勇双全、侠肝义胆的好汉,实乃徐某毕生之幸。” 周湘龙忙说:“徐营长过奖了,惭愧惭愧!” 胡振雷对徐涛说:“此次周贤弟夤夜上山,是想请我们出兵,帮助他营救一位朋友。我思来想去,你的特务营最适合担当此任,故此特请你来商议一下。周贤弟,你把此次的营救计划跟徐营长说一下吧!” 周湘龙点点头,把后日早上的伏击计划很详细地跟徐涛讲解了一番,最后说:“徐营长,后日凌晨三点,我也会乔装打扮赶到伏击地点,与你们会合,参与营救行动。” 徐涛笑答道:“好,有周队长亲自参加,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周湘龙问:“徐队长,你们特务营有狙击步枪吗?” “去年我们攻打鬼子的一个军械库,缴获了两把由三八大盖改装的狙击步枪,带瞄准镜的那种。” “好,后天早上麻烦你给我带一把,我有用。” 与胡振雷和徐涛商议妥当后,周湘龙与黄九连夜下了山。 上午在住所补足睡眠后,周湘龙吃过午饭,中午便到街上去,在一家卖各种新巧玩意儿的店子,买了一张用兽皮制造的面具,预备明天早晨用。 第二天凌晨两点,周湘龙起床梳洗完毕,换上一套紧身夜行衣服,戴上买来的面具,悄悄离开住所,来到寂寥空阔的大街上。 因为担心暴露行踪,周湘龙不敢骑马,便沿着通往伏击点的公路,开始快速疾奔。 大约四十分钟后,周湘龙便到达了伏击点,进入小山包下面的一栋空房子里,在楼顶潜伏下来,等待徐涛率队赶来。 十几分钟后,周湘龙影影绰绰地看到一支队伍快速潜行到了公路的南边,便按照与徐涛约定的信号,拿出一个小手电筒,拧亮后挥舞光柱在空中划了三个圈。 很快,那支队伍最前面的人也打亮了手电,同样在空中划了三个圆圈。 周湘龙见对上了暗号,便从楼顶下来,在门口迎住徐涛等人。 进入屋内后,徐涛指了指身边的两位军官,向周湘龙介绍说:“周队长,左边这位是我们一连连长黄通,他带了四十位兄弟负责主攻;右边这位是三连连长李毅,他率四十位兄弟负责打援。” 周湘龙与两位连长握手问好,然后对徐涛说:“徐营长,咱们先商议一下具体的作战方案吧!” “好。周队长对附近的地形比我们熟悉,请你先说一下你的排兵布阵想法,有不同意见我们再修正补充。” 周湘龙也不谦让,蹲在地上,用一块小石子画出附近的地形图,包括那几栋废弃的房屋,也都在图形内。 然后,他以手电光柱作为指挥棒,先指着东面的两栋废弃房屋,对李毅说:“李连长,请你将手下四十位兄弟编为两个小队,现在就潜伏到东面这两栋房子里去。 “我们给这两栋房子编个号,最东边的称1号房,紧邻它的就是2号房。与此相应,潜伏在1号房的二十位兄弟,我们称为一小队,2号房的称为二小队。” 李毅点点头说:“嗯,这样编好号后,便于指挥,我同意。” 周湘龙接着说:“战斗打响后,一小队的兄弟不要管当时的战况,径直往南边穿插,越过公路后,折而向西,迅速形成阻击阵型,防止敌人往南边石鼓屯方向突围。 “二小队也不要管这边的战况,冲出房间后沿公路往东边疾行一里路左右,就地建立狙击阵地,一方面防范车站内的鬼子和日警赶来增援,另一方面阻止押送队伍往火车站方向突围。徐营长、李连长,对这个安排,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徐涛忙说:“这个安排很恰当,我没意见。李毅,你马上带你的人潜伏到1号房和2号房去,等战斗打响后,就按照周队长的安排进行阻击和打援。” 李毅说了一声“遵命”,起身带着他手下的四十个人,往最东边的房间去了。 周湘龙又指了指最西边的房间,对黄通说:“黄连长,请你安排十个兄弟埋伏在这个房间,我们也给这个组编个号,称为三小组。战斗打响后,三小组要冲出来包抄敌人的后路,阻止他们往回跑。 “其余的三十位兄弟,就潜伏在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内。等下我就去房顶潜伏下来,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观察西边。一旦押送队伍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我会先通知你们做好战斗准备。当我开出第一枪后,你们立即往外面冲,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黄通应了一声好,起身走到他率领的四十人队伍中,抽出了十个士兵,由一个排长带队,往最西边那栋房子潜行而去。 接下来,周湘龙与徐涛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比如怎么救人、怎么安全撤退,等等。 商议完毕后,周湘龙说:“徐营长,现在距离天亮还早,你安排弟兄们轮流休息一下吧,我先上楼去了。” 随后,他拿起徐涛给他的狙击步枪,从一架破木梯爬上房顶,在土墙后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八点十五分左右,潜伏在房顶的周湘龙通过瞄准镜,发现押送队伍已经出现在西边的公路上,忙转头朝下面轻声喊道:“兄弟们做好战斗准备,敌人距离这里只有两里路了。” 提醒完毕后,他重新将眼睛贴到瞄准镜上,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支押送队伍,发现共有四辆三轮摩托,一台军用卡车。 四辆摩托上都是侦缉大队队员,有两辆走在卡车前面开路,另外两辆则在后面压阵。 令周湘龙有点担心的是:这个车队拉得很长,最前面的摩托和最后面的那辆摩托之间的距离,最起码有六百米以上。 第七十六章 佳人有约 周湘龙很清楚:车队拉得很长,就意味着伏击战的战线也很长,会分散伏击队伍的兵力,最终可能导致各自为战、僵持不下的战局。 而这种局面是相当危险的:若不能快速解决战斗,敌人恼羞成怒之下,很可能会杀害王立书泄愤。 另外,若双方僵持太久,东面的鬼子和警察、西面保安三团的部队,也可能会闻讯赶来增援。到时候营救队伍就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想撤退都不可能了…… 想至此,他马上做出了一个决定,转过头对下面的徐涛说:“徐队长,敌人的车队拉得很长,要全歼他们可能做不到了。我的意见是改变一下战术:东面的二小组、西面的三小组都不包抄两头的敌人,而是集中火力攻击中间的卡车,争取以极短的时间救出王先生,以免出现意外。但一小组还是得穿插到最东边去,阻击从火车站方向过来的鬼子。” “行,我马上吩咐下去。” 此时,最前面开道的摩托车已经进入伏击圈。 周湘龙拿出那张兽皮面具戴上,将脸部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随后,他重新举起狙击步枪,开始在车队里寻找第一个狙杀目标——谭澜。 但令他失望的是:谭澜这只老狐狸,排在了车队的最后面压阵。 而且,他好像对这附近的地形也很熟悉。从瞄准镜看过去,只见他在进入伏击圈前,故意放慢了车速,抬起头警惕地往这边张望,好像预感到这里有埋伏似的…… 周湘龙目测了一下,谭澜此刻所处的位置,距离自己的潜伏点约有900米,超出了他手里这把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很多。 如果第一枪打谭澜,根本没任何把握。 但此时,开路的摩托已经快要驶出伏击圈,如果他再不开枪发出信号,就要贻误战机了。 于是,他只能遗憾地调转枪口,瞄准了最前面那辆摩托上面的那个侦缉队员,扣动了扳机。 随着“砰”地一声爆响,那个侦缉队员左太阳穴冒出一朵血花,摩托车一个侧翻,倒在公路边上。 与此同时,潜藏在破房子里的义军如下山猛虎般冲出来,迅速将那台大卡车包围…… 十几分钟后,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便宣告结束:卡车上的十二个特务连官兵被全歼,王立书被成功救出。 侦缉大队的四个押送人员,有三个被周湘龙的狙击步枪击毙,只有龟缩在最后的谭澜侥幸逃了回去。 而营救队伍中,只有两个战士负了轻伤。 按照预定方案,营救队伍稍稍打扫了一下战场,便迅速南下,往黑熊岭方向撤退…… 因为担心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熟人,周湘龙干脆戴着面具跟随营救队伍上了石柱寨。 为了保密,周湘龙是在胡振雷卧室与王立书见面的。 将王立书介绍给胡振雷后,周湘龙问道:“王先生,您原来是打算去哪里的?现在那里还安全不?” “我原来是准备与红狐同志接头后,由他带我去牡江县与顿宜县交界处的金水洞,那里的劳苦大众已经被发动起来了,党在那里的群众基础好,听说很快就要成立苏维埃政权和农会、赤卫队等组织了,我去那里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周湘龙问胡振雷:“胡爷,你去过金水洞吗?那里距离县城多远?” “去过。从这里去金水洞,约莫有一百二十里,骑马的话,一个时辰左右可以到。” “好,明天晚上劳烦胡爷安排两个得力手下,骑马送王先生去金水洞。” “好,贤弟放心,我们一定将王先生安全送达目的地。” 王立书抱拳向胡振雷表示感谢,然后将周湘龙拉到外面,低声说:“小周同志,等这次的劫狱风波过后,你一定要去金水洞找我,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联络员,让你和组织随时保持联系,方便传递情报。 “另外,你的情况我也会及时向满洲省委汇报,让省委社会部给你建立潜伏党员档案。我初步考虑了一下,现在红狐同志牺牲了,你又是他亲自发展的秘密党员,所以你完全可以沿用他的代号,就叫‘红狐’,怎么样?” “好,以后我的潜伏代号就叫红狐。” 当天晚上零点,周湘龙趁夜色赶回了县城。 第二天上午,周湘龙一上班就听到了一个消息:谭澜因为失职渎职、临阵脱逃两项罪名,被撤销侦缉大队队长职务,并被逮捕入狱。 另外,关于昨天的劫囚事件,保安三团与县警察局联名向省里汇报:劫走王立书的队伍,是牡江县的红党地下组织。目前,保安三团和警察局正组织精干力量,四处搜寻王立书下落,力争早日将其重新捕获归案…… 下午四点左右,周湘龙忽然接到了崔杏芝的电话。 “周队长,晚上我想请你到‘缀锦阁’吃个饭,不知周队长赏脸不?”崔杏芝的语气里略带揶揄,但听得出心情不错。 周湘龙正想从她口中打探一下崔勇刚对昨天那件劫囚案件的真实看法,便满口答应道:“行啊,美女有约,我周湘龙是从不拒绝的,哈哈哈!” 挂断电话回到办公室后,只见贾小华满面春风地站在自己的桌子旁,正在跟左峰说什么。 见周湘龙进来,贾小华破天荒地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他,笑眯眯地说:“周队长,刚刚我跟左队长说了,想提前下班去办点私事,请两位队长允准。” 左峰给他补充说:“周队长,小贾今天有喜事,要去跟保安团崔团长的千金约会,所以想提前下班去剪头发刮胡子。因为谭队长被撤职了,所以来跟我们两人说一下。” 周湘龙诧异地问:“贾少爷,你等下是要跟崔小姐约会吗?” “对啊,我已经在缀锦阁订了一个小包间,晚上就跟崔小姐在那里吃饭。”贾小华的语气里满是欣喜和得意:“不瞒两位长官:昨日我叔叔已经跟崔团长提亲了,崔团长说此事要崔小姐自己做主。 “今日上午我去了一趟保安团,当面邀请崔小姐一起吃晚饭,她也答应了。这桩亲事,应该是成了百分之八十了。嘿嘿!” “这宝妹子,到底在搞么子鬼名堂?”周湘龙心下纳闷,嘴上却说:“那要恭喜贾少爷啊!崔小姐貌美如花,又是名门闺秀,贾少爷如能将她娶进家门,那是你一辈子的福分啊!” 第七十七章 谆谆劝诫 贾小华刚刚离开,值班室一个队员又跑过来请周湘龙过去接电话。 电话又是崔杏芝打过来的:“周队长,刚刚忘记跟你说了:吃饭的时间是五点半,我五点二十会去‘缀锦阁’5号包间恭候你大驾光临,你可别迟到啊!让女士等太久,那可不是绅士行为。” 说到最后一句,她咯咯娇笑起来。 周湘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好问,只好也开玩笑说:“崔小姐,我虽然算不上什么绅士,但与美女约会却从不迟到的,你放心好了!” 下午五点半,周湘龙准时赶到了松江路2号“缀锦阁”酒楼,在伙计的引导下进入5号包间,看到崔杏芝果然坐在里面。 这个包间很小,空间比较狭窄,里面摆放的餐桌是长条形的,在南北两边摆放着两条沙发,每条沙发上勉强可以坐两个人。 从包间的装饰和格局看,明显是一个“情侣包间”。 看来贾小华选择这个包间,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当看到周湘龙准时出现在门口后,崔杏芝白皙娇俏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片红晕,就像在一块羊脂白玉上浸染了一层胭脂一样,娇艳不可方物…… 两个人笑吟吟地打过招呼后,周湘龙见崔杏芝坐在北面的沙发上,便很自然地走到南面沙发旁,正准备坐下去,崔杏芝却用手一指自己左边,含笑说:“周队长,请这边坐。你那个位置等下还有客人过来,给他留着吧!” 周湘龙愣了一下,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崔杏芝,迟疑着没有动身。 “怎么?周队长是有什么顾虑吗?听外人传言,周队长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生活在花丛中的,追女孩子也很有一套,是个猎艳高手。但看你现在这幅犹疑羞怯的模样,可有点名不副实啊!” 崔杏芝的语气虽然不无揶揄,但眉梢眼角却满是盈盈笑意,颇有点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在打趣自己的男朋友…… 周湘龙经她提醒,也记起了自己“花花公子”的本来身份,便自失地一笑说:“我不是羞怯,而是被崔小姐的绝世容颜惊到了,有点魂不守舍,一时没反应过来。” 崔杏芝脸上的红晕更浓,星眸流转看着周湘龙,含羞带笑问道:“周队长,你刚刚说的是真话,还是哄我开心的?在你眼中,我真的有那么美吗?” “当然是真话。我们是经历过生死患难的兄妹,有必要说假话哄你吗?”周湘龙看出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便故意把“兄妹”两个字咬得很重。 崔杏芝却忽略了他话中的重点,马上追问道:“你说句实话:我与你那个跑了的新婚妻子,谁更漂亮一些?” 周湘龙尴尬地搓搓手掌,模棱两可地答道:“你们俩各有千秋,很难做比较,但都是大美女。” 崔杏芝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却又不好再问,见他仍然站在对面,便向他招招手催促道:“你快过来啊,等下另外那位客人就要来了。” 周湘龙只好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来。 崔杏芝将一杯茶端给他,侧脸看着他喝了一口,忽然问:“周队长,关于你那个新婚妻子,你打探到了多少信息?知道她的近况吗?” 周湘龙心里一跳,摇摇头说:“自从新婚之夜逃跑后,我就没得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崔小姐,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是不是知道她一点信息?” “你妻子名叫韩清芙,是临蛟镇韩家诊所掌柜韩忠奇的女儿,对不对?” “对。” “据我所知,韩清芙已经被列入省保安处红党要犯名单。据侦查,目前她正在牡江县与顿宜县交界处的金水洞山区,与其同伙组织当地农民开展减租减息、打土豪分田地等活动,影响非常大。 “根据省保安处的情报,韩清芙目前担任金水洞妇救会主任兼赤卫队党支部书记,在当地的农民中声望很高,号召力也很强,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红党头目。 “为此,省保安处已经将她与被劫走的王立书,列为等级相同的红党重要骨干,要求我们保安团全力缉捕。” 说到这里,她注目凝视着周湘龙,用劝诫的语气说:“周队长,你的父亲是大地主,正是红党要斗争和消灭的阶级敌人。而你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却是红党的重要头目。这个矛盾你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你的一辈子的前程的。” 见周湘龙沉吟着不做声,她继续劝道:“我听人说,你妻子长得非常漂亮,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你对她非常着迷,一直想要去将她找寻回来,与你重续姻缘。 “你这个想法我很理解,但仍要劝你几句:韩清芙是个信仰非常坚定的红党头目,她的立场、观点、理想、追求乃至生活方式,都与你格格不入。你即使将她找回来了,你们两个人也不可能生活在一起的。 “此外,在我看来,你是个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伟丈夫,家里有财有势,现在又在警察局当差。只要你充分发挥你的优势,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大好前程。因此,我劝你将韩清芙忘掉,不要再与她有任何牵连,以免伤害到你个人和你的家庭。” 周湘龙知道她如此长篇大论地劝诫自己,一方面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另一方面可能也想拆散自己和韩清芙,心下颇有点不以为然,但并没有表露出来,礼貌地笑了笑说:“谢谢崔小姐的美意。我与韩清芙的事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崔小姐,冒昧地问一句:省保安处要求全力缉捕韩清芙和王立书,你们保安三团有什么部署安排?” 这个问题一出口,周湘龙就有点后悔了:如此赤果果地打探保安三团的军事机密,会不会引起崔杏芝的警觉? 幸好,崔杏芝并没有多想,随口答道:“昨日王立书被红党地下组织劫走后,省保安处长官异常震怒,命令保安三团在一周内必须开展行动,清剿金水洞的红党组织和赤卫队,务必将王立书和韩清芙等红党头目或击毙、或抓捕,不可使一人漏网。” 第七十八章 红色据点 周湘龙听崔杏芝说保安三团一周内即会对金水洞开展清剿行动,心里不由一惊,正想进一步打探行动细节,包间门忽然被伙计打开,贾小华手捧一束玫瑰花,满面笑容地出现在门口。 当看到与崔杏芝并排坐在一条沙发上的周湘龙后,贾小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崔杏芝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微笑着用手一指对面的沙发,说:“贾先生请坐。周队长是我请过来的,有点事想跟他商议,顺便就邀请他与我们一起共进晚餐了。为表歉意,今晚这顿饭我做东,请贾先生不要介意。” 贾小华勉强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答道:“既然崔小姐要跟周队长谈事,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先告辞。过几天我再单独请崔小姐吃饭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将手里的玫瑰花往地上一丢,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湘龙假装诧异地问:“崔小姐,你刚刚说的另外那个客人,就是贾小华吗?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看看,这样搞得大家多尴尬?” 崔杏芝撇撇嘴说:“这家伙越来越讨嫌了,到处宣扬说我是他未婚妻,昨天还央请贾端方出面,亲自到我爸爸办公室提亲。 “我爸其实也不喜欢他,觉得他虚浮油滑,又没啥真本事,长得也歪瓜裂枣的,连红漆马桶都算不上。只是他碍于贾端方的面子,这些话不好说出口,没有直接拒绝他。 “没想到,贾小华却认为我爸爸没拒绝就是应承了,上午便带着一袋子糖果跑到保安三团,,逢人就敬烟发糖,还宣扬说这是我跟他的定亲喜糖,气得我够呛。” 周湘龙笑道:“于是你便决定要捉弄他一下,故意答应跟他一起吃晚饭,然后便把我拉来做第三者,想让他知难而退,对吗?” 崔杏芝睁大一双妙目看着他,良久才幽幽地说:“你只说对了一半:让他知难而退是对的,但说我是拉你来做第三者,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如果此刻贾小华还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第三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几乎就是赤裸裸的表白了。 周湘龙不是傻瓜,当然明白她的心意。 但是,这心意他又不能接受,只好装聋作哑说:“恕我愚钝,有点参不透崔小姐话里的玄机。不过,贾小华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在来说,都配不上崔小姐,你拒绝他完全可以理解,只是你这拒绝方式有待商榷。” 崔杏芝见他故意装傻,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心理,又不好再进一步向他表露心意,只好假装出去催促伙计上菜,暂时化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吃完饭送崔杏芝回家后,周湘龙回到松江路的住所,躺到床上仔细梳理了一下刚刚从崔杏芝口中得来的情报,感觉到形势比较急迫,决定周日也就是后天,悄悄赶到金水洞去,将这一情报传递给王立书,让他组织当地所有党员和农民运动骨干,立即转移到山上去,以免被保安团围剿…… 星期日上午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周湘龙便从周家大院骑马出发,往西南方向疾驰一个半小时,来到了一个名叫孟公镇的地方。 据胡振雷介绍:金水洞隶属于孟公镇,由九个屯子组成,位于牡江县西南、顿宜县东北的交界处,两面环山,一面临水,约有五百户人家。 在孟公镇有一个三岔路口,立了一块指路石碑,上面用繁体字写着“金水洞”、“顿宜县”、“繁花镇”三个地名,每个地名下面都有一个指向箭头。 周湘龙见“金水洞”的箭头指向最左边,便策马往南方奔驰。 行了一段路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屯子,大都是老旧的木板房,只在屯子中部有几栋土坯房子。 在进屯的口子上,设立了一个哨卡。几个十余岁的儿童手持红缨枪,在哨卡前站岗,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策马过来的周湘龙。 这一幕场景,周湘龙重生前在电影电视里看得多了,所以并不觉得稀奇,心里暗暗感叹:看来,韩清芙等人的工作做得真的不错。别的不说,单看这几个儿童团员一大清早就出来站岗,就证明这里的群众已经被充分发动起来了…… 在临近哨卡的时候,周湘龙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往前走。 一个年纪稍长的儿童团员举着红缨枪过来,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有路条吗?” 周湘龙笑着答道:“我是从临蛟镇过来的,与你们妇救会的韩清芙主任是亲戚,有点急事过来找她。” “你是韩阿姨的亲戚?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们去通报她一声,就说我叫周湘龙,是从临蛟镇赶过来的,她肯定会出来接我的。”周湘龙很自信地说。 那孩子见他说得很笃定,相信了他的话,脸上立即露出非常亲热的表情,说:“周叔叔好,韩阿姨不在我们屯子里住。她住的屯子叫将军坳,还得往里面走七八里路呢!” “往里面走还要路条吗?” “要。从这里到将军坳,还要经过两个屯子,每个屯子口都有儿童团员站岗,没路条是过不去的。” “你们屯子里可以办路条吗?” “可以,我爸爸就是这个屯子的贫农协会会长,可以给你开路条。叔叔,你跟我来吧!” 周湘龙忙跟着那孩子进入屯子,在一栋土坯房子里找到了他的父亲。 那个贫农协会会长显然对韩清芙非常崇敬,听说他是其亲戚,马上给他泡了一杯茶。在喝茶的间隙,他已经开好了路条,将周湘龙送到屯子南端的口子上,并热情地邀请他方便的时候,与韩书记一起来他家里做客。 有了路条后,周湘龙前行的路非常顺利,很快就赶到了将军坳。 将军坳是金水洞地域内最大的屯子,约有两百余户人家。 站在屯子外面,可以看到东面山脚下,有一个被围墙围住的大院落,样式与周家大院差不多,估计是本地一个大地主家的庄园。 从马背上,周湘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那个庄园的围墙上已经用石灰刷上了一些标语,在大门口还飘扬着一面两面红旗。 由此,他判断:这个大地主可能已被打倒或者镇压,他的庄园现在也可能被用作党组织的办公地点了。 第七十九章 腾腾杀气 在将军坳屯子口哨卡站岗的,不再是儿童团员,而是几个背着红绸大砍刀、手持“韩麟春步枪”(俗称老爷枪)的赤卫队员。 听周湘龙说明来意后,一个赤卫队员警惕地问:“周先生,你是韩书记的什么亲戚?近日来找她有啥事?” 周湘龙踌躇了一下,答道:“我是他的丈夫。” “啥?你是她丈夫?”那赤卫队员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韩书记不是还没成家吗?怎么忽然冒出个丈夫来了?” 另一个队员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湘龙几眼,对那个盘问他的赤卫队员说:“五根哥,你别信他的鬼话。大家都看得出来,咱们魏队长正在与韩书记处对象。魏队长与韩书记是一起从临蛟镇过来的,彼此都很熟悉了解。若韩书记已经成家了,他怎么还会去追求韩书记?” 周湘龙听他提起“魏队长”,忙问:“你们魏队长是不是叫魏俊明?” 被称为“五根哥”的赤卫队员有点惊讶地问:“你也认识魏队长?” 周湘龙笑道:“当然认识。这位大哥,麻烦你去通知一下韩书记,就说我叫周湘龙,从临蛟镇过来的。至于我是不是她丈夫,你们问问她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对不起,韩书记有事外出了,不在金水洞。” “你们魏队长呢?他在不在这里?向他通报一下也是一样的。”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地下党员身份,也为了不引起这些赤卫队员的怀疑,周湘龙始终没提起王立书,也不敢打探他到底来了金水洞没有…… “五根哥”见周湘龙认识魏俊明,便没有再盘问他,转身走进了屯子,估计是向魏俊明通报去了。 十几分钟后,“五根哥”匆匆跑出来,满脸怒容地用手一指周湘龙,对其余几个队员喝道:“把这个警察局的奸细拿下!” 另外几个队员马上扑过来,将周湘龙按倒在地,用随身携带的绳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捆绑了起来。 周湘龙没做丝毫反抗,像一只大粽子一样侧卧在地上,神色自若地问“五根哥”:“这位兄弟,你凭啥认为我是奸细?” “魏队长说了:你是临蛟镇恶霸地主周铁梁的狗崽子,又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对不对?” 周湘龙很坦然地点点头。 “五根哥”气愤地说:“最近几年,侦缉大队多次摧毁我们的地下组织,抓捕、杀害了我们很多同志,欠下了累累血债。你身为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今日突然来到金水洞,肯定是来刺探情报的,是也不是?” 另外一个赤卫队员不耐烦地说:“五根哥,跟他啰嗦什么?咱们将他押到苏维埃政府去,请罗主席发落他吧!” 几分钟后,五花大绑的周湘龙被“五根哥”等人推推搡搡地押到了那栋大宅院门口。 周湘龙看到:宅院大门两旁挂着几块长条形的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金水洞苏维埃政府”、“中红牡江县委员会”、“金水洞农民赤卫队”、“金水洞贫下中农协会”。 进入大院后,周湘龙被带到西南边的一个厅堂里。 “罗主席,此人就是那个奸细,名叫周湘龙。他自称是韩书记的丈夫,但魏队长说,他是临蛟镇大地主周铁梁的儿子,在县警察局侦缉大队任副队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反革命分子。” 那个被称为“罗主席”的中年人,是金水洞苏维埃政府主席罗兴中。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后面,听完“五根哥”的报告后,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周湘龙几眼,问道:“周湘龙,你口口声声说是韩清芙同志的丈夫,但据我所知,韩清芙同志是逃婚出来的,事实上已经否认和解除了你们的婚姻关系。对不对?” 周湘龙辩驳道:“罗主席,我知道你们红党强调婚姻自主、恋爱自由,但我和韩清芙既然举行了婚礼,就是事实上的婚姻关系。即使她逃婚了,也不能否定这层关系。所以我自称是她的丈夫,并不算错吧!” 罗兴中不置可否,又问:“你明知道韩清芙同志对你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很厌憎你,为何还要到金水洞来找她?你是不是想以此为借口,来我们的根据地刺探情报?” 周湘龙笑了笑说:“罗主席,你既然对我有所了解,就应该知道我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虽然在警察局当差,但很少去上班,更没有参与过任何针对你们红党的行动。这一点,韩清芙和魏俊明都可以证明。 “老实说,我对什么红党白党根本不感兴趣,只想见我妻子一面,劝她回家去看看她的老父亲。你们可能不知道:她父亲现在每天忧心如焚,担心女儿的安危,所以才托我来这里找找她,确定一下她的生死。至于什么刺探情报,完全就是你们的猜测和臆想。” 罗兴中仔细听完他的解释,沉吟了半晌,心里委决不下,便对几个赤卫队员挥挥手说:“你们先把他押下去关起来,我去跟魏队长商量一下。” 几分钟后,罗兴中来到北面的一个小院落里,找到了正在撰写赤卫队近期行动计划的魏俊明。 “魏队长,你对周湘龙比较了解,请你分析一下:他今日忽然闯到金水洞来,目的到底是什么?” 魏俊明很笃定地答道:“我看他是冲着王特派员来的。” 罗兴中惊讶地问:“你是说,他是到这里来探查王特派员行踪的?” “没错。我们的地下组织将王特派员营救出来后,敌人肯定非常恼火,想把他重新抓捕回去,但又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里。于是,他们便安排周湘龙以探望韩清芙同志为名,到这里来探听消息,以确定王特派员是不是在这里。这就是他突然来金水洞的真实目的。” 罗兴中点点头说:“有道理。若周湘龙如愿探查到了王特派员的行踪,敌人肯定就会大举进攻我们的根据地。到时候,周湘龙又可以给他们带路,找到我们苏维埃政府机关所在地。看来,这是敌人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啊!” “没错,所以我认为周湘龙是个极端危险的敌人,必须立即将他除掉,以绝后患。” 在说到最后那句话时,魏俊明脸上已经流露出了腾腾杀气。 第八十章 拒不认错 罗兴中听魏俊明说要立即将周湘龙除掉,有点犹豫地说:“这恐怕不大妥当吧!再怎么说,周湘龙与韩清芙同志是举行过婚礼的名义夫妻,在杀他之前,必须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再说,王特派员是金水洞革命根据地的总指挥,要杀人也得他同意才行,对不对?” 魏俊明阴沉着脸说:“罗主席,王特派员和韩清芙昨日就去顿宜县黄龙镇开展宣传发动工作去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期间万一他逃跑了,这个责任我们担得起吗? “另外,我还想提醒你一下:韩清芙同志虽然革命意志很坚定,但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就免不了会有妇人之仁。上个月我协助她逃婚时,曾提议将周湘龙除掉,但她坚决不同意。现在如果我们去征求她的意见,估计她又会反对杀周湘龙。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周湘龙了。” 罗兴中想了想,提出一个折中办法:“魏队长,我看这样吧:先将周湘龙严密看押起来,然后安排两个赤卫队员去黄龙镇寻找王特派员和韩清芙同志。 “在正午之前,如果王特派员和韩清芙同志赶回来了,我们就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若过了正午还没找到他们,就将周湘龙处决。这样的话,他们两位即使有意见,也不好怪我们了——因为找他们不到嘛,对不对?” 魏俊明知道王立书与韩清芙是去黄龙镇秘密开展群众发动工作的,行踪不定,且黄龙镇非常大,两个赤卫队员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便同意了罗兴中的办法…… 令魏俊明意外的是:中午十二点不到,王立书和韩清芙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径直闯进了赤卫队长办公室。 “魏队长,周湘龙呢?你们还没把他怎么样吧!”王立书语气中透露出的焦虑和担忧,不仅令魏俊明感到很奇怪,就连韩清芙也有点意外。 “王书记,周湘龙现在被关押在南院的一个房间里,我们既没有打骂他,也没有说要对他怎么样,一切等你们回来定夺。” 魏俊明见韩清芙也阴沉着脸,察觉到有点不妙,下意识地撒了一个谎。 韩清芙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魏队长,你这话有点不尽不实吧!据两个去黄龙镇寻找我和王书记的赤卫队员说,你向罗主席建议处决周湘龙,是不是这样?” 魏俊明脸一红,嗫嚅着解释道:“我这是为根据地和王书记的安全着想。周湘龙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一大清早就跑到金水洞来,还找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所以我怀疑他是来侦查王书记行踪的,这才建议罗主席将其处决。” 王立书现在兼任红党牡江县高官,暂时代替已经牺牲的原县高官郝向辉,所以魏俊明和韩清芙都称呼他为“王书记”。 听完魏俊明的解释后,王立书用很不满的语气批评他道:“魏队长,你这是草菅人命,是我党的纪律绝不能允许的。考虑到你目前还在入党考察阶段,我建议赤卫队党支部延长你的入党考察期。以后如果你再犯类似的错误,那就永远不能加入党组织了。” 随后,他转脸看着韩清芙,问道:“韩清芙同志,你是魏队长的入党介绍人,又是赤卫队党支部书记,对我这个建议,你有什么看法?” 韩清芙答道:“我同意王书记的建议,等下我就找魏队长单独谈一谈,帮助他认识错误、提高认识。我们先去看看周湘龙吧!” 王立书想单独去见周湘龙,便找了个借口说:“你跟周湘龙关系特殊,他可能有重要事情要单独跟你说,我如果在场的话,你们不大方便。这样吧,你先跟魏队长谈话,我先去看看周湘龙。” 韩清芙点点头说:“也行,我先跟魏队长谈话吧!” 待王立书急匆匆离开队长办公室后,韩清芙将门关上,很严肃地问:“魏队长,请你实话实说:你对周湘龙这么仇恨,一见面就想杀掉他,是不是掺杂了个人情感因素在里面?” 她是个很直爽的人,心里坦荡无私,所以问的问题也很犀利,直指要害。 魏俊明知道她所谓的“个人情感因素”指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沉默了好一阵才言不由衷地辩解道:“韩书记,你误会我了。我对周湘龙并没有私人仇恨,之所以建议处决他,纯粹是为了根据地和王书记的安全着想。如果你硬要理解为我是出于嫉妒心理想除掉他,那我也没办法。” 韩清芙皱着眉头说:“魏队长,我早就跟你说过:周湘龙固然令人厌憎,但他并没有什么大的恶行,更没有欠下党和人民的血债。即使有点小罪过,但也罪不至死。 “至于你说他可能是来刺探情报的,那就更加荒唐可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行和恶名,每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赌都来不及,在警察局当差也是既不出工又不出力,哪有心思去当什么密探? “即使他有这个心思,我估计他也没这个胆量吧!他一个锦衣玉食的花花公子,犯得着冒杀头的风险来给警察局当密探?这个简单的逻辑,你不会想不到吧!” 魏俊明梗着脖子说:“清芙,不管你怎么误解我、批评我,但我坚持一点:周湘龙今日突然赶到金水洞来,目的不明、形迹可疑,对我们根据地构成了重大的隐患。我当时提议处决他,并没有大的错误。 “至于党组织要延长我的入党考察期,我理解为这是对我的考验,我无条件服从。别的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 王立书从魏俊明办公室出来后,心急火燎地赶到关押周湘龙的房间,见门口有两个赤卫队员持枪站岗,便对他们挥挥手说:“你们把门打开后马上离开,嫌疑犯的安全由我负责。” 一个赤卫队员赶紧掏出钥匙,把囚室的门打开,与另一个队员尊令离开了。 王立书推开门进去,看到周湘龙被五花大绑着,背靠墙壁坐在地上,心里不由一酸,眼眶都红了,快步奔过去将他扶起来,动情地说:“湘龙同志,你受委屈了!” 第八十章已做重大修改 根据部分书友的意见,昨晚最后更新的第八十章内容,已做重大修改,敬请已经看过该章节的书友重看一遍,以免与后续情节连接不上。 第八十一章 感伤之泪 周湘龙微微一笑,以非常轻松的口吻说:“这一点委屈算不得什么,我既然选择在隐秘战线为党工作,就要做好被自己同志误解甚至误杀的思想准备。今天还算好,既没挨打也没挨骂,就是被捆绑了一上午,滋味不大好受。” 王立书一边给他松绑,一边问:“你今日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吧!” “是的。前天我得到确切消息:保安三团准备在近几天内,对金水洞根据地发动一次清剿行动,主要的目标就是你和韩清芙。至于具体的行动时间,我也不清楚。 “我的建议是:金水洞所有的党员和入党积极分子、赤卫队员、农协会员、妇救会员,包括其他一些追求进步的群众,最迟在明天晚上,必须撤退进山,并要做好在山里潜藏十天半个月的准备。” 王立书对这消息并不感到意外,点点头说:“敌人这是恼羞成怒了,我早料到他们会进攻金水洞,但没想到这么快。你放心吧,今天我就组织召开会议,动员大家上山。” 周湘龙伸展了一下有点酸麻的胳膊,问道:“您说给我安排一个联络员的,确定好人选了吗?” “确定好了。我到达金水洞后,马上用电台与省委社会部联系,详细汇报了你的情况。王兴部长非常高兴,对你营救我的英勇行为提出表扬,并亲自为你指派了一位联络员。 “这位同志名叫金得水,代号‘铁哥’,家住临蛟镇铁皮沟村,与你是正儿八经的老乡。他原来在郝向辉同志的皮货店当伙计,也是郝向辉同志亲自发展入党的。 “郝向辉同志牺牲后,其皮货店被敌人查抄。金得水同志在查抄之前就回到了铁皮沟村,所以并没有受到牵连。郝向辉同志生前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意志坚定、忠诚可靠、机敏通达、对敌斗争经验丰富,所以省委觉得由他担任你的联络员,是非常合适的。” 周湘龙问:“我怎么跟他取得联系?” 王立书答道:“昨天他来金水洞跟我见了面,我向他交代了任务,但并没有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你回去后,可以直接去铁皮沟找他。 “见到他后,你先问:‘大哥,你们村里有位王先生吗?’他答:‘铁皮沟的人全部姓金,没有姓王的。’你继续问:‘你们村里有位铁哥,与王先生是好朋友,大哥知道吗?’ “问答到这里后,他就知道你是红狐了。到时候你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他会回到县城去,在另一家皮货店当伙计。我也会马上安排一个可靠的同志,带上电台去县城设立一个新的联络站,这个联络站就由金得水同志负责。 “你有什么情报,可以先交给他,由他通过电台传送给我们。若是不适宜用电台传送的绝密情报,他会亲自骑马送到金水洞来。这样的话,你这条情报线就建立起来了。” 周湘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样一来,原先说好的我跟您单线联系的,现在就变成双线联系了。我们三个人就像一根葫芦藤上结的三个瓜,哪一个出了问题,都可能牵连出另外两个人来,是不是这样?” 王立书知道他虽然使用戏谑的语气说的,但其实是在担心金得水出事后,会扛不住敌人的严刑拷打,将他招供出来,忙说:“湘龙同志,王部长既然选择金得水同志做你的联络员,肯定是经过了认真考虑和反复权衡的。 “至少有一点,金得水同志的忠诚度应该是经得起考验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充分信任王部长的判断,也必须充分信任金得水同志的意志品格。” “好,我信任您,也信任王部长。至于金得水同志,明天我就去找找他,跟他倾谈一番,大致了解一下他的人品和性情。” 王立书点点头,用关心的语气问:“湘龙,你准备怎么处理与韩清芙同志的关系?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但这样一来,她对你的厌憎之情不会有丝毫改变。如此下去,你们之间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 周湘龙笑了笑说:“韩清芙本来就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她逃婚后,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就算结束了。正如我父亲所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奢求以后跟她有什么好结果,只要彼此不成为仇人,就算不错了。” 王立书忙安慰他说:“你也别这样悲观。她现在是不清楚你是我们的同志,以为你就是个地主家的花花公子,对你有厌憎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将来有一天,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说不定就会彻底改变对你的印象和看法,也许你们还真有破镜重圆的那一天呢!” 周湘龙摇摇手说:“如今世乱如麻,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说也罢!” 王立书问道:“那你还跟她见面吗?” “当然要见。如果不跟她见面,魏俊明会更加怀疑我来的动机的。” 十几分钟后,在赤卫队支部书记办公室,周湘龙与韩清芙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韩清芙用复杂的眼神着周湘龙,问道:“你突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真是来找我的吗?” 周湘龙笑了笑说:“我不来找你还能找谁?难不成你也怀疑我是来做密探的?我要是有做密探的胆量和本事,当初你也不至于那么嫌弃我了,对不对?” 韩清芙脸一沉:“你少跟我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我问你:是不是我爸让你来找我的?” 周湘龙收敛起笑容,答道:“没错,是你爸让我来找你的。自从你不辞而别后,你爸爸每天忧心如焚,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头上的白头发就增添了很多。 “前不久,他带我去看了一下你们诊所那个地下室。那是他为你准备的避难所,里面的家具设施、衣服被褥、妆奁用品等等,一应俱全,且全都是根据你平时的喜好准备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的感受,就是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行了,你别说了!”韩清芙的声音突然更咽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第八十二章 债务纠纷 韩清芙不想让周湘龙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在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的同时,迅速起身走出房间,站到外面的廊檐上,默默地流了一阵眼泪,感觉到内心那种感伤之情已经稍稍平复了之后,这才擦干泪水重新回到房间里面。 见周湘龙正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韩清芙端正了一下身子,用平静的语气说:“周湘龙,借今天这个单独谈话的机会,我想向你表达两层意思: “第一,就那次新婚之夜的事,我向你郑重道歉。我不讳言:在这件事上,我欺骗和利用了你们周家,欠了你们一份很大的人情。这份人情和暂时还不上,也无法还,只能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同时也请你转达我对周伯伯和你姐姐姐夫的歉意。 “第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怨气,如果要恨,你就恨我一个人,请不要去为难羞辱我爹。同时,也请你给我爹带一句话:女儿不孝,此身已许国家和人民。自古忠孝难两全,请他老人家保重身体,切勿以女儿为念。将来革命成功了,我再回家侍奉他老人家。” 周湘龙知道她这番话发自肺腑,很庄重地点点头说:“你放心,这番话我一定会带给你爹的。至于你说欠我家的人情,这个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周韩两家本来就是世谊通家,我姐夫将你从监狱中营救出来,也是尽故交老乡之谊,不一定非得让你以身相许来报答。 “因此,我们周家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虽然很遗憾没有跟你们韩家联姻,但并不恨你和韩叔叔。相反,我爹还认为我本来就配不上你,并说了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另外,你爹那里请放心,他跟我们周家的关系好着呢!我这段时间我经常去看望他,跟他聊聊天、谈谈心、下下棋,对外我也仍然称呼他为岳老子——对了,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 韩清芙从十余岁离开临蛟镇去读书,以后就很少见到周湘龙,更没有跟他有过任何交谈,只是听说他越来越浪荡、越来越离谱,所以心里对他的反感也日甚一日。 没想到,今日跟他单独这么一谈,却猛然发现:这个臭名远扬的浪荡子,不仅气度不凡、谈吐不俗,而且雅量宽宏、通情达理,完全颠覆了她脑海中那个粗鄙不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形象。 “这是咋回事?这么短的时间,难道那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就脱胎换骨了?” 韩清芙心下困惑不已,竟然没听到周湘龙最后那句略带调侃的问话。 周湘龙以为她不想回答,便一笑起身说:“清芙,我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肚子都快饿瘪了,能不能在你们赤卫队蹭碗饭吃?” 韩清芙这才从一种愣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点点头说:“我带你去伙房吃吧!吃完饭你赶快回去。以你现在的身份,在这里停留久了,难免会引人怀疑。” ************************ 下午四点左右,周湘龙策马赶回临蛟镇,刚到大院门口,迎面碰到父亲周铁梁。 “龙伢子,你回来了就好。赶快去一趟镇里的警察分所,带几个警察去一趟铁皮沟,将老梁和几个伙计救出来。”周铁梁心急火燎地说。 周湘龙诧异地问:“梁管家他们怎么啦?” “吃过响午饭后,老梁带几个人去铁皮沟讨取两个佃户的欠款和利息。其中一个名叫金四喜的佃户还不出钱,双方发生了一些口角言语,后来越吵越凶,最终动起手来。 “金四喜被老梁带去的人打伤,听说是断了一条腿。他的几个堂兄弟闻讯赶来,把老梁他们打了一顿,又把他们关到了猪栏里,留一个伙计回来报信,让周家立刻带钱过去,送金四喜去疗伤。不然的话,就把老梁几个人的腿也打断。” 周湘龙问:“金四喜欠了多少钱?” “本金是五十元奉票,月息三分,借期一年,连本带息应还六十八元。” 周湘龙知道这个利息并不高,当时的贫农向地主借贷,普遍都是月息五分以上,高的达到十分。 “当初他借这钱做么子用?” “他是借钱买一头牛犊子,但牛犊子买回来没多久就死了。到上个月欠款到期,老梁他们已经去催了好几次,都还不出来。老梁要他用一块菜园子抵债,他又不干,结果就闹到今天这地步了。” 周铁梁边说边摇头叹气。 “爸,这事您别管了,我去处理吧!” “你不带警察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对了,铁皮沟还有人欠了周家的债吗?” “还有七八个呢,不过他们的欠债还没到期。” “您把那些人的欠条都给我吧,我一起去处理一下。” 周铁梁惊讶地问:“你想提前去把债都收回来?” 周湘龙笑了笑说:“我试试看吧!” 周铁梁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转身进了荣禧堂,将铁皮沟另外几个佃户的欠条拿了出来,交给周湘龙,叮嘱他说:“你讨账时不要太霸蛮。铁皮沟的佃户都姓金,是一个房下的,喜欢抱团,打架也蛮凶的。实在不行的话,这钱宁可不要,可莫让他们把你给打伤了。” “行,我记住您的话了。如果实在不行,这债宁可不要。” 周湘龙故意强调了一下后面那句话,然后策马往铁皮沟赶去。 铁皮沟在距临蛟镇五里多路,位于东南边的黑熊岭山脚下,有七八十户人家,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周家的佃户。 几分钟后,周湘龙就来到了铁皮沟村口。 刚刚进入村子,一群佃农就涌了过来,将周湘龙连人带马团团包围起来。 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看上去很沉稳的中年汉子抓住马缰,仰头问道:“少东家,你带了钱来了没有?” 周湘龙摇摇头说:“没带。” 下面几个佃农立即怒吼起来:“没带钱你来干啥?把人家的腿打断了,还想骑马来耍威风吗?得水哥,把他拉下马来!” 周湘龙听到“得水哥”三个字,心里一动,注目凝视了那个揽住马缰的黝黑汉子,问道:“你就是金得水?” 第八十三章 手撕欠条 黝黑汉子仰头看了周湘龙一眼,用略带讥讽的语气说:“没错,我就是金得水,乡亲们推举我出来跟周家交涉。你是警察局侦缉大队副队长,以后要秋后算账的话,你找我就行了,别为难其他人。” 周湘龙跳下马来,问道:“梁管家他们关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 金得水冷冷地说:“乡亲们说了:周家的人如果没带钱来,决不允许进村!” 周湘龙心平气和地说:“我虽然没带钱来,但可以带伤者去韩家诊所检查疗伤,且保证将其治好,前提是你们要将梁管家他们放出来。” 下面马上有人反对道:“得水哥,你别信他的。他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如果将四喜带到镇上去,肯定会把他送进牢房的。他要是真有诚意,就拿钱出来,我们自己带四喜去找医生治疗。” 金得水“嗯”了一声,看着周湘龙说:“少东家,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如果是你父亲过来,说要带四喜去韩家诊所疗伤,那我们可能会相信他的话。毕竟,老东家算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也做过一些积德行善的好事,他的承诺还是令人信服的。 “至于你嘛,恕我直言:你的品行和信义,根本无法与老东家相比。你现在所做的承诺,也许一个时辰以后就作废了。加之你又是警察局的侦缉大队副大队长,乡亲们就更加信你不过了。 “我劝你还是先回家拿钱过来。我们也不讹你们,只要估摸着钱的数额够治好四喜的腿伤了,就马上放人。至于四喜欠你们周家的钱,他也不会赖账,只是要宽限他一段时间,利息照算——这个条件不算过份吧!” 周湘龙笑了笑说:“不过份,完全不过份。不过,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行吗?” 金得水以为他是想私下给自己许什么承诺,好让自己帮他说好话,断然摇手说:“你有什么话当着乡亲们的面说,没必要单独对我讲。” 周湘龙坚持道:“我跟你说的是私事,只能私下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要求你帮我说好话,更不会收买你让你背叛你的宗亲。” 金得水只好满腹狐疑地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问道:“你想说什么?” “大哥,你们村里有位王先生吗?” 金得水陡然间听到这句暗语,一下子有点发懵,愣愣地盯视着周湘龙,好半晌都没有做声。 周湘龙加重语气问:“大哥,你们村里有位王先生吗?” 金得水见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严肃,与刚刚嘻嘻哈哈的神态判若两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答道:“铁皮沟的人全部姓金,没有姓王的。” 周湘龙继续问:“你们村里有位铁哥,与王先生是好朋友,大哥知道吗?” 金得水点点头说:“我就是铁哥。” 周湘龙伸出一只手掌,低声说:“金得水同志,我就是王特派员要求你联络的人,代号红狐,很高兴认识你。” 金得水赶紧伸出双手,将周湘龙的手掌紧紧握住,用激动得有点颤抖的语气说:“红狐同志,我做梦都想不到:你就是那位打入敌人心脏的无名英雄,真是太意外了!” 原来,昨天金得水去金水洞领受任务,从王立书口中知道了“红狐”营救他的英雄壮举,对他非常敬仰和佩服。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将王特派员从虎口中救出来的大英雄,竟然就是周家那个臭名远扬的纨绔大少。故此,他才会显得如此意外、如此惊讶…… “金得水同志,近几天王特派员就会安排一个会发报的同志,带着电台来到县城,建立一个新的联络站。这个联络站由你负责,我有什么情报,会及时联络你,请你将情报传送出去。” “好,我明白了。” 周湘龙转头看了一眼村口的那一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铁哥,现在我们是同志了,应该不存在阶级立场上的矛盾和问题。所以我想请教一下:金四喜的问题应该如何处理才妥当?看得出来,你是这群人的带头大哥,你提出的处理办法,那些人应该是会服从的。” 金得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答道:“就按你说的意思办吧,将金四喜送到韩家诊所去疗伤,把梁管家他们放了。你放心,我在村里还有点人缘和信义,只要我做了担保,他们都不会再闹的。” 周湘龙摇摇头说:“这样不妥。你跟我来这边单独说了一阵,然后就答应给我作担保,你的族人肯定会以为你被我收买了,会影响你在村里的威信的。” 金得水想想也对,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回去拿钱来赎人?” 周湘龙莫测高深地一笑,说:“其实我早想好了应对之策。等下我们出去后,你先别表态,让我跟乡亲们说几句话。我估计,等我说完话后,这个问题立马会解决,不仅不会损伤你的威信,相反还会让乡亲们更加信任你。” 金得水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回到村口,对仍围在那里的村民说:“大家先不要吵,少东家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周湘龙站到一个土坎上面,先问道:“乡亲们,你们这里还有谁欠了周家的债吗?欠了债的请举一下手。” 下面的人马上又骚动起来。 一个中年人高声问:“少东家,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想用欠债来威逼我们?” 另一个年轻人也嚷道:“借贷时不是都打了欠条的吗?谁欠了你们周家的债,你回去翻翻欠条不就清楚了?这个时候要欠债的人举手,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 周湘龙不动声色地说:“我怀不怀好意,等下就清楚了。我再问一遍:这现场有欠周家债务的吗?有的话,请举一下手。” 下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后,站在第三排的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犹犹豫豫地将手举了起来。 周湘龙问:“举手的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瓮声瓮气地答道:“金满仓。” 周湘龙从袋子里掏出父亲给他的几张欠条,翻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金满仓的名字。 周湘龙举起欠条说:“金满仓大哥,你是去年八月借的钱,一共是30元奉票,对不对?” “对。” 周湘龙笑了笑,几下将那张欠条撕碎,随手丢弃到地上,高声说:“满仓大哥,你现在不欠周家的钱了。” 第八十四章 凶杀大案 周湘龙的话一出口,立刻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新的骚动。 金满仓用惊喜的、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少东家,你刚刚说的是真话?我真的不用还钱了吗?” 周湘龙很肯定地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在来铁皮沟之前,我父亲叮嘱我: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梁管家等人将欠债人的腿打断,却是万万不该的,也有违我们周家做人做事的规矩和底线。因此,乡亲们将梁管家他们扣押起来,让他们吸取一点教训,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同时,为了表达我们对乡亲们的歉意,我父亲提出了两点处理意见:第一,将伤者送到韩家诊所治疗,所有疗伤费用均由周家承担;第二,免除铁皮沟其他几位乡亲的债务,并当着大家的面将欠条撕毁。刚刚我问还有谁欠了周家的债,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即涌出来几个人,一边举手一边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同时不住地向周湘龙表示感谢。 周湘龙按照他们报出的名字,将那些欠条一张张撕掉。 金得水对金满仓说:“满仓哥,麻烦你带几个人去把梁管家他们放出来。另外,请你安排一辆马车,将四喜送到韩家诊所去疗伤。我跟少东家还要说点事。” 金满仓欢然应了一声好,带着几个族人往村子里去了,其余的人也一哄而散。 金得水正准备带周湘龙去他家里商议新建联络站的事,一个年轻人忽然跑过来,惊慌失措地对金得水说:“得水哥,出大事了!族长一家四口被人杀了!” 金得水大吃一惊,瞪圆眼问道:“小亮,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小亮喘了几口气,答道:“刚才,村东头的良才哥从黑熊岭放捕兽夹回来,路过族长家的院子,想进去讨口水喝。没想到,他推开虚掩的院门进去后,发现族长和两个丫鬟、守院门的德祥大叔,都被人杀了,满院子都是血腥味——” 金得水听到这里,立即转头对周湘龙说:“少东家,不好意思,我得马上去族长家看看,只能下次请你去我家做客了。” 周湘龙忙说:“我也去现场看看吧!” “别别别,估计那场景比较血腥,你看了会作呕的,还是别去为好。” 周湘龙笑道:“大哥,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我可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这种凶杀大案,正是我们的业务范围。” 金得水愣了一下,一拍脑袋说:“你看我真是喜糊涂了,跟你一接头,就忘记你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了,真该死!” 周湘龙问:“族长家有多远?要骑马去吗?” “他住在村东头的山脚下,独门独院,从这里过去约两三里路,要穿过村子,没必要骑马!” 周湘龙便把马就近寄放在一户村民家里,然后与金得水快步往村东头走。 “得水哥,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族长的基本情况吗?”周湘龙问道。 “我们族长名叫金德兴,去年刚满七十岁。他的儿子,就是省保安司令兼陆军第五旅旅长金占威。” “什么?他的儿子就是金占威司令?”周湘龙惊讶地问。 “对。去年族长七十华诞时,金司令回来给他祝寿,曾提出要将他接到省城去养老。但族长说要在老家守着祖宗祠堂,且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坚持不去省城。没想到,今天却出了这样的惨祸。金司令是个大孝子,还不知会如何伤痛难过呢!” 十几分钟后,周湘龙与金得水便来到了案发现场。 金德兴居住的宅院,距离村东头约有四百米远,是真正的“独门独院”。 此时,宅院外面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都在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这桩惨案。 金得水将几个男子召集过来,吩咐道:“七喜,你去镇上的德旺大叔家里跑一趟,向他报个信。他家里有电话,请他给金司令打个电话,将凶耗告诉他。 “福才,你去临蛟镇警察分所报案,请他们马上派警察过来查案。另外你还告诉他们:侦缉大队的周队长在这里,要求他们快一点派人过来。 “良元,你带几个人维持一下秩序,所有无关人员都离院子远一点,不要破坏现场,那样不利于警察查案。” 周湘龙见他安排事情思路清晰、井井有条,心下暗暗佩服: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服他,看来他处理事务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金得水带着周湘龙走进宅院大门。 跨过一道石头门坎后,周湘龙看到:在厚重的红漆木门后面,俯卧着一具尸体。死者大约有六十来岁,满头白发,胸口下面有一大滩凝固了的暗红色血迹。 这具尸体,估计就是宅院的守门人“德祥爷爷”。 周湘龙蹲下身子,先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暗红色的凝血块,然后伸出手指,在死者的面部按压了几下,又看了看尸体上的尸斑。 他本来还想将尸体翻过来,看看他胸部的伤口,但考虑到等下警察分所的人会过来勘查现场,可能还会拍照,所以便没有再动尸体,直起身子对金得水说:“根据死者的尸僵面积和血液凝固程度,我推算案发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金得水惊讶地问:“你还会这一手?” 周湘龙笑了笑说:“这是我的本行啊,有啥好奇怪的?”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大门的门栓,仔细思索了片刻,忽然说:“得水哥,昨晚的凶手中,至少有一个是受害者的熟人。” “你咋这么肯定?”金得水更加惊讶了。 “按我的推算,案发时间是今日凌晨两点到四点。此时,这所宅院内所有的人都已经熟睡了。但是,这位守门的大爷却死在大门口,证明他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匆匆起来打开院门的。 “由此推断,半夜来敲门的那个人,是这位守夜大爷的熟人,而且是非常熟悉、可能经常来这所宅院做客的人,所以大爷才毫无防备地把门打开了。而这个敲门人,肯定就是凶手之一。” 第八十五章 惨酷现场 金得水虽然觉得周湘龙的分析有道理,但对他的结论却仍有点怀疑,说:“少东家,我们族长脾气古拙,平时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交往。譬如,过年过节的时候,金司令一些部下大老远带着礼物来探望他,但都被他拒之门外,搞得那些想来拍马屁的人非常尴尬。可以说,他基本上没有本族人以外的熟人和朋友。 “而我们本村的人,都是一个宗祠的,绝大部分人家都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比如族长,他就是‘德’字辈,是我们村里目前辈分最高的老人家。加之他德高望重,儿子又是大官,所以族人们都很敬重他,应该没有人胆敢去谋害他。” 周湘龙笑道:“你名叫‘金得水’,也是‘德’字辈吗?” 金得水忙摇头说:“那倒不是。按辈分的话,我得叫族长爷爷。我之所以取名‘得水’,是因为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便给我取了一个这样的小名。后来叫习惯了,大家反倒忘了我的大名,就一直叫我‘金得水’了。 “我们这一支金姓族人,从‘德’字辈开始,辈分排序是‘德占人伦首’,所以金司令就是‘占’字辈,大名金占威。我是‘人’字辈,大名‘金人铁’。当初组织要我自己想一个代号,我便根据‘金人铁’的大名,想了一个‘铁哥’的代号。” “哦,原来你的代号是这样来的。” 两个人边走边聊,穿过一道不长的鹅卵石甬道,来到了一座楼房前面。 周湘龙看了一下楼房正门上面的牌匾,上面写着“敬思堂”三个鎏金大字——这里,就是族长居住的地方。 从几级石阶上去,是一道廊沿,左右两边都有厢房,正面是一座厅堂。 金得水先带周湘龙到两边的厢房看了看,有两个丫鬟死在两个房间里,都是被人用利刃刺中胸口,一刀毙命。 最后,两个人迈进厅堂里,迎面看到一座神龛。 神龛两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敬祖敬心心敬祖”,下联是“烧香烧意意烧香”,横批是“祖德流芳”。 神龛下面是一张八仙供桌,桌子的前端摆着一座青铜香炉,插在烟灰里的供香已经燃尽,看上去灰暗冰冷;中部摆着一个供盘,里面有水果、油炸粑等贡品。 金得水带周湘龙来到主卧室,刚站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往里面一看,一副惨烈的景象呈现在他们面前。 只见在对面那张老式的雕花木板床下面,仰躺着一具老人的尸体,周围到处都是干涸的血液。可以想见:老人临死前,流了大量的血,是在一片血泊之中死去的。 周湘龙走近一点,蹲下身子察看了一下老人的尸首,发现他的十个手指全都被从最后一个骨节处削断了,断掉的指尖散落在血泊之中,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除了被削断手指外,老人的鼻子也被削掉一大截,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到处都是被利刃刺伤、割伤留下的血口。 伤口上的血液已经结痂,但仍可看出那些伤口很长、很深,可见施虐者的残忍和凶暴…… “得水哥,族长临死前遭受了严刑拷问,估计凶手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重要的信息。最大的可能是:族长在家里藏了什么秘密财宝或者重要物件,凶手想逼问出财宝或者物件的藏匿地点,但族长宁死不屈,所以遭到了残酷的刑罚。” 金得水点点头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少东家,我们在这屋子里四处搜寻一下吧,看看那些凶手翻动了哪些地方,也许能找出一点线索。” 周湘龙看着他说:“得水哥,以后能不叫我‘少东家’吗?我们现在是同志,这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你如果担心别人起疑,就叫我‘周队长’吧!” 金得水笑了起来,说:“好吧,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叫你‘湘龙同志’;有别的人在场,就叫你‘周队长’。” 接下来,两个人在卧室里搜看了一番,发现所有的抽屉、柜子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七零八落。 “周队长,你的判断没错,凶手果然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不知他们得逞没有。” 周湘龙望着那些被打开的抽屉和柜子,若有所思地说:“凶手得没得逞,从这些抽屉和柜子看不出来,我们还得寻找另外一个藏东西的地方,才能确定他们是否达到了目的。” “此话怎讲?” “很简单啊:如果凶手要找的东西就藏在这些抽屉和柜子里,他们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就不会大费周折酷刑拷问族长了。既然他们动了酷刑,就证明那个藏东西的地方很隐秘,凶手一时难以找到,所以才凶残地折磨族长,向他逼问那个地方。” “没错,只是这地方在哪里呢?” 周湘龙眼睛在房间内四处梭巡,很快就将目光聚焦到了大床前面的木制脚踏板上面。 像这种老式的雕花木板床,床沿都比较高。为了方便上床,主人都会在床前放置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状物件,就像一级登床的台阶,这就是脚踏板。 周湘龙看到:眼前的这个脚踏板,好像被人挪动过位置,左边角落露出一小片灰蒙蒙的地板,与周围洁净的地板形成鲜明的对比。 于是,他蹲下身子,试着用手扳住脚踏板的左角,用力往外面一拉。随着“吱呀”一声,脚踏板往右边旋转了九十度,露出了紧贴床板的那一面。 周湘龙定睛往这面暴露出来的板壁上一看,只见上面果然有一个锁眼,表明在这面板壁上,有一个暗藏的抽屉。 周湘龙干脆将脚踏板拖出来,往里面一看,发现地上有一片铜质钥匙。 周湘龙捡起钥匙,插进那个抽屉的锁眼里,往右边一拧,只听“吧嗒”一声轻响,暗锁被打开了,板壁中间的木板自动掉落,露出里面的一个暗格。 周湘龙将眼睛凑近暗格,见里面有一个长方形的锦缎盒子,便将其拿了出来。 打开锦缎盒后,正如他预料的那样,盒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看来,凶手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想要这锦缎盒里的东西,最后得手了。”周湘龙直起身子对金得水说。 第八十六章 爱国将领 金得水拿起盒子看了看,问道:“周队长,你觉得这盒子里装的是啥东西?是金玉珠宝还是别的什么贵重物品?” “你把盒子给我,让我看看。” 金得水将盒子递过来,周湘龙接过来,先将鼻子凑过去,仔细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又凝神盯视着盒子底部,然后伸手用两根指尖捏出一小片发黄的碎纸片。 “这盒子里装的是一本书,而且是那种很古旧的老书。”周湘龙很肯定地说。 “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刚刚我闻了闻盒子里的味道,有一股很浓烈的樟脑味道,其中还夹杂着古旧书籍发出的那种特殊的清香。樟脑是用来防虫蛀的,一般都只在藏书时使用。 “另外,你也看到了,我从盒子底部捏出了这一片碎纸屑。这纸屑古旧发黄,证明盒子里藏的就是一本书,而且是古书。” 金得水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忽然失声叫道:“不好,凶手盗走的肯定是我们的族谱。” 周湘龙有点奇怪地问:“族谱是很普通的东西,很多族人家里应该都留存有一部,凶手要盗走干嘛?还有,丢失一本族谱,你为何这么惊慌失措?” “你不知道,藏在族长家里的这本族谱,有近千年的历史了,还是绝版孤本。这本族谱很特殊,记载的是我们的远祖——历代渤海郡王创建、管治渤海国的历史。这段历史有两百多年,期间渤海国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历代郡王的治国方略和成效,族谱上都有记载。 “因此,这本族谱并不是简单的家族历史,还是渤海郡国的国史,异常珍贵。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本族谱是渤海郡国末代世子大轩文在国灭之后,以十年的时间潜心整理撰写出来的。上面所有的记载,都是他亲笔撰写,并没有交付印刷。所以世上仅此一本,是我们金氏家族传承了八九百年的传家宝,历来都由族长保管。” 周湘龙惊讶地问:“这么说来,你们铁皮沟金氏家族,始祖是唐朝武则天时期的渤海郡王大祚荣?” “没错。如果只追溯到武则天时期,则我们的始祖正是祚荣公。” “大祚荣不是姓‘大’吗?怎么你们又姓金?” “这个很好解释啊:渤海郡国享有国祚228年,传承十五代郡王,到五代后梁同光四年,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灭亡。末代渤海郡王諲譔公被辽太祖安置到当时辽国的都城临潢。 “渤海国灭亡时,世子轩文公不愿跟随父王投降,逃到了长白山中,在一个深山村落里定居下来,开始潜心撰写辽东大氏族谱,其实就是渤海国的历史。书成后,他留给了长子本洪公传承。 “后来,数百年后,轩文公留下的这一支族人在金朝时期,渐渐融入了女真族,改姓金。前清雍正年间,我们铁皮沟金姓的开山始祖宏远公,是一位武举人,担任过游击将军职务。 “后来,宏远公因为一件事得罪了朝廷,被发配到黑熊岭山脚下的铁皮沟,从此就在这里定居下来,繁衍出我们这一支金姓族人。轩文公撰写的那本族谱,也被宏远公带到了铁皮沟,由历代族长保存。” 周湘龙听他讲完族谱的来历后,点点头说:“这本族谱确实珍贵稀有,难怪你那么惋惜。只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通:为了一本族谱,日本人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一口气杀了四个人,还严刑拷问一个七十岁的老人,难道这本族谱里另有奥妙?” 金得水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湘龙,有点口吃地问:“你……你说啥?日本人?这桩惨案难道是日本人干的?” “没错。刚刚我一看到两个丫鬟和族长身上的刀伤,就得出了判断:动手杀人的凶手,肯定是日本人,而且是黑龙会的所谓‘日本武士’。” “刀伤?凭刀伤怎么判断是日本人?” 周湘龙耐心地解释说:“根据两个丫鬟和族长身上伤口的深浅、形状,以及凶器刺入死者肌肤的角度,可以看出:造成这些伤口的凶器,都是一种叫做‘胁差’的日本刀,是日本武士的辅助刀具。 “一般情况下,日本武士都会带两把刀在身上,一长一短。长刀是主武器,称为‘本差’,又称‘打刀’;短刀是插在腰带上的,意思是‘插在肋下’,称为‘肋差’,又称‘胁差’,是打刀的辅助进攻器具。 “我对日本武士刀颇有研究,熟悉胁差刺人后留下的伤口特征,所以敢肯定族长等人都是被凶手用胁差刺死的。而胁差是武士刀的一种,也是日本武士的象征之一,普通的中国人一般得不到,所以我认为这桩惨案极有可能是日本人干的。” 金得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你这个判断有点武断了吧!即使族长他们真是被胁差这种刀具杀害的,但也并不一定就可以肯定是日本人干的。万一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去买了这种刀具行凶,想嫁祸日本人呢?” 周湘龙说:“当然,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从凶手作案的凶残程度、以及杀人时娴熟的手法来看,我还是倾向于是日本人作案。” 见金得水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周湘龙补充说:“我对金占威司令有所了解,他是一位著名的抗日爱国将领,曾多次在报刊公开发表抗日言论和文章,要求取消日本人在满洲的特权,收回满铁附属地。 “他所辖的陆军第五旅,也曾多次与日本驻军发生冲突,好几次差点酿成战争局面。因此,我估计日本人非常恨他,这次派人谋杀他的父亲,很可能就是对他的一种报复,同时也是对他的一种警告。” 金得水对他的这个观点倒是颇为赞同,点点头说:“要说日本鬼子恨金司令,这倒是真的。四年前,金司令曾经当众枪毙过两个日本浪人。此事当时轰动一时,也差点酿成了华日军事冲突——这个事件你知不知道?” 周湘龙摇摇头,有点惭愧地说:“四年前,我正是少不更事的时候,每天沉迷于吃喝玩乐,对社会热点问题根本不关心,连报纸都很少看,所以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事件。” 第八十七章 稽颡泣血 接下来,金得水便给周湘龙讲了金占威将军怒杀日本浪人的事件。 民国二十五年,南满铁路局为了修建“吉—牡”铁路支线、扩充南满附属地范围,开始在牡江县大肆侵占农民的田土。 这年的农历六月十六,南满铁路局便派代表来铁皮沟,与族长金德兴“协商”,要求村里将南边的一块面积约一百亩的公田出让给南满株式会社,供其建设一个货物转运点。 这块公田,是村里的祭祀用地。 所谓“祭祀用地”,就是属于全体族人所有,由大家合力耕种,收获的粮米首先用于供应各种祭祀祖先的活动,如有盈余,再平均分配给全体族人。 这块祭祀用地,是整个铁皮沟最好的一块田地。 因此,金德兴斩钉截铁地回复南满铁路局的代表:不管出多少钱,这块祭祀用地绝对不卖! 满铁当局见谈判不行,便开始强行侵占,安排黑龙会的浪人去损毁田垄、拔掉禾苗,为此多次与铁皮沟的金氏族人发生冲突。 六月二十日,在又一次争斗过程中,三个日本浪人围殴金德兴的三弟金德富,竟将其活活打死。 金占威将军闻讯后,怒发冲冠,当即率领一个营的兵力赶到铁皮沟,将南满铁路局的一支施工队伍团团包围,从中揪出了那三个尚未来得及逃跑的日本浪人。 随后,金占威下令将那三个打死金德富的日本浪人押到祖宗祠堂,在全村族人的围观下,亲自用手枪将他们一个个击毙…… 为此事,日本驻吉总领事馆多次向当时的东北政府当局提抗议,要求严惩金占威将军。 但是,那时日本在满洲的势力尚没有现在这样强大,且当时的东北统治者张大帅一贯看不惯日本人的嚣张狂妄,拒绝过日本政府很多无理要求。 故此,对于金占威将军怒杀日本浪人之事,大帅顶住了日本人的威胁和压力,并没有做任何处理…… 周湘龙听到这里,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判断,对金得水说:“得水哥,鬼子历来是睚眦必报的。我敢肯定:昨晚的案子就是日本人主谋并组织实施的,目的就是报复金占威将军,甚至还可能有更大的阴谋。” 这时候,临蛟镇警察分所的侦查人员过来了。与周湘龙打过招呼后,他们便开始忙忙碌碌地勘查现场、给死者拍照、询问目击者和其他证人…… 又过了半个小时,保安三团团长崔勇刚带着邹佑生等几个特务连的人、警察局长贾端方带着左峰等几个侦缉大队的人,先后赶到了铁皮沟。这个小小的村落一下子热闹起来。 崔勇刚见周湘龙早早地来到这里,很是奇怪,将他叫到一边,问道:“周队长,你早就到现场了吗?” “对啊。下午四点多,我来这边处理一点家里的私事,凑巧就遇到了这事,所以便先来案发现场看看。” “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根据案发现场和死者的情况,我判断案发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且日本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崔勇刚点点头说:“这些情况你且放在心里,等金司令回来后,你再详细向他汇报。” “金司令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小时前,保安司令部一个参谋给我打了电话,说金司令已经从省城出发,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赶到铁皮沟,让我马上带人到铁皮沟维持秩序,保护案发现场,同时注意警戒,保护司令的安全——因为司令回来得很仓促,所以只带了几个警卫人员,他的安全问题由保安三团负责。” 这时候,贾端方从宅院里走出来,见周湘龙正与崔勇刚在聊,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周队长,你如今怎么这么积极了?记得以前遇到类似的凶杀案,你可是打死都不参与的。是不是因为死者是金司令的父亲,所以你的热情和积极性一下子高涨了?” 周湘龙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意味,反唇相讥道:“贾局长,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这个局长以前也是从不亲自参与破案的,更不会亲自去案发现场。但今日你却破天荒来到了铁皮村,按你刚才的逻辑,是不是因为这次的死者是金司令的父亲,所以你才一反常态,亲自来现场指挥破案,想给金司令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番话正好说中了贾端方的心思,令他老脸一红,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圆场。 崔勇刚息事宁人地劝道:“两位别斗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找破案线索,争取在金司令回来之前,对案发时间、凶手特征、作案动机等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同时还要力争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周队长,你是侦缉大队的副队长,凶杀案正是你的业务范围,你还是去忙吧!” 周湘龙看着贾端方问:“贾局长,我现在可以去与左队长他们勘查现场了吗?” 贾端方板着脸说:“没必要。局里已经成立了侦破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副组长是左峰和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周新立,具体侦破事务由他们两个负责。你虽然是侦缉大队副队长,但从来没参与过办案,所以这次也不劳烦你了,你还是回家享受你的公子少爷生活吧!” 周湘龙笑道:“行,那这个案子我就不参与了。两位长官,告辞了!” 崔勇刚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周队长先别走。你们局里不让你参与办案,就协助我们团里做一下警卫工作吧!走,跟我去那边看看。” 周湘龙看了一眼满脸铁青的贾端方,咧嘴笑了笑,跟随崔勇刚往邹佑生等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为了不扰民,崔勇刚吩咐特务连的人在案发宅院南边五十米处,搭建了几个帐篷,将带过来担任警卫任务的一个排的士兵,全部安排在帐篷里歇宿。 晚上十一点半,金占威司令带着几个警卫,从临蛟镇骑马赶到了铁皮沟。 贾端方、崔勇刚带着几个人站在宅院外面迎接,但金占威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冲进院子里,进入到父亲遇害的卧室。 因为金占威事先有命令,所以勘查现场的警察不敢挪动金德兴的尸体,让他以遇害时的姿势躺卧在地上,现场也尽量保持了原状。 当看到父亲的惨状后,金占威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在门口跪伏下来,膝行到父亲的尸首前面,不住地用头撞击地面。 只不过片刻功夫,他的额头上便已鲜血淋漓…… 第八十八章 两点判断 紧跟在金占威身后的崔勇刚和贾端方,见他哀毁过甚,忙上前劝道:“首长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合力将金占威搀扶起来。 一个警卫赶紧拿来一块湿毛巾,给他擦拭掉脸上、额头上的鲜血,又用一块纱布将他额头上磕破的伤口包扎住。 金占威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哀痛之情,抬眼看了一下贾端方警服上的警衔,用嘶哑的嗓门问:“你是县警察局的局长?尊姓大名?” 原来,金占威少小离家从军报国,平时很少回牡江县,即使回来了也只是匆匆到铁皮沟探望一下老父亲,很少与地方上的人打交道,所以并不认识贾端方。 贾端方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卑职姓贾,名端方,忝居县警察局长一职。其实,上年老太爷七十华诞时,卑职曾过来给他老人家拜寿,与首长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首长太忙,没有与卑职交谈,故此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金占威此时没心思与他攀扯这些事,直接了当地问:“贾局长,对于这个凶杀案,你们局里有什么侦破方案?目前做了哪些工作?” 贾端方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们局里成立了专案侦破组,我担任这个组的组长。在您回来之前,专案组已经完成了现场勘查工作,询问了很多村民,做好了询问笔录。目前,侦破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金占威皱皱眉头,不耐烦地说:“这些常规性的工作,你没必要跟我说。我只想知道:你们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有?有没有确定具体的怀疑对象?” 贾端方按照刚刚左峰和周新立告诉他的侦破思路,很有把握地答道:“首长,我们虽然没有具体的怀疑对象,但对案件有了一个基本的定性,并根据这个定性确定了侦破思路。” “哦?你说说看:这个案子你们是怎么定性的?侦破的思路是什么?” “经过现场勘查,我们发现老太爷卧室里所有的抽屉、柜子都被打开了,而且被凶手翻检得乱七八糟的,里面所有的贵重物品都不见了。因此,我们给这个案子定性为‘谋财害命’。 “至于具体的侦破思路,我们觉得应该从以下几方面入手:一是在铁皮村和附近几个屯子开展全面的摸排调查,找出那些有偷盗前科的人,确定重点怀疑对象;二是对牡江县范围内所有的当铺进行监视调查,看看近期有没有可疑的人去当铺当贵宅丢失的贵重物品——” 金占威听到这里,已经失去了再听下去的兴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贾局长,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有哪个大胆的小蟊贼,敢到本人家里行窃并一口气连杀四人? “第二,凡是知道我父亲的人,都知道他老人家生活简朴,家里不可能藏匿有贵重的珍珠宝贝,那些蟊贼为何冒这么大风险,来杀人谋财? “第三,凶手为何要这么残忍地折磨我父亲?他们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如果是普通的蟊贼,他们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折磨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吗?” 当问到最后那个问题时,金占威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声音也更咽起来了。 “这个……这个……”贾端方根本就没有去想这些问题,一时语塞,嗫嚅着答不上话来。 金占威刚刚看到他脑满肠肥的样子,就猜测他是个尸位素餐的庸官。 此刻,见他面对自己的几个问题,竟然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便烦躁地挥挥手说:“贾局长,恕我直言:你不是破案的料,请先回去休息吧!我已经跟省警察署白署长打了电话,他明天就会安排侦破高手下来办案。你们局里那个专案侦破小组,现在可以解散了!” 贾端方被他这番话说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反驳,只好含羞带愧转身离开了宅院…… 待贾端方离开后,金占威转眼看着崔勇刚,放缓了语气说:“勇刚,你是我信得过的人。你给我分析一下:这个案子的性质到底是什么?是谁对我父亲有这么大的仇恨,要如此残忍地折磨他?” 崔勇刚有点惭愧地说:“首长,我是一介武夫,只知道行军打仗的事情,在破案方面完全是一个门外汉,说不出什么门道来。” 见金占威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崔勇刚忙补充说:“首长,我给您推荐一个人吧,他也许能够给您提供一点不一样的思路和线索。” “哦?这是个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他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副大队长,名叫周湘龙,现在就在我的帐篷里休息。” 金占威一听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立即失去了兴趣,摆摆手说:“如果是县警察局的,就算了吧!他们局长都是这副熊样,手下能带出什么好兵?再说,他要是有啥好思路和线索,早就跟他们局长汇报了,刚刚那个姓贾的也就不会被我问得如此狼狈了!” 崔勇刚忙解释说:“首长,这姓周的小伙子有点特立独行,贾端方很不喜欢他,所以将他排除出了专案侦破小组。但我对他比较了解,知道他很有能力。 “而且,下午案发时,他也正好在铁皮村,第一时间到这里来勘查了现场。我来到村里后,他跟我简单地讲了两个判断:第一,案发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第二,这个案子,日本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等等,他真的亲口跟你说这案子有可能是日本人干的吗?” 金占威的语气一下子急促起来,迫不及待地打断崔勇刚问。 崔勇刚察言观色,马上明白过来:周湘龙的第二点判断,可能正好契合了金占威内心的怀疑,所以他才会如此急切地打断自己的话…… 于是,他很肯定地点点头说:“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因为当时人多眼杂,我没有具体问他得出这个判断的理由和证据。” “快,快去把他请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听听他的理由和依据。” 金占威有点急不可耐地吩咐崔勇刚道。 第八十九章 族谱之谜 几分钟后,周湘龙跟在崔勇刚身后,走进金德兴的卧室。 金占威借着明亮的烛光,仔细打量了周湘龙几眼,见他长身玉立、英气勃勃,一双清亮的眸子精光四射,看上去既潇洒倜傥又精明能干,心下先就生出了几分好感。 “你是县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副队长,姓周对吗?”金占威温言问道。 “金司令好!在下周湘龙,在县警察局侦缉大队当差。”周湘龙向金占威抱拳致礼。 “听崔团长说,你是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警员,在勘查了现场后,得出了两点判断。你说说看:这两点判断是什么?有何依据?” 周湘龙不慌不忙地说:“司令,通过现场勘查,我得出的不是两点判断,而是四点。” 金占威浓眉一挑,很感兴趣地问:“哪四点?” “第一,根据受害者的尸僵面积以及血液的颜色和凝固程度,我推断案发时间是今日凌晨两点到四点。 “第二,根据受害者身上的伤口形状、深度以及刺入角度,我判断凶器是一种名叫‘胁差’的日本武士刀。由此,我推断昨晚的凶案是日本人干的,或者,至少有日本人参与。 “第三,我来到现场时,发现宅院大门和门栓完好无损,而守门的大爷死在门坎下面。由此,我推断凶手中有一个是金家的熟人或亲朋,而且他必定跟守门大爷非常熟悉。 “第四,凶手的主要目标,是令尊收藏的那本祖传的族谱,也就是你们的远祖、渤海郡国大氏王族的家谱。因为令尊将族谱藏得很隐秘,所以才遭受了凶手的酷刑拷问,最后族谱还是被凶手盗走了。” 在他说前面三点判断时,金占威脸上神色还算平静,期间还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和赞赏。 但是,当听到第四点时,他脸色突变,双目炯炯盯住周湘龙,用颤抖的语气问:“周队长,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家藏有族谱的?又是如何推断出凶手的主要目标是那本族谱?” 周湘龙没有直接回答他,径直走到那张大床前面,将下面的脚踏板转了九十度,指着板壁上那个暗格说:“司令,这个暗格就是令尊藏匿族谱的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而关于您家里藏有大氏族谱的事情,是您的一位本家侄儿告诉我的。” 金占威蹲下身子看了一下那个暗格,叹了一口气说:“家父为了保全这本族谱,真可谓煞费苦心。他藏的这个地方,就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知道。” 周湘龙犹豫了一下,问道:“金司令,我冒昧请教一下:令尊收藏的那本族谱,除了年代久远、历史文物价值比较高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珍稀之处吗? “当然,这是您家族的隐私,作为一个外姓人,我本不该这样问。但我觉得,如果弄清楚了这本族谱真正的价值所在,也许对找出凶手更有帮助,希望您不要介意。” 金占威很凝重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答道:“周队长,你的猜测没错:家父珍藏的这本族谱,除了他的历史文物价值外,其实里面还暗藏着一张藏宝图。这张藏宝图,应该就是凶手的主要目标。” 崔勇刚惊讶地问:“藏宝图?什么藏宝图?” “听家父说,末代渤海郡王諲譔公在面临亡国危机时,安排世子轩文公带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将领和数百兵丁,将国库内的一些稀世珍宝偷偷运出都城,在老白山深处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挖洞埋藏起来。 “珍宝埋好后,按照国王的密令,负责挖洞埋宝的兵丁全部被处死,与珍宝埋在一起。而那几个心腹将领则保护轩文公逃到了黑熊岭,在这里安家落户。此后的十年时间,轩文公一直隐居在黑熊岭,潜心著述大氏族谱,其实就是一部渤海国的历史。 “族谱撰写完成后,为了让后代子孙知道埋藏珍宝的地点,轩文公便手绘了一张藏宝图,在图上标注了藏宝地的具体方位、周围地形地貌特征、藏宝洞的入口。 “为了防止子孙后代因为争夺珍宝而骨肉相残,轩文公还在藏宝图后面特别注明:埋藏的珍宝是渤海国的复国资金,为大氏子孙共同拥有,一般情况下严禁族人私自掘取。 “只有当世道大乱,且后代子孙中出现了类似于开国君王大祚荣的英雄豪杰,渤海国复国有希望了,才能由传承族谱的族长召集族人,一起去挖掘宝藏,将其作为复兴渤海国的资金。” 周湘龙听到这里,立即打断他的话问:“司令,我想请问一下:族谱里有藏宝图的信息,是不是所有大氏或者金氏族人都知道的?” 金占威摇摇头说:“不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防止一些贪婪的族人对宝藏起觊觎之心,轩文公制定了一条族规:后代子孙每一代的族长,都有长房担任,族谱和藏宝图由族长保管。而且,藏宝图的秘密,也只有长房的人知道,其他族人是不知晓的。” 周湘龙继续问:“这么说来,在铁皮沟金氏宗族中,您家里就是长房对吗?” “对,我爷爷才茂公是上一任的族长,负责保管族谱和藏宝图。才茂公生四子,按照辈分排序和‘兴旺富贾’的寓意,分别取名为德兴、德旺、德富、德贵。家父德兴公是长房,所以我爷爷百年之后,便把族长一职传给了他,同时也把族谱和藏宝图传给了他。” “藏宝图的事,除了令尊和您之外,您的其他叔叔或者堂兄弟知道吗?” “按照族规,他们是不应该知道的。不过,就在去年家父七十大寿时,他在家宴上说出了这个秘密,所以其他三房都知道了藏宝图的事。” 周湘龙惊讶地问:“老太爷为何要这么做?” 金占威苦笑了一下,说:“家父认为:如今正是大乱之世,而我是省保安司令,是渤海国亡国以来,大氏子孙中官职最高的一个。故此,他认定我就是轩文公所说的那个类似于大祚荣公的英雄豪杰,大氏宗族可以趁此乱世在牡江县自立为王,重新建立渤海国。 “于是,借家宴的机会,他将藏宝图的事情告诉了我的两个叔叔、一个堂弟,要他们秘密联络金氏家族族人,一旦时机成熟,就辅佐我自立为王,占据牡江县和黑熊岭一带,重新建立渤海王国。” 第九十章 蹊跷货郎 周湘龙饶有兴趣地问:“司令,当时您是怎么答复老太爷的复国提议的?” 金占威脸上再次露出一丝苦笑:“这么荒唐的提议,我还能怎么答复?只能告诉老爷子:现在不是占山为王的时代了,如果扯旗造反,就是土匪胡子,非但不能复兴渤海国,还可能让金氏宗族遭受灭顶之灾。 “同时,我也叮嘱了参与家宴的叔叔和堂弟:藏宝图的事情,是绝密,绝对不能再告诉宗族内其他任何人,以免有贪婪之徒痴心妄想去盗取宝藏。 “其实,当时我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到我家里来盗取藏宝图。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我的担心就成为了现实。” 周湘龙思索了片刻,说:“司令,根据您介绍的情况,结合现场勘查结果,我可以确定其中一个凶手的特征和大致范畴了: “第一,这个人知道藏宝图的秘密,因此他很可能是金氏族人,甚至可能是您的近亲属,比如您的叔叔和堂兄弟。 “第二,这个人经常与日本人打交道,可能是南满株式会社的雇员,也可能在满铁附属地内与日本人做生意。 “第三,这个人在你们金氏宗族中名声很差,可能受到过族规惩罚,因此对令尊怀恨在心。” 金占威经他一提醒,猛然想起一个人,一拍额头说:“对对对,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是我四叔的儿子,名叫金占奇。这个人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经常在一些古董贩子那里买一些假古董,到满铁附属地去向日本人兜售,还因此结识了一些黑龙会的日本浪人。 “四年前,南满株式会社想强买我们金氏的祭祀公田,遭到了族人的抵制,并因此发生了冲突。我三叔在一次斗殴中,被三个日本浪人活活打死。我一怒之下,带兵包围了南满株式会社的施工现场,揪出那三个行凶的浪人,然后带到宗祠里当众枪决。 “自那以后,日本人对我和家父恨之入骨。但金占奇却不顾国恨家仇,也不顾家父的一再警告,仍旧去满铁附属地内贩卖古董,也照样与那些日本浪人称兄道弟狼狈为奸。 “为此,去年家父七十大寿时,当着众多族人和亲朋好友的面,按照族规将金占奇打了二十大板,取消其分享祭祀公田收益的权利,同时责令我四叔对其严加管教,若发现他继续与日本人来往,便要将其逐出金氏宗族,永生不得再回家乡。” 崔勇刚听他讲完,立即说:“司令,看来这个金占奇的嫌疑很大。请问他住在哪里?我现在马上带人去抓捕他。” 周湘龙摇摇手说:“崔团长,没用了。如果金占奇真的是凶手,他现在早已逃到满铁附属地里面去了。那里是日本人的地盘,我们没有执法权。他只要往黑龙会一躲,谁也拿他没办法。” 金占威沉吟了一下,说:“周队长说的有道理,如果金占奇真是凶手,他肯定不会呆在家里等人去抓他。不过,为了验证周队长的判断,还是安排一个人去他家里看看吧。” 周湘龙说:“司令,您认识金得水吗?” 金占威点点头说:“认识。按辈分,他是我侄儿。在我的印象中,此人老成持重,办事既麻利又可靠,算是金氏宗族后辈中的佼佼者,家父非常欣赏他。去年家父七十大寿时,就是他做寿宴总管,将庆贺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 “金得水现在就在保安团特务连的营帐中,要不,您就安排他去金占奇家里看看吧!” “行,麻烦周队长去营帐那边通知他一声,就说我请他去金占奇家里看看情况,不管金占奇在不在家,都要及时回来告诉我。” 周湘龙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宅院,来到南边的一座营帐中,找到金得水,将金占威的话告诉了他。 金得水马上离开营帐,拿着一支手电匆匆往村子那边走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金得水几乎是从村口飞奔过来,看到等在营帐外面的周湘龙,一把拉起他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周队长,出大事了。快跟我进屋去向司令汇报。” 周湘龙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冲进金占威家的宅院,来到卧室里。 “八叔,德贵爷爷和德贵奶奶悬梁自尽了,金占奇不知去向。” 金占威在整个铁皮沟金氏宗族的同辈本家兄弟中,排行第八,所以金得水称呼他为“八叔”。 金占威听说金德贵夫妇悬梁自尽,惊得脸色煞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崔勇刚叹了一口气说:“司令,事情很明显了:金占奇就是昨晚的凶手之一,估计他的父母也猜到了这一点,或者早就知道了他有这个预谋,所以案发之后,这两口子一来心里愧悔,二来担心您报复惩治他们,所以便悬梁自尽了。” 金占威的脸色白得吓人,忽然抬手在身旁的桌子上狠狠地一拍,咬牙切齿地说:“金占奇这个畜生!一旦被我擒到,必将其碎尸万段!” 当天晚上,在金得水的主持下,村里的装殓师为金德贵整理了遗容,沐浴更衣,然后搭建灵堂、停灵指路报庙、放“倒头饭”、孝子戴孝等等一套仪式。 至于被害的守门大爷和两个丫鬟,则另外有人安排丧事,无需赘述。 到第二天早晨五点,金得水开始安排族人向死者的亲朋好友报丧,同时开丧棚接受亲友吊唁…… 周湘龙总觉得这次的谋杀事件很蹊跷、很吊诡,好像还没有完,因此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于是,上午十点左右,他离开了族长家的宅院,走进铁皮村,开始四处闲逛,同时留意看看周围有没有异常的情况。 当走到村东头金得水家附近时,他突然发现有一个货郎正将货担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村里好几个妇女正在货担前挑挑拣拣地选择要买的小物件。 周湘龙往那边走近了一点,忽听那个货郎用一口很生硬的官话问一个中年妇女:“大嫂,刚刚我路过祠堂边,看到附近有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请问那是谁家?” 中年妇女随口应道:“死者是我们族长。他儿子是省里的大官,有很多人来吊丧的,当然热闹了。” 那货郎“哦”了一声,又问:“他儿子从省里回来了吗?” “当然回来了。我们族长就他一个儿子,他不回来戴孝哭丧怎么行?” 第九十一章 心内隐忧 周湘龙站在不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货郎,见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中等,皮肤白净,着对襟短褂、玄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 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走街串巷的小货郎。 但是,警惕的周湘龙还是发现了他的两个疑点。 首先,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簇新的,好像刚刚买来穿在身上,干净整洁得像一个走亲戚的客人,与周湘龙平时看到的那些衣服鞋子脏兮兮的货郎有点不一样。 其次,他的口音怪怪的,既不是本地方言,又不像正宗的官话。仔细一琢磨,这口音就像外国留学生说华语,虽然很流利,但总脱不了那种异样的腔调…… 不久,那几个妇女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后,都散去了。 货郎挑起货担,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从南村口的一条大道出去,径直往满铁附属地方向走去。 周湘龙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因为这条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那个货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往南边行走三四里路后,就到了满铁附属地的一个日本侨民聚居点。 周湘龙目力很强,隔着老远就看到:这个聚居点入口处用木材搭建了一道拱门,上面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匾,匾上用华文和日文写着聚居点的名称:“望江町”。 周湘龙去过几个满铁附属地的日本侨民聚居点,知道每个聚居点都类似于一个小镇街道,里面既有日本风格的住宅,又有很多商铺、摊贩、酒店、娱乐场所,为日侨提供各种生活用品和休闲娱乐服务。 因为看到“望江町”入口处有日本宪兵设立的哨卡,进进出出的人都要看证件,周湘龙便在相距入口五十米远处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货郎走到哨卡前,跟守卡的宪兵说了几句什么,也没出示证件便径直往里面走去。 至此,周湘龙确信:这个货郎是个西贝货,很可能是一个日本密探…… 回到金家宅院后,周湘龙发现前来吊孝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铁皮沟金氏宗族的人外,还有临蛟镇的官吏、附近几个村屯的保甲长和村民、保安三团各级军官、陆军第五旅第二团的官兵、牡江县政府参议和各部门官吏,等等。 看到那些穿梭来往、络绎不绝的吊丧客,周湘龙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于是,他迈步走进令堂,看到金占威戴着重孝,站在灵铺右边。 灵铺下面设了三个拜毡,吊孝的人进入灵堂后,在拜毡上跪下,三叩首。金占威必须同时跪下,一直等到吊丧客叩拜完毕,再过去将他扶起来。 金占威虽然贵为司令,但因为金德兴只有他一个独子,他的夫人和幼子尚在从省城回来的路上,所以回拜吊丧客的事情,只能由他一个人做。 从早晨开棚接受吊唁开始,他就一直站立在灵铺右边,跟随吊丧客跪跪拜拜,到现在也不知已经叩拜了多少次了,估计膝盖都跪肿了…… 周湘龙把负责安保工作的崔勇刚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崔团长,这么多吊唁的客人,且大都是陌生人,你们采取了哪些措施确保司令的安全?” 崔勇刚有点无奈地说:“还能采取什么措施?只能叮嘱负责令堂安保的人警惕一点,注意观察那些吊丧客的言行举止,一旦发现异常,立马采取行动。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好办法了。” “你可以去劝劝司令啊,让他不要再站在灵铺前,向吊丧客跪拜回礼了。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崔勇刚苦笑了一下说:“我何尝没劝他?但司令是个大孝子,在礼节问题上丝毫不敢苟且,生怕惹人耻笑。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失礼,坚持要站在那里回拜客人。” 周湘龙见金得水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族人说什么,便对他招招手说:“得水哥,请过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金得水快步跑过来,问道。 “吃过午饭后,请你安排我在灵铺旁边,为前来吊孝的客人点香、烧纸钱,可以吗?” 金得水知道他这样做必有用意,点点头说:“行,吃过午饭后我跟负责这项事务的人说一声,你代替他的位置吧!” 午饭开的是流水席,从十一半点开始一直延续到下午两点,前前后后共开了三十余桌。 周湘龙在中午一点左右,与参与操办丧事的人员一起吃过饭,便站到了灵铺供桌的右边,负责给吊孝的客人点香插香、焚烧纸钱。 与他并排站着、随时准备跪下回礼的金占威,看到他站到了那个位置,有点奇怪地问:“周队长,你不是金氏族人,得水怎么安排你来做这琐碎小事?这怎么好意思?” 因为悲痛过度,加之跪拜了一个上午,差不多筋疲力尽了,所以他的声音苍凉而嘶哑,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周湘龙微微一笑说:“给老太爷上香烧钱,是很荣幸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琐碎小事呢?倒是您,要注意一下身子,可以请一个堂兄弟来代替您给客人跪下回礼,大致礼数到了就行,可别把身子累垮了。” 金占威摇摇头说:“家父遭此横祸,临终前受尽折磨,每念至此,我便寸心如割。这是我为父尽孝最后的机会,哪怕累死累瘫,也绝对不能苟且,更不能请人替代。” 周湘龙心里其实有另外的担忧,但见他执意要尽孝道,不好再劝,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做事,一边警惕地观察前来吊孝的客人的一举一动。 下午三点左右,灵堂外面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很快,负责接待工作的族人带着十余人走进令堂,扯开嗓门高声吆喝道:“客到——”。 另外一个主事的老人便喊:“请客烧纸——” 周湘龙便把一叠纸钱拿起来,替客人点燃,放到供桌下面的火盆里。 主事老人又喊:“请客上香——” 周湘龙便拿起三根香,在火盆里点燃,代替客人将香插在香炉里。 接下来,那十余位客人每次上来三个,在拜毡上跪倒,三叩首后,站起来走到跪伏在地上的金占威身旁,弯腰将他扶起来。 当第三拨客人跪到拜毡上叩拜时,周湘龙猛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好像不大对头。 第九十二章 间不容发 周湘龙注意到的那个客人,跪在三个人的最右边,上身穿一件很宽松的白色褂子,下身着一条紧身黑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棕色兽皮靴子。 这身打扮,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更为怪异的是:此人在跪拜时,目光不是向下的,而是稍微侧头,时不时瞟一眼跪在他右边的金占威,给周湘龙的印象就是他叩拜时心不在焉,至少是不虔诚。 此外,在三叩首的过程中,此人每次拜下去时,左边腰部的褂子就稍微隆起,好像是被悬在腰间的某种东西顶起来了…… 这些细致入微的观察,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 周湘龙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也不能上去检查那个人的腰部——毕竟,这些人都是来吊唁族长的客人,在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是不能随意去搜检他们的…… 很快,那三个人就行完了叩拜礼。 按规矩,是最右边那个人去将跪在地上的金占威扶起来。 周湘龙双目炯炯地盯着那个举止有点异常的客人,只见他站起身子后,快步走到金占威身边,满脸带笑地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来。 周湘龙见他弯腰搀扶金占威,而且脸带笑容,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便将目光转向最后那两个等着行礼的客人。 就在此时,扶起金占威的那个客人将右手伸进左胁下,猛然抽出一把尺余长的短刀,对准金占威的左兄就刺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金占威只来得及将身子往后面一仰,稍稍减缓了刀子刺过来的力道,却终究没有避开那凶狠的一刺,只觉得左胸一痛,白色的孝衣顿时殷红一片。 几乎就在刀子刺向金占威的同时,警觉的周湘龙已经察觉出了异常,猛地抓起供桌上那座铜质香炉,对准那个行刺者的脑袋飞掷过去。 他这一掷,几乎用尽了全力。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家伙来不及刺出第二刀,脑袋便被开了瓢,红的白的液体从裂缝处喷涌而出,仰头便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周湘龙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两个尚未行礼的“客人”,几乎同时将手伸进了衣襟里面,显然是在掏枪。 于是,将香炉掷出后,他顺势一个虎扑,将金占威抱摔在地,然后往灵铺后面连滚几滚,躲开了几颗“咻咻”激射过来的子弹。 将金占威推到棺材后面的安全地域后,周湘龙快速拔出腰间的手枪,微微仰起身子,对准灵铺前面那两个正准备追过来的刺客,“啪啪啪”连开数枪,将他们击倒在地。 他这把手枪,是中午吃饭时崔勇刚送给他以防万一的,没想到果真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因为担心这支吊孝队伍里还有别的刺客,周湘龙不敢恋战,击毙那两个持枪的刺客后,立马抱起地上的金占威,借着棺材的掩护,低头弯腰冲到神龛右边的小退房门口,然后飞起一脚踢开退房的门,嗖地钻了进去,迅速将木板上掩上,并拉上了门栓。 “司令,您没事吧!”周湘龙一边撕扯自己衬衣的衣袖,准备给金占威包扎伤口,一边担心地问。 金占威用虚弱的声音说:“还好,那歹徒刀子刺过来时,我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减缓了刀刺的力道。所以伤口虽然很深,但估计并没有刺到心脏和肺部上去。” 周湘龙不放心地说:“您试着咳嗽一下,看心脏和肺部痛不痛?注意不要太用力咳。” 金占威依言轻轻咳嗽了两下,说:“没事,咳嗽时只是牵引得伤口痛,心脏和肺部并没有疼痛感。” 说到这里,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周湘龙,动情地说:“小伙子,谢谢你!今日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这条命早就丢了。” 周湘龙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司令,您别客气。您是我的长辈,又是一位矢志抗倭的爱国将领,是我最为敬佩的英雄豪杰。能够在关键时刻为您稍效微牢,亦是我的荣幸。” 金占威刚刚见识了他出神入化的功夫和枪法,此刻又见他居功不傲,态度非常谦逊,言辞也非常得体,不由越看越喜爱。 于是,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周湘龙的肩膀,用慈爱的语气说:“小伙子,我在行伍多年,见过很多有本事的人,但从没见过有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就拥有如此神奇的功夫和枪法;也从没见过一个有本事的年轻人,如你这样谦恭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粗人,我想带你去省城,到保安司令部做我的副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湘龙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要带自己去省城工作,而且一去就是司令副官,这可是很多年轻人梦寐以求都难以求到的升官捷径。 不过,他此时在牡江县还有很多隐秘任务要完成,而且也没有请示组织,因此不敢轻易答应金占威,便委婉地说:“司令,您谬夸了,晚辈其实并没有您说的那样优秀。 “至于去保安司令部给您当副官,这本来是一桩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无奈家父只有我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我出远门;且我们周家在县城的很多生意,都是我在打理,所以暂时不能离开牡江,只能辜负司令的美意了!” 金占威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要留在家里承欢老父膝下尽孝,这是人伦常情,我也不好勉强你。希望你以后有时间和机会的话,能到省城去看看我,行吗?” 周湘龙赶紧点头应承道:“一定,一定!” 这时候,外面有人在敲门,跟着传来崔勇刚焦虑的声音:“司令、周队长,你们怎么样?外面没有刺客了,请把门打开一下。” 周湘龙忙起身将门栓拉开,崔勇刚和金得水等人冲进来,看到金占威倚靠墙壁坐在那里,胸口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脸上的神色也很正常,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周湘龙急急地问:“崔团长,外面还有围观的人吗?” “有,都在宅院外面围着看热闹,赶都赶不开。” 周湘龙立即冲出去,站到宅院大门的门坎上,抬眼往外面围观的人群中一扫,果然看到上午那个小货郎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正在凝神听周围人的议论。 代号红狐最新6章节 第九十二章 间不容发 周湘龙注意到的那个客人,跪在三个人的最右边,上身穿一件很宽松的白色褂子,下身着一条紧身黑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棕色兽皮靴子。 这身打扮,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更为怪异的是:此人在跪拜时,目光不是向下的,而是稍微侧头,时不时瞟一眼跪在他右边的金占威,给周湘龙的印象就是他叩拜时心不在焉,至少是不虔诚。 此外,在三叩首的过程中,此人每次拜下去时,左边腰部的褂子就稍微隆起,好像是被悬在腰间的某种东西顶起来了…… 这些细致入微的观察,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 周湘龙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也不能上去检查那个人的腰部——毕竟,这些人都是来吊唁族长的客人,在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是不能随意去搜检他们的…… 很快,那三个人就行完了叩拜礼。 按规矩,是最右边那个人去将跪在地上的金占威扶起来。 周湘龙双目炯炯地盯着那个举止有点异常的客人,只见他站起身子后,快步走到金占威身边,满脸带笑地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来。 周湘龙见他弯腰搀扶金占威,而且脸带笑容,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便将目光转向最后那两个等着行礼的客人。 就在此时,扶起金占威的那个客人将右手伸进左胁下,猛然抽出一把尺余长的短刀,对准金占威的左兄就刺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金占威只来得及将身子往后面一仰,稍稍减缓了刀子刺过来的力道,却终究没有避开那凶狠的一刺,只觉得左胸一痛,白色的孝衣顿时殷红一片。 几乎就在刀子刺向金占威的同时,警觉的周湘龙已经察觉出了异常,猛地抓起供桌上那座铜质香炉,对准那个行刺者的脑袋飞掷过去。 他这一掷,几乎用尽了全力。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家伙来不及刺出第二刀,脑袋便被开了瓢,红的白的液体从裂缝处喷涌而出,仰头便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周湘龙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两个尚未行礼的“客人”,几乎同时将手伸进了衣襟里面,显然是在掏枪。 于是,将香炉掷出后,他顺势一个虎扑,将金占威抱摔在地,然后往灵铺后面连滚几滚,躲开了几颗“咻咻”激射过来的子弹。 将金占威推到棺材后面的安全地域后,周湘龙快速拔出腰间的手枪,微微仰起身子,对准灵铺前面那两个正准备追过来的刺客,“啪啪啪”连开数枪,将他们击倒在地。 他这把手枪,是中午吃饭时崔勇刚送给他以防万一的,没想到果真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因为担心这支吊孝队伍里还有别的刺客,周湘龙不敢恋战,击毙那两个持枪的刺客后,立马抱起地上的金占威,借着棺材的掩护,低头弯腰冲到神龛右边的小退房门口,然后飞起一脚踢开退房的门,嗖地钻了进去,迅速将木板上掩上,并拉上了门栓。 “司令,您没事吧!”周湘龙一边撕扯自己衬衣的衣袖,准备给金占威包扎伤口,一边担心地问。 金占威用虚弱的声音说:“还好,那歹徒刀子刺过来时,我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减缓了刀刺的力道。所以伤口虽然很深,但估计并没有刺到心脏和肺部上去。” 周湘龙不放心地说:“您试着咳嗽一下,看心脏和肺部痛不痛?注意不要太用力咳。” 金占威依言轻轻咳嗽了两下,说:“没事,咳嗽时只是牵引得伤口痛,心脏和肺部并没有疼痛感。” 说到这里,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周湘龙,动情地说:“小伙子,谢谢你!今日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这条命早就丢了。” 周湘龙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司令,您别客气。您是我的长辈,又是一位矢志抗倭的爱国将领,是我最为敬佩的英雄豪杰。能够在关键时刻为您稍效微牢,亦是我的荣幸。” 金占威刚刚见识了他出神入化的功夫和枪法,此刻又见他居功不傲,态度非常谦逊,言辞也非常得体,不由越看越喜爱。 于是,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周湘龙的肩膀,用慈爱的语气说:“小伙子,我在行伍多年,见过很多有本事的人,但从没见过有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就拥有如此神奇的功夫和枪法;也从没见过一个有本事的年轻人,如你这样谦恭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粗人,我想带你去省城,到保安司令部做我的副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湘龙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要带自己去省城工作,而且一去就是司令副官,这可是很多年轻人梦寐以求都难以求到的升官捷径。 不过,他此时在牡江县还有很多隐秘任务要完成,而且也没有请示组织,因此不敢轻易答应金占威,便委婉地说:“司令,您谬夸了,晚辈其实并没有您说的那样优秀。 “至于去保安司令部给您当副官,这本来是一桩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无奈家父只有我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我出远门;且我们周家在县城的很多生意,都是我在打理,所以暂时不能离开牡江,只能辜负司令的美意了!” 金占威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要留在家里承欢老父膝下尽孝,这是人伦常情,我也不好勉强你。希望你以后有时间和机会的话,能到省城去看看我,行吗?” 周湘龙赶紧点头应承道:“一定,一定!” 这时候,外面有人在敲门,跟着传来崔勇刚焦虑的声音:“司令、周队长,你们怎么样?外面没有刺客了,请把门打开一下。” 周湘龙忙起身将门栓拉开,崔勇刚和金得水等人冲进来,看到金占威倚靠墙壁坐在那里,胸口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脸上的神色也很正常,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周湘龙急急地问:“崔团长,外面还有围观的人吗?” “有,都在宅院外面围着看热闹,赶都赶不开。” 周湘龙立即冲出去,站到宅院大门的门坎上,抬眼往外面围观的人群中一扫,果然看到上午那个小货郎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正在凝神听周围人的议论。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守株待兔 周湘龙不想让那个小货郎发现自己在观察他,赶紧从门坎上跳下来,快步回到退房里面,用急促的语气对崔勇刚和金得水说:“崔团长、得水哥,赶快安排人准备滑竿或者藤椅,把司令抬到临蛟镇去治伤。” 金占威忙摇手说:“没必要!我这伤口虽然很深,但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随便叫个郎中过来给我上点伤药,打几支盘尼西林消炎就可以了。” 金得水也说:“周队长,族长的丧事刚刚开始举办,司令得在灵前尽孝才行,如果伤势不是很重,就没必要去医院了,等丧事办完了再去住院治疗吧!” 周湘龙注目凝视着金占威,问道:“司令,您想不想擒获罪魁祸首金占奇?” “想,当然想啊!若是能将这个忤逆败类擒获,至少能告慰一下先父的亡灵,也可以稍微消减一下我心里的先父的愧悔、对那恶徒的痛恨之情。” 一提到金占奇,金占威眼里就冒出了愤恨的火花。 “您若想快点擒获金占奇,就请听我的安排,马上转移到镇上的医院去治疗。”周湘龙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金占威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说我如果转移到镇上去疗伤,就能尽快擒获金占奇?” “我只是有这么一个预感和设想,也不保证一定能够成功,但值得一试。” 崔勇刚很担心金占威的安全,便也劝道:“司令,现在金占奇尚未抓获,外面那些吊孝的客人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三个刺客的同伙。别的不说,就为您的安全着想,我觉得您也必须暂时离开这里。至于老太爷的丧事,有金总管在这里操办,肯定会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您大可不必操心。” 周湘龙听他提到那三个此刻,忙问:“崔团长,那三个刺客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暂时还无法下结论。那三个家伙是混进下关村的吊丧队伍里进入灵堂的,跟他们同一批进入灵堂叩拜的下关村王保长、李甲长等人,都不认识这三人。” “他们用的武器呢?” “首先袭击司令的那个刺客,所用的凶器是一把普通的短刀,随便在哪个刀具店都可以买到;开枪的两个刺客,所用的手枪是勃朗宁,也是一种很常见的武器。另外,这三个刺客身上除了武器,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所以无法判断其身份。” 周湘龙说:“我敢肯定这三个人都是日本间谍,或者是黑龙会的浪人。他们故意不使用日本武器、不带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物品,就是为了在被击毙或者被擒获后,不至于暴露其真实身份。” 说到这里,他看着金占威说:“司令,我早就预料到:这次令尊被害事件,很可能是鬼子针对您的一个阴谋:他们先勾结金占奇,利用他想得到那张藏宝图的贪念,引诱他带路将您的父亲杀害。然后,在您回来奔丧的时候,鬼子再伺机安排杀手混进灵堂刺杀您。 “这是一个连环毒计,鬼子的最终目的,就是想除掉您这位爱国抗日将领。这次他们的刺杀行动失败了,心里肯定不甘,很可能还会有更狠毒的后续计划。为您的安全着想,我劝您还是去镇上或者县城避一避,那里毕竟保险一点。” 金占威终于被说服了,点点头说:“行吧,我听你们的安排的。” 崔勇刚说:“我现在去找一顶轿子来,直接抬到灵堂里。您上轿后,咱们将轿帘放下再抬出去,不让外人看到您坐在轿子里,尽可能掩人耳目吧!” 周湘龙却大摇其手说:“不不不,咱们无需掩人耳目。恰好相反,司令出去时,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说司令被刺客刺中心脏,生命垂危,要立即送到镇上去抢救。我看,就用一条藤椅或者滑竿将司令抬出去,让外面的人都看到司令胸部的伤口和血迹。” 崔勇刚诧异地问:“为何要这样做?” 周湘龙卖关子说:“崔团长,山人自有妙计,您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至于司令的安全问题,我想你们保安团特务连来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司令的几个警卫,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金占威已经见识了周湘龙的智谋和分析判断能力,对他非常信服,便对崔勇刚说:“勇刚,就按周队长的意见吧!”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周湘:“周队长,你刚刚说:只要我按你的意见转移到镇上或者县城去,你就可以将金占奇擒获。这句话我记在心里了,希望能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周湘龙微微一笑说:“司令,有句老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虽然设定了擒捉金占奇的计划,但能否成功,还得看对手给不给我机会。万一对方不上当,我也没有办法,届时请司令不要责怪我。” 金占威点点头说:“你尽力了就好,不要强求。另外,我还想叮嘱你一句:所谓‘艺高人胆大’,你武功高、枪法好,我担心你直接去附属地内擒捉金占奇,那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冒这个风险。” 周湘龙忙说:“司令放心,我不会以身犯险的。” 接下来,金得水找了两根结实的木杆,用绳子捆扎成担架,中间绑上一条藤椅,让金占威坐到藤椅上,由四个族人抬着往外面走去。 到了院子外面后,按照周湘龙的嘱咐,金得水故意大声嚷嚷吆喝,说金司令伤势很重、生命垂危,要快点送到镇上的医院去抢救,要求围观的人群赶紧让出道来。 因为担心有刺客狙击行刺,周湘龙也跟随护送队伍一直前行,沿途警惕地观察四周建筑物顶上,并要求金占威的警卫和几个特务连士兵一直围在担架旁边,尽量将担架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崔勇刚吩咐所有担任警戒任务的特务连官兵全部从铁皮沟撤离,跟随司令去医院警戒…… 在往镇上转移的路上,周湘龙悄悄问金得水:“金占奇父母的尸体装殓好了吗?他们的灵柩是不是摆放在家里?” “嗯。现在村里人人都知道族长是金占奇引来日本人杀害的,所以对他们一家都很痛恨,没有人愿意去吊唁。我考虑到死者毕竟是长辈,所以上午安排人将他们装殓了,放进了灵柩里。等族长的丧事办完后,再给他们挖两个坑埋了。” “好,今晚我们就潜藏到金占奇家里去守株待兔,等着活捉那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守株待兔 周湘龙不想让那个小货郎发现自己在观察他,赶紧从门坎上跳下来,快步回到退房里面,用急促的语气对崔勇刚和金得水说:“崔团长、得水哥,赶快安排人准备滑竿或者藤椅,把司令抬到临蛟镇去治伤。” 金占威忙摇手说:“没必要!我这伤口虽然很深,但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随便叫个郎中过来给我上点伤药,打几支盘尼西林消炎就可以了。” 金得水也说:“周队长,族长的丧事刚刚开始举办,司令得在灵前尽孝才行,如果伤势不是很重,就没必要去医院了,等丧事办完了再去住院治疗吧!” 周湘龙注目凝视着金占威,问道:“司令,您想不想擒获罪魁祸首金占奇?” “想,当然想啊!若是能将这个忤逆败类擒获,至少能告慰一下先父的亡灵,也可以稍微消减一下我心里的先父的愧悔、对那恶徒的痛恨之情。” 一提到金占奇,金占威眼里就冒出了愤恨的火花。 “您若想快点擒获金占奇,就请听我的安排,马上转移到镇上的医院去治疗。”周湘龙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金占威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说我如果转移到镇上去疗伤,就能尽快擒获金占奇?” “我只是有这么一个预感和设想,也不保证一定能够成功,但值得一试。” 崔勇刚很担心金占威的安全,便也劝道:“司令,现在金占奇尚未抓获,外面那些吊孝的客人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三个刺客的同伙。别的不说,就为您的安全着想,我觉得您也必须暂时离开这里。至于老太爷的丧事,有金总管在这里操办,肯定会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您大可不必操心。” 周湘龙听他提到那三个此刻,忙问:“崔团长,那三个刺客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暂时还无法下结论。那三个家伙是混进下关村的吊丧队伍里进入灵堂的,跟他们同一批进入灵堂叩拜的下关村王保长、李甲长等人,都不认识这三人。” “他们用的武器呢?” “首先袭击司令的那个刺客,所用的凶器是一把普通的短刀,随便在哪个刀具店都可以买到;开枪的两个刺客,所用的手枪是勃朗宁,也是一种很常见的武器。另外,这三个刺客身上除了武器,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所以无法判断其身份。” 周湘龙说:“我敢肯定这三个人都是日本间谍,或者是黑龙会的浪人。他们故意不使用日本武器、不带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物品,就是为了在被击毙或者被擒获后,不至于暴露其真实身份。” 说到这里,他看着金占威说:“司令,我早就预料到:这次令尊被害事件,很可能是鬼子针对您的一个阴谋:他们先勾结金占奇,利用他想得到那张藏宝图的贪念,引诱他带路将您的父亲杀害。然后,在您回来奔丧的时候,鬼子再伺机安排杀手混进灵堂刺杀您。 “这是一个连环毒计,鬼子的最终目的,就是想除掉您这位爱国抗日将领。这次他们的刺杀行动失败了,心里肯定不甘,很可能还会有更狠毒的后续计划。为您的安全着想,我劝您还是去镇上或者县城避一避,那里毕竟保险一点。” 金占威终于被说服了,点点头说:“行吧,我听你们的安排的。” 崔勇刚说:“我现在去找一顶轿子来,直接抬到灵堂里。您上轿后,咱们将轿帘放下再抬出去,不让外人看到您坐在轿子里,尽可能掩人耳目吧!” 周湘龙却大摇其手说:“不不不,咱们无需掩人耳目。恰好相反,司令出去时,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说司令被刺客刺中心脏,生命垂危,要立即送到镇上去抢救。我看,就用一条藤椅或者滑竿将司令抬出去,让外面的人都看到司令胸部的伤口和血迹。” 崔勇刚诧异地问:“为何要这样做?” 周湘龙卖关子说:“崔团长,山人自有妙计,您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至于司令的安全问题,我想你们保安团特务连来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司令的几个警卫,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金占威已经见识了周湘龙的智谋和分析判断能力,对他非常信服,便对崔勇刚说:“勇刚,就按周队长的意见吧!”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周湘:“周队长,你刚刚说:只要我按你的意见转移到镇上或者县城去,你就可以将金占奇擒获。这句话我记在心里了,希望能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周湘龙微微一笑说:“司令,有句老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虽然设定了擒捉金占奇的计划,但能否成功,还得看对手给不给我机会。万一对方不上当,我也没有办法,届时请司令不要责怪我。” 金占威点点头说:“你尽力了就好,不要强求。另外,我还想叮嘱你一句:所谓‘艺高人胆大’,你武功高、枪法好,我担心你直接去附属地内擒捉金占奇,那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冒这个风险。” 周湘龙忙说:“司令放心,我不会以身犯险的。” 接下来,金得水找了两根结实的木杆,用绳子捆扎成担架,中间绑上一条藤椅,让金占威坐到藤椅上,由四个族人抬着往外面走去。 到了院子外面后,按照周湘龙的嘱咐,金得水故意大声嚷嚷吆喝,说金司令伤势很重、生命垂危,要快点送到镇上的医院去抢救,要求围观的人群赶紧让出道来。 因为担心有刺客狙击行刺,周湘龙也跟随护送队伍一直前行,沿途警惕地观察四周建筑物顶上,并要求金占威的警卫和几个特务连士兵一直围在担架旁边,尽量将担架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崔勇刚吩咐所有担任警戒任务的特务连官兵全部从铁皮沟撤离,跟随司令去医院警戒…… 在往镇上转移的路上,周湘龙悄悄问金得水:“金占奇父母的尸体装殓好了吗?他们的灵柩是不是摆放在家里?” “嗯。现在村里人人都知道族长是金占奇引来日本人杀害的,所以对他们一家都很痛恨,没有人愿意去吊唁。我考虑到死者毕竟是长辈,所以上午安排人将他们装殓了,放进了灵柩里。等族长的丧事办完后,再给他们挖两个坑埋了。” “好,今晚我们就潜藏到金占奇家里去守株待兔,等着活捉那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前因后果 金得水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金占奇会回家?” 周湘龙笑了笑说:“等捉到了他以后,我再向你解释。现在我们别讨论这事了,一切等晚上见分晓吧!” 将金占威送到临蛟镇后,周湘龙安排他住在韩家诊所的地下室,请韩忠奇亲自给他配药治疗,又叮嘱崔勇刚在诊所附近布置明岗暗哨,严防敌人偷袭。 晚上九点左右,周湘龙与金得水潜行回到铁皮沟,偷偷进入金占奇家里。 这是一栋很破旧的土坯房,外面扎着篱笆墙,有一个堂屋、三个房间。 金德贵夫妇的棺材,就并排摆放在堂屋里。 棺材的前面有一张供桌,上面点了一盏豆油灯,香炉上燃着的香尚未熄灭,此外还有一个盘子盛放着一些供品——这一切,都是金得水安排人布置的。 因为没有族人来吊唁,也没有孝子守灵,所以这个灵堂看上去分外凄冷、分外瘆人…… “得水哥,金占奇平时住哪个房间?” 走进堂屋后,周湘龙问道。 金得水用手往堂屋右边第一个房间一指,说:“就是这间。” “好,我们就藏到这个房间里去,等金占奇回来祭拜其父母。注意,从此刻开始,我们不能做任何交流,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打草惊蛇。” 金得水点点头,带着周湘龙进去后,将房间门关上。 然后,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一条木椅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凝神倾听堂屋里的动静。 凌晨两点左右,堂屋里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跟着,一阵压抑的、极细微的啜泣声,传入了周湘龙和金得水的耳中。 这一阵啜泣声,证实了周湘龙的判断:金占奇果然来给祭拜父母了! 于是,他和金得水几乎同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周湘龙轻轻将房门拉开,然后飞身扑出去,将跪在供桌下面的一个男子死死地跪压住。 那个男子扭手扭脚拼命挣扎,但在周湘龙的铁膝跪压之下,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此时,金得水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用手电照了一下周湘龙膝下那个人,脸色一变,抬手在他脸上连抽了几个耳光,怒骂道:“金占奇,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你勾结鬼子杀害族长,又令你的父母愧悔自杀,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跪在这里?你就不怕你的父母从棺材里爬出来,将你带到阴曹地府去?” 金占奇自知必死,干脆将眼睛闭上,任由金得水打骂…… 一个小时后,周湘龙和金得水押着五花大绑的金占奇,进入了韩家诊所地下室。 金占威看到金占奇,目光里如要喷出火来,从病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被崔勇刚轻轻摁住了。 “司令,您刚刚敷上伤药,需要卧床静养,不宜有剧烈动作。您若想打这个汉奸,我替您打吧!” 金占威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我想用刀子将这畜生身上的肉一寸寸割下来,再掏出他的五脏六腑,看看他的心肝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金占奇刚刚被周湘龙和金得水押过来时,还强装好汉,走路时昂首挺胸的,对金得水的喝问也不理不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 但现在,当看到病床上的金占威后,尤其是听到他这几句怨愤无比、咬牙切齿的话后,他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身子也开始簌簌抖动起来…… 崔勇刚用极端厌憎和鄙夷的目光看着他,沉声说:“金占奇,你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否则的话,以你犯下的罪孽,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听清楚没有?” 金占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金司令父亲是不是你和日本人合谋杀害的?” “是。” “那天晚上作案的一共有几个人?” “除我之外,还有三个日本人,都是黑龙会的浪人。” “你们入室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我想得到族长所藏的那本族谱和藏宝图,日本人想报复我堂哥——” 金占威抬手在床板上重重一拍,怒吼道:“你这个畜生,谁是你堂哥?你再叫我堂哥堂哥的,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金占奇吓得浑身一激灵,垂头不敢作声。 崔勇刚继续问:“日本人除了想杀害族长报复金司令外,还有没有另外的阴谋?” “他们想一箭双雕,通过杀害族长,引司令从省城回来,然后再在办丧事时安排人行刺,彻底除掉司令这个隐患。” “他们为何如此仇恨司令?” “有两个原因。首先,司令四年前曾经亲自枪毙了几个浪人,黑龙会引为奇耻大辱,发誓一定要杀了司令,为那几个浪人报仇。 “其次,日本情报机关认为司令一贯主张抗日,且手握重兵,是南满株式会社进行扩张的最大威胁。因此,他们想要暗杀司令,消除他们的心腹大患。” “昨天下午在灵堂行刺司令的三个鬼子,你认识吗?” “认识,他们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一起潜入司令家的三个浪人。” 崔勇刚转头看一眼周湘龙,继续问:“今晚你为何要冒险回来祭拜你的父母?” “昨天傍晚时分,我听一个从铁皮沟刺探情报回去的日本特务说,三个刺客将司令刺成了重伤,生命垂危,由部下转送到临蛟镇抢救去了。而且,所有驻扎在铁皮沟的保安团官兵、司令的警卫以及警察所的人,都全部撤离了。 “我以为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势下,没有人会再想到我,所以便想回来在父母的灵前磕几个头,祭拜他们一下,没想到——” 周湘龙打断他的话问:“你说的那个在铁皮沟刺探情报的日本间谍,是不是一个小货郎?” 金占奇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崔勇刚也是满脸惊异之色,问道:“周队长,难道你见到过那个间谍?” 周湘龙点点头:“见到过,而且不止一面。昨天上午他在得水哥家门口卖货,我就注意到了他,并跟踪他到了满铁附属地的据点。下午行刺司令的事件发生后,我在围观的人群中又看到了他。” 金得水有点疑惑地问:“你既然断定他是日本间谍,怎么不当场抓捕他?” 周湘龙笑道:“我如果当场抓捕了他,谁回到附属地去给金占奇这个汉奸报平安?我们又怎么可能抓住他?”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前因后果 金得水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金占奇会回家?” 周湘龙笑了笑说:“等捉到了他以后,我再向你解释。现在我们别讨论这事了,一切等晚上见分晓吧!” 将金占威送到临蛟镇后,周湘龙安排他住在韩家诊所的地下室,请韩忠奇亲自给他配药治疗,又叮嘱崔勇刚在诊所附近布置明岗暗哨,严防敌人偷袭。 晚上九点左右,周湘龙与金得水潜行回到铁皮沟,偷偷进入金占奇家里。 这是一栋很破旧的土坯房,外面扎着篱笆墙,有一个堂屋、三个房间。 金德贵夫妇的棺材,就并排摆放在堂屋里。 棺材的前面有一张供桌,上面点了一盏豆油灯,香炉上燃着的香尚未熄灭,此外还有一个盘子盛放着一些供品——这一切,都是金得水安排人布置的。 因为没有族人来吊唁,也没有孝子守灵,所以这个灵堂看上去分外凄冷、分外瘆人…… “得水哥,金占奇平时住哪个房间?” 走进堂屋后,周湘龙问道。 金得水用手往堂屋右边第一个房间一指,说:“就是这间。” “好,我们就藏到这个房间里去,等金占奇回来祭拜其父母。注意,从此刻开始,我们不能做任何交流,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打草惊蛇。” 金得水点点头,带着周湘龙进去后,将房间门关上。 然后,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一条木椅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凝神倾听堂屋里的动静。 凌晨两点左右,堂屋里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跟着,一阵压抑的、极细微的啜泣声,传入了周湘龙和金得水的耳中。 这一阵啜泣声,证实了周湘龙的判断:金占奇果然来给祭拜父母了! 于是,他和金得水几乎同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周湘龙轻轻将房门拉开,然后飞身扑出去,将跪在供桌下面的一个男子死死地跪压住。 那个男子扭手扭脚拼命挣扎,但在周湘龙的铁膝跪压之下,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此时,金得水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用手电照了一下周湘龙膝下那个人,脸色一变,抬手在他脸上连抽了几个耳光,怒骂道:“金占奇,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你勾结鬼子杀害族长,又令你的父母愧悔自杀,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跪在这里?你就不怕你的父母从棺材里爬出来,将你带到阴曹地府去?” 金占奇自知必死,干脆将眼睛闭上,任由金得水打骂…… 一个小时后,周湘龙和金得水押着五花大绑的金占奇,进入了韩家诊所地下室。 金占威看到金占奇,目光里如要喷出火来,从病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被崔勇刚轻轻摁住了。 “司令,您刚刚敷上伤药,需要卧床静养,不宜有剧烈动作。您若想打这个汉奸,我替您打吧!” 金占威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我想用刀子将这畜生身上的肉一寸寸割下来,再掏出他的五脏六腑,看看他的心肝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金占奇刚刚被周湘龙和金得水押过来时,还强装好汉,走路时昂首挺胸的,对金得水的喝问也不理不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 但现在,当看到病床上的金占威后,尤其是听到他这几句怨愤无比、咬牙切齿的话后,他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身子也开始簌簌抖动起来…… 崔勇刚用极端厌憎和鄙夷的目光看着他,沉声说:“金占奇,你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否则的话,以你犯下的罪孽,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听清楚没有?” 金占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金司令父亲是不是你和日本人合谋杀害的?” “是。” “那天晚上作案的一共有几个人?” “除我之外,还有三个日本人,都是黑龙会的浪人。” “你们入室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我想得到族长所藏的那本族谱和藏宝图,日本人想报复我堂哥——” 金占威抬手在床板上重重一拍,怒吼道:“你这个畜生,谁是你堂哥?你再叫我堂哥堂哥的,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金占奇吓得浑身一激灵,垂头不敢作声。 崔勇刚继续问:“日本人除了想杀害族长报复金司令外,还有没有另外的阴谋?” “他们想一箭双雕,通过杀害族长,引司令从省城回来,然后再在办丧事时安排人行刺,彻底除掉司令这个隐患。” “他们为何如此仇恨司令?” “有两个原因。首先,司令四年前曾经亲自枪毙了几个浪人,黑龙会引为奇耻大辱,发誓一定要杀了司令,为那几个浪人报仇。 “其次,日本情报机关认为司令一贯主张抗日,且手握重兵,是南满株式会社进行扩张的最大威胁。因此,他们想要暗杀司令,消除他们的心腹大患。” “昨天下午在灵堂行刺司令的三个鬼子,你认识吗?” “认识,他们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一起潜入司令家的三个浪人。” 崔勇刚转头看一眼周湘龙,继续问:“今晚你为何要冒险回来祭拜你的父母?” “昨天傍晚时分,我听一个从铁皮沟刺探情报回去的日本特务说,三个刺客将司令刺成了重伤,生命垂危,由部下转送到临蛟镇抢救去了。而且,所有驻扎在铁皮沟的保安团官兵、司令的警卫以及警察所的人,都全部撤离了。 “我以为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势下,没有人会再想到我,所以便想回来在父母的灵前磕几个头,祭拜他们一下,没想到——” 周湘龙打断他的话问:“你说的那个在铁皮沟刺探情报的日本间谍,是不是一个小货郎?” 金占奇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崔勇刚也是满脸惊异之色,问道:“周队长,难道你见到过那个间谍?” 周湘龙点点头:“见到过,而且不止一面。昨天上午他在得水哥家门口卖货,我就注意到了他,并跟踪他到了满铁附属地的据点。下午行刺司令的事件发生后,我在围观的人群中又看到了他。” 金得水有点疑惑地问:“你既然断定他是日本间谍,怎么不当场抓捕他?” 周湘龙笑道:“我如果当场抓捕了他,谁回到附属地去给金占奇这个汉奸报平安?我们又怎么可能抓住他?” 《代号红狐》正文卷 上架感言 《代号红狐》明天中午就要上架了,照例要写一个感言。但这个感言却不大好写,原因是这本书写得太纠结、太波折,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开始就跟读本书的书友很清楚:这本书中间经过几次大修改,因为不懂起点的规则,修改时采用了直接删除章节的蠢办法,结果系统显示被删除的章节是“断更”,导致部分投资本书的书友投资失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收藏,也一下子跌去了近百个,本来就不大旺的人气,差点就掉了个精光。 当时,我非常后悔沮丧,有了弃书的念头。令我感动的是:即使没有更新,那几天也有好几个书友坚持给我投推荐票,如“哭泣的死神”、“张松洁”、“艺欣秋月”、“苏氏少年”、“依若而生”、“今晨&有雨”、“0赚钱养家0”、“张汶”等等。当时看到他们投的推荐票,我心里很是惭愧和后悔。这本书之所以后来还能写下来,与这些书友的包容和鼓励是分不开的。 当然,令我鼓起勇气继续写下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责编田七老师,他认真看了本书,提了一些意见建议,并鼓励我坚持写下去,让我有了继续更新的动力;另外一个是我的兄弟、谍战小说《孤岛喋血》的作者可大可小,他不仅给了我鼓励,还多次给我在他的小说中章推,让这本小说增加了不少的读者和人气。 在此,一并向大家表示感谢。 这本书目前成绩不是很好,收藏只有一千出头,所以要拜请喜欢本书的书友们支持正版订阅,有月票的话,请惠赐一张两张,让本书的订阅、月票数据好看一点,让我有信心将这本书继续写下去。 《代号红狐》正文卷 上架感言 《代号红狐》明天中午就要上架了,照例要写一个感言。但这个感言却不大好写,原因是这本书写得太纠结、太波折,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开始就跟读本书的书友很清楚:这本书中间经过几次大修改,因为不懂起点的规则,修改时采用了直接删除章节的蠢办法,结果系统显示被删除的章节是“断更”,导致部分投资本书的书友投资失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收藏,也一下子跌去了近百个,本来就不大旺的人气,差点就掉了个精光。 当时,我非常后悔沮丧,有了弃书的念头。令我感动的是:即使没有更新,那几天也有好几个书友坚持给我投推荐票,如“哭泣的死神”、“张松洁”、“艺欣秋月”、“苏氏少年”、“依若而生”、“今晨&有雨”、“0赚钱养家0”、“张汶”等等。当时看到他们投的推荐票,我心里很是惭愧和后悔。这本书之所以后来还能写下来,与这些书友的包容和鼓励是分不开的。 当然,令我鼓起勇气继续写下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责编田七老师,他认真看了本书,提了一些意见建议,并鼓励我坚持写下去,让我有了继续更新的动力;另外一个是我的兄弟、谍战小说《孤岛喋血》的作者可大可小,他不仅给了我鼓励,还多次给我在他的小说中章推,让这本小说增加了不少的读者和人气。 在此,一并向大家表示感谢。 这本书目前成绩不是很好,收藏只有一千出头,所以要拜请喜欢本书的书友们支持正版订阅,有月票的话,请惠赐一张两张,让本书的订阅、月票数据好看一点,让我有信心将这本书继续写下去。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报仇雪恨 听完周湘龙的解释,金占威、崔勇刚等人才明白:他坚持要将金占威转移到镇上来治疗,原来是为了麻痹和迷惑金占奇,令他自以为安全了,便回家祭拜父母,结果却落进了罗网…… “司令,金占奇这个汉奸怎么处理?”崔勇刚问道。 “你安排几个士兵,将他拉到镇子外面去毙掉。注意,要离开镇子远一点,不要让这畜生的污血把好端端的一个镇子搞脏了。”金占威恨恨地说。 崔勇刚点点头,从外面叫来几个士兵,低声叮嘱了他们几句。 那几个士兵像拖死猪一样把金占奇拖出地下室,在镇子西边的林子里将其击毙…… “司令,从金占奇招供的情况看,谋害老太爷的三个日本浪人已被周队长击毙,金占奇本人也被处决,您的大仇已报,可以在这里安心养病了。” 崔勇刚听到外边传来的几声枪响后,用欣慰的语气对金占威说。 金占威用感激和欣赏的目光看着周湘龙,很有感触地说:“这次的事件,幸亏有周队长在场,否则的话,我不仅报不了仇,自己也已经命赴黄泉了。周队长的这份恩德,我会铭记一辈子的。” 周湘龙忙抱拳说:“司令言重了!晚辈身为侦缉大队副队长,破案和保护司令,乃是分内之事,请司令以后千万别再说‘铭记恩德’之类的话,晚辈愧不敢当!” 金占威听他提到“侦缉大队副队长”,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崔勇刚:“勇刚,几天前保安处送了一份报告到司令部,是关于红党头子王立书被劫一案的情况汇报,上面说县警察局侦缉大队长谭某犯有失职渎职、临阵脱逃的罪行,这个人你们县里是怎么处理的?” “谭澜是柳县长亲自下令抓捕的,已经被移送到县法院审理定罪了,审判结果估计还得个把月才能出来。” 金占威的关注点却不在谭澜身上,紧接着问:“现在的县警察局侦缉大队长是谁?” “还没定。不过前几天我跟警察局长贾端方闲谈时,他透露说有意将临蛟镇警察分所的周新立调到侦缉大队任大队长。” 金占威皱皱眉头,说:“这个贾端方,不仅昏庸,而且眼瞎。他们侦缉大队明明有周队长这样的奇才高人,为何不直接提拔他为大队长?我看他就是有眼无珠。” 周湘龙笑道:“司令,我跟贾端方之间有点私人仇怨,但这仇怨也是引公事引起的。正因为有这点仇怨,所以即使警察局其他人都死光了,他也绝对不会提拔我做侦缉大队长的。” “什么仇怨?你说说看。” 周湘龙便将上个月抓获毒贩谭新春、捣毁葫芦谷制毒基地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讲给了金占威听。 “这么说,贾端方和谭澜都参与了制毒贩毒?”金占威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根据毒贩谭新春和郑二虎的交代,这两个人确实参与了制毒贩毒。两个毒贩的供词我都保存在家里,司令要看的话,我随时可以拿过来。”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谭澜已经入狱了,且不去管他。贾端方知法犯法、胆大妄为,一定要让他受到惩处。明日我就分别给柳县长和省警察署白署长打电话,要求他们严厉查处贾端方的不法行为。” 周湘龙知道保安司令的权力很大,有很多省的这一职位,都是由最高行政长官兼任的。金占威能够出任保安司令一职,肯定是本省最高行政长官的心腹亲信。 因此,若他亲自打电话给柳县长和白署长,那贾端方肯定会倒霉…… 说完了贾端方的事情后,金占威又问崔勇刚:“前几日保安处给你们保安三团下了督办函,要求你们在一个星期内进剿金水洞的红匪老巢,抓捕被劫走的红党头子王立书,你们部署得怎么样?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清剿行动?” 因为极端信任周湘龙,所以在谈起进剿金水洞的计划时,金占威并没有避讳他。 崔勇刚虽然也很信任周湘龙,但考虑到进剿金水洞是绝密的军事行动,有外人在场终究不好详谈,便吞吞吐吐地说:“司令,您劳累了一夜,肯定很疲累了,加之您身上有伤,需要静养休息。关于进剿金水洞的事情,还是明天再向您汇报吧!” 周湘龙听出了崔勇刚的弦外之音,很识趣地说:“司令、崔团长,现在天快亮了,我先告辞回家去眯一会儿,明天还得赶到县城去上班呢!” 金占威用不舍的眼神看着他,想了想说:“湘龙,等我办完家父的丧事后,你和勇刚一起抽个时间去省城一趟,到我家里玩一玩,行吗?” 周湘龙还没答话,崔勇刚马上说:“谢谢司令的盛情邀请,不知司令什么时候有时间?届时我陪同周队长去探望您。” 金占威想了想,答道:“三日后我要去南京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会期五天。这样吧,十天后你们两个去省城,直接到我家里去。勇刚去过我家,知道地址。晚上我回来亲自下厨,陪你们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周湘龙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两天后的中午,牡江县城“吉兴楼酒家”一个包间内,一场答谢酒宴正在热热闹闹地进行。 这场酒宴的主宾是县警察局长贾端方,做东的是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周新立,参与酒宴的人有侦缉大队的贾小华及另外两个小组长。 原来,贾端方已经答允周新立,向县政府推荐他担任侦缉大队长。 侦缉大队长与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虽然级别一样,但权力却相差巨大:前者负责禁烟、缉私、缉捕红党等业务,不仅权力大,还有很多油水可捞;而后者,只负责普通的治安、消防等事务,不仅事情繁杂,而且基本上捞不到油水。 故此,当得知贾端方已经向县政府提名自己担任侦缉大队后,周新立既受宠若惊,又兴奋异常,赶紧安排了这一场酒宴,向贾端方表达谢意…… 几轮酒喝完后,贾端方通红着脸指了指对面的贾小华,对周新立说:“新立,你当上大队长后,可得照顾一下我这侄儿啊!” 周新立一口应承道:“局长,这个不劳您吩咐。我当上大队长后,立即会向局里提名,请求提拔小华为我的副手。”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报仇雪恨 听完周湘龙的解释,金占威、崔勇刚等人才明白:他坚持要将金占威转移到镇上来治疗,原来是为了麻痹和迷惑金占奇,令他自以为安全了,便回家祭拜父母,结果却落进了罗网…… “司令,金占奇这个汉奸怎么处理?”崔勇刚问道。 “你安排几个士兵,将他拉到镇子外面去毙掉。注意,要离开镇子远一点,不要让这畜生的污血把好端端的一个镇子搞脏了。”金占威恨恨地说。 崔勇刚点点头,从外面叫来几个士兵,低声叮嘱了他们几句。 那几个士兵像拖死猪一样把金占奇拖出地下室,在镇子西边的林子里将其击毙…… “司令,从金占奇招供的情况看,谋害老太爷的三个日本浪人已被周队长击毙,金占奇本人也被处决,您的大仇已报,可以在这里安心养病了。” 崔勇刚听到外边传来的几声枪响后,用欣慰的语气对金占威说。 金占威用感激和欣赏的目光看着周湘龙,很有感触地说:“这次的事件,幸亏有周队长在场,否则的话,我不仅报不了仇,自己也已经命赴黄泉了。周队长的这份恩德,我会铭记一辈子的。” 周湘龙忙抱拳说:“司令言重了!晚辈身为侦缉大队副队长,破案和保护司令,乃是分内之事,请司令以后千万别再说‘铭记恩德’之类的话,晚辈愧不敢当!” 金占威听他提到“侦缉大队副队长”,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崔勇刚:“勇刚,几天前保安处送了一份报告到司令部,是关于红党头子王立书被劫一案的情况汇报,上面说县警察局侦缉大队长谭某犯有失职渎职、临阵脱逃的罪行,这个人你们县里是怎么处理的?” “谭澜是柳县长亲自下令抓捕的,已经被移送到县法院审理定罪了,审判结果估计还得个把月才能出来。” 金占威的关注点却不在谭澜身上,紧接着问:“现在的县警察局侦缉大队长是谁?” “还没定。不过前几天我跟警察局长贾端方闲谈时,他透露说有意将临蛟镇警察分所的周新立调到侦缉大队任大队长。” 金占威皱皱眉头,说:“这个贾端方,不仅昏庸,而且眼瞎。他们侦缉大队明明有周队长这样的奇才高人,为何不直接提拔他为大队长?我看他就是有眼无珠。” 周湘龙笑道:“司令,我跟贾端方之间有点私人仇怨,但这仇怨也是引公事引起的。正因为有这点仇怨,所以即使警察局其他人都死光了,他也绝对不会提拔我做侦缉大队长的。” “什么仇怨?你说说看。” 周湘龙便将上个月抓获毒贩谭新春、捣毁葫芦谷制毒基地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讲给了金占威听。 “这么说,贾端方和谭澜都参与了制毒贩毒?”金占威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根据毒贩谭新春和郑二虎的交代,这两个人确实参与了制毒贩毒。两个毒贩的供词我都保存在家里,司令要看的话,我随时可以拿过来。”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谭澜已经入狱了,且不去管他。贾端方知法犯法、胆大妄为,一定要让他受到惩处。明日我就分别给柳县长和省警察署白署长打电话,要求他们严厉查处贾端方的不法行为。” 周湘龙知道保安司令的权力很大,有很多省的这一职位,都是由最高行政长官兼任的。金占威能够出任保安司令一职,肯定是本省最高行政长官的心腹亲信。 因此,若他亲自打电话给柳县长和白署长,那贾端方肯定会倒霉…… 说完了贾端方的事情后,金占威又问崔勇刚:“前几日保安处给你们保安三团下了督办函,要求你们在一个星期内进剿金水洞的红匪老巢,抓捕被劫走的红党头子王立书,你们部署得怎么样?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清剿行动?” 因为极端信任周湘龙,所以在谈起进剿金水洞的计划时,金占威并没有避讳他。 崔勇刚虽然也很信任周湘龙,但考虑到进剿金水洞是绝密的军事行动,有外人在场终究不好详谈,便吞吞吐吐地说:“司令,您劳累了一夜,肯定很疲累了,加之您身上有伤,需要静养休息。关于进剿金水洞的事情,还是明天再向您汇报吧!” 周湘龙听出了崔勇刚的弦外之音,很识趣地说:“司令、崔团长,现在天快亮了,我先告辞回家去眯一会儿,明天还得赶到县城去上班呢!” 金占威用不舍的眼神看着他,想了想说:“湘龙,等我办完家父的丧事后,你和勇刚一起抽个时间去省城一趟,到我家里玩一玩,行吗?” 周湘龙还没答话,崔勇刚马上说:“谢谢司令的盛情邀请,不知司令什么时候有时间?届时我陪同周队长去探望您。” 金占威想了想,答道:“三日后我要去南京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会期五天。这样吧,十天后你们两个去省城,直接到我家里去。勇刚去过我家,知道地址。晚上我回来亲自下厨,陪你们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周湘龙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两天后的中午,牡江县城“吉兴楼酒家”一个包间内,一场答谢酒宴正在热热闹闹地进行。 这场酒宴的主宾是县警察局长贾端方,做东的是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周新立,参与酒宴的人有侦缉大队的贾小华及另外两个小组长。 原来,贾端方已经答允周新立,向县政府推荐他担任侦缉大队长。 侦缉大队长与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虽然级别一样,但权力却相差巨大:前者负责禁烟、缉私、缉捕红党等业务,不仅权力大,还有很多油水可捞;而后者,只负责普通的治安、消防等事务,不仅事情繁杂,而且基本上捞不到油水。 故此,当得知贾端方已经向县政府提名自己担任侦缉大队后,周新立既受宠若惊,又兴奋异常,赶紧安排了这一场酒宴,向贾端方表达谢意…… 几轮酒喝完后,贾端方通红着脸指了指对面的贾小华,对周新立说:“新立,你当上大队长后,可得照顾一下我这侄儿啊!” 周新立一口应承道:“局长,这个不劳您吩咐。我当上大队长后,立即会向局里提名,请求提拔小华为我的副手。”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空喜一场 贾端方“嗯”了一声,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周新立,说:“你要提小华做副队长,这个思路是对的。现在的两个副队长,肯定跟你尿不到一壶去。左峰为人迂腐戆直,做事脑筋不会转弯,我很不喜欢他。但侦缉大队大部分队员都服他,我暂时也不想拿掉他。 “至于周湘龙,以前虽然惫懒浪荡、不学无术,但对我还算恭敬顺从,也从不惹是生非。没想到,经历了新婚妻子与人私奔的打击后,这小子突然之间性情大变,不仅事事处处与我作对,竟然还想利用葫芦谷制毒基地的事情诬陷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小华问:“二叔,您是想把周湘龙的副队长职位拿掉吗?” 贾端方“哼”了一声,说:“不把周湘龙挪开,你哪来的副队长位置?不过,将他一撸到底也不行,毕竟他的姐夫是杜穆儒,得给他这个县政府秘书留点面子。 “我的想法是:将周湘龙调到临蛟镇警察分所当副所长,名义上是方便他就近照顾其父亲。这样的话,杜穆儒也不好说什么。” 周新立等人立即轰然鼓掌叫好,异口同声地恭维贾端方虑事周密、处置有方。 贾端方被众人恭维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斤,捻须微笑道:“诸位过奖了!周湘龙那小子虽然有财有势,但要跟我贾某斗法,他的道行还差了一点。哈哈!” 随后,他看着周新立说:“十一点的时候,我接到了县政府秘书科的电话,说柳县长已经确定了侦缉大队长的人选,下午上班的时候会送任命文件过来。 “你是我向县政府推荐的唯一的大队长人选,所以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了。这样吧,等下你不必回临蛟镇去了,就到侦缉大队等着。我会召集大队所有的人开会,当场宣布你的任命文件。这样的话,有利于你尽快树立威信、聚敛人心。” 原来,因为县警察局侦缉大队职权很大、地位特殊,大队长职位与局长的职位一样,由县长直接任命。局长只有推荐和建议权,而没有任命权。 不过,一般情况下,凡是局长强烈推荐的大队长人选,县长一般都会给面子,不会予以否决——这几乎就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也正是因为有这条“规矩”,所以贾端方才敢给周新立打包票,让他下午直接去侦缉大队等着接任队长一职。 周新立听说县政府的任命文件下午就到,贾端方还要亲自为他宣读,不由喜出望外,不住口地向他道谢。 散席后,周新立将贾端方请到另外一个无人的包厢,悄悄塞了两根金条给他…… 下午两点半,周新立满面春风地走进侦缉大队,见到每一个人都热情地打招呼敬烟。 此时,因为贾小华事先放了风声出去,侦缉大队的人都知道周新立要成为新大队长了,所以很多人都向他道贺。 周新立听到那些道贺和吹捧之词,高兴得满脸放光,不住地说“请兄弟多多支持”、“我初来乍到,请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在大办公室与队员们亲切交谈了一阵后,周新立最后来到了副队长办公室,见周新立和左峰都坐在办公桌旁,便满脸堆笑地抱拳说:“两位兄弟好,都在忙吧!” 左峰抬眼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并没有搭腔。 周湘龙却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恭喜周所长——不不,是周大队长。听贾少爷说,今日下午贾局长将亲自宣布你的大队长任命文件,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啊!这么大的喜事,周大队长不请兄弟们去喝酒吗?” 周新立见周湘龙如此凑趣,不由心花怒放,很慷慨地一口应允道:“行,晚上我到吉兴楼酒家订几个包间,请侦缉大队全体兄弟都去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左峰冷不丁说:“周大队长,不好意思,家母身体有恙,我得回家侍奉汤药,不能出席你的庆贺酒宴,抱歉!” 周新立知道他是找借口不想参加,但也不以为意,说:“左队长不能出席酒宴,虽然有点遗憾,但为母亲侍奉汤药乃孝亲大事,咱也不能勉强,下次有机会再请左队长喝酒吧!” ********************************** 下午三点左右,县政府秘书科的人准时将任命文件送到了贾端方办公室。 贾端方以为文件内的名字必是周新立无疑,也不拆看,打了个电话给总务股股长,让他通知侦缉大队全体人员开会。 几分钟后,贾端方左手拿着那份没拆封的任命文件、右手端着一只紫砂茶杯,施施然走进了侦缉大队的会议室。 此时,侦缉大队的几十号人已经全部来到了会场。周新立、周湘龙、左峰端端正正地坐在最前面一排,后面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贾端方走到主席台后面,将茶杯放到台面上,用手撕开任命文件上的封条,然后抬起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示意下面安静。 待下面的人停止交谈后,贾端方将文件抽出来,正准备宣读,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最左边那个拟任命的名字,赫然发现那三个字不是“周新立”,而是“周湘龙”。 贾端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地看了一眼左下角的那个名字,还是“周湘龙”。 这下,贾端方傻眼了:这是咋回事?难道是县政府秘书科在起草文件时,把名字弄错了? 当生出那个“搞错了”的念头后,贾端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于是将文件重新放进袋子里,咳嗽一声说:“大家稍等一下,我回办公室处理一点紧急事务,马上就下来。” 随后,他匆匆离开会议室,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上拨打了柳县长的电话。 “柳县长好,我是贾端方啊!我想请问您一下:县政府拟任命的侦缉大队大队长,是哪一位?” “就是你们侦缉大队原来的副大队长周湘龙。老贾,秘书科不是给你们送了任命文件过来吗?难道你还没收到?” 贾端方“啊”地一声,呆愣了半晌,才用不甘心的语气问:“柳县长,我推荐的人选是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周新立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柳县长冷冷地说:“老贾,我得提醒你一下:侦缉大队大队长的任命权在县政府,你作为警察局局长虽然有推荐权,但并不是你推荐的人选,县政府就一定要任命。这一点,请你务必要搞清楚。” 《代号红狐》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空喜一场 贾端方“嗯”了一声,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周新立,说:“你要提小华做副队长,这个思路是对的。现在的两个副队长,肯定跟你尿不到一壶去。左峰为人迂腐戆直,做事脑筋不会转弯,我很不喜欢他。但侦缉大队大部分队员都服他,我暂时也不想拿掉他。 “至于周湘龙,以前虽然惫懒浪荡、不学无术,但对我还算恭敬顺从,也从不惹是生非。没想到,经历了新婚妻子与人私奔的打击后,这小子突然之间性情大变,不仅事事处处与我作对,竟然还想利用葫芦谷制毒基地的事情诬陷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小华问:“二叔,您是想把周湘龙的副队长职位拿掉吗?” 贾端方“哼”了一声,说:“不把周湘龙挪开,你哪来的副队长位置?不过,将他一撸到底也不行,毕竟他的姐夫是杜穆儒,得给他这个县政府秘书留点面子。 “我的想法是:将周湘龙调到临蛟镇警察分所当副所长,名义上是方便他就近照顾其父亲。这样的话,杜穆儒也不好说什么。” 周新立等人立即轰然鼓掌叫好,异口同声地恭维贾端方虑事周密、处置有方。 贾端方被众人恭维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斤,捻须微笑道:“诸位过奖了!周湘龙那小子虽然有财有势,但要跟我贾某斗法,他的道行还差了一点。哈哈!” 随后,他看着周新立说:“十一点的时候,我接到了县政府秘书科的电话,说柳县长已经确定了侦缉大队长的人选,下午上班的时候会送任命文件过来。 “你是我向县政府推荐的唯一的大队长人选,所以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了。这样吧,等下你不必回临蛟镇去了,就到侦缉大队等着。我会召集大队所有的人开会,当场宣布你的任命文件。这样的话,有利于你尽快树立威信、聚敛人心。” 原来,因为县警察局侦缉大队职权很大、地位特殊,大队长职位与局长的职位一样,由县长直接任命。局长只有推荐和建议权,而没有任命权。 不过,一般情况下,凡是局长强烈推荐的大队长人选,县长一般都会给面子,不会予以否决——这几乎就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也正是因为有这条“规矩”,所以贾端方才敢给周新立打包票,让他下午直接去侦缉大队等着接任队长一职。 周新立听说县政府的任命文件下午就到,贾端方还要亲自为他宣读,不由喜出望外,不住口地向他道谢。 散席后,周新立将贾端方请到另外一个无人的包厢,悄悄塞了两根金条给他…… 下午两点半,周新立满面春风地走进侦缉大队,见到每一个人都热情地打招呼敬烟。 此时,因为贾小华事先放了风声出去,侦缉大队的人都知道周新立要成为新大队长了,所以很多人都向他道贺。 周新立听到那些道贺和吹捧之词,高兴得满脸放光,不住地说“请兄弟多多支持”、“我初来乍到,请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在大办公室与队员们亲切交谈了一阵后,周新立最后来到了副队长办公室,见周新立和左峰都坐在办公桌旁,便满脸堆笑地抱拳说:“两位兄弟好,都在忙吧!” 左峰抬眼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并没有搭腔。 周湘龙却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恭喜周所长——不不,是周大队长。听贾少爷说,今日下午贾局长将亲自宣布你的大队长任命文件,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啊!这么大的喜事,周大队长不请兄弟们去喝酒吗?” 周新立见周湘龙如此凑趣,不由心花怒放,很慷慨地一口应允道:“行,晚上我到吉兴楼酒家订几个包间,请侦缉大队全体兄弟都去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左峰冷不丁说:“周大队长,不好意思,家母身体有恙,我得回家侍奉汤药,不能出席你的庆贺酒宴,抱歉!” 周新立知道他是找借口不想参加,但也不以为意,说:“左队长不能出席酒宴,虽然有点遗憾,但为母亲侍奉汤药乃孝亲大事,咱也不能勉强,下次有机会再请左队长喝酒吧!” ********************************** 下午三点左右,县政府秘书科的人准时将任命文件送到了贾端方办公室。 贾端方以为文件内的名字必是周新立无疑,也不拆看,打了个电话给总务股股长,让他通知侦缉大队全体人员开会。 几分钟后,贾端方左手拿着那份没拆封的任命文件、右手端着一只紫砂茶杯,施施然走进了侦缉大队的会议室。 此时,侦缉大队的几十号人已经全部来到了会场。周新立、周湘龙、左峰端端正正地坐在最前面一排,后面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贾端方走到主席台后面,将茶杯放到台面上,用手撕开任命文件上的封条,然后抬起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示意下面安静。 待下面的人停止交谈后,贾端方将文件抽出来,正准备宣读,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最左边那个拟任命的名字,赫然发现那三个字不是“周新立”,而是“周湘龙”。 贾端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地看了一眼左下角的那个名字,还是“周湘龙”。 这下,贾端方傻眼了:这是咋回事?难道是县政府秘书科在起草文件时,把名字弄错了? 当生出那个“搞错了”的念头后,贾端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于是将文件重新放进袋子里,咳嗽一声说:“大家稍等一下,我回办公室处理一点紧急事务,马上就下来。” 随后,他匆匆离开会议室,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上拨打了柳县长的电话。 “柳县长好,我是贾端方啊!我想请问您一下:县政府拟任命的侦缉大队大队长,是哪一位?” “就是你们侦缉大队原来的副大队长周湘龙。老贾,秘书科不是给你们送了任命文件过来吗?难道你还没收到?” 贾端方“啊”地一声,呆愣了半晌,才用不甘心的语气问:“柳县长,我推荐的人选是临蛟镇警察分所所长周新立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柳县长冷冷地说:“老贾,我得提醒你一下:侦缉大队大队长的任命权在县政府,你作为警察局局长虽然有推荐权,但并不是你推荐的人选,县政府就一定要任命。这一点,请你务必要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