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第一章 谍报 绵延的罗霄山,气势雄浑地横亘在苍茫的大地上。远远看去,缭绕的云雾中万峰涛涌、千峦浪聚,好像一片奔腾的海。近看时它那瑰丽的景色,又好似画家笔下的绘本,望去但见山水高下参差、崖壁远近嵯峨,满眼烟岚,宛如仙境。 忽然一阵风吹来,掀起云雾一角,露出夏日的骄阳似火,历历照射着一处陡峻的山冈。 山冈上松柏茂密,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 此时,这曲折盘旋的小道上,正远远行来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行到近前,可见他面目俊朗、身形干练,看上去,也就二十岁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对目光居然清澈得像个孩子,非常有迷惑性,乍一看去,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不谙世事。但偶一皱眉,眼睑微眯,却又暗藏英气。 眼看要登上山冈高处,这人原地转了一圈:“这地方四围空旷,建个无线电基站,倒挺合适的.......咳,贼老天,伲就瞧着吧,不管何时何地,要整死你谢宇钲大爷,可没那么容易......” 走了半天路,这叫谢宇钲的人显然是心里有些急了,不免嘟囔了两句。 正四处张望间,耳边蓦地听到一阵电台发报的声音,嘀嘀哒哒......四下打量一下,并不见半个人影,山道两旁草木葱茏,夏日的阳光像金箭一样,从上方投射下来,落在山道上,斑斑点点。 仔细辨听了一下方位,发现声音来自前头不远的地方。 谢宇钲加快脚步向前行去。 这儿已是山冈的最高处了,树木一下子变得稀疏起来。 就见前方不远处的灌木枝梢上,露出一个简易的天线架子。 这天线架子,是用电线绕着树枝制成的。现在,它正被高高擎举着,似在搜寻信号。 谢宇钲又惊又喜......想不到这深山野地里,也能碰上无线电爱好者?当下不假思索,三步并作两步,急走几步,轻轻拨开草木尾梢,隔着灌木丛,向前望去。 视野里豁然开朗,只见前方七八步外,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女的站着,男的坐着。 坐着的那个男人身形壮实,头缠蓝布巾,身穿短褂子,十足十的山民打扮,显得憨厚老实。 然而,现在这个憨厚老实的山民脖颈上,居然耷拉着个黑色耳机。他正抿着嘴角,坐在石盘前,专注地对着石上的电台,左手捏着一张信笺样的纸张,右手则频频按动一个按键:嘀嘀嘀哒哒....... 站着的那个女人身材高挑,十分洋气,只见她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许是暑热难耐,她将中山装的袖子高高挽起在胳膊上,扣子全解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来。这时,她正高擎着手中的简易天线,配合着发报。 嘀哒之声不绝于耳,电台上几盏细小的信号灯闪烁不定。 啧啧......瞧这装备,这扮相,民国范儿十足......谢宇钲自己向来散漫惯了,但却很佩服严谨自律的人。这时,见这两人专心致志,觉得实在不便贸然闯入相扰。可要是继续留在这儿,又难脱偷窥的嫌疑。 就在他迟疑之际,那穿中山装女人动作一滞,目光倏地投射过来,叱道: “谁在那里?出来!” 声音柔媚悦耳,但表达的内容却毫不客气。这样一来,谢宇钲就不好继续躲着了,他分开草木,走出去,摆了摆手,轻声招呼:“你们好,我本来是跟团的,不小心失散了......” 谢宇钲心想,也只有编造旅游团这个说法了。不然,来龙去脉还真不好解释。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但到底哪儿不妥,霎时间却没想透彻。 “什么团?“那中山装女人约摸二十二三岁,长着好看的鹅蛋脸,肤色白皙,两弯柳眉淡扫,一对杏眼射来锐利的光。 她说的不是普通话,但能听懂。谢宇钲也知道,在南方有很多年轻人的普通话,都是这个样子,当下也不为意: “哦,我是旅游团的游客......请问,从这儿去往最近的村庄,怎么走啊?” “旅右团?你的意思,你是旅右团的?”中山装女人听了谢宇钲的话,迅速跟山民对视了一眼,又高挑又丰满的身体瞬间绷紧,目光咄咄逼人地在谢宇钲身上扫视着。 “是的,旅游团的。”谢宇钲注意到眼前二人的神色有异,隐隐透着一股杀气,他有些奇怪地瞅了二人一眼,想想自己言语中并没有冒犯他们,二人怎地这样反应......他大脑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下意识挪开两步,同时急速地游目四顾,打量周围环境。 山风入怀,分外凉爽。 这里是山冈的最高处,树木稀疏得多。举目四望,除了崇山峻岭,还是崇山峻岭,一直绵延到天际尽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边......独自一人在山里走了这么久,谢宇钲早就唇干舌燥,这时停留片刻,更觉得两腿好像灌满了铅。 面对莽莽群山,他心里面第一次充满了无力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再也迈不动步了。 查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显示信号零格,电量也只剩下5%,谢宇钲下意识地又原地转了大半圈,信号仍毫无变化,仍是零格。 手机屏保画面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这是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风衣的男人,正拎着两把驳壳枪,向一座老铁桥走去。 铁桥头上,赫然垒着沙包工事,工事后有两个日本兵,操着一挺机枪,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 这是谢宇钲参加某谍战片的角色海选,特地拍的一张血战上海滩的写真照。 “沙沙沙”……七八步外,草叶窸窣有声,谢宇钲转头瞥去,只见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那发报的山民早已摘了耳机,迈步向自己行来。这山民体形壮实,脚步却非常轻捷,好像一头猎豹。 这是?诧异之余,谢宇钲心头警惕大起,目光扫向中山装女人,见她手中的天线也已斜倚在树,一双长腿似也准备向自己迈动。 两人对谢宇钲隐隐形成包抄之势。 谢宇钲感觉脑门里轰地一声响,后背一个激凌,急忙将手机收入兜里,打算撒丫子跑路。此时,却见那山民的目光追随着手机,落在自己的裤兜上。这山民登时两眼发亮,脚步倏地放缓,脸上浮上憨厚的笑容,就听他朗声发问: “这位兄弟,你是迷路了吧?”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弯腰,从草丛里提起了一个挎包。那动作十分自然,好像刚才他本来就是打算过来提这挎包似的。 谢宇钲发现这人眉清目秀,牙齿很白很整齐,笑容有些憨厚,却掩不住阳光灿烂。也难怪,这大山本身就是个无比庞大的天然氧吧,山里处处都是甜美纯净的山泉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 “对呀,请问两位,现今是什么年份,什么节气呀?”谢宇钲冷眼急睥,只见那中山装女人也弯下了腰,开始收拾电线。藏青色的中山装稍有些宽大,但仍难掩她婀娜的身量。随着她举手投足,尽显青春气息和女性魅力。 一转眼间,现场的气氛就趋于缓和,眼前两人又是一副人兽无害模样,直把身心俱疲的谢宇钲看得心惊肉跳。 一惊一乍之间,谢宇钲的目光越过附近的林梢,瞥见数里外的山脚下,有一排木屋。 那木屋周围,似乎还晃动着几个人影儿。 终于见到村庄人家了,谢宇钲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本想向两位问个路,不过,我看你们也挺忙的,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眼前两人,那是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时代感。仅凭直觉,谢宇钲已感到眼前两人不简单,如果是民国年间,那玩得起无线电的,可不是一般人......何况一男一女,都身形干练、气质刚毅。 看刚才他俩这如临大敌的样儿......记得民国时代,军阀混战,眼前两位,该不会是哪家军阀的侦察军人吧? 想不明白,谢宇钲索性不想了,心里哼了一声:管你们是什么来路,幸好前面不远,就有村庄人家。你们对你大爷心存戒备,你大爷还信不过你们呢。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谢宇钲迅速收敛心神,一边警惕地盯着眼前两人,一边挪动两腿,开始向旁边的山道退去。 “嗳,这位兄弟,请留步。“那高颜值的山民见状,做了挽留的手势,“我这同伴有些大惊小怪,还请不要见怪。我看兄弟这个样子,怕是走半天路了,早就乏了吧......我们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山下,你看,就在那儿......”这人一边说,一边躬起腰,伸出手指向山下,“看到没有,那栋木头房子,就是我们的住处。” 谢宇钲闻言一怔,心想:敢情那儿也是你们的地盘儿......就听这人继续说道:“兄弟要是不嫌弃,不妨随我们下山去,歇一歇脚,打个尖儿再走......” 眼前这个山民打扮的年青人,面相很是纯朴,语气非常和善。再看看那好看的中山装女人,她正自顾自地收起了电线。这令谢宇钲开始怀疑自己:眼前两人像是一对情侣,倒也算郎才女貌,蛮般配的。看他们现在这样儿,可是人兽无害啊,刚才是不是神经过敏,眼花看错了? 想到这儿,谢宇钲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仍强自虚与委蛇: “那样当然好哇,只是怕太过麻烦两位了!” “嘿嘿,这有什么?”山民已拎着挎包,转回石盘前,正半躬着身子,手脚麻利地收拾电台。此时听了谢宇钲的话,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还是一起走好一些。这山里的道路复杂,万一误入兽道,碰上了恶兽,那可不易脱身喽。” 野兽?谢宇钲闻言一怔,看这山里的植被种类,应该是南方的大山。但这群山巍巍,刚才自己一路行来,也没见着什么野生动物啊......说来也是,由于现代生态环境失衡,华南虎老早就绝迹了。大局如此,其他小野兽只怕更加生存不易吧,又哪来的恶兽?除非......想到这儿,谢宇钲咦了一声,说道: “哎呀,今儿也不晓得什么年份,这是什么山啊,居然有很多野兽,都是些什么动物呀?” “什么年份?什么动物?嘿,这是民国二十四年呀。哟,这位先生,你该不是魔怔了罢?嗯,连这罗霄山有什么野兽,你都不知道,也敢一个人乱走?幸好碰上我们,要是一头扎进那虎豹豺狗的窝里,非填了那些畜牲的肚子不可。” 那中山装女人一边收拾天线,一边向谢宇钲打趣道。天气炎热,又一直处于劳作之中,这当儿只见她粉面潮红,沁出一层细微的汗珠,那神态语气,十分自然,就好像熟人间在闲聊。她的动作也十分娴熟,纤长的双手飞快地交错,很快就将长长的电线盘成了圈,扛在瘦削的肩头,显然是个玩无线电的老手。 “罗霄山?……”哈,这霎时间,2020年栖霞山→1935年罗霄山,时光倒流数十年,距离瞬移上千里,今天的好运道,让已经麻木的谢宇钲,心里只剩下苦笑了。 就在这时候,直射下来的正午阳光,照上了中山装女人的左上衣兜,一点精芒骤起。 第二章 唐手 随着中山装女人肩移身转,那点精芒一闪即没。但这时却看得更真切了,她那口袋边沿,露出个锃亮的笔帽。 谢宇钲只能算是半吊子的民国迷,此时仍一眼就认出,那是支派克钢笔,是上世纪前半叶的老款式.....谢宇钲忽然想起穿越前电脑屏幕上的那句话:你确定加入二战的秘密战线吗? 二战时期?秘密战线? 谢宇钲心里念叨两句,越念心下越是大跳,急速扫视两人,这时才发现两人的举止和神情当中,透着一种少有的严谨和细心。这种严谨和细心的特性,显示他们不像是票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倒、倒像是另一个民族......日本人。 真的到了民国吗,眼前这两个.....真的会是日本人吗?难道,战火已经烧到这一带来了?今年是民国二十四年,那就是公元1935年喽,两个日本友人,嘿嘿,来这中国南方的深山里,要做什么?嗯,他们只有两个人,这不像是前出侦察的尖兵。难道是间谍提前潜入,来绘制山川地图? 以前,谢宇钲从一些民国名人的回忆录上了解到,直到抗战爆发,国人才吃惊地发现,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居然比我国自己绘制的地图都要精准得多,也详细得多。 谢宇钲还看过一份解密的日军侵华计划。在这计划里,中国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以及不少深埋地下的矿产资源,都详细地罗列在案。 平日里,日本人多遣特工,以做学问、访友、旅游、救灾为名,潜入我国各地,窃我山川地理数据,绘制地图,勘测矿藏......甚至直到21世纪,全国各地都还不时地冒出抓获日谍的新闻。 令人痛心的是,民国时候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偌大个国家筛子样千疮百孔,处处漏风。日本和各国奸细在中国都来去自如,通行无阻。 如果说,以前回看中国这段历史,谢宇钲常哀国人之不幸,怒国人之不争。但现在,当自己摊上这种局面,谢宇钲就觉得自己不能淡然处之了,哎呀,不行,得报警....... 想到这儿,谢宇钲一怔,不对呀,刚才不是自己眼花,他们是真的打算对自己动手啊。 等等,刚才他们都准备出手了,为什么又变了脸呢?谢宇钲清晰地记得,是那个山民首先转换脸谱的,原因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掠过脑海,谢宇钲心里迅速作出了决断,他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侃侃而谈: “哎呀,想不到这山里还这样危险,幸好碰上了二位,要不然,这后果会怎样,还真不敢设想。” 这时,那中山装女人正弯下腰,要去取草丛里的一个帆布包。此时她肩上扛着电线,所以这时的姿势有些别扭,藏青色的衣服绷紧,有些像瑜珈的姿势线条优美,但可以想见,也有些辛苦。 谢宇钲灵机一动,便从她侧后靠了过去,念了句咒语: なんか大変そうですから、手伝いましょうか? 这是一句日语,意思是:“实在辛苦了,让我来帮你,好吗?” 拜当年曾追了一个暑假的日剧所赐,他这句话,说得还算地道。 谢宇钲的语气非常自然亲切,就像是在关心多年的老友。 果然,谢宇钲马上就听到了预想中的回答,嗓音柔媚悦耳: 阿哩葛哒!瓦塔斯瓦...... 一句话没说完,中山装女人一张俏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嘴巴彻底“噎死“了。 谢宇钲和那山民对视一眼,两人也同时大惊失色。 白花花的阳光,直灼人眼。 霎那间,中山装女人动了,谢宇钲也动了。 两人几乎同时展开动作。 中山装女人当机立断,右腕一翻,一个转身,一柄雪亮的匕首,就向身侧后的谢宇钲刺来。 这中山装女人身形高挑而丰满,女人味十足,但出手却也十分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啊……呀呀呀……”谢宇钲虽早有预备,毕竟是菜鸟宅男,初时难免多看了她两眼,蓦地见一柄雪亮的匕首刺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喊叫起来。 他这夸张的超大音量直冲云霄,倒把中山装女人吓得一怔。 惊慌中,谢宇钲也不知怎地,两手竟同时伸出,左手搭上中山装女人左肩的电线圈儿,右手扯上她的脖领。 两手攥上了东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谢宇钲无暇细想,下意识就一通猛拽。 中山装女人的攻势被这大力牵曳破坏了节奏,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仰倒。好在她反应极快,只见她右手回收,蛮腰发力一旋,转过肩背,顺势将左肩的电线圈儿甩出。 嗖的一声,那电线圈儿,就彻底到了谢宇钲的手中。 呃……谢宇钲的喊叫硬生生息了,他看着手上的电线圈儿傻了眼,给我这个干嘛?我又用不着……正在犯愁怎么处理这电线圈儿,那中山装女人已双手向后并拢,整个人顺势向前方冲出。 很显然,她想要通过脱掉身上的外套,来摆脱攥紧她衣领的谢宇钲。 “霸王卸甲,呃……金蝉脱壳?”眼见她藏青色的外套迅速褪开,露出里头的白衬衣来。谢宇钲陡然清醒过来,连忙放开她的衣领,让整件衣服耷拉在她纤长的双臂上,与原本就高高挽起的两只衣袖纠缠在一起。同时,他又扬起左手的电线圈儿,直往她头颈上套去。 中山装女人见状,情知不妙,只好一个蹬步后仰,娇叱一声,扬起螓首,一个头锤,就朝身后的谢宇钲胸膛,狠狠地舂来。 高手呀,眼前的敌人双臂后束,乌发如云,素面朝天,动作赏心悦耳,谢宇钲扯着线圈儿,急往右退。 察觉到头锤落了空,中山装女人顺势后翻,纤巧的肩背倒向地面,同时呼地扬起左腿,挟带着整个人后翻的重量和加速度,向谢宇钲的脑门砸将下来。 乍然遇上这样的练家子,宅男谢宇钲那两下子当然不够看。可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又哪里甘心光挨打不还手? 说时迟,这时快。谢宇钲正向右闪身,眼见一道黑影砸到脑门上方,不假思索,扬起电线圈儿,套了上去,往旁一带。 这一套就套了个实实在在。 欧耶! 谢宇钲又喜又惊,心里忍不住比划出一个?。 他喜的是,当此危急时刻,自己不但接连地避开攻击,居然还能反击成功。后世那些对军宅的鄙视和嘲讽,从此可以洗洗睡了。须知军迷非迷,那是思想犀利;宅男虽宅,可是学得飞快! 他惊的是,竟然真的穿越到了民国,而且这一开场就如此凶险。自己该不会活不过头一集吧? 如今,他这算是套住了这个野性十足的俏佳人,可这是头危险的母豹,一不小心,她就能把你撕得鲜血淋漓啊。 兴奋与惊慌交织,骤然之间,谢宇钲又是连蹦带跳、大喊大叫,拖曳着中山装女人,转起了圈儿。忽然,他眼角余光里,瞥见几步外那山民正急速迫来,吓得他又合身扑上,手脚并用,死命地将那电线圈儿,往中山装女人的脖颈套去。 中山装女人虽然身手不错,可毕竟先机已失落了下风,加上此时她两只手臂又被她自己的外套缚住。而谢宇钲此刻正值生死交关,早已惊慌失措,在打斗之间,哪里还顾得上怜香惜玉,两脚不免在这日本女人漂亮的头上脸上连踩带跺。 如此粗野的辣脚摧花,让这个日本女人又痛又羞,又恼又恨,胸膛里怒火熊熊、杀意暴涨,但却再难使出杀人的力气和招式。 转眼之间,电线圈儿就连带着她那条长腿,箍上了她的脖颈。 可怜中山装女人作茧自缚,正是她方才的细心和严谨,电线圈儿才被收拾得这么齐整牢实,此时堪堪套住了她的脖颈和腿弯,再难容纳他物。 她的双臂,被反剪在身后,和她自己的外套纠缠在一起,现在,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羞愤得连脖颈都洇红了的她,俨然成了一个栓牢待售的螃蟹。尽管犹自挣扎,但短时间内,实难挣脱出来。 谢宇钲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旁边的山民已欺上前来。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谢宇钲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击得腾空而起,摔在几步开外。 直摔得他眼冒金星,浑身疼痛。 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山民的身影又凌空掠来,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滚,险险避过。 “这是个高手,根本干不过,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对了,得快点逃跑、快......“谢宇钲又惊又痛,此地不宜久留,自己的动作可不能停顿。于是,他也不管有用没用,接二连三地,又连打了两三个滚,直到身体碰上一个帆布包儿,才停下来。 说来也是运气,这样阴差阳错之下,他又成功避开了那山民后续的两次攻击,反让攻击者吃惊不小:这家伙倒有两下子!遭受重击,受伤之余,居然还能避开高阶唐手的连续攻击。 此时,却见谢宇钲半撑起身体,一边咬牙忍疼,一边扬手呻吟着告饶: “等一等!我有话说!” “有什么话?快说!“山民压着怒气,低声喝道。 这山民本名中村次郎,是北海道人氏,表面上是大学助教,暗地里却隶属于陆军部特高课。他是在半年多前,跟随老师藤原先生一行人,应一位中国同学之邀,以合办矿场的名义,来到了这中国南方的大山里的。 今天,他带着助手贞子,来到这山冈上发几份电报,一份与办矿有关,另几份是周围几个县市的地形地貌和矿产资源分布等绝密情报。 没想到贸然闯入的谢宇钲,差点儿让他中断了发报。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为了杜绝风险、免除后患,一开始中村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只是稍后见了谢宇钲掌上的新奇物件,他才迅速改了念头,打算将谢宇钲带回住处,待审问后,再行灭口。 谁想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是个如此狡猾的家伙。 先是装傻充愣,装出一副不谙时世的样子,连身处何时何地都忘了,可一转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诈出了自己两人日本人的身份。 什么时候,猪猡般的支那人也学得这么精明了,山沟沟里随便碰上一个,都居然会说日本话? 看着连连躲过自己攻击的谢宇钲,中村感觉帝国精英的脸,都快被自己丢光了......他杀人灭口的念头愈发强烈。 只是,这家伙的那物件实在新奇,玻璃镜上竟然有一张彩色照片。 要知道,这个时代,相片大多是黑白的,电影也大多是黑白的。哪怕科学昌明、技术发达的欧美诸国,主流摄制的也是黑白影像。 什么时候,有这么精巧的彩色相机了? 当然,中村最为震惊的,还是相机上的那个画面。准确地说,是那画面里那个手提双枪的男子和那座铁桥。 因为那座铁桥,中村认识。 仅仅在六七个月前,他们还曾从这座铁桥上走过,那是上海外滩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 这座桥,是这个远东大都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照片中的外白渡桥头,此时赫然垒着沙包工事,工事后有两个日本兵,正操一挺机枪,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 中村刚才只扫了一眼,就心头狂震: 这是怎么回事?帝国已经动手了么?怎么自己一行人,竟没收到半点消息? 中村冷眼盯着几步外艰难爬起的谢宇钲,心下暗道,从身手来看,眼前这家伙,不太可能是支那的特工,哪有这么笨手笨脚的特工?但他刚才手持着那个机器,边转圈还一边叨咕,说什么信号之类呓语,这说明他手里这机器不但能照相,似乎还能联络外界。 难道,竟是微型相机和电台的结合体? 中村一边想,一边伸手将一根不知什么时候粘上头巾上的枯枝拨掉。 这、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工业技术极其落后的支那国,竟然产生了什么新发明、新技术? 不行,必须得活捉这个支那人,从他口中挖出与此相关的一切!中村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三章 武运 “喂,我说,我们无怨无仇,只是偶然碰上。你们是什么人,从哪来,干什么,我压根儿就不关心。我看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好。” 七八步外的谢宇钲刚刚爬起,气喘吁吁,愤愤不平。 眼下的局面,摆明了是无法善了了。只是,现在谢宇钲浑身痛得厉害,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他必须尽可能争取些时间,缓一缓劲儿。 “想走?可以。但你得先跟我们回去,交待一些事情。”中村看出对方已然受到重创,便好整以暇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你有什么话,在这里问也是一样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言无不尽。”谢宇钲一边活动脖颈、扭动身体,一边呲牙咧嘴、倒抽冷气。 “你?”中村眼睛一瞪,就要发作,但转念一想,倒也不妨,便笑了笑,说道,“在这里问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可得好好回答。我问你,你刚才手上拿的,是个什么机器?” “你说的是这个么?”谢宇钲嘴角牵动,摸出了手机,“这个玩意叫爪机。” “哟西,原来是爪机?可否借我看看?”再次见到这个机器,中村仍两眼放光。 伲嘛,还真看上这手机了呀。 不远处的地面上,那中山装女人正像个螃蟹样满地打滚,滚向对面的山民。谢宇钲心下叹了一口气,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又得人少欺负人多,眼前这对雌雄大盗,可是杀人不眨眼哪……他收起手机,朗声道: “那可不行!这爪机借谁都可以,就偏偏不能借你。因为,你长得太猥琐,让人看了不爽。” “你?”中村被谢宇钲这话噎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地道, “看来,你是不打算好好合作喽,那我们还是手上见真章吧。你赢了,爱去哪就去哪。你要是输了,请跟我回去。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愉快呢。” 说完,他目光玩味地扫视着对面的谢宇钲,好像在打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他嘴角慢慢浮上一丝狞笑。 “要打?老子奉陪!”谢宇钲不屑地扬起下巴,揶揄道,“不过,你们是武道高手,而我是功夫菜鸟,还二打一,嘿嘿,这可是......有违你们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哪。” “你想一对一?哟西。我答应你。这回你先出招,来罢。” 中村调整好呼吸。一力降十会,他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就像猫逗老鼠,能亲手玩残一个狡猾而倨傲的家伙,那过程会十分有趣,不是么。 这时候,一道强劲的山风掠过山冈,拂动周围的林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四周的灌木丛像湖水般起伏不定,对峙的双方,静默得如屹立在湖心的礁石。 该做的都做了,能否活过这头一集,就得拼人品、看天命了。 眼见对面的日本人拉开了架式,谢宇钲只好也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两臂缓缓舒张开,摆出个大鹏展翅。接着,他又提起右腿,来了个金鸡独立。不过,他那条提起的腿,是向后平翘的,头颈也同时向前平伸。 整个架式,看上去就像是一架立在支架上的飞机模型。只是,那锄头状的尾翼并不翘起,反而下垂,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漆黑的亮光。 这阵仗,倒把对面的武道高手——中村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哪门哪派的起手式?没听说过啊? 早年学习唐手时,中村就听授课的老师说过,中国地大物博,处处藏龙卧虎,虽然近代以来衰落了,但仍是不可小觑。 中国民间的传统武技,向来有南拳北腿之说。从刚才一番交手来看,这人笨手笨脚,毫无章法可言。但偏偏就是他这几下乱七八糟的动作,利用现场现有的一圈电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居然就成功地套牢了贞子。 要知道,贞子虽是女人,但在同行的几个人当中,可算不上庸手。 中村想到这儿,瞥了旁边被栓得像只螃蟹的贞子一眼,只见她已经滚成了一个肮里肮脏的泥丸草团儿,披散凌乱的秀发,满是密密麻麻的叶屑和草茎,身上的衣服,也再难分清哪是中山装,哪是白衬衣…… 但她不敢停歇,只能以不断翻滚来频频改变方位,以期避开随时都可能来到的无情攻击......哎,中村叹了一口气,贞子酱对自己的身手向来自负,从来不肯在男人面前退让半步,这次仅一个回合,就栽在这来路不明的支那人手里,现在,会不会也会跟传统的武士那样,想要切腹雪耻呢? 这时,对面的谢宇钲嘴里突然发出隆隆的啸声,中村忽地惊觉过来:他是在模仿飞机起飞的声音。 这......中村有些无语了,这简直是赤果果的藐视。 他很想马上就冲过去,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狠狠地痛打一顿。他要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轻慢一个高阶唐手,从来没有。 因为,敢这样做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 不过,一向谨慎的中村总觉得哪里不对,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慢慢挪动脚步,目光忽地落在谢宇钲身前,那里有一堆隆起的草叶。中村悚然一惊,这林间虽然遍地都是枯枝落叶,但他可以肯定,刚才那地面上,并没有隆起。 这个狡猾的家伙,故意摆出这副幼稚的做派,原来是想要激怒我! 要是自己在盛怒之下,毫无防备地冲过去,那可就中了他的圈套了。 看罢,他早摆好了架式,那平翘在身后的右脚,在关键时刻,将会像蹴鞠一样,飞快地将那些泥尘叶屑铲起,狠狠地射向对手的头脸和眼睛。 这种江湖伎俩,颇令作为武士的中村不齿,但作为情报人员,他很多时候却又不得不对此妥协。 情报界流传着一句话:在秘密战线上,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要拘泥于形式和过程。 眼前这人,是一个不能轻视的对手! 中村由此也更加坚信,自己一行人已落入中国情报部门的视线。只是,眼下的中国,虽然大致统一在南京的国民政府名下,但实际上,各方势力仍自行其是。 面前这个家伙,究竟是哪一派的呢?皖系?粤系?还是南京方面? 现在,地质勘测和地图绘制刚有点眉目。怎么就被支那的情报部门盯上了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中村君,你还好吗......“这时,地面上传来贞子悦耳的长崎口音。 原来,顾自挣扎的贞子见两人停了打斗,翻滚中瞥见两人遥遥对峙着,她无法确定谁占了上风,心里十分担心,禁不住出声呼唤。 中村看着螃蟹似的贞子,陡然回过神来:自己耽搁得太久了。他心里涌上一股歉疚,连忙劝慰道,“请忍耐一下,贞子酱。“说完,便疾速向对面的谢宇钲冲去。 果然不出所料,当双方相距四五步远时,支架上的飞机模型,倏地动了。 只见谢宇钲两臂大摆,上身迅速上升后仰,他那条向后平翘的腿,也倏地踢向面前的土堆。 大敌当前,谢宇钲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锃亮的皮鞋划过一道大弧线,踢得草叶和泥土飞溅起来,遮天蔽日地直向中村的头脸上泼洒。 早有防备的中村,倏地伸出两手,往前遮挡,并迅速闭上了眼睛。可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些,仍有少许泥土和碎叶,溅进了眼里。 尘土迷眼,乱叶遮天,中村进击的身影却没有丝毫停滞,他要穿过这无伤大雅的屏障,勇猛地将对手击倒。 然而,就在这时候,听力灵敏的中村,蓦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在飘舞的枯枝败叶中,有一股极其霸道的风声,正兜头袭来。 这股风声来势非常迅猛。作为高阶唐手,中村也只来得及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就见一个黑影狠狠砸上了自己的脑门。 在接触的那一刹那,中村凭触觉知道那是一个帆布挎包,是贞子平日野外工作时携带的,里面装着的,是锤子镐头之类的铁制工具,总重量约在十一二公斤。 喀剌! 天灵盖上一道巨响,中村感觉一团巨大的电光在面前爆起,霎时间将他自己整个人,都完全吞没了。 剧烈的痛楚,让中村觉得颅骨已完全迸裂,迸裂成些大小不等的碎块。 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在要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残存着一点灵醒提醒他,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昏厥。 于是,他凄厉地狂嚎着。 他一方面是要用这惨叫排遣剧痛,另一方面也是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保持清醒。 同时,他又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抽出了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朝着那支那人可能站立的几个地方,连连扣动扳机。 嘭嘭嘭嘭.......枪声响彻山冈。 中村没有听到支那人中枪倒地的声音。 凭借多年职业生涯的经验,中村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很难击中目标。 只是,眼下已是万分危急。 稍有不慎,不但自己和贞子将葬身在这异国他乡的山冈上,随行的电台和刚刚发出的情报,以及自己一行人,也都将完全暴露在支那的情报部门面前。 他又哪里敢放松紧绷的心神? 中村强忍着剧痛,佝偻着身子,跪立在正午的阳光下。 他一边凝神细听着周围,一边腾出颤栗的左手,抹开糊满了头脸的黏稠液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揩开肿胀如桃的眼泡。 做好这一切,他迅速恢复双手持枪,警惕的目光透过细小的眼缝,向四面警戒。 视野里满屏飘红,就连刺目的阳光,也变成了一片晃动的红幕。 天空是红里泛着黄白,群山是红里带着灰蓝,周围的灌木丛则变成了结着血痂的篱笆,在山风中一边摇摆,一边发出怪异的狞笑,好像盂兰盆节上的鬼傩在狂歌。 搜寻许久,中村都没找到那个卑鄙无耻的支那人,只瞥见不远的地面上,贞子似乎已经挣脱了束缚,正衣衫凌乱地爬起。 中村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昏迷之际,他依稀听到贞子的哭喊:“中村君,中村君……” 贞子的嗓音非常动听,好像四国森林里的夜莺鸟在吟唱。 第四章 壮丁 鸡鸣寥落,炊烟袅袅。 东边的日头,已在岭上露出了小半张脸儿。乳白色的浓雾仍河流般缓缓流动,给村里的房屋、路旁的篱树、村周的峰峦,都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今天,是青螺村的好日子,陈大少爷主持的灌溉水渠--青螺圳就要开挖了。早饭前后,圳头上就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保长王家贵喜滋滋地,穿上那件对襟团蝠绸衫,戴上瓜皮帽儿,仔细地在腰间掖好那把短铳,又啪的一声,习惯性地在铳柄上拍了一下。 不一会儿,他便收拾停当,挺胸腆肚、不慌不忙地迈开八字步儿,出了家门。这时,忽见泼皮牛二的身影从篱笆后边飞奔而来。 牛二一头齐肩短发,好像一丛乱草飘飞,瘦弱的身子,细得跟竹杆似的,真让人担心他跑这么快,会不会硬生生从中折断。 王家贵皱起眉头,嫌弃地喝斥道: “慌什么呢,牛二,跟浪骚的狗牯似的?” 牛二一见他,眼睛登时发亮,放慢脚步,迅速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保、保长......喜、喜事儿呀!” “喜事?“王家贵奇怪地撇着嘴,上下扫视牛二, “哎,我说牛二,你没田没地没力气,这陈家少爷挖水圳,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再有,那年你偷刘寡妇的肚兜,还没被陈少爷打够呀?” 牛二闻言讪然,急向左右溜了一眼,见附近没有旁人,忙上前扯着王家贵的袖子,小声央求:“保、保长,老表叔,我不、不是早改过了嘛!别、别老提这旧事......” 王家贵将袖子一挣,掸掸身上衣服,整了整腰间布带,又将那支短铳掖了掖,边拍着铳柄,边板起了脸: “牛二,我告诉你,你可得老实点!你老娘留下的那块巴掌大的地,一直荒着,所以你表婶才种上的。前些天你打柴回来,是不是顺带拐到那地里,摘了不少菜。说,有没这回事?” “这、这......”牛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嗫嚅半晌,“我是路过。见表婶种的葫瓜长虫子了,坏了怪可惜的......” 牛二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早挨了一个嘴巴。 “坏了?”王家贵拽着牛二的胸襟,双眼圆睁,低声厉喝,“坏了那也是我家的瓜......你要再敢去,别怪我把你卖到外省,当丘八去!” “不......不敢的,再不敢的!”牛二捂着脸,连连点头。便在这时,只听噗嗤一声响,他胸口的衣裳裂了开来。 王家贵一怔,连忙松手,放开了牛二,但仍板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你看看,整天好吃懒做,连件衣裳都旧成什么样子了......说罢,什么喜事?” 牛二松开捂着脸的手,瞟了瞟王家贵身上崭新的绸衫,畏畏缩缩地竖起了一根手指,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村、村后......路边的土地庙里,又、又来了一个外乡人......” 牛二的胸襟敞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看上去就像一块搓衣板。他那皮包骨的胸腔,又像是个纸糊的灯笼。 时令虽已是盛夏,山村清晨的风仍带丝丝凉意。牛二连打了两个喷嚏。他连忙捂住胸襟。见王家贵仍不解地皱着眉,他躬身小声地解释:“保、保长,这外乡人,是个男的......十七八岁的样子......” “壮丁?” 王家贵眼前一亮,试探地问。见牛二连连点头,他的眉头迅即舒展开来,少肉的脸上慢慢地浮上笑容,“行啊牛二,别看瘦得跟豆芽似的,脑瓜子倒挺好使.......正好,前天溪口镇上的刘老爷,还托我找个人,去顶他三房小舅子的兵额呢......” 王家贵拍打着牛二肩头,开心地笑了起来,“牛二,不枉表叔照顾你多年,一有好事,还能想到你表叔......哈,哈哈......” 牛二也咧着嘴,笑了。 青螺村地处两省交界,村后一条大路连通湘赣。土地庙就在大路边上。庙很小,仅能容五六个人。平日里无人祭拜,只有逢年过节,村民们才会来上个香。 庙后就是莽莽群山,时见野兽出没。天长日久,风吹雨淋之下,庙门早朽了大半。平时除了人多势众的马帮,一般乞丐和路人,是不敢在庙里留宿过夜的。 近年来时局不宁,不时有逃难的流民从青螺村经过,保长王家贵和陈老爷一合计,纠集了几杆鸟铳、七八支梭镖,组了个保甲队。 上个月头,王家贵便率着保甲队,在庙里逮了个逃丁,纠送到溪口镇上,换了十块白花花的袁大头。牛二知道音信,急匆匆地赶去。但已经晚了,众人已领了赏钱出来。 当时,王家贵见牛二眼巴巴地赶来,于是也分了他二十个大钱,直乐了他足足半个月。 昨儿半夜里,牛二从邻村摸了一只鸡回来,远远见一个人影闪进了土地庙。他还以为见了鬼,吓得绕道进村,一夜都没睡好。 今天早上醒来,他鼓起勇气,又悄悄地去庙后扒窗洞看了看,发现里面那人还在,是个年轻人。他便忙不迭地飞奔着来报信,心想,这一回,表叔可得让自己加入保甲队了。 不一会儿,王家贵和牛二拿了绳索,带了保甲队,喜气洋洋地往村后行去。不知谁家的两只土狗,也摇头晃尾,夹在队列中。 转眼间,来到土地庙前,只见庙门紧闭,里面偶尔传出两声轻微的鼾声。 王家贵一努嘴,保甲队员呈扇面散开,一支梭镖轻轻去捅门扇。但庙门好像从里面上了栓,连捅几下都不见开。 众人奇怪地咦了一声,因为这庙门并无门栓,但此时明显是从里面上了撑。从门扇的破洞看去,才知道庙里面的石香炉,已被人移到门口,将两扇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面面相觑。那石香炉两耳三足,十分厚重,少说也有三四百斤。这个份量,没四五个牛二根本就挪不动。由此可见,庙里这个外乡人,蛮有两把子力气,难怪敢在这荒庙里过夜。 王家贵亲自上前,大力拍打庙门,喊道:“开门,开门!快点开门!” 好一会儿,里面才响起一个年轻声音:“谁呀?做什么的?” “进庙烧香!快点开门!” 里面的石香炉隆隆移开,王家贵后退闪到旁边,一摆手,三支土铳对准庙门。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一见里面这人,全愣住了。 --假洋鬼子! 青螺村地处湘赣交界,又出了陈家少爷这个留洋学生,青螺村人,也算见过世面了。 庙里面这人,一头寸许的短发,浓眉下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看去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刀削般鲜明的脸庞上,稍带着稚气。但举止从容、神情平静,整个人显得特别干练。 他上身是白色短袖衬衫,下身西装长裤,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蹬在脚上。只是,现在他浑身上下沾了不少泥土草屑,看上去有些狼狈。 眼尖的王家贵发现,这人腕上还带着一只晶莹的钢壳手表......这个假洋鬼子,居然比留洋归来的陈大少爷,都还要洋气上几分。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这假洋鬼子好像还未睡醒,揉揉眼睛开口了,一口官话: “还真是民国?” 这官话众人虽能听个大概意思,但却不大会说,只有王保长才能说得比较顺溜:“我们这叫青螺村,我是这里的保长。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保长?你是保长?“里面的年轻人低声呢喃,笑了,“戴顶瓜皮帽儿,穿件对襟褂子,加上猥琐本色,就是保长?娘西皮,那你家谢宇钲大爷,还是委员长......” 牛二从旁边跳了出来,嚷道: “哟嗬?看你人不大,口气倒不小。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咱青螺村的王保长。打民国十八年,我表叔就干保长了。到现在已整整六年了。真金白银,如假包换。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甩动手中的绳索。 已当了六年?看来还真是民国二十四年,公元1935......庙门窄小,寥寥几个乡巴佬,端着几支梭镖土铳,便将庙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眼前这人瘦得跟竹杆似的,说话痞里痞气。 有些逆光,看不清这人的表情,但这人手里甩动的绳索,却明确传递出一个信号:它的主人正处于兴奋之中。此时,又累又饿的谢宇钲心下没好气地暗骂道:麻蛋,这民国,咋到哪儿都不安生? “你说你是哪个?你是委员长?” 谢宇钲思虑之间,戴瓜皮帽的王家贵开口了。 王家贵倒知道南京有位委员长,那是如今国民政府最大的官儿,可是,人家只怕得有四五十岁了罢。 眼前这个洋学生,一身贵气逼人,面对长矛土铳,也毫不怯色,一望便知,他的来头,定然不简单。但要说是个什么“委员长”,王家贵却感到难以置信.......总不能打娘胎里就、就开始当官吧? “哦,你就是村里保长呀,幸会幸会。不好意思啊,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儿犯困......兄弟是南京常委员长......派来的那、那个特派员!” 炊烟袅袅的村里,飘来几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饥肠漉漉的谢宇钲,不由暗自咽了口口水。 第五章 喜事 昨儿,谢宇钲在山里与那两个日本人剧斗,侥幸得手之际,见中村掏出手枪,胡乱开火,骇得他魂飞天外,落荒而逃。 后来,他在山里迷迷瞪瞪、七弯八拐,一直绕到半夜,才摸着星光进了这个村子,又饥又渴、又累又惊之下,他居然也在那土地庙里睡了个好觉。 梦中的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民国时期的上海滩……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际,突然被眼前这伙民团吵醒,他本来十分恼火,但这时候迫于形势,又不得不在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 “南京?常委员长派的?”王家贵狐疑地瞟了瞟谢宇钲.....特派员,这是个什么官儿?没听说过呢? “对呀,特派员,嗯,就是派下来,到地方上巡察巡察......探访山川地理,民意匪情......时下的江西怎么样.....王保长你是知道的......我们一行人刚在山里遭了土匪,大家都失散了......呶,我这有本证件。” 昨儿在山里遇上日本人,命悬一线也就罢了,今天还没睡醒,又被这伙民团拿梭镖土铳在面前晃悠着逼问,谢宇钲心下忿然之余,忽地微微一笑,掏出一本小夹子,打开向众人巡回展示,“这是南京特颁的密写证件,可证明我的身份。” 他赌的,是民国的识字率低下和繁简异形。 果然,见他亮出派司,眼前这帮家伙们的神情,迅即变得郑重起来。 牛二睁大眼睛看去,字他不认得,所以自动略过,目光盯上证件上的半身像,就见那张相片上的人,赫然儿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王家贵倒认得几个字,可这证件上有些的字,和平常写法不同,他也只能连蒙带猜地读出:中*人民******驾*证。 最醒目的,是上面那个方形公章,章里有字,不等他仔细辨认,那证件又晃向其他人,王家贵只依稀看出那公章里刻有“南京”字样。 这一下,对谢宇钲自报的什么“特派员”身份,王家贵已信了六七分,心想: 别看年轻,可架不住人家命好。这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皇亲国戚家中的小辈,在京里耍得腻了,便向皇上要个官儿,出京耍去……一路上游山玩水,少不得搜刮些民脂民膏,勾搭几个良家女子,始乱终弃…… 手执武器的保甲队员们,心思就单纯得多了。他们被匆忙召集起来,本指望搞点副业,创创收,见这情形,知道这壮丁八成是抓不成了,于是,一个个都蔫了下来,手里端着的武器,也开始变得歪斜。 谢宇钲早就看出,这歪歪斜斜的几支枪,全是清一色的黑火药土铳,十分老旧,相当丑陋。但这东西,土是土了些,打在人身上,照样能穿个窟窿。 这会儿,他见了王家贵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笑了笑,模仿着印象中某大人物的手势,说道: “王保长,村里的治安搞得不错嘛。回头我要向县里和上头申报,对贵村的做法予以褒奖和通报宣传,树立为防匪治匪的典型模范村。” “通报褒奖?模范村?”王家贵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趟儿,两眼迷茫,眉毛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候,村子里面突然响起一通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一时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谢宇钲哈哈笑了:“王保长,贵村今天有喜事儿呀?走,带本特派员去看看!” “呃?”王家贵闻言一愣。这时候,却见谢宇钲已转向保甲队员们,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各位兄弟辛苦,本特派员回头也要为大家请功请赏。” 说完,他就抬脚迈步,走出门来,直接无视面前的几支梭镖和土铳。 几个保甲队员们从两人对话中,依稀得知眼前这年轻人是个什么官儿,此时见这年轻官儿和颜悦色地表示,要为大家请功请赏,有那憨厚些的,就摸着头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有那机灵些的,便急忙瞥了瞥保长王家贵,见他毫无阻拦之意......一干人见谢宇钲直闯出来,面面相觑之余,只好将手中的武器挪开了些,让出一条通道。 可是,眼前这年轻官儿这时却停下脚步,转头睥了眼王家贵: “嗳,王保长,人逢喜事精神爽,愁眉苦脸做什么?走罢,一起去和村人乐呵乐呵!好事不怕多嘛!” 饶是王家贵自诩见多识广,这时候也不免有些懵哔,听了谢宇钲的话,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心道: 对呀,那主持挖掘水渠的,可是陈家少爷,留洋学生,要论见识,村里还有谁强得过他呀?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找陈家少爷看看,不是就成了? 想到这儿,他少肉的脸上笑容泛起,趋前两步,伸手引路:“那这边请,特派员先生!” 日头已升老高,王家贵一行人簇拥着谢宇钲,穿过村庄,来到人声鼎沸的圳头。 这时,唢呐锣鼓已经歇了,陈家大少爷陈清华在主持了开工典礼后,留下家丁刘队长带人监工干活,自己则带着一群乡绅族老,回陈家大宅,准备晌午吃酒席庆贺去了。 现场,只见百十来个年轻后生挥舞着锄镐,在一段颓圯的圳头上挥汗如雨,正干得热火朝天。 围观的老人、妇女三五一堆,四五一群,在旁边议论纷纷。小孩子则嘻嘻哈哈,满场乱跑乱飞,好不快活。 这时,有个健硕后生抱起一块大石头,轻快地走上圳头。 一个俏丽村姑正脉脉看得出神,旁边的中年妇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 “梨花,可不敢再看喽,要惹上那柱子,可就招上事儿了......” 村姑脸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忸怩地垂下了颈子。旁边一妇女好奇地问:“他婶子,招什么事儿呀?” “还能招什么事儿?柱子连黄牛都能掀翻了,还掀翻不了一个大姑娘?嘎嘎嘎……”旁边一个碎嘴老妇大大咧咧插了一嘴,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啊?......”附近几个妇女都吃惊地张大了嘴,纷纷看向那村姑。 “哎呀,话可不敢乱说呀。你们怕还不晓得,前天,柱子和梨花刚定了亲......”中年妇女赶紧把话头往回扯。 “这可不是我乱说,是我和刘寡妇亲眼看见的......春上时在芦花滩里,看柱子那熟门熟路的样儿,怕不是一回两回了......” 碎嘴老妇绘声绘色,口沫四溅,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独家消息似的,根本没看到中年妇女越拉越长的黑脸。 众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也太……那个……梨花她娘知道了,还能同意这桩婚事?” 那俏村姑一下白了脸,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霍地抬头,狠狠地睕了远处那后生一眼,捂着脸一扭头钻出人群,踉踉跄跄地跑了。 “梨花……”中年妇女不由得气急攻心,扑上去撕打着碎嘴老妇:“你个天杀的碎嘴老婆子,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啊?!宁毁十柱香不毁一门亲,你这是作孽吆。要是梨花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拿命来赔吧!……梨花,梨花……” 说罢,她狠狠啐了那老妇一口,急急分开众人追了出去。 碎嘴老妇哼了一声,向中年妇女的背影啐了一口: “我呸!你又不是梨花她娘,管的哪门子闲事啊。我又没说瞎话,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吗,不信你们问问刘寡妇……” “哎,婶儿哎,你胡咧咧,别扯上我啊。我可没跟你去过芦花滩,也没见过什么辣眼睛的事。”旁边立马响起另一个妇女的声音。 这是一个皮肤白皙、模样标致的妇女,她一边不满地嚷着,一边捞起身边女娃的手,“走了,竹儿,我们回家去。” 正说着,一个瘸腿老汉挤出人群,上来对那老妇就是一巴掌,喝道:“你个缺嘴娘们儿,老毛病又犯了不是?想死你就赶紧去死,少给老子惹麻烦。”这一巴掌,拍得老妇没了声音。 世界登时清静了。 旁边的妇女们见状,纷纷掩着嘴,吃吃地忍笑不住,闪了开去。 目送着那俏村姑离去,几个保甲队员们嘻笑着,神情猥琐地说着半荤半素的话: “哟,梨花那身段那脸蛋儿,真是没得说。你说这柱子是不是犯邪了?”,“我的哥哥哎,这你就不晓得了,梨花她娘是出了名的贪财母大虫,这梨花再好看,可没有三二十块大洋三媒六娉迎过门去,梨花她娘能让骑么?”“哟,看来柱子这门亲事,要黄喽!”“黄喽?黄了好啊。那哥哥你的机会就来喽。赶明儿,找人去梨花家串串门,探探她娘的口风……说不得后天晚上就有人暖被窝喽。”“对啊,只要有钱,多水灵的女人没有?哈哈哈……” 听到他们越说越离谱,王家贵一伸手,打断了他们,转向谢宇钲,“乡下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喜欢说这些混话,哈哈……”接着挺了挺肚腩,拍了下腰间的佩枪,问道: “特派员,这热闹就这样了,都乡下把式,没什么看头......那陈少爷估计倒跟你聊得来,但人现在家里接待客人呢,不好打扰......你说,这接下来,怎么安排好啊?” 怎么安排?不是客随主便么?饥肠漉漉的谢宇钲没好气地想,爷正在睡梦里啃着香喷喷的鸡腿,你个破保长带几条破枪,闹哄哄地就把爷吵醒,这不赔个罪,管上两顿酒菜,就想撂挑子不成? 睨了王家贵一眼,见他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自己,似在极力捕捉自己的神情变化,谢宇钲心里不由一格登:这老油条,还在怀疑老子的身份呐...... 第六章 大神 麻蛋!这民国,真不是人混的地儿,一个不留神,分分钟都有人身风险啊! 谢宇钲故作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瘦骨嶙峋的牛二,发现牛二正面向村姑她们远去的方向,笑得跟二傻子似的,眼里似乎有火苗跳跃,他手上那根绳子仍轻轻晃悠。 “这小眼神,啧啧,怎么像是狗见了肉骨头咩……”谢宇钲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回头看向王家贵,就要说话,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哎呀嘞,你们的胆子也太肥了吧,不经过我同意,就敢挖我刘家的地?”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十七八个家丁背着长枪,簇拥着一个富态的绸衫青年,咋咋呼呼地,直闯过来。 圳头上的后生闻言,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面面相觑。有几个年轻小伙,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连握着的工具都不由自主地滑脱,一把把锄头铁钎,在水圳边上四倒西歪。 监工的家丁刘队长见一把锄头的长柄向自己磕来,忙伸手捞起,两手拄在木柄上,向那青年陪着笑: “啊呀,刘家表少爷,您这话可冤枉我们喽......我们什么人哪,要不是陈少爷和您商量好了,就一锄头,我们也不敢挖呀。” “对呀,都说好了的。这开圳用了谁家的地,回头芦花滩上开出地来,就给双倍补尝。” 人群中有人高声帮腔,谢宇钲一看,是牛二。只见他踮起脚,远远向前边说,“大少爷说了,只会多补,不会少补......” “商量?是有商量。可我没同意呀。” 富态青年说着,撇撇嘴,“再说了,你们也别跟我提什么大少爷,他是他,我是我,咱表兄弟俩的情份,早断啦。” 村民们面面相觑,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呵呵,表少爷,话可不能这样说呀,这表兄弟,那是至亲,就打断骨头,那、那也连着筋......断不了哇!” 随着声音,就见一个拄杖老者分开人群,颤颤巍巍地踱了出来,来到那绸衫青年面前,摆摆手,缓缓道: “表少爷......你娘做姑娘时,我就听她说过好多回,她说呀,只要能引条水渠去,那乱石滩转眼间就能变成上好的粮米川......可这人心总不齐......这事儿一转眼,都拖了多少年了,唉,你娘也......” 老头儿精神矍铄、须发皆白,满嘴牙已没剩下几颗,说话漏风,嗡声嗡气。此时,显然想起了往事,丝丝伤感从他脸上的老褶间浮现出来,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表少爷,你是明事理的人哪,这凡事都好商量。我老了,但说的话,后辈们都还愿听上两句,在这儿我就擅自作个主:回头……芦花滩上开出田来,多给你两亩地。你看这样,好不好哇?” 他一边说着,一边合拢两手,提起拐杖,抖抖索索地,就要向富态的刘少爷作揖。 “老头儿,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别来这套,我可受不起!” 刘少爷一摆手,止住老头儿,侧过身子,表示不受他的礼,“......这地儿是我娘陪嫁的妆奁田,不经过我同意,哪个也别想强占了去......哎,我说你们几个,还赖着不走是吧?” 他转头高声嚷道,“家里来的几个,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子打他娘的!” 家丁们闻言,纷纷摘下背枪,奔上圳头,开始驱赶那些干活的后生们。那些后生们避走不及,马上就被家丁们用枪托砸得抱头鼠窜。 “哎,表少爷……”白胡子老头儿情急之下,不由牵上刘少爷衣袖,连连求情。刘少爷不耐烦地一推,白胡子老头儿站立不住,噔噔噔地连退几步。 眼见他退到路边,好歹就要稳住身形,不想却被一块石头一绊,叭嘅一声,仰面摔倒,拐杖脱手飞起,整个人栽进路边沟里。 这一摔很是不轻,连他脚上的草鞋都摔得脱落,剩下两只干瘦肮脏的脚丫子,在众人视线里晃荡着。 “活该!“刘少爷冷冷骂道,“老东西,我看你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村民们面面相觑。 几个年轻人喊叫着从群中抢出,奔到沟边,七手八脚地把人救上来。 只见老头儿两眼发白,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渗出血丝,花白胡子和胸襟也染上了不少血珠儿 几个年轻人一通抚胸捶背,老头儿好歹顺过气来,他睁了睁眼,一边呻吟着,一边伸出干枯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拨开枯草般的花白胡子,噗的一声,吐出一颗干枯的牙来。 那几个年轻人估计是那老头儿的子侄辈,纷纷对刘少爷怒目而视。 刘少爷眼睛一瞪,喝斥道: “看什么看?要动我家的地,那得拿命来换......“说到这儿,他眼角余光瞥见家丁们已合力堵住两三个后生,便转向他们,恶狠狠地叫道,“娘的,反正撕破脸了,给本少爷把他们的手脚打断......” 那几个家丁得令,就拉扯那几个后生,那几个后生闻声大急,忙拼命挣扎,想要夺路而逃。 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不少人愤形于色,但却不敢挺身而出。 有那胆大机灵些的村民,拔足飞奔回村,要去禀报那主持开圳的大少爷陈清华。 几个老人看见王家贵和保甲队在,忙走过来,要求王家贵出来主持局面。村民们也纷纷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一心要王家贵和保甲队出头。 谢宇钲冷眼旁观,见那牛二和几个保甲队员倒跃跃欲试,但被王家贵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王家贵心里大悔,心想,自己来这圳头凑什么热闹呀,这陈大少爷要开圳,该摊的钱我出了,该摊的劳力我也出了,这就够了。 现在,当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大家都要本保长来出这个头......这要是搁在平时,那少不得是个耍威风的好机会。可今天这个风头,不好出啊,那溪口刘家,三代为官,势力不是一般的大。 我王家贵.....去巴结都还来不及,哪还能主动去得罪。 再说了,这表少爷今天唱这一出,在场的谁不是心知肚明。说白了,还不是陈大少爷在山里开矿惹的祸? 只因刘家知道了开钨矿的消息,派表少爷出面,要出资占股。本以为自家表亲,占点股那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可也不晓得陈家大少爷中了什么邪,说什么也不愿意刘家掺和进来。 这刘家折了这么大个面子,那肯定得把场子找回来。 不过,这刘家表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三姑婆死后,他就开始了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听说,旧年都被人告到县里去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那县太爷一没打他板子,二没敢判他什么罪。你说,这衙门儿,那还不是等于他刘家开的? 王家贵决定不当这个出头鸟。 王宝贵沉吟间,村人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保甲队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有说保甲队吃的都是村里的粮饷,现在看来,还不如养几头猪几条狗合算。猪可以杀肉吃,狗在外人欺负上门时,至少也知道吠几声。 这时,圳头上几个后生寡不敌众,终于被刘府家丁揪住,双方在圳埠上拖拽推搡起来。 村民们大急,牛二和几个保甲队员们见状,纷纷向王家贵请战,要求上前救人。 随着围绕在保甲队中的村民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王家贵渐渐招架不住了......只是,这溪口刘家,那真是得罪不起呀。 王家贵想当缩头乌龟而不得之际,目光忽地从谢宇钲身上扫过,他心里一下子变得雪亮: 对呀,眼前这个,可是南京来的特派员,直接受命于常委员长,这可是钦差大臣啊。 像那戏文上唱的,别说刘家区区一个地方豪绅,就那县太爷,一府的知府,甚至一省布政使,只要做了不法的勾当,那也是说拿下就拿下,说杀头就杀头的呀。 啊,哈哈,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放着眼前一尊大神不请了出马,自己在这空自着急...... 众人见好说歹说,王家贵都不为所动,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忽见王家贵两眼放光,站起身来,来到一个装扮洋气的年轻人面前,作了个肥揖,朗声说道: “特派员先生,这开圳为渠,引水灌田,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情。可这原本就说好了的事,眼下又变了卦......特派员,你受国府委托,来地方巡察视探,这搁大清朝,那就是受了皇命的钦差大人呀。眼前这事怎么处理,还请你老人家为我们拿个主张?” 王家贵刚才还在怀疑谢宇钲的身份,这一转眼间,态度就完全变了。现在,就是谢宇钲告诉他,自己不是什么特派员,他也是不愿意听了。 村民们见眼前这年轻人洋里洋气、气度不凡,此时听了王家贵的话,一个个惊喜过望,拥过来团团围住谢宇钲,纷纷出言央求,要他帮忙主持公道。 几个须发苍苍的老人,听了眼前这个就是古时候的钦差大人,更是涕泪俱下,纷纷躬下身子就要下拜,慌得谢宇钲赶忙上前,一一搀住。 可在这几个老人的带动下,要下拜的村人实在太多,扶起这个,跪了那个......他又哪里扶得过来?不一会儿,就像风吹麦浪,又像是众星拱月,齐刷刷跪满了满地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 谢宇钲傻眼了,老子可是西贝货呀。 这时,圳头又传来几声叫喊,却是几个后生在刘府家丁们的按压下,挣扎不已。两三个家丁扬起枪托,便往他们身上腿上砸去。 “二娃!” “哎呀,表少爷,你们可不能呀......” 谢宇钲面前的人群中爆出一声声悲呼,几个妇女哭喊着爬起,一扭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第七章 公道 王家贵心下更是惊惶,忽然瞥见远处一个家丁一边向这边指指点点,一边向那刘大虫禀报着什么。王家贵不由打了个激凌,知道这时候自己要还直挺挺站着,实在太过惹眼,不免落入刘家表少爷的眼里,要是从此被这魔王惦记上,实在不划算。 于是,他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手撑地,把脑袋伏的低低地。 在旁人看来,跟五体投地也差不多了,不少人都为他的虔诚而感动。 几个老人满意地看了看他......嗯,这个王家贵,虽然平日没做什么好事,但在这大是大非的关头,脚跟还是立得住的。 谢宇钲看看满地的男女老幼,不由哑然,是当特派员,还是当阶下囚?这道选择题,不好做呀,......不过呢,这民国的百姓,也确实太需要英雄了......谢宇钲一时间感慨无限。 这时,跪在地下的人群里,不少人愤愤不平地说: “这表少爷,太欺负人了。他要在矿山上入股,大可好好地跟大少爷说去,这开圳的事,说的好好地,又突然变卦.......眼下又要把人手脚打断.......这,这一点香火情份都不顾.....” “什么亲戚?什么情分?你当他是个良善后生哪?吃喝嫖赌毒,欺男霸女,哪样事他不精通?刘大虫的名号,早远远近近地传开啦。” “可不是嘛。他刘家又财大势大,听说连县太爷,都是那刘老太爷当年的学生。唉,这......可怎么办好?这黄道吉日,还是请汤湖圩上的陈瞎子挑的呢......现下看来,那半块大洋,是泡了汤喽......” “唉,何止那半块大洋,就说这开圳开田,都说了多少年了,就因为大伙儿人心难齐,就一直拖在那儿......现下好容易咱村出了个留学生,把人心都拢到了一处,卯足了劲儿,就要把圳开成,可眼下.......这一回,要是又不成,怕是要捱到?年马月喽。” 地下众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就静默无声……过了一会,破衣烂衫的人群纷纷抬起头来,殷切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谢宇钲。 那目光里,有哀伤,有无奈,有希翼,有渴求,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恳求的目光里,还带着几丝悲怆......“这民国的百姓,太需要英雄了。时势呼唤英雄,可我……当得起么?” 谢宇钲不由得扪心自问。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几个保甲队员和人堆里的青壮身上,久久不吭一声,直到众人都感到奇怪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冰冷: “各位乡亲们,我受南京常委员长之命,巡视地方,不法跳梁之徒,自当严加惩处。可眼下这刘家少爷,维护的是他母亲给他留下的妆奁田……” 地下的众人越听越不对味,牛二和保甲队员们心里想,难道,连这南京来的特派员,也要对那溪口刘家忌惮三分? 偷偷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波澜不兴,看不出什么表情,再看看保长王家贵,只见他仍低伏着头,像个缩头乌龟。这时,就听站着的特派员继续说道: “你们开水渠,要从他家田地里通过,自然要经过他点头同意,才能破土动工......仅就这一点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哪怕这田地当年是咱们村的,可现在既给了人家,那就是人家的了,再没要回来的道理。这......叫作契约精神。” 谢宇钲说完这番话,跪在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王家贵也彻底傻眼了,自己出于自保,祸水东引,带着满村的人,要把人送上神坛,谁知竟然拜错神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跪下去,还是该马上爬起来?按说,他应该立即带领村人爬起来的,但是,爬起来后,又该怎么办呢? 村人的怒火,将会马上集中到自己身上.......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高高在上的谢宇钲又说话了: “没错,这遵守契约精神,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值得称颂。可就因为这契约精神,这水圳开不成了,那河滩上几千亩地也就只能一直荒在那儿.......因公废私,不免偏颇。但是,因一人之私,而废千人之公,这……” 说着,谢宇钲伸出一指,指向了天空,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问村人,又似乎是在叩问苍天:“这又公道何在,公道何在?” 地下众人都被谢宇钲给问住了:对呀,这遵契守约是对的;这开圳开田,也是对的。这对的碰上对的,互不相让,那、那可怎么办哪?眼下这刘少爷一上来就断人手脚...........占理就可以行凶伤人了么.....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牛二和几个机灵的年轻人,马上就想到了谢宇钲的身份......咱们村里保长都说了,这特派员,就是古时的钦差,溪口刘家势力再大,还能大得过天? 想到这儿,他们的眼睛开始泛起亮光,果然,眼前这尊高高在上的神祇,这时又开口了: “乡亲们呐,我受南京国民政府重托,巡视地方,就是要为老百姓主持公道。今天这刘少爷出手伤人,我肯定是要管的。可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今天这事儿,咱们村里也有不对的地方。这村里做的不对,你们说说,我到底该不该管?能不能管?” 这?地下众人又开始傻眼了,到底还是几个老人大半辈子饱经忧患,经验老到,听到这儿,心下连连称是: 这世间的事,脱不开“情理”二字。特派员不愧是南京来的大官啊,年轻归年轻,却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要害所在......今天这事儿的根源,实际上还是在陈大少爷的矿山上呀,这溪口镇刘家,要的就是在矿山入股。你陈大少爷一天不答应,那这水圳肯定一天开不成呀。 嗯,刘家财大势大,不好惹。看这钦差大人的意思,是要咱们村里陈少爷让步了? 哎,大少爷啊大少爷,只要能把这水圳开成喽了,得最大实惠的,不还是咱们村?这次你代村人受过,回头大家伙儿一定想法子给你补上,不会让你吃亏的......只是,眼见那几个后生,就要遭刘大虫的毒手了,这特派员是怎么啦? 为什么不赶紧发句话,先救人哪? 几个胡子眉头都花白的老人们,琢磨到这儿,心里可都明白得很,一个个心里嘀咕道:看来,就算这国府来的钦差,也害怕那刘大虫呀。 众人的心思溢于言表,谢宇钲脸上火辣辣地,心里又有些恼火:你们自己不敢反抗,却盼着小爷来当这个救世主?可小爷我只是个西贝货呀。这送肉上砧板的事儿,当小爷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 到了这时,跪在地上的其他村民们,也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对方默默无语,便陆续低下了头。 谢宇钲将众人表现一一看在眼里,一颗本来焦躁不已的心,更是憋屈了起来......那些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的英雄们,面临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做呢? 各种思绪潮水般掠过脑海,谢宇钲不由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忽然哈哈一笑,道: “乡亲们哪,不瞒大家说,本特派员是三个月前进入江西的,这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乌纱帽撸掉了少也有二三十顶,地方上的豪强巨族,连根拔起的,也不下七八家。” 停了停,谢宇钲又道,“今天,我倒要看看,他刘家的财势,大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比南京国府的势力还大?大到连这个国家都已经容不下他了?” 这一回话音刚落,地上的人纷纷抬起头来,眼里满怀希翼。 谢宇钲目光炯炯,扫过地上众人,最后锁定牛二和那些保甲员,高声说道: “现在,我宣布,以原来的保甲队为基础,组建青螺村护圳队,专事保卫水圳,对付捣乱分子。凡参加的人,要求敢打敢冲。抓获一个捣乱分子,分四亩地,抓获两个捣乱分子,分十亩地。” “这些田地,将在引水开田成功之后,立即分给大家。抓的捣乱分子越多,分田就越多,地段也越好。” “护圳队不限人数,只要是咱们村里的人,十六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都可以报名参加。保甲队的,现在马上起来,在这边排队,新报名参加护圳队的,全部在这边排队。” 谢宇钲话音刚落,远处圳头上就响起妇女的哭嚎: “你们这些天杀的!会不得好死啊,......呜呜呜.....” “天哪,我做了什么孽呀?二娃呀.....” 在她们身前地面上,几个后生正抱着腿脚,惨叫着满地打滚,眼见是腿脚不保了。 几个妇女冲上圳头,有的去救护亲人,有的泼辣些的,就直接与几个刘府家丁撕打起来。 圳埠上的几个家丁出手十分凶狠,只见他们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妇女撂倒在地。 有的家丁边打人,还边猥琐地向年轻妇女上下其手,只见转眼之间,那几个妇女就东倒西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一个年轻少妇见不对劲,急忙返身逃跑,圳头两个家丁见这少妇面貌姣好,对视一下,发出会心一笑,同时怪笑着追来。 “嫂、嫂子,刘家嫂子......!” 就在这时,谢宇钲面前跪着的人群里,突然有人悲声高呼。 第八章 让贤 众人闻声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人群里,一先一后,站起两个人来。 一男一女。 男的是瘦骨嶙峋的牛二,女的是俏丽村姑梨花。 见此情形,人群中不少人心道:这牛二,有事没事,总爱往刘寡妇家钻,惹了不少风言风语。 要搁平时,今儿他这做派,铁定又得遭众人白眼,甚至会挨村老训斥。但在眼前这骨节眼上,他敢挺身而出,倒也算是个爷们了。 只是,这山货整个人拢共也就几两重,一副骨架子倒像个纸糊灯笼,这一冲过去,能捱得过刘大虫他们三拳两脚么? 人们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梨花那俊俏的芙蓉面上,她仍是平日里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此时出于义愤,挺身而出,使得窈窕的身姿倒带了几分英气。 此时,只见她脸上挂着嗔怒,扭头直瞪,目光落在脚边跪立着的一人面上。 众人不用看都知道,在她身边跪立的那个后生,就是村里出了名的闷棍--柱子。 梨花等了一等,见那柱子不但久久没有动静,反而将脑袋垂得更低了,气得她柳眉倒竖,狠狠一跺脚,扭身出了人群。 人群外面,骨瘦如柴的牛二也一直战战兢兢,此时见她疾步走出,他苍白的脸上才显出几分人色,梨花没有看他,只是将垂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子往颈后一甩,狠狠瞪视了他一眼,叱道:“还等什么,走啊。” 脸色苍白地牛二重重一点头,一抖手里的绳索,带头就跑了起来。 两个身影,一个骨瘦如柴,一个苗条纤弱,疾速奔过跪着的满村人面前。 王家贵的目光顺着瞟了瞟远处,见圳头上刘家那伙凶神恶煞,仍饿虎扑食般将一个个妇女打倒,目光哆嗦一下,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他头顶响起一声断喝:“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或许,那牛二对双方的力量对比也心知肚明,只见他刚冲出两步,听了这声断喝,就蓦地止步回头,急切地向谢宇钲喊道:“特、特派员....快,快救人哪!” 远远见了那几个妇女被欺,谢宇钲心里更显焦躁,见这牛二和梨花敢于挺身而出,忙大声叫好:“好!好胆气!你俩个,叫什么?愿不愿意参加护圳队?大声回答我。” “特、特派员,我叫牛二。”“俺叫梨花。”牛二频频扭头看向圳头方向,凄声喊道,“救、救人哪,特……” 他的话未说完,直接被谢宇钲打断:“好。牛二哥,梨花姑娘,咱们护圳队收下你们了。你们俩是第一个报名的,为了表彰你们,我宣布,额外奖给你们五亩地。” 听了这话,地面的人群嗡的一声,一下全都直起身来,议论纷纷。 “乡亲们哪,这护圳队,不招酒囊饭袋。首要的就是敢打,也就是说胆气第一,没有胆气,你就能掀翻牛牯,那我也是不要的。” 他这话这一出,尽管眼下情势紧急,但地下的人堆还是发出一阵哄笑,人们纷纷看向那闷棍柱子。 这柱子天生力大无穷,偏生胆小如鼠。这时,众目睽睽,嘻笑声中,柱子的脸腾地红了,连忙伏低身子,想躲到众人背后去。 这柱子刚才抱起石头的雄姿,早落入谢宇钲眼里,此时用人之际,这样的力士谢宇钲哪肯放过……不由分说,大度地一挥手: “梨花姑娘都站出来啦,你还不赶紧过来?” 那柱子忸忸捏捏地站了起身也不说话,只红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像个大姑娘似的,偷偷瞟了眼梨花,又垂下头去。 这时,圳头上的形势更显混乱,谢宇钲心下焦躁,差点儿要骂出声来,但又怕吓着他。眼下无人可用,能逮着一个是一个。只好假装从容地向他招招手,温言道: “你过来,跟梨花姑娘站在一起,我们一起过去救人!牛二,梨花,你们仨个,先给我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前。” 柱子又看了那梨花一眼,才挪动脚步,忸忸捏捏地向外走来。 心急如焚的谢宇钲看不得他这模样,强自按捺下要打人的冲动,转向面前人群,目光死死锁住人群中的青壮: “你们还等什么?你,你,还有你.......赶紧给我起来!” 一些小伙子们受逼不过,终于犹犹豫豫、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几个保甲队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一致看向跪在谢宇钲面前的王家贵。 王家贵见谢宇钲连打带削,倒也有十来个人响应,心想这特派员倒是好手段,没费一粮一饷,就把这械斗的队伍拉起来了。只是,眼前这特派员手无寸铁,又带着这些老实巴交的后生,能干得过真枪实弹的刘家表少爷么?想到这儿,他的脑袋伏得更低了。 “王保长!” 就在这时,他耳边陡然响起一道厉喝,震耳欲聋。 王家贵吃了一吓,啊的叫了一声,抬头就见那尊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祇,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一下子变得金刚怒目,神威凛凛。 他后背一个激凌,连忙小声求情: “啊,特派员,你别喊、别喊我呀,我王家贵虽然挂了个保长的号,但在那刘家面前,就是一蝼蚁,连个屁都算不上!我~我害怕呀.......” “害怕?” 谢宇钲见圳头上那两家丁离那少妇越来越近,心下不由大急。回头见匍匐在自己面前的王家贵一样畏畏缩缩的样儿,心里更是厌恶:“国家任你为保长,村人供养你们保甲队,是让你们保境安民,不是让你们在关键时刻来害怕的。你既然能力有限,胜任不了保长之职,那就把枪交出来,退位让贤。” “啊?” 这南京国府来的官员,都这么盛气凌人、蛮不讲理么? 王家贵此时对谢宇钲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他仰面望着这尊自己亲自拜上神坛的神祇,彻彻底底地懵了。 他心里极为不忿,哼,你虽是特派员,但刚遭了匪,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要不是遇上本保长,你能这么呼风唤雨么?真是白眼狼呀。 过了一会儿,见谢宇钲傲然地睥睨自己腰间,他霍然惊觉过来,下意识地捂住腰间那把精美的手铳。 “拿来罢!”谢宇钲不再遮遮掩掩,直指王家贵腰间那把撸子。 “这、这......”王家贵岂甘就范,可又不敢明着拒绝。 一阵吱吱吱唔唔,他想说自己的保长之位,可是花了两亩地得来的,特派员可不能说撤就撤了......但是,这地儿众目睽睽,这话哪里说得出口?他又想说,这短铳是他自己花了十块大洋,从一个退休官员那儿买的,是他私人的枪,特派员无权收缴。 王家贵想什么,谢宇钲无暇多思。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鼓动能力有多菜。他也终于知道,在短时间内,要把眼前这群绵羊变成狮子,那是自己目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振臂一呼,就应者如云。 他决定做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 于是,他不等王家贵再次开口,整个人迅速迫上前去,不由分说,扬起一脚,就朝他面门踢去。 眼见飞扬跋扈的特派员起脚踢来,王家贵意外之余,不由大惊,好在来脚速度不快,还来得及躲开。 谁知那特派员意不在此,见他松开了捂腰的手,特派员一脚就挑向他腰间。 王家贵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护,但那把撸子已脱离腰带,飞了起来。 一击得手,谢宇钲伸手一把抄过。 王家贵向来作威作福惯了,要搁平日,早掀桌子发作了,可今天不知怎么地,面对盛气凌人的谢宇钲,满腔怒火都硬生生地憋住,直憋得酱色的老脸发黑。 此时,他居然还稍稍长起身,佝偻着两手,少肉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比哭还难看,向高高在上的谢宇钲磕磕巴巴地说: “特、特派员明鉴,这村里干保长和保甲队,上头是不发枪的.....嘿嘿,组建保甲队时没武器,我只好用了十块大洋,换来了这把手铳。保甲队那几杆火铳,也是我和陈老爷凑钱打造的。” 王家贵眼见保长的位子只怕是保不住了,于是他就想退而求其次,保住这支短铳。 时间急迫,谢宇钲为了提升士气,正想模仿模仿西部片里的牛仔装个逼,将造型粗犷的手铳甩得呼呼生风,但这手铳长近两尺、重约五六斤,十分沉重,自己好久没摸过枪了,又哪里能甩得很溜?此时听了这话,顺势倏地收住,目光严厉地盯着王家贵,喝斥道: “王家贵,你作为本村保长兼保甲队长,闲时鱼肉村里,急时不能抵御外侮,你说,该当何罪呀?”谢宇钲晃了晃手中的手铳,铳口有意无意地总指着他。 见谢宇钲眼里隐隐透着杀机,王家贵心里蓦地大骇:这钦差出巡,果真像戏文里唱的一般无二啊。官职不论你大小,也不管你是哪个,说革职就革职,说杀头就杀头…… 可我……可怜我平日虽也敲敲竹杠,抓抓壮丁,乘没人时揩揩大姑娘小媳妇的油,但也没干太出格的事儿呀~ ……难道,是跟村东那哑巴的事发了?可我事后也给了两块大洋,她爱跳崖,关我什么事?那可是两块大洋。要知道,就搁汤湖圩上,都不用这个价码呢。 又难道……就因为我今天不肯出这个头,这特派员就要拿我杀鸡儆猴么?天哪,这、这可是草菅人命哪,这世道,还有天理么? 王家贵心下大急,求援的目光不自禁地向左右望去。周围众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就连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保甲队员们,也都齐刷刷低下头,格外认真地研究起脚上的纯植物纤维的鞋子来。 王家贵正仓皇无措间,谢宇钲却不再理睬他,转过脸去。 谢宇钲瞄了瞄跟在身边的十余个青年,见他们虽然迫于形势站了出来,但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头焉脑的,跟正在行凶的那伙凶神恶煞形成鲜明的对比。饶是他平时心志坚定,此刻又怒气勃发,然而他心里还是一下子变得拨凉拨凉。 阳光明媚。盛夏的天瓦蓝瓦蓝的,东一朵、西一朵的白云蓬蓬松松,好像孩提时喜欢的棉花糖。周围围了黑压压地不下数百人。可谢宇钲觉得自己平生从未像今天这样孤独。 但一瞬间,他就控制住了心绪,脸上刚浮现出的几丝失望之色,也倏地消失不见。只见他哈哈长笑一声,躬身向满地男女老幼,两手连连虚托:“乡亲们哪,都起来吧。我们一起找那表少爷论理去。” 村民们跪了这许久,早就腿脚发麻,此时如蒙大赦,纷纷爬起。 就在这时,谢宇钲的眼角余光里,圳头上那两个家丁很快就追上了那个刘寡妇,一人探手攥上她的麻花辫,猛力一拽,将她摔落在圳沟边。 这刘寡妇面貌姣好、皮肤白皙,这一下摔得不轻,但她很快便爬起身来,迈腿就要向这个方向逃来。但她的辫子仍被那个家丁攥着,那家丁大力一牵,她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回去。 那两家丁趁势上前,一把搂住,嘻嘻哈哈,上下其手。 刘寡妇尖叫着拼命挣扎,可双手难敌四爪,很快她就顾此失彼,被扯得衣衫凌乱,衣襟扣子都脱落几个。她连忙放弃与敌人的撕打,拼命地护住自身。 那两个家丁更显兴奋,只见他们不顾刘寡妇挣扎喊叫,一面加大了撕扯力度,一面狞笑着评头论足。 “刘、刘嫂子.......“牛二见状,像点着了火的冲天炮一样,狂呼着射了过去。 谢宇钲飞快睥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绵羊们,感到实在胜算不大,但这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将手一挥: “是爷们的就跟我冲呀,抓一个捣乱的,奖四亩地,抓住两个,奖十亩。” 第九章 大虫 阳光明媚,芳草青青,圳头田角,一片生机勃勃。 一长溜鲜红的炮仗纸屑儿,从眼前颓圯的圳头,一直延伸到到七八步外的泥土路上。远处是聚集在一起嘈杂不已的人群,再远处是青山如带、蓝天白云。整个画面儿,洋溢着节日的欢乐喜庆。 只是,几步外满地打滚的几个后生和哭哭啼啼的妇女们,实在有些煞风景。 溪口村臭名昭著的刘大虫,穿着一身舒适的深青色绸衫,背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满地打滚儿的后生,慢悠悠地在圳上踱步而行。 陈清华你个死胖子,不是仗着洋人撑腰,牛哄哄地么,怎么今儿不敢见我了? 刘大虫边走边冷笑。 留学生?算个蛋!老子也曾飘州过省,汉口南京大上海,哪没去过?留洋求学?求个蛋,敢不认亲戚,连山里开矿都不知道请我家入两成股,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哼哼,当年要不是我娘帮衬,你老陈家哪有现今这么大的家业。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想绕开我刘家在这山里开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跟我作对是吧?今天,不让你尝尝我的手段,你都不知道这十乡八里,哪个是这山里的主人…… 刘大虫收回远眺的目光,在圳头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好像一头精力旺盛的猛兽,正在巡视领地,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平宽的圳埠由泥土夹石筑成,颇为韧实,肥硕的刘大虫踩在松软的草皮上面,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个深深的坑。刘大虫觉得,这触感,很有点像在洋场上那灯红酒绿的夜总会房间里,跟那些姐儿们厮混时候,脚踩着的天鹅绒毯子,非常的舒适惬意。 远处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泥土路上脚步纷沓,尘土飞扬,人群乱哄哄地向这边涌来。 刘大虫看了有点纳闷,这帮穷鬼,闹什么幺蛾子呢?还没被打怕么?三儿他人呢?怎么办的事情?还不赶紧一顿枪棒把这帮穷鬼打跑喽,少爷我还准备打上陈清华家去呢,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利索。 刘大虫转了个身,打算让身后家丁过去问问情况。 咔嚓咔嚓,土路上的尘头忽然一滞,行进的人群速度迅速放慢,变得迟疑起来......大虫抬了抬眼皮儿,只见土尘渐渐散去,露出人头攒动的人群,如一堆圈里的羊。但这羊群中,却有几个人加快脚步,冲到路边,把两个家丁打得哇哇乱叫,从他们手里解救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少妇。 这?是要干仗么?嘿嘿,什么时候,青螺村的人能把腰杆子挺起来了?真是稀罕啊。 一丝不屑出现在刘大虫嘴角,这青螺村里蹦达的蚂蚱,有几条腿儿几根须儿,我大虫都清清楚楚。多少年了,要开一条圳,都齐不了心,青螺村人,不提也罢。 这时,泥土路上排头那几个人走了过来。 当头是个假洋鬼子,旁边是青螺村保长王家贵,只见他一路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陪着小心。这假洋鬼子装扮新潮,旁若无人,趾高气扬,俨然一副上海滩小开派头。 乡下锣鼓乡下打,你设税所我设卡!......刘大虫心里嘀咕了一声,管你什么来路,到我家这地头上,你是虎得给老子趴着,是龙得给老子盘着.......要是来的是青岛大嫚也就罢了,还能尝个鲜,上海小开?不好使! 刘大虫思虑之间,上海小开一行人停下脚步,王家贵一人走了过来,只见他远远地便向这边点头哈腰,陪上了笑脸。 王家贵一张少肉的脸笑得好像菊花开满楼,让刘大虫看了忍不住直皱眉头,长得丑也就罢了,还笑出花来,大白天的,非要吓人怎么滴?这青螺村的保长,这么些年也没个长进,该换人了。 王家贵哪知道刘大虫的心思,他正思索着如何既能完成特派员交待的任务,免得被逮去南昌行营蹲大狱,又能不招刘大虫憎恨,所以,就使劲想挤出一副好看的笑脸儿来,以期先麻痹刘大虫。 王家贵的这副作派,让望着他背影离去的牛二等人目瞪狗呆: 俄的乖乖,真想不到呀想不到,平日里在村人面前如狼似虎的王保长,在这花花太岁刘大虫面前,竟然欢快得像只哈叭狗,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实。 牛二不由偷偷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假洋鬼子,这个打扮好看、还带点孩气的家伙,此时正紧抿嘴唇,板着一张面瘫脸,比陈家老爷子还显得……唉,怎么说呢,像……对,像大官,特别大的官...... 牛二曾在汤湖圩的茶馆里,听评书里说什么“泰山崩,鱼眼钱,面不改色“,他觉得眼前这个南京来的特派员,倒有这么点作派。虽然泰山隔得远,也没崩,但他脸色也没变,还是那么白。看来,这南京国府来的人,就是高啊。 牛二不知道的是,他旁边的谢宇钲看着远处肥硕的刘大虫,忍不住一阵阵厌恶,右手摩挲着腰间短铳把儿,强行压下立即冲过去的冲动,免得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这鱼肉乡里的大虫给毙了。 不知王家贵对刘大虫说了些什么,只见刘大虫很快就走上泥土路,向这边行来。 刘大虫膘肥体壮,歪歪扭扭地戴了顶礼帽,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好像一只毛发斑斓的猛兽,正行进在自己的领地上,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眼见距离近了,迎面行来的刘大虫眉头一展,哈哈笑道:“洋学生,死胖子怎么没来?” 原来,刘大虫一见谢宇钲的装扮,以为他是陈清华的同学。王家贵为了赚他过来,不但不纠正他,反而顺着杆子爬,说清华少爷有事走不开,派他这同学来做中人,调解此事。 刘大虫闻言,以为矿山入股的事有了眉目,不由心怀大畅,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起来。他嘴里的“死胖子“,自然就是指留洋回来正张罗着开矿的表哥陈清华了。 “.......”谢宇钲狐疑地盯了陪在刘大虫身旁的王家贵一眼,这老货......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呀?正要说话,就听边上的牛二抢白道: “刘大虫,这‘洋学生’的号也是你能乱喊的么?你晓不晓得面前这人是哪个?” “他是哪个?”刘大虫闻言,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这瘦猴子,搞什么呀......对面这假洋鬼子不是死胖子同学么?不是说来调解么?怎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儿,连你个二流子都一副老气横秋的作派,这么咄咄逼人?这、这哪是调解?这是在训诫人犯啊,踏马的,居然敢冲着老子来了。 想到这儿,刘大虫不由得气往上冲,他哼了一声,冷笑道: “哪个?劳资管他是哪个犄角旮旯的葱姜蒜,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在我这里,只认道理!” 刘大虫看看牛二,又看看面前装扮洋气、气势迫人的年轻人,嘿嘿,这上海小开,一身卖相还真不错,觉得人不能输阵更不能输了体面,便忽地平地一声吼,声音提高了八度。 他这一声吼,当真犹如虎啸山冈。周围的人听了,想起他平日的阴狠毒辣,一时都噤若寒蝉,纷纷避开他的目光,生怕招他惦记上。这时,只听那冷眉峻目的特派员竟然大声叫好: “好,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那今天,咱们就先说说你的理。” “我的理?嘿嘿,这简单。你看哪,这地是我娘留下的,你们要挖我家的地,就必须经过我同意。我不同意,就不能挖。这,就是我的理。”刘大虫鼓动着油嘟嘟的腮帮子,两眼精光四冒,得意洋洋。 “你这是小道理。”谢宇钲嘴角浮上一抹微笑,语气平淡,“你不知道'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吗?” “胡说!有理就是有理,没理就是没理。道理哪还分什么大小?” “道理当然有大小!不但有大小,还有轻重。刘大虫,你且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你娘留下的这块地,面积不过十数亩,产粮不过几十担;而那芦花滩上,要是开出田来,足有几千亩之多,产粮能达到三四万担......这谁大谁小?哪头轻哪头重?就是三岁孩童,掰掰手指,也能算得清楚。刘大虫,你总不能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罢?” “.......”谢宇钲这番话有理有据,怼得刘大虫气为之结。周围的人们听了,都暗自点头,心道,这钦差官儿年轻是年轻,但却是牛角不尖不过岭,果然有两下子。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正在交谈的两人,只盼着这年轻官儿能说动刘大虫。但是,众人也知道,这溪口的刘大虫自来蛮横霸道惯了,岂能轻易就范? 果然,这时就见刘大虫转动肥硕的脑袋,左右看了看,浓眉一竖,当面锣对面鼓的盯着谢宇钲,眼里凶光闪动,冷笑连连: “什么'大道理'?'小道理'?不就是喝了点洋人的洗脚水么,得瑟什么?不怕告诉你,洋学生,在我的地头,统统都是我的理。来呀,给我打他丫的,让他晓得到底谁有理!” 众家丁闻声,又纷纷摩拳擦掌,围上前来。刘大虫倏地伸出蒲扇般的左手,向谢宇钲当胸抓来,同时,右手扬起,一个钵头大的拳头,呼的一声,向着谢宇钲的面门,砸将过来。 第十章 帽子 就在这时,刘大虫眼前一花,动作不由自主地放慢,却见对面的洋学生倏地擎出一截木头样的黑戳戳。 “轰!”一声巨响,眼前的黑戳戳迸出一团猩红的火光,一蓬白烟冒起。 震慑全场。 猩红的枪焰,闪花了刘大虫的眼睛,铅弹掀飞了他头上的礼帽儿,巨响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众人无不呆若木鸡。 只见那团白烟在阳光下膨胀、扩散,迅速将对峙两个人的头脸,全笼罩住了。 脑门火辣辣生疼,眼前的白烟久久不散,浓重的硝烟刺激得人涕泗交流,咳嗽不已。刘大虫脸庞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油晃晃的脑门上,瞬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汗珠儿。 这一枪,距离实在太近了。枪弹加上焰火,将他天灵盖上的浓密头发,灼开了一条两三指宽的弹道。弹道两旁,仍是浓密的发丝儿,但已开始萎缩蜷曲,如冬日下的枯草,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焦糊味儿。 好半晌,硝烟淡了许多。刘大虫缓过劲来,揩了揩鼻涕和眼泪,睁开红肿的双眼,就见面前的洋学生这时也红着眼睛,似乎也傻了,正看着手上的短铳,愣愣地出神,喃喃自语:“这枪的烟瘾,也太大了吧?”只见那短铳口上,还有几丝硝烟,袅袅升起。 伲嘛,想杀我大虫?刘大虫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要有所动作,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好像哑了,发不出半点儿声音,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怎么也动弹不得。 这时,对面的洋学生已将手里的短铳交给旁边的保甲队员,同时接过一支长铳,两手掂了掂,倏地一举,冰凉的铁质铳管儿,就顶上刘大虫汗津津的脑门。 伲嘛,一股尿意自胯下油然而生,刘大虫抖得更厉害了,但他仍强自硬撑着,嘴唇哆嗦不已: “有、有种你、你就对着脑门开、开枪!少爷我皱一皱眉毛,就不叫好汉。” 只见持铳的洋学生眼珠儿一转,倏地眉毛一沉,双目如寒星冷凛,语音冰冷,一板一眼地说: “刘大虫,你怕是不知道国民政府新近颁发的《江西剿匪条例》罢?” 剿匪条例? 刘大虫心里一沉,眼前这洋学生怎么打起了官腔。这不是说开圳的事么,怎么跟剿匪扯上关系了? 他开始觉得情形不对,这、这是怎么回事? 抵在脑门的铁质铳管冰凉冰凉的,平日里刘大虫压根儿瞅不上这种土铳,连家丁他都不让装配。但他也知道,这玩意土是土,山民们用来打猎,经常斩断野猪的胴骨,这要是打在人额头,自然不消说,一样穿个窟窿。 剿匪条例?他感到胯下的尿意也越来越明显,他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在这丢人现眼。可他越想控制,想尿尿的感觉就越明显。要是有个地方放松一下,再来顶牛就好了。可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不可能会给他这么个机会。所以,他只好咬紧牙关强忍着,脸上的肥肉抽搐不已:“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表少爷啊,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可是南京国府来的特派员,直接受命于常委员长,下到地方来巡察匪情的......要扣你一顶通匪的大帽子,可不要太轻松.......哈哈。” 不等谢宇钲开口,边上的牛二就跳了出来,兴灾乐祸、挤眉弄眼地说, “......特派员这一路行来,不晓得打掉了多少贪官污吏,撸掉了多少顶戴乌纱帽儿。表少爷你好好地便罢。要不然,就将你溪口刘家连根拔起,那也是稀松平常得紧。只怕比拔一根葱儿,也多费不了特派员多少力气。” 受命于常委员长?特、特派员?王家贵不是说,这是死胖子的同学么?怎么成了特派员了? 刘大虫彻底懵了,眼角余光中,旁边的王家贵似乎也不敢正视这个洋学生,只见他目光躲闪、身形畏缩,显然也对这洋学生极为忌惮。 他正使劲儿想搞明白这里面关系,眼前的洋学生又开口了: “刘大虫,据《国民农村农田水利法》第n章第@条第&项,农村兴修农田灌溉工程,所需征用的土地,其田主必须予以配合,同时可以享有相应的土地补偿或资金补偿。” “现在青螺村决定,开圳所用到的土地,全部给予双倍补偿,你居然还不知足?刘大虫,你如此贪得无厌,想必后面必有恃仗,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其实,谢宇钲不过是个半吊子的民国迷,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时候的南京政府,有没有颁布关于农村水利方面的法律条文。他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应付眼前局面,而信手拈来的一点东西,说完他觉得威慑力仍不太够,刚好得牛二的话语提醒,便冷冷一笑,又道: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受常委员长嘱托,下到地方来巡视农耕,以保障剿匪时期的粮食征收.......刚好撞上你刘大虫行凶打人,强行阻扰灌溉水渠的修筑,间接影响粮食征收.......你的行为,已在客观上构成了有利于匪众的事实.......” 谢宇钲停了停,思索了一下,加强了语气,又道,“嗯.......依据《江西剿匪条例》第#章第&条第*项第n则,本特派员现在宣布,对你予以逮捕,择日押送南昌行营,在那里,将由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严加审讯你通匪的详情。来人哪,把他绑起来!” 谢宇钲依稀记得南京国民党政府颁布过类似的《剿匪条例》,但到底是在哪一年颁布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哪能知晓。现在,是民国二十四年,现在倒是有个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但跟后来的中统军统关系不大。不过,这无关紧要,不影响他继续胡诌。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些愚昧的乡巴佬,定然比他更懵懂。 而且,这时代的人们对官府,会抱有更大的天然恐惧。 果然,他这番话说完,那刘大虫听了“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名号,脸色陡然大变,肥白的脸皮儿抽搐,开始磕磕巴巴地求饶: “等、等等!特、特派员,我、我不过是跟死胖……我老表......陈清华......有点儿小过节,这可不是通、通匪......小的家里,也有人在县里任职,所、所以,也晓得国府剿匪,关节重大。特、特派员明察,我这是私怨,可不是通匪,可千万不敢弄错的。” “现在才晓得关节重大?” 眼前这个地痞恶霸前倨后恭,谢宇钲心里一阵快意,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入戏了,特派员这身份,还蛮带感的,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嗯,要是真的就好了...... 冷眼一扫,几步外的家丁们,此时也无不脸色大变,张皇失措……王家贵佝偻着身形,躲躲闪闪…… “因私废公,坏了剿匪大计,罪同通匪!” 谢宇钲目光炯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现在求情,已经晚了!行凶伤人,罪加一等!有什么话,你去南昌行营说吧。” 旁边的牛二和柱子,在那梨花的催促下,一个拎出了绳子,一个胀红了脸,作势欲扑……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响,那是青螺村里那些温驯的“绵羊”大军,在经过艰苦卓绝的龟速行军后,终于已经抵达。 火候……差不多了,谢宇钲满意地一摆头,大声喊道: “来人呀,将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们,统统捆起来,押到村里祠堂,看管起来。” 松散的绵羊大军潮水般漫过来,像往常看热闹时一样,将目标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起来,形成一个不甚紧密的圈儿。然而,这样的阵势,在如今刘大虫这一伙惊弓之鸟看来,却是众志成城的体现,感觉威压惊人。 一时间,他们无人敢轻举妄动。 可青螺村民们的表现,仍差强人意,一个个你观我望,只有牛二和柱子带着几个保甲队围上前,开始动手将刘大虫捆绑起来。 刘大虫见不对路,便想挣扎反抗。 此时,就听对面的年轻官儿一声冷笑,抵在他脑门上的冰凉铳管,倏地加大了戳捅的力道。 刘大虫哪里遭受过这等待遇,习惯使然,本能地怒目圆睁,逼视过去。 然而,他的视线早被铳管中分,间隔开来,两只眼睛摄取的影像拼不成全貌。眼角余光里,恍惚中只见铳柄处的黄铜机簧高高翘起,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金光。 恰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轧轧声响,顺着铳管传导过来,落入耳中,惊心动魄。 刘大虫心里一阵哆嗦,目光循着声音,本能地往下移动,立马就瞅见那扳机圈里的手指,已经开始回勾。 伲嘛,这洋学生,是真想杀人啊! 这一刹那间,刘大虫所有的勇气和凭仗,都嗖的一声,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他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就连牛二等人将绳索往他身上套,以及他自己的裤裆里一阵潮热,他都好像浑然不觉。 “哎呀,这人的裤子怎么漏水啦?大家快看哪……”忽然,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这是个孩童。 孩童的话说到一半,马上就被父母掩住嘴,带着转过身钻进人群里去。 众人闻声愕然,接着会过意来,禁不住一阵哄笑。 刘府来的家丁们,尽管个个真枪实弹,见此情景,也全傻了眼。 谢宇钲又大声重申,开圳开田,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情,谁敢捣乱,就是跟国家作对。谁抓获一个捣乱分子,奖五亩田地。 人群大声鼓噪叫好,氛围终于热烈起来,村民们陆陆续续站出来,对刘府的家丁们进行推搡揪打。 刘家有几个身手灵活的家丁,不甘束手就擒,试图挣扎,但这时候,在村人眼中,他们这一个个目标,不但是一个个泄愤的对象,更是一块块可以兑现的田地,僧多粥少,绵羊大军终于不肯放过这发家致富的机会了,像围着一束束鲜美的青草样,争先恐后地啃食起来。 转眼之间,刘大虫和他的随从家丁们,就一个个成了五月五的肉粽子,全五花大绑,四马攒蹄。 先前被刘大虫等人打断手脚的几个后生的家人,和那些因此挨打受辱的妇女们,迅速围上前去,妇女们边咒骂边吐唾沫,胆大些的,则开始揪扯撕打。 男人们也围了上去,刘大虫睁圆眼睛,边瞪视着众人,边挣扎咒骂个不停。男人们见状,一下子又变得畏缩起来。 谢宇钲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叹了口气,走过去,拽了刘大虫身上绳索,将他整个人猛地一掀,掀得他头脸朝下,重重磕在泥土路面上,直磕得他头额乌青、眼冒金星,差点儿昏晕过去。 “特、特派员,饶过我罢,再、再不敢了……”这时日头已经升起老高,阳光灼眼。这只周围数十里恶名昭著的猛大虫,被五花大绑之下,仍本能挣扎着,恍惚间他瞥见谢宇钲已完全丧失理智,俨然一副丧心病狂、恣意妄为、草菅人命的模样儿,吓得小心肝一阵哆嗦,忙不迭地服软求饶。 谢宇钲将鞋头的泥土在他绸衫上一一蹭去,没心没肺地一阵哈哈大笑,戟指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你若硬撑到底,本官还敬你是条汉子,说不定便放了你。谁想你居然也前后不一,这样货不对板,大失本官所望,岂能轻饶了你?” 刘大虫闻言大惊,心道,你这是揪辫子、扣帽子、打棍子,打完还要装袋子呀。 谢宇钲哪里顾及刘大虫想些什么,就见他倏地抬起一脚,照着刘大虫面门踢去,直踢得刘大虫惨声长嚎。那油嘟嘟的鼻梁之上,血花蓦然迸现,在阳光照耀下艳彤彤地绽开,孤芳共赏,分外妖冶。 转眼间,就有两道鲜红的蚯蚓,一拱一扭地从他鼻孔爬出。灰头土脸、眼肿如桃的刘大虫又痛又恼,几乎背过气去。 村中的年轻人见状,也大着胆子,试着出手。开始时,他们仍不免你谦我让,你偷扇一巴掌,他暗击一拳头。但不一会儿,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动作迅速粗暴起来......蓝天白云之下,阳光明媚的青螺村口,转眼间就画风大变。 刘大虫一干人频遭重击,很快就头脸肿胀,满嘴乌青,像一个个猪头……其中又有胸腹内伤的、脸面破相的、被打得断手断脚的……这些毫无人性的家伙,刚刚在欺负村民时,还威风八面、不可一世,这一转眼间,当他们自己成了任人宰割凌辱的对象,居然悲从中来、痛不可当,一个个虔诚无比地开始忏悔,纷纷和村民们攀亲扯旧,声泪俱下,连连告饶。 村民们哪里听得进去?这些绵羊大军,自古以来,都是你占上风时可劲儿地对我连踩带欺,那就别怪我得势时将你打得痛哭流涕。 一时之间,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场面渐渐濒临失控。 害得谢宇钲又赶紧组织人手,劝的劝,拉的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歹维持住秩序,这才没闹出人命来。 早有腿脚快的村民,不等特派员吩咐,就近在人家里拿来竹杠,众人将血泪斑斑、满腹冤屈的俘虏们抬起,欢天喜地地涌向村内。 牛二梨花柱子三人,帮着刘寡妇,架着她胳膊受伤的弟弟,夹在人群中,向村里走去。 那七八个断手断脚的村里后生,在亲人和村民帮助下,或扶或搂,或驮或抬,虽然模样儿凄惨,不免呲牙咧嘴、呼痛呻吟,但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内心的笑意,个个面上都吐气扬眉。 不多时,到了陈家祠堂。 关押好俘虏,谢宇钲先安排人去请跌打医生,给受伤的后生们治伤。 然后,又忙着给众人记功。 这年月识字率极低,这些村民中几乎无人识得字,这些事务,谢宇钲就只好亲力亲为,一手包办。 正在忙碌中,在门口站岗的新任护圳队小队长——牛二哥飞足禀报: 留学生大少爷陈清华求见! 第十一章 海归 “留学生?大少爷?哦,那快请进来......” 对牛二的禀报,谢宇钲有些心不在焉,他瞟了桌边的一个村民,问道,“袁飞是吧?你们几个很好,敢和本特派员一起,冲在前面,算头功......” 谢宇钲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笔,蘸了墨,就要在账面上笔走龙蛇,但他马上就遇到了拦路虎:他被这个村民名字中的“飞“字难住了,这“飞”字的繁体倒也见过,但这会儿提起笔来,却忘了具体怎么写了? 桌边几个村民喜滋滋的,见谢宇钲这模样,不由有些诧异,这年轻官儿怎么啦? 眼见谢宇钲笔尖上的墨汁越汇越多,渐渐汇聚成滴,越来越圆,越来越饱满......末了,终于倏地滴落下去,落在账本上,慢慢洇成一个大黑点儿......众人发出会心一笑:想不到呀想不到,这南京来的特派员,也晓得村里写字的习惯,他笔下的“袁“字,画得可真圆溜哪。 谢宇钲思忖半晌,始终未想起记忆中的“飞”字繁体写法,就在犯难之时,牛二已领着一个穿长衫的胖子走进屋来。 来人脸庞圆润,目光明亮,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儿,年龄约在二十六七岁,浑身散发着的浓郁书卷味儿。 谢宇钲迅速回到正常状态:对呀,来人可是海归,是这个时代绝对的精英,万不可怠慢......嗯.......一个海归,记个账应该不成问题吧?这毛笔字加繁体字,实在有些烦人。 他放下笔,转身迎上前去。 “特、特派员,“牛二抢上半步,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村的文曲星,陈清华大少爷,留学东洋,整整三年,今年年初才回来。” 说着,又向陈清华介绍谢宇钲道,“大少爷,这位就是国府来的谢特派员,一身本事可大了......嘿嘿,那刘大虫只一个照面,就直接吓瘫了,连捆绳子都费劲......哈哈......” “哎呀,您好哇,特派员先生,您一出手就解决了我们村的一桩大麻烦事,您可是我们村的大贵人哪......”陈清华拱手为礼,语气诚恳,眼镜后面,目光闪烁着喜悦的光。 “清华少爷过誉了,我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倒是清华少爷一回来就主持开圳开田,造福桑梓,赤子之心,让人钦佩!”谢宇钲的话也是由衷的。 面前这个青年海归,虽然没有留胡子,但气质上有些像照片上的一个先烈,颇有些忧国忧民的样子。 “清华少爷,你来了就好,这个摊子,就交给你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谢宇钲就迫不及待地步入正题,捏起桌上的毛笔,递给了陈清华。 陈清华也不客气,接过笔,就按谢宇钲的提示,在桌前坐了下来,开始为村民们记功。 他写的是正宗小楷,字迹温润俊秀,与谢宇钲刚才的虫篆鸟迹相比,无异于云泥之别,看得谢宇钲脸上热辣辣的。 谢宇钲来不及生出更多感概,就感到肚子里咕噜咕噜一阵响,紧跟着脑袋缺氧似的一阵昏晕。 牛二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特派员,你怎么啦?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没什么......”谢宇钲赶忙扶住桌沿,连连深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从昨儿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血糖低得甚至都影响思维了。 不这么想还好,他这么一想,肚子里就更显饥饿。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打量起这陈氏宗祠来。 这是典型的江西民居,砖柱结构,高堂大屋,上堂下厅,厅堂之间有个青砖砌就的天井。此时,阳光正从屋脊上落下来,抚着天井里青砖上的青苔。看阳光的角度,现在已经近午,大约十一点钟左右。 “特、特派员?”谢宇钲正神游物外,这时,身旁有人轻声唤道。 转头见是温文尔雅的陈清华,谢宇钲笑了笑:“清华少爷,都给大家记好功了?” 陈清华神情谦恭,但他的回答却颇令谢宇钲意外:“回特派员,只、只记了三十余人,还差百多人没有登记,不过,我让管家代劳了,我想......” “哦?”谢宇钲微感意外,心想,终究是公子哥少爷呀,不耐烦料理这样的俗务......冷眼扫去,见代替他坐在方桌前的是一个中年人,正襟危坐,悬腕挥毫,看他那样子,倒是轻车熟路,显是料理这类事务的高手。 陈清华见谢宇钲眉头挑起,脸上似笑非笑,不由脸上有些讪然。 这时,旁边的牛二察颜观色,读懂了谢宇钲的心思,凑近前来,陪起笑脸,轻声说道,“特、特派员,清华少爷不是偷懒的人。是我刚才跟清华少爷说,说......说特派员刚在山里遭了匪,随从人员都失散了。现下,特派员怕是早已又饿又累,清华少爷一听,就要请特派员到家里去,用饭歇息......所以......” 原来如此......这一回,轮到谢宇钲脸上讪然了,看看瘦骨嶙峋的牛二,又看看敦厚诚恳的陈清华,他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嗯,很贴心嘛......,他再也保持不了刚才45度仰望天空的高姿态了,有心说一两句场面话,缓一缓气氛,但这时肚中饥火更盛,话到嘴边噎住了。末了,他只无比诚实地点了点头:“也、也好,也好.......承蒙盛情,谢谢啊。” 陈清华脸上露出忠厚的笑容:“特派员客气了!特派员光临,是我们全村的福气,我们大家欢喜都还来不及呢......牛二,你说是不是?” “是,是啊......”牛二点头如捣蒜,“有特派员坐镇,我们就再不怕那刘家了。” “特派员先生,还是家里坐吧,这边请!”陈清华伸手引路。 “清华少爷请!”谢宇钲是个好同志,是个投桃抱李的人,他马上摆正了心态。年轻人嘛,还是直爽些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清华少爷,贵府这宗祠,从建筑风格上看,很有些徽派的影子呀,贵府祖上,不是本地人吧?” “呵呵,特派员真是法眼如炬,一眼儿就看出了敝姓的渊源。特派员说的不错,敝祖原在歙县,明朝末年,为了躲避战乱,不得已才迁到这里的。算来已经有十几代人了......特派员年纪轻轻,见识却这样广博,看来这南京国府,真是英才荟萃呀。” 两人闲聊着,往外走去,牛二亦步亦趋地跟随。 “对了,清华少爷,这开圳开田,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我看村里的保甲队,人员良莠不齐,平时滥竽充数也就算了,关键时刻不但派不上用场,反而会误了大事。所以,我就临时组建了一个护圳队。只是,这一无武器,二无经费.......这个事情,也希望清华兄能够接管起来!”跨出门坎,来到两根雕龙画凤的廊柱前,谢宇钲停下脚步,对旁边的陈清华笑了笑。 “哦,护圳队?好,好,我早有改组保甲队的打算,只是一直没能腾出这个空来。回头我跟王保长和几个村老商量一下,拿一个章程出来。请特派员放心,这一回,我一定剔出保甲队里的不良分子,多增加一些品性好的后生进去。比如,”陈清华说着,看了看身边的牛二,笑了笑,补充道, “比如说咱们牛二哥,身体是差了点了,但品性不坏,也有胆气,特派员既已任他为护圳队小队长之职,改组时,肯定是要保留的......“ 牛二闻言,眼睛登时大亮,喜滋滋地向二人躬身行礼,“谢谢大少爷!也谢谢谢特派员!”行完礼他又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并无别人,才趋近前来,压低声音道,“特、特派员,大少爷,王保长不见了......” “王家贵?莫非家里有事,先回去了?看来......是得好好立立规矩,平时也就算了,眼下村中有事,也算这么不着调,那可不太好呀。”陈清华不满地道。 “回村时他还跟大家一起呢,我是回到祠堂不久,才发现他不见人影的。” 谢宇钲瞥了牛二一眼,见他脸上似有忧色,想起刚才在圳头王家贵的首鼠两端的表现,心下一动,轻声问道:“牛二哥,你担心什么呢?莫非,你认为他会去刘家去风报信?” 牛二连连点头,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对,对呀,王保长这人,就是个两面派,现下里,十有八九是去溪口镇上报信去了!” “王家贵?不会吧?他图什么呀?要论亲,也是我跟这刘大虫更亲哪......我看王家贵怕是家里有事,先回去了,他老娘不是一直身体不好么。”陈清华不以为然。 谢宇钲想了想,说道:“清华少爷,依我看,得增加人手,加强看管......” “不至于吧.......”陈清华迟疑地说,见谢宇钲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连忙敛起嘴角的笑意,“好吧,既然特派员也这样说,回头我让一队家丁过来帮忙。放心,特派员,现在人在我们手里,我那姑爷投鼠忌器,不敢胡来的。哦,对了,特派员,你真打算将人押到南昌去?”陈清华看着谢宇钲,正色问道。 “为什么不呢?”谢宇钲望着陈清华的眼睛,笑吟吟地反问道,“刘大虫这样的人,简直死有余辜。我要把他送到南昌去,依法审判,该治什么罪,就治什么罪。” 谢宇钲说着,转向牛二,“另外,还得多辛苦牛二哥一下,你马上去找王家贵,如果在村里找不到,就带人在回村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他,记住,如果他引刘家的人来了,你们就马上回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好,好,特派员的吩咐,牛二一定照办。”牛二眉花眼笑,将瘦弱的胸脯挺了又挺。 第十二章 时事 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像几树燃烧的火。 仆人阿福端着托盘,匆匆穿过院里的青石板甬道,刚踏上台阶,就听到客厅里传出大少爷低沉的声音: “谢兄,上海的局势,这么快就不可收拾了么?” 阿福听了,心里悚然一惊。谷雨时候,老爷曾派他到县城里的铺子里帮忙。在那段日子里,阿福可没少听人说,日本兵在上海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中日两国,战争已一触即发……现在,竟然要打起来了么? 这一开战,上头少不了又要派兵派饷,这可怎么办才好? 阿福的哥哥阿旺,在前年秋上,就被王家贵拉去当了兵。今年一开春,王家贵又来家里说,阿旺病死在路上,上头说不作数。让阿福快快辞了陈家的差使,赶紧去将空额顶上。 陈府管家曾多次暗示,只要签了典身契,彻底成了陈府的人,就再不用怕拉壮丁了。可哥哥阿旺没了,娘就指着阿福顶门立户,要她卖儿子,她哪里肯答应。于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如今,王家贵又要拉阿福去当兵,阿福娘听了,又急又愁,哭得晕了过去。 末了,还是陈家老爷出面说情,阿福又将平日里攒下的几块大洋,悉数给了王家贵,这才逃过一劫。 现在,上海要真跟日本打起来,王家贵那老货,就又有机会敲诈勒索了。 阿福忐忑不安地跨过门坎,转到屏风后的通道,此时只听客人回答道: “陈兄,日本人在南边,怕还没做好撕破脸的准备,所以上海的局势,应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至少,目前还是平静的。” 厅堂里简洁明亮,正中屏风上,挂着一幅松鹤延年图画,下方有两张太师椅,夹着中间的杉木雕花条案。两边楹柱上贴着一幅对联:教子教孙须教义,积善积德胜积钱。 午餐的酒席已经撤去,两位年轻人分宾主坐着聊天。 阿福从屏风后转出,躬身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端了茶盏,放到客人面前:“谢先生,您请用茶。” “谢谢!”客人对他颔首笑了笑。 阿福又将大少爷的茶摆上,然后拿了托盘,躬着身退了开去,待将托盘放去厨房,才转回客厅,侍立在大少爷身边。 “想不到国府居然如此高瞻远瞩。看来这湘赣交界的境况,很快便会好转了!” 这时,宾主都端起了茶。大少爷揭开盏盖,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抬头向对面的客人说,“我们乡下,全靠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才能有个好收成!像这样到处乱成一锅粥,国强民富,又从何谈起呢?” 说到这儿,陈清华轻轻摆了摆头,似乎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不过,见了谢兄这样为国为民的干员,我又觉得国家未必就没有希望.......嗯,不知谢兄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时局纷乱如此,我辈也只有奋起抗击......小弟在湘赣一带,已盘桓多时,任务紧急,这便要赶回南京去向委员长复命!” 客人留着一头寸许长的短发,有点儿凌乱,但看上去却特别精神。单从相貌上来看,这位谢宇钲先生顶多也就二十岁,但神情举止,却显得分外沉稳。阿福觉得,他比今年二十四岁、留学日本多年的大少爷都还要老成些。 “好,好。谢兄探访多时,当晓得这湘赣交界,土匪多如牛毛,就拿鄙县来说,不过方圆两三百里地,大大小小就有七八绺.....” “谢兄,这些土匪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做......匪盗本性凶残,这个不必多说。” 这时,只见清华少爷摘下眼镜,用镜帕拂拭着,“可恨的是,不少我党国军队,却也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比起那些匪盗,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兄,你这番回去,务要奏请国府,除了要派兵剿灭这些杀人放火的匪盗外,还需要多派些公正廉明的强力干员,对那些胡作非为的地方军队,严加整顿,也好还百姓一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一气说完这些话,陈清华像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揩好的眼镜重新戴好,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家仆,一摆手,吩咐道:“阿福,你让厨下备两桌酒菜......另外,你去看看王保长在家没有,通知他和几位村老,晚上过来作陪,为特派员压惊洗尘。” 仆人阿福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又被主人叫住: “哦,对了,你告诉王家贵一声.....这谢先生是南京国府来的特派员,早上时候,他们保甲队有眼无珠,在那土地庙里冒犯非小。虽说谢特派员高人雅量,不与他计较......但此事有关我们村的声誉,偏又让我晓得了,这可不能随随便便地揭过......你就让他把他那坛老酒娘带过来,权当赔罪!” “眼前这年轻客人,是南京来的?特派员?” 阿福瞥了瞥谢宇钲,心里又惊又喜,南京国府来的,特派员,我的乖乖,那得是多大的官呀。原来,只晓得大少爷的师友同学,也有在县里州府里任职的,所以近年来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铺子越开越多,都开到赣州城里去了。 想不到呀想不到,大少爷现在又结识一位特派员,看两人的热络模样……王家贵呀王家贵,这一遭你可算踢到铁板上了。 想到这儿,阿福不禁喜形于色,“啊......少爷,你竟然也晓得王家贵那坛老酒娘......那、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哩!” “那是当然!别看你家少爷出洋已久,家里有什么事情,照样门儿清......王家贵那老小子,又吝啬又爱显摆......名声都传到县里去啦,我哪能不晓得?!” “哟,少爷,你这是千里眼、顺风耳,好比那火眼金睛呐。”阿福说着,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脸,笑嘻嘻地说,“少爷,刚才我听牛二说,保甲队昨天打了头野猪,那王家贵仗着保长的身份,他一个人就拖了半爿回家去了。” 第十三章 赞助 陈清华闻言,眼睛一瞪,笑骂道:“那还等什么,叫上刘头几个,赶紧去,扔块大洋给他,就说我说了,全都拖过来,招待特派员。” “嗳,好咧~”阿福眼前马上浮现出王家贵一脸肉疼的模样,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痛快地答应一声,一溜烟儿乐滋滋地去了。 谢宇钲是个吃货。中午时分,虽然陈清华也备了点酒菜,两人小酌了几杯,此时一听说有野猪肉,他还是食指大动。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摆手大言不惭地道:“不过是小小误会,哪谈得上什么罪过。承蒙陈兄盛情,'出门靠朋友',实在叨扰了。” “呵呵,山野之间,也就有些苦菜野味,上不得台面......倒是谢兄年纪轻轻,竟已在国府担任要职,为国奔走,解民于倒悬。失敬,失敬。今日一出手,又解了我一大为难事,实在是多谢了!” 陈清华拱手微笑,目光落在谢宇钲的腕表上,心里又惊又羡,呖,想来这国府要员,薪俸十分优渥啊,居然能戴这么名贵的腕表。他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说来也不奇怪,这特派员,可不就是古时的钦差巡按么。这种官儿品级虽然不大,职权却是颇重……所谓巡察,走一路,吃一路,沿途的地方官员,定然是要奉承的。 这各地随便奉上点程仪1,那银钱可是流水价哗哗淌进腰包.......二十岁的钦差?真年轻哪,命真好。不过,能力倒确是有......看来,这国民政府,在不到十年时间,便统合了南北,在用人上也确有其独到之处。 嗯,光这任人唯贤,不拘一格,就不是当年的北洋政府能比的。据闻,就南京那位委员长大人,也不过区区四十来岁。 与此相比,倒是地方上的各级部门,不少仍是沿用旧员,所以五十六十的老头子,不在少数。 陈清华在东京时,来自国内的同学大多出身官缙之家,有时候也会聊些从父辈那听来的官场趣闻。这些年,民国官场上,流传着一个笑谈:说这国民政府的官,是年纪越小,官儿越大。年纪越大,官帽越小,这官越当越回去,慢慢地也就告老还乡啦,连程仪都省了。 “陈兄谬赞了,小弟不过是因缘际会而已。如今百业待兴,处处缺人。陈兄留洋归来,又有志造福国家,要在政府部门谋个一官半职,那是再简单不过......陈兄若真有此心,小弟说不定也能襄助一二。” 谢宇钲脸上微微发热,却又不得不继续大言不惭。 “嗳,谢兄过谦了!现今世道不宁,国府特派员,岂是一般泛泛之辈。听人说起特派员刚才在圳头上的风采,清华好生仰慕……嗯,我陈清华虽然不才,也知道大义所在,谢兄下到地方来公干,眼下遭了点困难,作为地主,于公于私,我说什么也是要尽点心力的......” 谢宇钲闻言大喜,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落了地,诚恳地拱手相谢:“陈兄胸怀天下,志在家国,小弟佩服。不瞒陈兄说,这遭了山匪,小弟的随员都陷在那贼巢里,囊中的经费也被搜刮殆尽,陈兄今日解我燃眉之急,小弟必有后报。” “说这话就见外了,今日要不是谢兄出手,我还真不晓得,怎生对付我那流氓表弟呢......这家伙向来无法无天,关他一关,铩铩他的戾气,对他日后大有好处。只是,不知我那姑爷,会怎么看我?哎,随他去罢,顾不得许多了。” 陈清华说着,眼镜后面的眼神忧虑,说着说着,他忽地展颜一笑,看向谢宇钲,诚恳地说,“谢兄为国为民,奋不顾身,我陈清华奉上些些程仪,又何足挂齿?......唔,我们这儿出山,有水旱两路。不知谢兄打算走哪条路?” “哦,敢问陈兄,这出山道路,是水路好走,还是旱路好走?” “我们这罗霄大山,山里山外,那是两个世界。这出山的水路,路上费时不说,光那数不胜数的恶弯险滩,就让人望而生畏......旱路嘛,就简单得多了。从这往北走,有两条路,狐岭径是马帮道,没大队人马不敢过。牛田道远,但路好走些。还有两三条隐密小道,外地人多不知道,本地人也不愿走,基本上已经废弃了。但是,不管走哪条道,都要经过汤湖圩。” “汤湖圩?” “是的。汤湖圩是我们罗霄山里的大圩场,水陆方便。我以前出门,如果不带货的话,一般是走山路到汤湖圩,再从汤湖圩坐船去吉安。能省不少时间。我建议谢兄,还是走汤湖圩比较好。” “好,那我就走汤湖圩!” “好的。只是,如今这年月,不管水路旱路,路上都不太平。最好还是有相熟的人结伴而行,才能让人放心。这样罢,谢兄就请在寒舍休息两天,歇歇脚,养足精神。其他事情,就交给我啦......” 盛夏时节,日头很足,庭院里的花木欣欣向荣。清凉的山风带着山里林木的清香,拂过庭院,从雕花门窗中吹进来,沁人心脾。 客厅里的两个年轻人言语投机,很快便变得无话不谈。 陈清华发现,眼前这个谢兄很健谈,无论是目前国内的四分五裂,还是世界各国的政体异同,他都能娓娓道来。他看问题的角度也别开生面,论述入木三分,直捣要害。交谈之间,往往三言两语,便解开了不少盘踞陈清华心头多年的疑问。 年纪轻轻,见闻居然如此广博,学问居然如此深厚......随着交谈的深入,陈清华不由得生出“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来。看来,这民国地方部门,酒囊饭袋不少,但在国府中央任职的人员,确不是泛泛之辈。 然而,或许是刚在山里遭遇变故,受了惊吓的缘故,对面这位谢兄却慢慢显出明显的困意来。 陈清华只得按下兴头,安排谢宇钲去西院阁楼上歇息。 阁楼近山,开窗便是清幽山景。 然而,一天多来,谢宇钲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紧张当中,此刻陡然放松下来,一阵阵疲倦就像潮水样袭来,他贪婪地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便回到室内,甩了鞋,一蹦上床,呼呼大睡。 注1:程仪。上级或亲友出行,赠给他们的在路上的花费。 第十四章 出卖 沿着青螺溪,往下游走上约莫二十余里地,便是溪口镇。 溪口镇上店铺人家稠密,大部分都比较富庶,其中财势最为显赫的,莫过于镇西头的刘家。 刘家三代为官,又善于经营,那财势不是一般的大。 过世多年的刘太公,官至前清吏部主事,那可是京官,清贵无比,享尽尊荣。 现在仍健在的刘老太爷,当的也是前清的官,做到了临安府通判,那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富得流油。 进入民国后,刘老太爷就赋闲在家,多年不理俗务。 现在刘家主事的,是刘老爷的长子刘可钊。刘可钊因贪腐被人弹劾,在某县参议的位置上退下来,居家已经两三年了。乡下锣鼓乡下打,官面上的事情,无损乡里的声名,远远近近仍旧尊称他为刘老爷。 晌午时分,一位不速之客--青螺村保长王家贵,来到了刘家。 因为马上就是午饭时间,而王家贵又没表明求见的具体因由,所以,刘可钊不假思索,便决定不见。 那门人早得了王家贵一小块烟土,见状连忙道:“老爷,还是见一见的好,事情好像跟二爷家的那位小少爷有关.......早上时候,那位小少爷就带人出门了,据说是去青螺村闹事........” “闹事?”刘老爷眉头皱起,奇道,“青螺村不是他娘舅家么?”说到这儿,他停了停,眨巴一下眼睛,“既是这样……那就是老二的私事喽,我不便过问。你把人带到他那里去罢。” “好的,老爷。”门子躬身而退。 不多时,王家贵便在偏院花厅,见到了刘家二爷刘可钧。 “通匪?这、这顶帽子可真够大的!” 刘可钧肥头大耳、体形肥硕,两手拢着一管烟枪,像是一头正在掰着玉米棒的熊。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仆人端茶进来,刚听了王家贵表明来意,刘可钧就像屁股底装了弹簧似的,腾地从椅子里蹦起,肥嘟嘟的白净脸庞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 “大、大虫,现在怎么样了?” 刘可钧年过半百,膝下有一子三女,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刘大虫,是他的原配夫人惠娘所出,向来是他心尖上的肉,惠娘过世后,他对这唯一的儿子就愈加宠溺。 前些时候,刘大虫说表哥陈清华在山里发现了钨矿,拉了一伙日本人,准备投资开采。刘可钧自然知道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于是便动了入股的心思。正打算亲自去舅哥家,探探情形,儿子刘大虫却拍着胸脯把这事揽了下来,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儿办成。 刘大虫向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突然间转了性,这可让望子成龙的刘可钧喜出望外。于是便答应了他。 谁也没想到,这一回做表弟的,竟然在表哥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表哥陈清华说,这开矿所需的资金和技术,全都仰仗于东洋人。起初双方就订立有合作协议,矿场由日本人全面负责。所以,自己作为股东,也只有分红的权利,无法插手矿场的经营管理,更别提介绍别人入股了。 事情回绝得干净利索,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听了汇报,刘可钧拍案而起。震怒之下,他决定动用家族的关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外侄,让他晓得这方圆百里,到底哪个说了算。 父子俩商量再四,决定由儿子出面,先去闹腾一番,等到事情不可开交,再由父亲出面来收拾僵局......按照刘家一直以来的经验,只要照此施为,事情无有不成。 谁想,这一回又冒出了个国府特派员,直接把人都给扣下了。 刘可钧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儿子的处境,他又是担心又是心疼,从小到大,这孩子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姑爷不要太过担心,”王家贵也站了起来,恳切地说,“虽说表少爷撞在了国府特派员手里,我王家贵人微言轻,对此莫可奈何。可不管怎样说,表少爷也是咱青螺村的外甥,有我在,哪能让他太吃亏?!” 王家贵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样子, “到、到了祠堂,我就瞅空子给他们几个松了绑,安排在柴房。临来时我又叮嘱家里的,让她快快做了饭送去,现、现下,表少爷几个,应该吃上饭了。”说到这儿,王家贵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说,“只是家里贫寒,也就做些平常饭菜,也不知表少爷几个,能不能吃得习惯?” “嗳,王保长过虑了,”刘可钧见王家贵额头上汗水漉漉,知他这一路上赶得甚急,忙一摆手道,“有人送饭,已经不错喽。这混小子……要还不能体会王保长苦心,敢不吃饭,那反倒更好,活活饿死他算了,这样.....我也能省点心,可以多活几年.......呵呵,王保长,咱们坐下说话!坐,坐。你们是不晓得呀,自从他娘去后,这祸害就让我操碎了心……来,喝茶,喝茶。” 两人重新坐下,端起茶杯。 望着眼前养尊处优的胖子,被自己带来的消息锤得一下子手脚大乱,王家贵心里一阵快意。哼,你溪口刘家三代为官、财大势大,那又怎样?这一次,你们遭上的,可是国府来的特派员,要搁大清朝,那就是受了皇命的钦差大臣。我倒要看看,这一回到底是你刘家霸道,还是南京国府来的要员厉害? 这时,就见刘可钧呷了一小口茶,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看过来:“王保长,这特派员一行,有多少人哪?” “这、这个嘛.....” 王家贵闻言,犯起了嘀咕……总不能说这特派员微服私访,在山里遭了匪,随从都失陷在那土匪窝里吧......要是这样实话实说,一来显得这特派员不够排场,不免让眼前的二爷小瞧;二来么,也就让二爷知晓特派员与青螺村以前并无渊源,依刘家的禀性,事后对青螺村的打击报复,怕是在所难免......三来么,也显不出自己今天通风报信雪中送炭的可贵来…… 第十五章 反间 王家贵脑子里瞬间千回百转:嗯,眼下自己已经给报过信了,算是卖了个好给这刘家,做到了这点,也就够了……要是让刘家反过来坏了开圳开田的大事,反倒不美。毕竟,那芦花滩上开出田来,自己少也能占二三十亩……嗯,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绝了刘家事后报复的念想。那么,就不能让他……在这特派员的来历上,横生枝节。只是,现、现下要怎么说,才经得起推敲呢? 眼角余光里,对面椅上的胖子刘二爷,形貌丑恶得像头狗熊,乃乃的,真想不透当年陈老太爷,为什么会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恶霸,多俊俏的三姑婆,年纪轻轻,居然落得暗病身亡…… 想到这儿,王家贵心里,登时生起一股不平之气,哼,你溪口刘家,向来蛮横霸道惯了,我王家贵不敢明着跟你唱对台戏,但作为青螺村一村之长,暗地里使些绊子,倒还是能做得到……想到这儿,王家贵主意拿定,幽幽叹息一声,说道: “哎,姑爷你是不晓得呀,这谢特派员是清华少爷的同学,两人在南昌一起读书,同窗整整三年,好得能合穿一条裤子……据说,那矿山他也是占股的。” “此番,人家名义上是来巡察地方,实际上是来查看矿场进展的.......哎,人家命好,本来就是皇亲国戚,假公济私,出来游山玩水,到处打打抽丰……玩得腻了,自然也就回去了。谁成想,人家这前脚刚刚到,后脚就与表少爷几个撞上了……” “同学?又是同学?” 刘可钧闻言,不由咧嘴苦笑,心里泛起一股酸气:想不到清华外侄这些年在外头读书,不但勾结上了东洋人,还搭上了南京国府的线。哈,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啊,这人哪,还得读书,才能有出息。 他的神情一下子萎靡下来,熊一般的身躯渐渐地瘫在椅子里,好像一堵在山洪冲刷下慢慢垮掉的墙。 墙倒众人推。现在,坐在他对面的王家贵,决定再推他一把,以便借这难得的机会,出一出胸中的恶气: “哎,姑爷,你是没看见哪,那谢特派员那盛气凌人的样儿,就连那大清朝的皇上,怕也没这么神气活现。早上时候,我见他要对表少爷不利,不免多说了几句话,这个仗势欺人的家伙,马上就对我大发雷霆,直接把我.......”说到这儿,王家贵眼前又浮现出谢宇钲那刀锋般的眼神,以及那恣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情,他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停下了话头。 他的神情,刘可钧尽收眼底,不由支起身,伸长耳朵,顺着话头问道:“把你……怎么啦?” “把......”王家贵继续讷讷地道,“把我的保长职位给撸了,缴了我的枪,这还没完,又一顶通匪的大帽子压下来,说要.....” “要……要怎么滴?” “要.....哎,枪都举起来了,说要把我就地正法,要不是几个村老求情,我王家贵的脑袋就当场开瓢了……”王家贵面色凄然,看上去仍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 偏西的阳光,照在青螺村外五里处的野猪岭上。 牛二带着几个人走进三岔路口的茶亭,各自取了随身携带的竹筒,坐下喝水。 “牛二哥,依特派员的话,咱们和保甲队的一样,都是干护圳队......可保甲队的有饭吃,我们几个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我们干这护圳队,到底是吃特派员的饭,还是吃村里的饭?”茶亭有三面墙,由黄土夹石筑成,屋顶茅草盖面。一个头缠褪色布巾的村民喝了两口水,盖上竹筒,转头看着牛二,问道。 早上时候,他在家吃的是能照影儿的野菜蕃薯粥,原指望这干上了开圳挖土的活儿,便能有顿好的吃,谁成想全被那刘大虫给搅黄了。 后来,几个人响应那特派员的号召,加入护圳队,又是干架,又是捆人,最后还把那不可一世的刘大虫给绑了,关在陈家祠堂里。这一通闹腾,倒是声势浩大,青螺村人人扬眉吐气,连相互间见面说话的嗓门都大了起来.......只是,这喜乐归喜乐,但它、它不顶饿呀...... 已临近傍晚时候了,几个人跟着牛二,中午没进一粒米,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四下里仍是白花花的阳光,晒得崇山峻岭都蒙上一层氲氤的烟色。回望村里,山脚边边上露出一角青里泛黄的稻田来。嗯,眼下到了过荒最难熬的时节,村里除了那几家富户,大部分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快点儿开圳吧......这开圳开田,得好一阵子忙活,等芦花滩上开出田来,估摸着谷子也就能收了。 可这开圳开田,首先就得让那溪口刘家不再找茬儿才成。所以,现在几个人才遵循谢特派员的命令,由牛二率领着,准备在这里潜藏起来,监视溪口方向。 一方面是看看那吃里扒外的王家贵什么时候回来,一面是预备刘家大张旗鼓来抢人。 牛二哥说了,只要这件事办妥了,大家这护圳队就算干稳当了,这倒是好事。只是,现在这空着个肚子,也太难熬了......灌水充饥饥更饥,几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肚里,这村民觉得肚子里有一团水做的火,在咣当作响的肚子里欢腾雀跃,燎心燎肺。 牛二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水,听了这村民的话,并不理睬,继续灌水,待那干瘪的肚皮微微隆起,才翻了一个白眼,停下来打了一个饱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四下打量着,说道: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慌什么?这特派员别看年轻,却是南京国府来的,大官儿。他的话,连县太爷都是要照办的,只要事情不出秕漏,还能差你一顿吃食?......” 牛二盖上竹筒楔子,将竹筒放在地面,断续着说,“.......现在,特派员正和陈大少爷合计着,怎么整治那刘大虫和刘家,一时不得闲,顾不上咱们,那也是有的。” 那村民似还想说什么,牛二眉头一皱,露出一丝厌恶之色,眼珠一转,转向旁边的的柱子,提高声音,哈哈笑道:“哎,哎,柱子,这里也就咱们哥几个,你倒说说,你和梨花那个了没?” 第十六章 毒蛇 一听牛二打趣柱子和梨花,众人全来了兴趣,纷纷伸长了耳朵。连刚才那个抱怨护圳队不给饭吃的小伙,也匆忙放下竹筒,凑近前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柱子涨红了脸,有些困惑地望着牛二,开始磕磕巴巴: “哪、哪个......” 牛二两个大拇指并在一起碰了碰,眼睛眨巴着:“就那个呀?” 他见柱子仍是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便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眉毛一挑,撇撇嘴: “装什么呀?眼见这门亲事就要吹啦......你到底骑了没有?滋味怎么样?快给兄弟几个说说......” 牛二揉了一下肚皮,一边说一边对旁边几人挤眉弄眼,那几人会意,全都嘻笑起来,纷纷打趣这个村里出了名的闷棍,要他快点儿说。 “......”柱子臊得满脸通红,垂下了脑袋,看着脚面,不吭一声。 “哟,还害羞呢,我说柱子,你到底说不说,我可是小队长,敢不听老子的话?回头......”牛二嘻嘻笑着,站起身来,伸脚戳了戳缩成一团的柱子, “回头老子跟梨花说去,就说咱们柱子不要她了,这门亲事黄了。原因么,嗯,她那模样长得是俊,可论滋味儿,还比不上一头牛.......” 牛二话未说完,那柱子腾地窜起,一把揪住牛二,扬起了砵头大的拳头,作势欲打。慌得牛二连忙正色道:“哎,停,哎哟,柱子你个闷棍......这事儿,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么?” 柱子闻言收了手,但仍气鼓鼓地盯着牛二。牛二整了整衣裳,陪笑道:“哎,柱子,也不晓得你哪生世修来的福气,梨花竟能和你对上眼儿了......你放心,咱哥俩现下都干护圳队,你牛二哥好歹是队长,哪能去找梨花说这浑话呢.....” 柱子这才气顺了些,回到原来的木杠前,准备坐下。此时却听牛二语气一变:“这浑话儿就算要说,那也是去找梨花她娘说,那才攒劲上道儿,柱子你说对吧?” 话音刚落,刚准备坐下的柱子,又腾地一蹦三尺高,扑了过来,牛二也同时蹦起,撒腿就跑,两个人一前一后,流星快马一般,就在白花花的阳光下追逐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一时都忘了肚中正咕噜咕噜作响。 不一会儿,在前头跑着的牛二忽然停下脚步,摆手求饶:“不玩了,不玩了。” 他说着呻吟起来,“哎呀,不行了,可能是早上吃那个烂红薯,吃坏肚子了.....哎呦,我得去解个手.....” 说完,牛二就面容扭曲,呲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猫着腰,撅着屁股,艰难地保持着上身的造型,似是不敢稍动,下面的两条麻杆腿儿却飞快地交错,伴着一连串儿发动机烟管般突突的声响,他一溜烟儿地拐了个弯,飘到茶亭后面去了,留下手足无措的柱子和众人面面相觑。 “大家伙得注意些,看看溪口那边来人了没有?”不久,屋后传来牛二的声音,“可不能让人家先发现咱们,那刘家可是吃人不吐骨头呀......” 众人哼哼哈哈地应付两句,牛二不再哼声。 不一会儿,另一个村民也转到茶亭后面去解手,就听他大骂起来: “狗曰的牛二,亏你还是小队长呢,拉屎也不走远一些......这才离茶亭几步远?迟早让山神收了你狗曰的!”随着一阵子窸窣声音,那村民边骂边走远了。 牛二呻吟着:“哎呦,实在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回头老子烧香还愿......烧香还愿,还不成吗?'斑鸠儿'你跟过来干什么,是不是早上没吃饱呀,哎呦,你可得走远些...........哎呦喂,不行了,不行了,疼死我了......” 茶亭前面众人听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当儿有风吹过,四下里的蝉鸣又聒噪起来。 忽然屋后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响起牛二的声音:“哎呀,不好啦,斑鸠儿让蛇给咬啦....” 众人腾地起身,往屋后抢去。 一丛浅草里,那“斑鸠儿”正面如土色,抱着脚踝,连连呼痛。 “快、快抬回村去,打铁佬那儿有蛇药,快去.....我和柱子留在这儿守着.....娘的,敢咬老子的人,今儿非把你抓了剥皮不可......” 牛二手持一根树枝,使劲抽打着七八步外的一丛灌木,嘴里骂骂咧咧,直把那丛灌木抽得枝叶横飞。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斑鸠儿'抬起,步履匆匆地往村里奔去。 小半晌后,当牛二拎着那条蛇,和柱子从茶亭后面转出来时,发现茶亭前站着一群人。 这些正是自己一直要等的人:吃里扒外的保长王家贵,领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家丁,簇拥着一个气度逼人的戴礼帽胖子--溪口刘家的刘二老爷。 两人不由得惊呆了。 “嘿,牛二?柱子?你们俩…....在这儿做什么?”王家贵已在刘家酒足饭饱,一张脸酡红得像是要落山的日头,他打着酒嗝,目光阴鸷地盯着牛二和柱子。 “.........”人高马大的柱子又低下了头,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 “嗳,王保长,好好说话。”熊一样的刘二老爷从人群中走出来,摆了摆手,微笑着看向牛二,就像看着一株面黄肌瘦的苞米,“记得你叫牛二罢,怎么还是这么瘦?现下......这日头,都快落山了,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呀?” “嘿嘿,难得刘姑爷还记得我。”牛二受宠若惊地陪上笑脸,两手背在身后,瘦弱的身体如风摆柳,“我、我们.......我们在抓蛇玩呢.......现下不是过荒的时候么......打、打打牙祭,”牛二说着,捧出了手里的毒蛇,“既然姑爷来了,要是不嫌弃,这蛇就、就送给姑爷您炖汤喝,清肝明目,长、长命百岁的.....” 这是罗霄山里毒性最强的一种蛇,致死率极高。在当地人口口相传中凶名赫赫。山里人都管它叫“山斗方”,得名于它身上那极有规律的菱形花纹。 现在,它那三角形的脑袋被牛二死死攥住,它只好瞪着两点细小的阴冷眼睛,艰难地吐着猩红的信子,本能地缠住牛二的胳膊,不断地用力再用力,直到把它自己卷成一大团麻花,令人眼花缭乱。 第十七章 程仪 日落时分,陈清华和王家贵联袂来到阁楼,说是有事情要和谢宇钲商量。 谢宇钲刚刚睡醒,见二人一个神情尴尬,一个讨好不已,不禁有些诧异。 “谢特派员,下午歇息得还好么?”陈清华来到窗前,将半掩的窗扉完全打开,用木杆撑住,打量了一下窗外,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谢宇钲,笑了笑。 “托陈兄的福,小弟一来到这这高阁之上,就呼呼大睡,这还是连日来睡的第一个好觉呢。现在浑身舒坦,精神头足得很.......刚才两位说有事商量,不晓得是什么事呀?” 谢宇钲心里有事,无心瞎扯闲谈,嘴上回答着陈清华的话,面却转向王家贵。 “嘿嘿,是有点事儿.......还、还是让留学生大少爷来说吧........”,王家贵有些尴尬,笑了一笑。 谢宇钲感觉有些奇怪了,目光投向窗边的陈清华。 “好罢,事情既是我招起来的,那还是我来说罢.......”陈清华说着,提高声音,向门外喊道,“阿福,你进来罢!” “嗳,好,好。”随着声音,仆人阿福走进屋来,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 那托盘里盖着一块绸布,微微隆起。 阿福轻轻揭开绸布,只见托盘里躺着一摞红纸包裹的短棍,以及两块金光闪闪的条状物。 这? 很明显,那几捆红色纸棍,里面包裹着的,八成是成捆成封的银元,而那两块金闪闪的条状物,十有八九就是这民国时期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俗称“小黄鱼”的金条。 以前,谢宇钲曾在影视上见过此类情景,但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他还是有些适应不过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自己一个穿越客,一瓣毫无根脚的浮萍.......目光在那托盘溜一周,拼命按捺着内心的狂喜,然后面上漫不经心,私下里却执著而艰难地将目光挪开。 仆人阿福已退在旁边,垂手侍立。谢宇钲瞥了王家贵一眼,然后落在窗边的主人陈清华身上,只见立在窗前的他,神情忧重。 这?这是……临别时的赠金么? 哈,看这数量,可真不算少呀。嗯,现下这民国,乱是乱了些,但眼前这海归的素质还是蛮高的嘛,大有古孟尝之风.......满堂花醉三千客,一言不合就拿真金白银砸人,民国时代的乡村绅士,哦不,留洋归来的海龟,可、真、真招人喜欢哪。 谢宇钲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桌上的小黄鱼和那一摞成捆成封的银元,马上就要属于自己了........他不明白的是,得到它们,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 毫无疑问,对自己“国府特派员”的身份,眼前的主人和青螺村保长王家贵都深信不疑……莫非,他们是想借自己之手,置那刘大虫于死地?又或者是想要将那溪口刘家连根拔起?彻底免除后患…… 只是,自己一个西贝货,要铲除一个为恶一方的豪强巨族,似乎……勉强了一些。 “陈兄,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但谢宇钲实在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况……毕竟自己挂的可是南京国府来的“谢特派员”的号,在这个时代,官场上的人们,面对这样的诱惑,是如何不失体面地笑纳呢? “哦,这事儿,有点儿说不出口,待一会儿言语中若有冒犯的地方,还望特派员莫怪!”窗边的陈清华嗫嚅着说,显得很是犹疑。 此时,阁楼外传来一阵鸟雀吱喳,正是野兽归山飞鸟投林的时候,莽莽群峰上,余晖早已散尽。 “清华兄有什么话,请尽管说,但说无妨。”见陈清华微胖的身形向自己这个方向微微一躬,谢宇钲连忙回礼,并鼓励他大胆地把话说出来。 开什么玩笑,桌上的真金白银,眼见唾手可得,谢宇钲岂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当然是对它们的主人大打强心针啦。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接下来言语中有什么冲撞,有了这真金白银垫底,本人还怎么计较得起来?说吧说吧,快快说吧。 “谢谢,谢谢特派员。事情在那刘大虫身上......这刘大虫,实际上是我的亲表弟。“陈清华慢慢踱步,语速很慢,似在字斟句酌。 谢宇钲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桌上的东西,是刘大虫的父亲——也是我姑父,特地向特派员奉上的一点程仪.......”陈清华似乎十分不齿此类暗室勾当,声音越来越小。 “我、我是看在过世的姑姑面上,才替他们出面的.......收与不收,还请特派员自己拿主意。我、我们都听特派员的。” 谢宇钲没有马上回答,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 陈清华见他这模样,心里蓦地有些儿后悔。 想起午间在客厅交谈的时候,眼前这年轻的官儿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模样,他开始感到自己不该来做这不光彩的中人。 说来也是,人家特派员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拿下了青螺村的对头刘大虫,为自己和村里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事,谁成想,自己和保长转眼间就做了对头的说客,来为对方求情,这做人做事如此,脚跟貌似很有些问题……陈清华觉得脸面上越来越挂不住。 他甚至开始害怕眼前这年轻官儿,会当场发作对自己大加指责,直接让自己在王家贵和下人面前下不来台。 旁边的王家贵也忐忑不安。 他一直窥视着谢宇钲的神色,见此时这个特派员脸上虽然波澜不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并无明显的不豫之色,他感觉事情还是有戏,便也跟着向谢宇钲点头哈腰,表示这是两人一致的意见: “是,是的。特派员您放心!我、我们全村人,都听特派员的……特派员说不放人,咱们就不放人,管他刘家出多少钱。特派员要把人押去南昌,我们就派人随行押送……” 谢宇钲闻言怔了怔,忽然凝神望向王家贵,笑吟吟地说道:“王保长,这刘家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这其中怕也有你的功劳吧?” 第十八章 正气 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得到王家贵的消息,他本来还有些疑惑,在这样的时候,这青螺村的一村之长,会扮演个什么样的角色? 此刻听了王家贵的话,他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果然就像牛二所报告的一模一样:王家贵这个软骨头两面派,为了卖好刘家,早溜去溪口镇上通风报信了。 也不知道他在溪口究竟跟刘家人具体说了些什么。 当然,这些统统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依据眼下的情形来看,不但自己“特派员”的身份被人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上午在圳口的“秉公执法”,也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包括被执法的对象——溪口刘家的认可! 桌上闪闪发亮的小黄鱼和那摞银元,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那财大势大、无法无天的溪口刘家,面对来自“南京国府“方面的压力,终于还是心虚胆怯了,正准备花钱消灾呢! “晌午时,我、我给家人抓药,是去了趟溪口镇上,碰巧遇上了刘姑爷……刘姑爷问起我才说了两句。不过,”王家贵目光躲闪,脸上讪讪然,说着马上又理直气壮起来,“不过我可没说对咱们村里不利的话……” “好呀,你王家贵倒真出息了。身为青螺村保长,竟然吃里扒外,去和他刘家串串通通?哈,你对那刘家畏惧三分,晓不晓得本特派员,也最痛恨墙头草、两面派呀?”谢宇钲冷哼一声,目光霍霍,直射王家贵脸上,斥道。 “冤、冤枉啊,特派员,”见谢宇钲勃然作色,王家贵慌忙道,“我是真的去抓药,不信你问问清华少爷。”说着,他求援似地看向陈清华。 “王、谢兄……特派员,我那姑爷现就在后院,家父家母陪着说话呢。我已经两头求证过了,都弄清楚了,王保长是去过刘家,但他可不仅仅是去报信,反而借你的名头,大大吓唬了我那姑爷一下……说特派员是我同学,直接断了他们的其他心思。当然,这是我陈清华高攀了,我哪有幸能跟特派员一起求学呢?!” “啊?”谢宇钲一听,心里倏地一片雪亮,他简直乐坏了,想不到呀想不到,方方面面的配合居然这么天衣无缝。哈,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一回玩得有点大,但结果还不错......兴奋之余,他突然想到了后世大米利见的大统领所谓的“极限施压”……嗯,是不是可以趁热打铁、仿效一下呢? 他决定在刘家身上多撸点羊毛,反正他刘家的都是不义之财,何妨取来一用。 于是,正气凛然的声音再次在室内响起: “清华少爷,王保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特派员虽是初来乍到,但从今天这刘大虫的表现来看,他早就坏事做尽,就算我当场把他毙了,也绝对冤枉不了他。” 陈清华和王家贵两人闻言,不由同时露出苦笑,就见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的年轻官儿慢慢踱着方步,中气十足地慢慢宣告着,对,就是宣告: “正所谓‘管中窥豹’,从这刘大虫身上,也可以看出那溪口刘家,虽然也出了几个官员,但这家风却很有些问题。嘿嘿,试想,这财大气粗的刘家,就只出了一个刘大虫么?我看只怕未必。山高皇帝远,刘家作为这大山里的一方豪绅,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劣迹呢,比如说欺压良善、巧取豪夺……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刘家到底有没有摊上血案?要知道人命关天……” 谢宇钲一边慢慢说着,一边慢慢踱步来到窗边,和陈清华站在一起。 阁楼外面,山野正酝酿着淡淡的暮色,远处的山林岭影开始有些儿模糊。 紧挨着阁楼的山上,有一条小溪从巨大的岩砦上倒挂下来,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水流冲刷而下,碎琼乱玉飞溅,落入下面一个小小的水潭。 潭中的水面上,倒映着黄昏时候的阁楼岩树,显得分外深幽。 “嗯,可惜……本特派员身负绝密使命,时间上也不允许我过多地关注这些旁枝末节。不然的话,我倒很有兴趣查访一下,看看这不可一世的刘大虫,到底是出身在什么样的一个家庭?” 陈清华正被谢宇钲一番高调噎得无话可说,听到这里,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连忙接口: “特派员为国奔走,赤子之心拳拳,让人佩服。只是,乡下锣鼓乡下打,我陈清华虽也曾出国留学,算是个进步青年,但见识能力有限,很多时候为了做事,也不得不委屈求全。这刘大虫,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毕竟是我的亲表弟,要是让他因我而获罪,我陈清华今后在这十里八乡,就再也难以抬起头来做人。” “午间,听谢特派员一席话,清华茅塞顿开。对于特派员说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清华深受触发。现下里,还请特派员看在我的薄面上,暂且饶过那刘大虫……” 王家贵也不失时机地帮腔道:“日间见识了特派员的雷霆手段,我王家贵可算开了眼界啦。只是,特派员是大人物,是要办大事的人,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浪费了精神。哦,对了,我已打听过了,近来有一股大匪帮,从赣南迁到了北面汤湖圩附近的山寨,估计特派员在山里遭遇的,就是这股土匪。” “王保长有心了。不过,管它是哪路神仙,既然都惹到我头上来了,它就蹦跶不了多久。这剿匪一事,事关重大。所以,地方上的一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从权。这一回我看在二人面上,暂且饶过了那刘大虫,要是他还是不知悔改,继续为非作歹,到头来只怕谁也救不了他!” 谢宇钲转回身来,目光炯炯: “清华少爷,王保长,你们听好了,我要他刘家再出一笔钱,对日间受伤的村民们进行救治抚恤;另外,今后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干扰这远远近近包括但不限于青螺村兴修水利,开圳开田;也不得再欺压其他良善百姓……嗯,不日将有一支直属于国府的部队,要开到这山里来剿匪。到时候,希望他刘家能出些钱粮,助助饷。嗯,就这些了……这里头但有一条不答应,我管教他刘家晓得什么叫国法无情!” 声音铿锵作响,掷地有声。 看着那年轻得令人嫉妒的面容上正气凛然,令人不敢逼视,王家贵不由低下头来。同时,他又被这震聋发聩的声音震得心里噗通一声,汗水从油光锃亮的脑门上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第十九章 夜宴 客厅里灯火通明,大八仙桌的首席上,坐着年轻的谢特派员,主位上坐着主人陈家父子,作陪的有保长王家贵和几个村老。 陈家父子殷勤地布菜劝酒,众陪客曲意奉承,一时宾主皆欢。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气氛正浓时,仆人阿福进来,附在陈家父子耳旁低语一番。就见陈父越听眉头锁得越紧,陈清华却望向谢宇钲,张了张嘴,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便开口,显得左右为难。 这时一个村老正向谢宇钲敬酒,谢宇钲示意暂停,然后转向陈家父子,笑着问:“伯父,这是怎么啦?” 陈父尴尬地笑笑:“哦,是我家那便宜姑爷刘可钧,他从祠堂领了刘大虫出来,知道大家在这儿吃饭,说要求见特派员……,嘿,这可把老朽难着了。” “哟,这姓刘的,不晓得这席上不待见他么?这脸皮,够厚的啊。”那向谢宇钲敬酒的村老心下不快,揶揄道。 “姑爷这……爹,你说这叫什么事呀,大家这酒喝的好好的……还是让他直接回去算了。”陈清华边说边起身拉开椅子,准备出去打发人。 陈父止住起身的儿子,小心地瞥了谢宇钲一眼,轻声问道:“人在门口了,特派员,你看……是不是打发他回去?” 谢宇钲心念电转:按常理说,刘家这钱花了灾消了,人领了,不是该马上回去么?明知道不受待见,还厚着脸皮硬生生要挤进来……图什么呢?看来这个刘二爷不简单哪……,这尴尬归尴尬,如果自己坚持不见,不免让同桌的众人生疑。并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谢宇钲坚信与其让人在暗地里耍什么妖蛾子,还不如让人在明面上摆好车马当面锣对面鼓的好……想到这儿,他轻描淡写地笑道: “伯父,清华兄,按我们那的规矩,踩着这个点来蹭席面,一般都准备好了来买单的……,既然他执意要进来,那就让他进来罢,好歹是亲戚。” 陈父闻言,神色陡然一松,忙示意儿子出去引客。谢宇钲待陈清华出去,复端起了碗转向对面的村老,“这位老伯,咱们刚才那盅酒还没喝呢,来,我敬你。祝你长命百岁。” 那村老忙不迭端起酒碗,眉花眼笑:“特派员不但正直清廉,还尊老爱幼,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呀……这一盅小老祝你前程万里!来,喝。” 王家贵听了两人对答,睨了首席上端坐的谢宇钲一眼,想起阁楼上的一幕,鄙夷地暗哼道:清廉?清廉个屁。老狐狸知道什么呀?那可是两条小黄鱼和整整五十块大洋……正这样想着,这时候就听对面的年轻人笑道:“老伯过奖了。个人以为,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王家贵听了,心下不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怎么年纪轻轻地就已身居高位哩?瞧瞧,这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啧啧……咳,天下乌鸦一般黑,与他们相比,我王家贵就是一大善人哪…… 说话之间,陈清华领了个穿绸衫的胖子进来,王家贵见状,立时起身,满脸堆欢,迎上前去。四五个村老中有人端坐不动,有两人起身相迎,另有一人侧身将板凳挪开一半,犹豫了下,却又放回了,重新坐下。 谢宇钲觉得刘大虫跟他爹刘可钧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不过,他爹刘可钧更喜感些,只见灯火下体形肥硕的他,好像一头动作笨拙讨喜的熊。 “清华呀,我想想还是得过来见见特派员哪……”但见这头熊一进门就顾盼自雄,一边摘下礼帽交给旁边的仆人阿福,一边心不在焉地对趋到身前的王家贵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就迅速锁定在首席上,完全无视同样趋迎的两名胡子眉毛一片花白的村老,径直越过他们,向桌边行来,还隔好几步远就对谢宇钲先自矮了矮身,脸上横肉挤成几道山梁,一对熊眼笑成了两弯月牙儿: “这位……想必就是南京来的特派员先生了。哎呀,果然是年青有为,年青有为呀。” “哦,刘二爷是吧?刘二爷过奖了,本官其实没什么本事,全仗一点祖荫,沾了家族的光而已……呵呵,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清华少爷这儿,刘二爷可是贵客呐,入席罢,我们大家也刚刚坐下不久。”谢宇钲颔首一笑,伸手邀请。 “哦,好,好,谢谢谢谢。特派员年纪轻轻,就已这样老成练达,真让人惭愧呀……”刘可钧又是一番恭维,谢宇钲哼哼哈哈客气一番。众人重新入座,陈清华让阿福交待厨下再添几个菜,重新提了酒壶,给大家一一添酒。 斟酒斟到刘可钧面前,刘可钧轻轻伸出手按住了酒壶,抬头望着陈清华,语气诚恳:“清华呀……今天你表弟可算把我这张老脸丢尽了。你先坐下歇歇,我来筛酒,我要向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好好地赔赔罪。”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拍了拍陈清华肩膀,然后对众人正色说道:“特派员先生,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犬子今天多有冒犯,我刘可钧教子无方,先自罚三杯,不敢请大家原谅,只盼大家能消消气!” 说着,他就提壶给自己斟酒,斟满一碗,对着谢宇钲端起来,“这头一杯,感谢特派员高抬贵手。”说完一仰脖干了,拿碗向众人展示,提壶又斟,玉色的酒从陶壶嘴流出,成细线笃笃有声地落入碗内……几个须发皆白的村老暗自嘀咕道,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啦?什么时候,溪口刘家的人也给人道上歉了?真奇怪呀。 王家贵被刘可钧的举动闹蒙了。这刘二爷不是傻吧?说是自罚三杯,但大家用的可是景德镇产的陶瓷大饭碗呀,这一碗酒少说也有半斤,这女儿红本是王家贵的家酿,自家的酒自家晓得,入口柔顺,但后劲绵长,很容易让人不经意间就喝多了。况且,在酒桌上你这一上来就这样猛灌,那接下来就很容易招来围攻了。以前…只听说过刘二爷的心狠手辣,可没听说这刘二爷喝酒有多厉害呀……现在他的宝贝儿子刘大虫已经救出夜也不早了这父子俩不着急回家他一个做爹的反来这儿出丑卖乖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呀。 大半桌人反应不过来,暂时都处于失语状态,表面上看来倒像是默认了刘可钧的话一样。一时间,众目睽睽,都只盯他自斟自饮……场面十分尴尬。 第二十章 形势 饶是陈清华对这个姑爷向来没有好感,但现下见了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说两句话化解一下气氛,但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说什么好? 谢宇钲诧异之余,倒有点儿佩服刘可钧这光棍作派,觉得看在两条小黄鱼和几封银元的份上,也未必就不能优容一下,待他自斟自饮连干了三碗,便豪爽地一拍手,赞叹道:“好,刘二爷倒是个有心胸的……难怪能撑起这么大的家业……本官还有几句逆耳忠言,还望刘二爷一听。” 他这几句话捧中带损,让人哭笑不得。 毕竟是初出茅庐呀,刘可钧觉得首席上的特派员说话举止不像自己做到县参议的哥哥那样圆融,那样绵里藏针,但正因为这样,才让人更无法回避躲闪。 他放下酒壶,讪笑道:“好,特派员的话,一定是金玉良言,还请特派员指教,我洗耳恭听。” 灯火映照下,首席上的年轻面容年轻得过份。让刘可钧奇怪的是,这特派员说话的语气神态,感觉很是……很是面善,让人油然生出几分亲切来。 想了又想,刘可钧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特派员说话时那种蓬勃的朝气,倒跟自己那在衡阳国立女中读书的大女儿有几分神似,一股子心底无私天地宽,觉得只要心中有一腔正气,就可荡尽世间浊流的那种执拗劲儿,简直一模一样…… 毕竟还是年轻哪,论年龄这特派员比大虫和清华外侄还要小上几岁,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岁数人家还在读书,他就已身居高位,代表国府巡察地方…… 老话说得好,这当官出名得趁早哇,手里有权有势,到哪都少不了人巴结奉承。 想大哥才区区一个县参议,在乡里就已经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倒害得自己处处仰其鼻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人比人,气死人。 都怪大虫不争气呀,要能像清华外侄这样读书读出头尖,就算做不上官,那也绝对吃不了亏。 瞧瞧,现在舅哥家里住着东洋人和南京国府干员,这说开矿就开矿,说开田就开田,哪个敢不帮衬? 想想这也是自然之理,当年陈家肯让惠娘嫁给自己,还不是看上了自己刘家的财势么?只是,这么些年过去,眼见着陈家倒沾着我刘家的光起来了。这翻过脸来,就不认人。这真让人心里疙碜得慌。唉,风水轮流转,今非昔比喽。 王家贵听了两人对答,不禁瞟了谢宇钲一眼,又看了看刘可钧,见这刘二爷三碗酒下肚,原本白胖的脸庞变得像关公般红,但一双眼睛却热切地望着首席上的特派员,王家贵心里蓦地一片雪亮,咳,我说呢今天这刘二爷怎么这么自甘低声下气? 原来是想借此机会搭上特派员这条线呀……这脸皮,这心性,啧啧,这溪口镇刘家能如此兴旺发达,那也是有道理的呀。 早听人说溪口镇刘家,是“刘老太爷阴,刘家长房狠,刘家二房是又阴又狠”。 刘家长房因为出了个县参议,好事儿一贯都独占大头。其他几房为了在家里立定脚跟,一个个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其中又以眼前这刘二爷的二房对此最为热衷,平常时接人待物办事,往往比长房更加变本加厉,让闻者心惊见者丧胆。 人家买不下的田地,催不来的租子,只要二房出面一准儿马到成功,这么些年来,凡是有那不顺从他的,不是死了残了就是到如今还在县牢里蹲大狱呢…… 据说当年惠娘就是对此看不过眼,对刘可钧规劝得狠了,触了他的逆鳞,被他盛怒之下失手推得摔伤了心脉,从此落下了病根,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唉,多俊俏贤惠的惠娘,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想当年……唉。 王家贵想到这儿,端起碗,狠狠呷了一口酒,品咂着,心下不无恶意地暗暗道,姓刘的,今天你父子俩也算乖觉识相了,见来硬的没用,就来软索子套人,怪道这些年能无往不利哩。还真有一套,我王家贵甘拜下风……不过,眼前这特派员的禀性你是还不晓得,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呀,看着年轻是年轻,可心肠不是一般的狠,手段也不是一般的辣。 你要巴结他?光死劲儿贴钱,拼老命喝酒,嘿嘿,怕还远远不够……。 这时,就听首位上的谢特派员又开口了,就听他慢悠悠地道:“刘二爷,这罗霄山地处湘赣交界,汇聚两省灵气,二爷世居此地,应该晓得晚清时湘省那支闻名天下的湘军罢?” “哦,特派员是说曾、曾剃……哦,曾国藩曾文正公用来打长毛的那支军队么?” 溪口刘家三世为官,刘可钧现在虽然看上去市侩油腻,但打小也曾被家族寄以光宗耀祖的希望,读过四书五经的,所以对这晚清重臣曾国藩自然是耳熟能详。 他不但知道曾国藩的发家史,还知道他的湘军可不仅仅打长毛,军纪也远远没有官面上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谢宇钲哪里理会刘可钧心里想些什么,他需要的是扯起一个话头罢了。刘可钧的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接口: “哈,刘二爷不但虚怀若谷,还见闻广博,本特派员佩服。既然如此,那刘二爷也当晓得曾国藩自认中人之姿,之所以能成就偌大事业,靠得是善于总结经验。 他曾留下不少处世格言,其中有一句我印象特别深刻,那便是‘久利之事勿为,众争之地勿往’,不晓得刘二爷有没有听说过?” 久利之事勿为,众争之地……勿往? 刘可钧闻言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谢宇钲话里的意思,只是这话像刀锋一样,挟带着说话者自身的“权势”,削得人脸上火辣辣生疼。 王家贵虽然晓得这曾国藩的大名,晓得他是前清了不得的重臣,但对谢宇钲说的这些弯弯绕他是不晓得的。 不过,末尾那两句话他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但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相信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这特派员……这是瞄上了圳头那数十亩妆奁田呀。 第二十一章 熊样 说来也是,这数十亩田地本就是清华少爷家的,也是青螺村的,当年惠娘出嫁,被陈家老爷拿作了随嫁的妆奁田,这么些年来,青螺村人从来也没在意过。 只是,近来要开圳了,刘家出乎意料地以此为要挟,大家才发现,这送出去的妆奁田,竟然成了如鲠在喉的那根刺! 大家气愤是气愤,气愤这刘家不顾亲戚的香火情份,可这乡间的规矩,谁也没想过要去破坏它。 现在,这国府特派员得势不饶人,趁机提了出来,这是赤果果地以势压人哪。如果说他刘家做事,还要借着唬弄人的由头,半蛮半理地蹬鼻子上脸的话,那么,眼前这特派员就是明火执仗公然勒索了。 可奇怪的是,王家贵和在座的其他村人,丝毫也不觉得这特派员这样行事有什么不妥,一个个心道:这特派员看着年轻,为人办事却相当老辣,只是,这姓刘的能屈服么?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可钧面上。 就见刘可钧本就酡红的脸上肥肉抽搐,一对熊眼跳动不已,嘴唇嗫嚅着,半晌之后,终于化作哈哈一笑:“好,好,好哇……清华呀,你可是交了个好朋友呀!” “这么说,刘二爷是答应还璧归赵了?”谢宇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咬定青山不放松。 “答应了!答应了!特派员都发话了,我刘某人能不答应么?!赶明儿,我就让人把那地契送回来。”刘可钧的心在哆嗦。其实细究起来,他并不是特别在意那数十亩田地。自惠娘去后,那些田地就不好佃种了,每年都只有且只能佃给青螺村的佃农,才能有个好收成。那租子谷也越来越不好收,但因为是青螺村人,也不好催逼太过。细细想来,连三四年前的租子谷都成老欠了。现下里这田还璧归赵,算是拿来修补与舅哥和清华外侄的关系了。何况,同时还能交好眼前这个南京来的年轻官儿呢。单就事论事来说,值了! 只是,这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感觉,真他娘的不爽利,好像心里头硬生生被人塞了一坨翔。 不过,他很快就顺转了这个弯儿。因为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键所在:从今儿这两桩事情来看,清华外侄这个同学是真他娘的仗义。这样的人,一旦跟他搞好了关系,那以后就是一座铁靠山呀…… 乖乖哩个咚,这可是南京国府来的特派员,瞧这年轻得意的样儿,他身后的家族亲友势力,还不晓得有多庞大呢?民间传闻,如今高层有几大手眼通天的家族,不晓得跟面前这特派员,能不能扯上关系? “好,”谢宇钲不失时机地击掌赞叹,“刘二爷真够意思,本特派员交了你这个朋友!来!”谢宇钲端起了酒碗,“刘二爷,我们喝一盅,祝你家业昌盛,洪福齐身!” “啊?哦,好,好……”刘可钧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迅即眉花眼笑,忙不迭地捧起酒碗,“谢谢特派员,来,我祝特派员步步高升、前程似锦!我先干为敬,你请随意。” 他哈哈笑着,两手捧着碗,张开熊盆大嘴,将半斤有余的酒一股脑倒进了肚里。 放下酒碗,他抹了下下颏,哈哈笑着,显得兴奋异常。 谢宇钲忙向王家贵和众村老使眼色,但溪口刘家声名在外,一贯称王称霸的刘二爷,转眼间竟然转了性,变得和霭可亲……在座的众人诧异得下巴都快掉了。所以,对于谢宇钲的暗示,众人一时都忘了响应。一个老者手中的筷子吧唧一声掉了他尚不自知。 谢宇钲呷了一大口酒,见仍无人凑兴,只好摸起了筷子,说:“刘二爷,这野猪肉,还是王保长昨天在山里猎到的呢,来,尝尝。” “哦,好,好。”刘可钧这时候真是兴致上来了,他拎起筷子,向满桌人打着招呼,“来,特派员,舅哥,清华,王保长,几位长辈,大家一起来。” 直到这时候,保长王家贵和几个眉毛胡子一片花白的老狐狸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口称姑爷,不惜溢美之词,对刘可钧纷纷赞不绝口,轮番上阵,向他大肆敬起了酒。刘可钧起初还保持着几分矜持,但架不住人多和层出不穷的敬酒招数,不多时,就放开了手脚,大喝起来。 好在他人长得像熊,也有熊一样的肚子。 灯火通明,觚筹交错,气氛迅速再次浓烈起来。朦胧中刘可钧似乎回到了当年新婚燕尔,正月里陪惠娘第一次回娘家时的情景,那时候,人们也是这样“姑爷姑爷”的叫,那时候,青螺村家家户户轮流请吃酒席,真是热情呀,那感觉,就像满村都是亲人,一直吃到二月二龙抬头,都还不肯放人……那时候惠娘真是貌美如花呀……那时候真好……唉,惠娘,惠娘……恍惚间,他总觉得眼前的年轻官儿,总和他脑海里一个少女的影像重叠,那少女身材婀娜,相貌和惠娘有几分神似。 刘可钧酒到碗干,过不多久,就熊眼迷离,连舌头都大了起来,但仍呼喝着陈清华倒酒。 刘可钧的举动,大出陈清华意料,一时之间,心里对他的厌恶大为改观,悄没声地提过酒壶,毕恭毕敬地给他斟了一盅酒,小声劝道:“姑爷别光吃酒,也吃点菜,垫一垫。” 坐在桌那边厢的明白人王家贵这时终于明白过来,瞧瞧,现在的年轻人,鬼精鬼精的哟,这还叫年轻人吗? 这么一想,他虽然表面上仍言笑晏晏,心里却开始滴血:今天清华少爷趁他不在家,派人半蛮半理地拖走了家里的半爿野猪,还勒令他婆娘献出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这会儿,见众人筷子伸向盘里的野味,他忙抄起筷子,倏地伸去,夹了一块超大的肉块,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哼,这酒,是我家的;这肉,也是我家的!麻蛋,来,喝喝喝,吃吃吃…… 第二十二章 悲欢 奶奶个腿,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酒席在你清华少爷家里办,吃客承的也是你清华少爷的情……自己刚才还说刘二爷傻呢,可人家今天下午还和特派员势不两立,可转眼间略施手段,他不但成功将宝贝儿子救出,还厚着脸皮蹭上了这顿酒菜,交好了特派员……特派员呢,更绝,今儿清早上在那土地庙里见到他时,还像个衣着光鲜的要饭流浪汉,这光耍个嘴皮子,半天工夫就成了留学生大少爷家的座上宾,又理直气壮地笑纳了刘家的真金白银,现在还坐在首席上,得人人奉承讨好……同桌的村老们呢,没出一点儿财力物力,半点儿风险也没担,就也一个个道貌岸然、胡吃海喝上了……思来想去,这满桌人只有自己最傻呀,简直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缺…… 想到这儿,王家贵开始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地放飞自我。就连接下来清华少爷请大家对碗里的女儿红加以点评,众人纷纷赞不绝口,都认为“味道醇厚,后劲绵长”,红光满面的他也只是点点头,继续满面红光地胡吃海塞。他判若两人的表现,让几个村老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候,阿福托了一托盘的鸡汤进来,按人头分派在各人面前。 但由于临时加塞进来的刘二爷是客人,所以原先本该王家贵喝的那碗鸡汤,便转给了他。这样一来,待阿福将一碗碗鸡汤一一分派完毕,王家贵看着桌上连几个穷酸村老面前都摆着鸡汤,而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一时间,好像听到自己厚实坚韧的面皮儿被人打得啪啪作响,却又发做不得,熊熊燃烧的羞恼难堪,止不住地在胸中层层翻涌…… 阿福对他歉意笑了笑,转身出去,不久又从屏风后转出,两手端着的托盘里,端着满满的一碗浓香扑鼻的鸡汤,径直来到他面前,放了托盘,双手端了奉上。 浓香扑鼻,面前的鸡汤很稠很满,并搁有满满的鸡肉和萝卜块儿,正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的王家贵见了,顿时大喜过望,心中释然之下,眼睛眯成了月牙儿。此时见阿福低眉顺眼地退出去,他心里舒爽得笑开了花。嘿,这阿福倒也知情识趣,不枉我多年来对他的看顾。 醇香的气息,充斥王家贵的鼻腔,让他的目光都变得轻飘起来。又在席面上溜了一遍,再次确定了自己没有弄错,一只肥鸡两只腿,其中一只已搁在首席特派员碗里,另一只在陈老爷碗里,剩下来,就数自己的面前这碗里的含金量最高……,见众人都众星捧月般跟特派员说话,无人顾及自己。他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碗,抄起陶瓷勺子,匆匆搅拌几下,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滋溜溜喝了起来。 正喝得舒坦之时,他隐约听到镂花的屏风后面似乎笑出了猪叫声,可是,面前的浓汤不知加了什么,滋味实在太鲜美,酒至半醺的他,脑子里再难有其他念头。 屏风后面,躬身偷窥的阿福心满意足地收起端盘,转出后门,在游廊上轻快地走了好一段路后,他的神情才恢复正常,但那步伐却反比平时沉重许多,边走他心里边喃喃地祷告:“阿哥,只恨弟弟没本事,没法子为你申怨,但今日……也终于让王家贵这老家伙喝了弟弟一大口浓痰了!” …… 饭后,东岭上月亮出来,洒下淡淡的橙色光辉。 谢宇钲在阿福的引导下,回到阁楼。 阿福将桌上油灯点亮,又点燃了一根樟树枝放在角落陶砵里,用以驱蚊,然后便告退离去。 西边流瀑飞鸣,院落里虫鸣唧唧,窗外月辉黯淡,谢宇钲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便爬起来,清点起今天的收获来。 这刘家不愧是这山里富户,出手十分阔绰:两条小黄鱼,各重约一两,五封银元,每封十枚大洋。 谢宇钲不知道这时代的物价,也不知道这时候黄金与银元的兑换比例,但无论以哪种标准,眼前这几样东西,也已经价值不菲了。 小黄鱼的手感沉甸甸的,让人无比心安。谢宇钲拆了一封银元,拎了一枚袁大头,吹了一口气,搁在耳边听着那美妙的嗡嗡声响……一枚一枚地数,一枚一枚地听,乐此不疲。一封银元十枚,他整整数了半个小时。谢宇钲正在自嘲自己没出息的时候,他忽地发现,袁大头里还杂着其他制式的银元。 拎起一枚细细一看,发现是江西造的银元。 这银元造型浑厚庄重,字体纹饰工整大气,正面的中心,镌有一朵六瓣梅花。梅花周围,镌刻江西银币四个字,珠圈外镌中华民国和1圆字样,发行的时间就刻在珠圈外,两个字:壬子。他换算了一下,竟然是1912年。 银币背面,珠圈内镌着九角十八星徽图,珠圈外环镌英文“kiang-see”,下端镌英文币值1圆“one dollar”,两侧还各镌有花穗。 谢宇钲从来不知道这民国时期,各地还自铸钱币,在后世也只知道袁大头,金圆券,法币,铜子儿,现在,他觉得眼前这款银币的颜值,比袁大头可强得太多。 这已经不仅是一枚钱币了,它简直是工艺品。当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后,谢特派员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强迫症,美化为对铸钱工艺的欣赏。 橙色的月辉从窗外透入,洒在床上,涂得满床的金银如河汉灿烂。 约摸个把钟头后,谢特派员终于过足了瘾,又一一将它们贴身收好,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然后和衣而卧,不久困意上来,渐渐睡去。 朦胧中,村中响起一阵狗吠,谢宇钲蓦然惊起,侧耳静听了好一会儿,狗吠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大作起来。 农村谚语有云:夜半狗叫,非奸即盗。谢宇钲半点睡意也无,索性下了床,来到窗边。 远眺村中,果见几队火光在村中穿行,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土匪来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像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小山村,夜半土匪围村,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就在这当儿,黑魆魆的庭院中,摇摆的花木间,有一盏灯笼正鬼魅般向这边阁楼飘来。 谢宇钲心中大跳,悄没声息地来到桌边,将圆凳抄在手中。 再来到窗边时,灯笼已经登上阁楼的楼梯,谢宇钲从脚步声辨听出来,那是陈家仆人阿福。 第二十三章 村夜 果然,不一会儿,灯笼亮光自门缝透入,笃笃的敲了两下门,阿福恭敬地声音响起:“特派员先生,村子里进了贼。王保长带着保甲队已在搜查,护院的家丁们也已经起来了。少爷正安排他们巡夜,特地让我来知会一声,请特派员放心!” 待谢宇钲答应了,阿福转身离去。 土匪?谢宇钲怔了怔,忽地抢上前,打开门,叫住了他:“阿福哥,村中这般吵闹,我左右睡不着,不如陪你家少爷巡夜去!” 说着,也不等他作何反应,便橐橐地随他下楼。 阿福一脸懵然,见状只好引着谢宇钲来到主院。 几支火把将院内照得通明,陈清华将已家丁们分为数组,让他们擎着火把,在府内院落巡查起来。 陈清华带着两个家丁,引着谢宇钲来到厅中坐下说话。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告,进村的贼人已经被保甲队逮获,准备明天送到溪口镇上去,当壮丁卖钱。 果然,村中的狗吠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除了巡夜家丁,陈府其余人众各自散去,回屋睡觉去了。 夜籁俱寂,两人正聊着,大门外突然响起一人惨嚎:“大孝爷不好啦,大孝爷,不好啦!” 听声音,是那牛二哥。 陈清华眉头皱起,两个家丁抢到门口,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对准门外来人,斥道: “嚎什么,牛二,活得不耐烦了你?” 牛二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枯枝般的手臂一挥,拔开面前的枪口,连跌带撞地奔进门来,到了陈清华面前,气喘吁吁: “大孝爷,不好啦......” 扑进来的牛二,估计刚被人打过,而且受伤不轻。 谢宇钲抬眼一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脸上满是瘀血,眼睛一大一小,那只小眼睛还属正常,这会儿正使劲儿地眨巴着,努力向人表达出一副无辜又焦虑的心理状态;另一只大的却肿得像个桃子。鼻孔下面,挂着血丝和鼻涕。上下嘴唇也肿胀不堪,活像两根并排的香肠。他身上衣裳已被人扯得稀烂,只剩下几缕布条,勉强搭在搓衣板似的小身板上。 这会儿的牛二,整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位民国风乞丐儿啊,那宽厚肿烂的香肠嘴唇上,配着满怀渴望可怜的小眼神儿,就那么盯着你,不停放电…… 哎妈呀! 谢宇征赶紧背转过身去,怕自己被电得受不了喽。 一个家丁奔过来拽住牛二,拖开两步,另一个家丁则举起枪托砸去: “少爷福大命大,哪里不好啦?不会说人话的狗崽子,打不死你!” 这牛二本已受伤不轻,此时被这一枪托砸在后心,他整个人登时像个破口袋一样栽倒在地。 那家丁仍不罢休,扬起枪,准备继续砸,陈清华一摆手,止住了他: “住手!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胡乱打人。让人开口说话!” 然而,倒在地上的牛二却没了声息,一动不动。打人的家丁连忙俯身查看,片刻后家丁脸色苍白,手指哆嗦,指着地下,向主人禀报: “好......好像.....死了......” “什么?” 陈清华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谢宇钲与他对视一眼,弹身而起,趋前一把捞起牛二。 瘦骨嶙峋的牛二,怕是连八十斤重都没有,捞在手上,感觉好像是捞起一具轻盈的骸骨。 细看之下,只见牛二牙关紧咬,双目紧闭,谢宇钲俯下脑袋,贴耳细听,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这牛二气息尽管微弱,但心跳尚存。 谢宇钲下意识地两手交叠,放置于牛二胸骨上,正准备按压,又觉得不妥......如果是呼吸骤停,谢宇钲倒是知道,必须立即进行人工呼吸。但像这种被打得昏迷过去,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来吧,谢兄弟。我是学医的!” 旁边的陈清华说着,从谢宇钲怀里接过牛二,左手大拇指肚按在印堂,右手大拇指按掐人中,一边按压,一边扭头向着那两家丁,没好气地喝斥道:“快,倒碗温水来!” 按压多时,牛二终于长咦一声,醒了过来,陈清华喂了他半碗温水,他好歹缓过了气。 他眨眨眼睛,见面前蹲着两个人,一个是陈家少爷,另一个则是特派员,他迅速回过神来,挣扎着坐起,横过衣袖,揩拭着鼻端的血丝和鼻涕,嘴里断续说道:“哎呀,大、大孝爷,流二冒犯了,流二冒犯......” 牛二双唇肿胀,发音不准。陈清华一摆手,打断道:“行了。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地?” 听了这话,牛二脸色大变,腾地翻身,扑倒在地,语带哭音,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孝爷,大少爷,保甲队那帮混蛋,竟要去欺负刘寡妇......我、我拦不住他们,大孝爷,你可要救救她......救救她啊.....当年,孝爷你得了急煞,刘寡妇可是连夜……连夜回娘家去请郎中的……” “保…甲…队......”,陈清华瞥了瞥牛二,自言自语了一句,偏头看向谢宇钲,此时谢宇钲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向他重重点了下头,他霍地向两个家丁一挥手,“家里留一队人,其余的人全跟我走!” 不多时,牛二和两个家丁在前,陈清华和谢宇钲在中,两队持枪家丁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向刘寡妇家冲去。 月辉黯淡,队伍前面的牛二跌跌撞撞,跑得飞快,像皮影戏里的牵线纸片人儿。 牛二又慌又急,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牛二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牛二是靠着东家一点残羹、西家一点剩饭长大的。 那时候,刘寡妇还不是寡妇,她男人叫刘根。这刘根是个庄稼好把式,也是个好猎手,一对拳头也够硬。农忙时他把田地侍弄得井井有条,农闲时进山打个猎,或者找点其他副业,挣点快钱。一家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就因为牛二那死了多年的老爹,在世时,经常带刘根进山打猎,并手把手地将一身狩猎经验都传授给了他,所以,刘根对牛二很照顾。 在刘根一对拳头的庇护下,敢欺负牛二的人很少很少,那怕是牛二摸了上村的鸡偷了下村的狗。 六年前,牛二得了场急病,当时正是半夜里,刘根得讯,二话没说,背着他走了几十里山路,到山后葫洞去找郎中,好歹救回了一条命。 刘根是上山打猎时摔断了腰的,当时人就不行了,在被村民抬回来的半道上就咽了气。 刘根下葬那天,牛二哭得一塌胡涂。 这不仅仅是因为庇护他的靠山没了,也不仅仅是为了刘寡妇娘俩今后的日子发愁。 具体到底是为什么,牛二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他从那以后,便对刘寡妇母女俩上了心。每天不去她们家看看,心里就空落落的不舒坦。 天擦黑的时候,放了刘大虫一行人后,保甲队分了赏钱,保长王家贵自到陈家赴宴,几个没成家的二流子便聚在村口王麻子店里赌钱,牛二玩了两把,赢了几十个大钱,拿回家藏到灶台下,兜里只余十个大子作本钱,准备回去继续赌。 但这次没继续先前的好运气,不一会儿,十个大子就全输了。不过,牛二仍没有走,还在那里看人家赌钱,等着最后的赢家请吃。 果然,过不多久,大家的钱都归拢到了保甲队队副李大牙的口袋里。按照惯例,赢了大钱的赢家,要请所有参赌“捐献”的人吃饭。 李大牙很大方,这一顿饭不但有肉,还有酒。 问题就出现在酒上。喝了酒的李大牙,跟喝了酒的保甲队员聚在一起,就成了危险的火药桶。 第二十四章 救赎 酒醉饭饱后,李大牙忽地提起了刘寡妇,说大家不妨一起去找她玩玩。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保甲队员的同意。 牛二立即站出来反对,义正辞严、据理力争、声情并茂地反对。然而……没有卵用。 于是,牛二炸毛了。 炸毛的结果,是被李大牙揍得鼻青眼肿,连身上衣服也被撕得稀烂。 夜深人静,一众人转过几条街巷,惹得狗吠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来到刘寡妇家所在巷子,只见弯弯曲曲的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门户洞开,不时有男人放肆的嚎叫从院中传出。 隔得老远,牛二便先声夺人地喊起来:“大孝爷来啦,留学生大少爷来啦!” 刘寡妇院里,坐在板凳上的李大牙醉熏熏的,左手端起酒碗,灌了一口,吧嗒一声,将酒碗放回板凳上。扬起右手拎着的半只鸡腿,凑在油乎乎的嘴边,啃了一口,然后一边咀嚼一边拿鸡腿指着紧闭的房门,嚷道:“砸,给劳资狠狠地砸!” 屋内传出刘寡妇母女俩的哭声,两三个保甲队员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脚,去踹那房门,嘴里一边不干不净:“刘、刘家嫂子......你这门尽管结实,但早晚能踹开,识相的,快把门打开......咱们亏待不了你......” 一个家伙摇晃着身形,抬起脚有气无力地蹬在门上,房门摇晃一下,反弹力让他登登地后退数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又摇摇晃晃地上前,打着酒嗝:“这、这么俊俏的娘儿,栓什么门呀,让你守了四五年,够对得起你那死鬼男人了!” “就是,你这地闲了这么久,早、早荒了!哥几个……今天帮你松一松,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这娘们这么不知好歹,咱们把房子点了,让她娘俩变烧烤......哈哈......” 这当儿,一个背着鸟铳的队员从外面跑进来,来到李大牙面前,低声地禀报:“不,不好了,李队副,陈、陈大少爷来啦!” “谁?”李大牙打着酒嗝,犟着脖子,反问道,“你说谁?谁特么敢管兄弟们的事?” 他话音方落,一个纸片人冲了上来,直接将那报告的保甲队员撞开,一巴掌扇在李大牙面上。 “李大鸭,你个畜生!” 牛二发音不准,但此时竟也力道十足,李大牙手里的鸡腿吧嗒一声,掉在地下。 李大牙抬头一看,见是牛二,两眼霍地一睁,喝道:“牛、牛二,你特么活得不耐烦,敢、敢打老子?” 回答他的,是旁边伸来,在他眼前倏然放大的枪托,“啪”,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几个在台阶前踹门的家伙,回头一看,见十来个陈府家丁簇拥着陈家少爷,就站在几步之外。陈清华陈大少爷目光如刀,面上阴沉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几个人像老鼠见到猫似的,霎时间连酒都醒了大半,忙向旁边退开,缩着脑袋,躲避着来势汹汹的众家丁。 “畜牲!” “狗娘养的!” 陈府家丁骂骂咧咧,冲上前去拳打脚踢,保甲队员在院内抱头鼠窜,土铳梭镖丢了一地。 一个家伙趁人不注意,偷偷挪到门口,迅速往外面窜去,不想被人伸脚一绊,巴唧一下,摔了他一个狗啃泥。 他一边爬起,一边扭头,只见是洋里洋气的特派员,脸色登时大变,正要开口求饶,那特派员扬起一脚,踏上脊背,他如遭重锤砸击,叭唧一声,下巴重重磕在地面,差点儿昏厥过去。 特派员的高高在上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他,揶揄的官话响起:“在外人面前,是个孱头,在本村人面前,是只老虎,既然这么能,你又跑什么呀?” 他欲要开口辩解,但谢宇钲哪容得他说话,伸手去摘他手里鸟铳。 这保甲队员情知不妙,牢牢攥住不肯松手。谢宇钲索性将另一只脚也悬空,整个人站了上去,踩在他背心位置,用力一震,直把他踩得啊啊呼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谢宇钲抄起鸟铳,觉得份量颇重,细细打量,只见这把鸟铳倒身管细长,造型优美,机簧处还雕了花。他用铳管戳了戳脚下的家伙,笑着问:“里面装了硝药吗?” 这家伙痛得呲牙裂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硝药?没装的,呀,装了的,装了的......啊!” 山乡土话难懂,谢宇钲一时也没听清,不过,这没关系,他哈哈一笑:“到底装了没有?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既然这样,那么……”说着,谢宇钲用力扳起机簧,鸟铳在他背心重重戳了又戳,似乎是要试探着找个实在地方,“那就打一铳试试?” 脚下的家伙吓得魂飞魄散,手脚乱舞:“不用试,不用试,里面装了硝药的啊,饶命啊,特、特派员先生,早上在土地庙,我可站在最后啊......啊啊啊,饶命啊.....咳咳咳......” 牛二来到刘寡妇门前,轻轻拍了拍门扇,柔声说道:“嫂子,陈大孝爷来主吃公道啦!” 两片厚厚的香肠嘴唇张合之下,说的话含糊不清,让人听不出他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在房内响起:“是牛二兄弟吗?大少爷也来了?” “嗳,细我,细我。我是流二。嫂子,”牛二如释重负,嘿嘿笑着,“出来吧嫂子,出来谢谢大少爷!” 门开了,一个青年妇女搂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娃,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人,身上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却十分整洁干净。她揩着眼泪,探头打量院中情形,当她看到了牛二和陈清华等人,终于大着胆子,牵着女儿,迈步出来。隔着老远,刘寡妇就呜咽着向陈清华屈膝跪了下去:“谢谢,谢谢大少爷……呜呜!” 她那女娃脸上挂着珍珠般的眼泪,站在那儿,瞪着一对茫然不解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娘亲要自己跪下,便也顺从地跪了下来。 “哎,行不得,行不得。”由于隔了几步路,陈清华眼见阻拦不及,忙向跟在刘寡妇身边的牛二喊话:“拦住,哎哎,快拦住,牛二!” 牛二这时神情放松,横着两瓣香肠组成的嘴巴,笑咪咪地望着这一切,对刘寡妇的举止,并不想加以阻拦。 陈清华连忙跨前几步,扶起了跪下磕头的刘寡妇母女,同时狠狠瞪了牛二一眼。 牛二一大一小的眼睛眨巴着,讪讪地笑笑,鼻端忽地垂下一线儿血丝,他赶紧鼻子一皱一吸,滋溜一声,血丝儿缩回了鼻腔,他一脸的无奈,两块香肠嘴唇噏动: “大、大孝爷,我、我也拦不住呀.....” 陈清华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见满院跌跌撞撞的人影,保甲队员们在家丁的追逐击打下,惨叫不绝,他一张圆脸愈发阴沉。便在这时,一支冰凉的枪管倏地顶上了他后脑,李大牙的声音阴森森响起: “大少爷,什么事你都要管上一管,你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第二十五章 好枪 李大牙早就觊觎刘寡妇的姿色,李大牙不明白的是,这村里的男人,刘寡妇就唯独对牛二这废材另眼相看,经常帮他缝缝补补浆浆洗洗,这牛二有什么好?她图什么呢? 李大牙之前也曾好言好语放软身段,意图接近,但都被刘寡妇巧妙避开。好几次急恼之下,他都打算霸王硬上弓了,却让牛二有意无意带人撞破,给搅黄了。 一来二去,李大牙对刘寡妇的暗暗觊觎,由于这么久的求而不得,变得邪火上涌,心生怨愤。如今,他终于彻底失去了耐性。 今天借着酒疯,他纠集了众人,明火执仗就来了。 左邻右舍见了,吓得纷纷关门闭户,眼见今天就要如愿以偿,谁成想,这什么狗屁的留学生又出来搅和。 搞个女人,咋就这么难呢? 刚才,他被枪托砸中,加上酒劲儿上头,栽倒在地下,一时晕了过去。但是山村夜凉,地面尤甚,不一会儿,他就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生疼,一时之间,怒火熊熊燃烧,直窜上脑门,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狂躁当中。 看清院内形势后,他决定擒贼先擒王,悄悄摸出怀里的“六连响”,瞅准机会,倏地爬起,抵上了陈清华的后脑勺。 李大牙这支“六连响”,是在赣州城里一个赌坊赢来的,那赌鬼输红了眼,掏了把枪出来,押在桌上,只当十块大洋,吓得同桌几个胆小的客人嗖的一下跑得没影了。 当时李大牙也害怕,想溜却被那赌鬼叫住,赌鬼说要走可以,先賭完这一局。李大牙没奈何,只能同意。说来也是运气,那一局李大牙又赢了,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李大牙眼疾手快立刻就把枪篡到了手里。那赌鬼输得精光,本来还想耍赖拿了枪走人,可就这么晚了一步,枪就被生生抢走了,无奈何,最终哭得那个凄惨呐,简直像个娘们儿,李大牙可不管那么多,揣了“六连响”便走。 这可是把好枪,镇上的刘老爷,曾出五十块袁大头向他买。可盛世的良田美宅,乱世的好枪黄金,李大牙哪里肯卖?刘老爷不死心,仍托人多方游说。 要不是李大牙后来加入了保甲队,估计刘老爷明抢的心思都有了。 李大牙也知道,这十里八乡,惦记这支枪的,可不止一个刘老爷,最后甚至都传到山里去了,各大寨子的说客,络绎不绝,差点没把李大牙家的门坎踏烂。 原来保甲队有土铳五把,短铳一支,其余的人就只能拿梭镖大刀凑数。 在李大牙加入保甲队之前,就属保长王家贵那支包黄铜手铳最为金贵,整支手铳构件精致、造型优美,是他出了十块大洋,外加一瓶酒,从一个退休官员那里搞来的,据说是淮军时的物件,一个朋友当作收藏,送给了这位官员。 但是,这短铳,年份足是足,金贵是金贵,却和其他几支土铳一样,也是前膛装药,只能单发。 情况就是这样,这整个保甲队的火力加起来,也不是李大牙这一支枪的对手。 “一枪六响”,还是连发。 这,就是李大牙的本钱。 为了笼络李大牙,王家贵把保甲队副队长的名头扔给了他。只不过,平时保甲队仍由王家贵作主,只有王家贵不在时,保甲队才是李大牙当家。 对于这样的局面,李大牙当然不满意,动辄甩脸子给王大保长看。王大保长也只能受着。 子弹不好搞,打一发就少一发,所以李大牙轻易不开枪。现在这六连响里面,只剩下五发子弹,那一发,是去年震慑闹事的流民,对空开了一枪。 六连响还剩下五响,弹药是少了些,然而拿来镇住目前场面,却也绰绰有余了。何况,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里面还剩多少发子弹。 院内众人见李大牙制住了陈清华,无不大惊失色。 几个家丁慌忙抢来,却被李大牙厉声喝住:“站住,谁敢上来?老子一枪崩了你家少爷!” “你?你敢!” 家丁队长刘头瞋目厉斥,“我家少爷少一根寒毛,老子将你抽筋剥皮!” “哈哈,当我李大牙是吓大的?我李大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李大牙一手揽上陈清华脖子,倒拖着他让他挡住自己,警惕地左顾右盼着,慢慢往门口退去,“大不了,老子投'俏飞燕'去......别动啊,别动......你们全部给老子把枪放下!快点......” “别管我,”见家丁们纷纷将枪放下,陈清华大急,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别管我!把枪举起来!快举起来......” 话没说完,李大牙臂上用力,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牛二全神贯注地盯着李大牙的动作,一边护住刘寡妇,一边想要将她母女俩往旁边带去,不想刘寡妇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向前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李大牙慌里慌张地摆着手: “李、李兄弟,这不关大少爷的事,可千、千万不敢伤害大少爷......” 她白皙的脸上泪痕未干,嘴唇哆嗦着,楚楚可怜,李大牙嘿的裂开了嘴,露出铲子似的大门牙,对她挤眉弄眼: “你说的对,这的确不关这孙子的事,什么大少爷,我从来没看上过!这样罢,刘家嫂子......你要能尽心侍候老子一晚,我便马上放了这孙子!” 刘寡妇脸色苍白,木然地点了点头。 李大牙嘿嘿笑了起来:“你要早这样,哪用闹到如今.....大家乡里乡亲,多不好看!现下,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这村里我是待不下去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投'俏飞燕'这一条路,她是我远房亲戚,你跟我一起,去山里做个土匪婆.....怎么样?你要愿意,这就跟我一起走!” 刘寡妇眼神茫然,在李大牙催促下,就要爬起来向前行去,后面的孩子忍不住喊了声“娘……”上去一步拽住了刘寡妇的衣襟后摆。旁边牛二见李大牙退向门口,眼见就要经过家丁队长刘头的身前,灵机一动之下,赶紧上前一步,将刘寡妇拨到一边,对着李大牙戟指大骂起来:“李、李大鸭......你......你他娘凉的,快点住手!老资......” 李大牙扬起下巴,睥睨着牛二,额上瘀青在火光里分外狰狞:“牛二,瞧你个皮包骨,连饭都吃不饱,也跟老子争女人......老子现在就毙了你,也省得你他娘的到处丢人现眼.....” 李大牙说着,勒紧陈清华,右手的“六连响“倏地指向牛二,扣在扳机里的食指迅即回压。 牛二见状大惊失色,他之所以挺身而出,本意是吸引李大牙的注意,给站在李大牙侧边的刘头,制造动手的机会。 那刘头平常十分机灵,但是今天他未能及时领会牛二意图,没有作出有效配合。 牛二大急,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已完全丧失了应变能力,呆若木鸡地立在院子中央。 轰! 铳响了,声音震耳欲聋,一具血肉之躯扑通倒地。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牛二仍立在院子中央,仍呆若木鸡,他的左手还老鹰护小鸡似的护着身边的刘寡妇母女。 众人惊呆了。 陈清华脖子上的压力骤然一松,返身却见李大牙栽倒在地,身体抽搐不已,侧腹豁了个洞,泉眼般咕噜噜地冒着鲜血,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娘西匹……”,声音在门口方向响起,那儿立着一个假洋鬼子,却是那特派员先生。此时,只见他整个人犹如从烟囱里刚刚爬出,脸颊上烟熏火燎地满是一道黑一道白的印子。他手上横着一管鸟铳,铳口硝烟袅袅。 牛二和众家丁们大喜过望,他们觉得这假洋鬼子长的实在有点帅,身上的装扮,也比陈清华陈大少爷,洋气上几分。此时便见这特派员目光闪动,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歪着脑袋,掏掏耳朵: “……娘西匹,想不到这土家伙这么厉害......老资的耳朵都被震聋了!” 第二十六章 走火 土铳的硝烟味儿十分浓重,好在已是下半夜了,夜风薄凉薄凉的,频频拂过院墙上空,院内的空气,很快就又变得清新冷冽起来。 火把哔剥作响,院内忽明忽暗、影影绰绰。陈府家丁端着枪,全神贯注地警戒着,保甲队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稍动,生怕引来杀人身之祸。 谢宇钲行近陈清华身边,小声提醒道: “清华兄,这李大牙暗通土匪,罪有应得!但由此也可见,保甲队问题不小,现在,必须马上对保甲队进行整顿!” 陈清华惊魂粗定,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称是,只是脸上却愈发显得尴尬。 他自小在外读书,对乡村的诸般事务十分陌生。加上这保甲队,又是在他出国之后组建,所以,他现下根本不了解这保甲队的情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两眼一摸黑。 此刻,保甲队员们散落院内各处,一个个都低眉顺眼,对李大牙被杀,并无一人显出半分忿恨之色。这李大牙有同伙么?如果有,那该如何揪出他们呢? 而且,这保甲队十多个人,如今都在现场,只漏了一个保长王家贵。这王家贵,受邀参加陈家的晚宴,喝得醉熏熏的,早回家睡觉去了。 换句话说,这王家贵若不是喝醉睡觉了,那么现在这档子事,他到底是会出言阻止呢?还是跟着一道前来? 这保甲队,实在已经烂透了......陈清华脑里急速转动着。 此时,院内众人,还震慑于特派员悍然出手的余波中。 四乡八里,凶名在外的李大牙,居然就这么被打死了。这特派员,看上去斯斯文文,怎地出手却如此凶狠。 只有那牛二最先回过神来,抢到李大牙尸体旁边,蹲下翻看了一会,然后起身抬脚,狠狠地踢着,骂道:“畜牲,敢对大少爷不敬!可不是找死么?”说着,“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李大牙尸身上。 这时,陈府管家已闻讯赶到,问清楚因由后,心下暗叫不妙:虽说李大牙平日为非作歹,今儿又企图劫持大少爷,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但怕就怕人言可畏:这大少爷出国之前,便以好管闲事出名,这留学归来不久,又对同村人骤然痛下杀手。从长远来看,这种风评,对大少爷并无半点益处。 现在,自家少爷实不宜再出面,大包大揽了。 嗯,眼前这南京来的既是国府特派员,莫如就请他来收拾保甲队。 此时却见那国府干员蹲在李大牙尸身前,搜着什么,一时管家也没多想,上前一步拱手为礼,语气诚恳地大声说: “特派员先生,这李大牙向来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现在又暗通土匪,意图行凶杀人,今天有这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嗯,谢先生是国府干员,为民执法,天经地义,眼前这事如何处置,还请给个章程!我们好遵照办理!” 谢宇钲一心要找到李大牙那把左轮手枪,但找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此时听了管家的话,心中一动,回礼道:“老先生有命,晚辈自当遵从!” 说着,他便转身站上台阶,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言炎炎,声音愈来愈严厉:“这李大牙死有余辜!他已被本特派员就地正法!但今天这事,也暴露出我们青螺村保甲队,存在着大问题。不但不能够保境安民,而且还成了害人吃人的流氓队,恶霸队。再不严加整顿,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本特派员命令你们,马上将手里武器交上来!全部进行登记造册,然后再一一重新发放。” 谢宇钲一边说,一边拽过旁边的家丁队长刘头,朝院中一努嘴,并在他的肩头上一拍一推。 刘头刚才就见谢宇钲一边大声训话,一边频频朝自己递眼色,只是一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此时被谢宇钲这么一拍一推,又听了他最后一句话,终于恍然大悟,慌里慌张地将手里的快枪端起,指向保甲队员们,喝道:“快,快将手中的家伙交上来......你,你,还有你,狗蛋,你们两个的刀也交上来,快点!” 家丁们有样学样,纷纷端起枪,威逼着众保甲队员一一缴械。不一会儿,保甲队的武器就集中在台阶前,谢宇钲拿眼一扫,计有土铳七把,大刀五把,梭镖六支。 谢宇钲吩咐完毕,站在台阶上,目光如电,久久扫视着院内,那些獐头鼠目的保甲队员们纷纷躲避他的目光。这当儿,忽地牛二的声音在地面响起:“刘头,你、你行行好,这、这可不能收。” 闻声看去,只见牛二搂着李大牙那柄左轮,在地下打滚,躲避着家丁队长跃跃欲试的手,以免他将这枪收缴了去。 左轮?谢宇钲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斥道:“你们闹什么闹?我是特派员,都别争了,拿来,这枪先交给我保管!” 牛二听了,停止打滚,爬起来扑通一声,对着谢宇钲就跪下了,连连磕起头来:“特、特派员长官,你老人家面子广,门路多,随便弄把枪,都要比这好。这一回,你可得行行好,不要跟我一个乡巴佬抢这把枪!” 谢宇钲被当面点破心事,脸上一红,气得怒气勃发,一脚踢出,但踢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总算及时收了回来,戟出一指,对着牛二的脑袋,骂道: “抢伲妹!这是保甲队的枪,陈少爷暂时收缴上来,待保甲队整顿好了,便会重新发放!你牛二不是保甲队的人,无权留用枪支,快点交出来!当然,你也可以申请加入保甲队,只要加入了保甲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武器。但是,现在,你必须把它交出来!” 牛二听了这话,怔了怔,面黄肌瘦的脸庞上,满是狐疑和困惑,他看看谢宇钲,又看看家丁队长刘头,忽然,他整个人马上又缩成一团,将左轮牢牢搂在怀里。 眼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家丁队长刘头显得进退为难,抬头探询地看着谢宇钲。 谢宇钲瞥了牛二一眼,发现他衣不蔽体的身上,多处露出瘦骨嶙峋的身板儿,瑟瑟缩缩,模样分外可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正要放弃,他脑子里倏地冒出昨天在山里遇见的那两个日本人,心肠不由倏地一硬,板起脸,向刘头坚决地一努嘴。 刘头会意,又俯下身去,和牛二争夺起来。 牛二一边奋力争抢,一边出言求饶,他整个人像个浑身是刺,满地打滚的刺猬。那刘头则像是一只将刺猥拨过来、拨过去,却又无从下嘴的鬣狗。 争夺之中,那柄左轮多次出现在谢宇钲的视线中,这让谢宇钲愈发地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下场,将这把枪直接抢过来。 但就在这时,蓦地火光迸现,“砰”的一声,牛二搂在怀里的左轮,响了。 子弹尖啸,擦着谢宇钲的衣角飞起,叭嗒一声,击碎了檐瓦,碎瓦点点掉落,像石子样在地面弹跳滚动。 大家再一次惊呆了,呆若木鸡。 几丝衣物的焦糊气息,触及鼻蕾,谢宇钲急急检查全身,见自己衬衣的衣角被穿了个孔,破洞边缘呈灼烧状。 “娘西匹!”谢宇钲惊吓之余喃喃骂道。 与此同时,地面的牛二也啊的一声惨叫,坐了起来。只见他右手仍紧紧攥着那把左轮,左手抖抖索索伸手,掀开身上衣衫,就见他侧腹上鲜血沁出,一道血痕汩汩醒目,正是被子弹拉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牛二痛得呲牙咧嘴,挣扎着要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手中那把左轮乱划乱指,距他最近的家丁队长刘头,此时仍神情惊愕,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觉。 这时,刘寡妇惊叫一声,从几步外奔过来,蹲下身查看牛二伤势。 牛二检查之下,知道自己不过是皮外伤,心下的担心早去了大半,此刻见刘寡妇神情关切,不由得脸上喜色乍现,胸膛一挺,努力装出一副男子气概来。 但当眼珠对上台阶上的谢宇钲,他的脸色便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捂着腹部,哎呀一声,倒了下去。他眼角余光关注着几步外的特派员,当察觉到这个假洋鬼子正向自己移动脚步,他心知不妙,不顾伤痛,挣扎坐起,连滚带爬地扑向另一边的陈清华,揽住了他的双腿:“大、大孝爷,大少爷,这把枪是保甲队的,请将这把......这把枪赏给牛二,此后牛二这条命,就是大孝爷的了。鞍前马后,刀山火海,牛二决计不皱一下眉头......” 牛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恳求着,但恳求的对象却毫无反应,他不由得诧异抬头。 谢宇钲也狐疑地转身,去看陈清华。 这陈大少爷.....反应也未免太迟钝了吧...... 哔剥声中,火光忽明忽暗,却见陈清华死死盯着牛二,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涔涔的鲜血从他抚肩的掌缝里流出。 第二十七章 马帮 晨雾缭绕,鸡鸣清亮,青螺村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保长王家贵早早就被手下保甲队员喊起来了,今天要将昨夜里抓到的贼子押到溪口镇。这样的美差,可让王保长高兴坏了,刚好去顶镇上刘老爷预定的壮丁,这次这个价钱可比上次高得多。刘老爷前几天还说,若能尽快办好,另外还会赏几块银元给手下人买茶喝。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且,昨天夜里,陈少爷采纳了谢特派员的建议,对保甲队进行了裁汰和重组。 重组后的保甲队只剩下八个人,八个人中,倒有两名是陈家的家丁,他们平时不会在编,有事才会到场。这就是说,保甲队里王家贵能管辖的,包括他自己在内,实际上只有六个人。 人数虽然少了,但陈少爷说了,饷钱不变。村里原先出多少钱粮,现在照样出多少钱粮。这样一来,实际上每位成员的待遇,反而上升了些。外快也能分得多些。 另外,令王家贵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牛二这个半条命的,也被清华少爷塞进了保甲队,任副队长,统领两名队员,其中一个是柱子。这样一来,王家贵作为队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名能叫得动的手下。 昨夜,李大牙死了,他那支“六连响”,在牛二手里走火,擦伤了留学生大少爷的肩膀。 众人纷纷对牛二怒目而视,牛二立即作揖躬身忙不迭地赔不是,好牛二,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就揣着“六连响“一溜小跑地回了家去,去拿家里祖传的刀伤药。留下家丁队长刘头他们在陈大少爷身旁来回踱步,担心不已。 牛家祖上,本是明清之际的大汉奸吴三桂军中的医官,医术极其高明。那吴三桂先是引狼入室,为满清夺了明朝的天下,受封平西王,封地云南。不久,康熙登基,实行削藩,逼反了吴三桂。开始时,清廷节节败退,吴三桂的兵锋一度割裂半壁。后来湖广战场失利,牛家先祖与大队失散,流落到这罗霄山中,在这青螺村安顿下来。 牛家祖传的刀伤药和正骨术,在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牛二父母双亡后,他也正是靠着这点祖荫,加上刘家兄长的庇护,才勉强活下来,并不致于受外人欺凌太过。 待给大少爷包扎停当,陈清华想起那支“六连响“,牛二吱吱唔唔地说,刚才心急之下,也不晓得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见他死猪不怕开心烫的样儿,陈清华也无语了,只能一脸无奈地看着谢宇钲。 谢宇钲见状,知道暂时是别想搞到这支枪了。虽然心下不快,也只好就此揭过。 今天一大早,牛二就带着柱子两人,在村里巡逻开了。 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牛二仨人,还特地在王家贵家门附近,走了数个来回。见他那耀武扬威的样儿,王家贵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了他腰间那把左轮,王家贵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直接将手里的饭碗墩在桌上,倒把他婆娘吓得不轻,以为自个儿又哪里招惹上他了。 王家贵瞪着牛二仨人的身影,恨恨地想,混蛋,得了李大牙这支枪,居然都不知道拿来孝敬他老表叔。这个挨千刀的,看以后怎么收拾你。 现在,吃过早饭的王家贵,早带着他能叫得动的三名手下,押着壮丁,在村口上了竹筏,往溪口镇去了。 日头一竿子高的时候,村后的土地庙方向忽然变得人声嘈杂,其间夹杂着萧萧马鸣。陈清华告诉谢宇钲,山里人盼望已久的马帮,今天,总算来了。 这支马帮的头领刘大疤是旧识,在这罗霄山脉方圆几百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次,他们是从粤省北上的,会在青螺村逗留一天两天,然后还会继续往北走。也就是说,马帮登程上路的时候,谢宇钲也可以随着一起离开。 谢宇钲自然喜出望外,便随着陈清华去找那马帮的头领。 来到土地庙前,见了长达半里地的地摊儿,谢宇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帮客们带来了山外的货物,主打的是生活必需品,像盐巴啦布匹啦,有男人们喜欢的东西比如烟丝啦酒类啦,有女人喜欢的胭脂腮红啦针头线脑啦,还有顽童们喜欢的拨浪鼓呀翻跟头小人呀之类的玩具.....琳琅满目,花样繁多,令人应接不暇。 马帮客们出售山里亟需的物品,同时也收购山里出产的山货。 喜出望外的村民们,纷纷把自己平时打的各种山货从家里翻出来,提着抬着挑着推着来交易......马帮客的到来,为深山里的村寨带来了奇妙的活力。用那些经常往来山里山外见过大世面的厉害脚色的话来说,这等热闹繁忙的场面,别说衡阳城和赣州府,就是那省府南昌、大埠武汉的寻常街市,那也是远远比不上。 见谢宇钲脸上满是讶异,陈清华难掩嘴角的笑意。 这些马帮客们,每次都是满载而来,满载而去。 在陈清华的记忆中,幼年时他和玩伴们仅有的一点零花钱,会在马帮到达的半天时间内,全部跑到马帮客们的口袋里去。 然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便终日在这些地摊之间留连嬉戏,直到数天后恋恋不舍地目送马帮商队扬长而去。 随着马铃渐行渐远渐无声,面对漫道如铁的山路,孩子们总是失了魂似的怅然若失。 这些马帮客和他们带来的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给幼年陈清华带来无尽欢愉的同时,也给他插上想象的翅膀,越过巍巍罗霄,飞到那繁华无比的山外世界。 路两边都是摊位,没走上几步,几个马帮客就认出了陈清华,一个个笑逐颜开,纷纷招呼: “哎呀,这不是陈家大少爷吗,这些年都跑哪儿去啦?没见个影。”“呀,都长成大人模样了!”“大少爷,快过来,快过来,瞧瞧我这从广州进的货,包你喜欢!” 这当儿,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得了吧你们几个,就你们淘的那点广货,也敢在大少爷面前显摆,羞不羞啊你!大少爷,我从香江带了点南洋燕窝、爪哇干果,帮我品鉴品鉴!”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只见他眉额上一道硕大的刀疤,头上的蓝布巾也不能完全遮住,身上的对襟褂儿补丁摞着补丁,腰带上别着匕首短铳,脚下套一双千层底布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精明强悍之气。 这汉子一边向陈清华打过招呼,一边舀起一勺红沙糖,倒进硕大的秤盘里,然后一手拎秤,一手调整着秤铊的位置。就见那秤杆尾高高翘起。他咂着嘴,对摊子前的两个妇女嚷道: “价钱明讲,足斤足两。两位大姐看好了,我刘大疤的秤头,可是毫厘不差,跟我刘大疤买东西,你就放一万个心。” 第二十八章 场面 这大疤刘的摊档用两片草席铺地,上面摆着洋钉、洋布、玻璃洋灯盏、玻璃西洋小镜之类的商品......另有三个鼓形的藤筐大陶罐一字儿排开,一个盛着满得冒尖儿的红沙糖,一个盛着白莹莹的块状盐巴,还一个藤筐大陶罐封了盖,陶罐上贴了张红纸,上书一个“酒“字。 那两个买红沙糖的妇女见陈清华过来,笑着招呼:“留学生大少爷来啦?”边说边避到边上,让出一块地方。其中一个妇女打趣摊主:“不用看,不用看。咱们大少爷在这,你刘大疤敢耍滑头,下次就不用来啦!” “那是,那是!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们大少爷眼里搀不下沙子。大少爷就像这秤上定盘的星,有大少爷在,外路人别想欺负咱们上山人,咱山里百姓,也不会去为难来路客。堂堂正正,平平和和,那才叫一个长长久久。” 刘大疤呵呵笑着,称好红沙糖,匆匆放下称,转身就将身后的两个大箱子推了出来,掀开箱盖,从里面捧了大小几个纸包,奉到陈清华和谢宇钲等人手上:“大少爷,这位先生,看看,这是龙牙盏,这是槟城的槟榔,这是泗水的芒果干......” 待众人分别接了,刘大疤又抠抠索索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包洋烟,弹出几支,首先奉在陈清华面前,陈清华摆了摆手,他呵呵笑了: “大少爷还是没学上抽烟呐?还是不抽好!不抽好!大少爷,小的前年冬上,就听人说大少爷这些年东渡日本求学,小的好生仰慕......当年孙国父和他的同盟会,包括如今南京的常委员长,这多少豪杰,那都是在东洋地面上求学.....大少爷现今学成归来,万里前程,也只在指掌之间.....大少爷,你身边这位先生器宇不凡,是和你一同回来的朋友罢?这位先生抽烟吗,来一支,来一支。” 谢宇钲微笑着拒绝了,陈府几个家丁里虽有几个会抽的,但不大敢当陈清华的面抽。何况,看这刘大疤那模样,根本就没打算给下人们派发。不过,家丁中也有两个烟鬼,他们一看烟盒上的招牌图画,心道,好家伙,竟然是老刀牌,这可是好烟。 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道:“哟,刘老板,好久不见哪,哟,生意兴隆呢!” 听声音,众人知道,村里的泼皮牛二,带着两三个护圳队的驾到了。 只见那牛二今天倒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用了什么药,昨晚脸上被打得肿得像个猪头,这才一晚上过去,就恢复了许多,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了,身上的破衣烂衫也不见了,换上了蓝布衣裳配红腰带,瘦还是那么瘦,但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也正经多了。只是,他左手臂上缠绕着的一条花纹斑斓的蛇,又让他整个人带上了几分邪性。 “哟,刘老板,你这可是好烟呐……”就见这时候牛二老大不客气地挤到摊前,伸出枯瘦的手,先将左手把玩的的毒蛇尾巴捋到旁边,空出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从刘大疤手上烟盒攥了两支香烟,抽出来,掷了一支,叼在嘴上,紧接着他叼着烟的嘴巴里就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唔唔,刘老板,多一支,多了一支......”说着,便要将多的那支烟递还回去。 刘大疤脸上眉花眼笑,一摆手,一撇嘴: “嗳,牛二哥,多一支你就拿着。一支烟,客气什么?” “哎呀,还是刘老板场面!”牛二叼着烟,嘿嘿笑了,顺手将多的那支烟别在耳后。刘大疤却似乎并未听到他这句话,早转过头去,奉承起端详燕窝的陈清华来。 牛二由于没有火点烟,又不好意思向正忙着的刘大疤要洋火,只好取下嘴上的烟,横着在鼻沿来回嗅着,旁边谢宇钲见了打趣道: “牛二哥,这烟不错吧?” “那是,老刀牌,谢先生,你知道,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洋烟。”牛二眯起了眼睛,一脸陶醉。 土地庙前人声嘈杂、尘土飞扬,这深山里民间商业的蓬勃生机,让谢宇钲感慨无限。 此时,就听那刘大疤说:“大少爷,您看,这地道的龙牙盏,国内可是不多见,是我特地给令堂大人捎带的!” “难得刘老板有心!”陈清华放下手里的燕窝,左右看了看,“刘老板,你们马帮打算摆几天摊?什么时候去汤湖圩?” “大少爷,这一次马帮带的货虽不少,但大多都是汤湖圩那边定下的,所以,这次在村里只摆一天摊儿,明儿就得上路。怎么啦?大少爷,有事?” 陈清华瞥了刘大疤一眼,看了看身边的谢宇钲,笑着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有朋友要去汤湖圩,你知道,山外来的,不熟路,跟你们一起我才放心!” “这……”刘大疤咂咂嘴,似是有些为难,“这我得问问大东家。不过,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的人,我信得过。我跟大东家说说,应该没问题。” 见刘大疤答应下来,陈清华微笑着,指了指摊子上的燕窝:“这几盒成色不错,刘老板费心了,回头送到家里去吧。” “嗳,嗳,好,好。我马上包好。”刘大疤点头哈腰,喜形于色。 见他这副老江湖做派,又答应愿意让自己随行,谢宇钲心中轻松许多,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偏头一看,却是牛二。 只见牛二神秘兮兮:“谢先生,借一步说话!”说着便退了几步,离开人群。 谢宇钲有些奇怪,跟着他走到旁边,不解地问:“什么事,牛二哥?” “谢先生,帮我个忙。”牛二左右瞟了瞟,挤出个笑容,扬起左臂上的蛇,小声道,“这蛇煮的汤,对身体可有益处了,卖给你,只要一块大洋。怎么样?” 随着他抬起胳膊,那条毒蛇缠绕着,腾身昂首,怒气勃然,频频吐着猩红的信子。 谢宇钲一眼就认出,这是条剧毒的蛇,见牛二有恃无恐地把玩,知道他肯定已经在它身上做过手脚,然而出于对这类冷血动物的天然反感,还是不由自主地稍稍避开了些,不满地皱起眉头。 第二十九章 租枪 帮忙?帮什么忙?谢宇钲的目光,又不由自地瞟了牛二腰间的左轮一眼,但迅即移开,挪到远近的摊位上逡巡。 几步外有一个玩具摊子,正被一大帮孩童围得水泄不通。 摊主是个后生,约摸十七八岁,他手里攥着一个陶瓷的小鸟儿,对一个年轻妇女说:“哎呀,天地良心,这个水雕子在广州进货就要三五十文,这走了两千里山路,只卖你七十文钱,哪里贵了,好罢,好罢,看孩子确实喜欢,这位大姐,我就再让两文钱,怎么样?” 那个女人穿一身碎花布衣服,听这了这话,啐了一口:“一个小孩子家玩的玩意,也敢开这么高的价,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心肠就这么黑呢你?”她边说边抄起孩子的手,“走,咱们回去,娘让你阿爸做弓箭给你玩!” “我不要弓箭,我就要这个!”孩子哭闹着。这是个约摸五六岁的男孩,虎头虎脑的,穿的还算整洁,他一边甩开母亲的手,一边横起胳膊,用衣袖将鼻前两道浑稠的液体使劲一揩,小嘴嘟起:“娘,我就想要这个!” 谢宇钲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一人一蛇:“牛二哥,我不喜欢吃野味,如果我说,不要这条蛇呢?你是不是就要拿它螫我?” “特派员说哪里话?牛二怎么敢?”牛二伸手将蛇头按下。 “那我就不要!”谢宇钲不假思索,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为什么呀?这条蛇煮的汤清肝明目,比什么都补,便、便宜卖给你,只要半块大洋,特派员先生。”牛二满脸困惑和惶急。 “嘿嘿……”旁边跟着的保甲队员忍俊不禁,连那闷棍柱子嘴角也浮上笑容,一个个心道,这特派员虽是山外来的,可不好糊弄。 牛二手上这条凶名赫赫的毒蛇,在昨儿下午落到牛二手里后,事情就往令人哭笑不得的境地滑去。 先是它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毒牙被牛二用小刀撬掉,然后发现它还想咬人,牛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就又把它满嘴的牙剔得干干净净。 这也就是说,现在,它已经被搞得没地儿找牙了。 然后,牛二又不管不顾地在溪水里将它洗了又洗,涮了又涮,说要将它的胆剐出来生吞,说有清肝明目的功效。后来,牛二想了想认为还是煮蛇汤好喝,才暂时放过了它。 今天一早起来,牛二就又拿它出了门,从村头耍到村尾。想咬人咬不了,想逃跑逃不掉。如今这条毒蛇貌似仍不甘心屈服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两点细小眼睛仍凶光毕露,可实际上它也就跟一条草绳差不多。一条毒蛇,没了牙齿,再虚张声势,也不过是人手里还活着的下酒菜罢了。 “看样子,你要钱急用啊!牛二哥。”谢宇钲心里奇怪,哪里不对呀。 “是的,急用。特派员帮个忙呗。” 怎么回事,不对呀?谢宇钲再次打量不远处那个玩具摊子,忽地发现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却是那面貌姣好的刘寡妇,正牵着她女儿站在人群里围观呢。 这一下子,谢宇钲心里豁然开朗,眼前浮现昨夜牛二抢夺李大牙那把左轮时,那满地打滚耍泼的狠劲儿,不由暗笑:山不转水转,娘西匹,你个泼皮,今儿可撞在我手里了。 理顺了来龙去脉后,于钲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家伙,右手在兜里摩挲着几块大洋,慢条斯理地说:“牛二哥,昨天晚上,还是我救了你,你本来就欠我一条命呢!今儿,你又要借钱,我呢……我也总不能一直帮你!” “……”,牛二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脸上越来越焦急,眼见都快绝望了,谢宇钲才笑着说:“帮忙是相互的,牛二哥。”说完,谢宇钲用目光戳了戳他腰间的那把左轮,“这把枪转让给我,怎么样?” “你要枪做什么?”牛二倏地伸手,条件反射般地护住腰间,眼睛狐疑盯着谢宇钲,显得很是纠结。 “做什么?嘿嘿,牛二哥,这混民国,这左轮可是标配呀,要不然,怎么好意思出门?” “你、你说什么?”牛二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认识谢宇钲似的。 “嗨,没什么。不瞒你说,牛二哥,我晚上怕鬼,枪镇邪!有它傍身睡得香!”谢宇钲见牛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分外纠结,他心下好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玩具摊子,渐渐地眉头皱起,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就在他要转身而走的一瞬间,牛二松口了: “你真要喜欢这枪,我可以租给你,让你睡个好觉。”说着,他伸出三个指头,“一天三块大洋,怎么样?” “租?也行呢,不过,三块大洋可太贵了。”谢宇钲停下脚步,笑了笑,“三块大洋,租三天还差不多。”谢宇钲扬了扬眉,微笑道。卖方市场已转为买方市场,这种感觉,很是不错。 “我说的是三块大洋一天,你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怎么能租三天呢?”牛二伸出个指头,加重语气说,“一个晚上就三块大洋。要不然……钱是你的钱枪还是我的枪。” “一天我只能出一块大洋。可以的话,钱成了你的钱,枪最后还是你的枪。” “嗯……好罢,但子弹不算,少一发子弹,就得多付十块大洋。” “成交!牛二哥。” 这是一支柯尔特左轮手枪,枪把上的护木都已磨损严重,枪管膛线也快磨平了。另外,鼓形的弹巢和枪管之间的空隙比较大,这也是转轮枪最让人诟病的地方:气密性不足。 六连响在谢宇钲手里翻来覆去,牛二全程目不转睛地凑前盯着,两只手佝着,离谢宇钲手掌不过尺余远,他那模样,好似生怕一不小心,这枪就会不翼而飞似的。 谢宇钲将牛二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下好笑,打开弹巢一看,里面静静躺着四发黄澄澄的子弹。 啪的一声合上,食指挑在扳机护圈里,甩动起来,手枪呼呼转圈。 这一招在影视上学来的动作,让牛二几人看呆了眼。 转了两圈,谢宇钲忽地定住枪把,哈哈一笑:“枪是好枪,就是有些旧了......子弹也不好找.....”说着,将左轮顺手往腰间一插,“来,牛二哥,这是一块大洋,一天租金,你可收好啰。” 牛二一把抢过大洋,刚要转身离去,却又顿住脚:“哎,好像不对耶,你还没交押金呢。再说了,特派员,你明早就跟着这大疤刘的马帮登程上路,那这枪……” “不是说好了么?一天一块大洋,至于押金么,我整个人押给你,我走到哪。你人也可以跟到哪。反正一天一块大洋,怎么,有问题?” “啊?”牛二大惊失色,伸手来夺,“那这枪我不租了。” “哎,我说牛二哥,你可想好了,一天一块,一个月就三十块。三十块大洋。这么好的事,到哪里找去?”谢宇钲挥手挡开两根柴棍似的手臂,边往外走,边呵呵笑道。 第三十章 刺客 马帮为这个小山村,带来了奇妙的活力,土地庙前成了人和货物的海洋,欢乐的海洋。 随着日头升得越来越高,不但附近村寨的山民前来赶集,就连十多里外的山里,也有不少人得到消息,挑担肩捆,陆陆续续、络绎不绝地从崇山峻岭之间冒出,来到青螺村的土地庙前,汇入人潮声海。 陈清华陪谢宇钲正逛着,忽然有家仆来找,对他耳语一番,只见陈清华的神色越听越凝重。 “清华兄,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家仆的话音刚落,谢宇钲关切的声音就在他身边响起。 陈清华对谢宇钲笑了笑:“哦,山里的矿上出了点事情,我这就得赶去。不知谢兄可有兴趣,也一起去矿上看看?” “哦?矿上?矿上不是有你的日本同学在打理么?”谢宇钲的目光从附近一个耍杂技卖玩具的摊主身上收回,瞥了陈清华一眼。 “是的。那矿上的诸般事宜,还挺烦杂,幸好有敝人在日本的老师藤原先生,和一些同学帮忙料理,不然,我就没这么清闲了。”陈清华的目光已越过面前的集市,落在莽莽群山之上,显得忧心忡忡。 “藤原先生?日本同学?” 谢宇钲闻言,眼前迅即浮现出自己在山里遭遇的那对日本雌雄大盗,一时间心下大跳,左右瞥了瞥,但见眼前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嘈杂不已,右手悄然摸向腰间,待手掌触及柯尔特的柄木,他心下才稍稍安定,强颜笑了笑, “不好意思,清华兄,我不喜欢东洋人,矿上既是有急事,清华兄可速速前去处理,我就在这集市上逛逛,跟马帮的人熟悉熟悉,免得明天去汤湖圩时,同伴之间无话可说,一路尴尬!” 陈清华收回目光,有些奇怪地看了谢宇钲一眼,但也没多想,随口应道: “那好罢,阿福,你就别跟我去了,你在家,陪陪特派员,随便逛逛。”说到这儿,他又提高声音对不远处的牛二等人喊道,“牛二,你过来。“待牛二屁颠屁颠地跑来,他又快速吩咐道:“牛二,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山里,你和柱子几个,陪着特派员,到了饭点,就回家去吃饭,听到没?” “嗳,好咧。”牛二手上捏着的一个竹节小人儿,那小人儿正不知疲惫地翻着跟头。他听了中午可到陈府吃饭,脸上嬉笑的神情迅即一敛,将瘦弱的胸脯一挺,“大少爷,你就放心好了,有我陪着特派员,丢不了。” 伲嘛?丢不了?几个意思? 谢宇钲听了牛二这话,心里一下子变得颇不舒坦起来,看了看牛二,又看看主人陈清华,见他们面上并无异样,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过敏! 陈清华带人匆匆往山里去了,谢宇钲在阿福和牛二等人的陪同下,在土地庙前闲逛着。 阿福是个忠仆,陪伴客人尽心尽责,牛二是个泼皮,言行搞笑,不时打趣跟在身边的闷棍柱子,拿青螺村的村花梨花姑娘说事。看得出来,牛二对这闷棍很有些羡慕嫉妒恨。 逛了一会儿,眼前是形形色色的地摊货物、饱经风霜颇有江湖意味的马帮客、笑得花儿般灿烂的孩童、老实巴交的村民们,天顶是越来越炎热的夏阳,心中装着事的谢宇钲很快就变得心神不宁。 便要求牛二带着到村里面走走,意在熟悉地形,以防万一。 牛二早将手里的翻跟斗小人儿送给了刘寡妇的女儿,听了这话,自无不允。 几个人又在村里搞起了巡逻,村前村后,村左村右,都走了个遍。 青螺村虽是山乡僻壤,倒也有几个读书人,居然将村周的一些小景致,也附庸风雅地凑出了“青螺八景”。 其中有三两处地方,还很有些野趣,不免多徜徉留连了一会儿,待得村里村外走遍,已是上午十点过后了。 几个人来到村口,在王麻子店前凉篷下,坐了歇息。 掌柜王麻子一听眼前的年轻人,就是昨儿在圳头让溪口刘家吃瘪的国府特派员,马上大声呼唤在菜园锄土的婆娘回来。 让她烧一壶开水,自己喜孜孜地将珍藏的陶瓷茶具奉出,泡了上好的罗霄绿茶,又端出些山果点心,招待起来。 品茗谈天之际,篱墙后转出一个年约五旬的跛子,捧着一个黄牛皮囊行来,经过店前,被牛二叫住。 原来这是村里的哑巴铁匠,一手祖传的手艺相当出色,方圆百里都是晓得的。 牛二闲来无事,起心逗弄地嚷嚷道:“喂,哑巴,打开你那宝贝皮囊给我们看看啊。” 哑巴扭过头,颇不乐意。旁边王麻子立马窜上前去,训斥道: “眼前儿这位,便是昨儿主持公道的国府特派员,别有眼不识贵人。跟我进来吧你。”说着,将他拽进茶棚。 哑巴铁匠无奈何,只好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上前,将皮囊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铁器展示给众人观看。 皮囊里面装着的,主要是铁马掌和辔头配件,另有十来柄闪着幽光的匕首,七八枚铁拳,三两副抓钩。 谢宇钲见了那些匕首,眼前一亮,见其中一枚造型修长,柄上镶了两片软木,十分合眼,不由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把玩,琢磨着可以留下防身。 牛二见谢宇钲这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眼珠子一转,从兜里摸出两个铜板,拍在哑巴手里,然后将桌上皮囊卷起,朝哑巴怀里胡乱一塞,挥了挥手:“看你也挺忙的,走罢,走罢!” 哑巴傻眼了。这些铁器,是那些土地庙前摆摊的马帮客特别定制的,每一件都早交了定金的。如今眼见就要少上一件,哑巴不知怎么办好。 牛二哪里管这么多,将脸一板,向身后柱子一招手,两人上前,将哑巴连推带搡,轰出茶棚。 哑巴抱着皮囊,站在外面,咿咿呀呀,不肯挪步。 王麻子见状,快步走出去,将哑巴扯到旁边,小声劝道:“这南京来的特派员,可是个大官。能看上你的东西,那是多大脸面。再说了,那溪口刘家,财势大吧?昨儿还不是一样,老老实实,交钱赎人。你还是走吧,牛二刚干上保甲队,劲头正足,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万一惹得他们不高兴,随便安你个罪名,把你投到县大牢里,那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还是赶紧走吧。” 哑巴听了,神色一凛,赶紧点头,刚准备离开,就听后面传来牛二的声音:“等等!” 哑巴的脸嗖的一下,变得苍白。 却见牛二趾高气扬地步出茶棚,将一块光闪闪的大洋抛来,笑骂道,“想不到你哑巴手里出来的东西,也能让南京国府特派员看上,来,特派员看赏,去罢。” 这一下子,哑巴铁匠才笑逐颜开,再三向牛二点头哈腰,对着谢宇钲千恩万谢。牛二笑骂着,扬脚踢了他几下,他才乐滋滋地去了。 夏日炎炎,几个人饮茶谈天,正无聊间,陈府家丁找来,说是溪口刘可钧派管家送地契和抚恤金来了,同时请求面见特派员。 一干人回到陈府,那管家正由陈父陪着,在客厅说话。见谢宇钲回来,两人都喜出望外。 “特、特派员回来啦?”管家上前,双手呈上一份清单和一份请柬。 谢宇钲接过一看,见清单上面列着对受伤人员的赔偿抚恤,金额还比较优渥,请柬上写了些客气话,却是刘可钧邀请特派员,在得闲时莅临溪口,去住上两天。 谢宇钲看完,笑着请管家转告刘二爷,说有空闲的时候,自己会和清华少爷一起去的。 管家听了,不禁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去了。 下午,陈母带了几个大娘,来给谢宇钲裁制衣服。谢宇钲趁机拜托陈母缝制两个布包,准备拿来收纳刘可钧送的几封银元。 陈母马上命人取了两条布褡裢来,并协助谢宇钲将那几封银元拆开,一一嵌进褡裢里。 直到这时,谢宇钲才知道,民国以前的人们,大都用这种褡裢来收纳银元铜板的。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古时的人们出门,不少人就以这种方式,随身携带金银。 这些大娘惯于女红,又得了陈母嘱咐,一个个飞针走线,眼见日影西斜,天渐渐黑了,两套长衫衣裤,便已做成。 这时候,土地庙前的暄嚣也渐渐小了下来,马帮客们正纷纷收拾摊档,搭起大大小小帐篷,准备喂马做饭过夜的事宜。 不久,土地庙方向燃起了一堆堆煹火,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青螺村的天空。 陈家客厅内外,早早就掌上了灯,进山办事的清华少爷仍未回来,陈父又叫来几个村老,陪着特派员用晚膳。 今天下午,陈府家丁队长刘头和牛二走遍村内,给受伤的村民一一发放汤药费和抚恤金,村人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特派员,更是千恩万谢。眼前这些个受邀来就餐的村人,难以按捺心中感激,一个个轮番上前敬酒,特派员勉力喝了几盅,迅速眼花耳热,霞飞双颊。 陈父和牛二见状,纷纷挺身而出,挡酒护驾。众人不敢勉强,只好殃殃然地散开,各自归位,继续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吃喝得好不快活。 筵席久久不散。 谢宇钲心里一直惦记着明早的行程,早早借故离席,回到阁楼休息。 睡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松柏茂密的山冈,又遇上了那两个日本人,打斗中一个日本人掏出了枪,向他扣动扳机。 嘭嘭嘭嘭,枪响了。 谢宇钲清晰地看见枪口焰光闪现再闪现,金黄的弹头一颗接一颗从枪口射出,在空气中急速旋转着,激起一股股湍流,直向自己袭来。 他来不及躲闪,倏然惊醒。 夜已经深了,外面院落里虫鸣唧唧,西窗近山处流泉飞瀑溅鸣。感觉到身下床板平稳,谢宇钲心里才踏实了些,缓了口气。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屋角亮着一个香头般的红点时明时暗,那是点燃了用以驱蚊的樟木枝,正在花架上的陶钵里,发出淡淡的幽香。 就在这时候,室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一下子让谢宇钲毛骨悚然。 因为这阁楼的地板,是由一块块杉树木板铺成,现在发出的这声响,是因为其中有某块较薄的木板受重过大,微微下陷,而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极细极微,持续时间也极其短暂,又淹没在阁楼外鸣泉飞瀑和虫鸣声里,谢宇钲本来是不会察觉到的。 但此时此刻,他刚从恶梦中猝醒,回想这两天来的遭遇,感到自己实在侥幸,自然后怕不已,在这神志冷醒的当口,这细微声音落入耳内,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室内有人! 第三十一章 缠斗 室内静得可怕。 时间似乎也停止了。 视线里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大团稠得化不开的墨迹。 谢宇钲悄然伸手,摸向身边,但连摸两下,都没摸到那只左轮,正待扩大搜索范围,这时,角落里那樟木蚊香的红火点儿倏地一暗,它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定睛一看,挡在它面前的,是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人形轮廓。 这人形轮廓急剧放大,直向床上扑来。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一道雪光骤起,触目惊心。 谢宇钲吓得呀的一声大叫,只来得及打一滚,这道雪光就扎上了他腰侧,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这是一柄匕首,正中谢宇钲腰眼附近。 但这一击,却没有凑效。袭击者马上变扎为划。谢宇钲心下大骇,身形滚动,试图避开,可仍然感觉到那刀锋在自己腰间划了道弧线。 然而,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来不及细想因由,这时那匕首夹带着风声,再次刺到。 谢宇钲这时右手触碰到一个竹枕头,不假思索,连忙抄起,双手持着,向后砸挡。 只听噗的一声响,锋刃深深扎进枕头的竹篾之间,袭击者察觉到不对劲,匕首急往回拔。 谢宇钲此时心慌意乱,但也情知不能让刀拔出,双手凭感觉将竹枕头随刀送去。 袭击者将刀一拔,发觉竟然没有拔出,便往旁边挑甩,试图摆脱枕头。谢宇钲哪里肯放,将手中枕头如影随形地跟上,同时,又腾出一手,去抢夺匕首。 黑暗之中,不见五指,打斗的双方全凭感觉。谢宇钲的手掌倏地碰到袭击者的手腕,连忙一把攥住,触感滑嫩细腻-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他一边死死攥紧她持刀的手腕,一边将右手的枕头配合,将对方的手,直往床板上磕去。 连磕几下,终于成功。只听叮的一声轻脆声响,那匕首连带着竹枕头,滚出床沿,啪嗒一声,掉落地面。 这次反击,为谢宇钲争取到了一点应对的时间。 黑暗中听声音,袭击者貌似已经飞身下床,似要去摸地面上的匕首。 慌得谢宇钲连滚带爬,好歹躲到了窗边。 惊慌之间,谢宇钲的赤脚触碰到一冰凉硬物:是那支柯尔特。他大喜过望,不管三七二十一,屈身抄起柯尔特,对着床外攻击者的方向,立即就搂了火。 轰! 枪口方向上,不见袭击者。子弹击在室内中央的木桌上,叭的一声,将上面一只茶杯击得粉碎。 骤然迸发的枪焰,照亮了黯黝黝的阁楼,也照亮了袭击者的面貌和身形。 只见来人身形高挑,长发如云,姣好秀丽的面容上满是狠戾之气---正是一天多前,在山里遇上的那个日本女人。 这个日本女人极其剽悍,此时她虽只余赤手空拳,却也毫不畏惧,趁着枪焰闪现的瞬间,抄起角落里那个花架,唿的一声响,就向床上的谢宇钲投掷过来。 枪焰陡然闪现,遽然消失,室内复归黑暗。花架掷来的速度极快,带着一股风声。 谢宇钲连闪带躲,可还是被它砸在持枪的那只手上,手腕奇痛无比,柯尔特左轮咚的一声掉落床板,似乎还滚动了一下。 花架接着就撞上窗台,蓬的一声,简陋的窗扉被撞得飞起,花架子嵌在窗上,摇晃几下,终于尾巴一晃,喳的一声,掉落下去,在外面院落的地面上,跌了个粉碎。 在这一瞬间,借着外面淡漠的微光,谢宇钲看到那支柯尔特,它就躺在不远的床沿上。随着窗扉急开快合,枪的准星上,微芒一闪即没。 谢宇钲连忙再次屈身,伸出左手,凭着印象,在黑暗中摸向那把柯尔特。就在这当儿,一道更大更迅猛的风声,在室内响起,腾空掠来。 黑暗中不见五指,谢宇钲情知不妙,但那个日本女人猱身飞扑过来,速度和力道都极其霸道。咚的一声闷响,却是她屈起的长腿膝盖,狠狠地磕上了谢宇钲的胸膛。 这凌厉狠辣的一击,直撞得谢宇钲胸腹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涌上口腔。 谢宇钲整个人被撞得仰面后倒,身体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上,木板墙发出咔嚓一声,显是断了一块或两块木板。 谢宇钲支撑不住身体,肩背摩擦着木板墙壁侧倾下滑,重重摔在床上。 他的胸口如遭锤击一般,气闷得喘不过气来,肩背和右腕都火辣辣生疼,谢宇钲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立即爬起,并迅速将左腰上的匕首掏出来。 可此时他的反应,已经变得非常迟钝,手刚摸到腰间,那日本女人已大力跃起,整个人在他上方重重下坠。 光听风声谢宇钲也知道,她整个人的重量,马上就要踩踏在自己胸腹之间了。 这时,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和机灵,谢宇钲的双腿本能地倏地屈起,向上斜着一蹬。 这一蹬,也不知道蹬在这日本女人哪里,黑暗中只听她尖叫一声,重重摔在谢宇钲身边的木板床上,床板剧烈震动,几乎将谢宇钲的身体完全弹起。 谢宇钲这时再不敢迟疑,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却发现这会儿那柄匕首早已不知去向,只好大力吸了一口气,嘴里发出霍的一声低吼,侧过身体,两手揪住来不及反应的日本女人,一个翻身,骑了上去。 黑暗中,日本女人娇声怒叱,双手倏出,奋力招架,迅速将谢宇钲掀翻,自己反过来骑在他身上。 这日本女人格斗技巧娴熟,更兼心狠手辣,初期牢牢地占据了上风。 胸腹的闷痛,让谢宇钲的反应大打折扣,但好在男性的体重和力气稍占优势。如此一来,一时之间,两人像两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一起,滚过来,滚过去,倒斗了个势均力敌。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缠斗。 肢体互缠,头颈相交,磕碰有声;肌肤相亲,衣衫厮磨,窸窣可闻。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攻击随时需要转变为积极的防御,防御也在可能时立即化为凌厉的杀招。 敌与我、生与死的争斗,就以这貌似旖旎香艳、实际上却极为凶险的方式,在这窄小的床榻之上,持久缠绵地展开了。 听着彼此愈来愈粗重的呼吸,以及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双方都拼尽了全力,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翻滚中,谢宇钲觉得这日本女人的身体柔软而富有韧性,厮打许久,力度和频率都不见丝毫减弱,显见耐力十足。 过不多时,阁楼外的院落人声鼎沸,火光幢幢,其间夹杂着陈清华的声音,一起向阁楼涌来。 很快,阁楼的楼梯就脚步纷沓,咚咚作响,火光迅速升高,从门缝里透进室内。 嘭嘭嘭,嘭嘭嘭,一阵拍门声过后,门口响起了陈清华的声音:“特、特派员,谢兄,你还好罢?” “清、清华兄,有,刺……客.....快,快帮……忙......”谢宇钲挣着脖子,气喘吁吁,断续回答道。 不想就在这时,日本女人趁他分神,重重一个挺身,将他掀开,一骨碌就挣脱身子,爬起身来。 借着门缝透进的光亮,谢宇钲清楚地看见,这个日本女人一边腾起身,一边探身伸手,摸向床沿的一枚匕首。 谢宇钲大骇之下,倏地伸手去拽她,力图阻止。 只听噗嗤一声,她肩头的衣衫破裂,但她毫不在乎,仍是奋力挣脱开去,一连串噗嗤声响,她长长的衬衣袖子如波开浪裂,剥笋般被彻底撕开。 门外的灯火自板缝间透入,室内忽明忽暗,映见她的手臂细腻白皙,但皮肤下肌肉遒劲、线条分明,却是毫无可疑的。 这是一个女汉子。 眼见已经阻止不了她,惊慌之中,谢宇钲脑中灵光闪现,两腿一个回旋,一拨一勾,直接缠上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强行拉了回来。 日本女人想奋力拨开谢宇钲的双腿,却被谢宇钲趁势做了个绝妙的局,将她的一只手臂和脖颈牢牢绞在一起。 巴西柔术,死亡三角锁! 遭遇三角锁的人,脖颈上的气管和颈动脉将被迅速锁死,瞬时间遭受巨大压力,很快就会呼吸不畅。 被锁住的人,往往会拼命挣扎反抗,但越是这样,体内的氧气也就消耗得越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濒死的挣扎,势必难以持久。三角锁一旦成形,便决定了胜负生死。 果然,这个日本女人像一只被蟒蛇缠住的母豹,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死命翻滚挣扎着,那条空在外头的手臂,也毫无章法地在谢宇钲胸腹和腿脚上乱打乱拨,乱抠乱挖。 胜券在握。 谢宇钲一边好整以暇地伸手招架,一边转头打量着周围,想找一个硬物件,直接将她敲晕。 但就这一分神,日本女人的手指就撕裂了他的衣衫,将他胸腹挠出几道血印子。 慌得谢宇钲迅速加大了锁紧的力度。他知道,只要维持这个动作一两分钟,她就将陷入昏迷之中。 “特、特派员,特派员,谢兄,你没事吧,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撞门了!” 室内的打斗声,清清楚楚地传到门口。陈清华多次高声呼喊,室内都应答得不明不白,这让他愈发心急如焚。 第三十二章 阴阳 今天中午时分,陈清华赶到山里矿场,在木屋里,见到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中村。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陈清华心下十分震惊,抬头望向旁边的藤原先生。 藤原先生告诉他,中村是在山里考察的时候,被人偷袭了,具体怎么回事,目前还不清楚。 “什么人会偷袭中村君呢?贞子当时在吗?能不能说下情况?”陈清华转问一直守在床沿的贞子。 贞子是中村的助手,一向是个干练敬业的冷傲美人,但此时居然也吱吱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陈清华相当清楚中村的身手,这么一位武道高手,在平常情况下,普通的对手,没有十个八个同时出手,根本不可能击败他,更别说将他重伤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把中村伤成这样的呢?陈清华满头雾水。 如今这世道,兵慌马乱,匪患丛生,人命如草芥,连中村这样的武道高手,都不能幸免......看来,自己以后在山里行走,也得加强警戒了。 陈清华心下叹了口气,估计是贞子出于维护武士道的尊严,不便将内情宣之于众,遂不再问。 跟藤原先生商议了一番,大家一致决定,先将中村抬回村里,立即安排救治,一俟情况有所好转,便转移到赣州或南昌等地的大医院去,条件允许的话,也可直接转回东京。 一行人回到陈府,请村医开了方子熬上药,又叫牛二将祖传的伤药敷上......安顿好中村,夜已经深了。 陈清华洗漱过后,去父母的卧房外请过安,才回到自己屋内,刚刚躺下,就听到西院阁楼传出了枪声。 他惊惧紧张之余,还是立即起身穿衣。这时,在西院巡夜的家丁,也匆匆来报,说特派员的阁楼上传出枪响和打斗之声。 陈清华交代家丁们,继续仔细巡逻,自己带了一队人匆匆赶到特派员住的阁楼。 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难道是强盗入室抢劫、杀人越货?连连呼喊之下,只听到谢宇钲含糊不清的回答,这让他愈发心急如焚,正要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候,院落里又是一阵喧哗,陈清华转头看去,见是自己老师藤原先生带着几个日本同学,行色匆匆赶来,来到楼梯口,欲要上楼。 负责在楼梯口守望的刘头不敢阻挡,又不敢放行,显得左右为难,求援的目光转向高处,望向楼门口的自家少爷。 陈清华正要让刘头放行,站在楼梯口的山本早已不耐烦,只见他向身边的藤原先生微一鞠躬,嘴里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伸手扳开刘头,咚咚咚登上阁楼楼梯,来到陈清华面前,急切地询问: “清华君,这房间里面,是什么情况?” 事急从权,陈清华知道山本平常的性子就是这样,也不好与他计较,但是,此时见他的急切溢于言表,心下不觉奇怪,便向房门努努嘴,同时侧过身体,让开了门口。 却见山本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一会,突然喊道:“贞子酱,贞子酱,你没事吧?” 贞子?贞子怎么会在特派员房里?大家这才刚从山里回来,自己都还未来得及介绍.......陈清华大跌眼镜之余,心头疑窦大起。 屋内的贞子,此时虽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动静,可她已经无法呼吸,脑袋越来越昏晕,更无法回应山本的呼喊。 自从前天,她背着重伤昏迷的中村,回到矿场里的木屋,她就一直处于痛苦的煎熬当中,久久无法自拔。 在那山冈之上,自己先是被那个卑鄙的支那男人拳打脚踩,毫无还手之力,身上脸上鼻子上,到处都是他的大脚印子。 然后,自己整个人被栓死,当着中村君的面,在那肮脏的山地上挣扎翻滚。 这一幕幕耻辱难当的场景,这两天反反复复、一直不停地在她眼前出现。 气得她浑身发抖......羞愧,愤恨,不甘,报复……种种念头儿,伴着木屋外呼啸的山风,疯狂地潜滋暗长。让她恨不得立刻就找到那个支那人,将之千刀万剐。唯有这样,才能洗尽他对自己身体和精神上的侮辱。 否则,她宁可像个武士那样,剖腹自裁。 贞子也对当时的打斗过程,进行了再三的反思,最后她认为,还是自己当时太大意了。 一切,都是轻敌造成的。 她同样坚定地认为,如果不是自已失手,中村绝不可能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种耻辱,对于帝国精英而言,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 但藤原先生严厉批评了她的自责和不清醒。 藤原先生分析说,就算那逃脱的支那人是普通人,都有极可能会引来支那的大队人马搜山,并对矿场进行清剿,要求她马上放弃自责,把心思转向到照顾中村和地图的绘制上。 从山里回村的路上,清华君的言谈中,透露了一个令她惊喜万分的消息--这个胆怯而狡猾的支那人,竟然就藏身在清华君家,这个消息令贞子欣喜若狂,没想到仇人居然就在身边,这,可是绝好的复仇机会啊。 回到陈家,贞子私下里对陈府的家丁略施小计,就顺利知道了敌人的藏身之处。 来之前她只悄悄告诉了山本一人,因为山本也是中村的崇拜者,她天然地感到亲近。但山本劝她,事情虽然紧急,却也不宜在陈清华家进行这样的刺杀,因为此行的领队-藤原先生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的。 贞子不忿,便一个人偷偷来了。 她要为心爱的中村君报仇,同时为自己雪耻.....啊,中村君......一想起中村君,她就无所畏惧,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会一往无前。 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自己又失手了! 栽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 一次失手,可说是运气不好。再次失手,那绝无可能完全归诸于运气不济。 想明白这一点后,贞子万念俱灰。 此时,她清晰地听到了山本等人,就在门外呼喊。可是,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室内黑暗,贞子没有看到谢宇钲腰间的褡裢已被她的匕首划破,更没有看到在床榻上滚得到处都是的银元,所以,她不明白,不明白刚才自己的匕首明明已经刺中了目标,并拨划了一下,为什么目标仍然毫发无损? 她同样不明白的是,眼前这个支那人笨手笨脚,动作毫无章法,明明是自己占据上风,转眼之间,偏偏就又形势逆转。就拿目下让自己受困的这个动作来说,这是什么狗屁招术?与其说是武道?倒不如说是......哦,这该死的支那人,这令人羞耻的姿势。 同伴就在门外。可是,当着清华君的面,山本他们是不可能破门而入的,因为藤原先生不会允许这么做。没有陈清华的支持,他们的中国之行,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所以,藤原先生时常告诫大家,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据说这是支那的一句古训。藤原私下里还说,支那的古人,人人如龙,个个精英。近代以来,支那已经堕落,所见尽多卑劣之人。这样的种族,是没有资格继续占据这块东亚最富饶的土地。所以,我们来了,要作为这块土地的新主人,让它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但清华君是个例外,藤原眼里为数不多的例外。 只要一提起清华君,藤原就成了和霭可亲的长辈,总免不了对清华君在医学上的天赋赞不绝口。 脖颈上越箍越紧,呼吸早就无法进行,大脑也渐渐变得空白起来......现在,贞子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正以令人无比羞耻的姿势,趴在这个支那男人身前......自出生以来,自己无论是在家族中,还是在学业上,都一直是佼佼者.....但是,现在自己就要死了。在这异国他乡,以这种无比屈辱的方式死去……真不甘心啊…… 一道门,隔开了阴阳。 中村君……中村君……贞子的意识渐渐飘忽,隐约听到清华君下令撞门,山本答应一声,紧接着阁楼的门,就嘭的一声大响,豁然洞开。 几盏灯笼涌进,阁楼内陡然亮堂起来。 这一下,谢宇钲的眼眸里,变得灯火煌煌、人影幢幢,令他的眼睑不由自主地眨了又眨。 八嘎! 随着一道怒喝,一个穿中山装的身影,在谢宇钲的眼眸里凌空飞起,并迅即放大。 谢宇钲吃了一惊,双腿本能地松开,胡乱几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动作,居然一个兔子蹬鹰,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日本女人蹬得飞起,撞向来人。 得此空隙,他连忙一骨碌爬起,但刚刚直起腰,另有一个身影倏地来到面前,一条鞭腿,带着凛冽的风声,向他头上扫来。 此时,只听陈清华大呼住手,但哪里还来得及。 谢宇钲本能地低头避过,眼角余光瞥见那支柯尔特,心下登时狂喜,一把抄起。 这时,一个穿中装的家伙,已扛起房间中央的木桌,就要往床上砸来。 利器在手,谢宇钲更不迟疑,扬起左轮,对着这家伙就搂了火。 轰! 枪声在窄小的空间里剧烈震荡,子弹堪堪从这个家伙颈旁擦过,直接豁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这一下,室内正在进行的打斗,陡然定了格。 只见谢宇钲头发凌乱,衬衫破了几个大口子,神情极为狼狈,但此时站在床榻之上,居高临下,双手持枪,怒目金刚般,瞪视着迫到床前的山本等人,倒也威风凛凛。 “都别动,谁动打死谁!” 陈清华早有预料,但还是被眼前情景惊得呆若木鸡,此时两三个人从他身边擦过,他蓦地惊醒过来,慌忙上前,来到床榻之前,转身面向几个日本同学:“停,停手!误会,这里面绝对有误会!” “山本君,你们做什么?快住手!” 这时,藤原先生也踏进房内,喝住了又蠢蠢欲动的山本等人。 山本无可奈何地放下木桌,但那射向床上的目光,直要吃人。 “还不退下!山本君,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藤原又喝斥两句,声音愈发严厉,几个日本人才放弃攻击,退开了些。山本不顾脖颈上鲜血淋灕,抢到一个同伴身边,蹲下身查看贞子的伤势,见她仍耷拉着脑袋,生死未明。他禁不住悲愤地抬头:“先生......” “退下!” “.......” “耻辱还不够多吗?山本君?退下!” “先生,可贞子她......” “退下!把贞子带走!” ....... 夜深了,陈家东偏院的一座阁楼上,仍亮着一盏灯。 灯盏上的灯芯散发出明亮的光,藤原和几个助手围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发言的山本。 “先生,您刚才说,清华君这位'高小同学'手上的那个机器,是微型相机,这个好理解。但是,您又同时认为它还是一架微型电报机?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山本细眉小眼,年约二十三四岁,一口京都腔字正腔圆。 他一边说,一边将袖子捋起。他身上的中山装,在刚才打斗中脱了线,他一回来就脱去了。现在,随着白衬衣的袖子挽到肘弯,他那结实有力的古铜色手臂,就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藤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山本的疑问,同样也是藤原想不明白的地方。要知道,无线电报成为主流不过区区二十多年。不说体积庞大的民用电报机,就是现今世界上英美专门为间谍研制的最先进的电报机,至少也要用一个手提箱才能携带。 第三十三章 镜计画 这时,油灯上爆起一朵灯花,室内霎时变得更亮堂了。 电报机?薄板样的电报机?周围几个日本人目瞪口呆,他们被这个推断惊呆了,结结巴巴: “先生,支、支那,已、已经掌握了......这么先进的技术?” “不,应该不是支那,支那没有这样的工业基础。”藤原微微摇了摇头,边说边将眼镜摘下来,用小布片仔细地揩拭着,“看来我们还是太孤陋寡闻了,世界出现了这样的技术,帝国竟然毫不知情......我猜想,它应该是欧美哪一国发明.....这些年进步最快的是独国,嗯,英美的科技也日新月异,难道......” 说到这儿,藤原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挥一下手,“究竟哪国有这样的技术,我们先不管它。我们不妨这样想:这件尖端机器,既在那谢先生身上,那一切的线索,就不妨从他身上解开......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为了帝国,为了天皇陛下,诸君,我们必须有所作为!” “哈依!” 脖颈上裹了圈纱布的山本和几个年轻的中山装脸上都闪着兴奋的光,山本躬身向藤原趋前了些:“先生,您说,清华君有没有参与进去呢?要知道,清华君虽然是您的学生,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支那人!我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他进行监视?” “凭我对清华君的了解,清华君,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家伙。'高小同学'?不过是临时起意的说辞......嗯,不管他什么身份,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藤原凝神陷入沉思,在记忆里梳理着刚才陈清华介绍谢宇钲的情景,渐渐地他的神情越来越坚定,忽地,他的脑袋一偏,目光锐利,紧盯山本,“另外,山本君,请注意你的态度。” 山本闻言愣了愣,拉着啪的一声,双手双腿并拢,向藤原猛地一鞠躬:“苏咪嘛省嗯!先生。”1他将这姿势保持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射出炽热的光,“有利于帝国的任何事情都必须倾尽全力!先生,一期一会,请您准许我今天晚上就采取行动!贞子已经去过一次了,那支那人绝想不到我们还会再去。”2说着,他又倏地向藤原低头行礼,下巴谦卑地抵在颏下,“拜托了!先生!” “现在还不行!山本君,这可是在清华君府上。我们必须另找机会。”藤原微微摇了摇头,沉吟着道。 山本见藤原不支持,便左右看了看,想看看另外几人的什么意思。只见另外几个中山装脸上虽有赞许之色,但目光却纷纷投向藤原,其意味不言自明。山本脸上白了白,挣着裹着纱布显得臃肿不堪的脖子,压抑着声音,从喉咙里嚷道:“'旅行之中,不怕耻辱',为了帝国,什么都可以做!今夜是绝好的机会,明、明天,这支那人就要跟着马帮离开......” “不行!对清华酱不利的事情,我是不会允许的!诸位,”藤原霍地站起身,眉毛扬起,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室内每一个人,直待他们纷纷垂下目光,他才紧盯着山本的眼睛,“山本君,我才是此行的领队。我想,这不用我再次提醒你们吧?” “哈依!”见藤原直接要他们表明立场,另外几个年轻人立即恭敬地低头行礼,表示服从。山本气鼓鼓地不说话,但架不住藤原咄咄逼人的目光,末了还是低下了头:“对不起,先生!”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藤原没有说话,顾自戴好眼镜,慢条斯理地坐了,从桌旁取过笔和本子,打开本子:“哟西,山本君,请你记住,要想成为荒尾君这样优秀的帝国精英,必须连自己指甲里的油垢都要挖出煎了喝掉才行。”34 藤原拔掉笔帽,在纸上开始写字,语气慢慢变缓,“光凭勇武是成不了大事的。没有全盘规划,贸然行动,很容易打草惊蛇,'孩子逝去,再数年龄'5。山本君,我希望你不是鲁莽之人!” 藤原看看山本,又看了看另外三个人,微笑浮上面颊,他和霭地向他们招招手:“来来,诸君都坐下来。我们好好商议一下,拟定个计画。”6 几个年轻人趋前来,搬了板凳,恭敬地坐下,藤原微微一笑,和蔼地说:“诸君,我先为这个计画定个名字,听贞子说,那机器像面镜子,莫如就叫'镜计画'吧!” …… 已是下半夜了,橙色的月牙挂在天幕上,村落里的人家黑魆魆的一片,难见一二点灯火。村巷中偶尔响起犬吠,土地庙方向,时闻三两声马鸣。 拂晓时分,鸡刚叫过头遍,陈家值夜的仆人打开院门,见石狮子旁蜷缩个黑影,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定睛一看,却是村里的泼皮牛二,只见他正缩着脖子袖着手,蜷在石狮子脚下,昏昏欲睡。 “牛二,牛二,”仆人伸脚戳戳牛二的腰,轻声唤了两句,见牛二毫无反应,他左右看看附近无人,便凑近牛二耳边低喝道:“喂,牛二,刘寡妇来啦!” 嗖的一声,牛二像中箭的兔子样蹦起来,四下打量:“哪呢,哪呢……”见左右无人,醒过来,转身来见是熟人,吁了口气:“哎呀,我说谁呢,升哥儿,咱可别瞎说,那是我嫂子,不能平白坏人名声。” 牛二两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眼珠子通红,升哥儿上下打量着牛二,心里越来越迷惑:“嘿,嘿,牛二,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你急什么?咦嘿,我说牛二,昨晚是不是又偷鸡摸狗了,忙得一夜没睡呐……” “哪能呢?升哥儿你可不许污蔑人啊。承蒙大少爷赏识,哥如今……嘿嘿,哥如今干保甲队啦!”,牛二说着,又习惯地拍拍腰间,这一拍方惊觉那左轮此时已不在腰上,脸上嗖的一下子白了。幸好他旋即便记起,自己这枪租给特派员了.......想到这儿,他焦躁起来,连连搓着手,伸长脖子不停地向门内张望。 “哟,保甲队?瞧把你得意地……嘿,乱看什么?有事么?这大清早地。” “没事,你忙,你忙。”牛二又恢复了畏畏缩缩的模样,缩脖袖手站边了些。升哥儿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真没事?差点忘了,该叫刘头起来交班了。”说着,升哥儿举手虚掩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下半夜一直给特派员守夜,他倒睡得呼呼响.......哪晓得我、我们兄弟在楼下遭罪呀,这下好了,他终于要走了......”说着,他吱呀一声就要把门合上。 “哎哎……,等等,等等,有事,我有事……”牛二伸出手按住门扇,干瘦的脸上挤得眉开眼笑。,“升哥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看看特派员起来了没?大少爷交待我今儿陪着他去汤湖圩呢,也不晓得现下他起来了没?” “说什么呢,人家是客人……你不睡也不让人家睡呀?不像话。有什么事,早饭后再说,让开,我要交班了!”升哥儿不由分说,啪的把门关上。 剩下牛二在门外抓耳挠腮。 ——————————————— 1:苏咪嘛省嗯。日语,意即“对不起!“ 2:一期一会。日本谚语,意思是机不可失。 3:荒尾精(1859—1896),日本间谍,***学者,*****的始作俑者。日本民间尊奉他为思想和行动的“巨人”。日本学术界对他的研究从未停止,其著作《宇内统一论》和《兴亚策》,至今仍是日本研究中国的重要参考资料。 4:日本谚语,意思是向人家学习要学个彻底,同时也表明一种极大的决心。日本明治维新就暗合这条谚语,脱亚入欧,****。 5:日本谚语,相当于“覆水难收“的意思。 6:计画,即计划。 第三十四章 登程 日头还未出来,土地庙前的马帮客已经整装待发,不少村民站在附近围观。 “刘老板,在给马儿喂什么好料呢?” 陈府管家挎着个小包袱,在马队前头找到了刘大疤,见他正拿个竹筒,往马骡嘴里面喂着什么,便打趣道。 听声音刘大疤就知道是陈府管家,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哟,原来是大管家呀,早啊。“他将手里捏着的鸡蛋展示给管家看,“呶,鸡蛋呐。今儿脚程远,这几头驮的又是重货,让它们吃两枚鸡蛋,有了力气,顺顺当当的.....稍等一下啊,还剩一枚了,马上就好。” 刘大疤是南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跑南洋,家境很是不错。他也在广州读了几年书。 但十五岁那年,父亲的船在马来附近海面遭遇飓风,连人带货都没了。办了丧事不久,要债的各路人马就蜂拥而至,拿着父亲赊欠的条子要债。 还债将仅剩的一点家底就都掏空了,为了养活家人,他退学跟着本家一位叔叔跑起了马帮。由于人机灵,又能吃苦耐劳,很快就在这一行站稳了脚跟......十几年下来,渐渐地也就拥有了自己的马骡。平时相熟的几支马队结伴而行,就成了个大马帮。因为刘大疤为人仗义,在这条道上脸面儿熟,所以大家都愿奉他为首。 刘大疤将最后一枚鸡蛋磕了用竹筒喂进骡嘴,扯高辔头保持了一会儿才放下来,然后将竹筒塞进藤篓,在骡马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转过身来,左右张望一下,笑道:“马上就要走了,大少爷和他朋友呢,来了吗?” 管家往后面一摆头:“呶,那不是。正过来呢。” 这时候天虽已大亮,但宿雾尚未散去,远远地就见一伙人过来,当头两人穿着长衫,步履轻快,从身形看,正是陈清华和他那要搭伴同行的朋友。 “大少爷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哈,这一回送他回家的老师同学不少。”刘大疤摸出老刀牌洋烟,递一支给管家笑着说,“.....咦,后面那个谁呀?牛二?他怎么也来啦?” 管家接过洋烟,回头凝视了一下:“好像派他和刘头陪客人走一程吧,顺便到汤湖圩办点事。”管家见刘大疤有些不明白,又解释道,“哦,这牛二,许是大了两岁,能担点事了,现在干保甲队,大少爷安排的。”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近前,大家寒暄一番后,陈清华从管家手里接过包袱,挂上谢宇钲肩头:“特派员一路走好,到了地头,给我来封信。” “好的,陈兄珍重,后会有期。”谢宇钲今天穿了一袭长衫,显得一表人材。昨儿,陈母让下人给他赶制了两套衣物,一套穿在身上,另一套和衬衣西裤一起放在小包袱里。谢宇钲的声音有些激动,旁人以为他是为分别而伤感。其实,他巴不得早点离开。只是刚才私下里陈清华告诉他,说包袱里面还有两根金条和一百块大洋,他以路上不太平为由推辞,差点儿惹得陈清华发脾气。 这样的盛情,谢宇钲内心甚为不安。本想在临别时告诉陈清华,如今日本正在加快侵华步伐,中日之间马上就会爆发战争。在这个骨节眼上跟日本人合作,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然而出发在即,两人再没了详谈的时间。 就在这时候,谢宇钲忽然发现,聚集在土地庙前的人群有些异样,只见他们一个提篮牵篓,你看我,我看你,神情里有欣喜,又有畏惧,相互推搡簇拥着,慢慢涌到路边来。 陈清华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开口询问。 人群自动分开,里面走出几个须发苍苍的村老,持着拐杖,齐齐走上前来,不无埋怨地道: “哎呀,大少爷,今儿这事,你可做的不对呀。” “特派员今天登程回京,你瞒得大家好苦呀,你这是......不打算......让大家伙送特派员哪?” “大少爷,这特派员,是大家的特派员,你要一个人占了去。我老六叔可有意见呐。” 聚焦的人群也随着涌过来,将众人围了起来。 “呵,我说是什么事呢,“陈清华闻言笑了,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到头来,不还是让大家晓得了么,看罢,特派员这不还没走呢?让我看看,你们拿什么送特派员呀,我看看,我跟你们说,一般东西,特派员可看不上眼。” 几个村老颤颤巍巍地行过来,提着拐杖,向谢宇钲齐齐作揖:“特、特派员哪,您怎么.....不多住些时日呀?大家伙都还没来得好好谢谢您呢。” 谢宇钲见状,连忙上前回礼:“哎呀,老人家,乡亲们,你们这样,我可当不起呀。” 说话之间,提篮携篓的男女老幼涌上前来,也不顾谢宇钲再三反对,这个将一把花生往谢宇钲怀里一塞,那个将几个瓜果朝特派员手里一放......土地庙前,一下子又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牛二和刘头等人也不顾谢宇钲反对,乐呵呵地跑前跑后,忙不迭地帮忙一一接收礼物......到得后来,连陈清华和几个村老怀里都塞得跟小山似的。 大疤刘见不对路,挥手让赶马人牵了一匹马骡过来,直接让村民们把东西往两个空篓里填。 但不一会儿,两个空篓也堆得满满当当。 好一阵子忙活,人群的亢奋才渐渐平复下来,这时日头已经升起老高了。 刘大疤待众人道过别,吆喝声“走咧”,鞭子一甩,鞭梢叭的一个炸响,头骡迈开长腿,后面的马骡次第跟上,马铃声响起,整个马帮便络绎登程了。 马帮客们牵着辔头,边走边与相熟的村民告别,频频挥手,互道珍重。道旁的篱树房屋陆续向后退去,一群儿童追逐着马帮走出好远,才停下脚步,恋恋不舍地目送。 群峰秀丽,山间铃响。马帮队伍在蜿蜒的山道上络绎如蚁。在山道拐弯之前,谢宇钲忍不住回头张望,就见土地庙前,相送的人群仍未散去,站在当头的,是一袭长衫的陈清华。 谢宇钲一边后退着,一边禁不住再次扬手挥别。陈清华似也看到了,旋即也挥臂相应。紧接着他身后的人群也都举臂如林,遥遥挥动。 不一会儿,山道拐了个弯,相互就再也看不见了。 来到这个时代后,谢宇钲首次感到胸臆有些郁结。转过身来,见牛二和刘头等人站在前面不远处等待,他忙收敛心神,紧了紧肩头的包袱,大踏步跟了上去。 第三十五章 关山谣(一) “嘿呀耶~~” “关山迟迟马骨折,风雨趱程头飞雪!” “介年村口送阿哥,乌发白面细妹仔。” “赶马归来寻阿妹,乌面白发唔识得。” …… 山歌嘹亮,马铃叮咚。 一支长长的马骡队伍,自峭壁下转出,出现在崎岖的小道上。 整支队伍就好像是随风吹来的一串音符,踽踽行走在跌宕起伏的旋律峰谷之间。 行到近前,可见走在头前的几匹马骡的毛色油光水滑,辔头的铜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鞭声响亮,马蹄得嗒,每隔几匹马骡就走个赶马人。一个个赶马人头缠布巾,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壮实的胳膊。他们时而吆喝着,时而甩一下鞭子,驱赶着马队向前趱行。 谢宇钲等人随着刘大疤走在队伍前面,开始时大家还兴致勃勃地指点风景,但经过几个村子拢共约摸走了二三十里,随着日头出来,道阻且长,众人额鬓汗出,渐无已时,闲情逸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眼前晃动的是马头骡背,耳边蹄铁得嗒,铃儿叮咚,偶尔伴着吆喝和鞭响。行着行着,前头刘大疤一声吆喝“前面就是乌龙峡了,大伙停一下,检查好马匹货物”,马帮队伍陆续停下。 其时骄阳高照,暑热蒸腾。道旁山石突起、灌木间着杂草丛生,四面青山巍巍,天上白云苍狗变幻不定。 走了半天,牛二一直在叨咕,说马帮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条路可不好走,不好走。因为他听他那过世的阿爹说过,这乌龙峡极其凶险,一般的老猎手,也要拉帮结伙,才敢深入。 要知道,从青螺村去汤湖圩,大道有三,小路有二,无论大路小路,一路上还总能见到些人家。 大疤刘作为罗霄山道上知名的马帮客,为什么带着马帮就奔这来了? 谢宇钲从常理推断,刘大疤绝对不会是路盲。 不过,出于谨慎,谢宇钲还是忍不住向刘大疤求证。问他是怎么知道这条隐密的路的?毕竟这条路连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 刘大疤笑笑,不说话,被谢宇钲逼迫得紧了,没办法了他才咬文嚼字地吐了句:“下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谢先生,都是生计所迫,并不是什么好门道。” 听了这话,谢宇钲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粗鲁的汉子,在这个识字率低下的时代,绝对算得上个知识分子。 当然,问题仍是没解决。 谢宇钲没容他躲闪:“刘爷,我又不会跟你争生意,就告诉我也没有关系。这个问题一块大洋,怎么样?” 刘大疤还是笑笑,谢宇钲直接摸出一块大洋,看得旁边的牛二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 刘大疤没有接大洋,他看了看谢宇钲,又吐了句:“走路还得走方向,方向对了,注意下山形水势,只要有好脚程,总能走出条路来。” 说完,他转头对牛二说:“牛二哥,狐岭径有民团堵路,那些人什么德性,你是知道的。” 牛二这才明白过来,马帮里十有八九夹带了违禁物品,所以刘大疤才钻蓬入棘地、走这野兽都不愿走的都说不上路的险路。 他本想把这情况告诉谢宇钲,建议几个人回去,但一想都走这大半天了,回去又大半天,这一天时间就白费了。哎,管他呢,马帮这么多货都能走,我们一行人空着手还怕走不赢他们! 牛二想到这儿,瞅了瞅谢宇钲腰间的左轮,不再吭声。 谢宇钲见山道两旁均是林丛,左边稍矮些,走过去一看,原来这道旁是一道陡坡,茂密的林木荆棘和花草顺着坡势向下铺展,幽深得一眼望不见底。 只见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墨绿色植被在阳光下生机勃勃。水声自峡谷底部传上来,声势颇大,隐约有奔腾之意。 赶马人纷纷围着马骡忙开了。有的用手拽了拽马骡的束带,查看一下宽紧是否适度;有的弯腰捞起马骡的腿,一条条查看蹄铁是否松动........不一会儿,就有一些手脚快的赶马人,已检查完毕,抓了把马料在手,托着送到马骡嘴边,想让马骡在走险道前添点力气。 不多时,大疤刘就吆喝起程,就见他拽着头骡的辔头,走在前面,领头向左边道旁的林丛荆蓬?去。 到了陡坡前,刘大疤拽停马骡,驻足扭头,向赶马人们吆喝句:“人走林边马走道,拽树踩石空尾梢”,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找寻着落脚点,分开枝条树叶,往下?去。 “谢先生,你的包袱这样系不行,来,先解下来,我帮你再系过。”刘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谢宇钲见了下面这峡谷的阵势,也不敢托大,忙顺从地解下包袱,递给刘头。 “人走林边马走道,拽树踩石空尾梢”,后面的赶马人相互之间拉开距离,一个个吆喝起来,把同样的内容往后通传,直至整个队伍。 吆喝声中,马帮队伍向着陡峭的峡谷下面?去。几条跟帮的土狗倒毫无畏缩之意,欢快地摇头摆尾,轻吠两声,嗖的一下,窜进林丛去了。 刘头将包袱斜着绕过谢宇钲肩背,牛二在前面接过包袱带子,在谢宇钲胸前打了个结,小声叮嘱:“等一下尽量走旁边的树林间隙,千万不要跟马抢道,站不住脚时别慌,你随手一拽,就是树枝,便能稳住了。” 谢宇钲点点头。 “跟着我走,谢先生!”牛二带头,谢宇钲随后,两人钻进树林。走了一阵,谢宇钲一不留神,脚下嗖的往下溜,他连忙拽住一根树枝,但不巧的是,那是一根细小的嫩枝,只听啪的一声断了,他整个人又继续往下滑出好几尺才止住,滑得泥石乱纷纷往下溅落。 惹得同行的牛二和刘头等人惊呼起来: “小心,谢先生,您慢点,看,这样抓着树枝,慢慢下。慢慢下。” 谢宇钲稳住心神,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走在前头的赶马人就已消失在繁密的枝叶中,只有叮咚的马铃和踢踏的蹄声隐隐传上来。 回望峡谷上面,林木间马头人面攒动,嘈杂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及目所见,郁郁葱葱,满眼都是绿色,浅的像草,是草绿,深的如墨,是墨绿。还有一种绿,稠得像石头,像山岩,稠得怎么也化不开。 这峡壁虽然陡峭,好在随处可见裸露的石岩,可供落脚,到处树木丛生,方便着手。就这样,踩着蹭着滑着溜着,扶着拽着拉着吊着,偶尔一阵惊呼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声音,谢宇钲跟着牛二倒也走的很快。越往下水声就越响,到得后来,干脆就轰鸣起来,谢宇钲知道,快下到峡谷底部了。 这时林木开始稀疏起来,峭壁的坡度也稍缓和了些,开始不用那么费劲了,谢宇钲渐渐松了口气。正午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间透下,漏下数不清的斑斑点点,在幽暗的林丛下摇曳不定。 下着下着,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一道白浪嘶鸣的江水来。 只见它好像一条矫健的白龙,在苍劲的峭壁间狂暴地冲撞撕咬,咆哮着,奔腾着,转眼间,就挣脱两岸铁铸般的崖壁,在前面不远处拐了一个弯,消失在千山万岭之间。 谢宇钲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看下游方向,峭壁如斧砍刀削,万难通行。看看上游方向,虽也一般地陡壁高耸,但好歹岸边坡势稍缓,留有余地,一条兽迹小道,在稀疏的林木间若隐若现。 高岸的深林里,传来几声鸱啼。一个赶马人一声唿哨,几只跟帮狗就向那林间小道,直窜出去,刨起泥尘点点。 几个赶马人一边呦喝着,一边赶着马匹往上游方向行去。行了两三里地,前头突然响起了嘣的一声铳响。 “刘爷,怎么啦?” “什么情况,四哥。” “刘大疤,搞什么名堂?” 几个赶马人忙止住马儿,从马肩上摘下长短不一的武器,大喊着向前冲去。 不一会儿,连绵的铳声陡然大作起来,隔着层层叠叠的林木,刘大疤等人的声音在不远的前面响起,风声,水声,铳声,人喊狗吠,交响乐一般在峡谷里回荡。 铳声持续了一会儿就停了。 “哎呀,肯定是打到猎物了!走啊,谢先生。快去,晚了就分不到头胛肉了。”牛二仔细地听了一会,兴奋地边嚷着,边风一般冲进前面丛林。 谢宇钲拔出左轮跟过去,只见刘大疤等人拿着长枪短铳,那几个铳手正手忙脚乱地装弹药。原来忽然遭遇了七八只豺。 情急之中,刘大疤抽出腰间短铳轰击。然而,群豺竟不怕人,稍稍避远了些仍堵在道上觊觎。 直到后面几个赶马人赶到,见状没动用步枪,只用土铳连连射击,好歹把它们吓跑了。 空气中弥漫着硝药的气味。开那么多铳,居然只击中一只豺的后腿,其余的全给溜了。 现在,那只受伤的豺正一瘸一拐地钻进密林里,谢宇钲只看到一个背影。它那条断腿耷拉着,淋漓的鲜血在浅草上留下了一串儿血迹。 第三十六章 关山谣(二) 大疤刘三下五除二装好药,一声唿哨,两只跟帮土狗扑了上去。 几个赶马人持枪紧紧尾随,谢宇钲心里犹豫了一下,两只狗,一只豺,几条人影,就迅速消失在树丛之间。 “谢先生,那枪给我看看!”牛二忽然伸出手,来拿谢宇钲手上的枪。 “看什么?枪有什么好看的?你没玩过枪,小心又弄的走火,这子弹可金贵了。”谢宇钲哪里肯给,连忙撤步避开。 “拿来,这枪我不租了。”牛二坚定地伸手过来。 “牛二哥,你的命都是我救的,这时候你跟我要枪?”谢宇钲甩出弹巢,检查了一遍,撇撇嘴,“这枪在李大牙手里时,还五发子弹呐,要不是我在场,你和大少爷都有危险,更别说这支枪了………再说了,这枪是名枪,但毕竟旧了,也金贵不到哪儿去,我好歹也是国府特派员,不至于吞没这支枪……现在身处险境,枪……还是要在会玩的人手里,才能物尽其用!” “你要拿着它,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一发子弹十块大洋。昨儿交给你的时候,可还有四发子弹呢。” 说到这儿,牛二不好意思地对谢宇钲笑笑:“特派员,你也别觉得我讹你,这种子弹在汤湖圩有卖,一颗他娘的,一颗值两担杜仲。” 谢宇钲点点头表示理解,把左轮交到左手,攥着向侧面树林瞄一下,然后又交到右手瞄一下,笑着说道:“还是右手拿着舒服。” 然后,他把左轮插进腰带里拍了拍,“走吧,有他们打头,用不上。”说着,也不顾牛二的反应,拔腿就跑。 牛二苦笑一下,只好跟上。不多时,前头婆娑的树影后面,远远地传来惨烈的撕咬声。 谢宇钲和牛二赶到时,只见两只土狗已成功地把那只豺堵在一株大树下。那只瘦小的豺正依着树根负隅顽抗。 只见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两只土狗身上已多处鲜血淋漓,显然受伤不轻。但在众人大声叱喝助威之下,两只狗鼓起余勇,再度奋力扑上。濒临绝境,这只伤痕累累的豺困兽犹斗,凶狠的目光泛着冷光。 打斗进入了白热化。 大疤刘一摆头,两个赶马人持着土铳围了上去,但由于怕伤了狗,找到了好久都没找到下手机会。 就在这时候,右边密林里忽然传来一声深沉的吼叫,霎时间,地面上撕咬缠斗正酣的三方都悲鸣一声倏地分开。 两只土狗呜咽着退后,夹着尾巴缩在赶马人脚下,低眉顺眼,瑟瑟发抖。那只豺也呜咽着,颤栗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钻进附近的荆棘丛里去了。 众人大感诧异,都小心翼翼地向刺斜里张望,这时密林深处又是一声吼叫,声音雄浑而威严,像是沿着地面传导而来。 这一回,好些人听清了,是老虎! 几个赶马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土铳。 林梢上,一群鸟儿倏地振翅扑簌簌飞过。一直聒噪不已的蝉声息了,连附近草丛里的虫鸣也没了,林中静得怕人。 谢宇钲和牛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藏在对方心灵深处的恐惧。 这时,旁边刘头冲过来,沉声道:“是山君,这是它的地盘!以前听人说,乌龙峡有虎群,大大小小十多只。走,快走!“说完,和牛二拽着谢宇钲胳膊,拖着朝前就走。 众人大骇,这时后面马队也赶到了,大疤刘喝道:“齐了么?“口号迅速后传,不一会儿后头传回“齐了“,他便牵过辔头,大步朝前疾行。 密林幽暗,湍流在峡壁下咆哮奔腾。谢宇钲心头大跳,只觉得密林里到处都潜藏着危险,跑出不远,便大力挣开两人,对牛二劈头大骂;“放手,放手!”转向旁边急道,“刘头,快把铳端起来。我自己能跑,你们快把武器端起来!” 谢宇钲一边说,一边抖抖索索去掏腰间的左轮,攥住枪柄后,连拔两下才顺利拔出,大疤刘也端枪向密林中戒备。 “牛二哥,你和刘头在前,另两兄弟注意侧面树林,后面归我。”情急之下,谢宇钲几乎吼了起来,然而众人仍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气得谢宇钲直接上前提人,让他们一一站好位。 难得的是,连两保甲队员也十分配合,毫无怨言地听指令站好。 谢宇钲又用左手取出匕首,反握着紧贴小臂处悄悄藏好,背后面马铃声响,是马队到了,连忙喊道: “马队已经乱了,只有往前跑,大家保持队形,不要乱,就这样,跑起来!跑不快的,不是被马踩死,就是掉下面去摔死。随时准备,见了会动的黑影,立即开枪。” 众人听了这话,更加惊慌失措,一个个面色苍白。但这样一来,好歹速度有了保证,跌跌撞撞,竟然也跑得飞快。 一行人始终跑在马队前面。 直到跑出一两里远,也不知谁叫了一声“看!刚才那地方有三只虎崽!”,众人才陆续停下脚步。这一片曲岸,有一处突出于江边。马队接蹱而至,谢宇钲把贴着小臂反拿的匕首拢进袖里,随众人避到那处突出地方。 驮马络绎不绝从身后数步外经过。谢宇钲定了定神,透过树木间隙回头望去,只见刚才停留的地方原是一处河湾,那里的水流稍平缓些。这当儿,三只憨头憨脑的幼兽,在阳光下鱼贯走下树木稀疏的岸坡。 “看!大虎在那岸上,守着过河的虎崽哩!”一个保甲队员惊叫出声。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高岸上有一块向江心伸出俯瞰江流的巨石,上面踞坐着一只毛色斑斓的猛虎,管自懒洋洋地晒着日头。 此时,三只幼虎走到岸下,在水边逡巡着,颇有畏缩之意。巨石上的大虎见状,一连低吼数声,打头的那只幼虎才一个纵跃,跳到水中一块礁石上,后面两只幼虎也先后跟着跃了上去。 那块礁石约摸桌面大小,在离岸一丈余远的地方,孤零零地露出水面。再往前去江心,就剩下湍急的江水了。 而那三只幼虎毕竟还小,胆力未足,接下来它们就光挤在那礁石之上,团团打着转儿。虽然在大虎催促下,它们也不断伸出前爪,去拨弄礁石下泛起的浪花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向前挪步。 少顷时,巨石上的猛虎似是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抖了抖毛发,走到石沿蓦地一仰首,发出一声长啸。那极其威严的声音里,夹杂着一层愤怒。一时间,峡谷震荡,群山回应,余音袅袅,久久不息。 闻者无不心头大震。身后经过的马帮铃声更显杂乱。众人正恓惶间,便见那猛虎在巨石上徘徊数步,忽然一个纵身飞跃,斑斓的身体在江峡上空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归终稳稳落在对岸的阳光下。 礁石上那三只幼虎也终于不再犹豫,像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地跃入水中,向对岸游去。 然而,近岸的水流相对平缓些,所以起始时三只幼虎尚能从容凫渡。但当到了江心,水流却湍急得多。只见转眼间,那三只幼虎就被冲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这情景,不但激得对岸上的大虎低吼频频,也让站在远处观望的众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好在不一会儿,那三只幼虎终于稳住了阵脚,排头向对岸奋力游去,不多时,就到了对岸的乱石滩上。憨头憨脑、模样可爱的三只幼虎崽儿,在滩头停留片刻,先后甩了甩身上水珠,然后就鱼贯蹦跃着,跑到岸上去。 众人居然都长出了一口气。 峡风习习,峡谷里的松涛汹涌澎湃。午间的阳光直照下来,在树梢晃荡不已。远眺的众人一不留神,大虎和幼虎的身影,就悄然隐入岩石峥嵘、林莽纠葛的峡壁上,转眼间消失不见。 第三十七章 今日山水相逢 乌龙峡长三十余里,是青螺村通往汤湖圩距离最短的捷径,也是一条险道。 马帮走得比较慢,又用了两个时辰左右,终于才走到一处夹水口。 只见一条支流迅猛地跟主流冲撞在一起,汇成了一条声势浩大的江水,一往无前地向马帮来路方向奔去。 幽深险峻的长峡在这里裂开了一道狭长的隘缝,两条小道夹着一条数丈宽的深涧水声哗然。 谢宇钲等人一直跟在大疤刘后面,只觉得头顶骤然一暗,就转进了一道石头隘缝里。一下子气温骤降,牛二和一个家丁连打了几个喷嚏,谢宇钲也感到像从热天一下子过渡到了深秋,身上的长衫单薄得厉害。 朝上看,天空一线,往前远眺,远处是一个小小的山间盆地,那里仍洋溢着斜晖。 大疤刘摸出怀表看看,下午五点了,是时候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了。他一边攥紧辔头,注意着脚下的山道,一边向队伍后喊道:“大伙注意脚下,加把劲再走两三里路,就是盆珠脑,到了那儿,就住下啦!” 马行迟迟,山道崎岖行路难。饶是赶马人身体强健,然而这一路行来,不但要随时注意脚下和照看马骡货物,还要时不时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赶马人的精神体力实已透支到了极点。 而驮货的马骡负重更甚,一匹匹早就汗津津的,全喘着粗气,队伍里不少马骡,连扬蹄迈步的节奏都已散乱。 好在宿营地就在前头。盆珠脑的落晖正发出温暖的召唤。 疲惫不堪的马帮鼓起最后的余勇,向宿营地发起冲击。然而,行近隘口时,谢宇钲前头的大疤刘蓦然驻足,扬起手,止住队伍继续前行。 “为什么不走了?”刘头伸长脖子往前张望了会,附到大疤刘身后,轻声问道,“没什么呀,刘老板......” 大疤刘没有接腔,他的目光从隘口外的灌木丛转入隘缝内,在对面峡壁上缓缓扫过。 那里同样有条小道,但跟这边光秃秃的不一样,那边的小道在葱茏的树木和花草繁茂遮掩下若隐若现。 刚才走着时谢宇钲还不觉得,这一停下来,峡风掠过,木叶萧萧,脚下深涧呜咽好似鬼叉夜号,原本阴冷潮湿的隘缝里,倏地变得冰凉透骨、阴森碜人。 谢宇钲觉得,身上的长衫愈发单薄了。 队伍后面马上跑来两个汉子,一个穿着件对襟练功短褂,手脚粗大,目光凶狠,他端着一支老式步枪;另一个鹰钩鼻子,短小精悍,拎一支盒子炮。 “哪不对路,四哥?”两人边跑边拉开阵势,鹰钩鼻的盒子炮一摆,机头张开;穿练功短褂的汉子咔嚓一声,拉动枪栓,长枪就上了膛。两人闪到骡马后面,弓腰戒备,凝神扫视着对岸数丈远的林丛。 “老六老九,可能进到瓮子里了,”大疤刘牵着头骡又向前走了两步,也沉下身来,一手抚着膝边一只跟帮狗,一手从马肩上摘下一支老式步枪,“老九,你去告诉兄弟们,作好驳火准备。另外通知大东家,让他的人把家伙什都亮出来。前头来几个人。” 那穿对襟练功短褂的汉子端枪猫着腰,一溜小跑向后去了。大疤刘这时左手一推,“山枣,去!”话音刚落,膝边的那只跟帮狗就往窜了出去,奔向隘口外面。 见了这阵势,就是再笨也明白了,谢宇钲等人早躲到骡马后面。谢宇钲还和牛二合伙死死攥住骡背上的束带,免得万一有事这肉盾丢下他们跑了。 刘头和两个保甲队员更绝,兔子似的一闪身,就躲到壁边一根大木头后面,刚开始三人是蹲着,发现木头直径不过两尺,只能遮到胸前,连忙改变策略,要趴地横卧。这时候有人迅速蹲在一个保甲队员屁股后面,让他横卧不下来。回头一看,却是两个赶马人,保甲队员眼睛一瞪:“走开!” 赶马人没有答话,他正凝望着对岸呢,没顾得上。保甲队员一脚将他踹倒。被踹得趴坐在地的赶马人忽然发现趴着更好,以为对方踹他是善意提醒,连忙招呼另一个赶马人也拱着身子趴下来,趴好后还不忘感激地向保甲队翘起大拇指点赞:“厉害,兄弟!” 这保甲队员正要发作,旁边刘头伸手按住了他,这木头长约五米,但被赶马人占了一半后,剩下的地方就算斜趴着都不够了。刘头三人只好尽量蜷缩身体,才勉强藏住。 刘头之所以按住这保甲队员,是因为后头靠壁弯腰上来了八九个人。 后面来人中,领头的是个眼镜,三十岁左右,戴个礼帽,穿着长衫,高高瘦瘦。他来到大疤刘身边,看了看,问道:“情况怎么样,刘爷。” 后面跟着的几个一水儿年轻小伙,全短装打扮,一个个身形干练、神情沉着冷静,有两个端着长枪,三四人双手各拎盒子炮,还有两人手上是一种不长不短的枪,谢宇钲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德制mp18,时人称之为花机关。 “大东家。估计已被瓮住了!”大疤刘目光落在对面岸壁,没有回头,耳朵却伸长向着隘口方向。好一会儿了,山枣没有回转,前头也没传来它的吠叫。他很想打一声唿哨呼唤山枣,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瓮住了?”眼镜看看隘口外的盆地,又看看深涧对岸。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也暗透一丝焦急和懊恼。 情况有些不妙,看样子对方在这摆了个口袋阵,前方盆地是口袋,这里是口袋口。马帮只要进入前方盆地,这袋口立即就会扎紧。 大疤刘不愧是闻名罗霄山的马帮客,马帮在进入口袋之前及时停下了。 可眼下天色已晚,脚下深涧,头顶一线天,后面来路是数十里长峡,远道而来精疲力尽的马帮,实际上已陷入了绝地。 “四哥,对面没人呀!”鹰钩鼻屈着身子,撇嘴说道。 “别冒头!”眼镜说着,一摆手,“那卷芒花后面!“话音未落,一块石头从他身后小伙手中呼的飞出,朝对岸刺斜里的一丛紫红色花掷去。 那石头拳头大小,夹着风声,去势颇急。说时迟,这时快,只听对岸啾的一声枪响,那飞到峡谷中间的石头倏然迸裂,碎成好几块,两块大点儿的直飞高空,三五块小点儿的射入湍流。 但是,这一枪响过,再无声息。众人面面相觑。 “是水连珠,在那花前头五六步地方!”年轻小伙附在眼镜耳边说。这时,大疤刘忽然哈哈一笑,高声道:“摆瓮的是哪位掌盘?在下大疤刘,长年走这条道,今日山水相逢,掌盘的抬抬手,赏兄弟一口饭吃,回头定有厚礼奉上!” 第三十八章 路数野得很 峡风习习,山涧两边的林木簌簌有声。过了好一会儿,隘口的灌木丛里传出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哈,大疤刘,你狗曰的属狐精的?” “嗳哟~,原来是虎爷和十八排的兄弟们呀?这可真是太巧啦。哈哈……”大疤刘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他听出前面摆瓮的是十八排的癞痢虎。 此人原名李细虎,因少年时长癞痢,脑心的头发有一撮没一撮,是以落了个癞痢虎的绰号。“虎爷,你前次让我捎的信,我带到了。回书现就在我这里。” 这癞痢虎心狠手辣,却也非常义气。当初十八个结义兄弟落草,没几年,就发展到每个兄弟领十余号人,各称排长。罗霄山道上称之为十八排。原先他们盘踞在章水和上犹水之间,吃着赣镇往北往西的山路水道,日子很是滋润。但不知怎么地,去年年关时候,他们转场到了汤湖圩附近山头,仗着手下兄弟强横,硬占了纠云寨。 春上时大疤刘从郴州带货去荆竹山,回程路过纠云寨,听了癞痢虎的名号,就备了点礼物去拜山。当时癞痢虎还亲自接见了他,并托他带一封信和二十块大洋,捎给他在南雄的舅老爷。 据说,癞痢虎幼年丧父,娘俩在舅老爷家住了好些年头,所以,他对他这个舅老爷很是敬重。只是,当大疤刘送信上门时,癞痢虎那穷教书的舅老爷以为大疤刘是癞痢虎的手下喽啰,拒不接受那二十块大洋,还差点儿把书信当场撕了。舅老爷的雷霆大怒,大疤刘默默受了,良久舅老爷终于骂累了,拆开书信才知道捎信的是大名鼎鼎的马帮客大疤刘,心里过意不去,硬留下吃了顿饭,陪他喝了两杯水酒,说是赔罪。 这一回出发前,大疤刘多留了个心眼,一个人拐到舅老爷那,讨了封回信。本想路过汤湖圩时,亲自送到纠云寨去。岂料在这里碰上了。 “哈哈,大疤刘,人都说你是山精狐怪,果然名不虚传哪,我细虎佩服!” 随着声音,前面灌丛冒出几个人,当中一个光头汉子胸膛上衣衫敞开,牛皮腰带里插着双枪,只见他大大咧咧地站在山道上,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大疤刘面露喜色:“原来真是虎爷啊!” 他左右看看,给马帮人众使个眼色,上前两步,拱手高声说道,“虎爷,我给兄弟们带了点东西,本打算送到寨子去的。不成想在这里碰上了。也好,兄弟们山山富贵路路亨通,洲头灞上不管在哪儿相见都是一样的。今天兄弟跑帮,虎爷摆瓮,没说的,这头骡上驮的东西留下。另外,马队里还带有酒肉,今天我们就到前面挖灶做饭,喝他个天明霞光照,红运自然来。” 癞痢虎还未答话,旁边站出一个穿中山装的厉声喝道:“大疤刘,你们已经身陷重围,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免得葬身荒野!” 谢宇钲偷偷窥去,见说话这人二十七八年纪,白净面皮、长相文弱,身上的灰色中山装上纤尘不染,这人的形貌做派,跟此时此地格格不入,不像是落草的贼匪。 “恕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先生是?“大疤刘飘州过省,阅人无数,立即便判断出此人十有八九是国民政府的官员。这癞痢虎......什么时候跟官府勾结在一起了?难道“十八排”招安了?大疤刘越想越心惊,看来今天的事只怕难以善了。不过,他表面仍是一团和气,乐呵呵地好言相问。 “本人姓杨,你可以叫我杨先生。我命令你们,快快放下武器!不然......” “嗳,杨参议。“癞痢虎摆了摆手,制止了他,转过头来呵呵笑了,“哦,忘了介绍,刘爷,这位是县里的杨参议,受县长和靖卫团骆团长之托,进山办点事情。” “哦,原来是杨参议,失敬,失敬!“大疤刘抱拳笑呵呵地道。“杨参议,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在下和一帮兄弟,风里来雨里去,挣得是一口饭吃,图得是一条活路。今日来到贵县高山,可否通融一二,给条路走?” “少废话,大疤刘,你的路数野得很,什么活都敢接,什么货都敢运。你们马帮运的什么货,你自己心里清楚。给句痛快话,你们到底是降还是不降?我数十下......“这位杨参议面上神情轻蔑,言辞间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慢着,“癞痢虎威严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他拍拍杨参议的肩膀,然后面色严肃地转过身来:“刘爷,你说的信,还有东西呢?” “信在身上呢,虎爷。“大疤刘从口袋抖抖索索地掏出封皱巴巴的信来,转头轻声问眼镜,“大东家,怎么样?那点东西给他们罢?” 一直冷眼旁观的眼镜马上向后一招手:“给!“一个小伙捧了个布包上来,眼镜打开请大疤刘过目,然后系好,接过大疤刘手里那封信,一并交给小伙,使了个眼色:“送过去吧。” “是!“小伙没有丝毫犹豫,迈步就送上前去。 “好小子!胆子不小。“癞痢虎看着昂首阔步过来的小伙,笑了。 “谢虎爷夸奖!“小伙恭敬地将东西交到癞痢虎手上,瞥了那杨参谋一眼,然后退了回来。 天色将晚,隘缝里阴冷潮湿,马帮停留的时间稍久,原来汗津津的马骡就开始躁动不安......杨参议?靖卫团?居然碰上死对头了。眼镜心头狂震。怎么办?打,还是不打?正琢磨间,身旁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大东家,'能战方能和',最好打他一阵,让他们见识下我们的厉害。” “能战方能和?“眼镜不由苦笑,发现说话的是青螺村陈少爷的同学,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长衫青年,好像叫宇钲的。'能战方能和',嗯,这话是不错,只是此时此地.....怎么战?又怎么和?现在马帮全员戒备,人人子弹上膛,恐怕牺牲就在今日,只是这些物资......想到这儿,他向后招手,轻声说道: “豹子,你到后面去,等一下战斗打响,我率一班全力阻击。你带驮马后队变前队,经乌龙峡退回青螺村,绕道桂东,走水口上山,明白吗?” “政......大东家,你带队走,我来阻击。”刚才扔石头的那个小伙小声抗议。 “这是命令。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个,信不信我毙了你!”眼镜一掀长衫,摸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推弹上膛。 “你?”年轻小伙气得脸通红,嗫嚅着争辩,“这安排不合理,我不能同意。我枪法好,留下。二班长带队走。” 听了两人对答,谢宇钲惊呆了,眼珠子差点儿掉落在地。 却在此时,前方癞痢虎的声音又起,估计他正掂量着那包袱,只听他笑嘻嘻地说:“还有点份量,大疤刘,说说,这包里面都有什么呀?“ 第三十九章 汉代的策略 谢宇钲本是预备党员,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原本不用多久,就能顺利加入组织的。这些天来,在青螺村的所见所闻,让他内心产生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是溺水者行将窒息。 听了眼前大东家和豹子的对答,他禁不住欣喜若狂。 这当儿,大疤刘正回答那癞痢虎的问话,中气十足:“虎爷,那包里也就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我在广州进货时办的,我想虎爷应该会喜欢。原本打算立秋后带上山,呶,承蒙这位李老板看得起,给了一趟货走,所以,这就现在来了。” 癞痢虎打开布包,里面包着几封袁大头和三大罐云南白药,点了点头,顺手交到旁边那个独眼龙手上,自己拿起了书信。 谢宇钲见那杨参议对独眼龙土匪使了个眼色,独眼龙先假模假式地数了下数大洋,忽然抬头扯开嗓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大疤刘,你这么大个马帮,五十块大洋就想打发我们,你眼里还有我们虎哥吗?”说着,这独眼龙又转向周围,提高声音,“兄弟们,他这是把我们当要饭的啊?” 林丛里登时响起一片骂声: “那还吹什么狐狸屁,打他娘的。” “看在给虎爷送信的份上,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哟,冤枉啊,各位兄弟。”大疤刘脸颊一抽,额上的刀疤扭动,好像一条蚯蚓,“我大疤刘在这条道上讨生活,岂敢得罪兄弟们?!我这跑帮的人是多,但风里来雨里去,一靠给山里百姓带点盐巴收点山货,二靠道上兄弟赏脸,这才能挣这口苦哈哈的吃食!” 大疤刘说着,长吸了口长,“各位兄弟,那包里只是我个人一点心意。少是少了点,但我大疤刘是有钱大家花,以后每次过路,都有这个数。各位兄弟也不用下山,我自然会送到寨子里头去。另外,还有我牵的这匹骡子,连带它身上驮的货物,是同行这位李东家的心意,待会儿请兄弟们赏脸收下。” 远远看去,那癞痢虎身边的独眼土匪时不时与那穿灰色中山装的杨参议交头接耳。谢宇钲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挪到眼镜身边,轻轻扯了扯他袖子:“大东家.....” 戴眼镜的李东家看着前面隘口,沉默不语。属下刚才的建言不能不说更为合理,可不管怎样,眼下的情形都不容乐观。这批从南洋来的货,光从海外运到广州,就牺牲了好几名同志。从广东一路北上,与地主民团、恶霸流氓斗智斗勇,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走到这里。 早上从青螺村出发,为了避免与骆屠户的靖卫团发生冲突,不得已才选择乌龙峡这条几乎无人行走的偏僻险道。眼见距家已不足两百里地,胜利在望,岂料又生波折。要知道,家里早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这批货……哪怕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把货带回家去。现在,不但要完成这个任务,还要尽可能地减少牺牲,到底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李东家焦虑地思索着,眼角余光里,一个长衫年轻人正趋近来。嗯,这个学生娃,阅历尚浅,想法幼稚,还没点眼力价儿,眼下这关头上,自己不搭理他,还三番两次相扰。想到这儿,他不由冷眉扫了他一眼。却奇怪地发现此人似乎对自己有点儿害怕似的,想靠近又不太敢的模样,他心下纳闷,随口问道:“小谢先生,你有什么妙计?” 谢宇钲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也没察觉他话里的小小讥讽。他只觉得眼前这戴眼镜的大东家,浑身都散发着光芒,也不止是他,他率领的小小团体每个人都闪闪发光。 让谢宇钲觉得就算身处绝境,也充满希望。这是种神奇的力量。许是激动,许是不相信自己的好运道,谢宇钲有些磕磕巴巴:“大、大东家,你知、知道班超班定远吗?” “班超,班定远?”李东家的注意力在前头,无意识地重复了句,心里冷哼一声,班超跟眼下的局面有半毛钱关系? 眼睛急速扫了下涧对岸的小道,那里看不出半个人影,包括刚才那卷芒花附近,也没有丝毫动静。难道,刚才开枪的地方,是包围圈的外沿前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太好了。胜算又多了几分。“嗯,班定远?”他无意识地又叨咕一句。 这时袖子又被旁边这学生娃扯动,李东家终于忍耐不住了,心想:情况如此危急,这人该不是傻吧,转头就要喝斥。 却见这位年轻人伸出手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的隘口,神秘兮兮地说道:“当年班超斩杀匈奴使者逼降鄯善王,其情形和今日有点儿像吧?” 李东家忽然愣住了,不由撑了撑鼻梁上的眼镜,颇觉意外地转过头来。他瞬间脑海里百回千转......班超,东汉人,出身史学世家。由于仰慕傅介子事迹,不甘终老于案椟之间,遂投笔从戎,曾随窦固北击匈奴。后出使西域,收复西域五十余国,为大汉立下赫赫功劳。其斩匈奴逼降鄯善王事迹,是指他在一次出使中,发现鄯善王同时与匈奴虚与委蛇。很明显,作为小国的鄯善王,为了自身利益选择在匈奴和大汉之间左右摇摆,企图左右逢源、两头得利。 班超当机立断,于是率领使团三十六名使者,发动夜袭,团灭了匈奴使团。鄯善王无奈之下,只得登上大汉的战车......依眼前的情形看来,这杨参议和靖卫团正准备招安癞痢虎,他手下那个独眼龙,明显已跟那杨参议穿一条裤子,估计这招安的妖蛾子,就是这独眼龙撺掇出来的......但从刚才那癞痢虎的表现看,他似乎不大卖账,也不知癞痢虎的其他手下,对招安是个什么态度? 李东家正自琢磨,这时旁边的年轻人又说话了:“风险是有的,就看大东家敢不敢赌了?到现在土匪都还没有发动攻击,我认为原因有几条。首先,幸好刘爷警醒,及时发现了埋伏。我们没有进入他们的包围圈,这样打起来就发挥不了他们兵力优势。” “其次,虽然他们刚才露了一手,他们中有一个枪法不错的家伙。但综合来看,我们的兵员素质和装配还是比他们要好。在这种地形上打,他们人多没用,火力我们占优。我们完全可以边打边退。” 第四十章 金盆洗手 旁边的小谢先生的话,让李东家愈来愈冷醒: “再者,那执行招抚的杨参议是个关键人物,他不但想拉拢这帮土匪,还想要连人带货地吃掉我们。只是,土匪内部似乎对招抚心存疑忌。连那头领癞痢虎,看样子都还拿不定主意。” “最后,这里地形恶劣,谁打进攻谁吃亏,谁打头阵谁吃亏。没有人是傻子。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各自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我觉得,可以继续谈一谈,进一步分化他们。” “能谈拢当然好。谈不拢也不妨打上一打。最好能把那杨参议干掉。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也能断了那独眼龙招安的念想。” “然后再随机应变。反正目前局面已经如此严峻,难道,还能有更坏的结局吗?” “局面已经如此严峻,难道,还能有更坏的结局吗”,正是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穿了李东家的心理防线。 对呀,大不了一边阻击,一边退往乌龙峡......他惊讶地看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居然还看出随行的两班战士战力不俗。 李东家刚想说句什么,却见这年轻人一扫刚才的孺慕崇敬,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嘟囔了一句“读史可以明智,看好你哦“,做了个“我懂你”的眼神,然后就利索地溜到骡马后面去了。 “虎爷,诸位掌盘的,那靖卫团是不好惹,可这次走货的雇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哪。” 这时候,那大疤刘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林丛里陡然响起一个声音喊道: “大疤刘,你就不说,我们也晓得你这次的东家是谁。这'红字头',是厉害。我听汤湖圩那边的亲戚说,前些年'红字头'直接杀到骆屠夫的靖卫所,打得骆屠夫漏夜逃命,哈哈,骆屠夫逃到县城,'红字头'又杀到县城,把县城都给占了。” “猴子,照你这样说,那'红字头'厉害,可最后不还不是没要到骆团总的命吗,这说明还是没骆团总厉害。” “什么厉害,骆屠夫是逃命的功夫厉害,是祸害百姓的功夫厉害。” 大疤刘闻言大喜,连忙喊话: “兄弟们,大家既然晓得这些货是谁的,也就晓得,我们两头都得罪不起。要我说,咱们江湖汉子,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住口!”独眼龙声色俱厉地喝斥,“大疤刘,当杨参议面,胡扯什么?我们看在你为虎爷送信的份上,给你几分脸面,你他娘的可别蹬鼻子上脸。” “对呀,我们敬的,是你大疤刘千金一诺的名声,扯别的,那他娘的就没意思了。” “就是,整个赣西南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十八排怕过谁呀?靖卫团强不强,还不是同样奈何不了我们,不然,骆屠户还招什么安哪?” 靖卫团居然跟十八排交过手?李东家闻言大喜。难道这骆屠夫想剿灭癞痢虎的十八排?动手之后,才发现骨头难啃,于是,这又假惺惺地耍起了招抚?哈哈,有戏。 想到这儿,他当即大声接话: “虎爷,十八排的好汉们,我这趟货也是帮人家带的。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大家都在这条道上混,犯不着伤和气。” “以前,我们不认识,这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这样罢,在刘爷刚才说的码子上,再加三百大洋,借这条道过过。” “以后我们就常来常往,青山不改,活水长流。虎爷,您看好不好?” “他娘的,你马帮里的货少也值十几万,一驮盐,三百大洋?你糊弄鬼呢?” “这是当我们要饭呢?” “还跟他们废什么话,打他娘的。” 此言一出,林丛里纷纷喝骂。但那虎爷却陷入深思。 嗯,眼下马帮还没入瓮,这兵多的优势也就发挥不出来。 再说了,这'红字头'可是猛龙过江,一个个是出了名的不要命,马帮里头的随行护卫,不消说定然是'红字头'的精锐,能是吃素的? 哎,商量?商量好哇,可要是让你把整支马帮的货留下,你们肯干吗......娘的,那杨参议给消息时,竟然说这马帮雇主是山北边的一个财主老爷,现在看来,杨参议这是早有预谋,一心要我们“两虎相斗“,他好从中渔利。 这'红字头'不好惹,连国府中央,联合湘赣两省的正规军,旧年费了多大劲,才把他们驱除离境。 但想不到的是,去年年尾时,他们一小部分伤号滞留在这山里,这才几个月工夫,就又闹腾得有声有色不说,还把附近几个山寨收得服服贴贴。 这红字头,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呀。 不好惹! 只是,龙泉县里那……那骆团总,更是个活屠夫。眼前这杨参议呢,就是个笑面虎。要不是他们一再进剿,十八排的兄弟也不至沦落这步田地。 可恨的是,手下这独眼龙老八,不想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反而一再撺掇兄弟们,向仇敌投降受招安。 简直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要不是现下里十八排人马凋零,在这一带势单力孤,癞痢虎早就要清理门户,杀了这个有奶便是娘的败类。 认骆屠户作干爹,那些死在骆屠户手下的弟兄,在天之灵,能瞑目吗? 那独眼龙一见要坏事,忙大声喊道: “各位兄弟,别听他们瞎咋唬,他们'红字头'什么时候也成做生意的了?他们不过是过路客,走一回才算一回。他们的大队人马,早就给国军撵得没影儿了,怕他做什么? 骆团总的靖卫团,那可是坐地虎。 现在骆团总可说了,只要这次拿下'红字头'的马帮,就给一个营的番号,从今以后,我们也就是正规军了。这个,是我亲耳听见骆团总说的,这杨参议可以担保。” “对。来之前我在县长和骆团总那立了军令状,一定说通十八排的好汉们,别在山里餐风宿露了,我们下山享福去。现在,我杨某就再跟好汉们打个包票:一个营的番号装配,少一杆枪,少一套军装,兄弟们可以拿我问罪!” 正规军?一个营? 这一下子,林丛中嗡嗡之声大作。 土匪的名号,到哪都不好听。就因为走投无路上山落了草,多少人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投,这.....这就是一条不归路,还连累世世代代子孙都抬不起头。 嗯,这要是招了安,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这是不是就表明,以前的过往都洗白了? 只是,年前年后几场血战,双方早已仇深似海。这骆屠夫会不会反面无情呢?这杨参议的话,信得过吗?再说了,这投靠官府和骆屠户,不是对不起死去兄弟吗......哎,也不晓得虎爷怎么想,到现在都还没明确表个态,搞得兄弟们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正规军?李东家听了这话,也知道这名号对土匪的诱惑有多大。 多少人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姓杨的和独眼龙这一招着实厉害啊,不好化解。 李东家眼角余光里,一个着长衫的年轻人躲在一匹骡子后面,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嗯,班超,班定远……李东家眉头微皱,向侧后招招手:“豹子,这个距离,目标那姓杨的,有没有把握?” 第四十一章 江湖儿女江湖老 这时,一直躲在骡马后面那位年轻的小谢先生,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高声对那独眼龙喊道: “这位一目了然的好汉爷,你要拉兄弟们下山,想法是好。但这杨参议和骆屠夫的话,能信得过吗?” 谢宇钲哪知道这杨参议骆团总人品如何,不过,既然土匪中都有人称骆屠户,那这骆团总这人就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对不了解的人和事,还是不要深入挖掘,别弄巧成拙了。于是,谢宇钲抹起了万金油、打起了通天牌: “这世间谁不是爹娘生养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干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 “《水浒》评话里面,明明白白写着,那豹子头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那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那景阳冈打虎的武松,多英雄的人物,还不是全给硬生生逼上梁山落了草。咱们十八排的兄弟肯定也一样,都是官府和地主恶霸他麻逼的呀。” 林丛中议论纷纷,有人听出了谢宇钲在带节奏,表示不以为然:“要我看,这落草就落草,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谁让咱活不下去,那咱们就干他娘的。是吧。就这水浒里面,如果不落草,又哪有一百单八好汉梁山结义呢?” 林丛中窃窃私语。话题越扯越远。按后世网上的话来说,这楼已经成功带歪了。身处其中的谢宇钲认为,这楼歪得好,歪得妙,歪得别别跳,歪得呱呱叫。 “这位兄弟说得好,”谢宇钲打蛇随棍上,由衷地大声夸赞,然后话风一转,“虽然这上山落草,名声是不好听。可这上山容易下山难。招安这条路,并不好走。里面不知暗藏了多少阴谋诡计。想这一百单八英雄好汉,梁山结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可最后就因为宋江哥哥一念之差,全给朝廷招了安,那下场可就,哎......” 谢宇钲说到这儿,已经喉吼发干,嗓子冒烟,不得不停下来。 他随身带的一点水,早在过乌龙峡前喝完了。本想向牛二讨点水喝,那货却笑嘻嘻地提出,一口水半块大洋喝多少口都行。面对这样趁火打劫明目张胆的敲诈,他当然大义凛然地拒绝。 于是,整个下午他就再没喝过一点水。 然而,歪打正着的是,他这一停下,反而正好让听众有了一个思考的空当。 果然,片刻之后,林丛中不少土匪探出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冲着这边喊道: “这位兄弟,你倒说说,这梁山好汉本来快快活活,宋家哥哥为什么要招安?” “对呀,招了安,最后又怎样了?你他娘倒是快说呀。” 李东家见身边这个年轻人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一边说,一边还挥动胳膊,起先看他斯斯文文的,还别说,嗓门还真大。只是,现在为什么停下不说了呢,匪徒们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应该趁热打铁啊。 此时,见身边毫无动静,李东家不由着急地转头。就见这年轻人又挪了过来,舔舔嘴唇,眨巴下眼睛:“大、大东家,有、有水吗?” 匪众之中,不少人听水浒也就听个一鳞半爪,有的听过武松打虎,有的知道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有的知道豹子头林冲逼上梁山......可水泊梁山上的那些好汉们,最后究竟又怎么样了呢,有不少人却不知道。嗯,听这说话人的语气,这些梁山好汉们的结局似乎不妙,但到底如何了,匪众们也迫切地想知道。 林丛之中又嗡嗡之声此起彼伏,估计其中也有不少人知道的,正在为旁人解说水浒结局呢。 这楼就更歪了。在这剑拔弩张的山间野外,遇劫的跟打劫的都把正事放一边,说起了水浒故事......很好很强大,不亏是四大经典名著。 李东家一手拎着小手枪,一手拿着竹筒,凑在谢宇钲嘴边给他水喝。 见林丛中的土匪们三三两两现出身形,纷纷交头接耳,谢宇钲差点笑出声来,咳咳...一口水呛在喉咙,喘不过气来,旁边牛二赶紧扶住他肩头,不停在他背脊上抚着顺气:“慢点,谢先生,您慢点儿。” 隘口的杨参议却越来越心惊。 县里和靖卫团这两年一直致力于清剿赣西南的土匪武装。“十八排”作为赣西南大名鼎鼎的山寨,自然就成了他们的首要打击目标。但“十八排“实力不俗,又盘踞在两水三县交界处,地形易守难攻。一时靖卫团也不敢贸然进攻。 杨参议那时还只是个科员。 他向县长和骆团总进言:与其吃力不讨好地主动进攻山寨,莫如事先设下埋伏,诱其来攻,如此可毕全功于一役,永绝后患。 县长和骆团总采纳了这个'张网以待”的法子。 杨参议于是暗中派人打入“十八排”。 去年十二月,年关前的一个圩日,十八排的土匪们出动了八百人马,洗劫了葫芦圩。 县里和靖卫团预先得到消息,并没有阻止他们打劫葫芦圩,而是巧妙地在他们归途上设伏袭击。 满载而归的“十八排“毫无防备,被打得丢灰弃甲,落荒而逃。 这一役,县长和靖卫团赚得盆满砵满,县长大喜,立即提拔他为参议。 癞痢虎从此对靖卫团心生恐惧。 年关前不久,靖卫团又对十八排的山寨发起试探性攻击,十八排的土匪们一触即溃,四分五裂,各自逃命。 后来,癞痢虎收拾了一部分残部,一路流窜来到汤湖圩附近,才又慢慢立住了脚跟。 得知十八排的落脚地后,骆团总便要率靖卫团出发,一鼓荡平纠云寨。 可杨参议综合种种情况分析后得出结论,这癞痢虎率领的十八排已成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拔脚而逃。很难达到聚歼的目的。 于是,足智多谋的杨参议,这时又不失时机的献上了“收编”大计,并主动请缨,进山招降十八排。 恰在这时,有消息说,有一支“红字头”的大马帮,正往山里来,已经快走到青螺村了。县长和骆团总大喜,两人商量后,决定打掉这支马帮,吃下这批货。 第四十二章 驳火 骆团总亲自带队,前往必经之路葫芦洞设伏,张网以待。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帮不要命的,竟然从乌龙峡过来了。 得到消息,杨参议先是一惊,继而狂喜,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在杨参议和独眼龙的极力撺掇下,癞痢虎率十八排倾巢出动。 哈哈,今天搂草打兔子,既收编十八排,又拿下“红字头”的马帮。有了这天大的功劳,回去县长怎么地也得给个参议长当当,嘿嘿……升官发财,就在此一举。 只是,没想到这马帮里居然冒出个大拐子炮筒,三言两语就把这帮土包子给拐沟里了,想坏本参议的好事,这还了得。 林丛里的土匪们,这时已从身边兄弟口中,了解到梁山好汉们招安后的下场,竟然如此凄惨。一个个心里拔凉拔凉地,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了小半晌,才有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听声音就在对岸那卷芒花不远的地方,只听她大声叫好: “这位先生说得好。” “虎爷,眼下天色已晚,那乌龙峡三十里山道,凶险异常,这马帮已经进退两难,打不打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红字头'的厉害,也可暂时不去管他。既然说到这收编的事情上了,众家兄弟正好趁这个机会,都论上一论。到底行不行得通。” “说起来,我们十六排的兄弟,大都是章水一带的,虽说多半也是逼上梁山,但是因为离得远,这上山落草,也就跟骆屠夫没多大关系。可寨里兄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兄弟们的仇,就是我们十六排的仇。虎爷,我们十六排,不愿去侍候这个骆屠夫。” 谢宇钲听了,大感纳闷:不是十八排么,怎么又冒出个十六排? 他哪里知道,这癞痢虎因为小时跟舅老爷念过几天书,哪怕落了草,什么事也好讲究个说法。 他追慕明末的李闯王,并以此标榜自己占山为王的正义性。刚好自己也姓李,又十八个兄弟结义,便袭用李闯王“十八子”之说,开始时对外宣称十八子。 不久,有了帮众,又顺理成章,称为十八排。后来虽然随着发展,人马日众,却仍沿用老字号。 至于各排的小名号,有以排行叫的,有以排长的姓或名字叫的,各不相同。像癞痢虎自己那标人马,就先自称为“头排”,后来嫌弃这叫法与妓院的头牌谐音,怕沾了晦气,又改叫“李排”。 刚才说话的那女匪,是十六排掌盘卢浩的妹子,名叫卢燕,道上人送外号俏飞燕。山寨中的掌盘兄弟们,都叫她十六妹,善使双枪,百发百中。 他们家兄妹四人,家原在十八塘,有家小店在十八塘桥头。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武师,开了个武馆,卢浩卢燕在武馆帮忙,母亲带着他们弟妹在店里磨豆腐蒸酒卖,虽然起早摸黑,生意利润菲薄,但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五年前,有人看上了她家的店铺,要她阿爸转手。她阿爸以祖业不敢擅卖为由婉拒了。 谁料过不多久,她阿爸就受人诬陷,卷入一桩官司,被投到班房里。最后多方打点,才知道症结原来在这间店铺上。不得已,只好把店铺出让,又花了一大笔钱,这才救出她阿爸。然而,她阿爸在狱中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出来后不久便去世了。母亲郁结成患,不到半年也随着去世。 卢浩当时才十六岁,本是个实在后生,陡然间遭逢家破人亡的巨变,激得性情大变。先是把父亲在时给他定的亲事退了。 一天夜晚,月黑风高,阿爸的结拜兄弟就带着她兄妹俩,闯入仇人家里,把仇人一家老小,都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他们就带八岁弟弟、六岁妹妹,亡命他乡。不久结识癞痢虎,一干人义气相投,遂结为兄弟。因排行十六,称十六弟。 他兄妹两人身手了得,率领的十六排,一直是寨子里的主力。 这十六妹人长得标致,枪法好,武功又高强,为人又仗义,深得山寨里的兄弟们爱戴。只听这时她话音刚落,林丛里马上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 “十六妹说得好!我们十八排的弟兄,不少人早就跟骆屠夫仇深似海。就一些原来没有的,经过去年两仗,也已经不共戴天了。” “这骆屠户,我恨不得剥他的皮,食他的肉。大家想想吧,我们多少兄弟死在他手下,多少兄弟的亲人,被他活活折磨至死......这一笔笔血债,都是骆屠夫作下的,谁能忘得了。八哥,这我可不是反对你。眼下打不打这马帮,可以另说。只是心里念着这一个个死去的兄弟,还要我去侍候那骆屠夫,我这心里头啊……就他娘的堵得慌!” 这人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不一会儿,山林里也响起一片唏嘘之声,慢慢地不少人也随着抽泣起来。 江湖儿女江湖老,云在青天水洗刀。父兄悬头在城郭,妻儿饥号在山坳......只有经历无数风雨、饱受世情冷暖的江湖汉子,才知道这压抑的声音中,夹杂了多少江湖血火、多少恩怨情仇,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银的绿林光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酣畅淋漓,其中又包含了多少走投无路的凄怆、多少望水照影的徘徊犹豫、多少夜不能寐起来听风望月的四顾茫然。 独眼龙和杨参谋眼看局面就要变得不可收拾,不由大急。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举枪,对着马帮便扣动扳机。 叭! 叭叭! 马帮这边,豹子早就端一支长枪,瞄准了那杨参议,此时岂甘示弱,扳机扣下,子弹呼啸出膛,直接贯穿了杨参议的脑袋。几乎与此同时,独眼龙肩膀中弹,惨叫在地。 山涧两壁骤然间枪声大作,人喊马嘶,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癞痢虎钻进树丛,挥枪大吼:“他娘的,谁开的枪?”话音未落,马帮方向飞来一梭子,啾啾啾啾,从他头上掠过,打得林木断枝碎叶乱飞。 他吓得猛一激凌,一个大马趴,趴在地上,差点儿被一根断树茬戳进眼睛。这一下他也来火了,不禁吼道: “娘的,全乱了。那还等什么,打他娘的!” 说着,他便准备挥枪还击,这时,啾啾啾啾,又是一排子弹扫到,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激得尘土草茎四溅,直接迷了他的眼睛。 这样一来,目不能视物,枪自然也开不了了。他只好紧紧闭着眼睛,往后退去,自认为退到安全距离了,这才停下来,开始揉眼睛。 第四十三章 死地 马帮这边,队伍前的大疤刘哎哟一声倒在山道上,起初谢宇钲还以为他中弹了,但接着就见他一个懒驴打滚,藏进了一块突起的山石后面。谢宇钲这才明白,在开始谈话时,这大疤刘就瞄上了这块石头,所以才攥着骡马上前两步的。 可怜那匹一直陪他挺立在前充硬汉的骡马,或许还在纳闷主人的举动,就连中两枪,痛得它希律律长嘶着撞上内壁,再猛地一挣,掉过头来,连鞍带货,跃下深涧。 众人惊呼声中,涧壁上一株硕大的树桩戳进它肚子,将它整个儿挂住。它禁不住悲声长嘶。鞍身上的长条口袋早豁有弹孔,白花花的盐粒从弹孔中哗哗倾泻而出,如雪似练。 马帮的后面,早安排开始后队变前队,悄悄地开溜。 但为了稳住土匪,谢宇钲身边的两三匹骡马到现在仍未开始掉头。现在头骡倒了,次骡身上马上血花迸现,被谢宇钲和牛二合力拽倒在两人面前,当了掩体。 赶马人忙牵着第三匹骡马掉头,但它刚侧过身,就被子弹洞穿了身体,嘣隆一声倒在山道上,身上鲜血长流,一时不死,伸长脖子希律律悲鸣不已。那个赶马人也随着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挣扎惨嚎。 幸好,其他马骡已经掉过头来了,赶马人冒着枪林弹雨,将马骡往乌龙峡方向赶去。 子弹呼啸,末尾一匹骡马被子弹划伤臀部,又痛又惊之下,它挣开赶马人控制,嗒嗒的狂奔起来。好在这时前头已空出了一段路,赶马人追着它狂奔一阵,好容易才安抚住它,放慢了速度。 蹄声得嗒,马铃叮咚,转眼之间,马帮就去得远了。 李东家等人确是训练有素,驳火之前,一干人早蔽身于石头、树根、木头后面,手中长短枪齐发,子弹雨泼般飞过去,打得两壁山道上火星迸溅、尘土飞扬、枝叶乱飞。 谢宇钲一直关注着斜对岸,紧盯着那丛卷芒花附近。因为,那里有一支表现惊艳的水连珠。它成了花机关的重点照顾对象,交火不到三秒钟,那丛卷芒花就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残茬。卜卜卜卜,地面上一蓬蓬尘土跳起,山石旁一株小树被子弹切断,嚓的一声连枝带叶地倒下来。 林丛里惨叫连连,土匪们的身影纷纷往后缩去。 真他娘的败家呀,被马帮火力压得动弹不得的癞痢虎,重重一拳砸在身前地面上。他知道自己堵住的,是“红字头”的精锐。但他以前听说,“红字头”打仗,往往打几枪就冲锋,原因么,也是子弹不多。这点倒跟自己一样,每当到了下山办事的时候,就要一颗颗凑起子弹来,一颗颗数着用。 所以,癞痢虎认为,红字头除了人比自己多、纪律比自己好以外,其实也就跟自己差不多档次。 于是乎,这次冲着马帮的物资,癞痢虎才敢撩一撩虎须。何况,老子先占据了有利地形,以逸待劳打伏铳,也没想怎么你,但把你打打痛了,媷点羊毛还是可以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可是,交火后他发现,这他娘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马帮火力又准又猛,而且实在是太猛了。被尘土迷了眼的癞痢虎,就光顾着后撤和揉眼睛了,交火至今,连一枪都没打出。 娘的,什么世道,连“红字头”也这么败家了。这还叫人怎么混啊。 杨参议死了,独龙眼老八伤了,周围的树林里,频频响起中弹的惨叫声,也不知道弟兄们伤亡怎么样。 嗯,这姓杨的死了,跟靖卫团这条线就算断了,断了就断了吧。反正老子也没打算招安。只是,独眼龙这个孬货,胳膊肘净往外拐,跟姓杨的合穿一条裤子。老子还没下命令开打呢,他抢着就开枪了。这个账,回头得好好算算。不然以后还怎么带队伍啊。 癞痢虎正自想着,此时山道上马铃声响,他眨巴着眼睛看去,只见山道上马臀货物晃动,渐行渐远.....哎呀,不好,马帮要溜。他扬枪边还击边大喊:“马帮要溜了,兄弟们快追呀。” 癞痢虎嘴上是这样说,但两岸山道都被马帮的火力压制,没有哪个傻鸟敢爬起来冲锋。癞痢虎迅速察觉到,自己的队伍陷入了两难境地。打,根本冲不过去。不打的话,马帮就要溜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马帮那儿竖起一面白旗,一个声音高声大喊:“别打啦,别打啦,你们图什么呀?” 癞痢虎听出,这是刚才讲水浒故事的那家伙,他连忙就坡下驴,摆着手大声嚷道: “停火,停火,兄弟快停火,听听他娘的放什么狐狸屁。” 枪声渐渐停了,但癞痢虎等了半天,马帮方向再没有动静,偷偷窥去见那白旗仍在摇曳,远处的驮马却越走越远。麻的,想蒙老子。他忍不住吼了起来:“喂,大疤刘,你们要打还是要和,快给句准话。”他喊得中气十足,但实际上已色厉内茬。再没了起初的底气。 马帮这边,豹子他们停了火,一个个正恶狠狠地瞪着谢宇钲,只见这家伙严严实实地藏在骡马后面,手中树棍举着一件白衬衣,到现在还使劲地摇晃着呢。 “放下,快把这东西放下。不然劳资一枪打死你!” 豹子手中的匣子枪对着谢宇钲,一边乱比乱晃,一边怒不可遏地喝斥。他的情绪十分激动,麻的,老资们什么时候竖过白旗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宇钲诧异地回头,面对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一时间也懵了,等他回过神来,不禁也有些激动: “大东家,我说一句话啊,对不对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想啊,这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没了命,留着钱能干嘛?” 谢宇钲发现那李东家听到这里脸上浮上揶揄之色,旁边的豹子也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不以为意,却也不免有些尴尬,遂将手里木棍交给左手,用其上的白衬衣挡住了豹子他们几个年轻小伙吃人的目光,继续道: “没错,我们可以重新退往乌龙峡,但你们想过没有,连乌龙峡这么隐秘的小路,都有人堵截我们,这是不是也说明,相关的有心人,已掌握了马帮的行踪?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现在原路退回去绕道,不但不安全,反而更加危险。” 李东家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摆摆手,让豹子等人把对着谢宇钲的枪口移开。豹子悻悻地移开枪,对李东家急道: “怕什么,这土匪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大东家,下命令吧,擒贼先擒王,我带人冲过去,一定逮住那癞痢虎。” 就在这时,后头马帮去向处响起数声清脆的枪响。 不一会儿,两个人从后头奔来,前头那拎枪的是豹子手下战士,另一个跟在后面的是大疤刘手下的赶马人。 拎枪战士步履迅捷,很快来到近前,气喘吁吁,报告道: “班、班长,大东家,那后面对岸也有人,马帮被截住了。” 第四十四章 三只马铃 “截住了?多少人?“李东家和豹子心头大震,急忙问道。 “人倒不多,但枪打的贼准。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至少有三个,因为那三枪间隔很紧密,后面对我们喊话的,听声音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孩子?枪法贼准?”豹子突然间勃然大怒,“你们那么多人,居然让三个孩子给吓住了。” “班、班长,“战士嗫嚅着说,脸上满是羞愧之色,他伸出手来,他手里躺着一粒变形的弹头和一个银色的小铃铛, “他们连开三枪,打掉了我们三只马铃。喊话的那孩子说'要敢再往前一步,那就开始打人'。当、当时这位老哥挥起马鞭要赶马,他手里的马鞭立即被击中,断成两截。现、现在,赶马的大哥们都不敢动了,他们都说.....他们都说.....” “他们说什么了?吞吞吐吐的,快说?”豹子低斥道。 战士的脸更红了,嗫嚅着:“他们说'他们起早摸黑地,也只挣了份工钱。出这么远的门,是来挣活路的,不是来送命的。” “麻的,全是胆小鬼!”豹子恨恨地道。 李东家伸手止住他,脸转向旁边的赶马人。 那赶马人一直没说话,此时上前一步,尴尬地笑笑:“对,对呀,大东家。太要命了简直......那孩子说再敢往前走一步,就、就打我身身上。也不知道人在哪里,枪一响,马鞭就断了。大家都吓住了,不敢往前走。” 赶马人边说边将手里断鞭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他右手捏着鞭柄,左手捏着鞭梢,断口处子弹烧灼的痕迹十分明显。 豹子上前,拨了拨小战士手掌上那枚变形的子弹头,“还是那支水连珠,”他恨恨地说,“肯定是刚才在那丛卷芒花附近的那家伙。怎么一下跑后边去了,从哪过去的。” 他说着啐了一口,低吼道, “枪法好是吧,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两支花机关跟我走,其他人留下。” 豹子说着,拎着两支匣子枪拔腿便跑。 “等等!”李东家叫住了豹子。豹子顿脚回头,脸上满是不忿之色:“你放心,大东家,我一定能找出他,并把他干掉!” “你回来。”李东家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往山道前后看看,这时石隘里的光线愈发暗了,抬头看看头顶上的一线天空,只见连天上白云也开始黯淡下来,估计日头已经完全落山了。 “我知道你能行,豹子!只是,天快黑了,就算打开缺口,在乌龙峡走夜路也太危险。货重要,人命也重要.....这些日子在道上耽搁太久了,消息已经走漏。” 说到这儿,李东家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以靖卫团为首的地主武装活动得这么猖獗,我估摸着,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我们要尽可能减少牺牲,尽快地赶回家去。” 他转向大疤刘,挥了一下手,稍稍提高了声音,“刘爷,告诉那癞痢虎,我们出钱买路,大洋可以加到一千,但盐巴只有两驮,看他肯不肯。” “好,我马上喊话。”大疤刘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扯开嗓子向隘口方向喊道:“虎爷,十八排的兄弟们,我们还是以和为贵,我们东家说了,兄弟们出来摆瓮,不能让大伙白忙活,我们出一驮盐巴、五百块大洋,来买这条道......” 五百大洋?癞痢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开价,对方的心理价位估计七八百大洋左右。但是,今天十八排的人马倾巢出动,弹药消耗不小,加上又死伤了几个兄弟,就算是七八百大洋,也实在太少了点。麻蛋,早听人说红字头又穷又抠门,没想到这么穷这么抠。 不过,癞痢虎向来务实,眼见马帮离去,自己却毫无办法。与其鸡飞蛋打,不如还是落袋为安吧。毕竟这蚊子肉也是肉。他准备让对方加点价到一千,然后便顺口答应,正准备开口,忽然十六妹的声音在对岸丛林中响起: “虎哥,他们那么个大马帮,连驮马带货的,少也值个好几万。却开出这个价钱,这是欺负我们火力弱啊,依我看,还是把后边的大抬杆抬上来,还有,十七哥那摆在山头上的铁炮,也一起拉过来。” 癞痢虎一拍大腿,喝道:“娘的,要不是十六妹提醒,老子还差点忘了这一茬了。来人呀,去叫十七弟把大抬杆和铁炮全拉上来,羊祜不上套,摆那山头也没什么卵用,全拉上来。老子还不信了,你有洋枪,老子有土炮。一杆接一杆的打放,还轰不过你?今天不交足买路的钱,还想走?门儿都没有。” 两岸树丛里立即齐刷刷地响起答应的声音,林丛里一阵窣窸,看样子还真是去拖武器了。 马帮众人闻言,一下子全脸色发白。常跑山里的人都知道,那大抬杆鸟铳样的形状,比鸟铳却大得多也长得多,可以看成是特大号的鸟铳,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一次性能发射几百颗铁砂,一铳能把好几头野猪打成马蜂窝;至于那铁炮,则是山里的一种土炮,可以打实心铁球,也可以打散弹,一炮轰过来,能直接把一栋房屋轰塌。 这时,对岸那悦耳的女声再次响起,癞痢虎觉得她说的内容与她的声音一样悦耳:“虎哥,我哥让人传话回来啦,卢清他们已经赶到前头,成功把马帮截住了。” 癞痢虎大喜过望,连声音都有点打颤:“那、那么陡的峭壁,都、都爬过去了。卢清小子,好样的。真、真给我们十八排长脸。十六妹,快多派几个人过去,不能让他吃亏了。” “你放心虎哥,我哥已带人过去了。” 那十六妹像是知道癞痢虎心事似的,声音又再次适时地响起,句句说到他心坎里,“虎哥,'红字头'的货,都是十足十的违禁品,他们要是连几千块都不愿出。我们就叫卢清一个个给他点卯儿。没错,我们十八排武器是差,训练也不如人,可我们一帮兄弟,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没错!管你哪路神仙,到、到什么山就得唱什么歌,不入乡随俗,哪还不乱套了。” 第四十五章 买命钱 癞痢虎知道,十六妹今天这话里多有劝谏之意。因为,他们兄妹对山寨里纪律涣散、疏于训练的情况,向来十分不满,并把这归咎于癞痢虎,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要搁以前,癞痢虎听了今天这话,心头必然不快。娘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带这么一大家子,枪支弹药奇缺,不少时候还整天为吃穿发愁。纪律?连吃都吃不饱,哪谈得上什么纪律。训练?这不多的子弹都拿来训练打光了,上阵时你让兄弟们拿烧火棍上啊? 但是,今天癞痢虎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脑袋都有点发晕。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哈哈大笑起来。嗯,看来以后这训练是得抓紧些。不说别的,今天卢清小家伙这表现,就说明了平时多打打枪,关键时刻,也能顶上大用……看来这十六排,刺头倒真是刺头,但却是能扛梁上房的刺头。癞痢虎甚至都开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对他们兄妹四人太冷落了?癞痢虎想到这儿,心头泛起些歉疚,便收住笑,对大疤刘骂开了: “大疤刘,你他娘的也是这道上混的,你出这个价,你不嫌寒碜,我还嫌寒碜。你们打死打伤我兄弟五六个,连县里来的杨参议都被你们打死了,这一下子把老子招安的路断了不说,十有八九还要招来靖卫团围山......” 大疤刘听锣听音,知道事情要糟,本想跟大东家商量一下,但癞痢虎这话却不容拖延,必须马上回答。他忙接话道: “虎爷,你也清楚,这可是杨参议开枪在先,我们不得不还击。我们这边也损失惨重,大家半斤八两的,也就别计较了.....这没怨没仇的,千万不要再打了。死的伤的,哪一个都是好兄弟......至于买路的钱,我们可以往上添一添,但你也知道,马帮出门带的大多是货,其中还是山货居多,大洋确实没带多少。虎爷赏我个面子,我也就私自替东家作个主,六百大洋,另外再添一驮盐巴。虎爷,我们山不转水转,来日方长,也不争在这一时一地。” 癞痢虎答道:“大疤刘,你为人办事,还算敞亮,老子也不跟你废话了,再卖你个人情,两千五百块,没有个这个数,今天老子就卡在这过夜,谁也别想走。” 形势急转直下。谢宇钲深觉不妙。他决定劝李东家花钱销灾:“大东家,俗话说'穷家富路',这么大个马帮,不可能只有这点钱吧,咱们能不能再往上给他添一添?能早一点平安到家,比什么都强。” 李东家点点头:“道理我知道,但我们带的钱不多,有什么办法呢?”他轻轻叹了口气,“谢先生,你刚才说的那句'能战方能和',说得很有道理。但你说的班超班定远,现在却不大灵验。不是吗?现在那杨参议已死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你。我的意思是,我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和底线,不可能无原则无限制地让步。反正我们只出这么多钱。要是他们不答应,也没什么,不妨再打一打。看是他们的铁炮厉害,还是我们的战术高明。”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回头看看远去的马帮,又看看几个挂彩的战士,有些凄凉地笑笑,“谢先生,穷家难当,我们的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来得十分不易,几乎都是我们的人拿血拿命换来的。我们家里头的日子也十分艰难,一直还盼着这笔钱和物资救济呢。” 见他笑容里不无苦涩之意,谢宇钲心下叹了口气,边取下肩上包袱,边诚恳地说:“大东家,你说的这个数,他们能答应当然好。如果不能,我觉得不妨给他们添一些。毕竟他们几百人出动。现在又占据有利地形.....说到钱,我这有一百块大洋,是陈少爷赠送的盘缠,现在我拿出来,买我和我这几个同伴的命,尽管是杯水车薪.....哦,对了,需要的话,我这还有只手表,也能值几百块,也可以拿出来。” “谢先生,我身上有三块大洋,也算上吧。”“我也有一块。”这时,旁边的牛二和刘头等人纷纷插话。 大疤刘也插话说:“大东家,这次我们马队的佣金,我不要了,拿出来买咱们这些赶马人的命。” 李东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哑然一笑:“好,好,倒是我成守财奴了。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刘爷,谢先生,你们的情我们心领了。不瞒你们说,我们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我们无权也这样要求你们。好罢,我们就出到一千五百块,刘爷你问问癞痢虎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也好作决定,也就不等他们的重武器到位了。这样总行了吧,各位?” 谢宇钲止住就要转身的大疤刘,对李东家小声说道:“大东家,让我来喊话吧,我想试试那'班超班定远'的策略,到底能不能套用一下?” 李东家看着谢宇钲,无言地点点头。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胆子好像很小,又好像很大,说的话也往往出人意表。 谢宇钲又转向大疤刘,轻轻拍了拍他胳膊:“刘老板,跟你也商量个事。”大疤刘笑了笑:“谢先生,有什么吩咐请说。” 谢宇钲诚恳地望着他:“刘老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癞痢虎不同意李东家这个数目,能不能加上刚才你说的那个佣金?当然,还有我和我同伴这百十块大洋,还有这块表。” 大疤刘点点头,谢宇钲拍了拍他的手:“谢谢。”他转身看向隘口方向,这时,一线天隘口外的盆地中,原来的落日余晖已被苍茫的暮色完全取代。盆地四围青山巍巍,林木冥冥苍苍。 清了清嗓子,谢宇钲高声喊道: “虎爷,我们东家决定,拿出两驮盐和一千块大洋,来买这条路。我知道你不会满意这个数目。但马帮出门贩货,带的现钱不多。卖货的钱呢,基本上都换成山货了。”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红字头'也有他们的规矩,一些事情不是随便能作得了主的。真要闹个鱼死网破,谁也落不了好。还不如各让一步,大家海阔天空。我想,这个数目跟虎爷说的数相比,也就差个千来块钱。虎爷,如果这千来块钱,能换来一个堪托付生死的朋友,你觉得值不值?” 癞痢虎哈哈大笑,道:“这位先生,你是说生死朋友吗?哈哈,怎么我现在听来这么不对味呢?” 林丛的土匪们哄然大笑,马帮众人一听,也觉得匪夷所思,这谢先生以为两句场面话,就能挤兑得癞痢虎上套,也未免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吧。人家拉杆子占山头,手下最鼎盛时,曾有小千号人马,能是吃素的。 此时只听谢宇钲又开口了:“虎爷,我当然不够资格来做你的朋友。但你说说,这'红字头'够不够格,毕竟你们有共同的.....” 癞痢虎忽然打断了他:“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说我们可以跟'红字头'联手,对付骆屠户。是吧?娘的,一千大洋。你们‘红字头’是真抠,连榨都榨不出油来。没钱可以,老子要再加一驮盐、一驮布,还有今天晚上吃喝的酒肉……对了,你他娘的是'红字头'的人吗,你说的,能作数吗?” “不好意思。虎爷,我不是'红字头'的人,我说的也不算数。但我们这位李东家,他说的话却能百分百作得了数。我让他来跟你谈……” 谢宇钲说到这儿,返回身,向李东家作了个“该你了”的手势,然后一把抄起他的那盛水竹筒,摇了摇,皱眉说道:“大东家,你这怎么也没水了,刚才还小半筒呢……” 第四十六章 灶神 这是一个纺缍形的小盆地,中央地势平缓,四围青山如屏。 一条深涧,好像一条长蛇,从西南方向进入盆地,穿境而过,把盆地中间几丛郁郁葱葱的林木分隔开来,分成并不均匀的两部分。 它的东岸部分大一些,也比较宽正,它的西岸部分稍小些,呈狭长形。 随着暮霭渐浓,盆地里却愈发喧哗起来,盆地里到处晃动着人和马骡的身影,这是不打不相识的十八排和马帮正在安营扎寨。 日落时分,在谢宇钲牵线搭桥后,李东家和癞痢虎交谈甚契,末了竟然发现双方都出自关陇李氏,正所谓同姓骨肉亲,接下来的事情迅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同宗兄弟相叙,自然须排齿序,癞痢虎长李东家四岁,是为虎兄;李东家原名李慕英,自然为鹰弟。 为表喜庆之意,虎兄将乌龙峡-盆珠脑的过路费直免两百元(减至八百元),另仅留了一驮盐巴和一驮布匹。对此虎兄再三致歉,说山寨频遭靖卫团攻剿,乔迁此地未久,百废待新,财政尤其困难,留取八百银元、一驮盐巴、一驮布匹,以济时艰,万祈鹰弟海涵为荷。 为表歉意,虎兄回赠鹰弟一支精致的小手枪和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后来据资深人氏鉴定,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马来刀,后来几经周折辗转多方后被某人当成传家宝。当然,这是后话,在此不表。 鹰弟对虎兄的举措表示理解和支持,为表达对虎兄的敬意,主动赠以一支随身n年的钢笔,意在劝勉虎兄戎马倥偬之余,勿忘学习知识文化。 虎兄方面的暖心举动: 一、主动收拢了在交火中毙命的三匹骡马,解剖后将其中之一送至马帮的野营厨房; 二、主动修缮加宽了连结盆地东西两岸的木桥,以利骡马通行; 三、主动包揽了马帮今晚明早的炊薪供给; 四、系铃还须解铃人:主动将击落的马铃系回原处; 五、主动提出由山寨方面出动哨探,负责明天从盆珠脑-汤湖圩外东、西、北三个方向二十里内的路况通报(待实施); 鹰弟方面的温情举动: 一、主动提供了今晚明早两餐的米粮、干菜和肉食,直供虎兄方十坛烧酒; 二、主动救治了受伤的山寨好汉; 三、主动收葬了在傍晚交火中的丧生者,并给予抚恤; 四、主动捐赠了些药品,并对山寨的医官进行了必要的适当的指导; 五、应邀提出将在不久后的某一时期,派遣军政人员,对山寨的军政现状进行梳理和改进(待实施)。 最后,虎兄鹰弟组合当众宣布,反骆战略同盟正式成立。双方共享包括但不限于情报、军事、军械、战略战术技能技术......等等诸多方面的资讯乃至资源,相互对对方的防务具有深度介入的义务和权利。 按后世评论家的话来说,正是这次共同宣言,奠定了很多年后叱咤数省、令日寇闻风丧胆的虎鹰纵队的基础。当然,这也是后话,在此按下不表。 ......盆地的西岸为马帮的宿营地。十八排大掌盘癞痢虎自率人马驻扎东岸。经过一番闹腾,现在两家已经分别安顿下来。 按照马帮的惯例,马帮的露天厨房应该建在营地中央,但几个赶马人正准备挖灶时,却受到了那个姓谢的洋学生强力阻挠。 鉴于下午时,这个洋学生有着极为惊艳的表现,事情很快上报,通报到马帮的大东家李慕英那儿。 李慕英正和豹子去四下里巡视,熟悉熟悉地形,听了禀报,便迅速踅了回来。 远远地,便见营地中央寥寥围着几个人,十来个赶马人和李慕英手下的七八个小伙,正手持锄镐,挥汗如雨,奋力挖掘着。 那个多事的长衫年轻人,则在旁边来回地踱着步子。 这是个面目俊朗、身形挺拔的年轻人,一袭长衫裁剪得相当合身。 现在,他似乎也已明白,他的话语对干活的人毫无效力,所以,他只有默默无言地来回踱着,一边忍不住连连扼腕看表,显得很是焦急。 早上李慕英就注意到了这洋学生的腕表,这年月能有块怀表,已是不易,何况腕表?由此可知,这学生娃大有来头。想到这儿,这时候李慕英心里就愈发奇怪了。 下午时,这个叫谢宇钲的年轻人,就很让李慕英诧异。不仅仅是因为他头脑清晰、决断力强,而是因为他望向李慕英时,用的是一种仰慕与崇敬的眼神。有些像李慕英以前教书时,他那些学生娃娃们。那些学生娃,在孜孜不倦求学时,总是这样望着自己的师长。 但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李慕英还读出了一种悲悯和理解。 这让李慕英尤其惊讶。 年纪轻轻的一个年轻人,初次见面,竟然以一种洞悉一切、饱含理解的眼神望着自己,这太奇怪了。 现在,李慕英还从这个年轻人焦躁的步子上,看出了深重的忧虑。 从已有表现来看,这是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虽然不清楚他的来路,也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要阻挠灶台的挖掘,但李慕英凭直觉断定,这个小谢同学,此举必有深意。 想到这儿,李慕英加快了脚步。 这时,几个挖灶的赶马人瞥见了匆匆赶回的李慕英,便扔了锄头,气冲冲地迎了上来,隔几步远便没好气禀告道: “大东家,这个学生娃太不晓事了,他说、说这灶台,不能安、安在这个地方,说是灶神在东,应该挖在那涧梁边边上。” “灶神在、在东?”李慕英闻言愕然,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喃喃地问。 “对呀,他、他是这样说的。你说这......”另一个赶马人帮腔道。 这赶马人估计十分不忿这个年轻人,此时见李慕英的反应,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也马上就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儿,轻蔑地说道: “哎呀李东家,要我说,他搭伴而行,算个客人,本来也没指望他干活。但嘴上毛都没得的娃儿,也在我们老江湖面前扯这个......你说,这、这不是存心捣乱嘛。” “好,好。我晓得了。”李慕英笑了笑,举手作安抚状,“大家辛苦了。我先问问情况。” 第四十七章 虎爷的面子 几个赶马人还待再说些什么,李慕英却已转过面,向前走去。原来,却是那学生娃听了这边的动静,扭过头来,见了李慕英,他脸上的焦急马上就被惊喜所取代。只见他稍稍撩起长衫的下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 “大、大东家,你可回来了。” 四下里暮色四合,整个盆地里人喊马嘶,到处晃动着忙碌的人影。 迎上前来的长衫青年步履轻快,神情急切,整个人给李慕英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对呀,回来了,嗯,听说......谢先生对这临时厨房的选址,不大满意。认为应该建在山涧边上,敢问谢先生,你要咱们这样做,其中的因由是什么?” 相向而行的两人,在一丛低矮的灌丛前停下了脚步。李慕英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的兴趣越来越浓。 嗯,来路有些不明,身上装扮新潮而贵气,似乎是位出身不错的富家公子哥.......呃,据说是青螺村陈大少爷的同学.......此行要去汤湖圩搭船,前往南京......这说法倒毫无破绽。但是,那挺拔干练的身形,那眉宇间透出的那股子坚毅之气,又似乎有过行伍经历。 可是,这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哪,那年轻得过份的面容,那笑起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儿,无一不让他的青涩显露无遗......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一时间阅人无数的李慕英也拿不准了。 “大、大东家,咱们借一步说话!” 在几个赶马人惊诧莫名的目光中,大东家跟着这个洋学生走到一边去,也不知他嘀咕些什么,只见大东家颔首几下,显是对他的话信服已极。 不一会儿,就见李东家转过身来,向这边打招呼,示意停工。 伲麻,几个赶马人面面相觑,这时,李东家已经偕同这个年轻的家伙,向盆地中央那条深涧走去。 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又担惊受怕,几个赶马人早已又饥又累。刚才,众人手执锄镐挥汗如雨,那个洋学生就一直在旁边泼凉水......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出门在外,尤其要讲究规矩,这山间野外宿营,第一要紧事,就是这灶台的选址。万不可冲撞了灶王爷的。 几个赶马人早憋了一肚子的人气,这会儿见那大东家也鬼迷心窍,被这家伙三句两言,就拐到沟里去了。众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停工?休息?停工休息好呀。最好是不用挖灶,就能把饭给做了。爷们还落得清闲。 众人纷纷弃了锄锹,一屁股墩坐在刚挖开草皮的沟边,一边休息,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的闲聊开来,有的则摸出烟袋烟管,掏出烟丝填上,点上火,眯上眼睛,开始吞云吐雾。 但是好景不长,不一会儿,李东家的助手豹子,就返身回来,让众人到山涧边去,继续挖灶。 一众人扛着工具,挨挨延延地到了涧边一看,几个赶马人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 只见这个神经兮兮的洋学生,在豹子等人协助下,已用一根根树枝,大致圈定了灶台要挖掘的范围。 一根根树枝笔直地扎在草丛间,明确无误地标明了马上就要开始的工程量: 五口大锅灶台,在山涧前一字儿排开,头尾足足拉开了百来米长。要命的是,这灶台之间,似乎还有沟渠相连,这......这哪是挖灶台,这分明是挖水塘,开水圳。 几个赶马人马上就不乐意了,眼下众人又饥又累,先别说这样目的何在,光要完成把水圳开成,然后再做上晚饭,只怕没扒几口,就都得天光了。 几个赶马人正犹豫间,李慕英手下的那七八个小伙子,却二话不说,抡起家伙什就开干。 这当儿,暮色愈发浓了。 李东家笑了笑,对豹子吩咐几句,豹子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就和大疤刘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来帮忙。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怕它越难办。你真要下定决心去做,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现在的马帮,人多心又齐,劲往一处使。不多时,灶台便大告成功。 几个负责做饭的赶马人将锅安上,开始烧火做饭。柴火熊熊,炊烟袅袅升起,与愈来愈浓重的夜黯搀和在一起,倒让整个盆地,陡然间变成了个人口稠密、灯火稀疏的村寨。 李慕英带着豹子等人,继续巡视整个宿营地。 整个盆地,有五条路通往外界,其中西岸占了两条。一条是通往汤湖圩的大路,约有两牛宽的样子,出口在盆地的西北方向,这也是明天马帮要走的路,明天一早,马帮将经由这条路去汤湖圩;另一条是崎岖的羊肠小道,穿行在棘丛蓬蒿中,蜿蜒曲折地通往西边的深山老林。 十八排宿营的盆地东岸地区,则有三条路。当然,这其中有两条路,实际上是一条路:一条羊肠小道伴着山涧贯穿整个盆地,形成了西南-东北两个方向的出口。 其中,西南出口通向乌龙峡方向,就是下午时马帮的来路。 另外,盆地东面的崇山峻岭之中,还有个山坳,那坳口外有一条稍大些的路,曲折盘旋在山岭间,走那里可以到达那条著名的马帮道:狐岭径。 狐岭径是罗霄山最繁忙的地下物资运输线路,沿途尽是深山老林,有密如珠网的岔道分布其间,哪怕是经常走这条路的人,都不能完全搞清那些岔道的来龙去脉。在那条路上,道上的规矩完全取代了道德和法律。 曾有多个山寨想独占那里,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十八排原先也曾统治过那里一段时间,那是十八排最风光的时候。 东岸是十八排的营地,夜哨方面的问题自然由十八排负责。 不过,出于共同安全的考虑,李慕英还是善意地提醒了癞痢虎一下,让他加强夜间岗哨,有备无患。 癞痢虎接受了他的建议,马上在三个方向都布上了哨卫。尤其是正东面的大路,不但布有哨点,还安排了个十人小队扎了个窝棚,直接在山口外住下了。 而马帮的西岸营地上,豹子早在两个路口都安上了哨卫。李慕英又亲自在通往汤湖圩方向谷口外,前出三里、五里各加了一个前置警戒哨,方才放下心回来。 待一行人回到营地里,建立在山涧边的露天厨房已经飘起米饭和肉的香味,几个身影围着灶台正忙碌着。 涧边铺着一块油布,几个身影持着小刀,正围着半爿骡马在忙碌着—马队中最壮的三头骡子,在傍晚的枪战中丧生,这直接解决了晚餐的肉食问题。马帮分到的是谢宇钲和牛二拿来当掩体的那匹次骡。今晚加餐的半爿,已经剁碎下锅,现在这半爿还要清洗干净,然后分成两三斤重的小块并抹上盐巴,以便明天携行。 就在这时候,木桥边忽然响起岗哨的声音:“两位老哥,有什么事吗?”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影影绰绰的火光里,两名土匪站在对面桥头,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土匪拱着手说:“这位兄弟,我们大掌盘有请贵部李长官、马帮刘首领,还有谢先生他们三位,一起过去喝酒。” “你等等,我让人去通知他们!”岗哨话音刚落,在厨房里大街帮手的一个小战士举手说了句“我去”,然后撒腿就跑。 “小秦,我在这儿,你就不用叫了。你去通知一下谢先生和马帮刘爷,哦,我们在这里等他们。”李慕英说着,走进火光里。 这时,灶塘前坐着的一排人里头有人叫道:“大东家,我在这里呢。” 原来山野夜凉,不少人冲过澡后,都选择坐在灶塘里烤火。顺便将洗好的湿衣服用树枝撑在灶塘里烘烤。谢宇钲换上了另一件长衫,但多数人却光着身子在烤火。坐在谢宇钲旁边的牛二也不例外,火光抚上他瘦骨嶙峋的身躯,闪闪发亮。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谢宇钲闻声在灶塘里站起来,向不远处的李慕英笑笑,一口雪白的牙齿如星子璀璨:“大东家,我在这儿呢。” “哦,在呢。李掌盘请我们去喝酒。待会儿一起去。”李慕英笑着说,待谢宇钲应了,他又转向小秦,“小秦,你去通知刘爷。”待小秦受令走了,他走到桥边,向对岸的两个土匪挥了一下手:“虎爷邀请,我们一定过去。二位先请回吧,我在这里等他们一会儿。” 那两人嘿嘿笑着:“李长官,不忙的,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不忙,不忙。”说着,他们又转身遥向灶塘前的谢宇钲拱手为礼:“谢谢,谢谢谢先生赏脸。” 谢宇钲有些奇怪,这土匪哪来这么多礼,不过想归想,这礼还得还,只是,他还没开始动作呢,旁边光着膀子的牛二就霍地站起来,遥遥地拱手为礼:“谢谢两位老哥,我们等到刘爷一起,马上便过去。” 那两土匪看看牛二,不知他是何许人,相互一眼,归终什么也没说,点头应承:“谢谢两位爷。” “好说,好说。”牛二笑容可掬,丝毫不顾周围的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己。对答完毕,他左右看了看,也不以为意,嘿嘿笑着,大马金刀坐了下来,眼神睥睨着神情错愕的谢宇钲,下巴一扬,一本正经地叨咕道,“虎爷的面子,我牛二还是要给的。” 就在这时候,灶塘里忽地飘起一阵焦糊味,众人正自犯迷糊,谢宇钲身边的牛二突然大惊失色:“哎呀,我的衣服。“连忙趋前,手忙脚乱地抢救,待好容易扑灭上面的烟火,发现褂子的衣角已被灼了个缺口,他边拍打,边心疼得直打哆嗦:“哎呀,哎呀.....这可是新衣服,这下完了,完了。” 火塘前爆发出一阵狂笑。 第四十八章 玉面鼠 不一会儿,大疤刘赶到,李慕英提醒火塘前的谢宇钲该走了。谢宇钲起身之时,他旁边光个身子的牛二也跟着站起来,不顾衣衫尚未完全烤干,就忙不迭地朝身上套,边套边蹦踏着跟在谢宇钲身边。 大疤刘和李东家见牛二也了跟过来,心下奇怪,不免看看谢宇钲,又瞥了牛二一眼。 牛二见状,赶紧向二人陪上笑脸:“我俩是一起的,一起的。” 说这话时,牛二表面上虽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却十分忐忑,忍不住以眼角余光瞄了瞄谢宇钲,见他仍是平常那副面瘫脸,便放下心来。此时见李东家和大疤刘已经走到桥沿,便大胆地趋前两步,捋紧一只尚未套进手臂的袖子,对李东家和大疤刘哈了哈腰,伸出一手,向前导引:“李东家,刘老板,谢先生,豹子兄弟,您们先请!” 等四人过了桥,他才手忙脚乱地穿好那件半干半湿的衣裳,跟着过了木桥。 东岸的营地里,人声更为嘈杂,一堆堆篝火旁坐满了人,林木稀疏的盆地里一片喧腾。 引路的两个土匪,显然在山寨中的地位不低,只见每经过一堆篝火,总有土匪跟他俩打招呼。 营地中央,癞痢虎和众头领们正围着一堆篝火高声谈笑,癞痢虎光秃秃的脑袋熤熤生光。两只硕大的骡腿正架在篝火上正烤得滋滋冒油。 癞痢虎见他们过来了,癞痢虎忙起来招呼:“娘的,鹰弟,你们总算来啦。” 众匪也纷纷站起来,大疤刘与众匪们比较熟络,便担负起引见介绍的职责。 众匪纷纷向李慕英表达敬意,当介绍到谢宇钲时,癞痢虎哈哈笑着,向众人打趣谢宇钲: “兄弟们,这个......就是下午给大家讲水浒故事的先生呀?想不到吧,兄弟们,这谢兄弟.......竟然这么年轻,哈哈,谢兄弟,今天你断了我们十八排招安的路,等会儿可要罚酒三杯啊,不然,山寨里的大小掌盘,只怕是饶你不过。哈哈......” 土匪头目们都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谢宇钲心神一凛,连忙向众头目拱手行礼,末了望着癞痢虎,笑了笑,说道: “虎爷过奖了,山寨的各位掌盘,都是人中豪杰,岂是说上几番好听的话便能带歪的?那骆屠户我虽没见过,但从各位掌盘口中,也知晓这骆屠户虽然披了身虎皮,但其所作所为,却是凶残之极,毫无人性......想十八排各位掌盘当家的,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子,又岂会自甘下贱,去投奔这样龌龊下作的货色?” 谢宇钲话音方落,篝火旁陡然响起一道喝彩:“这位兄弟说得好!想那骆屠户什么东西,跟我们提鞋都不配,还想咱们一众兄弟去服侍他,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从今天起,哪位再敢让我听到招安的话,我玉面鼠第一个不认他当兄弟。这位谢兄弟,你这个朋友我喜欢。来,请到这边来坐!” 谢宇钲闻声看去,就见篝火旁慢慢站起一个年轻汉子,约莫二十二三岁,相貌端正,眼睛炯炯有神,一张脸比女人还要清秀。 众匪自然晓得那是十六排掌盘卢浩。这卢浩,因人长得俊秀,道上人送外号“玉面鼠”。这十六弟玉面鼠,平常时惜言如金,但只要涉及重大问题,他从不回避。他这种个性,让他和他带的十六排,令寨中大小头目又爱又怕。 这一次也一样,众匪知道他之所以大声夸赞眼前这位谢先生,其实还是为他自己的主张张目。 去年年前与靖卫团两场血战,独眼老八被骇得失魂落魄,也不知怎么跟龙泉县的杨参议勾搭上了,总掇撺着寨子里的兄弟受招安。 对这个提议,这玉面鼠和他十六排上上下下,从始至终,都表示强烈反对。要不是众头目相劝,这玉面鼠只怕早就与独眼老八闹翻脸了。 谢宇钲见这汉子面貌端正清秀,满脸正气,在一帮匪首中显得卓尔不群,心下好感倍增,正要拱手称谢,却被旁边癞痢虎打断,癞痢虎搂过李慕英,扯过大疤刘,哈哈笑道: “英弟,大疤刘,大家别光站着,这说到天光,肚子都是空的。来,来,都坐下。哈哈,来,来来来,英弟,你坐哥哥身边,大疤刘,你坐那,谢兄弟,你过去,跟我十六弟坐。” 好一阵寒暄,大家分别坐了,兴致勃勃的癞痢虎便吩咐拿酒来,每人面前摆上两只高矮胖瘦不一的竹筒碗、一双筷子。这是十八排的人临时砍竹子做的,还散发着竹节的芬香。由于时间仓促,碗的做工不免有些粗糙。谢宇钲接在手里的时候,感觉碗的边沿仍有一两处竹茬没处理好,便给它加了一下工,将它们一一拽掉。 癞痢虎身材高大,虽然是个光头,但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下颌一部乱草般的络腮胡,更增添了几分威武。 “鹰弟,大疤刘,谢兄弟,来,”等每人碗里都斟满酒,癞痢虎笑着端起了碗,容光焕发地说,“为今天我们不打不相识,先喝他娘的一碗!” “来,来来来,鹰哥,大疤刘,谢兄弟,大家一起来!”众头领呵呵笑着,纷纷端起碗来劝酒。李慕英和大疤刘分别坐在癞痢虎两边,篝火旁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在众人中谢宇钲没有见到独眼龙,交火时他被击中肩膀,估计现在不便出席吧。谢宇钲也没过多注意。 “谢兄弟,你虽文化高,口才好,但我这十六弟的武功人品,只怕是你不能比的了?哈哈,众家兄弟说说,老资说没说错........” 不一会儿,斜对面的癞痢虎又呵呵笑着,向谢宇钲说道。看得出来,他对谢宇钲身边的玉面鼠十分满意。 谢宇钲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形势之所以逆转过来,完完全全是因为十六排的出色表现,其他的排头,包括癞痢虎自己带的“李排”,都是纯属打酱油级别。 听锣听音,谢宇钲听出这癞痢虎,显然是想在众人面前,好好褒奖一下这位得力助手,只听他再三地强调,说玉面鼠的十六排,个个武艺高强,胆略过人,是寨子里的几大主力之一。 说什么玉面鼠卢浩本人,更是“左右双枪,百发百中”。 对于这样的场面话,一般情况下,当事人都会出来谦虚一番,但令谢宇钲奇怪的是,刚才还豪气干云的卢浩,对此只是随意笑笑,便算应付过去。 场面一时有些冷清。 晚风轻轻拂过,让人面颊上微凉薄痒,也扯得篝火上的火苗忽明忽暗。 恰在这时,远近几个篝火堆周围原本的纷扰嘈杂,陡然间硬生生止了,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诧异地抬头望去,远远地就见一个紫红色的颀长倩影,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正从一堆堆篝火之间,踌躇行来。 晚风中,斯人身形款摆,风姿绰约,宛如天上的仙子,刚刚御风降临在这山间野外。 夜黯下篝火点点的盆地,以及横亘在她腿弯处的黑魆魆远山,就好像是她的裙裾一样,迤逦绵延,一直到天际。 一弯金色的月牙儿,伴着数点晚星,嵌在她腰间后方的天幕上,随着她翻飞的衣袂明灭不定。 晚风拂过,远处的灌丛,近处的草影,篝火上跳跃燃烧的火苗,都齐齐向她俯首。 姗姗来迟赴席的人儿,步履轻捷,转眼间就来到近前。但见她青丝如云、娇颜玉面、明眸璀璨,颀长的身姿傲然挺立,在鲜艳夺目的篝火映照下,俨然一尊风华无双的绝美神像。 叭嗒一声,竹碗落地的声音,在谢宇钲旁边响起。面黄肌瘦的牛二哥仰望着来人,不禁呆若木鸡,好像一只满怀虔诚、向神祇跪立朝拜的祭灵。 第四十九章 好手 “十六妹,巡哨回来了?” “哎呀,辛苦了十六妹,你看你看,这酒肉......都叫哥哥们吃光啦......来,来,坐下,坐下。” 众头领纷纷起身招呼。这长腿纤腰的十六妹容颜脱俗、气质逸尘,但面相举止却非常亲和,身上穿的紫红衣服,居然是粗布缝制的,上面还摞有不少补丁。 “谢谢各位哥哥,不辛苦!” 这当儿,只见她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闪着珍珠光泽的脸颊上梨涡浅现,樱唇轻启,轻声细语地回应着众头领的问话,“忙咱们自家的事,做妹妹的,不觉得辛苦。” 说话之间,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皓腕纤纤的素手,理了理鬓额的发丝。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她的绝美容颜,以及天鹅般优美的颈子,犹如丝绸般细腻雪白。 两只匣子枪别在她腰带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英气勃勃,那两只枪看样子是新枪,因为枪身和匣机上,都微微泛着钢蓝。 原来,这个天仙般的女子,就是十六排掌盘卢浩的妹妹,本名卢燕,道上人送绰号“俏飞燕”。 “鹰弟,大疤刘,谢兄弟,这就是我十六妹,不光人长得好,枪法更是一流。” 癞痢虎呵呵笑着,“更难得的是,她还、还是我们十八排的大管家,下山办事,哪怕只待一宿,她也要亲自布置哨位,那才放心。要没有她,我们这些糙爷们的脑袋,早叫那骆屠户摘了去,再不在这颈子上寄着啦。” 李慕英、大疤刘连忙起身见礼,谢宇钲也跟着起身,察觉到身边并无动静,偏头见牛二仍犹如身在梦中,嘴巴噏动着:“观、观音......菩萨。”便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他才“呀”的一声,回过神来,慌里慌张跟着起身,拱手为礼。 癞痢虎瞥了牛二一眼,略一皱眉,心道:这谁呀?怎么眼珠子恨不得掉地上了……豹眼一瞪,就要询问,此时却见十六妹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胡子拉碴的脸上,马上就又笑逐颜开,抢上两步,哈哈笑道:“卢清小子,躲姐姐身后做什么?来,快过来,坐这,坐这。”说话之间,癞痢虎趋前去,一把搂过那卢清,推到自己位置前,强行按入坐席。 众头领纷纷让十六妹坐在自己身边,但她却牵扯着一众人的目光,越过癞痢虎等人,来到她哥玉面鼠卢浩身边。 卢浩往边上让了让,谢宇钲见了,连忙也匀了块地方。火光中,这个晃得人眼花缭乱的女匪,对谢宇钲点点头,算是表过谢意,然后就坐了下来。 癞痢虎殷勤地从火堆前取了碗筷,长起身,送到俏飞燕面前,然后退回身,并不坐下,将大手放在面前的精瘦少年肩上,眼睛望李慕英等人,得意洋洋地说: “鹰弟,大疤刘,谢兄弟,别看老子的寨子小,但也很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看罢,我这十六妹,天仙下凡,这个不消多说,但只要长着眼睛的,就没有不说她长得好看的......”癞痢虎说着,停顿了一下,拍了拍身前的孩子,“更难得的是.....这卢清小子,才十三,却也不是吃白饭的。鹰弟,大疤刘,可别看他年纪小。办起事干起活来,他娘的一个顶仨。” 癞痢虎说着,从火堆前取了两个竹碗,摆在这卢清面前。那孩子连忙躬起身,显是想自己去拿不远处的筷子,癞痢虎扇了他的手一下,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手搭在他肩膀上,向李慕英和大疤刘笑着:“不瞒鹰弟说,今天下午交火,你们那火力,嘿嘿,那真是他奶奶地霸道。” 癞痢虎乐呵呵地笑着,继续说,“当时老子被吓得呀,差点儿尿了裤衩。那金蚕子......雨泼似的乱窜,老子一看,姥姥的祖宗咧,这还怎么打?这打的哪是仗,这他娘的打的是袁大头,一块块白花花......能个打个听响儿的袁大头。” 李慕英笑了,连连表示歉意,癞痢虎一摆手说:“鹰弟不消这样,这临阵驳火,各为其主,就要打得硬,打得好。老子认为,这样才叫好汉。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癞痢虎说着,转向众人,待众人齐声称是,他才将架上滋滋冒油的骡腿取下,搁在面前竹碗上,右手拎起一柄小刀,拄在骡腿肉上,看着李慕英道: “奶奶的,鹰弟,你们马帮打的确实不赖,枪法个顶个的好,这个没的说,老子佩服。但鹰弟你也别瞧不上老哥,老子的山寨里装配差得很,跟你和骆屠户比,那就是叫花子跟龙王耍宝,平时兄弟们下山办事,连金蚕子都他娘的得数着打。不然,就凭骆屠户那个憋孙样,哪能欺负得到老子。鹰弟,这可不赖我们手上功夫不好啊.....” “”岂敢,岂敢,虎哥带兵有方,今天打得有声有色,愚弟甘拜下风。”李慕英诚恳地说,大疤刘也连连奉承,说十八排今天打得好。 见他们的神情和语气都很诚恳,癞痢虎知道他们是由衷的。于是,他就更高兴了。他环顾众人,粗豪地大笑道: “不过今天下午,老子一帮兄弟们,也确实打得不赖,为我癞痢虎长脸了。”癞痢虎用刀子把肉一块块剜到那孩子碗里,“尤其是这卢清小子。哎,鹰弟,大疤刘,你们是不知道,那隘内右岸的小路,那它娘的哪叫路,通到半隘,剩下的就他姥姥的全是断崖峭壁了。可就这样,这卢清小子,徒手照样爬过去,嘿嘿,这还只是一人一枪......” 那卢清约摸十二三岁,面目跟那女匪很像。这时,只见他又伸出手去,要抢癞痢虎手上的刀,显然想要自己动手。 癞痢虎拿刀的手一缩,嚷道:“别动,今天你是头功,给老子老实待着。”说着转向众人,嘿嘿笑道,“各位兄弟,这小子只一人一枪,硬是堵住了这么大个马帮......这娘的有几人能做到?大家说,这是不是首功?” 头领们纷纷应和,连连称是,不少人还翘起了大拇指。癞痢虎呵呵笑了笑,大手一拍,拍得卢清坐的实实在在,不容分说地命令道:“告诉你小子,今天老子要敬你酒!老实坐着!” 卢清这下不好再动了,脸上也更腼腆了,脸上额头闪着古铜色的光,整个人像是一尊静谧的铜像。 原来堵住马帮的,居然是这半大孩子,独自一人一枪? 谢宇钲、李慕英、大疤刘三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 豹子远远瞥了皮肤黝黑的卢清一眼,没有吭气。 斜对面的李慕英,看着这个十二三岁的精瘦少年,叹了一口气,感概地说:“虎哥麾下藏龙卧虎,小弟输得心服口服。” 谢宇钲听了,心下骇然之余,也不由佩服不已,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 第五十章 冷场 李慕英的话音刚落,癞痢虎就哈哈大笑,大手一挥,笑骂道:“奶奶的,鹰弟,话不是这样说的。你那是被马骡和货物拖累,哪不叫输。再说,老哥山寨里虽也有几个好手,但是,” 癞痢虎手上的刀子摆了摆,咂巴下嘴巴,继续说道,“鹰弟一个人带这么大个马帮,从南走到北,那叫什么?那他娘的叫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各位兄弟,大家说,对不对?” “对,虎哥说得对!” “千里走单骑,好样的。” “对呀,对呀,李哥豪气!” 篝火周围纷纷响起叫好声。 癞痢虎哈哈笑着,向着众人说道: “这罗霄山南北一千里,湘赣两省七十六府,哪个码头盘子不晓得'红字头'是猛龙过江?今天,要不是照顾这马帮里的货,当面锣对面鼓的打,鹰弟,说实话,奶奶的我们寨子还真不够看......这一点,老子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李慕英身边那豹子一直埋头吃喝,此时听了癞痢虎的话,只见他迅速将嘴里食物嚼几下咽了,咂巴着嘴,插话说道: “虎爷,你这句话,还算公道。不愧是开山扯旗响当当的硬汉子。”说着,又将一夹菜送进嘴里。 “嗳,这位兄弟,这他娘的你就不晓得了吧,”癞痢虎见豹子面前只放了盆干菜,烤肉离他有些远,这小子的筷子,也就只伸向面前的菜盆。癞痢虎知道这是'红字头'的家教严、规矩好。哎......一个个不怕苦不怕累,还他娘的不怕死。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癞痢虎长过身,用手中刀子剔了一块肉,放在豹子碗里,“来,吃肉。” 癞痢虎小声说完,退回去坐下。众人见他刚才前段话说了一半没了,都纷纷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他将刀子横在嘴里,把残存的肉屑咬了,然后咀嚼两下,将刀子放下,才笑着说,“今天,老子的寨子占了'红字头'这么大便宜,不说两句公道话,老子心里憋得慌。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头领们笑得尤其欢畅,一个头领还补了一句: “虎哥,你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不地道啊你。哈哈......” 癞痢虎更是狂笑不已。他身边那卢清似若未闻,仍腼腆地笑笑,端着碗,飞起筷子把碗里的肉直往嘴里扒拉。 众头领中,不少人一边狂笑,一边挤眉弄眼地斜睨着李慕英和谢宇钲等人,心里快意地想:你们'红字头'威名赫赫,今日碰上咱们十八排,还不是得乖乖低头?哼哼,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到了爷们的地盘,也得按爷们的规矩来。 众人的狂笑声中,那豹子长身将手伸向旁人面前的火架,猛地撕下一块骡马肉,掷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嚼得牙齿咯咯作响,连面部的肌肉都严重扭曲变形。 豹子记得,还是在广州时吃过肉了......入口的烤肉,尽管口感醇香,和着久违的油脂和香料的芬芳,迅速铺满了整个口腔,带来充实的满足感。但是,舌尖上的味蕾愉悦,却始终压不下喉咙里那股上涌之气。他面无表情地端过竹碗,猛灌了一大口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疤刘心里五味俱全,不自然地瞟了李慕英一眼。只见李慕英倒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端起酒,抿了一口,舒了口气,举碗向癞痢虎说道:“味道不错,虎哥你也来一口?” 笑声戛然而止。 癞痢虎终于醒悟过来,当着李慕英和豹子的面,自己这笑得过于狷狂了。 '红字头'的招牌,不但响彻大江南北,据说还传到西洋那边去了,连洋人都要派人来学习取经。乖乖哩个咚,不得了。 相比之下,十八排在山里折腾的这点动静,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癞痢虎目光一扫,只见那豹子若无其事,只顾着吃肉喝酒,但那动作之间透出的那股狠劲儿,隐隐含着不平之气。 嗯,看来自己有些夜郎自大了,拉山头竖旗的大掌盘,涵养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兵。 癞痢虎脸上讪讪然,此时见李慕英劝酒,于是,顺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大呼道:“好酒!好酒!来来来,吃肉,吃肉……” 篝火前的众人对这气氛的曲折浓淡,有的有心,有的无意,顺着虎爷的话头,纷纷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一个个埋头苦干。 一时之间,只见得觥筹交错、酒肉翻飞,倒是无人言语了。随着时间推移,篝火边的气氛,就显得愈发尴尬,让人想救场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篝火哔剥作响,火架上的骡马肉烤得滋滋冒油。动物油脂不断滴落在柴火上,滴中的火苗先是一暗,但立即就蓬的一声蹿起,变得更明更亮。 谢宇钲见牛二吃得满嘴是油,两只手仍不停地在架上的肉脯上撕扯,忙里偷闲地,还不忘偷窥自己身边那女匪一眼,心下不由好笑,暗道,这牛二哥,也知道秀色可餐哪。嗯,天大地大,吃饱肚子最大,自己还是先吃喝好吧,于是也就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美味。这时,冷不防身边幽香袭来,悦耳的声音在身边轻轻响起: “谢先生,今天下午,你可会说道了,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今晚上怎么不作声呀?” “唔唔......”谢宇钲闻声转头,就见火光里的俏飞燕星眸璀璨,桃腮嫣红,梨涡浅笑......加上说话轻声细语,简直勾魂摄魄。伲麻,长成这样,小心祸乱天下呀,嘴里塞满肉块的谢宇钲内心一阵恍惚,连忙移开眼神,使劲地咀嚼起满嘴的肉来,吱吱唔唔地应付:“唔唔,你这......是什么意思?” 俏飞燕微笑着,一双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略微上扬的下巴,显出几分倔强,青丝如云一般掠鬓过耳,抹在了脑后,归终结为一条委地长辫。 很显然,她的话也是针对眼下的尴尬场面而发,这是要劳资出手救场呀。咳,咳,都是明白人哪。 眼前的玉面娇容,比后世那以姿色著称的明星也不遑多让,更兼身段修长、玲珑有致,谢宇钲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怎么是我?怎么不是别的哪个?哦,对了,你这自己怎么不上?老子还饿着肚子呢。走了那么远的路。”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谢宇钲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好容易嚼了嘴里肉块咽了,见她仍不依不饶盯着自己,不由得没好气地嘟囔。 第五十一章 酒浓酒淡古玉色,一入愁肠作火烧 眼见旁人都在风卷残云,谢宇钲心里危机感满满,尽管嘴里塞满香味四溢的肉块,但仍一边咀嚼,一边没好气地嘟囔着。既然碰上了明白人,谢宇钲也就不打诳语,有话直说了。 嘛的,现在这气氛难堪,又不是我造成的,干我什么事?大家都在胡吃海喝,想让老子下场解围,不拿点实际点的东西出来,光凭你空口白牙,就算你天仙下凡,那也不好使。 “人人都干了活。天黑了,虎哥还打火把,守着兄弟刮那些掉在涧边的盐巴呢。你呢,来这儿充大爷。什么都没出,什么都不做。哦,现在小命保住了,就光知道吃肉喝酒是吧......你不是能耍嘴皮子么?你再耍耍罢,也不耽搁你少吃多少东西。”她柳眉蹙起,俏脸如霜,星眸里射出寒光,狠狠地剜着谢宇钲,低声叱道。 “我?嘛的,老子也做了事的好吧。要不是老子,过两天你们就成骆屠户的部属了。”谢宇钲一急,声音不由稍大了些。他挣着脖子,目光不怀好意地上下扫视着她,哼了一声,“看你也有几分姿色,闹不好骆屠户第一个把你收房喽?” “你?”她一时气结,想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变得不自然起来。过了一会,她目光闪动,皓腕一翻,一支匣子枪抵上谢宇钲的腰眼,“你到底干不干?” 虽然隔着衣衫,可那冰凉的铁质枪管在大力捅戳之下,腰间也隐隐生疼。过了一会儿,枪管又加上了些力道。嘛的,这摆明了是要霸王硬上弓嘛。 “好好好,我干,我干,还不行吗。麻的,没点怜老惜弱,对你家大爷下这么狠的手。迟早被人玩了扔的货。”话音未落,枪管上捅戳的力道倏地加大,狠狠戳进了腰眼,痛得谢宇钲倒抽口冷气。 他呲着牙,赶紧扔下未啃完的骨头,揩了揩嘴唇,端起竹筒碗,长身而起,哈哈笑道:“虎爷,大东家,这罗霄山地面,东西怕不止五百、南北得有数千,十八排雄踞在这里,他娘的哪个绿林好汉不晓得?就那外省的豪杰,晓得了哪个不翘起大拇哥喝声采?” 由于时机敏感,谢宇钲一开口,就立即成为篝火周围众目睽睽的聚焦点。 见这个假模假式、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家伙,在自己逼迫之下,终于挺身而出,担负起救场的任务来。俏飞燕杏眼微眯,红菱般的小嘴旁,浮上一抹微笑。 这个家伙面目俊朗,眉目间含着英气,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对目光居然清澈得像个孩子,非常有迷惑性,乍一看去,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不谙世事。 此刻,他目光里洋溢着笑意,端着竹碗,站在火光里侃侃而谈,一袭长衫,倒也算一表人材。从侧面看去,他唇边浮上的一抹戏谑,又让他整个人带点邪魅气质。 令人莞尔的是,他长衫的后摆,刚才在地面坐了不少泥尘草叶,现在,随着他振振有词、口若悬河,它们就不住地簌簌往下掉。 虎爷正啃着一块大骨头,听了谢宇钲这话,立刻拿着大骨头指着谢宇钲,咧开大嘴,不顾嘴里的肥肉四溢,含糊不清地大声嚷嚷: “说得好!兄弟这话老子爱听!哈哈!” 李慕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只听谢宇钲继续说道: “正像刚才虎爷说的,时局纷乱,李东家只身率领大马帮,自粤省登程上道,逢岭开路、遇水架桥,要我说,各位,”他环视众人,拖长了音调加重语气,“这个呢,就好比那关云长关二爷千里走单骑。” 谢宇钲注视着李慕英和癞痢兄,诚恳地说,“虎爷,大东家,你们兄弟两个,一个占山为王,一个过关斩将,一样的气概豪迈、当仁不让。要我说,今日不但是你们同宗兄弟相见,也是两路英雄会盟。在这样的时候,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事,都比不上这竹碗中的老烧酒。” 说到这里,谢宇钲为了加强效果,同时扬起油乎乎的手,猛拍在旁边牛二肩上。牛二正捧着一块骨头专心致志地啃着,在这一拍之下,骨头倏地脱手,啪的一声掉在酒碗里,直接把酒碗打翻,酒水溅了一地。慌得牛二赶紧去抢,但哪里还来及。 末了待捡起骨头,见上面沾了不少泥土,牛二不断掸拭拂吹着,心疼不已。这块可是前胛骨,上面的肉尤其鲜美。可入戏已深的谢宇钲对此浑然不觉,继续唾沫星子横飞个不停,“至于其他的什么,比如大洋呀女人呀货呀之类的东西,尽可把它当作过耳的山风、过眼的浮云。全都去他姥姥的” 说到这儿,谢宇钲又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身边某人。见她恨得直咬牙,他心下冷冷一笑,顾自举起了酒碗,“来,各位,我们大家一起来。” 环视一周,众人似是早就等着这一时刻,都纷纷端起了酒碗。连刚从地上捡起竹碗的牛二,也匆匆弃了那块尚未啃完沾了点泥巴的骨头,胡乱擦拭下碗沿的泥尘,用同样油乎乎的手捧起了空空如也的碗。 这哥们实在上道,知道这时候,碗里有酒没酒的,其实关系不大。只见他的举止和神情,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这就够了。人生如戏呀。 腰间的枪管这时早已撤走,谢宇钲的视线扫过一对秋水眸子。恼怒不已的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恼怒和催促。她的大眼睛向左右惊鸿一瞥,见无人注意,柳眉倏地舒展,眨巴一下大眼睛,下巴微微扬起哼了一声,配合地端起了竹碗。 见谢宇钲合纵连横、终于整合了各路诸侯,归终端起酒碗,望向了这个方向,李慕英和癞痢虎脸上满是赞赏。当然,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至于暗地里发生的武力胁迫,篝火周围的其他人一无所知。 “来,虎爷,大东家,我谢宇钲借花献佛,敬你们一碗。”谢宇钲高声道。 “虎哥,”这时,李慕英哈哈一笑,端起了竹碗,“唯真英雄能本色。这谢兄弟说得真好。今天得遇虎哥,真是大快平生。来,虎哥,我敬你!” “好。鹰弟,咱哥俩联手,看这山里头,今后他娘的哪个还不长眼,还敢来捋虎须?哼,那县里的骆屠户......就先让他张狂一阵子,早早晚晚,老子叫他变成那褪了毛的猪。来。” 癞痢虎和李慕英端着酒转向众人:“来,各位兄弟,这位谢兄弟,十六妹......大家一起来。喝。” 众人早已举碗齐眉,此时得令,纷纷仰脖一倾,斟满,再倾。烧酒清烈如薄薄的刀锋,伴着竹节的芬芳,起始入口时醇香中略辛微辣,触喉又像丝一般润滑,配以野营篝火、江湖豪情,直沁人的心脾。 时局纷乱,生存不易。美酒难得,豪情难却,良辰难再。相逢须饮当歌,免了明日黄花蝶愁。 这正是: 人人都道江湖好, 哪知江湖摧人老。 酒浓酒淡古玉色, 一入愁肠作火烧。 第五十二章 魅影 天幕上静静嵌着一弯橙色的新月。岭间的密林中,传来三两声凄苦的鸱啼。盛夏的深山野地里,自涧下旋上来的夜风仍十分阴冷,频频袭侵人衣。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在慰籍人心的同时,也给火光里的众人面颊,打上一层黄金般的油彩。并且以明暗深浅的线条,勾勒了一帧帧以江湖绿林群像为主题的宽幅木刻版画。它们带着这个时代的粗砺和硬度,让每一个敏感的观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雕刻者当时的内心波动。 夜深了,除了守夜的各个哨点,大部分人都围着篝火卧睡,并逐渐进入梦乡。火堆旁的土地在烘烤之下,早变得坚实而暖和,让睡眠者的身心和梦境,都暖烘烘的。由于无人添柴,篝火的势头逐渐减弱,慢慢变成了一堆堆鲜艳的炭火,在暗夜里分外夺目。 马帮的西岸营地里,还行走着一队流动的哨卫。他们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在各堆篝火和哨位之间巡逻察看。 一个赶马人迷迷瞪瞪地从篝火旁爬起,蹒跚地走向山脚下的临时马栏,他要去给马骡查看饮水和添加草料。在经过货物卸装区时,无意间他向东岸营地一瞥,却见几堆篝火之间,也晃着几个人影。他们也安排了人守夜么? 看守马栏的跟帮狗警惕非常高,远远见一个人影过来,就开始吠叫,惊醒了睡在附近的一堆篝火旁的几个人。那几人爬起,一看是值夜的赶马人,于是迷糊地咒骂两句,倒下又睡了。 这时,又近了两步,跟帮狗已看清来的是自己人,停止了吠叫。赶马人没好气地喝斥它几句。它便呜噜一声,转到仍不时渗出树汁清香的简易马栏杆下,温驯地盘下了身。 赶马人抬头看看月色,“娘的,什么时辰了?“他一边嘟囔,一边进了马栏,抱起草料,给马骡们加起了夜草。 大部分马骡仍低着头,拱舐着槽沟边的残存草料,偶尔打一声响鼻。有的马骡则转向旁边,伸长脖子去啃食地面上的青草。还有的马骡,正把头伸到槽塘里去饮水....每当这时,映照在槽沟水面上的那道橙色弯月,就会悠悠地晃荡起来。 在赶马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不远处西南方向的山林里,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许是越来越重的夜寒,令他们难以忍受。他们正使劲裹紧身上的薄毯。尽管这样,他们的眼睛,却仍全神贯注地眺望着盆地内的营地。 赶马人的举动,自然也落在他们眼里。很快,那赶马人就添完草料,回到原来的篝火旁睡下。几个黑影的注意力,又放在三个巡逻哨兵身上。随着哨兵们的移动,几对磷火般的眸子,浮在漆黑的林子里游移不定,闪着鬼魅的光。 ......... 随着拂晓来临,东方天际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曙色。山间的盆地依然幽暗晦明,宿营地里,到处弥漫着浓雾。这雾一团团的,浓厚得数十步外,就看不清人。一堆堆篝火残烬上,仍冒出缕缕轻烟。守夜的岗哨下值了,从篝火旁经过,仍能感受到它的余温。 露天厨房的三口大灶,早已经烧起了大火,锅里的水滚滚滔滔。马帮营地里渐渐喧腾起来。赶马人纷纷爬起,来到厨房里打了点热水,胡乱洗漱一下,就到马栏将马骡牵出,来到货物装御区,开始装载货物。 谢宇钲和牛二是被刘头叫醒的,这时雾气已经散了许多,到处人喊马嘶,两岸的营地渐渐清晰起来。十八排的人马开始生火做饭,这边马帮却已经在开饭了。 这个盆地中央地势平坦,漫生着小灌木和蓬勃的野草。但奇怪的是,这些灌丛和野草坪之间,每隔十来步就会有一个大石头或几个石头组成一个大石堆。这些石头石堆上面,都比较平整比较光滑。 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可见盆地里就像一个绿茵茵的小草原,它上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草、灌丛,间或也有几株乔木。一个个石头石堆星罗棋布,散落在这小草原里。好像一颗颗大珠。据说,这就是盆珠脑的名字由来:一个小盆里,盛满了难以计数的宝珠。 现在,这些大珍珠就成了马帮人众的饭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众人围着大石头席地而坐,纷纷大快朵颐。 由于起得太晚,谢宇钲和牛二脸上有些腆然,匆匆来到木桥边的火塘。这时连那厨子都在开饭了,自然也就无人理睬他们。牛二找了个木盆,谢宇钲揭开锅打了水,两人洗漱完毕,光找到两双筷子却到处找不到碗,问厨子人家也不搭理。 附近石桌上的人们见了,都纷纷嬉笑着,看两人笑话。 牛二眼尖,发现三个灶台上面,各有一个盛调料的碗,便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将三个碗里的调料并在一个碗里,空出了两个碗。 将碗在锅里用热水涮过,两人打了饭,四下打量一下,见附近一桌人比较少,便过去凑到石桌旁,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飞起筷子,开始了狼吞虎咽。这桌人刚才嘲笑两人嘲笑得最厉害,所以,两人也就没什么心思陪笑脸。 而这些家伙,本来还为自己这桌人少而窃喜,见一下子挤进来两吃货,马上就有人不愿意了。 一个家伙,眼白多过眼仁,他睥睨着两人,见一人衣着时新,一个土里土气,但作派都是一模一样,忍不住就要开骂。 然而,这时,半蹲着的牛二霍地长长脖颈,扭动一下,同时将筷子交到左手,掖了掖腰间的左轮,并啪的拍了下。 原来,昨儿酒宴上,那美若天仙的俏飞燕,一对明眸总有意无意地瞟着谢宇钲,这令牛二一直妒火熊熊。 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总浮现出俏飞燕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心里边拿那狗屁特派员,跟她比了又比......比来比去,终于得出结果:与俏飞燕那样的天仙相比,这南京来的狗屁特派员,除了喜欢灌水,还是喜欢灌水,简直就是人嫌鬼憎的大水货。哦不,除此之外,他也不是毫无优点,他的优点,就是喜欢吹牛皮法螺,嗯,还喜欢出风头,尤其喜欢在女人面前出风头。 那天仙般的俏飞燕腰插双枪,很是英姿飒爽。所以,今天一早,牛二就把左轮要回来,插在腰间,嗯,只有一支枪,少是少了些,但这可是洋枪,花旗货,多少能弥补一下不足。 第五十三章 吃货 牛二虽然风卷残云地扒拉着饭菜,但心思却沉浸在昨夜的酒席上。所以,才顺手掖了掖腰间左轮,并习惯性地拍了拍。 对面那人哪晓得他心里想些什么,见他做这动作,心下蓦然一惊,他不明白牛二是刚好在这个时候做这么一个动作,还是有意针对自己。 其实,牛二只是觉得左轮没有别稳,于是重新别紧了些,并无他意。末了拍一下枪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地模仿保长王家贵。但牛二并不知道自己是模仿保长的动作,他只觉得这么拍一下,心里特别很踏实。 多年来,王家贵在青螺村一带作威作福,他的作派给牛二的潜意识,带来了无比深刻的影响。以前,牛二的梦想,就是成为王家贵那样的人。潜移默化之下,牛二身上也就不免带上了类似的痕迹。 不过,正所谓插柳成阴。此时,牛二此时无心的一个举动,让那赶马人原本想大加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倒是变了味,转变成讥讽,只见他忿忿然地指责,说厨子做的菜太少,不够下饭。停了停,他又撇撇嘴,说不过就算厨子做的菜够多,也架不住某些吃相难看的家伙。某些家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人见人嫌,狗见狗怒。简直是人渣。 “是呀是呀,这菜确实太少了,少了点......”谢宇钲嘴里包满了饭菜,目光闪动,含糊地对众人笑笑。牛二也吱吱唔唔地配合着,嘴上手里都不闲着。 另一个家伙见状,也出声相和。两人许是口才不错,配合默契地唱起了双簧。 但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慢条斯理的讥讽,却丝毫不起作用。他们正为谢宇钲二人脸皮之厚自愧不如时,恍然惊觉盆里的菜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掠夺,而自己的同伴们也一个比一个快地加入进去。 两人对望一眼,也飞快地扬起筷子,加入抢掠大军。 一时无人说话。转眼之间,石桌上就满目狼藉,其中那个盛着剩肉的菜盆,更是早早就见了底。那个最先出言讥讽的家伙眼尖得很,在辣椒干菜和菜汁堆成的剩水残山中,发现了最后两块小小的肥肉,当下更不迟疑,手中一双长筷登时凌空飞去。 眼看就要成功。不想筷下霍然一空,却是整个菜盆都已不翼而飞。他心头腾地火起,恼怒的眼神像刀样射向那个直接抄菜盆的家伙,发现却是刚才跟自己唱双璜的同伴。此时,同伴见他的眼神几要杀人,打了个激凌,连忙陪着笑脸,长身将菜盆里的残菜匀了一小半给他,剩下的就全倒了自己的碗里。 见两人得意洋洋,碗里堆得小山似的,马上就有人不干了。一个赶马人估计已吃得差不多了,只见他放下碗筷,戟指二人便骂了起来:“老牛牯,水黄蜂,我抄你祖宗,老不要脸的,从南雄上路开始,你俩就这样吃独食,跟你俩分在一桌,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就是,就是。嘛的,论年纪你们最长,本想尊敬尊敬下,好歹跑完这趟货再说。狗曰的吃菜连锅端,奶奶的总共就两个半盆剩肉,你俩就干掉了一盆半,他嘛的有你们俩这样的吗?” “太欺负人了不是,嘛的,老子要跟四哥说去,下趟只要你俩货在,老子就不跟着上路了,免得看见晦气。” 老牛牯和水黄蜂两人,刚开始还陪着笑脸,解释两句,但见众人越骂越离谱,终于忍不住了,两人联手开始了反击。吵着吵着,眼见双方就要动起手来。 一片吵闹争执声中,谢宇钲和牛二悄没声息地退场,溜向了下一个目标。在经过一个大石桌时,两人被人叫住。原来,这下一桌的几个人都是赶马的老把式,在马帮里的地位比较超然,由于昨晚的剩肉,今早加了配菜新炒,所以,相应地他们也就喝一二两小酒。厨子打菜时,也将肉菜给他们多打了些,这也是大疤刘默许的。 见装扮一洋一土的两人笑容可掬从旁边经过,其中一个颏下数绺山羊胡子的老把式笑了笑,压低声音向牛二打听: “后生崽,怎么回事,你们那桌子怎吵起来了?真是的,吃个饭都这么不安生。哪个多吃两口菜,少喝了一口酒,又有什么打紧?” “还能怎么回事,什么事只要沾上了老牛牯和水黄蜂......这两个家伙,那就好不了。哪像咱们几个老人……什么不平事都给老刘担着了。”另一个老把式抿了口小酒,将一夹菜送进嘴里,吧咂吧咂地咀嚼着。 这桌人是老伙伴,于是吃相也就好看得多。尽管是剩菜,但加了些干辣椒爆炒后,桌上的两三盆菜仍散发着诱人的热气,藏身其间的骡马肉块若隐若现,就像是一块块珍贵的矿石。 牛二咂巴下嘴,向谢宇钲使了个眼色,见谢宇钲的目光越发清澈,两人凑近去,那个老把式面上警惕起来。 但这时两人马上人畜无害地嘿嘿笑了,顺着他们的话头说:“嘿,那两老哥说厨子做的菜太少了,还说一样的干活,但不论是工钱,还是伙食,都比不上马帮里的老人。一个个都被煽动得心下不平呢。” “哦,嘛的,谁?是老牛牯吗?”一个老把式刚端了酒凑近嘴边,听了这话,霍地皱起眉头。这是个中年汉子,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喝酒喝得,只见他饱经风霜的脸膛,已经红得跟关公爷差不多了。他见两人凑近前来,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挪了挪,让出了个位置。 “哎,老黎,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趟货不好走。人人都憋着一肚子气.....昨儿一个下午,就连死了两个人,说理都没地去……”另一个人抿了一小口酒,啪的将碗放在石桌,吧咂下嘴,摆了下手, “好在老刘和李东家仗义,除了工钱,老刘说还给他们家里带二十块大洋,算是抚恤。李东家又另外给二十块……能摊上这样的大小东家,已经算运气了。唉……其他一般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省得给东家们添麻烦。”这人说着,抄起筷子,在菜盆里拨拉着,“好好走完这趟货,老子就谢天谢地,烧香拜神还愿去。” 第五十四章 热闹 同桌的汉子纷纷称是。谢宇钲和牛二挤着众人坐下,向他们点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啦,这趟货居然这么多波折。” “后生崽,你们懂得什么,利有多大,冒得险就有多大,哎。” “这下好了,最多再走两天,就能到地头了。卸了货,哥几个好好乐呵乐呵去。”许是见气氛低沉,另一个把式笑了笑说。 “好啊,看大疤刘走哪条道回去喽,要是走湘南,老子就去郴州会会小桃香。嘿嘿。” “这位老哥可以哈,到处都有......嗳,老哥......这想去就去,隔得时间久了,这女人不、不会生气?”,牛二对他们的话起了兴趣,小心瞥了几人一眼,讷讷地停下筷子。 “生气?”关公脸眉头扬起,饶有兴趣地看着牛二,嘿嘿笑道,“生气。当然生气。怎么不生气。但你得想法儿让她不生气,对吧。” “这......都有什么法子呀?”牛二嘿嘿笑了,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什么法子?这你可得有招哇,后生崽。” “后生崽,瞧你这岁数也不小了,该不是还是个童子机罢?回头跟老哥哥几个一起走,带你去开开荤。怎么样?”一人打趣道,说完,几个老把式相互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牛二腼腆地笑笑,看看旁边忙着吃饭的谢宇钲:“依我看,谢先生......怕也是一样。嘿嘿。” “哪那么多事儿啊?”谢宇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仍贱笑着,便将筷子交到左手,一巴掌抡在他头上。 牛二歪头避开,仍嘿嘿笑着,不料饭碗一斜,饭粒倾倒出来。因为手里有筷子,不便救护,眼明手快的牛二赶紧用手臂挡住。 老把式们见状,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可不一会儿,这些老友们就发现,这俩小年轻虽然也随众人开着玩笑,然而菜盆里的菜,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失。 这些老友们一个个都是老江湖,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接下来,他们虽然明面上仍一如既往言笑晏晏,但都纷纷三下五除二地喝干碗里的酒,飞快打了饭,飞快地抄起了筷子.....好在两个吃货此时肚子里已经半饱,吃相也就斯文得多。双方也就相处得还算愉快。 盛夏的天光得早,马帮的时间利用的很紧凑,等众人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时,谢宇钲看了看表,也才不到五点半钟。 就在这时,癞痢虎派人来请李慕英过去。 原来,昨天那杨参议死后,他两个随从就要求离开。有人向癞痢虎建议,说这两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干脆一并杀了算了。有人建议直接当成肉票,让他们家里拿钱来赎。但癞痢虎想了想,决定还是一码归一码,准备等马帮离开后,便放他们走。后来便将他二人交给独眼龙看管,不想今天早上起来,竟然发现这两人在昨夜就已经逃跑了。 负责看管的独眼龙怕受责骂,竟然隐瞒不报。要不是今天早上,十六妹巡营发现异常,估计他还会一直隐瞒下去。 癞痢虎和几个头领商议后,认为有必要把这情况告诉李慕英,因为马帮的队伍马上就要经过汤湖圩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由此带来什么变数的话,还是能提早作个预备比较好。 而且,癞痢虎昨天就表示,要派人探查汤湖圩东西北三个方向的情况,为马帮开路。现在他见马帮开拔在即,但派人来请李慕英过去,要就这两方面情况,紧急商议一下。 李慕英命令马帮立即登程上路。大疤刘和二班长打头,马铃声又次第响了起来。一匹匹的骡马在赶马人的驱赶下,陆陆续续地从一堆堆篝火余烬旁走过,经过一块块平整圆润的大石头,逶迤行向盆地的西北出口。 马骡众多,大疤刘赶着头骡即将接近山口,盆地里还滞留着大量的马骡,在等待排队开拔。李慕英留一班殿后,自己则带了豹子去见癞痢虎。 谢宇钲几人在盆地中央嘻嘻哈哈、不紧不慢地向出口走去,李慕英见了,心下一动,便邀谢宇钲一起去东岸。谢宇钲笑笑,还没开口,牛二已赞同不已,两人也就跟着过去看热闹。 与马帮的宿营地井井有条相比,十八排的营地显得杂乱无章。无论是火堆的排列,还是厨房的位置,都是随性而为。 而马帮的营地,从岗哨的布置、厨房的位置、临时马栏的选址,乃至各个火堆的排列,都井然有序。 马帮燃起的篝火间距,约在七八米左右,因为这个距离,既能迅速将两个火堆之间的地面烘烤暖和,又留出了足够的通道,便以通行。但十八排的火堆,有的离得很远,有的离得很近,随意性很大。 火堆周围,匪众仍东倒西歪,呼呼大睡,他们随身的武器,也横七竖八地扔得到处都是。 这些武器都非常老旧,大部分是前清和北洋时期留下的各式外来快枪和土制的火铳,快枪有九子连,有五响子,有马丽霞;另外还有老套筒和金钩步枪;至于土铳,则燕瘦环肥形制各异;偶尔也能见到一两把改良后的汉阳造。 许是因为年代久远,许是因为不懂保养,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反正这些武器看上去跟古董差不多。护木上枪托上油漆剥落、伤痕累累,就连枪管和枪机上,那无处不在的划痕刮迹,也令人触目惊心。管中窥豹,由外观可以推想,这些枪械内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令人忧虑的是,这些枪械的子弹配给问题。如果说,老套筒汉阳造的子弹,是民国时代的通用版本;那些土制的火铳,由于用的是黑火药,也不存在什么口径问题。那么,那些前清时期的各种外来的快枪,谢宇钲就不得不怀疑在这个时候的中国,还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子弹。 换句话说,眼下的这些快枪要不是空枪,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们也像牛二那把左轮一样,仅有的一点儿子弹,只有在极为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派上用场。至于平常的射击练习,那应该只是一种奢侈的想法。 昨晚喝酒时,那些头领们身上普遍都携有一把盒子炮,有的人甚至有两把,比如那十六妹和他哥卢浩,就是“左右双枪,百发百中”。但是今天在这些普通匪众之中,连一把短枪都没见到。哪怕是青螺村保长王家贵那样的黑火药短铳。一把都没有。 见了眼前的'混成武器',谢宇钲终于明白了,昨晚喝酒时,癞痢虎为什么会把子弹称为“金蚕子“。这绝不仅仅是一句黑道术语。 这样一来,谢宇钲也就更加好奇了:昨天下午那三枪定乾坤的“水连珠”,到底是怎么辗转到这深山老林里的,又是怎么落到那卢清小子手里的。 营地中央有一块大石盘,以癞痢虎为首的头领们聚集石盘处。癞痢虎正暴跳如雷地训斥着独眼龙。隔了三十米远,他的声音仍如雷贯耳: “老八呀老八,老子看你是越来越出挑了哈?看管不力,也就算了。人跑了,为什么隐瞒不报,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第五十五章 野望 李慕英一行人快步过去。只见那独眼龙的肩膀上裹了层白布,吊在脖子上。昨天,为免胳膊活动牵扯他肩上的伤口,马帮的队医干脆连他的胳膊也绑好吊起。现在,面对癞痢虎的数落,独眼龙额头上微微见汗。 “我告诉你老八,上次你瞒着老子跟靖卫团谈招安,要放别人,早毙你几回了。老子看在多年情份上,没追究你。你居然连俩人都看不住.......你还能干什么?” “虎哥,我谈招安,那还不是为山寨着想,眼见靖卫团步步紧逼,我们几次交手,都是大败而归。兄弟们是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 独眼龙抬头扫了众人一眼,神情十分委屈,“再这样下去,就不散伙,也会把底子打光。靖卫团背靠县府.....连'红字头'都吃过他们的亏,我们......根本就杠不过。要是能整编,从此就成了正规军。再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老八,你混哪,你刚才也说,兄弟们被骆屠户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他娘的敢情这兄弟的仇,不是你老八的仇是吧?” “虎哥,刀枪无眼,阵上交手,损伤难免。他们是官府,我们是贼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觉得这个账,不应该总记着。我们也杀了他不少人。就像昨儿......昨儿跟'红字头'的马帮,不也......”独眼龙忽地瞥见李慕英一行人来到,便住口不说。 “大家好啊。兄弟们都在呢。”李慕英对众人笑了笑。癞痢虎闻声转头,向李慕英点点头,招呼道:“鹰弟来了,你们马帮的人手得力啊,这么早就吃好饭登程了。” 癞痢虎请李慕英等人在石头上坐了,示意稍等片刻,他自己又来到独眼龙面前,手指点着他继续数落: “老八,这战场交手是战场交手,刀枪无眼。这没什么好说的。老子说的是那些被俘的,骆屠户那个鳖孙,是怎么对待那些被俘弟兄的?又是怎么对待兄弟们的家人的?去年年前,龙泉河滩上被砍头的那几十号兄弟,你都忘了?这也是两军交手,刀枪无眼?老八,老子告诉你,老子好歹读过高小学堂,你他娘的少跟老子转'车轱辘'。” 这独眼龙年约三十许,身材瘦瘦高高,要不是眇了一目,其实模样还算周正。就是那张阴沉沉的脸,总让人觉得他憋着什么坏心眼。此时,随着癞痢虎的怒骂,他的脸上也就越来越阴沉,几乎能拧出水来。 癞痢虎的安排也是挺逗的,昨天那杨参议明明是独眼龙招来的,反而把杨参议留下的两个随从,交给独眼龙看管。癞痢虎你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这时候,日头终于出来了,灿烂的阳光给西边山峦的峰尖打上一道亮丽的金边。四面的山腰仍飘着淡淡的雾气,岭上林下传来一阵阵各式各样的鸟鸣。一条怪石嶙峋的山涧,横贯整个盆地。平缓的盆地里炊烟袅袅,人声嘈杂。眼前的风景,就好像是一幅人烟稠密的山村图画。 这时,只听癞痢虎又吼道:“那十三弟可救过你的命啊?还有老七,你他娘的忘了?老七死后,他那瞎眼老娘被骆屠户割得鲜血淋漓,泡在石灰桶里......老人死得有多惨。这是牠娘的刀枪无眼?这样的仇,谁能放得下?” 说到这儿,癞痢虎上前拍拍独眼龙的胸膛,“老子问你,你他酿的还有没有良心?招安?啊?” 谢宇钲无法理解癞痢虎,昨晚为什么把杨参议两个随从交给独眼龙。但在癞痢虎这里,这一切都很简单。 在他看来,只要杨参议的两个随从回去,肯定就会把杨参议的死因告诉县府。这样一来,至少十八排是撇清了。因为人是'红字头'打死了,这是实情。再说'红字头'是过江的猛龙,本来就摆明车马要跟他们对着干,他们连南京的国民政府都不放在眼里。红字头家大业大、藏龙卧虎,债多了也就不愁多这一桩。十八排比不了。十八排只是个小小的山寨,冤枉债能少背一点,还是少背点为好。 把这两人交给独眼龙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人是独眼龙引来的,为了照顾独眼龙的情绪,他也必须把那两人交给他。也是表示对他的信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不少头领与骆屠户仇深似海,要是这两人落到那些头领手中,癞痢虎深怕这两人活不到天亮。 “虎哥,招来杨参议算我不对,但既然你不同意,为什么要接待他?” “那狗曰的既然来了,老子当然得接待。一是缓兵之计,二是要摸摸骆屠户的底,兵不厌诈,晓得吗?” “还有,老八老子要跟你好好说说,你说的这个什么'正规军'?” 癞痢虎说着这儿,环视着众头领,目光凛厉,“兄弟们,骆屠户是什么人哪,要是真的招安了。我们几个当头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骆屠户找借口除去,剩下的兄弟们,不是被杀,就是被当炮灰赶上战场。死倒没什么,可是,这样一种死法,姥姥的你不觉得窝心么?要是骆屠户有容人之量,也就不会把我们被俘的兄弟全杀了。我们与骆屠户之间,早已不共戴天。回头的路,在上山那天起,就已经断了。” 李慕英听到这里,他算是听明白了。看来这独眼龙老八搞的这个招安,这个金盆洗手,摇身一变就成了正规军的这个噱头,在山寨里倒有不小的市场。癞痢虎是想借眼前这个机会,把这件事挑开来讲明白,以此打消众头领对招安的幻想。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李慕英倒想好好跟十八排处一处,好歹也是支武装力量……但李慕英却不能再耗下去。他没有时间,马帮也没有时间。他站起来止住癞痢虎:“虎哥,当务之急,是马上离开这里。” 癞痢虎悚然一惊,说道:“对,鹰弟说得对。那谁,老九,通知伙头,抓紧时间开饭,吃了饭马上回寨子。老三,你带十个精干的兄弟,去给马帮的兄弟们开路。到了汤湖圩,往东去县里的路,往西去湘省的路,还有北面,这三个方向,向前摸出他酿的最少二十里。若有不对路的地方,马上回报李长官。现在就去,告诉几个兄弟,到了汤湖圩桥头,买傅记包子当早饭。事办漂亮了,回头有重赏。” “好……我、马……马上去……去厨下。”这老九身形有些佝偻,说话上气不接下去。估计是呼吸系统有毛病。他答应一句,转身向涧边走去。想不到他一副痨病鬼的样子,竟也步履轻捷,转眼间就去得远了。 第五十六章 偷袭 “好。虎哥放心。我带兄弟们马上出发,有情况及时禀告李长官。”那老三身上衣裳破破烂***前几天牛二身上那套还破烂,整个人就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但不经意间,眼睛张合,精光隐隐如电。 “虎哥,探路就不用了,我已经派出人去了。还是让兄弟们加强警戒,吃完饭马上转移。”李慕英霍地站起身来,掏出怀表看了下,正色对癞痢虎说,“虎哥,小弟任务在身,不方便久留,这就告辞了。我们一切按照约定行事。” “哎,不忙,鹰弟。咱兄弟这刚见面,转眼就又要分开。说什么老子也得送一送。” 虽然昨晚就知道,今天一早马帮就要动身。但乍听了这消息,癞痢虎还是觉得不适。他哈哈笑着,转过身来把住李慕英胳膊,“鹰弟,你等老哥一会哈,老子安排一下,让兄弟们先回山。老子要亲自带人,给鹰弟前头探路。昨晚可是说好了的。老子答应过的事,可还从来没失信过呢。不差这一会。哈哈。” 李慕英笑笑,拍拍癞痢虎的手,正要开口,这时就见那十六妹卢燕急匆匆走了过来。她瞥了独眼龙一眼,大声说:“虎哥,各位哥哥,事情有古怪......我刚才查点人数,发现八哥的两名手下不见了。一个是朱升,一个是赵三。” “老八,怎么回事?”癞痢虎逼视着独眼龙。 “不能呀,人没少呀,刚才都一直还在呢.....哦,也许是去拉野屎去了。老丘,你带人去找找,马上就要回寨子了。让兄弟们别落下了。” 他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一会儿就镇定下来。只见他对手下吩咐完毕,又转身狠狠瞪着卢燕:“十六妹,我看你是大惊小怪惯了,平常哪位兄弟多看你一眼,你就以为对你有想法......姑娘家大了,不找婆家终是个麻烦。大惊小怪,疑神疑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见他这样子,谢宇钲心下好笑。嗯,杨参议的随从昨晚逃跑了,独眼龙知情不报。今天他又被查出两名手下不见了......哼,很好很强大。现在,又对揭发他的女匪如此态度。凡此种种,让谢宇钲想起了那些个出老千的二流瘪脚赌鬼。 那些赌鬼们在清楚双方底牌、并成功地诱骗对方下了场子后,往往就是这种表情。因为他知道对方已经没有退路,而只要一开牌,就必然输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们已经毫无顾忌。之所以没有马上扯破面纱,是因为他们很享受此刻的心情。一种'此时你作主,待会儿我当家'的后发制人的乐趣。 “八哥,浑水不用搅。做妹妹的提醒你件事,我看你怕是忘了:四年前你去赣镇走亲戚,陷在民团手里那次,还记得吗?” 十六妹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独眼龙,独眼龙有点受不住,想躲开却又不敢,只听十六妹继续说道,“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但做妹妹的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是四月初三,大风大雨的,九哥漏夜回来报信,一回来人就倒下了,后来吃了半年药。他那气紧的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十六妹口齿清晰,语气平淡地说着,但谢宇钲几个外人却越听越动容。听她这口气,这独眼龙老八陷身民团,最后能够安然脱身,是他们十八排的人马去救了他出来的。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叙述,但九哥冒雨连夜急奔,众兄弟又匆匆忙忙地赶去救人,其中的艰辛曲折、惊心动魄的情景,也就可以想见的了。也就听到这儿,几个外人才明白,刚才那九哥说话总喘不过气来,却是那次冒雨急奔落下的病根。 这时,李慕英旁边谢宇钲凑近来轻声说了句:“大东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得未雨绸缪才是。”只见谢宇钲边说边用眼光扫了几步外的独眼龙等人一眼。李慕英急瞥之下,也不由一惊。只见那独眼龙四五个手下虽然姿势松松垮垮,但都已持枪在手,不像附近其他匪众那样背在肩上或随意搁在石堆旁。看来情况的确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所以癞痢虎和十六妹才会这样着急,只是悬崖勒马,千钧一发,没有应急措施是不行的。这时,就听那十六妹又继续说道: “八哥,你也知道,那时候我们只有十几个兄弟,虎哥就带着我们十几个人来了,一日一夜,走了一百七十里山路。雨下得连路都看不清,大家的草鞋泡烂了,只好光着脚走。妹妹的脚走肿了,被石子割烂了,可我还是咬牙跟着。下半夜时候,我们终于赶到了。天麻麻亮就杀进那个罗家老祠堂,虎哥胳膊中枪,我卢浩哥挨了团丁一刀,老七哥替你挡了一枪。这才把你救出来。这些,不知道八哥你还记不记得。” “十几个兄弟出生入死,走到今天,七哥、十三哥、十五哥他们,还有多少兄弟,都死在骆屠户手里......做妹妹的,盼你不要一时想岔了,上了人家的当。” 独眼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内心似在天人交战。 “蓬啪!” 就在这时,东面的山脚突然响起了枪声,众人霍地站起身来,纷纷往东面看去。 “啪!啪!” “哒哒哒哒....” 只见东边的山坳,冲出一伙民团的人。把守山坳口的一队土匪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杀了个人仰马翻。 “靖卫团!是骆屠户!”众头领大声惊呼。 “姥姥,来得好!老子正要找这鳖孙算账呢。” 癞痢虎怒目圆睁,拔出枪来,一边往外冲,一边喊道,“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各位掌盘马上把队伍拉上来。十七弟,把你们的大抬杆拉上来;十六妹,你带十六排跟上来,快点.....其他人跟我走。” “站住!”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暴喝,“我看谁敢动?” 只见独眼龙独目暴瞪,面目狰狞,右手的匣子枪正对着众人。随着他一声断喝,跟在他身边的五六个人也端起枪,对准了众头领。 第五十七章 反叛 众人呆若木鸡。 闻声止步的癞痢虎却哈哈大笑:“好好好!老八,你实在是好样的!”他悲愤地笑着,慢慢转过身来,“骆屠户的狐狸屁对你果然管用!老八啊,骆屠户也很讨厌二五仔呀,你不知道吗?” “放屁,老子这叫弃暗投明,骆团总亲口告诉我的。当土匪不忠不孝,当几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 “别动!虎哥,你再动别怪兄弟不客气!” 老八声色俱厉地喝道,目光凶狠地盯着众人,“谁动打死谁。都给老子把枪放下!动一下就打死你。老三老六老二,十七,放下枪。十六妹,你别想玩什么歪心眼,把枪放下,快点。老子数三声。一.....” “好好好。”清脆动听的声音答应得分外爽怪,只见身形矫健的女匪慢慢躬下身,将两只匣子枪慢慢放在地面上。“八哥,你可得注意,别走火了啊。都是自家兄弟。” “放心。老子心里有数。”老八见她如此顺从,禁不住咧开大嘴,露出了两颗金牙,目光恣意扫刷着她身上身下。这山里天气凉,平时兄弟们哪怕是大热天一早一晚也得穿两件单衫,这十六妹自幼练武,身体跟山里的母豹子一样好。早早就穿上了单衫。衣衫有些宽大,下蹲的姿式却也十分好看,长条的身形纤秾毕现。姥姥,老子看上的女人,谁也别想抢去。 日头出来了,和煦的阳光照射盆地西岸,东岸这边的阴影部分也开始暖和起来。听着靖卫团啪!啪!啪!啪!汉阳钢枪的声音和哒哒哒哒的捷克式声音,独眼龙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地。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大功告成了。 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用背负土匪的名号了。也不用再看癞痢虎那难看的脸色了。 独眼龙心念电转。 哼,什么兄弟,自从老子那次想偷看十六妹洗澡被发现后,兄弟之情,就已经断了。山寨里的许多大事,老子就再也参与不了了。麻的,老仔都还没看睡呢,就把我打入另册了。兄弟之情?哪有什么兄弟之情,要真是兄弟,会这样吗? 不过是你癞痢虎瞧老资不顺眼,找个由头排挤人罢了。 那平时跟老子关系最好的老十,手头的功夫多好。他可没偷看十六妹吧,可就因为平时好色了点,便遭你们不待见。闹到最后,他走的时候连老子都不告诉。还有那十八弟,三年前还那么小,一个多讨人喜欢的读书人,他总不可能去招惹十六妹吧?为什么最后也不辞而别,下山走了呢,到现在都渺无音信。这就是因为你癞痢虎强行霸道惯了,没几个受得了。 本来女人么,不就是给男人看给男人玩的么。反正迟早都得给人玩。老子天天守着吃不着,想看看还不行哼,谁不知道谁呀,十六妹长成那个样,老子走遍湘赣粤和武汉多少州府,大户人家的千金老子也抢过几个,可都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天上的观音是个什么样,没人见过,也见不到。但这十六妹却是活生生在你面前,哪个男人不动心思?老子就不相信,你癞痢虎不动心思?只是有母老虎看着,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山寨里边那些早死早走了的不算,现在的,除了老二老三和老九,还有十六妹亲哥卢浩,其他掌盘的,只要是个男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对十六妹起过歪心思?倒有脸来教训老子。一个个装得正人君子似的。我呸。 这一次,老子好容易搭上杨参议这条线,多好的机会啊,兄弟们只要加入靖卫团,从此就再不用背负这个骂名了。也不用整天在深山老林里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了。再不会走个亲戚,都有性命之忧了。这些年在山里头过的这日子,他嘛的这是人过的吗。 可就这样,你们几个死脑筋,总抱着当初结义的那块破牌子不放。什么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你杀他的人,他自然要杀你的人。这天底下,哪有官府不剿贼的道理? 好在杨参议进山前,就知道骆团总的靖卫团,已前往狐岭径,在葫芦洞布下口袋,伏击'红字头'马帮。杨参议是死了,可老子还在不是。朱升和赵三两个也真是了得,连夜护送杨参议的随从去见骆团总。 乖乖,盆珠脑距葫芦洞的小路至少有五十里,硬是把骆团总的人马拉来了。 时间是有点晚了,'红字头'的马帮已经开始上路,但好在尚未完全走出盆珠脑。 “十六妹,日头好的葵盘先结籽,肥田里的禾苗早出穗。骆团总答应给老子一个营,只要你听话,老子不但保你兄妹四人平安无事,还保你四兄妹的人马,比以前更多更壮......” 独眼龙的眼神飞溜溜的巡视众人,再次掠过十六妹脸上,见她眉目如画、神情端庄,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他心里快意地想,让你傲?哼哼,等把你们都收拾了,老子想怎么玩怎么玩……不让看?老子要剥光你,弄得你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敢不听话,你还有哥有弟有妹,老子要你哭着喊着侍候老子。哈哈。想起这画面,独眼龙嘴角的胡子上翘,独眼里射出攫人的光。。 这时,独眼龙突然发现人群中少了四个人,少了'红字头'的李东家一行四个人,其中还有昨天下午讲水浒故事的那个大拐子炮筒。人呢?藏哪去了。乃乃地,坏老资的好事,老子要把你交给杨参议的家人,看不活剥了你。 独眼龙的目光四下里搜寻,忽地他那只独眼余光瞟见那十七弟动作有异,连忙右手一挥,“呯!”,那个排行十七的年轻小伙应声倒下,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惨嚎。 “十七弟.....”众头领惊呼。 “呯,呯!”独眼龙又连开两枪,将老四老六放倒。癞痢虎暴喝一声,转身动了,独眼龙挥枪便击。 就在这时,十六妹身后的一块大石盘后,突然爆出一朵枪焰。 第五十八章 通令嘉奖 哒哒哒哒.......靖卫团的轻机枪欢快地吼叫着,冷酷无情地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看着眼前狼奔豕突、抱头鼠窜的土匪,骆绍瑜的心情大好。 这几挺捷克式机枪,是民国十七年大沽兵工厂的仿制品。 这些年,骆绍瑜一直在南昌和武汉等地打理家族的地下赌坊和烟馆。去年六月,骆家老爷子骆光麟在剿匪中受了枪伤,没奈何他才回到家乡来。一是料理家中诸事,二是接替父亲主理靖卫团。 临行前他托人找关系,花了七千大洋,买了五挺捷克式轻机枪,每挺随枪子弹五千发。 对于骆绍瑜的挥金如土,当时骆家老爷子骆光麟还心疼得直打哆嗦。 但现在证明,这笔花费是值得的。 龙泉靖卫团到了骆绍瑜手里后,不到半年时间就脱胎换骨,战斗力大幅度提升,成为赣西南诸县中剿匪成绩最出彩的靖卫团,为此还受到省府的通令嘉奖。 在赣省诸多的靖卫团里,龙泉靖卫团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除了骆绍瑜对靖卫团进行了大力整改,并加强了训练所带来的改变外,眼下这几挺捷克式带来的火力提升,也是相当关键的。 要说火力,原先靖卫团成立时,本来编有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后来老爷子自己又搞了两挺。有了这三挺重机枪,这靖卫团的火力在与各山寨的对比上,倒不至于落下风。可是各大山寨的土匪们下山劫掠,人马来去如风,等靖卫团得到音讯赶去,土匪们早跑没影儿了。马克沁好是好,但不适合在山里追击土匪。 捷克式就不一样了,重量轻,机动性好,火力也猛,对于没什么重火力的土匪山寨来说,简直是大杀器。 以前,骆绍瑜一直在经营家族产业。他有做生意的天份,也继承了父辈的嗜好,喜欢银元、大烟和女人。他比父亲更进一步,发展性地把银元、大烟、女人,称之为三乐。 当成摞成摞的袁大头和鹰洋倒在地窖里时,那哗啦啦的声音,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此为一乐;没事的时候,骆绍瑜就喜欢躺在榻上抽两口,那种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此为二乐;他喜欢各式各样的女人,尤其喜欢看女人迫于无奈,对自己强颜欢笑的模样,那简是人间至乐也。 此“三乐”,早已在朋友圈子里传开,他的狐朋狗友们由此给他取了个雅号“骆三乐”,又因为“骆”姓与“乐”谐音,后来又戏称为“乐三乐”。 好些年前,他家的骆老爷子就认为,要想在这样的乱世中保住家族,保住产业,就必须有自己的武装。可是,组建武装需要政府的名份。所以骆家在经营祖传产业的同时,一直就想与政府搭上关系。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在几年前国民政府迁址南京时来了。骆老爷子一个故友荣升国府要员,在他的襄助下,骆老爷子与县长合作,联合县内的地主护卫队,获得了靖卫团编制。 而这两年,家族生意也在骆绍瑜的苦心经营下,拓展到了南昌、长沙和武汉,可谓是蒸蒸日上。 此次回来主理靖卫团,实属无奈。好在临行前,有人介绍了一位曾在北伐军里任职的朋友,随他一同回来。 骆绍瑜本无心于行伍,也看不起丘八。但这一年多来,在他这位叫谭楚的朋友的鼎力襄助下,骆绍瑜率领靖卫团在赣西南取得了骄人的战绩,并受到南昌省府的褒奖后,他的心态也开始变了。 比起以前很多时候,只能用大洋烟土女人去求人办事,现在办事简直太爽了。很多时候,只要他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很多事就办妥了。大洋、烟土、女人,来得都比以前容易得多。 在一些达官贵人面前,这种待遇上的变化就更明显了。连那个以气节著称,在北平教书的王教授,回来过年时,都特地请他去家里吃饭。 这一年来的剿匪战绩,也令自己在各种场合中更有底气更有光彩。 两个月前,受邀在赣州行署作报告时,那个负责主持的专员很是把他吹嘘了一阵子,把他形容成党国干城、赣南磐柱。 用陪同前去的杨参议的话说来,盛名之下无虚士。这省府的褒奖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三天前,骆绍瑜得到密报,‘红字头’有一支大马帮从南雄登程上路进山,现在已经走到湘赣要冲青螺村南边百里处。 骆绍瑜立即和杨参议去见县长。 三人商议后,一致认为,打掉这个马帮,不仅能打击‘红字头’物资补给的地下运输线,还可以大大震慑境内的各大山寨,让那些土匪们在下山劫掠时,更为谨慎小心。 这样一来,靖卫团就可以趁机四处出击,对各大山寨进行各个击破。 至于马帮的物资,说实话他并不在乎。 因为据他了解,‘红字头’最迫切的需求往往是些医疗器械、药品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用吗,嗯,的确有用。但对他骆绍瑜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用。 至于军火,虽然山里也非常在乎,但他们似乎并不大愿意用这种高风险的方式来获取。也可能是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渠道。 当然,‘红字头’是猛龙过江,军中多有国内知名宿将,来到罗霄山后又与本地的坐地虎勾连在一起,近年来更在与湘赣两省的多支正规军交手中,打出了赫赫声威。两年前,在湖东茶陵,骆家老爷子率领的靖卫团,也与他们的一个营照过一次面。只一个回合,靖卫团就被冲得溃不成军。现在,在经历了两省多次进剿后,他们大部遁走,留下些老弱病残,实力和以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骆绍瑜和他那位朋友谭楚纵然狂妄,也依然不敢直撄其锋。 不过,此次的马帮除外。 据探子回报,马帮拢总人数不过五十来人。 谭楚认为,马帮的武装护卫兵力,不会超过一个排。 一个排的兵员,就算全都是精锐,毕竟体量摆在那,战力终究有限。而靖卫团有九百人枪。 县长和杨参议极力怂恿骆绍瑜出兵。 第五十九章 大红九 有了一年剿匪经验的骆绍瑜,也同样认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谭楚分析说,这支部队再小,终究是‘红字头’的人马。以“红字头”在国内闹出的喧天之势,如果能歼灭一支他们的部队,哪怕是他们的马帮,这种档次的战绩,可也不是打各大山寨的土匪能比的。 谭楚这番话,让骆绍瑜想起了年初省府通令嘉奖时,负责传达的专员特地告诉骆绍瑜,说随着赣东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南京国民政府的军政重心也越来越向赣省倾斜。 如果在这样的时候,他骆绍瑜能在家乡剿匪中,再次取得重大成绩,不但可再获省府奖赏,还将为他申请南京国府的通令嘉奖。那样的话,为他下一步争取赣西南六县的剿匪总指挥之职,将有莫大的帮助。 现在,骆绍瑜就似乎看到了省府的第二张褒奖令已经在签发,而国府的通电嘉奖也遥遥在望。 战机难得,骆绍瑜很快就依据谭楚的判断作出决定,在马帮前行的路上找一个合适地点设伏,全歼这支马帮。 这个地点很快就找到了,在罗霄山最繁忙的地下运输通道--狐岭径的葫芦洞。尽管对方只有不到一个排的战力,但骆绍瑜和谭楚都不敢托大,他们率领整个靖卫团前往葫芦洞。临行还把两挺马克沁带上了。他们要狮子搏兔,以竞全功。 好容易从青螺村传来马帮即将重新登程上路的消息,但左等右等,直等到天黑他们都没有见到马帮的影子。 后来哨探终于传回消息说,马帮不见了。 这个意外的消息令骆绍瑜惊奇不已。 罗霄山虽然莽莽苍苍,但这么大支马帮,竟然凭空消失了......谭楚马上就认定哨探办事不力,玩忽职守,不然怎么可能把马帮跟丢。 两个哨探大呼冤枉。 最后在谭楚叫来卫兵,要把他俩拖出去枪毙时,他们才哭丧着脸说,头天晚上他俩在青螺村保长家里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两人急起直追,但再没发现马帮的踪影。 骆绍瑜闻言大怒,当场就想枪毙他俩。却被谭楚拦住了。 骆绍瑜还以为谭楚一时心软,念他们这些日子跟踪马帮的苦劳,所以才放他们一马。 由于天色已晚,所以两人决定明天再定行止。 事情在昨天的下半夜,终于峰回路转:进山负责招降十八排的杨参议两个随从带来了杨参议殉职和马帮在盆珠脑宿营的消息。两人得悉后又惊又喜,马上集合靖卫团出发。 这时天还墨黑墨黑,靖卫团官兵们一听说又要赶夜路,全都拖拖拉拉不大情愿。 谭楚直接提出那两名哨探,当众宣布罪状,当场处决。 一时全团震惊,士气大振。五十余里山路,打火把行军,用了不到六个半小时便赶到了。 独眼龙早派人在山口外五里处接应,靖卫团轻而易举就杀进了十八排的宿营地。 … 当山口处响起枪声,谢宇钲和李慕英四人便立马翻身躲到这个大石头后,在癞痢虎等人受到威胁时,豹子已掏出了盒子炮作好了射击准备。但是,尽管他枪法胆识过人,却苦于十八排和其他首领的遮挡,他始终无法对独眼龙和他的手下几人进行射击。直到此时独眼龙挥枪击倒数人,才终于露出了空档,豹子毫不迟疑,抬枪便开了火。 砰砰砰砰砰! 呯! 砰砰! 一朵枪焰,接着一朵枪焰,一朵枪焰刚刚绽放,另一朵枪焰马上冲出枪口,像冰糖葫芦似地趱着赶趟儿。 豹子的大红九盒子炮开火了。 大红九枪弹威力十足,五声枪响过后,独眼龙那方原本站着的八个人,就倒下了个五个。独眼龙和另两个手下因为癞痢虎等人的遮挡,幸免于豹子的射击。 独眼龙虽然占了先机,但在身手过人的豹子面前,也只来得及对癞痢虎开出一枪,子弹击中了癞痢虎的胸口。然后,独眼龙就再没有了机会。他只能和两个手下一起翻到另一边的一块石堆后面。 后面那两声枪响,是豹子的大红九在对石堆后的独眼龙三人进行威慑性压制。子弹落在石盘面上,溅起两溜儿火星。 “虎哥,虎哥!”十六妹等人哭喊着,拾起地上的武器,愤怒地转向独眼龙藏身之处射击。 哒哒哒哒......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土匪,没有头领们的带领,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只能本能地就近躲在遍布盆地的大石头后面,也有那胆大的,偶尔也露一下头,对靖卫团进行零星的反击。但这样的反击,毫无精度可言,起的作用几乎是零。 实际上,这场由靖卫团偷袭、十八排仓促应战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盆地中到处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堆,谭楚很快便注意到了盆珠脑这特殊地形,它对防守双方都有加成作用。 谭楚马上决定暂时放过那些躲在石头后面的土匪们,命令三挺机枪对那些仍在逃窜的目标进行射击。下完命令,他发现了营地中央这群人,凭经验他知道这些应该是匪首。于是,另一挺捷克式立即对着这个方向开火了。 哒哒哒哒,十六妹身边的人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但她浑然无觉,左右双枪频频射出愤怒的火焰,一边压制着独眼龙他们抬不起头来,一边就要向他们冲去。 “回来,危险!” 这边石头后面的四人大喊。也就一会儿工夫,捷克式就打完一梭子。这时,李慕英和豹子动了,趁捷克式换弹夹的空当,他们冲了出去,把胸口中枪的癞痢虎抢到了石头后面。 谢宇钲也看明白了,一边注意着远处的机枪手,跟着冲了出去,冲到十六妹身边去拉拽她:“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这时,前面的石头后面冒出一个脑袋,正是独眼龙,谢宇钲也不管准不准,扬起左轮就是一枪,至少得压制一下。枪焰迸现,叭的一声响,后座力从枪管向枪把传导而来,令谢宇钲掌中倏然一突。尽管,距离只有区区十米左右,但还是没中,子弹从石盘面上滑过,带起一串石屑和淡淡的火星。 独眼龙的脑袋,霎时又消失在石堆后。 第六十章 俏飞燕 牛二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谢宇钲。 从谢宇钲强行把左轮抽走后,牛二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谢宇钲。 谢宇钲一扬手,左轮叭的一声响,牛二的小心肝不禁哆嗦了一下,默默念叨: “一颗子弹,十块大洋。这么近都打不中,还敢抢老子的枪。哼,充什么老手。幸好没中,不然得加十块。” 十六妹终于惊醒过来,但她仍然蹲着身子,试图找机会冲过去干掉独眼龙等人。转眼间,靖卫团的捷克式就换好了弹夹,谢宇钲连忙将她扑倒在地。 哒哒哒哒......远处那挺机枪再次吼叫起来。 丢丢嘎嘎嘎......这是子弹擦过石面的声音,石面上火花和石屑同时溅起。 啾啾啾啾.....这是子弹落在地面的声音,横向排列的着弹点溅起一蓬又一蓬的土雾。 “卧倒,卧倒。”李慕英和谢宇钲等人大喊。 来不及卧倒躲藏的匪众们,镰刀下的麦子,纷纷中弹栽倒。 有的灵醒些,听得枪声一响,马上又躲在石头后面。有的比较悍勇,准备还击,但他刚把枪摆上石面,就大叫一声仰面栽倒。 有的竟然害怕得返身就跑,尽管本能地低下了身子,但捷克式射出的子弹,还是呼啸着追上他,将他一个跟头钉死在地面上...... 尽管,知道谢宇钲是救护自己,但十六妹仍狠狠地掀开了他,并加上一脚,将他踹了开去。 她撑在地上就要起身,触手的地方却一片温热湿润,定睛一看,原来她身旁躺着是十七弟。 十七弟已经断气,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但胸口仍不断地涌出鲜血,濡湿了衣衫,也濡湿了身侧的一大片草地。 抬眼望去,到处都是乱纷纷的人影,十八排的弟兄们被子弹撵得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窜,一蓬蓬血雾飞洒,一个个人影倒下......她的心在滴血。 自从上山后,她就把山寨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寨子里的兄弟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一直任劳任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家,谁要拆散这个家她都不会答应。所以,独眼龙勾结靖卫团谈招安,她是第一个反对的,也是反对最坚决的。 五年前,阿爸阿妈死后,家就没了。 当时,阿哥把亲事退了,天天喊着要报仇,但他又没有胆量杀人,只好天天哭。哥哥一哭,她和弟妹也跟着哭。 这时家里的店铺早贱卖给仇家了。他们兄妹四人住在租来的武馆里。武馆自从阿爸出事后,那些大小师兄弟们都不来了。因为武馆还有大半年的租期,所以他们可以住在这里。 兄妹四人经常抱头痛哭。 后来,有一天,曾在武馆看门的九叔来了。九叔其实年纪并不大,但因为他是阿爸的小师弟,排第九,所以他们就一直叫他九叔。出事后,九叔也曾多方想法子。现在他见兄妹四人整日以泪洗面,便叹了一口气。单独把哥哥叫了出去。 从那天起,哥哥很多事就不跟她说了,变得神神秘秘起来。 后来,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九叔和哥哥半夜爬起来出门去了。她也带了把刀,偷偷跟了去。 那天晚上,她也杀了一个人,那是个护院的家丁。 当时,她刚翻过院墙,九叔和哥哥正与四个家丁纠缠,那个护院的家丁从别院赶到,对着他们举起了火铳。 她非常害怕,但还是冲上去拽开了铳口。 铳打歪了,没打中九叔和哥哥,反而打中一个家丁。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阿爸教的功夫,她一下也使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攥着空铳不松手。那个家丁趁势一送,就把她放倒在地。直到那个家丁攥住她的头发,要将她使劲往假山上撞,她才清醒过来,从袖子里掏出刀子,送进了那个家丁的肚子。 报仇之后,九叔就带他们离开了家乡,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为了生活,他们到赣州街头卖过艺,在码头上扛过包,开始时晚上睡在桥洞下,后来睡在城隍庙里。但是不久,十八塘民团的人就找到了赣州,他们只好又匆匆逃离赣州。 在安远他们给一个大户人家当护院,可是那户人家嫌弃九叔身体不好,总咳嗽,说怕是有痨病。九叔却说那户人家不错,让他们安心待在那儿,九叔自己有门路,让他们不用担心。 在那户人家里,他们兄妹四人又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她和哥哥忠心耿耿,曾多次发现翻墙而入的盗贼。那户人家对他们兄妹很好,专门给了他们四兄妹两个小房间。其他护院都眼红他们,时常叼难排挤他们兄妹。 直到有一次,他们护送大少奶奶回娘家省亲,路过一个村子时遭到当地的流氓拦截调戏,几个壮年家丁上前理论被相继打倒,她和哥哥迅速出手,三下五出二地就打跑了这伙流氓。从那以后,不但大少奶奶对他们兄妹四人刮目相看,众家丁也对他们兄妹开始客气起来。 但是,不久她就发现,大少爷时常当着众护院的面夸奖她和哥哥,总喜欢有事没事地找自己说话,有时还把她叫到房里去嘘寒问暖。 不久,大少奶奶房里的老妈子就找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不要一个人去大少爷那儿。 那年她才十三岁。什么都不懂。只是感到很委屈很害怕,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后来,有一次大少奶奶不在家,喝了些酒的大少爷把她叫到房里去,说她长得很好看,然后就把她按在床上,要脱她的衣服。她又害怕又气愤,再三哀求也没有用,她只好用力把大少爷推开。想不到大少爷竟跌倒在地,脑袋跌了一个包。 第二天,他们兄妹四人就被大奶奶赶了出来。 眼见他们又无处可去的时候,九叔回来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到了大余的矿山里干活。 就是在那儿,他们结识了虎哥。 那矿山的大东家是德国人,根本不把矿工当人。死了人就往山沟里一扔了事。一次虎哥的兄弟看不过,多说两句,竟然被护矿队的人吊了起来。说他是混进矿山的乱匪,要送到赣州府去杀头。 虎哥怒发冲冠,带着十来个平常要好的矿工冲进了护矿队的院子,救出了这位兄弟。在打斗中,愤怒的矿工们打死打伤护矿队七八个人,把他们的武器抢了,拥着虎哥上了山。 后来虎哥就提议大家烧香结拜为兄弟,按年龄排序,称十八子,加上她其实是十九个人。 虎哥年纪最大,当了头,九叔按年纪刚好也第九,就称九哥,阿哥卢浩年纪排十六,称十六弟,她本比阿哥小三岁,跟十八弟同年还小月,应该是最小的,但因为她身手枪法都好,大家都喜欢叫她十六妹,十七和十八弟也愿意叫她姐。从此,九叔成了九哥,哥哥成了十六弟,她成了十六妹。 他们兄妹终于又有了家。 几年来,当初结义的兄弟历尽艰辛,也死伤惨重。但从来没有人叛变,没有人将自己人出卖给敌人。没料到今天老八不但叛变了,还亲手打伤了虎哥,打死了四哥六哥和十七弟。要是早上自己发现端倪后,能更果断一些,立即下了老八等人的枪,那结局就绝不至于这样。 她好后悔。 子弹吱啾着掠过,身边不断有人影跌跌撞撞地经过,她只全神贯注地盯着独眼龙老八藏匿的那块大石。 这时,她耳边突然响起大喊: “俏掌盘,靖卫团漫过来啦,快转辐子!” ps:新书需要您的支持,喜欢时随手投票哈!有空留两句章评那就更好啦! 第六十一章 打掉那挺机枪 原来,有几个兄弟刚好矮身经过,见她还活着,便停下来冲她吼道。她终于醒过神来了。是的,事已至此,只能撤,快撤。少丢点人命在这里。 虎哥呢?她回头搜寻,发现虎哥已经被李慕英和豹子等人拖着迅速撤向西岸马帮的营地,不少十八排的兄弟也跟着蜂拥而去。那豹子正在向压过来的团丁射击,牛二则在向他们大声喊喊叫。见他们无动于衷,豹子和牛二显得特别着急……可是,那西边是去汤湖圩的路,是马帮去的方向。如果要回山寨,还得走北边小路。昨晚下寨时,十六排就被安排在北边,守着回山寨的后路。现在,虎哥和一帮兄弟却跟着马帮,往西岸跑了。那么,自己现在到底是奔向北边出口,与十六排汇合;还是跟随大队人马和受伤的虎哥而去,她今天已经做错一次了,所以现在难以抉择。 哒哒哒哒,啾啾啾啾。这时候,从头顶飞过的子弹更密集了。 喊她那几名土匪是六排的。他们跟十六妹打过招呼,然后就毫不迟疑地向北边奔去。那是回山寨的路,回家的路。望着他们的背影,十六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瞥了一眼身边这个洋学生,一摆头叱道:“转辐子。”说完,就随着那几名兄弟奔跑起来。 她刚奔出几步远,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却是那个洋学生一个饿虎扑食,再次将她扑倒,并抱着她滚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在滚动中,这个洋学生不时把她整个人压在地面。 草丛中偶有石子儿,硌得她身上隐隐作痛。当终于停下来后,又气又急的她迅速挣开他的怀抱。恼羞之下,下意识地想扇他一个耳光。双手都握着枪,腾不出手来,她便扬起手中的匣子枪,向他的面门砸去。 出乎意料地,眼前这个洋学生毫不客气,一手拨开她手中的匣枪,另一手劈头盖脑地拍上她的脑门,吼道:“给老子醒醒。”连拍几下,然后他向前面一指,喝道:“睁大你狗眼看看清楚!” 脑门被拍得啪啪响,她直接被拍懵了。竟机械地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几名奔在前面的兄弟,此时正被蹑踪而来的机枪子弹毫无例外地一一贯穿。一团血雾,一团血雾,又一团血雾,带着血肉扬在空中,成了一条条殷红的小小飘带......而它们的主人,则像赣州码头上的麻袋喝醉了酒似的,迅速瘫倒在地。 看着她懵逼的模样和光洁的脑门上的半个泥掌印子,谢宇钲心里一阵快意:“就算萍水相逢,还是相敬如宾的好。不然,就像大疤刘说的,这洲头灞上,说不定哪儿就遇上了。哼,敢大庭广众之下威胁老子,胆也忒肥了。” “滚!” 眼前景象纵然震惊,但脑门那略微火辣的疼,令她迅速回过神来,令她火冒三丈。这家伙“借东风杀曹操”,不就是公报私仇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同时还偷偷占自己便宜,她倏地回身,扬起腿,大力向傍边的谢宇钲踹去。 但这一脚却落空了。不过,这个洋学生已经绕过她,竟然听话地真的“滚”了。 只见他滚动着身体,正向那几个倒地的兄弟滚去。 十六妹又一次懵了。但见子弹啾啾嘶鸣着掠过,他滚动的姿势非常笨拙、非常丑陋,再加上背上系了个包袱,那就更笨拙更难看了。在自幼习武的十六妹看来,这种姿势也只能用“滚蛋”来形容了。 这是?她很想讥讽几句,但转念想到,刚才他抱着自己,也正是这样“滚蛋”的,她不禁又笑不出来。 子弹在空中穿梭,成了线成了网,血肉横飞,惨叫声充斥耳边。来不及细想,她马上又变得愤恨起来。原来,这时候这个家伙接近了刚刚中枪倒地、甚至都还未完全断气的几名兄弟,他,他竟然把手伸进了他们的口袋...... 子弹仍啾啾作响在头顶掠过,盆地里的雾气已经彻底消散了。谢宇钲在滚动中打量着战场态势,只见靖卫团三四挺机枪都吐起了火舌。 那几名倒下的土匪尸身组成了一道低矮的防护墙,对此时的谢宇钲来说,已是难得的遮蔽和防护。他很快就在一名土匪身上找到子弹,加起来居然有七枚之多。 然后,他又将这个土匪的枪摘下了,怀抱着,然后以比刚才更笨拙难看的姿势,继续向前滚动,直到到了下一堆石头后面,他才停下了。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稍微偏离靖卫团机枪的收割主方向。加上动作相对来说比较隐蔽,所以在这两次滚动中,他没有遭到子弹的重点照顾。在滚动中,谢宇钲清晰地看见,靖卫团的团丁们像潮水一样一绺绺地从山坳里冲出来,正嘶喊着,成群结队地冲来。 这一下,谢宇钲终于明白了,这靖卫团是冲着马帮来的,收拾十八排只是顺手牵羊。 刚才冲进盆珠脑的时候,靖卫团无疑看见了滞留在西岸的十几匹马骡。这些马骡,按照惯例将排在马帮队伍末尾,最后离开盆地。随着枪声遽然响起,它们只好匆匆离去。 可悲的是,大部分土匪都慌不择路,不向旁边逃跑,反而纷纷向靖卫团主攻的西岸逃去。靖卫团的机枪顺势收割,一条条人影像多米诺骨牌样陆续倒下。 这些胆小蠢笨的家伙只顾着仓皇逃命,把后腚暴露在敌人枪口下倒也罢了。一些比较机灵的家伙们,知道靖卫团机枪厉害,知道只要直起身就会成个活靶子。所以,他们就像驼鸟埋首沙中一样,一个个龟缩在那一堆堆石头和石堆后面,丝毫不敢露头,更谈不上向敌人反击了。 如果这是在两军势均力敌的对垒情况下,他们的举动无疑是安全的。因为敌人并不会冲过来。 然而,现在他们躲在一个个石堆后面,仅仅消极地躲过了机枪的射杀,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他们几乎无人进行反击,以至靖卫团的团丁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端着枪,成群结队、大踏步地压过来。 按照这种趋势,哪怕他们一个个全都变成地老鼠,靖卫团在冲过来控制战场后,也能将他们一只只地从地底揪出来。 视线中,靖卫团的团丁迅速逼近。 谢宇钲已盘算好了,左侧是两百来米的开阔地,那里只有寥寥两三石堆。开阔地北面约一百五十米有一小片树林,树林连接山涧边上的那条羊肠小道,那条羊肠小道伴着山涧,一起通往北面的重山峻岭之中。也就是说,只要能进入小树林,就可以沿着羊肠小道,迅速脱离战场。 而十八排的人马,大部分竟然跟随着受伤的癞痢虎,追赶马帮去了。靖卫团的主要目标也是正是马帮。在这种情况下,靖卫团往这个方向追击的可能性很小。 错开靖卫团主攻方向,向北撤离,是目前撤离战场的最佳路线。 只是,谢宇钲目前的位置跟北面那片树林之间,有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开阔地带,现在已被一挺捷克式封锁,已有不少土匪们,被放在这片开阔地上。 要想安全离开,首先,就得打掉那挺机枪。 谢宇钲心里倏地想起了十六排的那个半大孩子,神枪手卢清小子,你现在什么地方呢? 第六十二章 德制G98 视野里,十八排的人马,大部分跟随着受伤的癞痢虎,追赶马帮去了。 靖卫团的主要目标也正是马帮。 在这种情况下,靖卫团往这个方向追击的可能性很小。 毕竟在军事论坛混了几年,灌水也灌了几年。枪声响起时,谢宇钲只是慌张了一会儿,很快就告诫自己,必须尽快就静下来。现在,经过调整呼吸和再三平伏心绪,谢宇钲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慢慢回归,开始接近正常状态。 他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只要进入那条羊肠小道,在树林的掩护下,自己就一定能顺利逃生。 但是,在此之前,必须打掉那挺机枪,就算打不掉,也至少得让它哑火一阵子,自己才有机会通过那片开阔地,进入那片小树林。 可凭自己仅仅在靶场的经历,能行么?靶场的成绩,能算数么? 要知道,后世的枪可比现在的枪好用多了。光瞄具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嗯,裸瞄射击。 回头看看,十六妹还躲在十来米外的石堆后面,正与远处的独眼龙对峙开火。看来,刚才在她脑门上拍那几下,效果还是有的。好歹醒过神来了。 而牛二那个夯货,居然没有跟着李慕英和豹子他们撤走,居然还滞留在原来那个石堆后面。这个山货,该不是傻吧? 谢宇钲不知道的是,刚才李东家和豹子等了他好一会,见他选择和十六妹向盆地北边撤退,知道在眼前局势下,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所以,他们就动员牛二跟他们一起撤。可牛二这憨货,却死活不肯走,他们见形势越来越不对,只好迅速撤了。 此时,牛二这家伙黄皮瘦弱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方向,目光中显得非常担心。谢宇钲的目光看过去,牛二脸上还微笑了一下。 谢宇钲心里不由升起愧疚:哎,倒把他落在那儿了,必须把他带走,要是让他落到靖卫团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谢宇钲向牛二招了招手,打起了手势:先是两手团着,做了个在地上打滚的动作。 牛二先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然后又马上摇了摇头。这样鸡同鸭讲,来回两趟后,谢宇钲终于放弃了与他的交流。 他心里只想着:必须把那挺机枪打掉,自己打不掉,就让那女匪来打。 反正得打掉它。 不远处的十六妹,刚才观察了那洋学生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举动。是的,他虽然动作十分笨拙,然而却是现在战场上为数不多敢于反击的人。 他好像是想打掉那挺机枪,然后就逃进北边的树林。 这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想清楚这一点儿,她心里的恼怒消失了。看他那样子,倒像是摸过枪,但能行么?要是卢清在这里就好了。他准能行的。想到这儿,她情不自禁地向盆地北边张望,她十六排的人马正扎在那出口处,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回去,不然的话,卢浩哥他们一着急,率十六排来找人,那就不妙了。 想这到儿,十六妹决定协助这个洋学生。 当十六妹悄悄爬起身,探出小个半脑袋去探看时,居然发现了独眼龙和三个手下还躲在原来那个石堆后面。现在由于她所在的位置已经横向移动了三十来米,所以,独眼龙等人的身体就斜向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十六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叛徒。 当下,更不迟疑,她手中的匣子枪立即开火了。第一枪就干掉了独眼龙一个随从。只是,马上也招致了他们的疯狂反击。 但十六妹仍灵活地不时从石堆的各个点冒出来,双枪频频开火。不一会儿,又给她逮着机会,击中了一个家伙的颈子。 独眼龙十分恼火,其实他现在只想与人为善。 现在枪弹无眼,他只要一冒头,不是被原来的兄弟打死,就是被靖卫团的机枪打死。在战斗结束之前,他只要能保住命就是赢了。 他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想静静地等待战斗结束。 但是,当他发现了从斜面射来的手枪弹后,就不得不将身子缩了又缩,在躲避的同时,也不得不回枪反击。 毕竟,十六妹的枪法,在寨子里可也是数得着的。果然,交火只是忽忽几息时间,自己几人对她一个,不仅没伤到她分毫,反被她打死了两个人。 机枪子弹仍张狂地叫嚣着,一阵阵地扫过石堆上空,追逐着每一个敢于高着身子移动的人。 ~ 德制g98,毛瑟的早期版。膛线还很好。在这时的欧洲战场早已淘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作为处理品倾销到中国来的,不会是八国联军侵华时,被国人缴获的吧? 谢宇钲还远远算不上骨灰级军迷,他只知道不管是毛瑟的早期版,还是后来广受欢迎的98k毛瑟,在老兵手里,都有可靠坚固和精度不错的口碑。 其实,我只是在后世的靶场上玩过而已.....谢宇钲侧着身体,咔啦一声,拉开枪栓,检查下弹仓,确定子弹数量,已经打了一发了,补上一发,嚓的一声,重新压好。 然后一推一转,咔嚓声响,枪栓复归原位。 此时,一枚形体修长的子弹,正在枪膛里面安静地躺着,这枚子弹金身银头,光灿灿的,它早已整装待发。 形势比人强,赶鸭子上架也得赶呀。 谢宇钲叹了一口气,然后半支着身体,伏在石头后面,伸出右手,竖起了大拇指。 靖卫团的四挺机枪犹在吼叫着,刚才照顾谢宇钲那挺机枪,射击点建在一个大石堆中间的微凹处,螺纹状的枪管从凹处探出。 不能不说,这机枪阵地的选址非常完美。它一直肆无忌惮地收割着一条条人命。现在,它很荣幸地成了菜鸟谢宇钲的目标。 如果说,谢宇钲还有什么凭借的话,那就是他的视力还不错。玩了多年游戏多年电脑后,还有超过最好刻度的视力。母亲说,这得益于家里一直食用外婆老家出产的野生茶油,那种野生茶油树也生长在这罗霄深山里。 另外,就是谢宇钲个人的心理素质了,虽然是初临战场,但他发现自己很快就控制住了慌乱,很快就开始镇静下来。 我能行的,他开始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第六十三章 模仿狙击 后世在军事论坛上,学来的炮兵简易测距法,谢宇钲仍记得清清楚楚:先将右臂伸直,竖起拇指。先闭上左眼,让右眼的视线沿着拇指直指目标--也就是那挺负责这边侧翼的机枪。 然后,保持身姿和手势不变,谢宇钲闭上右眼,张开左眼,视线沿拇指直取与这挺作为目标的机枪同一横距的某物--现在出现在谢宇钲的视线中的该物,凑巧也是一挺机枪。 谢宇钲目视该机枪的副射手,只见此人身形壮实,肩宽约48cm~52;接着,将该副射手的左肩处与目标机枪之间的总距离,迅速按50cm横向等距切割,得出数值46.5(等份)。心里急速,霎间算出50cm*46.5=23.25(m),然后取其十倍数,旋即得出数字:232.5(m)。 我只是有靶场经验而已.....动作笨拙的谢宇钲,将这支同样笨拙的古董枪摆上了石盘面。 谢宇钲摆好枪,肩窝抵上枪托,闭上左眼,右眼视线从照门缺口、准星一线穿越出去,长身管的g98的准星慢慢地向目标挪动。 盆地地形,无风,目标在一点钟方向,距离232.5米。湿度?嗯,约75%。有些逆光,幸好此时太阳尚未露出东面山顶,逆光并不强烈……石盘高约40cm,刚好适合卧姿,清晨的石盘面冰凉一片。 远处那个石堆的凹陷处,谢宇钲的目标正非常专注地操控着手里的机枪,枪口喷洒一条条火舌,子弹像飞蝗一样嗖嗖攒射。看上去目标和他旁边的副射手都很年轻,大约在二十四五岁,他们头上还扣着宽沿钢盔,身上似乎还穿着没有领章肩章的军装。 莫非,他们是从正规军退役下来的军人? 从射击阵地的选择和射击姿势的专业性来看,他们应该是正规军里的机枪手。谢宇钲手里的g98的准星挪向目标所在的位置、三点成一线时,谢宇钲发现,其实那个主射手只露出半张脸给自己瞄准。而机枪左侧的那个副射手,更是只露出一小片钢盔顶儿。 真实的弹道实际上是条弧线,瞄准时,准星对准目标的时候,必须要偏高一点。 比如,现在准星如果对准钢盔边沿,那样落点就有极大可能会在脸上。谢宇钲一边提醒自己,一边放松右手的手臂和手腕,食指扣住扳机平缓地回勾下压,慢慢压到了临界点。 谢宇钲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脏跳动得不那么厉害。在灰色的钢盔和黝黑的机枪铁件之间,目标那小半张脸是那么显眼。视力良好的谢宇钲,此时甚至能分辨出那个主射手耳朵的轮廓和盔帽系带的形状。 如果以摄影取景框来看,目标的脸颊上方是灰色钢盔边沿,前面是机枪黝黑的铁件,下方是脖颈和灰色的衣领,后方是黑色的鬓发。 只要g98子弹能击中中间那一块明显不同于周围颜色的肤色上,事情就成功了。 这条年轻的生命,在收割别人的同时,也行将被人收割。 这时,目标机枪打完了一梭子,副射手正在换弹夹,这个主射手似是想趁这个空当忙里偷闲地短暂休息一下。他虽然仍握着握把,但肩窝离开了枪托。这样一来,他大半个脑袋和三分之二上身都暴露在谢宇钲的射界里。 就是现在!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谢宇钲屏住呼吸,右手食指轻轻扣下。 叭! 一股大力从枪托上传来,撞得右肩微微发麻。与此同时,枪膛里那水滴状的圆弹头在瞬间剧烈燃烧的火药推送下,以极高的速度旋转着钻出枪口,音爆的声音与枪响混合在一起,弹头瞬间撕裂空气,尖啸着从野草青青的草坪上方穿过,直向目标飞去。 谢宇钲的眼角余光里,前面不远的草丛里,晃动着一两朵花儿,有一对蝴蝶正在其间嬉戏追逐。 谢宇钲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标方向,努力地想看清子弹的落点。时间在这时仿佛放慢了,谢宇钲清晰地看见,目标身前的石堆垂直面上,倏地激起一股烟尘。 目标毫发无损。 但幸运的是,目标也没有察觉,只见他返身转向后方,与后方一个蹲着的人说些什么。 子弹的落点偏低,偏低得厉害。 足足差了30多公分的垂直距离。 这就是二战名枪98k那令人赞不绝口的前身该有的表现?一战后,那些以苛刻到变态著称的德国军方,会接受这样一支破枪作为98k的改进模版? 如果不是枪的问题,那问题就在自己身上。 虽然穿越以来,柯尔特在谢宇钲手里,浪费了三十块大洋的子弹。但是,要知道对不经常摸枪的人来说,长枪与短枪还是有区别的。后世在靶场,用步枪实弹射击,300米距离的靶,谢宇钲裸瞄也经常打出五枪36环以上的成绩。 这是怎么回事? … 眼前满盆地的抱头鼠窜的人影,让谭楚觉得很无趣。与这样的对手交手,还不如回县城去、窝在骆绍瑜那个风骚的远房小姑家里打牌好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可十八排的土匪们,依然记吃不记打。去年在圩场外那一仗,面对谭楚的诱敌之计,土匪们以为是占了上风,纷纷一拥而上,大送人头。一旦遭挫,不是逃如脱兔,就是做了缩头乌龟....... 现在仍然是这样,一部分土匪蛮机灵的,也会现学现用,躲在一个个石堆后不冒头。逃路的土匪分成两个方向,一部分则逃向右方谷口,企图从东北方向撤入深山;另外大部分土匪都一窝蜂地向盆地西岸奔去。完全不顾那里有一道深涧,深涧上只有一座木桥。 现在,那些拥挤在木桥前的土匪们,让谭楚想起了少年时,自己在洪泽湖畔的老家牧养的鸭群,每天晨起时它们就这样挤在狭窄的栅门口。 谭楚叹了一口气,马上下达命令:两挺捷克式就地对两个方向进行延伸攒射,继续保持高压态势,维持住土匪们的混乱秩序;另两挺机枪停止射击,一挺随团丁两百余名主攻通往西岸的木桥,另一挺随团丁百余名向右转向,对东北谷口进行包抄,争取把十八排全留在这盆地内。 战场形势完全一边倒,而马帮早已消失在西北出口,为了争取时间,谭楚让团丁们像排队枪毙时代的军队一样,端着枪直挺挺地快步前进。最多抽支烟的工夫,就能结束了。让团丁们尽快控制战场,把那些空自躲在一个个石堆后的傻鸟们变成俘虏。 第六十四章 风一样的男子 谢宇钲瞄准的那挺机枪,这时刚刚换上弹夹。 这个主射手,是随着谭楚从军中退下来的,读过几年书,想法比较多。 此时,他正要执行谭楚“向木桥处自由射击“命令,忽地瞥见刚才自己一直关注的那个石堆后面,蓦地蹦起一个纸片般的人影。 这人大叫一声,然后就向着机枪右侧的草坡,像风一样狂奔。 高手! 主射手脑海里涌上第一个念头是:狗曰的时机抓得真准,是个高手。 老子刚接受新的射击命令,肩窝刚离开枪托,左手刚摸上枪身左侧的调节器轮子,正要将表尺调远些,这家伙就直接蹦了起来,狗曰的眼光真毒,高手啊。这就像武林人士过招,在老子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一瞬间发动。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普通的高手。 但这个像风一样的男子的厉害之处,还不仅限于此。你看他直接跳起来就跑,难道真不怕死?不,此时有两挺机枪要转移阵地,而另两挺机枪却要调节表尺,也处于暂停状态。此时随时处于射击状态的,只有那些昂首阔步前进的团丁。 所以这个高手根本无需在地上摸爬滚打,直接就跳起来狂奔了。他这一行动,不但说明他对稍纵即逝的战场时机抓得很准,还说明了他对团丁们的射击水准知之甚深。 是的,靖卫团里,除了四挺机枪外,其他人的射击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看着狂奔的牛二,这个机枪主射手心有戚戚焉。不行,回去得让谭哥跟骆团总谈谈,哥几个每月五十块大洋太少了,得加钱。 然而,让这个主射手最佩服的,还是这个高手竟然选择了向机枪的右手方向跑。这说明,这个高手不但知道捷克式的瞄准基线在左侧,而且还知道捷克式的射击方式方法和规律。闹不好,他本身就是个耍机枪的高手。 因为,当射手处于射击状态,由于瞄准基线在左侧,而抵住枪托的是右肩窝,这样一来,向右方横向追踪一个迅速移动的目标,其难度是向左追踪一个目标的好几倍。 这个道理,这个主射手以前虽然也知道,但他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拜眼下这个高手所赐,今天自己终于恍然大悟,领会得彻彻底底。真是见君一通跑,胜打十年仗啊。 哪怕是最残酷的战场上,还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时机,尽管稍纵即逝,但只要捕捉得好,就足于跃进或撤退。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对时机的捕捉能力,这样爆发力,在逃命中还手舞足蹈的狷狂劲儿.....这个机枪射手甚至认为,眼下这个横向逃跑的高手,如果加入靖卫团的话,光凭本事也能拿和自己一个档次的薪水。 想归想,佩服归佩服,但这个主射手也知道,这个高手无视的不但是团丁们,也包括了自己。眼下这艺高人胆大的高手,以自己的生命不但向靖卫团全体人员发出赤果果的挑衅,更表达了对靖卫团全体技战能力的极度蔑视。 你挑衅看不起这些渣渣一样的团丁们也就算了,老子原先可是上尉连长......如此行径,士兵可忍尉官不可忍,汉阳造能忍捷克式不能忍。高手是高手,但刀在我手。你碰上了老子,时机抓得再好也没有用。 主射手的肩窝本能地抵紧枪托,霎时调整好姿势。因为是单个目标,所以他将刚改的连发又重新改回点射,虽然明知多这一个动作就会多耽搁一点时间,但他还是做了这个动作。原因有两个,一来嘛是点射更准;这二来嘛,既然对阵的是高手,自然该以高手的方式来对决。那样才专业。他不想被对手看不起。 哒哒,哒哒......短点射,子弹打出一条条优美的弹道,地面上蹦起一蓬蓬由泥土、草茎和碎石子组成的尘雾,蹑着牛二的脚后跟追了过来。 牛二当然不是什么高手,但他也不是一般的菜鸟。 他刚才一直细细思索豹子、李慕英和谢宇钲三人的战术动作,一个在地上滚,一个在地上爬……豹子无疑是个高手,光看他一出手就干掉五个人就一清二楚;李慕英是个文官,算不上高手,或能算个上过战场的老手,嗯,在枪林弹雨中,他们俩成功地把癞痢虎救走了,的确算得上高手了;至于谢宇钲,牛二认为,不能简单地给他下论断。 光从动作熟练程度来说,谢宇钲是一只雏鸟,还有他的枪法,用左轮打三四丈远的敌人都打不中。现在还装模作样地用长枪,去打远处的机枪。牛二认为,现在的谢宇钲就像一些傻瓜赌鬼,有时明知庄家和陪客做局,参赌根本不会赢,却仍然想试试运气。 当然,牛二也是个务实的人,他亲眼看到谢宇钲刚才那些笨拙的举动,成功地避开了攒射的子弹,现在还成功地向北面那个小树林靠近了一些,这就是本事。这个狡猾的谢先生,肯定是想从树林那里逃跑。嗯,这家伙还捞了一把长枪和几发子弹,这一切,说明这家伙至少有成为高手的可能。 就像那年牛二在后山悬崖上抓回来的那窝老鹰的幼鸟,一个个毛都没长齐,瑟瑟发抖,看上去跟小鸡崽一样。但牛二知道,那也仅仅是看上去一样,长大了可就不一样了,一个能飞上天,一个只能在地下走。这能一样吗? 所以,那年他毫不留情地将那些鹰小崽子们扔进油锅里,一个个炸得喷喷香。刘寡妇那女儿竹儿吃的满嘴香,完全忘记了她自己先前还为小鹰的悲惨遭遇哭了几滴眼泪。 牛二早就想混在逃命的队伍中,跟豹子和李慕英逃往汤湖圩。可他的左轮被谢宇钲拿去了,而且还打掉了一发子弹。所以他留了下来。枪得要回来,嗯,还有那枚子弹的钱。 然而,刚才盆地中子弹一直狂啸着,洞穿一个又一个的人体,鲜血飚射,满盆地飘红,吓得牛二一动都不敢动。 第六十五章 我是菜鸟我怕谁 刚才枪声稍歇,牛二就偷偷探出头,他看见端着长枪的团丁们,已经蜂拥过来。 他知道自己要动了。 继续留在这里的结局,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不是被当成土匪枪毙,就是被抓回去,然后要家里拿钱来赎人。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他希望的。 所以,他动了。 刚才,他还对豹子和谢宇钲等人点点评评,但轮到他自己了,却完全忘记了要像谢宇钲那样滚过去,或者像豹子和李慕英那样手脚并用趴着离开。 一慌张牛二就直接站了起来,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他还啊啊大叫着,手舞足蹈地直向谢宇钲奔去。 牛二跑得飞快,转眼间奔过数十米的距离,越过十六妹所在位置,他甚至有时间向她看上一眼。这女匪长得真好看,难怪刚才谢先生这个从大地方来的年轻官儿,都忍不住趁机揩她油。要我我也揩。嘛的,这姓谢的刚才真大胆,对她连扑带压又搂又抱,末后他竟然还伸手去摸她的脑门。 不愧是大地方来的官儿,真有一套。 更奇怪的是,她虽然也反抗了几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好像并不真生气。 奇怪啊,女人真奇怪。 就在牛二要扑进谢宇钲藏身的地方时,身后追来的子弹尖叫声突然戛然而止。 原来,此时整个盆地,都在突然之间人声鼎沸、群魔乱舞。 那些原先一直龟缩在一个个石堆后面、不敢动弹的土匪们,在机枪停歇的那一会儿,不少人就想站起来逃跑。 但是,有的是犹豫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跑,有的是害怕在逃跑中被击中,还有的是因为腿脚发软而动弹不动。 末了,当他们发现靖卫团的团丁们全都压过来了......年前与靖卫团两次交战中被俘的兄弟们,在龙泉河滩上被一一砍头的场景,倏地浮上他们眼前,深度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恰好这时,牛二作出了示范,并成功地吸引了机枪火力。 匪众当中的明白人,终于清醒过来,一个接一个地大喊大叫着,站起来,同样大喊大叫地跟随着牛二奔逃。 枪丢了,那是主动弃的,只为跑得更快;银元掉了,无妨。有机会再去抢;鞋带断了,那就直接在奔跑中把鞋甩出去吧......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此刻的奔跑未必能延续生命,但此刻的生命却需要奔跑来延续。 他们只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变起仓猝,眼前蔚为壮观的场景,把正昂首阔步的团丁们吓了一跳,他们条件反射的第一反应,就是纷纷扑倒在地,纷纷找掩体躲藏。 正在追踪着牛二的机枪手,边开枪边感叹——这个纸片人不愧是高手,自己打了半梭子,连毛都没碰着。这主射手甚至认为,这高手不但练就了高手的手段,还有一般高手无法拥有的高手身材。 那身板儿太单薄了,觇孔准星里只见一条线,怎么打? 没法打! 现在,眼见这个纸片人高手就要躲起来了,只有重新选择目标了。 可是,这个机枪主射手马上就傻眼了。 面对满地跑的“高手”,他陷入了选择性困难: 到底先打哪个? 或者说,哪个更肥? 这次得找个肥一点的目标,以便重新树立信心。 … 本来,一边倒的战场形势,让清早的盆地里枪声逐渐寥落,但是,突然之间,大大小小打石堆后来,冒出一群群地老鼠。 这群地老鼠们,惊慌失措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那样撒开脚丫子就跑,将自己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机枪的威胁之下。 丢人哪。 谭楚心里喟叹着。自己堂堂一个出身黄埔的中校团长,竟然沦落到和地主民团为伍,与这样的乌合之众作战。 嗯,这两边一包抄,就该结束了。 剿完这伙土匪,就跟骆家告辞吧。还是回正规军混吧,管他哪家的部队,去走走老师同学们的关系,哪怕从营连长干起也成。 … 诡异而滑稽的战场形势,却令十六妹卢燕十分欣喜。 十八排的兄弟们,压根就不懂得如何应付机枪的扫射,所以他们只能躲在石堆后面等待时机。 现在,兄弟们终于在靖卫团压过来之前,惊醒过来,开始行动了。 一个个向着她飞奔而来。 快跑呀,快跑。 多好的机会。 靖卫团的机枪全都停了,兄弟终于清醒过来了。是的,这个撒腿就跑,的确不对,但是,总好过乖乖地留在战场上做俘虏吧。 团丁们也被兄弟们这个意外的冒险举动搞懵了,只有不多的一些家伙趴下来,躲在掩体后持枪瞄准。 突然,独眼龙和他的手下又从石堆里冒出头来,十六妹卢燕杏眼一凝,双枪挥动,匣子枪频频射出怒火,打得他们藏身之处石屑横飞。她再也顾不得精准度了,她要尽可能压制独眼龙老八他们只有这样,才能多接应一些兄弟逃回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时候,沉寂片刻的两挺机枪,终于重新吼叫起来,一排排子弹扫过,无遮无拦的土匪们又像被割的麦子一样,一排排倒下。 东一堆、西一堆早已冷却的篝火残烬,被啾鸣的子弹掀得纷纷扬扬,在盆地的草地上空弥散开来,形成一片片灰黑色的烟幕。 十六妹的心在滴血。好几个熟识的兄弟倒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向她伸长手臂,张大了嘴,叫喊着。 打掉那机枪! 十六妹回过神来,转头往身后望去。只见那个笨手笨脚的洋学生,仍煞有介事地瞄准着,但就是不开火。 刚才,机枪暂停时,谢宇钲本有机会逃进树林的,但他像着了魔似的,只顾着研究手里的这支g98,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牛二来到身边,喊叫着什么,他也顾不上看上一眼,只是一再地检查枪支。 末了,谢宇钲终于发现,刚才射击时这支g98的表尺的位置在100米位置上。 刚才完全疏忽了。 他连忙将游标调节到200米的位置上,重新上膛,再次瞄准。 这时的视界里,人影纷乱,烟灰漫天,枪焰与子弹齐发,鲜血与硝烟相映,惨叫与枪声共鸣。 啾啾啾,此时,好几发子弹落在谢宇钲前面不远处,溅起一蓬蓬尘土。 但是,这时候着了魔的谢宇钲完全感觉不到了。 他右肩膀轻轻抵住枪托,顶平顶实在,嗯,调整呼吸,别慌,准星慢慢挪动,扳机缓慢下压。任周围风狂雨骤,我自岿然不动。 我是菜鸟我怕谁。 第六十六章 转角枪 谢宇钲身后的牛二,这时也看懂了,菜鸟谢宇钲的目标是机枪手。 事关自身安危,他极其关注这一进程,在注意菜鸟谢宇钲的动作的同时,不时还偷瞥一下远处吐着火舌的机枪。神佛保佑,谢先生开枪大吉,开枪大吉。 许是紧张,他的手颤抖着,嘴唇喃喃地道。 在谢宇钲的准星里,那个主射手又打完了一梭子,他左侧的副射正在换弹夹,这个嚣张的机枪射手,此时好像正在点烟。没错,他嘴里正叼着一支烟,侧后方伸过来一个脑袋,那是他后方的一个团丁在帮他点火。 也就到了这时,谢宇钲才知道,这两挺机枪又完成了一轮封锁。那些没死的地老鼠们,又趴窝了,再不敢随便动弹。哪怕那些团丁马上就要压过来。 所以,这个主射手,有充裕的时间来聊天抽烟。 嗯,杀杀人,聊聊天,抽抽烟。这家伙的战场感觉应该很惬意。 谢宇钲正准备屏息扣下扳机,突然看到目标的钢盔,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晃荡一下。 谢宇钲知道,那应该是一颗子弹,一颗准备给机枪主射手爆头的子弹。从方位来看,这颗子弹来自谢宇钲的左侧树林方向,在第一时间里,谢宇钲就想到那个精瘦黝黑的孩子。 这一枪打得已经很准了,但由于距离太远,目标的脑袋又一直在动,所以还是有些微的偏差,只擦着他的钢盔顶滑过。谢宇钲甚至都能想象子弹擦过他钢盔时,所发出的“嘡“的一声响。 当钢盔上擦过这枚子弹后,这个家伙终于知道,这是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土匪们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没错儿。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现在这伙乌合之众反击了。一颗流弹瞎猫碰上了死老鼠,是的,一颗流弹。 但命可只有一条,管他什么弹,都招呼到老子头上来了,还是先缓缓吧。命长才拿得饷银多。 这个机枪手毫不心疼地甩开捷克式,任它吧啦一声重重摔落在石堆上,自己连头带脑地缩在了石堆后面。静心听了一会儿,没有第二枪传来。应该是流弹。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他捡起掉在旁边的烟,颤颤巍巍地重新叼上。身旁边可有不少靖卫团的团丁在看着呢,那是骆绍瑜特地选来学习机枪射击的。道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倒山倒岳倒江河,混江湖的爷们派头不能倒。不过是区区流弹嘛。老子见得多了。想当年..... 他叼着烟吸了两口,才发现烟头的火在刚才掉落过程中弄熄了。他回头就向身后的团丁要火,来,给哥把火点上,哥只是乏了,抽两口过过瘾再教训兔崽子们......话说到一半生生停了,那个拿着洋火的团丁,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子弹从这个团丁右边太阳穴射入,从左边耳朵边穿出,这是穿箭游营一枪毙命哪。 他的脸嗖的一下子白了。刚才擦过钢盔的那一枪,绝不是流弹。这伙乌合之众里头,有一个高手。 一个真正的高手。 刚才,这个团丁挡住了自己右侧,所以第一枪干掉这个团丁,第二枪就直接往老子头上招呼。 捋顺前因后果后,这个正射手一个马趴,五体投地伏在地面上。嘛呀,老子不玩了。得加钱。哦不,加钱也不玩。骆团总,老子要结账走人。 谢宇钲的准星停留了一会儿,发现那挺机枪的正副射手都未能再露面。嘛的,抢爷生意。迟不打早不打的。就算枪法比老子好,也不带这样玩的。打草惊蛇算什么。 失去了目标,谢宇钲手里的g98的准星只好继续向右移动。 这时,谢宇钲眼角余光里,那些团丁们突然一个接一个中弹倒下,本来昂首阔步的他们,纷纷变得畏缩起来,全都纷纷在地上找掩体。 难道,真是那个孩子出手了?这小子,现在才来,刚才干什么去了? 谢宇钲才不管那些团丁呢,他只在乎高价值目标。准星继续右移,掠过十几步的距离,归终落在另一挺正在吼叫的机枪上。 这挺机枪的正副射手也都戴着钢盔,此时刚打完一梭子,像刚才那俩家伙一样,副射手开始换弹夹,正射手的肩膀离开了枪托,他让肩膀忙里偷闲地休息一下,毕竟捷克式后座力不小。 这时,东边的山巅背后光芒越来越盛,日头马上就要出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逆光会越来越严重,不能再等了。谢宇钲不再犹豫,屏住呼吸,轻轻扣下了扳机。 叭! 后座力传至右肩,感到整个肩膀都微微发麻。 谢宇钲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方向,观察战果。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初上战场的菜鸟,谢宇钲这一枪打得很漂亮。但还是偏离了目标,偏得不多,也就不到半米距离。 g98的银色弹头在枪膛里极速旋转着冲出7.92口径的枪口,在空气中钻开一条细小狭长的通道,尖啸着穿过灰尘漫天,血肉横飞的纷乱战场,归终击中了正要替换上弹槽的弹夹。 那个弹夹还没被副射手送到捷克式上方,巨震之下,副射手握持不住,弹夹直接脱手了。 但是,g98那直径为8.1mm的圆弹头,被膛线旋过之后,尾翼上的膛迹凹凸嵯峨,此时东山上的日头已经升起,阳光与空气的湍流绞在一起,抚着它从头到尾地急速流过,似乎赋于了它更好的运气。 这枚弹头在弹夹上嘡的一声跳起,速度锐减的同时,旋即偏向,翻滚着撞进了这个机枪正射手的眼眶。 “啊!“ 惨绝人寰的喊叫响起,这个倒霉的机枪手被子弹贯得一个后仰摔倒,两手捂住渗血的眼睛,在地上疯狂地打滚。 伲麻,转角枪! 很小的时候,谢宇钲在老家的圩镇上迷上过一段时间台球,那时他们一干伙伴,都洋气地将它称为斯诺克。周末时总呼朋唤友,说去打斯诺克喽,说这话时往往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者往往特别装哔的样子。其实,兜里也就够打两三盘的钱。当然,有时候也会私下里众筹一下,然后轮流在台球厅大声对老板嚷嚷,说要包时。 那时候,谢宇钲的转角枪,在小镇上可是小有名气。 后来,因学业紧张,家里又将零花钱掐得紧,渐渐地便不玩了。到后来,都几乎都忘了这世界上,还有台球这回事。 前些年,网上疯传着一张裤兜里有个o型凸印的照片,才又将他重新拉回孩童时的记忆。 他才知道,台球这玩意,又叫九球。虽跟斯诺克大同小异,但两者还真不是一回事。 时光去了又回。事隔多年,今天,又见转角枪。 第六十七章 隔山打牛 g98坚固可靠。可只有骨灰级军迷才知道的是,毛瑟g98和作为二战名枪的改进版98k,都不是以精度著称在众多枪械中脱颖而出的。 这款毛瑟是排队枪毙末期的产物,军方需要它有更好的破坏力,所以精度就被排在了第二甚至第三位。 后来堑壕战兴起,它也随着与时俱进地改进了设计。与以精度闻名的李恩菲尔德和莫辛纳甘相比,它的优势在于它能承受更高的膛压,可以将弹径造得更大。 德国军方在1905年对它进行了改进,膛线拉得更深以赋于它更好的稳定性,并改为轻型尖头弹。这个时期,是它在杀伤力和精准度的一个平衡高峰。不少骨灰级军迷甚至认为,这一时期的它,拥有不输于李恩菲尔德和莫辛纳甘的精度(国人称李为“英77”、称莫为“水连珠”)。 然而,一支枪的命运与它的采购方息息相关。 尽管,此时的它已有着比英77和水连珠大得多的口径和弹径(膛线阳线口径7.92mm,弹头直径造到了8.2mm,强大的膛压保证了它的动能,更深的膛线赋于它更好的精度),但变态的德国军方仍然嫌弃它的存能太小和枪管太长。 于是继续加以改进。后来这款毛瑟变成了98k,发射重尖弹。杀伤力加大了,但精度是无法与“英77“和“水连珠“相比的。有军迷宣称,后来二战时的德军以更严酷的射击训练弥补了这个差距。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与谢宇钲手里的这支古董g98完全无关。 谢宇钲现在手头上这把枪,甚至都有可能是八国联军进中国时的第一批g98,手头的子弹,也是圆头的......也许,真正做到了德国军方要求的两者完美结合的,是后来出现在中国战场的中正式。 在牛二喃喃的执著念叨中,他的祈祷生效了。只见先是一挺机枪哑火,然后不一会儿,另一挺也哑火了。战场又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他高兴得扬起了双手:“好哇。打死他狗曰的靖卫团。” 机枪停了。 这个重大情况,与十八排人马性命悠关,但并没有过多人予以关注。弱势的一方现在真正关注它的,除了谢宇钲身边的牛二,就剩下右侧的十六妹和左后侧树林边缘的那个射手。 十六妹刚才一直在关注持枪射击的谢宇钲。 先头那挺机枪哑火时,她比谢宇钲更疑惑,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一枪不是谢宇钲开的。她估摸着,不是哥哥就只能是卢清小子。十六排受命驻在盆地外的一个小小山坳,扼守着整个十八排的归路。离盆地有三里左右。现在,估计他们在枪声中左等右等,终于按捺不住,前来寻找自己了。 接下来她就盼着另一挺机枪也快点哑火,卢清小子快点打掉它。然而,只见团丁们纷纷中枪倒地,另一挺机枪仍旧狂暴地肆虐着。 她又是困惑又是着急,观察了一下后才明白,另一挺机枪的射击位置选的更为刁钻,那射手的身侧也有一处石堆。正是这个石堆限制了来自树林方向的瞄准线。 但谢宇钲就不一样了,他所处的方位,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挺机枪的侧面。 于是,接下来十六妹又盼着谢宇钲快点开火。她心里也像牛二那样念起了经: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但这个可恶的家伙就是迟迟不扣动扳机,当十六妹心焦得都想奔过去抢夺那支长枪的时候,那支枪的枪口终于闪起枪焰。然后,然后观世音菩萨显灵了,另一挺机枪也哑火了......现在再看看这洋学生,好像没那么碍眼了。 “姐---” 树林里冲出一支人马,正是十六排的掌盘卢浩带着卢清等人冲了过来。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人马,只见他们冲到近前,各自就找到掩体,架枪还击。其中卢浩不住地向那些地老鼠们大吼:“快跑啊,向树林子里跑!“ 卢清直接来到十六妹跟前,姐弟两人开始并肩作战。 缩回身体躲在石后的谢宇钲将表尺调到100m处,嘛的,远的不好打,这次打近的试试。那些团丁冲得太靠前了,必须止住他们疯狂地推进。他一拉枪栓,推了一颗子弹上膛,然后重新将枪探上了石盘面。 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刺斜里的阳光落在枪机上,发出炫目的光。准星对上不远处一个团丁,谢宇钲再次扣动扳机。 叭的一声响,被瞄准的这个团丁感到一股细小的气体湍流尖啸着从自己肩头掠过,吓得他叭唧一下趴了下来。但他们的队列排得太严密了,只听几乎与此同时,他侧后一个团丁大叫着跳起,然后栽倒在地。 “哇,隔山打牛。高啊谢先生。”牛二的声音在谢宇钲身边响起。 谢宇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跟马帮走,你跟着我做什么?”嘛的,开枪只凭人品,杀敌全靠瞎蒙。爷回头练好了枪法再来。 “咦呵,不是吧谢先生,我的枪还在你这呢。” 谢宇钲没有答话,他的目光打量着战场,视野里那两挺机枪仍静默着。原先不是有四挺么,另两挺机枪哪去了呢?居然这么久一声不吭。 这时候,那个身材矫健的女匪,在她的十六排到场开始救火后,终于开始变得从容起来。 她连连娇叱着,指挥十六排的人马据着大大小小的石堆,还击得有声有色。她十六排战斗素养的确不错,很快便止住了团丁们推进的势头,接应了更多人逃出来。很多十六排的人,在回身拉动枪栓时,仍不忘呼唤那些地老鼠们要快点逃跑。 地老鼠们陆陆续续像潮水一样从他们身后流过,流向那个小树林。 这时,牛二仍在身边嘟囔个没停,要他那把枪。 “还你!”谢宇钲从腰间掏出左轮,丢给了他。牛二慌忙接住,看也不看,插回腰间拍了拍,然后嘿嘿笑着伸出了手,目光不怀好意地盯上谢宇钲身上的包袱:“你打了三发子弹,三十块大洋。” “大洋不给,子弹倒有。来,还你三粒大个的。”谢宇钲说着,摸出了三枚g98的子弹,递了过去。 第六十八章 一个半小时(求票求评) 牛二接过一看,嚷道:“这......” 他话刚一开口,却见谢宇钲从地面捡起一块土块,去投掷那个女匪。 女匪趴在石堆后,据枪射击着。土块落到离她数步远的地方。没中,所以女匪毫无反应。 牛二吃惊地看着谢宇钲:这特派员,到底想干什么?不知道土匪杀人不眨眼么? 谢宇钲又在地面摸索,许是找不到什么东西方便投掷,竟从兜里摸出了一块光灿灿的大洋。 娘耶,牛二的小心肝猛地一颤,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败家子,招事惹事不带这么样儿的。 谢宇钲似乎终究还是心疼那块大洋,好歹没把它投出,只是掂了掂,又兜了起来,反在地面草丛间抠着。抠了一会儿,给他抠起了一块带着草茎的新鲜泥块,一扬手,泥块飞起。 说时迟,这时快。只见那仍带草的泥块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在她那挺翘的臀丘上,泥巴四溅,那株草茎仍高高竖起,在阳光下闪着光儿,微微地颤动着。牛二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视线中马上就波起浪伏,却是那女匪受惊扭回身,她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妈呀,要命。 牛二心里一惊,连忙撇清关系,悄悄用手指了指前面的谢宇钲,然后连连摇头摆手,示意此事与己无关。哎呀,姓谢的,不是我牛二不仗义,实在是你做得太出格。 就见此时,前面的谢宇钲也指指前方,然后也连连摇头摆手......牛二疑惑地皱起眉,再看看那女匪,就见她飞快地向前探了一下头,然后,竟转向谢宇钲点了下头,那张好看的脸蛋上,神情居然温驯之极。 这是......什么情况?真奇怪呀......这姓谢的,对女人真有一套,嘿嘿。 牛二忽略了的是,在谢宇钲的提醒下,十六妹飞快地探头惊鸿一瞥,见对面山脚有百余名团丁,正悄悄向东北方向运动。她心下大惊,很明显,靖卫团这是想堵住谷口,包圆十八排。 见谢宇钲收起枪,转过身来,疑惑未消的牛二摩挲着那三枚长长的步枪弹,用极度羡慕又有些妒嫉的眼神睨着他,笑了笑:“哎,谢特派员,在我们这山里,子弹越小越金贵,你不知道吗?” 谢宇钲一门心思要脱离战场,见到了这个点上,牛二还纠缠不清,不由眼睛一瞪:“你走不走?”说完,顾自伏低身子,夹杂在众多纷乱的人影中,向小树林方向匆匆奔去。 牛二的目光跟随着谢宇钲的身影,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这颗子弹,大个是大个,可老子用得上么?娘的,这可不行。谁把子弹打掉了,就得付钱。一颗子弹值两三担杜仲呢,可不便宜。没有十块,少也得三两块。 牛二视线中,谢宇钲此时正经过空阔地上的一个冷火堆,只见他居然倒持长枪,将枪旋成一个风车儿,枪托猛地砸进火堆,向前上方铲起,扬起了满天烟灰。 然后,他们那几个身影速度不减,特派员甚至连枪都没有收起,就那样倒拖着,穿过弥漫的灰幕,融进了那片树林。 牛二没有动,他回头看看那女匪。那女匪正持着支长枪,认真地射击着,长辫子纤巧轻灵,背影线条优美。 几枪过后,她突然收枪向左右娇叱:“水漫江啦,兄弟们,快转辐子!”然后,就和几个土匪学着谢宇钲那样猫腰躬身,向这个方向奔来。 奔过来的人头攒动着,其中就有那个精瘦的孩子。但牛二咧开嘴傻笑着,目光只落在向自己奔过来的女匪身上,真、真好看.......但这女匪看也不看他,风一般从他身边刮过。 其他土匪也纷纷飞快地起身开溜。 牛二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他讪讪地将掌中子弹抛了抛,无意义地嘟囔一句:“好吧。这个算是利息。”然后,他边观赏着纤秾合度的背影,边低头弯腰匆匆跟了上去。 子弹在身旁呼啸。 同样地,在经过谢宇钲用枪托拍过的那个火堆时,在那女匪的带领下,几支枪管倏地伸出,挑得烟灰满天飞扬。 很明显,他们也看懂了特派员的用意。 只是,他们心疼枪支,所以用的是枪管。可特派员直接用枪托,枪托宽得多,能顶好几根枪管。枪算什么,命才重要。特派员不愧是大地方来的,有钱惯了。 牛二手里没有长枪,但经过时也依样画葫芦地踢那火堆一脚,脚面的宽度与枪托不相上下,他这一踢也声势颇大,扬起满天都是厚厚的灰烬,落得几个人满头满脸。 牛二用手一揩,竟揩进了右边眼睛。他只好将右眼眯起,在身旁几个人的咒骂声中,加快速度跑动起来。 说来奇怪,也许是有了这烟幕的掩护,也许是运气不赖,在弹雨中跑进树林,牛二发现身边的人一个没少,并且连一点彩都没挂。 … 枪声停了,硝烟也渐渐散了。 日头完全升了起来,明媚的阳光抚着盆地里的草木。 涧边的灶台前,骆绍瑜铁青着脸,正对靖卫团的几个队总大发雷霆。那几个队总全都低眉顺眼挨训。周围站了一圈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灶台是昨晚马帮宿营时留下的,在涧边一字排开,每个间隔十来米,灶台之间有火塘相连。 现在,灶台上的锅早就取走了,空空的大坑是绝妙的掩体。三具赶马人打扮的尸体,歪斜地倒在灶台或火塘里,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步枪,另两人的武器散落在火塘里。 原来,刚才靖卫团杀进盆地时,还有不少马骡未能排队上路。来不及完全拆掉桥面,靖卫团就过来了。 这三个人就凭三条破枪和十几颗手榴弹,在这火塘和灶台之间腾挪转移,不但硬生生挡住了九百人枪的靖卫团,还先后给靖卫团造成了五六十人的伤亡。 最后,要不是骆绍瑜亲自押阵,估计靖卫团早就崩溃了。 末了,要不是谭楚命令团丁在上游方向重新架桥,并亲率百余人迂回夹攻,只怕靖卫团到现在都还未能到达盆地西岸。 这,到底是敌人太能打,还是自己的手下太怂包。 一个半小时,足足一个半小时。 ps:您的支持,是我前行的最大动力。众人拾柴火焰高,推荐票、书评走起呀,各位亲们。 第六十九章 人外有人,山上有山 追击的部队早已派出,但还来得及么。 这么长时间,足够马帮远遁二三十里路,只怕不等追上去,马帮就越过汤湖圩,进入北面的群山之中。 嘛的,老子连夜率靖卫团来这儿赶席面,也提先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席面上倒有荤有素像模像样挺丰盛养眼。 可是,这虽说是随到随吃的流水席,但你东道主也太马虎,自个儿稀里呼噜地随便扒几口就撒丫子跑了。 只留下十八排这些个不知情不识趣的陪客,傻里吧叽地也不知道行令猜拳,就光挤在这拆得只剩一根木头的桥面前和山涧边边上,逃无可逃了又转身说要跟老子斗酒。 老子有心想让捷克式直接突突了,又觉得浪费子弹,不如牵回县里去,在河滩上排着队杀头来得震撼。总之,这席面......吃得不大得劲。 看着一个个歪歪斜斜、连个站相都没有的手下们,已有些犯瘾的骆绍瑜,更是怒气腾腾,心里又起了杀人立威的心思。 嗯,现在再来个杀鸡儆猴,有效果么。要不是众目睽睽,他很想马上问问朋友,他探询性地向附近的谭楚看了一眼。 骆绍瑜那位朋友谭楚,此时正饶有兴趣地在灶台火塘壕沟间转悠着,边转悠他禁不住边啧啧称赞。 正规。专业。巧妙。 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虽说现在他大队人马已经离境而去,但这可真不是盖的。光看这宿营时的五口灶台,就能管中窥豹了。 这哪里是煮饭的灶台,这三个灶台加附近的几堆大石头,分明就构成了一个以堑壕为主体、连排级规模的、完整的防御体系。 这要是有充足的兵力打防守,不管谁来打,都是一块能崩掉对手门牙的硬骨头。 可以想见,昨晚马帮和土匪达成和解,双方以深涧为界,十八排三百余人马在东岸扎寨,马帮五十余号人在西岸宿营。 盆地中央,无险可守,这座木桥连通两岸。 卧榻相伴,双方力量对比悬殊。 谭楚嘴角不禁浮上一抹微笑,他甚至能感受到马帮头儿当时的心理活动。 昨晚,这个只有不到一个排兵力的头儿,只怕是连睡梦中都还睁着半只眼睛,防备着对岸的几百个土匪吧。 所以,灶台便挖在这儿了。 本意是防备十八排的。只不过,刚才靖卫团一头冲进来,撞在这儿了。十八排那些憨货,昨晚看到这个工事时,怕也以为仅仅是五个有些古怪的灶台吧。 谭楚有战友在南昌鲁涤平的部队里,知道“红字头“的硬气。 现在结合眼前这个防御工事,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靖卫团会被挡住这么久。说来也属正常,这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嗯,他们开始时,应该是有二三十个人,依托着这个防御体系打阻击,靖卫团那五六十个伤亡就是这个时期造成的。 后来,马帮上路走远了。这些防守兵力才分批次,利用盆地里的大小石堆,逐一撤离。如果没猜错的话,最后留下的这三个,是主动留下的,他们们在留下前,就已经是伤兵了。 想到这儿,谭楚跳下壕沟,去翻看三具尸体,果然,只见他们不是腿脚被炸断了,就是腹部中了弹片。 靖卫团没有曲射武器,这种伤,只能是期间谭楚下令集中投掷的那上百颗手榴弹造成的。 谭楚不由想起了七八年前,在武汉并肩作战的那些战友,他们跟眼下这马帮也是一伙的,他们的共同点都一样,那就是死硬死硬。 骆绍瑜还在训斥部下,声色俱厉。 谭楚扫了他一眼,心下不以为然。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现在人都跑了,训有什么用。看这架势,追击的路上,肯定还会有波折。谭楚的目光投向西北谷地出口方向。 追击的前头部队走出怕有五六里地了吧。 恰在这时,谷口外数里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 是靖卫团的捷克式。 好家伙,果然遇到了二线阻击。 谭楚嘴角上翘,那一抹微笑更浓了。 突然之间,他变得不想那么快离开靖卫团了。 这山里头,还有那么点意思。 … 山的那边,还是山。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谢宇钲当然知道这一点。 只是,当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走到近午,他才知道。这罗霄山深处,不但山外有山,更是山上有山。 眼前尽是数不清的崇山峻岭。 可攀上这些崇山峻岭,你才知道,这莽莽苍苍的数不清的崇山峻岭上面,还有数不清的崇山峻岭在莽莽苍苍。 沿着绝壁上的一条羊肠小道,一路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攀爬到几乎要断气的时候,谢宇钲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只见两座悬崖对峙如门似户,一道白练般的湍流奔涌而出,倒挂在万丈绝壁之间。 俯瞰可见下方一片汪洋白浪,滔滔成溪,曲折蛇行了一会儿,就消失在险岩恶林里。 绝壁间又有几丝云雾萦岫、数株苍松缀崖。 此时,一个小黑点儿,在壁间静谧地往复盘旋。 那是一只鹰隼,正在捕猎。 脚下仍是崎岖的羊肠山道,一团团分不清是云还是雾的潮气,自山道下方升上来,被道旁的荆棘蒿蓬阻挡,陡然间变了脸,翻腾滚动起来,不由分说地罩上人的头脸,将行人的鬓发和衣衫,濡了个半湿。 谢宇钲和牛二气喘吁吁之际,前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喂,鱼儿,薄板鸭,你两个累不累呀?“ 抬眼就见前面七八步外,薄雾弥漫的山道上,停着一个矫健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紫红细碎花布衣服,腰带上插着两只驳壳枪儿,乌黑乌黑的长辫子绕在颈肩之间,清秀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好像薄雾里的星星。 此时,她正巧笑倩兮地顾盼着,同时随意地伸出手,去摘道旁荆蓬上的红色小花儿。 罗霄山上,龙泉坳,纠云寨,十六排女掌盘卢燕,道上人送绰号俏飞燕。左右双枪,百发百中。攀岩越壁,如履平地。美若天仙,心如蛇蝎。 方圆百里的山里,传播着她嫉恶如仇、劫富济贫的事迹,同时,也有不少人拿她和名号,来止小儿夜啼。 第七十章 纸上谈兵 刚才一路上,牛二终于在匪众们闲聊中晓得,眼前这个女匪就是传说中的俏飞燕。昨天晚上,牛二在吃喝时,虽也经常忙里偷闲地偷瞥一眼,但从始至终,他都没将她和大名鼎鼎的“俏飞燕”联系起来。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俏飞燕,这万儿可真是大响亮了,山里山外,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一来,倒搞得牛二一路上老实了不少,目光也不敢胡乱瞟了,整个人看上去病怏怏的。 她先听了谢宇钲的名号,开始时也跟着叫了两句谢先生,转口就直接取了个外号“小鱼儿”,而见牛二瘦得薄板儿似的,便取了个“薄板鸭”绰号。 可怜当时两人都在爬坡,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有余力表示反对。在旁人看来,他们是欣然接受了。也是,能让俏掌盘看得上并主动搭话的人不多,他们俩好歹能挂上号。 以前,牛二在溪口镇上那些个茶楼酒馆,可没少听过关于她的各种传说。只要是与她有关,人们都爱听,男女老少都爱听。孩子们喜欢听她左右双枪,百发百中;老人喜欢听她替天行道、锄恶除强;女人喜欢她巾帼不让须眉,快意恩仇;至于到了男人们那里,这个令人又爱又怕的女匪,那就更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荤的素的一起都来了......所以,随便哪个店里的掌柜、伙计,都能说上一两段关于她的秩事。 关于她的传说,版本众多。但大部分版本的开头部分,都差不多:说什么她本是官?人家的千金小姐,某日出门烧香还愿,某道台的公子偶遇见了,惊为天人。公子求聘不成,遂心生怨恨,先是陷害她父亲死在狱中,母亲忧思成疾,也随着去了。头七未过,道台公子便用八抬大轿,将她强抢进门。 至于她被强抢入了道台家门后,各种版本就不尽相同了。有一个公众比较认可的说法是: 她宁死不屈,夜半时候,宾客散去,道台公子醉醺醺地进得房来。这俏飞燕天生丽质,音如黄莺,三句两言,便赚得道台公子三魂去了七魄,自然乖乖给她解了绳索。好一个俏飞燕,端的是个奇女子,但见她,缓过了气儿,灯火下看得真切,飞起一腿,将那道台公子踢出窗外,登时了了账。 看官或问,这俏飞燕是天生神力,还是功法高强,一脚竟踢得一个青年男子毙命?有分教:原来,那道台公子是住在阁楼之上,被这天生神力、功法高强的俏飞燕,一脚踢得飞出窗外,哪还落得了好?当然是头颈折断,一命呜呼哀哉了。 又有那绍兴师爷的世家子弟问了:这俏飞燕,奇女子,天生丽质,媚骨天成,这自不消说。只是,要说赚得这道台公子三魂中去了七魄?不但数目不对,更将魂魄混为一谈,实在谬之远矣。 每每这时,讲述者不免脸色讪然,只好顾左右而言她,又讲起了她左右双枪,百发百中;又讲她替天行道、除恶锄强。不一会儿,又博得个满堂喝彩。如此便将这一节轻松敷衍过去了。若有不识相的,硬要纠缠,只怕要犯了众怒,于是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其他版本,或因场合不对,或因时机不谐,在此略去不表。 总之,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俏飞燕是一个怎么也少不了的名号儿。 薄雾弥漫,山道旁的荆棘丛湿漉漉的,上面的花朵也湿漉漉的,看上去尤其娇艳。俏飞燕随手摘了一朵红色的花,瞥见二人走近,侧过脸:“怎么不吭声呢,你俩人。”说着,她见二人累得跟狗似的,就差伸出舌头来喘气,便指着内壁边一块大石,说,“原来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那就在这歇歇脚罢!”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走过去,坐在石上,见二人毫无动静,便扬手拍了拍石头:“来,歇歇脚再走!” 山道上的匪众络绎不绝从身边经过,俏飞燕的意思明白无误,这是示意二人跟她一起坐下。 牛二见那个大石倒是不小,但俏飞燕却坐在中间,一人就占去了大半。要换在清早见识了谢先生手段时的心境,他肯定当仁不让地坐下了,一近芳泽也是好的。 可自从知道她的名号后,牛二就变得拘谨起来。这身前身后全是土匪,别鱼肉没见着,反惹上一身腥。 他又累又渴,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又觉得大石上坐着一个娇滴滴的妖精,笑靥如花,直晃得人心里面发慌,浑身再没点力气。他再也不想走了。娘耶,这土匪真不是人当的。但他仍然不敢直接坐下,心里嘀咕说,请人坐下歇脚,这也得让个位置呀。心里没点礼数。土匪就是土匪。 “累,怎么不累。累死爷了。”不想气喘吁吁、拄枪而行的谢宇钲,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凑过去,一屁股墩就坐在石上。他顺手把枪架在肩上,还转头招呼牛二,“坐呀,牛二哥。” 坐?位置都让你俩占了,老子坐哪?牛二心里正嘀咕,却见石上两人同时欠起身,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那俏飞燕边让还边白了谢宇钲一眼,说:“够了,他一个薄板鸭,能占多大地方?” 三人并肩坐了,眼前的匪众如过江之鲫。山路难行,谢宇钲和牛二一样,早就累成了狗,都不想说话,只顾着大口换气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俏飞燕才转着手里的花朵儿,侧脸看着谢宇钲:“小鱼儿,我看你也不像当过兵。但战场上的事儿,你好像比一般带兵的还懂得多,从哪里学的?” 刚才撤离盆珠脑不久,就发现独眼龙带着靖卫团的人马蹑踪追来,在谢宇钲建议下,选了些精干的人手殿后,卢氏三兄妹连连出手,干掉了他们几个小头目,最后连独眼龙都差点儿再次中枪,这才退了回去。 在一个小山坳里,俏飞燕再次向谢宇钲问计,谢宇钲认为,必须马上派出得力人手,抵近侦察,以便了解战场损失和靖卫团最新动向。几个掌盘的碰头商量一下,采纳了这个建议。三哥自告奋勇,带了五六个精干手下去了。 为了加强山寨防备,她哥十六掌盘卢浩早已带人先行回到寨子里去了。留她和大队人马后面从容而行。 “俏掌盘,你听过纸上谈兵吗?”谢宇钲的目光越过道旁半人高的荆棘丛,只见山道外就是白茫茫的雾海云山,这云雾深处飘浮着几点峰峦,如黛青色的盆景。对于“小鱼儿”这绰号,谢宇钲也是吐槽不能、反驳无效,索性也就由她去了。 “纸上谈兵?小时倒听阿爸说过,说哪个叫赵什么的,嘴皮子耍得可厉害,连他阿爸都说不过他。” 跟大多数人一样,俏飞燕提到这个故事时,语气里也带着一丝对主角的嘲讽,“可后来偏偏国王就相信了他。派他领大军作战。但这战场上,光会耍嘴皮子怎么行呢。所以,后来他自己送了命不算,还连累了几十万大军。是这个吧?” “哦,这个你也听说过?你阿爸真厉害。难怪你们兄妹几个都这么能干。”谢宇钲收回目光,将架在肩上的g98取下,拄在脚边,伸手拾起坠在地下的背带。 俏飞燕低头仔细地嗅着那朵山花,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觉得,这个叫赵什么的,是对了呢,还是错了?” 这时,谢宇钲又把话题拽回原来的方向。 ps:很多老作者纷纷开书,新人新书,步履唯艰,还望读者大大看完更新,投一二推荐票,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或有读者大大认为,看文的书友不止我一个,多我一张票不多,少我一张票不少,便懒得动手。 然而,众人拾柴火焰高,你这样想,她也酱做,作者死无葬身之地矣。 《潜锋》极其需要您高抬贵手,点铁成金。感谢! 第七十一章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后世的时候,对那场对战国格局产生了深刻影响的战争,骨灰级军迷们进行了不少研究和讨论。 在研读了大量史料,对比了当时秦赵两国的政治、经济、外交、地理、军事,以及双方将领等多方面的实力,最后发烧友得出了一个完全颠覆传统的结论。大家一致认为,纸上谈兵的主角,在长平之战中的表现,已经可圈可点,无可指摘了。不是他的能力不行,而是赵国的国力不济。 战争,尤其是那种规模巨大、影响国运的战争,较量的从来都是综合国力。 “这个,我可不敢说。但自古以来,都说他吹牛,没有真本事。几千年都这样说,我想总是不会错罢。小鱼儿,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也和他一样,也是'纸上谈兵'罢?你也姓赵?” “你只猜中了一半,我不姓赵。不过我呀,也就是个'耍嘴皮'的。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谢宇钲笑了笑,收拢着g98步枪的肩带,视线落在枪口的刺刀座上。 这枪重是重了点,枪倒够长,快赶上三八大盖了,挂上刺刀也适合拼刺。子弹够的话,凑合着还能用用。只是,手头上的金蚕子也没几颗了,不知山寨里边还有没有。 “这古时候的事,我也不懂。不过,小鱼儿,”那朵红花朵儿在俏飞燕手里玩了一会儿,现在正被小心翼翼地戴到她头上去。 她举着两臂,在头上忙活着,明眸瞥了肩旁的谢宇钲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诮,“依我看呀,你还挺明白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吃几碗饭。像昨晚那样,还蛮听话的嘛。你说我说的对吗?” 话刚说完,她想起昨晚篝火边的情景,就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倒先自笑了。 昨晚那样? 不明所以的牛二一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好奇,他两只耳朵登时竖了起来,小眼睛放光,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啧啧,谢特派员.....不简单。 谢宇钲受了她这一刺,随口就想反击。但见她云鬓上鲜花娇艳,眼前笑靥却比鲜花更娇嫩明艳,辛辣的话到了嘴边,竟生生噎住,说不出来。 见谢宇钲一副心意难平的模样,她心下微微哼了一声:鱼儿呀鱼儿,敢在战场上借题发挥,大占姐的便宜,真是胆大包天……别看你浑身尽是心眼,冒个泡都抖着机灵。这进了姐的寨子里,你就好好等着吧,看姐治不治得了你。 须臾间,戴好了花,她扭动一下脖子,对谢宇钲乜斜着眼睛,吹气如兰:“好看吗?” 谢宇钲这下子不客气了,抓住机会反击,轻描淡写地说:“花挺好看的。“ 她的大眼睛眨了下,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等了好一会,不见他的动静。她开始不乐意了: “小鱼儿,这你就不明白了。这花呀,是戴在我头上才好看的。喂,那个牛兄弟,你说我说的对吗?”她气鼓鼓地嚷着,探出头来,瞟着边上的牛二,剪水眸子眨了一下,“喂,我问你呢。薄板牛。” 牛二正乐得看谢宇钲吃瘪,本想火上浇一下油,又见她抛了个媚眼,三魂早去了七魄,刚打定主意,要助她一臂之力。 谁知她话末尾冒出句“薄板牛“,这像刀样割了他一下。虽说好歹从“鸭”升级到“牛”了,份量是有了,但“薄板”依旧,这仍然犯牛二爷的忌讳。 俏飞燕这一拉一推,反把一个天然的同盟,又推到对立面去了。只见牛二别过脸,看也不看她,嗡声嗡气地答道:“我觉得谢先生说得没毛病呀,花确实好看。谁戴都好看,你戴着也还行。” “你?…”她杏眼一瞪就要发作。 这时,一个汉子来到近前停下脚步,插话道:“哎,这两位兄弟,你们这话老子可不爱听。你到湘赣两省、七十六州府、两湖三江,打听打听去,还有哪个能比我们十六妹人材好?” 三人闻声抬头,就见这人身上衣裳破破烂烂,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儿,眼睛却炯炯有神。此时他脸上神情严肃,语气诚恳,好像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 “三哥赶回来啦?还是我三哥有眼光,不像一些人,也就嘴皮子耍得溜,光纸.....纸上谈兵,没个真见识。”俏飞燕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露出天鹅般优美的雪嫩颈子。也不知是走了许久的路没喝水,还是咋地,反正眼前的娇靥佯怒薄嗔,让谢宇钲觉得有些唇舌发干。 “对呀,十六妹,你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这眼神可不怎么滴。”这时,这三哥话风一转,语重心长地数落起谢宇钲二人来,“兄弟呀,这到什么山,就得唱什么歌。你两个,怎么这么不上道呢?现下到了什么山头,你俩个心里没点数呀。啊?” 说完,三哥对三人饱含深意地扬了扬眉,眨巴下眼睛,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暗藏笑意。谢宇钲和牛二先是一愣,马上就恍然大悟,和这三哥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俏飞燕先是一喜,接着一愣,再然后倏地跳了起来,就向三哥扑打过去:“三哥,你竟和外人合伙欺负我。” 三哥早有准备,连蹦带跳地往后躲,俏飞燕拳脚交加都落了空,跺了一下脚,转身迈开大长腿,气冲冲就走。看样子,她还真是生气了。 这下子,三人的笑声嘎然而止,面面相觑。 三哥愣了愣,赶忙追上去:“哎,等等,十六妹,等等。“ 山道崎岖,俏飞燕步履匆匆,毫不理睬。 “给我站住。我刚打听到靖卫团的消息,你也不想听了吗?” 步履匆匆的俏飞燕闻言止步,转过身来,脸上一下子嗔喜俱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十六妹,我和几个弟兄,都探明白了。寨子里的兄弟死了一百来号,被抓走六十多个,好在虎哥与几十个兄弟,都跟马帮撤了......”三哥铁青着脸说着。 俏飞燕沉凝片刻,问道:“虎哥跟'红字头'走了。好。伤得重不重?” “不晓得呢,你也在场,胸口中枪。怕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东家他们医术比我们好。但愿.....”三哥说到这儿,俏飞燕一摆手,打断了他:“老八呢?” 第七十二章 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 三哥恨恨地说道: “那白眼狼跟靖卫团走啦.....被抓走的兄弟里,你知道,平日里就有几个兄弟和他不对付,在盆珠脑,就被、被、他......” “就怎么啦?那白眼狼。”俏飞燕只觉得胸中怒火熊熊,双手摸上枪柄,柳眉倒竖,杏眼含霜,急问道。 三哥怒目圆睁,脸上的皱纹一道道棱起:“有几个硬气些的兄弟,当场大骂,也不卖骆屠户的账,就在、在盆珠脑被开、膛破肚了......在去汤湖圩的路上,又、又杀了三四个......剩下的,现、现下全被关在汤湖圩的靖卫所里。” “汤湖圩?那靖卫所里有多少人看守?骆屠户和他的人马呢?”俏飞燕柳眉紧锁,一双眸子冷如寒星。这时她已经开始冷静下来,忽地一伸手,在行进的队列里拽了个小伙子出来: “山猫子,跑快点,回寨子里告诉掌盘阿哥,三哥打探消息回来啦。让他叫各位掌盘当家的,速到威义堂议事。” “汤湖圩留的人数,现下还不晓得,疤狸子他们还在探。一有消息,立马会回报。不过,”三哥脸上湿漉漉的,有雾水也有汗,他揩了下,但皱纹里的却怎么也揩拭不到,只听他继续说道: “不过,骆屠户带大队人马追击马帮去了。留守的,应该不多。” “传下去,让兄弟们加快脚步。”俏飞燕对旁边个土匪吩咐说,转头看看三哥和谢宇钲,“三哥,我们先走。小鱼儿,情况你也都听到了,你也一起回去吧。好出出主意。快。” 她见谢宇钲二人慢慢悠悠起身,尤其是牛二,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儿,于是忍不住出言催促:“小鱼儿,薄板鸭,你俩个,能不能有点江湖道义,十万火急呢。” “哎哎,我说掌盘的,能不能好好说话。”谢宇钲倒没什么,那牛二不乐意了。 经过刚才一番笑骂,牛二觉得这女匪也没那么凶神恶煞,至少还讲个理。加上他见这一路上,谢宇钲也很出了些主意,颇受匪众看重,故而又稍有所恃。 于是,恐惧之心渐去,平时本性又露了出来。他下巴扬起,睥睨着她,“我们可不是你寨子里的人,别对我们大呼小叫。” 俏飞燕怔了怔,大眼睛转了转,忽地柳眉扬起,叱道: “少废话!吃了我们山寨的东西,就是我们山寨的人。你们昨晚吃没吃我们的酒肉?说,吃了没。” “你?”谢宇钲和牛二彻底无语了。 俏飞燕眼前又浮现出年前时候,在龙泉河滩上,那些被骆屠户砍头的几十个兄弟,河滩上杀得人头滚滚......倏然间,她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几乎要站立不住。见二人还磨磨唧唧,情急之下,土匪本性暴露无遗,娇叱道: “别不服气,寨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寨里弟兄用血火换来的。管你是江上浪的,还是风口骚的,姑奶奶就认一个理,这哪个码头盘子的酒肉,都没那么好吃。吃了,你就得认。想光吃酒肉不干活,你们给姑奶奶试试?” 尼玛-- 谢宇钲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上了贼船。 ... 逶迤的崇山峻岭中,有几个天然的豁口,它们是湘水流域与赣水流域往来的重要孔道。 汤湖圩,就座落在这样一个孔道上。汤湖之名,源于此地有多处温泉滚沸如汤,温度高达84度,世所罕见。 此地产茶,是茶中不可多得的佳品,曾在民国四年(1915年),获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金奖。 此地亦产木材,木材远销南京上海。 因水陆便利、物华天宝,汤湖圩便成了这莽莽深山之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街道喧嚣、市肆繁华。此刻,人气最旺的“汤泉茶酒馆”二楼,说书人刚说完一段评书,正准备撤场。众客人哪里肯依,纷纷嚷道: “说书的,不是说今日量大管饱么。这才哪跟哪,这就想脚底抹油,当我们一众爷们好欺负。啊?” “是不是嫌爷们没打赏?你刚才这故事,不咸不淡、不荤不素,叽叽歪歪半天,有什么听头。” 说话之间,一串大钱凌空飞起,叮铃铃落在说书人面前的桌面上。 却是座中有那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有生意兴隆想做到三江四海五洲七洋,有权谋通达要布局天下的,有那智情财胆逆德性等等诸商爆表的......诸位爷台们,便说了: “看你说的唇干舌燥,且赏你几个钱乐呵乐呵。今日闲来无事,你就再说上一说,若怕乱错了你的回目,说些时闻故事也就是了。前次你说的那娇滴滴的奇女子,巾帼英雄俏飞燕,那就好听得紧......这回接着说说罢。要说得好了,各位爷都有赏。” 说书这人约摸二十六七岁,一袭青布长衫早洗得发了白。他看了看柜台后的西洋自鸣钟,收起惊堂木和折扇,正准备离去。此时见众人的反应,他连忙陪笑道: “哎呀,各位爷台,不是在下不肯多说一会。实在是茶楼安排,早有定数。上午说书,下午听戏。眼下时辰已到,在下不敢多作逗留。要占了戏班时间,定得招那朱老板埋怨。明日在下早些来,一定多说一会。见谅,见谅。” 见状,满堂嘘声大起: “这不才刚到晌午嘛,急什么。” “怕什么,想他姓朱的,也不过是武生出身,哪比得先生你博古通今,帝王将相,佳人才子,信手拈来。怕他做什么。” “就是。他姓朱的再不识相,这满堂客人,还保不了你一个平安。” “就我们保不了,那戏班子里的那个娇滴滴的刀马旦儿,难道还保不住你?朱老板能不卖她面子?” “喂,楼梯口那几桌的爷们,可看住了。别让这家伙跑喽。” 楼梯口几桌客人齐声大笑: “这收了赏钱,马上就跑,当我们哥几个是摆设呢不是?赶紧地,再说上一段,那才能放你。” “就是。别磨叽。” “好,好好好。就依各位爷台的。” 说书人无奈,只好抄起惊堂木,啪的一声,猛拍在桌面。一时间,满座皆惊,全都看向大堂中间。 只见他微微一笑,问道:“各位爷台,咱们就说说纠云寨,说说那大名鼎鼎的俏飞燕,大家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茶楼里响起哄天价的叫好声,惹得对面茶楼上临窗的客人们,都纷纷扭头瞧来。 柜台后站着的是茶楼老板娘,她见这阵势,心下一阵窃喜,心道:看来这薪水没白给,还有点门道。 第七十三章 新鲜时闻 这说书人知道这女匪俏飞燕在罗霄民众里的声名,以往经常拿她来救场,今日想早点脱身,少不得又请她出来善后。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开来: “承蒙诸位抬爱,今日就来说一段‘俏飞燕巧夺纠云寨’故事,诸位若觉得好时,还请赏几个茶水钱,万分感谢;不足的地方,请批评指正,好让在下加以改进,不管如何,万请莫怪: 话说这纠云寨,端的是个好寨,但见它:座落在罗霄山深处的一处万丈绝壁之上。寨门口两崖雄踞对峙,恰似铁铸的门户一般。其间一道白练也似的瀑布,自门内流出,往户外倒挂,在乱云飞渡的绝壁间,飞流直下。 寨内群峰环抱,拥有良田百顷、沃冈几丘;众水聚流,源于清泉万眼、肥塘千口。四季如春,常年碧绿。实在是一个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好地方,好所在。 各位爷台:若是清平年月,像如此的好地方,自应归属于勤俭良善的宗族,据此处可耕读传家,发迹致富,进而光宗耀祖、垂范后世,如此道理不必多说。 当此纷乱时世,似这般的铁寨子,现已入住了凶神恶煞的团伙,凭这里要抢掠绑票,剪径霸路,说甚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这般事情也可略述。 单说这纠云寨,盘踞着一伙恶匪,为首的浑名叫作白面狼,只因这人天生白净面皮,好像一个教书先生,但其人却毫无人性,胡作非为、无恶不作,远远近近,天怒人怨。 那时节,俏飞燕的十六排还在赣南狐岭径上。 这俏飞燕,左右双枪,百发百中。攀岩越壁,如履平地。美若天仙,心如蛇蝎。这个是远近四方、男女老少都晓得了的。但这里边有一个没说到的地方,那就是这俏飞燕的江湖义气,那可是道上人人称颂,义薄云天。” 刚才,这说书人在众人謑落下,那模样儿不免有些狼狈。但此时一旦开讲,却是老气横秋,好似他说的便是金口玉言一般。偏生满楼的客人都不以为异。此时,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俏飞燕,出道以来,绑票也好,抄大户也罢,都只向着那为富不仁的去。看客或许会问,说这俏飞燕和这白面狼,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隔几百上千里地,两伙土匪又怎地照上面了?” “诸位,原来这白面狼对俏飞燕向慕已久,平日打家劫舍时得了宝贝物事,也要送一两件给俏飞燕,企图讨她一个欢心。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每回俏飞燕都好吃好喝地招呼来使,然后将礼物原封不动地退回。这一来二去,两家倒也算有了些来往。” “后来白面狼在狐岭径北道上摆瓮,遇上了一个大马帮,马帮交了买路钱后,见他的马帮带的货物价值不菲,白面狼便出尔反尔,将整个马帮的人都杀了,吞掉了全部财物。 这要搁平常的马帮,这事或许也就不了了之了。但不巧的是,这马帮头子却是俏飞燕的旧识,早年曾大力襄助过她。 马帮头子的浑家找上门去,见了俏飞燕就是一阵好哭。俏飞燕向来嫉恶如仇,也早就知晓白面狼的恶名,此时听说自己恩人惨死在他手中,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发兵来到纠云寨外五里扎下营盘,准备攻打。派人一打探,才知道纠云寨易守难攻,只宜智取,不宜强攻。” 说书人说到这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正要接着继续往下讲,却听外面街面上,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楼内一时满堂惊愕。几个胆大的客人,则纷纷从窗台探出去观看。 窗外,晌午的阳光将街道晒得明晃晃的,突如其来的枪响让街道上鸡飞狗跳。 蓬啪声中,只见十七八个赶马人在前面奔逃,靖卫团的团丁们在后面紧紧追赶。 这是怎么回事? 众客人连忙遣店小二前去打听。不一会儿,小二回报说,是骆绍瑜的靖卫团,正在追击一支过境的马帮。 众人知道,这支马帮的大队人马,早已在不久前穿过汤湖圩,进入北面的群山之中。 对此店小二又解释说,这是马帮留下来的护卫人员,正在层层阻击追敌。 靖卫团人多势众,在后追击,赶马人们虽也手持长枪短炮,但他们很少还击,只顾一路狂奔。直到穿过汤湖圩,进入西北面的人迹稀少的茶垄坳,双方的驳火才又激烈起来。 一下子,枪声就变得像过年的爆竹似的绵绵不绝。 楼内众客人你看我,我看你,惊疑不定,只听过不多时,枪声渐行渐远,进入莽莽深山,末了终至细不可闻。 众客人意犹未尽地回过神来,方惊觉堂中那说书人,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少不得一阵笑骂。就在这时,楼梯口上来一个人,只听他哼了一声,说道: “这说书的摊上大事儿了,自顾不暇,哪讲得出什么好故事?还是我来讲些新鲜的时闻罢......” “哦,二狗,你怎么才来啊?又了解到什么新鲜的时闻了?” “也没什么,碰巧听到林保长的家仆说起而已。说今儿上午,从这街面过去的,是大疤刘的马帮......” “大疤刘的马帮?他不是常走这道么,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又为什么招上骆团总了?” “对呀,他不是常来么,春上我还在枫桥头碰见过他。” “哎,你们别打岔,让二狗好好说。二狗,你好好说。“ “这次大疤刘的马帮,走的路可大有蹊跷。他没走那狐岭径,也没走牛田道,他呀,净挑那没人敢走的兽道走。连靖卫团给他安的尾巴,都跟丢了。” 二狗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桌人却听得一清二楚,这时纷纷围了过来。这回倒没人打岔,都听他静静说。有人给他点一杯茶,有人给他点了两碟糕点。 二狗看了那两人一眼,脸上露出感激之意。这时,旁边又有那着急要听下文的,忍不住还是轻轻捅了捅他,二狗只好笑笑,继续说道: “听说,大疤刘这次的东家,是'红字头'。这大马帮一进山,骆团总就得到消息了。 可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骆团总率靖卫团,专程去堵大疤刘的马帮,但没堵上,反而让进山招安俏飞燕的杨参议给撞上了。 大家说,这是不是运气呀?可惜,杨参议这一次走的,却是霉运。” “杨参议进山,是为招降十八排来的。他带了礼物,拜见俏飞燕的大哥癞痢虎,并把马帮的消息告诉了他。癞痢虎听了,也很动心。于是便率了人马去堵大疤刘。 只是,这刚到盆珠脑,布下个口袋,马帮便到了。大疤刘出面要买路,杨参议不肯卖,双方一言不合便开打。 这一打,独眼龙老八中枪,不过没死。现还跟在靖卫团里哩。那杨参议中了枪,倒把小命丢了。哎,说起来,他还是我远房表叔哩。” “哎呀,二狗,还以为你要说俏飞燕呢,你说这马帮做什么?大疤刘常来常往,挣了多少大钱,他会分一块八角给你?骆团总剿匪顺当,我们也不过多落两回看砍头,多做两次恶梦罢了。” 第七十四章 你们还是不是土匪 靖卫团追击马帮,穿过汤湖圩时,谢宇钲正随着俏飞燕,走进纠云寨中。 万道阳光从云雾间透下来,抚摩着四面高耸的群峰,和寨子中间大致平阔的村庄。 这是个高岭上群峰环抱的小盆地。 视野里,田野冈阜起伏,屋舍篱树俨然。 寨内留守的妇孺老幼们,听说寨中部众回来了,都纷纷出来迎接,挤满村道两旁。 起初时他们还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随着匪众们络绎经过,他们中马上就有人欢喜,有人忧。 面露喜色的,那是见到了亲人安然归来。愁眉紧锁的,那是没有在队列中看见熟悉的身影,于是便只好继续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一俟有相熟的人经过,便马上揪住打听自己亲人的情况。 不一会儿,道旁人群马上就哭声震天,不少妇女边哭还边满地打滚有的人,旁边的人有的默默陪着垂泪,有的持搀劝慰的,有的冷眼旁观的,表现不一而足。 篱笆拐角处,一个个扑闪着眼睛,望着归来的人们。这是一伙衣衫褴褛的孩童,他们中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也就四五岁、五六岁,其中不少人还流着鼻涕。 牛二瞥了他们一眼,觉得他们跟青螺村里的那些顽童,也没有多大区别。 一样的浑身灰尘和泥土,一样的肮里肮脏。 所以,当那个稍大的女童一声令下,这伙孩童直向他扑过来,他压根儿就来不及反应。 瞬息之间,七八只小手就拽住了他的衣服,让他不能动弹。童语依呀,一双双乌黑的纯洁眼睛里,冒出一束束惊喜的光,像看着一个大糖人似地看着牛二。 旁边又伸出几只小手,乱纷纷地伸向他身上怀里,乱摸乱掏。 “诶,诶,哎呀,做什么,你们做什么呢?” 牛二一边抗议,一边摆动两支竹杆似的胳膊,左支右绌,慌忙招架。 刚架开几只伸向怀里的小手,他惊觉腰间倏地一紧,那支左轮正被一只小手使劲拽动。 刚架开几只伸向怀里的小手,他惊觉腰间倏地一紧,那支左轮正被一只小手使劲拽动。 骇然大惊之下,牛二顾不上防护胸前,两手摸向腰间,但等他分开阻挡,摸向腰间,已经迟了。 腰间倏地一空,那柄左轮已从他腰间抽离,钢质枪管与他掌沿擦过。 这一下,可要了他的老命了,惊怒交加的牛二,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抬头望去,发现那柄左轮已经落在领头的女娃手里。 这女娃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脑后留着一束马尾巴发辫。看上去她也就十一二岁,穿着不大合身的旧衣裳,但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已可看出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此时,这女娃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正惊喜地翻看着手里的左轮,旁边几个围观的孩童无不瞪大了眼睛,几张小嘴发出啧啧惊赞。 要依牛二平日心性,早就冲过去逮住那个女娃,将左轮抢回,并顺手扇了她几个耳光了。 但眼下在这土匪窝里,他身前身后,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他只好边神情紧张地注视着这个女娃,生怕她会不翼而飞,同时求援似的扯了扯旁边的谢特派员。 但这一扯却扯了个空,眼角余光一瞥,却见几乎与此同时,左边道旁冲出另一伙孩童,直向谢特派员扑来。这是一伙孩童年龄更大、样子也更加凶狠家伙。 牛二只能眼巴巴地将目光投向前头几步远的俏飞燕,寄希望她能出面干预。 “俏、俏掌盘……” 但是,那俏飞燕大长腿迈动,只自顾自边走边与道旁的人打招呼。对两位“贵客”的遭遇,她浑然不觉。 这两伙土匪崽子,闹的动静不小,牛二可以肯定,俏飞燕不可能听不到。 就在这时,趁牛二一愣神的工夫,又有几只小手钻进他怀里,又摸走了他仅有的两块大洋和几枚铜钱。 嘛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牛二左右一瞥,见外归的匪众步履匆匆,迎接的人群悲喜交加,似是无人注意这种小细节,他终于将心一横,向几个孩童冲过去,一边还捏着嗓子,悲愤地训斥道: “反了你们了,小兔崽子,敢抢老子的东西,也不打听下,我是哪个?” 那几个得逞的孩童机灵得很,见他凶神恶煞地冲过来,齐齐发一声喊,钻过道旁的人群,拔腿就跑。 牛二跟着追去。 然而,五个一群、三个一堆的土匪们形成了一个个障碍,牛二追着几个顽童绕来绕去,不但累得气喘吁吁,还招来了不少白眼。 追逐之际,牛二忽然脚下一绊,摔了个嘴啃泥,却是人群里有促狭的土匪,趁牛二不备,暗中伸脚,使了个绊子。 牛二勉力爬起,嘴角火辣辣地生疼,轻轻一揩,满掌的血和泥。原来嘴角已经摔破,微微肿胀。 这时,那伙顽劣的孩童也不跑了,就站在七八步外,对他指手划脚,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喂,你们做什么?哎呀,我的枪,我的枪。”牛二一双小眼睛瞪到了极致,射出骇人的光。他一边怒吼,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几个顽童扑去。 这时候,左边冲出来的那伙张牙舞爪地扑向谢宇钲的孩童,却被谢宇钲吓住了。 谢宇钲的反应与牛二截然不同,只见他神色自若,将手中的g98一横一扫,像驱赶苍蝇一样。那几个扑来的孩童,生怕挨上,纷纷停下了脚步。 嚓咔。 谢宇钲看也不看他们,将手中g98的枪栓拉动,将几粒光闪闪的子弹哗啦哗啦退出。偏偏退出来的子弹又及时用手接住,动作熟极而流,潇洒帅气。 几个顽童都看傻了。 退完子弹,谢宇钲便将手中的g98,朝那个领头的男孩一塞,那模样,就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随手将自己的武器递给自己的仆从一样。 那个领头的孩子虎头虎脑的,十岁左右,面对硬塞过来的长枪,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两手去搂抱。但g98的份量不轻,他连打了两个跄踉,都没抱稳,整支长枪从他怀里滑落,枪托重重砸在他脚边,泥土路面上,震起一阵土尘。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附近不少土匪挤眉弄眼,幸灾乐祸。 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倒闹了个大红脸 这时候,牛二追的那伙小土匪簇拥着那个丫头片子,越跑越远。牛二慌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扭头就对前面那个纤秾合度的矫健身影吼叫起来: “喂,俏飞燕,俏飞燕。” 周围的土匪纷纷侧目,牛二浑然不觉,继续嚷道。他急得脖脸通红,胸腔急剧起伏,好像青螺村口那张铁匠的风箱。 众目睽睽,吼叫过后的牛二,见周围看过来的眼色不善,心里有些打突。好在那俏飞燕,此时终于闻声止步,回过头来。 只见她看看远处,咦了一声:“卢婷小丫头。”一双大眼睛眨了下啦,转过脸来,”怎么啦,薄板鸭?“ “怎么啦?”牛二几步蹦到她面前,跳着脚,“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寨子里成什么了?这青天白日的,这、这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简直......”牛二本想说'他们简直是土匪',但转念一想,他们本身就是土匪,以抢掠为生,于是想换个说法。但左思右想,都没找到合适的。情急之中,他脱口道,“你、你们......还是不是土匪了?” 第七十五章 威义堂 “土匪?”俏飞燕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不解,“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土匪。但你看我们寨子里的人,看上了什么东西,就直接动手抢......你有意见哪,薄板鸭?” “可、可......”牛二气急败坏地一挥瘦小的胳膊,朝那几个遁跳的孩童一指,“可我是自己人呐!这些个小崽子,连自己人的东西都抢!你也不管管?我的'六连响'被那女娃子抢走啦!” “自己人?”俏飞燕柳眉轻扬,上下打量牛二,“怎么,现在承认是自己人喽?” 牛二闻言语塞,然而,转霎间他就脖颈一挣:“我、我当然是自己人喽。” 俏飞燕忍俊不禁:“好,好。自己人当然不抢自己人。”说到这儿,她一双大眼睛斜乜着几步外的谢宇钲,话风一转,“但不知道鱼儿算不算自己人?刚才在路上,我看鱼儿好像不大乐意当自己人。眼下,不知他乐意不乐意呢,薄板鸭,你帮我问问罢。只要他也愿意,那就万事好商量!” 此时,谢宇钲已震慑住企图对他出手的几个小土匪,霍地从那顽童手里摘回g98,理了理护木上的肩带,然后甩枪上肩,转身迈步过来。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俏飞燕的话,就见他扬了扬眉,向远处那伙离去的孩童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促狭地望着牛二,笑了:“牛二哥,这么快就决定入伙啦?哟,那伙小家伙们......跑得可真快。” “'六连响'都被他们抢走了!”牛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飞快地扭头望去,见那伙孩童马上就要转过屋角,心下更是大急,转头叫道:“于、谢先生,你老人家是我牛二的活菩萨,你就行行好。当一回'自己人'罢。” “好好好,牛二哥,你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谢宇钲点了点头,转向俏飞燕笑了笑,“俏掌盘,牛二哥都要抓狂了,那枪可是他的命,你就放他一马罢。” “好。既然是咱们鱼儿开口,事情就好办啦。”俏飞燕笑靥如花,爽快地道,然后扬头向远处高声叱道,“喂,卢婷,你们有完没完,快把东西送回来!这是咱们山寨的贵客,自己人!” 话音甫落,那伙乱纷纷奔逃的小土匪们,就嘎然止步,纷纷转头望来。见是俏飞燕召唤,似再不敢逃。只是迟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俏飞燕又叱一声,领头那个女娃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扭扭捏捏地挪动步子,挨挨延延地回来。 牛二气鼓鼓地,穿过道旁的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走,冲上前去,来到那叫卢婷的小土匪面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枪,但不想这女娃到了这时,仍不愿松手,攥得紧紧的。 牛二一夺没有成功,倒也有些怕弄伤她,不好收场,心下恼怒之极,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试图逼迫她让步。 不舍得放手的卢婷,一脸无辜,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扑闪扑闪地看到牛二。那模样,倒像牛二在抢她心爱的玩具一样。 两人斗鸡似地瞪着,僵持了一会儿,牛二见她没有放手的意思,唯恐生变,便倏地伸出左手攥住她的手腕,右手猛地一拽,夺回了左轮,紧紧攥着,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骂道:“死丫头片子!” “我是女大王,才不是丫头片子。”卢婷心有不甘,嘟着小嘴巴,小声抗议。 牛二将左轮重新掖进腰带,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大人都离得较远,便小眼睛一睁,加重语气,小声道:“你,你就是丫头片子!丫头片子!”说完,他在腰间左轮上一拍,我的钱呢?卢婷哼了一声,别头不理。牛二左右打量一下,转身直向其他孩童逼去。 待他要回几枚钱币和子弹,重新穿过人群,却发现谢宇钲和俏飞燕已并肩往寨内行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直照下来,轻抚着群峰环抱的村寨。 放眼望去,村寨中冈阜起伏,阡陌纵横,木屋瓦房错落有致,篱落花树点缀着一条条蜿蜒小路。 村路旁淡篱疏树,俏飞燕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时远远传来。已是晌午时分,村寨中炊烟袅袅升起。 “这姓谢的,对付女人的手段真......唉,人比人,真他娘的气死人呐。”牛二感叹了一会儿,摇头晃脑地跟上前去。 ... 晌午时分,纠云寨深处,一处冈阜之上,鳞次栉比的房屋拱卫着一栋大屋,这是纠云寨十六排议事所在的威义堂。 此刻,大堂内正人头攒动、众声喧腾。 堂上正中屏风上,写着个大大的义字,左右贴着一副对联: 神威光日月 大义壮山河 屏风前摆着香案一张,左供着义勇无双的关二爷,右供着精忠报国的武岳王。 大堂上,两边靠墙摆放着两排造型粗犷厚重的扶椅,左边五张,右边也五张。现在,大小头目各安其位,只留最上边三张空着。 纠云寨的十六排,是兄妹两人当家。众人都知道其中两张椅子,是俏飞燕和她亲哥卢浩坐的。 话说那卢浩,不但能左右双枪、百发百中,更能活擒猿猴、生裂虎豹。因小伙子人长得帅气,一双眼睛更是透亮,夜间无火也能行路。于是,道上的人就送了个绰号:玉面鼠。 玉面鼠身手过人,尽管平日里不哼不哈,但有那瘾大的酒客就晓得,很多时候,就是这种深藏不露的闷倒驴,偏偏能做出石破天惊的事来。 今日从盆珠脑惨败而归,各支人马损失惨重。十六排却得益于平日训练有素,只伤了区区数人。所以,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把十六排当作了主心骨。 各大小头目和一些匪属们,纷纷聚集在威义堂内外,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探马传来山外的新消息,一边等待马上就要开始的商议聚会。 现在,堂上多出来的一张空交椅,引发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大家纷纷猜测,这把交椅,是给哪个留着的。 就在这时,聚在堂外的人群波开浪裂,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 第七十六章 坐席 堂内众人纷纷看去,不由眼前一亮。 却见身形矫健的卢家兄妹,正领着一个身穿长衫的青年和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进来。 若放在平时,众人的目光多半会落在赏心悦目的俏飞燕身上。但是,此刻山寨遭逢大劫,正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匪首们的目光也只在俏飞燕身上略作停留,然后,便不约而同地注意上了那个长衫青年,和他那个面黄肌瘦的随从。 这年轻人满头短发,浓眉下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可举止神情,却很是老练从容。跨过门坎时,只见他左手提起长衫前摆,毫无滞阻地抬腿迈步,动作显得十分精干利索。 众头目纷纷起身,出列相迎,地位低些的头目也纷纷抱拳行礼: “玉掌盘,俏掌盘。” 几个老头目则随意得多,像那破衣烂衫的三哥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随意地招了一下手:“十六弟,十六妹,你们可来啦。” 玉面鼠抱拳一一还礼。 “各位哥哥。”俏飞燕也随意行了下礼,然后让出旁边一人,爽朗地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刚刚留洋归国的小鱼、哦,谢宇钲......谢先生。”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郑重地说, “各位哥哥,别看这谢先生斯斯文文,今日在战场上,可抢眼得很。一枪就端掉了骆屠户的机枪,救下了我们不少兄弟。” “啊?骆屠户的机枪是你打掉呀?” “厉害呀,谢先生。” 众头目见这长衫青年满脸英气,脸上像刀削斧砍般鲜明,一袭长衫更令他显得一表人材。此时又见俏飞燕介绍得这样郑重其事,便也齐齐抱拳施礼。 连那老农一样的三哥,都站起身来,诚恳地说道:“我老三佩服谢先生,也谢谢谢先生。” “谢谢各位英雄抬爱,其实我的枪法不好,只打掉了一挺机枪,那也只是碰巧而已。另外一挺机枪是山寨里的卢清小兄弟打的,他才算得上神枪手。” 谢宇钲心不在焉地微笑着,一一还礼。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尽快安全地离开山寨,踏上去金陵和大上海的路途。 众匪首见他毫不居功,心中好感大增,那三哥豪爽地一笑,道: “嗳,谢先生,您实在太实诚了。卢清小子,自是不错。你们两个,一人打掉一挺机枪,各救山寨一半的人马。我们大家还是要谢谢您。” 俏飞燕待他们见过礼,将手往旁边一摆,又道: “还有这位,这位是青螺村来的剥板鸭.,叫什么来着?.....”说到这儿,俏飞燕转向牛二嚷道,“喂,你叫什么,你自己说罢。” 刚才,俏飞燕请谢宇钲一道到威义堂,参加议事。但这个鱼儿,却推三阻四,不想参加。幸好这个没点眼力劲的薄板鸭,居然什么热闹都想凑,以'客随主便'为由,死皮赖脸地把谢宇钲给拽着过来了。 尽管这样,俏飞燕也没心情给牛二什么好脸色。 这是什么情况?众头目看着瘦骨嶙峋的牛二,一个个正犯嘀咕。但这位仁兄却是个自来熟。只见他将瘦弱的胸脯一挺,伸手在腰间啪的拍了一下,抱拳齐眉,施了个罗圈礼,满口江湖腔调: “各位掌盘当家的请了,在下牛二,一向在南边的青螺村里干保甲队。久仰各位威名,今日特来拜山。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众头目这时才知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家伙,并不是长衫青年的随从。只是,这青螺村倒是很多人都知道,那是南边不远的湘赣要冲。可这保甲队......嗯,看上去,此人也不像是被抓来的羊牯,这是怎么回事? 不少头目认出,这长衫青年和这个面黄肌瘦的家伙,都是“红字头“马帮里的人。昨晚,他俩曾出现在癞痢虎主持的篝火酒宴上。 有一两个眼尖的匪首,还发现此人虽然瘦得跟柴块似的,但身上衣衫却蛮长精神,腰间红布带上,还别着一柄亮闪闪的“六连响“撸子。 “六连响”,那可是花旗洋撸子,好枪。喜欢玩枪的,很多人都想拥有一把,配带出去,倍儿添面子。 这个发现,让众头目对牛二顿时改观。想来也是,纠云寨什么地方,一般阿猫阿狗,岂能领到这威义堂来? 不一会儿,寒暄已毕。众头目鱼贯排着队列,从侍立在楹柱边的喽啰手上,各取过三支燃着的香。在三哥和卢浩的带领下,陆续向堂上的岳武王和关二爷参拜。 堂上烛火摇红,青烟袅袅。 香案左边,是赤面挽长须、仗青龙偃月的关爷,威风凛凛,宛若天神;香案右边,是金盔金甲、手执兵书的岳王,眉目间忧国忧民。 一时间,一众杀人不眨的匪首们,全都变成分外虔诚的信徒,一个个俯身行礼。不少人一边参拜,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俏飞燕取了三支香,交给谢宇钲。谢宇钲只好持香来到香案前,听了一会,听出他们是在向岳王和关爷祷告。 有的是希望那重伤的大掌盘癞痢虎,能在“红字头“照看下,早日痊愈;有的盼着那些被骆屠户捉去的兄弟,能够安然无恙;有的则祈祷说,寨子里的其余弟兄,将连夜奔袭汤湖圩靖卫所,救那些弟兄出来,想请两位神勇无双的神祇庇佑,让众兄弟化险为夷。 俏飞燕手持三支香,来到旁边,领着谢宇钲先向关爷鞠躬,又向岳王行礼,然后将三支香插在陶制的三脚香炉内。 不多时,参拜已毕,俏飞燕引导谢宇钲来到上首宾位的第一张椅子前,要他坐下。 到了这时,众头目才终于知道,原来这把交椅,是给这位贵客留着的。众人心中,却无不服:嗯,战场上生死悠关,光冲着这家伙能打掉一挺机枪,就够资格在这威义堂上占一把交椅。 谢宇钲再三谦让,众头目纷纷相劝。那破衣烂衫的三哥几步上前,老大不客气地将谢宇钲按在椅子上。谢宇钲只好向众头目谦然一笑。 接着,卢浩兄妹在主位的第一、二张椅子坐下。 众头目各自坐了。 这时,那当惯了牛皮糖的牛二,陡然陷入尴尬境地。因为,他发现济济满堂,居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好在牛二哥不愧是牛二哥,在众人察觉之前,他就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挪到谢宇钲身后,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此次聚会,本就没有安排牛二的坐席,堂内众人忧心忡忡之下,无人在意这个小细节。 “三哥,今日盆珠脑一战,寨子里的兄弟伤亡怎样?” 俏飞燕悦耳的声音响起。纠云寨的人马从盆珠脑惨败而归,被叛徒老八打伤的大掌盘癞痢虎,又被'红字头'救走。按理说,眼下该这由排行第三的三哥主事。 但这个三哥,虽然精明强干,却是个急性子,从来都不耐烦料理俗务。所以,他没有像其他掌盘那样,建立起隶属于自己的一排人马。只是领着从各排抽调的精干弟兄,专职负责整个山寨对外的哨探事务。 当此危急之际,也见出三哥的手段来。这小半天工夫,纠云寨派出的探马们流水般回报,从盆珠脑到汤湖圩,各种相关消息陆续汇聚在威义堂。 第七十七章 情报(上架前加一更,求订阅求推荐) 盆珠脑一战,十八排被打死一百多号人,被靖卫团俘虏了六十余人;其余的分为两路突围,一路随癞痢虎跟着“红字头“走了,另一路在十六排的救护下,回到了山寨。 现在,那些被靖卫团俘虏的六十多号弟兄,正羁押在汤湖圩上的靖卫所。 据传,不日他们便要被押往县城。 骆屠户已经在汤湖圩上扬言,说请汤湖圩上的乡亲,过两天去县城,看杀头大戏。他要像去年那样,再次在龙泉河滩上,杀一个人头滚滚,以震慑境内外的跳梁之辈。 眼下,骆屠户率靖卫团主力进山追击马帮去了,估计没个一两天都回不来。所以,纠云寨的几位当家,便动了攻打汤湖圩靖卫所,强行解救被俘兄弟的心思。 只是,那汤湖圩靖卫所,也戒备森严。骆屠户足足留了八九十条人枪看守,还留下不便携行马克沁重机枪两挺。 “各位兄弟,汤湖圩上传闻,说此次'红字头'的马帮一进山,骆屠户就得到了消息。他亲率靖卫团前往狐岭径的葫洞,对马帮进行堵截。可那大疤刘实在太滑溜,带领这么大支马帮,硬是把骆屠户安排的尾巴给甩了,改道人迹罕至的乌龙峡,出现在盆珠脑。而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八,早就被骆屠户收买。前些日子,他一直通过那姓杨的参议,跟靖卫团暗通声息。“ “昨天夜里,老八的手下,带着杨参议的两个随从,连夜逃走,跑到葫洞,将骆屠户给引了过来。靖卫团在下半夜赶了五十里山路,才于今天早上,赶到盆珠脑的。现在,他们追击'红字头'的马帮,越过汤湖圩,向北进入了万洋山。“ 这时,两名厮仆端托盘进来,将茶盏一一放在众人身边的茶几上。三哥许是有些口干,他停了下来,伸手拖过茶盏,拎起茶杯盖子,见杯内热气氲氤升腾,知道杯里的茶还很烫,只好作罢。 “三哥,那老八呢?“ “对呀,这吃里扒外的家伙,现在是死是活?“ “这白眼狼,现人在哪里?“ 几个头目霍地站起身,怒气腾腾。 “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现如今还活着,正巴在骆屠户屁股上,追击马帮去了。“ 三哥站起身来,目光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那狗东西,为了认骆屠户做干爹,上午在盆珠脑,就将几个平日不对眼的弟兄杀害了。“ 众头目闻言,更是一个个怒气填膺,脸上悲愤交织。 “这狗东西,当年为了给他报血海深仇,寨子里的几个好手都折了。他倒好,一转身就认了死对头作爹。“ “没有寨子里的各位兄弟,他岂能活到现在?白眼狼。“ “日久见人心。我早就看出这老小子不是好鸟。但碍着他是寨子里结拜的老兄弟,不方便说。现在,现在果然现出原形来啦。“ “血债血偿!老子但有一口气在,迟早都要找到他。“ “对,不将他抽筋剥皮,难消老子心头之恨!“ “他有一个相好的,在县城的学宫后面住。这一回,他投了靖卫团,少不得要去那娘们那里。老子这就下山,迟早把他的人头拎回来。“ 众头目怒发冲冠,连带着堂内堂外的匪众都纷纷振臂怒喝,愤怒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各位哥哥,老八这孬货,狼心狗肺,将山寨兄弟卖了,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跟他算。但是,眼下我们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六十多号被俘弟兄,如今正在靖卫所里受难,随时都可能会被靖卫团杀害。大家说,怎么办?“ 众人愤怒滔滔的议论中,俏飞燕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怎么办?打他娘的。“ “我们马上下山,拼死也要把他们救回来。“ “对。必须尽快救他们回来!赶紧召集人手,吃完饭就出发。“ 谢宇钲和牛二暗暗乍舌。威义堂内外,愤怒的声音刚渐渐平复了些,此刻又再次掀起新的高度。 那些堵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新消息的匪属们,也不由自主地添柴吹火。 转眼间,要求出兵攻打靖卫所的呼声,就像山火样熊熊燃烧,直要把纠云寨上方的苍暝,都一举焚烧个通通透透。 良久之后,众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但一双双贯血的瞳仁,一束束渴盼出兵救人的眼神,都变得更加炽烈,更加急迫地投在威义堂内的几个主事人身上。 堂内,各大小头目跻跻满堂。 香案前,俊俏矫健的俏飞燕,更是英姿勃发。 “各位哥哥,这靖卫团已经整整一个下半夜,外加一个白天,都没有好好地歇息一下了。靖卫团里,大半都是双枪兵,这么长时间不吸上两口,他们怎么可能不犯瘾呢?今天他们能放下老爷兵的心态,连续追进万洋山,已是万难可贵了。三哥,你认为骆屠户明天会不会继续追击'红字头'?“ “十六妹,负责追踪的弟兄,已经继续跟进。眼下,还没有更多的消息传回来,不能断定靖卫团明天是否会继续追击。但凭着目前所知的这些情况,也可断定明天下午之前,靖卫团是不可能赶回汤湖圩的。“ 三哥忍住嗓子里的干涩,为今天哨探来的消息作了一个总结。 俏飞燕向三哥点了点头,转向众头领:“咱们寨中,有兄弟的亲戚在冷水坑。据他那亲戚说,骆屠户此人,做人做事,从来不留余地。一般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骆家可没这顾忌。春上时,骆父做七十大寿,贺寿宾客的马匹失惊,践踏了秧田。人家找上门来理论。骆屠户见那块秧田不错,明面上说要给予赔偿,暗地里反而提出并购,最后以权势压人,趁机霸占了那块上好的秧田。” “如今,靖卫团人多势众,马帮护卫的人手又单薄。我想,在盆珠脑尝到了甜头的骆屠户,也不会轻易收手的。只要'红字头'仍在前面走着,他就会继续穷追猛打下去。当然,到底怎样,还要进一步等山外的消息。如果骆屠户再往前追半天路程,那他的靖卫团最快也得后天中午,才能回到汤湖圩。这样一来,我们的时间,就更宽裕了。“ 俏飞燕说到这儿,目光扫过众头目,见无人异议,便准备下达命令。此时,对面的谢宇钲突然啊的一声,扬手站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知己知彼(一更奉上,求订阅求推荐) 原来,这堂上椅子,手工相当粗糙,这宾位向来少有人坐,椅内有根楔子微微飘起,也无人知晓。谢宇钲刚坐下去不久,就感觉大腿下面刺挠挠的,怎么都不得劲。忍不住挪动身体时,许是用力过猛,他大腿皮肤忽然大痛,如针如刺,吓得他无意识地轻啊了一声,连忙起身。 声音和动作幅度虽然不大,若放在平常场合,可能根本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但威义堂是纠云寨商议军机大事的重地,向来肃穆庄严。 一时之间,堂上堂下,众目睽睽都向他看来。 牛二见势不妙,连忙以邻为壑、祸水东引,哈哈笑着,说道:“我们谢先生可是大地方来的,见过大世面,对付女对付靖卫团的手段,那可多了去了。各位掌盘,他定是想到了好主意,正要告诉大家呢。俏掌盘,你就问问,肯定差不了,包打天下的。“ 此言一出,满堂射向谢宇钲的目光,又变得热切起来。。 上午在撤回山寨的路上,这洋学生很是出了些主意。知道这一层内情的几个头目,都对他很是佩服。现在见他有话要说,一个个都满脸期待。 俏飞燕也停了话头,上前一步,微笑道:“鱼谢先生,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 谢宇钲大腿隐隐作痛,此时尚未回过神来,有些懵逼地笑笑,无意义地重复了一句,以便拖延出一点反应的时间空当来。 但霎时间,他就搞清楚了状况。知道在这时候,自己这山外人士实在不便插言。 可这站都站起来了,又是美人当面,要是直接认怂,不免丢了后世军迷的脸,便点点头,打出了推手,准备继续拖延,以观后效,“嗯,'孙子兵法有云,这兵者,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贻。“ 众头目越听越懵懂,那俏飞燕一双美目顾盼着,柳眉也开始微蹙起来。 牛二暗道不妙,这谢兄弟念的是哪座庙里的经?怎么让人越听越迷糊? 正急得他心里团团转时,谢宇钲口里吐出的词儿,终于开始正常起来: “这兵家鼻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嗯,意思是说,必须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刚才三哥说,汤湖圩上看守的靖卫团八十余人,还有重机枪,骆屠户的大队人马又不在,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这个呢,可以算是'知彼'了。只是,光知道敌人的情况,这还不够。我想问问,现在山寨里的情况,各位掌盘的都了解过了吗?兄弟们的伤亡情况,枪支弹药缺不缺?缺多少?还有兄弟们的心理状况,作为一个指挥官,这些都要做到心里有数。那才能指挥作战。“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面鼠卢浩,忽地站起身,上前两步,诚恳地望着谢宇钲: “谢先生,什么叫'心理状况'?“ “这心理状况嘛,嗯,就是心理的状况。“ 说完,谢宇钲见卢浩又开始懵逼,才惊觉这解释说了等于没说,忙补充道,“意思是说,兄弟们心里头怎么想的,比如害怕不害怕,敢不敢打,诸如此类。也就是说,如果这些情况,都做到大家心里头有数,那救人就更有底气了。“ “对呀。“后面的牛二猛地挥了一下竹杆似的胳膊,挤上前来, “教书先生说,这人贵有自知之明。依我看,这带兵也是一样,不光要晓得对方是怎么样,也要晓得自己是怎么样。各位掌盘当家的,刚才谢先生说的这些情况,你们都了解吗?刚才你们只说了汤湖圩上的情况,山寨里的情况却没说。山寨里还有多少人,多少枪,多少子弹,这些都要搞清楚。“ 牛二见俏飞燕一对明眸一直在谢宇钲身上打转儿,心里窝着一团火样不舒服。此时终于逮到能插嘴的机会,岂能放过?他立马跳出来,大放厥词,心道:哼,老子的'牛爷兵法',比你姓于的什么'孙子兵法',强得可不止那么一丁半点儿。哼,'孙子兵法',亏你说得出口。不装大爷也就算了,竟然装孙子。没见好这口的。再说这打仗,是装了孙子,就能赢得了的么? 两人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将议事节奏完全打乱了。但想不到的是,众头目中,却有不少人叫好。 一个脸上一道横疤的头领站了起来,向对面的三哥拱手,嘴里说得很客气,那意思却有些阴阳怪气: “三哥,我看这两个贵客说的也没错,今天盆珠脑一战,我们山寨吃了这么大个亏。在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又想,这主要是那老八勾结那杨参议和骆屠户,出卖了山寨。但昨儿虎哥一听有大马帮经过,一拍脑袋,便带大家去盆珠脑打伏铳谁成想,我们这为靖卫团打马帮呢,反过来,靖卫团就出手要灭了我们想来想去,这下山办事,得搞清楚种种情况再动身,再不能随随便便行事了。现下里,我们还有多少人手?“ 此人此言一出,众头目纷纷表示赞同,都要求三哥说说寨子里的情况。 那三哥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频频瞟向俏飞燕,末了见众头目催得太急,才迟疑地说道: “我老三一向只负责对外打探,这寨子里的情况,我不清楚。“ 三哥此言一出,威义堂内,就开始冷场。过了好一会儿,俏飞燕的声音才犹豫地再度响起: “也好。九哥,你就说说,现在寨子里,我们还有多少人手?“ 俏飞燕悦耳的声音,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但她一双杏眼含霜,狠狠盯了那人一眼,然后眼神又像刀锋一样,从谢宇钲和牛二脸上扫过。牛二深觉不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时候,右排椅子中间站起一个人来,他清清了嗓子,慢慢说道: “各位兄弟,下午我奉十六妹号令,在寨内清查人手咳咳除、除了被俘的和留在盆珠脑的,其余各排人手,大、大都和李排的人一起,跟着虎哥,随'红字头'走了。咳、咳咳,各、各排全须全尾回到山寨的有三十三人好在十六排没有死人,只有几个兄弟受了点轻伤这,这样算来,如今寨内,还能下山办事的人手,总共有六十七人。“ ps:求订阅求推荐求吐槽。 梦想文学网 第七十九章 士气(求订阅求推荐求月票) 下午时,俏飞燕让九哥带人清点大败而归的人手,发现盆珠脑一战,山寨弟兄损失极其惨重,各支人马无不伤筋动骨,也不知道跟着癞痢虎撤走的兄弟到底有多少。反正,目下各支人马都只剩下零落数人逃回来。 十六排得益于平日训练有素,今天只伤了区区数人。 这咳嗽不已的九哥,身形佝偻,瘦骨嶙峋,模样跟牛二有得一比,许是患了哮喘之类的慢性病,说不上两句话,便要停下来歇息。 九哥的话音一落,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威义堂内,登时鸦雀无声,气氛陡然峻拔起来。 六十七人? 往日在赣南叱咤风云、兵强马壮的十八排,在去年被骆屠户的靖卫团盯上,双方大小数战,都以十八排的惨败告终。今天,毫无防备的十八排,又遭靖卫团偷袭,损失就更加惨重。 要命的是,这些逃回来的人中,不少人连枪都丢掉了。山寨里本就弹药奇缺、补充不易,这样一来,无异于雪上加霜......堂内各大小头目们,面色陡然变得分外凝重,一个个心里面开始翻江倒海。 十八排最鼎盛时,号称一千人枪,就那时节,对上靖卫团,都被打得抱头鼠窜。如今只剩六十来号弟兄,区区三四十杆枪,这还怎么打? 可是,被俘的几十号弟兄,又命在旦夕......去年,就因为来不及调集人马,七八个头目赶到县城也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俘的弟兄,被骆屠户杀害在龙泉河滩上......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历历在目.....现在,相同的戏码再次上演?怎么办才好? 而且,现在的形势,比去年更加严峻了......难道,真要以现如今寨子里的这六十七人,去攻打汤湖圩上那戒备森严的靖卫所么? 就算不计伤亡地攻打,又真能打得下来么? 据三哥打探来的消息,那靖卫所里,可足足有八九十条枪,另外还有两挺重机枪......追击马帮的骆屠户,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他明天是继续追击,还是就地掉头回汤湖圩......形势如此严峻,时机又稍纵即逝。打,还是不打?救,还是不救? 众头目感到,不管打还是不打,纠云寨都到了生死大限的关口。 自从骆屠户接管靖卫团后,罗霄山中的局势急转直下,原先大大小小林立的山寨,陆陆续续凋零星散。难道,现在也轮到纠云寨了么。 大家上山落草,过这刀口舔血的生活,大多是逼上梁山。多年血火,兄弟们抱成一团,好容易有了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落脚,可这骆屠户仍一而再、再而三地步步紧逼,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这狗曰的世道,想求条活路,怎么就这么难呢? 门外观望的人中,有不少是被俘土匪的亲属。他们心挂亲人安危,等了一会儿,见几位主事人还是没拿出什么主张来,一颗颗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威义堂内的气氛,沉重得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到这时候,谢宇钲和牛二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捅了一个大马蜂窝。 理清楚来龙去脉后,谢宇钲懊恼不已。刚才,俏飞燕兄妹和三哥等人,本想趁靖卫团大队人马不在的有利时机,以训练有素的十六排作主力,带领纠云寨剩余的青壮,连夜突袭汤湖圩。 也许,是旧年那些兄弟在龙泉河滩上的惨状,深度刺激了他们,让他们作出这样冒险的举动。 但谢宇钲细想了一下,自己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不当家不知油米贵。要知道,这靖卫团和纠云寨,本来就是一对体量悬殊的对手。现在不打,倘若人多势众的靖卫团回过头来,纠云寨别说救人,就连能否继续生存下去,都成了问题。 何况,从十六排上午在盆珠脑的表现来看,也算得上可圈可点。要是以训练有素的十六排为主的纠云寨匪众,敢于发动夜袭,攻其不备,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胜算。 但是如今,俏飞燕他们的计划,全被自己和牛二给搅黄了。 当事情的全貌被揭开后,面对靖卫团连战连败,纠云寨的乌合之众们,一下子就完全丧失了胆气。 人心散了,队伍便不好带了。 夜袭?人少欺负人多?此时,这种种逆境翻盘的可能性,已彻底化为了泡影。 危急之际的纠云寨,在迎来这两个自以为是的“贵客“后,彻底地被拽进了风雨飘摇的漩涡,行将陷入灭顶之灾。 过了好一会儿,一向沉默是金的玉面鼠卢浩,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各位兄弟,好男儿处世,当顶天立地,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兄弟有难,哪怕刀山火海,也得闯去相救。现在虎哥不在,主意就得我们拿。 马上出发救人,这就是我的主张。也是十六排的主张。 我们十六排,原有青壮四十人,不敢说个个武艺高强,但对上靖卫团的双枪兵,以一打二,那是没有半点儿问题。 虽说其中数人在盆珠脑受了点小伤,但不影响打枪。再加上娘子队和孩儿兵,十六排能出动的总人数,在七十人上下。 当着关帝和岳王的面,我们十六排在此立誓,救不出那六十几个兄弟,我玉面鼠和十六排绝不生还。 有愿意跟我一起去的,现在马上就站出来,召集兄弟,收拾家伙,立刻出发。“ 玉面鼠一边说,一边来到堂中,目光向门外堵得水泄不通的家属们面上瞥了一眼,然后环视着堂内众头目。可悲的是,虽也有寥寥几人带着赴死的悲壮站了出来;但大多数人不是目光游移,左顾右盼,就是低着头,故作沉思状。 怒气勃然的玉面鼠心中一凉,禁不住仰天长笑。笑声直透屋瓦,说不出的苍凉愤慨。数声过后,蓦然一收,阴冷的目光倏地射向谢宇钲和牛二两人。 就见玉面鼠一摆手,瞋目暴喝道:“这两个恶客,损我山寨的士气军心,罪同奸细。来人哪,将他们捆起来,出发时拿来祭旗。” 第八十章 紧要(谨以此章向@=@~@=@、鹰隼及诸位亲们致敬,感谢!) 目瞪口呆的牛二,被这一出变故,吓得心胆俱裂,踉踉跄跄地,连退几步,被椅子所阻,又一屁股墩坐了下去。 但不待坐实,又是一声惨叫,好似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似的,只见他一个“旱地拔葱”,登时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早有两个土匪疾步上前,顺势架住胳膊,将他拖了出去。 “特、特派、谢先生救我。你可是国府派来的特派员大官……” 牛二奋力挣扎,两条瘦长的麻杆腿儿乱蹬,喊了两句后,他醒过神来,连忙哭哭啼啼地改口,“俏、俏掌盘,冤枉啊,我们是好心做了坏事呀。俏掌盘救命,救命啊。” 俏飞燕见另有两名土匪正向谢宇钲行去,许是事起仓猝,这洋学生也手足无措,似是失了方寸。她左右顾盼一下,忍不住悄悄上前,凑在玉面鼠身边,刚要张口低声央求,就被玉面鼠摆手打断。 玉面鼠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放慢语气,向几步外吩咐道:“先将人带到蚕房看押。“ 说着,他目光转向,逡巡着堂内,在众头目面上一一扫过,振声道,“山寨已到了万分危险的当口。吹响牛角,传令下去。告诉寨内所有丁口老幼,立即放下手头事务,快快到威义堂前,列队候命。” “三哥,今天你们几个做探马的兄弟,立了大功,也十分辛苦。但现在还不能休息。等一会饭做好了,你们第一个开饭,饭后立即向汤湖圩进发。进一步打探靖卫所里的动静。同时,在汤湖圩东西北三个方向,放出探马。” “大虫,吩咐厨下,在堂前排开大锅,将栏里那几头猪,全牵出来宰了。今晌午就当是过大年了,我玉面鼠要请大家吃顿好的。” “疤狸子,你去将娘子队和孩儿兵召集起来,在堂前排队等候。” ....... 一条条指令流水价地分发下去,一个个头目强打起精神,领命匆匆离去。 围堵在门口的匪众家属们,也陆续散开。有的忙着回去找趁手的武器参战,有的忙着回去通知家人,也有不少老弱病残,移步到堂前的大坪上,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聚集一起,各怀心事。 不一会儿,威义堂内,就变得空旷起来。 直到这时,玉面鼠才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的俏飞燕,温和的目光里,杂着几分严厉。 ... 在几名土匪的押解下,谢宇钲两人忐忑不安地从侧门出了威义堂,在一条石子甬道上走着。牛二哭丧着一张脸,谢宇钲心下煎熬不已。 带到蚕房看押?蚕房? 所谓蚕房,谢宇钲并不是一无所知。他曾看过古人注释:“凡养蚕者欲其温早成,故为蚕室,蓄火以置之。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 那可是古时候太监割势后,拿来养伤的地方呀。 古代虽然并没有细菌的概念,但从长期经验中,人们也隐约知道一些相关的卫生禁忌。所以,为了避免太监手术后发生感染,一命呜呼。于是就专门打造了蚕室。割势后的太监,就在蚕室内养伤。这样一来,大大降低了感染细菌的风险。 石子甬道不长,很快就走到末端,拐进一间小院,进入一个大屋。这时候,突如其来的沙沙的雨声,响彻了大屋内外。 只见屋内有好几排粗大的木架子,架子之间留有两肩宽的通道。架上层层叠叠,安放的都是一个个竹制的箄箕。箄箕上像薄被似的覆着一层层青翠的叶子。 谢宇钲虽然从未见过,却也知道这些青翠的叶子,肯定是桑叶。那些层层叠叠的叶子里,覆有难以计数的蚕宝宝。 这响彻屋内外的沙沙雨声,就是这些正在疯狂进食的蚕军团,所发出来的声响。 谢宇钲心头大定。这是蚕房,是实实在在的养蚕房。刚才的自己,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 两名土匪,一名断了根小手指,一个缺了只耳朵,此时两人啪的将门一关,落了锁,坐在门口,闲聊起来。 “石哥,大家伙这刚回到寨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要下山。你说咱们这当家掌盘的,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兄弟哪,这世间,有的人爱钱,有的人好色,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怕的是,有那不开窍的,为了堂上摆放的那两尊泥胎塑像,居然连自家性命都可以不要……你也别抱怨。 说起来,咱哥俩还算运气,平日没少得他兄妹照顾,今儿又得了这看守的差使,总好过跟着下山去打那靖卫团。堂前那些等着下山的人们,别看现在一个个还生龙活虎,末了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可难说得很。” “哎,人人都是爹娘生的,咱们寨子里的兄弟,只是想吃口饱饭,有个衣裳穿,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上个月头,我才从汤湖圩上经过,那靖卫所就是一座小小的赣州城哪......我看两位掌盘的,那是疯了。也不知道他们拿主张时,有没有想到那俩个小的......” “俩小的?石哥,你是不知道呀。那俩小的同样天不怕地不怕,那卢清小子的心性,是大家都晓得了的,就卢婷那个黄毛丫头,一个人也敢爬到寨门口那悬崖下,去端那鹰窝子。你说,这一家子,是缺心眼哪,还真是从小就吃了熊心豹子胆?” 门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进入蚕房后,牛二的神态就一直不太对劲,现在房门啪的闭上,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他的身体瑟瑟发抖,袖着手不停地在房内走来走去。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扑到门口,隔着门扇对外面两位土匪说: “两位大哥,去把俏掌盘叫来,我有紧要的话,要跟她说。” “紧要的话?有多紧要?“那缺耳朵的土匪笑了。 “对呀,有多紧要?你先说说看。”那断指土匪凑趣道。 “这话跟靖卫团有关,只能跟俏掌盘说。”牛二使劲睁大眼睛,透过门缝看着外面。 “只能跟俏掌盘说?那你就别说了。俏掌盘眼下忙着整队伍下山,没这工夫。你留着过年吧。”缺了只耳朵的那位土匪少肉的脸上浮上一抹笑容,露出泛黄的牙。 “可这话,不能留,不能留啊。” 第八十一章 性子野(谨以此章真菊大、摩蟛芾君及各位亲们致敬,感谢!) “可这话,不能留,不能留啊。”牛二小心地陪着笑,尽管明知隔着门扇,外面两位土匪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十万火急呀,两位大哥。” “门里面这位爷,我看你是脑袋拎不清哪,眼下你再紧要的话,也只能先跟咱哥俩说。紧要不紧要的,不是你说了算。咱哥俩说它紧要,它才紧要。说它不紧要,它就不紧要。” “对呀,你要说,就快点说,要不就别打扰咱哥俩扯闲谈。”断指土匪不耐烦起来。 “好,好。两位大哥,我这就说,这就说。两位大哥,我呢,有个亲戚,是我大表叔三舅哥的二大爷他小姨子,人长得可俊了……嗯,我是说……她夫家有个兄弟,在汤湖圩的汤泉茶酒馆跑堂,那茶酒馆跟靖卫所只隔着一条河,我想他对靖卫所里的情况,一定非常熟悉。”牛二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两名土匪狐疑地对视一眼,心想,且听他说下去。 门里的牛二见他们没有像刚才那样反驳自己,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两手佝在一起,一边搓着,一边打着哆嗦:“嘿嘿,眼下,眼下俏掌盘不是下山去打靖卫团么,我可以跟她一起去,去见那兄弟,让他带着,先去踩踩盘子。” “......” 牛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念头里,越想越觉得可行:“两位大哥,快去告诉俏掌盘。这就是兵法中说的'知脊知鼻',很重要啊。快去告诉俏掌盘啊,行行好,两位大哥。我牛二感谢你两个八辈儿祖宗,快去快去,十万火急哩。” “......” 牛二这人记性超好,刚才在威义堂听谢宇钲说了句“知己知彼”,就记住了。外面俩土匪没有什么反应,牛二估计他们十有八九听不懂这高深的兵法,于是,急忙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和独特的阐述: “两位大哥,这'知脊知鼻'的意思呢,就是说这打仗呀,跟到圩市上去买猪崽儿一样,首先要看它的脊背,平顺不平顺,看它是双背猪,还是单背猪。” 见外面毫无反应,牛二只好耐着性子,陪着笑,说起了自己的经验,以加强说服力,“我帮人在圩集上抓过好多猪,都好养得很,见风就长。出栏时都好大,两三百斤。村里宰了猪,都请我去吃猪头肉猪尾巴。” “嗯,这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得看它的鼻筒。鼻筒短的猪,虽可以一栏多养,可吃食不易,喂养费劲。要是鼻筒过长,只怕性子太野,爱跳栏......” 门锁突然叭嗒一声响,门扇咣当一声开了。牛二又喜又惊,赶忙后退,让开通道。 “性子野?爱跳栏?” 就见两个土匪直冲进来,扬起手里的铳把,朝牛二劈头盖脑地砸将下来: “我叫你性子野,叫你爱跳栏,叫你去搞小姨子.....” “哎,哎,那可不能乱搞……”牛二挨得三两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抱着脑袋,连蹦连跳地躲闪。 直把他打进蚕架子中间,两个土匪才停下手,末了,狠狠扔下句:“到阴曹地府去跳你的栏,搞你小姨子去罢。呸。”两人见谢宇钲在屋角的一张板凳上假寐,样子老实,便啐了牛二一口,迈步出门。 房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又落上了锁。 蚕室内的沙沙声响,跟自然界的细雨声实在太像了,谢宇钲丝毫不觉得这种声响是噪音。一进门,他就找了一条板凳,放在屋角坐下,倚墙假寐起来。他只有在闭目养神时,脑袋才最灵活。 哎,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古训诚不我欺呀。 只是,坐以待毙,可不是谢宇钲的风格。还是得想个招儿脱身才好。时间很紧迫,得提高思考的效率才行。 谢宇钲想到了一个神一样的高手,他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思考的呢?这个绝世高手在他的政治军事生涯中,他和他的伙伴们,好几次面临绝境。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办法甚至开始绝望的时候,他偏偏能找出绝处逢生的办法来。带领他的部伍,屡屡化险为夷,最终走向胜利。 就在谢宇钲开始进入深入思考的时候,牛二委屈地抱怨起来: “这些土匪们,真是不开窍呀,不过,也难怪,兵法高深,不是一般人能懂的。谢先生,我还是跟你说吧,在这土匪窝里,估计也就只有你能懂我了。” “谢哥,我家三代单传,就我一根独苗苗,要是折在这里,那可是就断了香火啊。这死后都入不了祖坟。会变成孤魂野鬼的?这可怎么办哪。” “谢兄弟,说起来,我牛二就是路边野草一样的货色,死了也就死了。可你不同啊,大少爷说,谢兄弟您可是金贵人,让我一路上要好好照顾你。对呀,谢兄弟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死在这土匪窝里呢。” 谢宇钲以前听说过,死刑犯在临近行刑的那段日子里,不少人由于受不了心理上的高压,往往会陷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这一方面是为了排遣压力,另一方面也是通过和自己的对话,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识。 谢宇钲没有搭理牛二,依旧沉浸在深度思考里。牛二仍自顾自地说着: “谢先生,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个什么'死于泰山,葬于鸟毛'的说法么。现在,这也不是泰山,你怎么能死呢。再说了,这也没有能盖得住你的那么多鸟毛呀。” 牛二仍自顾自地叨咕着,对谢宇钲的称呼变得混乱起来:一会儿谢兄弟,一会儿谢先生,一会儿特派员,一会儿于哥。内容也开始杂乱无章,逻辑上进入了混沌状态。 谢宇钲感觉牛二快接近第二个阶段了:随着行刑时间的逼近,很多犯人会企图再次进行自救。其表现是,他们会像溺水者一样,哪怕再细小的东西,只要能与他们搭上关系,都会被他们当成活命的稻草一样,紧紧抓在手里。 进入了这个阶段,也就濒临崩溃不远了,再往前一步,就是彻底的疯狂。 所以,现在他很能理解牛二的状态,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谢宇钲继续躺在板凳上苦思冥想。他想起了大疤刘的马帮,据那三哥打探的消息,他们已经越过汤湖圩,进入北边的群山,靖卫团紧追不舍,他们……能摆脱靖卫团的追击么? 他又想起了那些活跃在这个时代的能人志士们,他们中很多人,都历经了无数劫难,都历经了九死一生,他们……是怎样化险为夷的呢? 第八十二章 内讧(谨以此章向燕燕于飞、絔魈及亲们致敬,求订求月票。) 室内的牛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了一会儿,似乎终于转累了,便来到窗口,两手攀上窗棂,慢慢地攥紧,直攥得手指节发白。 外面的世界里,鸟儿在树上唱歌,花儿在丛中争奇斗艳。远处的青山很青很青,青得好像一座座翠玉做成的屏风。视线里的大地好绿好绿,绿得好像是用枇杷叶子铺成的一块巨毯。白云朵朵的天空瓦蓝瓦蓝,蓝得好像整个世界的湖水,都泼上了眼前的天穹。 也不知过了多久,牛二的思绪回到了青螺村,刘寡妇不知道怎么样了?竹儿可喜欢自己带着她去抓蝴蝶儿了。这些最平常最简单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室内蚕儿进食的沙沙声响,像阎王催命的鼓点。让他不胜其烦。他开始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自己是受大少爷的派遣,陪同这个姓谢的去汤湖圩的......对,就是这个谢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引起的。 牛二收回目光,开始在室内搜寻着谢宇钲的身影。 牛二的目光忽地一滞,陡然间怒从中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早就搬了张板凳,正倚在墙角睡觉。 牛二几步冲了过去,狠狠一脚踹在板凳脚上,直接踹得板凳移位,谢宇钲差点儿摔落在地。 “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天杀的,还有心思困觉?快给我起来。“牛二喝道。 然而,谢宇钲只是张开眼睛瞟了他一眼,侧过身又闭上了眼,他神情里没有一丝愤怒。时间实在是太宝贵了,已经完全浪费不起。死人又怎么会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谢兄弟,待会儿,他们开拔之时,该不会真的拿咱们祭旗吧......“ 蚕房内再次响起牛二的声音。这一回,他的语气变得软绵绵的。 “谢先生,你老人家见过大世面,你就行行好。快给想个脱身的招呗。要不然,我死后,化成厉鬼,天天找你家人晦气。对了,谢兄弟,你有家人么?......谢兄弟,你对付女人的手段这么好.....肯定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可我牛二爷,到现在......都还是那马帮客说的童子机,现在就要死了,我不甘心啊。你却有那么多女人,我死后化成厉鬼,就天天吓唬她们,把她们吓死吓晕,然后就跟她们困觉......“ 就在这时候,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在屋宇上空,愈来愈喧腾的人声,络绎不绝地从远至近地涌来。纠云寨的匪众正在威义堂前整队。 牛二一下子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嚷起来:“于、谢爷,他、他们......土匪们开始了......“ 静卧板凳之上的谢宇钲仍然没动。哎,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想起了南边青螺村的陈清华。又一天过去了,清华兄和他那日本老师,只怕早就把青螺村附近的山头,都跑遍了吧。办矿的事情,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当时,自己还为他和日本人合作而担心,说什么中日之间,必有一战,最多七八年,战争就会爆发。 想不到转眼间自己就成了阶下囚,在土匪的山寨里等着杀头。混成这样的穿越客,自己可算把后世军迷的脸都丢光了。 “谢先生,在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睡呀。谢先生,谢先生。“ 谢宇钲没有哼声,牛二两只枯瘦的手突然抓上他肩膀,使劲摇晃。 在他锲而不舍地摇晃之下,谢宇钲张开了眼睛,冷冷地说: “干什么?牛二哥,都这个时候了,该休息就休息,该放水就放水,免得待会儿尿了裤子。“ 牛二见谢宇钲说完这句话,马上又闭上了眼睛,甚至还打起了唿噜,气得他猛地将谢宇钲一推。叭的一声,谢宇钲被推得跌下板凳,落在地面上,直跌得后脑勺生疼。 谢宇钲这下子再也没法子思考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谢宇钲本想踢牛二一脚,但见他佝着两手蹲在地上,失魂落魄,面无人色,好像一条濒死的狗。谢宇钲突然像个局外人似的,恶意地冷笑起来:“死就死了,怕个鸟。” 他忿忿地说,“老子早就受够了。人家穿越,是吃香喝辣玩得爽。要钱送钱,要美女美女上门倒贴。莫名其妙把老子弄到这个鬼地方,没吃没喝不说,先是被抓壮丁,被小日本恐吓,然后又被一群人拿机关枪突突,好容易保下条命吧,转眼又要上断头台……一点主角光环都不给。我怎么就这么难呢?死就死吧,闹不好……就这样回去了。“ “姓谢的,你是不是疯了?说什么糊话呢。咱吃的喝的,不挺好?有酒有肉,还管饱。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呀,你还想怎么样?心还真大。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呀,在这里少摆你那官架子,可没人认你。特派员?在这土匪窝里,还不如一只拔光了的鸟。” 牛二撇撇嘴,见谢宇钲爱搭不理,倏地他眉毛一扬:“哎哎哎,姓于的,这回来的路上,你出的那些主意多好啊。你脑子这么好使。刚才在威义堂里,你为什么不好好表现表现呢?你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我?“ “娘须匹,牛二你个山货。你还有脸说老子。刚才,要不是你把老子推到大堂中间,现在老子还在威义堂上当贵宾大爷,哪能有眼下这档子事。老子问你,你狗曰的,刚才你把老子推出去做什么?“谢宇钲彻底被惹毛了,毫不退让地反击。 “那不是看你能说会道,我才帮你一臂之力,让你在人前光彩光彩嘛。“ “光彩你妹,老子被奉为上宾,已经够光彩了。不像你个干瘪的山货,连个椅子都混不到坐。没个眼力劲的,想抢老子的椅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你在一起,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说,你为什么要抢老子的椅子?快说,不然今儿这事没完。“ “哟,没完?看把你能得。你还能怎么样?行了,姓谢的,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都是快死的人了。死人跟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就知道瞎哔哔,再毕毕,老子今天非得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能怎么样?不怕告诉你,这儿就咱们俩,老子上路之前,说什么也要先打得你满地找牙,一解心头之恨。“ “哎,哎哟,姓于的,你来真的。什么时候了,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有这精神头,还不如想个办法。呀哟,于哥,你消消气消消气……”牛二一边抱头缩成一团,一边拖长音调,“哎,轻点,轻点,谢爷~谢大爷~于祖宗哎~你老人家能不能轻点儿,小心手疼,小心手疼……啊…“ 这时吱呀一声响,房门再次打开,院里的光线陡然照进来,照见房内的打斗的两人,好像是一只猫儿正在拨弄着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猥。 一个矫健的身形进入门内,见状蓦地停住,悦耳的声音响起,揶揄意味十足:“哟,这就开始内讧,对掐上了?“ 第八十三章:月光光,照河上(求订阅求票票) 刚才,当玉面鼠一一分派好任务,众头目各自领命而去,威义堂内,只剩下兄妹两人。玉面鼠转头注视着俏飞燕,温和的目光里,杂着几分严厉。 “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想着怎么打这一仗,居然还惦记着为两个外人求情,燕?” “哥,这、这两人是客人,又、又有大恩于咱们。那鱼......谢先生,更在盆珠脑救了妹妹。刚才、刚才他们犯下大错,本意也是想为山寨出力,只是不知山寨内情,这才、才...…” 俏飞燕目光躲闪,磕磕巴巴。她眼前浮现出一个满头短发、面目俊朗的洋学生形象……自己这是怎么了? 见她陡然间心慌意乱,与往日做派大不相同。玉面鼠心下长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嘴角牵动,笑了: “好罢,你说的不错。不管什么时候,咱们都不能恩仇不分。这事儿就交给你处理,不过你得心里有数。眼下士气涣散,而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另外,你想过没有,此去汤湖圩,咱们实际上是在以卵击石,这万一......万一要是我们回不来呢?”玉面鼠面沉如水,语气无比的落寞。 “回、回不来……?”俏飞燕似是从未想过这种局面,一下子被这句话震慑住了,目光呆滞,明艳的脸上一阵阵发白。 长期以来,兄妹俩节衣缩食、殚精竭虑地打理着十六排。哥哥有整整两年没添过新衣服了。手里稍有余钱,兄妹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添枪添子弹。稍有闲暇,兄示俩就想着怎么加强训练。 整个纠云寨,十六排的兄弟三餐有饱,家伙什儿最好子弹最多,训练最强最苦,精神头也最足。 兄妹俩的这份苦心,平日里招了多少白眼和非议。就连手下弟兄,也很多人不能理解。都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整天瞎折腾。 然而,平时流血流汗,总好过战场丢人送命。今天早上在盆珠脑,只有区区三十余人的十六排,以轻伤数人的代价,硬是虎口夺食,从装备精良的靖卫团手里,抢回了近两百人。虽说回归山寨的人手不多,但正是在十六排的阻击和牵制下,大部分弟兄,都成功地和虎哥随'红字头'撤走了。 能打敢拼的十六排,是纠云寨里的一把尖刀,也是兄妹俩心尖尖上的那点儿肉。 现在,为了抢回被靖卫团俘虏的六十多个兄弟,十六排又要冒着奇险,去攻击防守严密的靖卫所。 要知道,靖卫所是现在靖卫团的前身,其所在地汤湖圩是骆家的发迹之地,骆家在此地,已经经营了好几代人。那里的防守固若金汤,是当年骆家老爷子一手打造起来的。 靖卫所不大,只有一个大院子,两排房子。它建在汤湖圩河畔的短冈上,人工挖掘沟渠,引入河水,形成了一道两丈来宽的护城河。临河是宽厚的石围墙,墙厚近两米,上有垛口。围墙四角,还竖着四座高高的碉楼。 整个靖卫所,只有门前一座木桥通向外界。 时局不宁,罗霄山大小山寨林立,各路好汉无不眼高于顶。平日里打家劫舍,抄村掠镇,自是不在话下,偶尔也去县城绑个票,去赣州码头上劫着仓。 但汤湖圩靖卫所,却让罗霄山大小山寨的掌盘都为之头疼。 因为,这是一座小小的城池,也是一个险固异常的军事要塞。 现在,这里头关着自己六十余号弟兄,也住着靖卫团近百条人枪。 纠云寨距汤湖圩,约摸七十里路,搁往常时候,捎小路的话,俏飞燕一天工夫够一个来回。只是十六排这一去,还回得来么? 一直以来,哥哥就想建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大寨子,让远远近近的穷苦人,都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刚才,哥哥当着关帝岳王和寨中大小头领的面,立下了重誓。这一次,十六排将全力一搏。为了救这些被俘的兄弟,哥哥这是……下了赴死的决心啊。 这个念头刚浮上心头,俏飞燕就觉得自己掉进了无尽的黑暗......这种感觉,就像她梦中多次出现过的,当她纵身跃下寨门口那万丈峭壁时,那一直往下掉,总不见底的感觉一样。 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可怕,多少次将她从睡梦中吓醒,继而泪流满面.......自从阿爸阿妈去了,哪怕是讨饭,兄妹四人都在一起。现在哥哥却要......俏飞燕心里开始滴血,又遽然想起了弟妹,卢清小子十四岁,卢婷十二岁,这个年纪,要搁在好人家,恐怕正坐在学堂里读书吧.....香案上的烛光,落在俏飞燕那闪着珍珠般光泽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往事历历,前路未卜。这一刻,俏飞燕的心被险恶的命运骤然攫住,让她连气也喘不过来。 就在这当儿,烛焰上忽地爆了一朵烛花,火光腾地明亮起来。 许是受此震动,香炉上几支檀香,霎时抖落了几注残烬。 那香灰残烬本就极细极轻,像细银一样白,原在青烟袅袅的香头上屹立已久。此刻,受烛火所激,一下子推金山、倒玉柱,毫不迟疑地跌出香炉,摔落在赤面赤须、神威凛凛的关帝和金盔金甲、用兵如神的岳王身前。其势虽然微小,但看在俏飞燕眼里,却惊心动魄。犹如山崩地裂,重重轰击在她心头上。 “哥……,”俏飞燕迟疑了片刻,归终深吸了一口气,仰面勉强一笑,樱唇抖动,颤声说,“如果……如果真是那样,那......那就放、放他们下山离开吧。” 玉面鼠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门外的大坪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晌午时分的阳光,从天井上方投射下来。一群鸟雀落在屋顶瓦面上,吱吱喳喳的跳跃着,追逐着,忽地又蓬地一声飞起,掠过雕龙画凤的飞檐斗拱,消失在黛青色的屋脊后面。 俏飞燕一双明眸里,哥哥离去的背影,像迷濛烟水里一叶渐行渐远的扁舟。霎时间,一汪汪涌上来的烟水,在她那灵动的点漆眸子里弥散开来,朦胧了她的视线。 有遥远的歌,在心底隐隐响起。那是孩提时在十八塘桥头的家里,夏夜在后院纳凉时,母亲教给他们的......月光光,照河上。桥来等,轿来扛..... 光听声音,谢宇钲就知道来人是谁。他松开手,直起身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哎呀,俏掌盘,你总算来了。”见了俏飞燕,坐在地上涕泗横流的牛二,就像受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娘亲,马上就笑逐颜开。他胡乱地揩了下脸,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凑上前去。 俏飞燕哪知道这么一会儿工夫,身陷囹圄的牛二就接连遭遇了双重暴击。见牛二左边脸上乌青,肿胀得厉害,说话嗡声嗡气,她心里说,看不出这鱼儿文质彬彬,下起手来倒不轻。 “俏掌盘,刚才谢先生跟我说,他想了个好主意,能救出被俘的兄弟。”牛二眼珠一转,又开始了胡诌。 第八十四章 江湖中人 俏飞燕闻言,眼前一亮,微笑着转过螓首,望着谢宇钲,一双大眼睛里,有几分戏谑,有几分期待:“鱼儿,薄板鸭说的,是真的吗?” “牛二,老子看你是还没打醒!” 见牛二当面说瞎话,一心想把自己推出去顶缸,气得谢宇钲又向他扬起了拳头。 “是真的,俏掌盘。刚才,这姓谢的还说,说纠云寨不识好歹,他就算有好主意,也不拿出来用。” 牛二身体一缩,整个人藏在俏飞燕身后,他一边探出头来,对谢宇钲露出狡黠的笑容,一边还顺势悄悄地扯上了俏飞燕的后衣摆。 门外两个土匪,见状不由得目瞪口呆。 “好啦,薄板鸭。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人就是人,不是神仙。” 俏飞燕信步走到蚕架子前,随手拨了拨竹箄箕上的桑叶。叶下蠕动着一条条蚕宝宝。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谢宇钲面上,柳眉舒展,杏眼温和,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鱼儿,薄板鸭,刚才在威义堂上,我哥迫于无奈,才下令关押你们的。现在,我来是告诉你们,我们马上就出发了。为防消息走漏,只能再委屈你们住一天。我已经交待好了,一天后,不管我们回不回来,你们都可以下山离开。”说完,她举步向门外走去。 牛二一双小眼睛睁得老大,怔怔地望着俏飞燕。听锣听音,听她这意思,两人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谢宇钲已猜出了个大略......说实话,他很佩服他们的选择,但同时也有些不以为然。义气本身,无所谓忠奸。但看他们纠云寨里鳏寡孤独不少,可见十八排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土匪。倒像是具有朴素反抗意识的起义军……但什么时候,都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抉择。 当然,这里头没有对错,只有选择的不同。 院外的天光像瀑布一样倾进幽暗的蚕房,俊俏矫健的身影,像一只美丽的牝鹿,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山野灵气。现在,这美丽的身影,明知前面布满陷阱,必然要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活着不好吗?蠢货!”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就从谢宇钲嘴里飘出。 声音很轻,在满室雨声般的沙沙声响里,几乎细不可闻。 但牛二听见了,俏飞燕听见了,门外两名土匪也听见了。 牛二的小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睁圆放大。 门外的两名土匪,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 俏飞燕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好看的大眼睛霎也不霎,定定地望着谢宇钲。 “鱼、鱼儿,你......你骂我?” 她樱红的嘴唇微微哆嗦着,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的神情。 “不,不是骂你。”谢宇钲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套用了句很装哔的句式,他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摇了摇头,“我是骂你们,骂你们山寨上上下下。活着不好吗?” “活着?……”俏飞燕转头望着外面的天空,眼神有些迷离,“谁不想活着?被骆屠户逮去的那些弟兄,他们也想活着。可骆屠户不让我们活。我们,”俏飞燕喃喃地道,“我们只有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渐渐地,她的眼圈红了,但她很快控制住了:“鱼儿,你不是我,有一些事情,你不会懂。我不怪你。”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那靖卫所现在肯定防卫森严,人家人比你们多,武器比你们好。你们的赢面有多少?三成,两成,还是一成?” 谢宇钲没有任何感情地说着, “死很容易,活着很难。听说除了卢清,你们还有一个妹妹.....我想,其他兄弟也都还有亲人吧。你们倒好,为了一个'义'字而死,痛快是痛快。可谁为剩下的孤儿寡母而活?在这个世道,没了你们,他们还能活多久?” “你......你想干什么?”俏飞燕再也忍不住了,珍珠般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明艳的脸颊淌了下来。她扬起袖子,胡乱揩拭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谢宇钲,咬牙切齿地叱道, “我们死就死了,关你什么事?你再扰乱军心,小心我......” 刚才,她将存放在卧房里的子弹,全搬了出来,顾不上洗手,就径直过来蚕房。此刻,衣袖上的污泥揩上脸庞,横一道、竖一道,她却浑然不觉。 老子让你装。看着她那被揩得像花猫样的脸庞,和那滚滚滔滔而下的泪珠,与昨夜在篝火旁的果敢泼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宇钲心里一阵快意:老子也是江湖中人,有仇必报,越快越好。 这时,旁边的牛二见这情形,害怕两人又起冲突,以致事情生变,心道,这特派员是不是傻呀。他连忙跳了起来,戟指着谢宇钲,撇嘴骂道:“姓谢的,别再说了。俏掌盘的忠义,岂是你能懂得的?” 说着,他两只枯瘦的爪子扬起,跃跃欲试地想上前安抚她,却又不敢,只好隔着两步,恳切地劝道,“俏掌盘,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一山外来的水货,懂什么呀?!” 俏飞燕白了牛二一眼,又胡乱揩拭一下脸庞,正要抬腿往门口走去,这时,就听谢宇钲又开口了: “如果......我能让你们少死点人,救出你们那些兄弟,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真的?”俏飞燕霍地回头,两眼发亮。 “这还能有假?就看谢大爷愿意不愿意了。”谢宇钲傲然地扬起了下巴。 俏飞燕立即破涕为笑,返身一把抓住谢宇钲的手臂,眼里笑得迸出了泪花:“哎呀,那可太好了。鱼.....谢先生,那你快说呀。” 梨花带雨,海棠沾露,玉颜笑靥挠得谢宇钲心里悸动了一下。为了掩饰,他嘿嘿笑了: “赶紧把你脸上的泪蛋蛋擦掉,爷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你这一招,不管用。爷这主意……可值几十上百条人命呢,没点儿谢礼,爷能随便说?” “谢礼?”俏飞燕脸上喜色敛去,俏脸一寒,“姑奶奶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说着,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嗖的一声,从腰间掏出匣子枪,倏地指上他的额头,“要谢礼?拿你的命抵数,行不行?什么办法?快说!不说我就打死你。” 第八十五章 围魏救赵(求评,求月票!) 牛二面色发白,忙挤在两人中间,一对小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小心肝高高悬起,扑通扑通乱跳,嘴里慌忙附和道: “对呀,谢先生,你倒是快说呀。” “有种你就开枪,反正有一两百号人陪着呢,黄泉路上,爷也不孤单。” 谢宇钲微微一笑,脸孔几乎快扬到天上去,“谢爷我……最讨厌被人拿枪指着了。求人没个求人的样子。不知道谢爷吃软不吃硬吗。” “你......你说不说,你不说的话,我就......” 心急如焚的俏飞燕,被气得瑟瑟发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眼睛闪了闪,忽地收了匣子枪,插回腰间,啪的一声,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牛二脸上,“你不说,我就打死他!” 懵逼的牛二一声惨叫,捂脸跌了开去。 “哎哟,俏掌盘,你怎么打我呀,我跟你是一伙的啊。” 俏飞燕心急之下,出手颇重。只见牛二右边的脸,登时也肿了起来。那两只小眼睛,几乎完全躲进了肉乎乎的山沟沟里。看上去活像只猪头。 谢宇钲心下凛然,土匪就是土匪呀,看起来娇滴滴的,想不到下手这么狠,这哪是梨花海棠? 这、这分明就是黑寡妇啊。 但他面上不显,甚至还抱起胳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漠然地说: “你教训教训他也好,省得这山货整日像只苍蝇似的,聒噪。” 俏飞燕不由气结,再次举起了巴掌。 牛二吓得连滚带爬,龟缩在墙角,捂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祖宗嗳……,你们俩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 “算了算了,一逗你就急。正事要紧,爷就不跟你计较了。” 谢宇钲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看也不看她,顾自活动一下脖子,整了整衣领,又掸掸身上衣服,闲庭信步一般,抬腿向外迈去。 到了门口,谢宇钲顿住脚,回头白了俏飞燕一眼,冷冷地一摆下巴: “还傻愣着干嘛?走呀,先去见三哥,求证一下情况。” 幸福来得太突然,俏飞燕有些茫然。 牛二见状,一溜烟儿奔了过来,闪身到了门口,见两名土匪挡住了去路,便毫不客气地使劲推搡: “让一让,让一让。没点眼力劲儿的,别挡我谢爷的道。” 在场景和情节切换之际,牛二的角色转换之快之自如,各种情绪的无缝链接,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门口那两名土匪见状,拦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俏飞燕,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牛二推得又急,只好退开,闪在了一旁。 真有办法么?这时,俏飞燕已经恢复了冷静。 会是什么办法呢? 尽管有了谢宇钲上午出的那些主意垫底,但俏飞燕还是不太敢相信。 不过,谢宇钲和牛二此刻那轻松的举止,倒令她那一直紧揪的心,暂时舒展开来。 俏飞燕长出了一口气,出门跟上。 三人扬长而去。 牛二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瞪视那跟上来的俩土匪,一边骂骂咧咧: “我谢爷可是国府来的特派员,大官!比县太爷还大整整一圈呐。敢挡我谢爷的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就今儿时间紧,没这闲工夫。要搁平日,我牛二.....” …… 刚才,谢宇钲在思考时,偶然想起,在威义堂议事时,俏飞燕曾提到过的一条信息,一条对眼下有用的信息。 当时,三哥刚为哨探来的消息,作了一个总结。 俏飞燕马上接口,说寨中有兄弟的亲戚在冷水坑。说据他那亲戚说,骆屠户此人,做人做事,从来不留余地。 春上时,骆父做七十大寿,贺寿宾客的马匹践踏了秧田。人家找上门来理论。 骆屠户见那块秧田不错,明面上说要给予赔偿,暗地里反而提出收购,人家自然不肯。可胳膊又哪里拗得过大腿? 最后,骆家成功地霸占了那块上好的秧田。 这件事情,除了表明骆家鱼肉乡里、作恶多端外,还提供了一个与纠云寨眼下生死交关的信息: 至少在今年春上时,骆家仍住在冷水坑。 于是,谢宇钲就生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围魏救赵! 在俏飞燕陪同下,见了玉面鼠和三哥,求证了些相关信息,这个想法终于正式成形。 在这个方案里,纠云寨将以小部分精干人员,继续监视汤湖圩的靖卫所,同时以大队人马,往汤湖圩东北面的冷水坑进发。 目标是:骆府! 玉面鼠和三哥一听,大喜过望:只要将骆家攥到手里,也就等于攥住了骆屠户的七寸。 关押在靖卫所里的兄弟,生还有望了! 只是,那冷水坑在汤湖圩东北面,正处于汤湖圩至县城的要道上,距县城很近,好像不到三十里。而从纠云寨出发,去冷水坑,至少得走一百二十多里山路。这敌近我远,山路不便...... 要是行动中稍有差池,让骆屠户或县城任何一方得到消息,以从马路增援的便利,那纠云寨现在剩下的这点人马,只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况且,骆家作为方圆一二百里闻名的旺族,身后又站着靖卫团,家中的防卫,岂能少了? 谢宇钲想进一步了解骆家的情况。 可三哥的探马队,也从来没有在那一带活动。对骆家的具体情况知之不详。只知道骆家财大气粗、人丁昌盛。 这让谢宇钲有些担心:眼下时局不宁,那骆屠户会不会由于作恶心虚,早把家人迁入了县城? 玉面鼠马上让人找来那名亲戚在冷水坑的兄弟。 那兄弟的亲戚,也姓骆。 上一个逢圩日,他俩在汤湖圩上喝了一碗茶。两人闲聊中,并没有过多地提及骆家,但这个兄弟回忆说,依当时谈话的感觉来看,十有八九,骆家还在冷水坑。 因为,他们在汤湖圩外分手时,那亲戚还拍着胸脯说,可以介绍他去骆家当长工。 玉面鼠立即作出决定,聚餐后出发。 此时的威义堂前,已人声鼎沸,嘈杂不休,纠云寨的匪众正在大摆筵席。 第八十六章 老虎离山 村寨各处,涌出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土匪们,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径向威义堂络绎不绝地汇来。他们有持火铳的,有执快枪的,有背大刀,还有扛着梭镖的。 大小头目来回走动,不时吆喝打骂着,督促他们按顺序入席。 山里生活清苦,平日里难得见荤腥,现在面对满盆满桌的菜肴、香喷喷的米饭,人们无不垂涎三尺、眼冒绿光。 甫一入席,众人便端起饭碗、飞起筷子,不约而同地开始风卷残云。很快,席面上就盆砵交错、汤汁狼籍。 谢宇钲和牛二被安排在威义堂的首席,同桌作陪的有玉面鼠兄妹、三哥、九哥等一干头目。 二人刚从堂上宾,变成祭旗的阶下囚;转眼间,又从阶下囚,重新变回座上宾。 这种坐过山车的感觉,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当然,他们不会傻到让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席间其乐融融,堂内堂外,洋溢着一张张兴高采烈的脸。 “还抢?小兔崽子。”就在这时,堂下一张桌上突然响起一声喝骂。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张方桌前围着几个土匪和孩童,一个戴破毡帽的土匪,手里正攥着一块带肉骨头,站起身来,以躲避着旁边一个男孩。 那破毡帽瘦高个儿,鬓角处有些古怪,谢宇钲仔细看去,只见他竟是豁了半只耳朵。 那男孩顶多十岁,虎头虎脑的,一言不发,正不断地跃起,去扑抢那破毡帽手里的猪肉骨头。 众目睽睽,那破毡帽跟一个孩童抢食,他自己也似有些难为情,但又不舍得手里的美味。于是,他一边躲避,一边不停地嚷道:“你要老子手里这块肉,本来也可以给你。但你非要动手,嘿嘿,那就得各凭本事了。” 牛二一下子认出,那小家伙,正是在寨山门企图抢掠谢宇钲的带队孩子。 现在,眼见破毡帽越站越高,还举高了手,这孩子连跳两下,都没够着,突然泄了气。 就在破毡帽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时,那孩子趁破毡帽不注意,爬到板凳上,一纵身抱住了那块猪肉骨头。 如此一来,这孩子的双脚仍踮在板凳上,身体却斜横出去,全身的平衡,都系在破毡帽手里的那块猪肉骨头上。这一下子,那孩子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他似是害怕起来,身体瑟瑟发抖,带得脚下的板凳也摇摇晃晃,发出嗒嗒嗒嗒的声响。 破毡帽见状,只好一边伸手撑住这孩子,以防他摔下来,一边劝骂道:“好好,你要就给你,你快给老子下来。” 那孩子慢慢直起身体,跳下板凳,巴巴地望着破毡帽。 破毡帽一脸嫌弃地将骨头递到他面前,又禁不住有些心疼地说:“老子是可怜你,小兔崽子。这可不是你抢来的。你还没这本事。” 话音刚落,就见这孩子一把拖过破毡帽的手,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在那块骨头上迅速舔了一两下。然后挑衅地仰望着破毡帽。 “你?” 破毡帽气得举起了巴掌,但左右看了看,他终于还是清醒过来。只见他停了一停,伸出袖子,在猪肉骨头上狠狠揩拭了几下,“老子铜头铁脑金刚身,老子不怕。” 说着,他不管不顾地捧起骨头,张嘴就啃。 堂上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坐下。 然而,就在这时,那熊孩子突然踮起脚,朝那骨头上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得那破毡帽满头满脸。然后,这熊孩子下巴扬起,垂涎地盯着破毡帽,稚嫩的童音,夸张地嚷道: “现在能给我了吧?” “给你!给你!吃死你个小兔崽子。” 那破毡帽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扬起手中的骨头,猛地就掷进这熊孩子捧着的碗里。被激怒的他,本是想掷向这孩子的脸庞,总算还有一丝灵醒,掷出之时,改了下方向。 但他盛怒之下,这一掷力道实在不轻。只见那骨头连孩子端着的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下。 那孩子吃了一吓,脸色嗖的白了,他愣了一愣,仍迅速捡起猪肉骨头,胡乱揩拭两下,放到嘴边就啃。一咬之下,许是骨头太硬,又许是磕到了舌头,只见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狗曰的,倒给老子吃啊,哭什么丧啊?” 破毡帽仍不解气,继续骂道,“没脸没皮的小兔崽子,早死爹娘没人教的。” 那孩子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哭着,一边用稚嫩的童声口齿不清地骂道: “麻了个哔的,死麻蛇,你给老子等着。等我爹回来,老子让爹毙了你!呜呜.......” 就在这时,堂外嘭的一声大响,只见一个彪形壮妇,霍地站起身来,一巴掌就扇在桌面上。 嘭的一声,满桌的汤盆菜碗,都哗啦啦蹦得老高。 同桌的几个妇人被吓得脸色苍白,像中箭的兔子般倏地蹦起。乍一看去,好像也是被她这一巴掌震得跳了起来似的。 “打狗还看主人呢。虎哥未归,你个死麻蛇,就当老娘是摆设?” 那彪形壮妇一边吼,一边卷起袖子,?开脚边的长条板凳,径直冲了过来。 “哎,哎,虎嫂。”旁边几个土匪连忙上前,一把拽住。 “你还有理了?就是你这种泼妇,才教出了这种兔崽子。” 瘦高个的麻蛇,本被吓得缩了下脖子,但见虎嫂被众人拉住,一时冲不过来,便也不甘示弱,“光晓得逞蛮耍泼窝里横,难怪.....” 这时,旁边倏地伸出一只手,搭在麻蛇手上。 麻蛇也醒悟过来似的,连忙住口,还生怕泄露什么秘密一样,左右瞥了一瞥。 原来,这名彪形壮妇,就是十八排大掌盘癞痢虎的压寨夫人,天生力大无穷,要搁原先赣南的寨子里,眼下这几个土匪定然拽不住她。 可是,自从癞痢虎丢了自创的山寨,流寓到十六排打下的这纠云寨里,这位压寨夫人已然收敛了许多。但毕竟跋扈惯了,仍是位无理闹三分、得理不饶人的主。碍于癞痢虎的面子,玉面鼠平日里只好约束纠云寨上下,遇事人人都要礼让她三分。 第八十七章 买路 刚才入席之时,玉面鼠等一干老兄弟,便一致要请她到首席来坐。但今天虎哥受伤未归,她心下忧虑,又向来对大事插不了嘴,也不耐烦应酬,反而耽搁吃喝。是以她便推辞了,自顾自地和几个谈的来的妇女,在外坐了一桌。 可是,在今天这节骨眼上,她闹腾得却有些不是时候。因为,几位看顾她的老兄弟们,眼下都心事重重,无暇他顾。 这当儿,那虎嫂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死麻蛇,你才是早死爹娘没人教呢,咱当家的还没死,只是没回来,你就开始造反了?” 她那个熊孩子这时离了坐位,抹着眼泪来到她身边,大力扯着她的衣裳,不依不饶地哭诉:“娘.....你给我打他!死麻蛇,敢欺负我。” 虎嫂一转头,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一个虎抱,娘俩忽然一屁股墩坐在地下,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嚎:“虎哥啊,你这才半天没回来,这寨子里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欺负咱娘俩了.....” 事情变化得太快,堂上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谢宇钲和牛二,也不由得面面相觑。 玉面鼠朝俏飞燕使了个眼色,俏飞燕放下碗筷,起身向虎嫂走去。 几个头目站起身,连喝带骂地让看热闹的众人,赶紧吃完,准备整队出发。 在俏飞燕和其他人的劝慰之下,虎嫂好歹止住了哭。 不一会儿,三哥率先起身离席,从侧门走了出去。 少顷时,堂前一声锣响,大小头目开始点卯叫号,被念到名字的土匪们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抄起倚在桌凳旁边的武器,一边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一边歪歪斜斜地向堂前集中。 其他人众,也开始陆陆续续离席。这时候,大部分桌面上都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菜碗汤盆。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匪众们,把桌面上能吃的东西都嚼碎了咽进肚子,连不小心掉落桌面的残羹剩饭,都被一一拾起吃了。还有的直接捧起盘子,伸出舌头,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连刷都不用刷了。 ... 此次出击的队伍,分为两个行军梯队。 第一梯队为探马队,由三哥率领。 探马队原有九人,现有六人仍在汤湖圩哨探未回。现在,寨里的探马,算上三哥,仅有三人。 玉面鼠让三哥在寨中另外抽调了两名好手,加上那名亲戚在冷水坑的兄弟,和俏飞燕、卢清,以及谢宇钲和牛二两位客人,共计十人,乔装成山外来的木商,谢宇钲扮成商人,牛二扮成向导,其他人全扮成随从和伙计。 第二梯队为山寨大队人马,由十六排为骨干,加上寨内其他弟兄,以及少部分娘子队,总人数在在百人上下。由玉面鼠亲自率领。 现在,威义堂的侧院里,探马队正整装待发,但三哥,却迟迟不见踪影。 等待令人心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谢宇钲身上。 “我去看看。”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谢宇钲,从台阶上起身。 “等等,我也去。“俏飞燕将辫子盘起,戴了毡帽儿遮掩住了,身上穿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衣服,像是个伙计模样。此时,她见谢宇钲向外行去,连忙也跟着起身。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牛二愣愣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该跟着还是留下等待,犹豫不决间,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哎,等等我。”牛二呲溜一下追了上去。 三哥正站在威义堂前的台阶上,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台阶下人头攒动,大部是些妇女老人和孩子,也有几个被分派留守的土匪杂在中间。 走近了,才听清三哥正苦口婆心地劝道:“各位嫂嫂弟妹们,时间紧急,我们马上便要出发,去救那些落到靖卫团里的兄弟们,大家还是快点把剩下的骨头拿回来罢。” 骨头?要骨头做什么? 谢宇钲大惑不解,刚才聚餐时,人们那饿狼般的情形,只怕连那小块些的猪骨头,都被直接嚼碎吃了,连骨头碴子都不剩下......嗯,刚才烹饪匆忙,有些大些的硬骨头未能炖烂,是无法咬碎的。难道,这样的大骨头也不见了? 见谢宇钲脸上写满了疑惑,俏飞燕心里直叹气,寨子穷成狗了,匪众们这是连根骨头都不放过啊。 谢宇钲没注意到俏飞燕的叹息,顾自纳闷地想:这三哥要骨头,做什么?难道,这一次聚餐,是请大家吃猪肉,下一次就请大家吃骨头汤?谢宇钲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失笑。 可是,兵贵神速,探马队出发在即,三哥这不是胡闹么。 “鱼儿,想知道三哥收集骨头做什么吗?”这时,俏飞燕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一直窥视着他,将他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 谢宇钲瞥了她一眼,无视她话里的揶揄意味,点了点头。 俏飞燕一脸神秘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 谢宇钲伸长耳朵,俯身过去,但觉吹气如兰,却听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鱼儿,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说完,又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嘻嘻地望着他:“想不到,也有鱼儿闹不明白的事?实话告诉你罢,三哥拿骨头,是为了钓鱼。” 谢宇钲白了她一眼,左右看了看,发现一个吃饭时的邻桌正从身边经过,连忙一把扯住:“这位兄弟,请问三哥要骨头做什么?” “做什么?今晚要走夜路了。” 这个匪众见谢宇钲一脸茫然,心道:这个洋学生,只怕从小衣食无忧.....哪晓得咱们这寨里上上下下,大都因家中贫苦,又遭了这样或那样的灾劫,活不下去了。不得己才上山落了草。眼下站在坪上人群中的匪属,平日里为了维持一家大小的衣食,一个个都非常节俭。 像今天这样的大聚餐,已是难得的饕餮盛宴。刚才饭桌上剩下的骨头,哪怕上面连一丁半点儿肉丝也没有,但对三月难知肉味的土匪家属而言,仍然是难得的宝贝。尤其是那些家有小孩的妇女们。 她们在风卷残云的同时,早乘人不注意,便偷偷地将骨头甚至大块的肥肉,都掖藏在衣服里边,散席后马上送回家去了。准备改天拿它和野菜一起,煲骨头汤喝。 在山寨中,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每一个妇女都会这样做。一般只要不是做得太出格,大小头目们是不会干涉的。 “洋学生,你是金贵人,哪晓得这些走夜路的门道。这晚间路过村店人家,少不得要拿骨头向守夜的恶狗买路。” 这土匪揶揄道。 谢宇钲恍然大悟,不由得好笑。 第八十八章 礼数不能缺 原来,这南方的山村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狗,日间看家护院,晚间防盗防野兽。 此去冷水坑,据说有一百二十余里路,其间难免要路过一些村寨人家,为了减小影响,备一些狗粮是必须的。这三哥,不愧是都老江湖,有一套啊。 看来,这到什么山就得唱什么歌,规矩不能破,礼数不能缺。哪怕是剪径劫道的专业户,出远门干活时,也得带上买路的钱。 只是,三哥在台阶上说得唇干舌燥,似乎却没什么效果。台阶下的人群不为所动。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上了台阶,说着和三哥差不多的话。谢宇钲定睛一看,却是长着一副好皮囊的玉面鼠。 他一开口,就有几个在场的头目对人群吆喝: “孩子他妈,月头上虎爷打猎,不是分了咱家两斤野猪肉么?快去把剩下的那两块骨头拿来。”“二嫂,你快回家去,把咱家盐瓮里的那几块鸡腿骨拿出来,交上。”“花儿娘,你刚才藏没藏骨头?藏了快点交出来。还愣着干什么?花儿她舅还陷在靖卫团手里呢,还救不救了?” 这样一来,倒有三五个妇女磨磨蹭蹭地离开人群,各自往家里走去。 今天,十六排杀了四头猪,虽说不少肉食要带着上路,但刚才饭桌上,骨头岂能少了。可是,眼下这些在自家男人喝斥下,终于站出来,回家去取骨头的妇女们,也只有寥寥几个,只占匪属们的极少极少的一部分,而且,她们的动作还温温吞吞、一步三回头,要等她们取了几根骨头交上来,只怕天都要黑了。 大小头目们纷纷轮番上台动员。俏飞燕也心急如焚,她也打算上台动员一番。她开始思索,等一会儿自己上台,首先就开导那几个平日里的要好姐妹,让她们主动将家里腌藏着的骨头交出来。 这时,她边上的洋学生,仿佛知道她心事似的,及时开口了:“俏掌盘,你想不想帮帮三哥,将大部分骨头,尽快地找回来呀?” 谢宇钲的语气令俏飞燕有些郁闷,心想,这个家伙,指不定又有什么损招等米下锅呢。本不打算理睬,然而,急于出兵的念头,又在她心里占了上风。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一本正经,不像说笑,她便故意堆起笑脸,嗲声嗲气地说: “鱼、鱼儿,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就帮帮忙罢。也好让大家早点出发。早一刻到地头,那把握便多一分。这次打冷水坑,咱们整个纠云寨,都听你鱼儿调动,也只有事情成了,才能显出咱鱼儿的手段高明啊。” “得得得,打住。办法我倒是有哇,但得看爷愿意不愿意。光凭两句好听的话,没点实际的好处,爷不干。” “你、你又要什么好处?”俏飞燕心里登时警惕起来,脸上笑容倏地一收,冷冷地瞪他一眼,“你最好快点说,别逼姑奶奶动武。” “尼玛……”谢宇钲又被怼得一噎。停了停,他忍不住低吼,“这次要没好处,老子偏不说,动武?你再试试。” “好,好。我知道鱼儿宁死不屈。说罢,你要什么好处?能给的我一定给。不过,我得先告诉你呀,姑奶奶没钱。”俏飞燕明眸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这一点,从面相上爷就看出来了。放心,我不会要你的钱。我要的东西,对你俏大掌盘来说,平常得很……就看你愿不愿给了?” “除了钱,其他的好说。说罢,你要什么?”俏飞燕话音刚落,就见谢宇钲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直直盯着自己腰间。她倏地读懂了他的目光:这家伙......这是瞄上了自己的匣子枪。 “鱼~鱼儿,你扮的是木头商人哎,再说了,”她两手不自觉地掩在匣子枪上,嗫嚅着笑笑:“一路上,还有我们八九个人保护,要枪做什么?这东西.....用不上的话,带身上就一累赘。” “咦,刚才还说什么来着......这转眼儿,就忘了?”谢宇钲一脸鄙夷,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果然是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哪。” “什么小人?哼,这......这枪就给你,也没什么。只是,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呀?”俏飞燕受激不过,眼珠一转,抽出一把匣子枪,端详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递了过来。 谢宇钲大喜,毫不客气地接过,边端详边不以为然地说:“一支枪有什么好还的?俏大掌盘,你可别忘了,在盆珠脑爷可救了你的命。鼎鼎大名的纠云寨俏大掌盘的一条命,还......” 话说到这儿,得意洋洋的谢宇钲忽地发现枪上的弹夹不见了。就刚才这一会儿工夫,这匣子枪的弹夹竟然被她当面卸掉了!也不知她怎么卸的,现在又藏到哪儿了?他心下震惊,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向她摊出了手:“子弹呢?拿来!” “你要枪,现在枪给你了。你不干活,还想要子弹?”俏飞燕的目光追踪着他手上的匣子枪,心疼地说,“行了,快干活。活干好了,子弹自然给你。” “得了,你就看好了吧。”谢宇钲也不纠缠,撩起衣摆,将空枪别在腰间藏好,然后顺好衣服,一转身,上了台阶。 牛二从侧院追了出来,远远地见身穿长衫的谢宇钲踏上台阶,跟那三哥和玉面鼠两人一番耳语。那玉面鼠和三哥连连点头。 然后,只见那三哥从腰间解了褡裢,就哗啦啦往谢宇钲手里,倾倒了一大把铜镚儿。 这家伙.....又给人了灌什么迷魂汤?牛二好奇心大起,快步走上前去。看见身形矫健的俏飞燕正在阶前,他也分开人群,来到她身边。 “俏、俏掌盘?”牛二对她点头,笑笑,“这姓于的,又玩什么花招?” 俏飞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阶上,听了牛二的问话,头也不转一下:“这家伙,刚讹走我的枪,现在又讹三哥的钱......他玩什么花招,我哪知道?” 此时,台阶之上,谢宇钲两手捧着黄澄澄的铜镚儿,正高高举起,向台阶下的人群巡回展示着。 台阶下的人们见状,好奇心大起,渐渐地停了喧嚣,一个个诧异地望着台阶上,这洋学生,要做什么? 第八十九章 挥金如土(谨致灵山道士、摩蟛柿君,感谢月票支持)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这洋学生开口了:“所有不满十六岁的,和肚子里有孩子的,都请站到这台阶上来,每个人都能领铜镚儿。” 说着,谢宇钲就向台下离得最近的几个孩子,每人发了一枚铜板,让他们站到台阶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刚开始时,那些孩子还有些难为情。但随着第一个孩子登上台阶,并成功地得到了一枚铜镚儿之后,孩子们就一窝蜂地往台阶上挤。三哥和玉面鼠等人费了好大劲,才将秩序维持住,让十多个孩子排成了一排。 谢宇钲发了钢镚儿,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一名孕妇,便也叫她站到台阶上来,也给了一枚铜板。 台阶上下的人禁不住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他的用意。牛二和俏飞燕也大惑不解。 牛二想:这姓于的倒大方,拿纠云寨的钱,胡乱派发,收买人心。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乍不给我牛爷派发上两枚呢?反正土匪们的钱,都是不义之财,不拿白不拿。 俏飞燕心里想:这鱼儿,莫非是想让这些娃子们,揭发那些藏有骨头的妇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把那怀着娃的十嫂叫到台阶上去做什么? 说时迟,这时快,这当儿就见阶上的谢宇钲两手大力一扬。闪闪发光的铜镚儿,就像河滩上的石子一样,哗啦啦地从人群上方掠过,洒落在远处的地面上。阳光下,一枚枚铜镚儿跳着蹦着,撒着欢儿,滚得满地都是。 不等俏飞燕和牛二回过神来,周围的人群已嗡的一声响,像潮水一样奔了过去。 牛二也想跟着奔过去,但一方面,他身边的俏飞燕没动,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去捡;另一方面,他知道从谢宇钲手里撒出去的那些大钱,其实也没多少,拢共也就三四十文。等到自己奔过去,只怕那儿早已被疯狂的人们掘地三尺了。于是,他迟疑了下,才迅速压下了心中的蠢蠢欲动。 不一会儿,当那些捡到钱或没捡到钱的人们,重新聚集在台阶下时,整个人群都鸦雀无声。 台阶之上,三哥和玉面鼠也大惑不解。刚才,这洋学生走上台阶来,说队伍出发在即,耽搁不得。非常时期,得用非常之法。说要是两位掌盘信得过他,他只需用区区几十文钱,就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但是,眼下他先是把人群里的娃子们提溜出来,每人发了一枚;然后又叫了那怀孕的老十媳妇上来,也给了一枚;现在,从他手里撒出去的,少说也有三四十枚......这钱挥金如土地洒了出去,可这骨头却连个影儿都没有见着。 近来,山寨里十分拮据,要不然,昨儿虎爷也不会听信那杨参议的谗言,去盆珠脑堵'红字头'的马帮。现在看来,那杨参议是早有预谋,把纠云寨的人马拉去盆珠脑,不仅仅是为了马帮这么简单.....只怕还暗藏着将十八排引出易守难攻的山寨,让靖卫团一网打尽的心思。 满寨子的人满怀希望下山,可只回来区区几十人不说,昨儿'红字头'给的买路钱,也没能带回来。穷家难当,现在寨子里,已经捉襟见肘......可眼前这洋学生,还在挥金如土。 台阶上下的人们,各怀心事。 这时,只见谢宇钲微笑着,拍了拍空空如也的手掌,似乎非常满意。然后,他从自己背间解下一个包袱,打了开来,露出里面光灿灿的袁大头,又像刚才那样,一一展示给众人观看。 这一下子,无论台上台下,每个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三哥想:这谢先生,莫非打算拿大洋来收购骨头么?哎,山寨中这些不识大局的人们,在山寨生死悠关的当口上,表现还不如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丢人哪..... 他左右瞥了下,见台阶上的大小头目颇为感动,那玉面鼠眼里满是赞赏。三哥心下叹了口气,心道: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自己。虽说面前这些不识大体的大多是妇女。但实际上,谁不知道,她们背后站着的可都是各位爷们儿。要不是平时这些爷们儿只顾着脚趾头下,又哪会造成眼前的局面? 台阶下的俏飞燕,眨着一双大眼睛,不知不觉间微笑起来,这洋学生,好像也不那么让人讨厌。只是,这代价有点大。要是回头他以此为由,要讹自己另一支匣子枪,哪可怎么办呢。这家伙鬼点子可多了,被他惦记上,迟早得掉他坑里。嗯,管你千条计,姐到时候都给你来个蛮不讲理,看你还能玩出花来? 真他娘的败家呀。眼见谢宇钲捧出了光灿灿的大洋,牛二睥了身边的俏飞燕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哎,大少爷呀,大少爷,你只怕想不到,眼下你这国府同学,鬼迷心窍,为了在俏飞燕这个女匪面前充大爷,竟然拿你给的大洋当水泼...... 这时牛二发现周围静得可见,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人们一个个屏息以待,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阶上的谢宇钲。他恍然明悟过来,哎呀,自己想些什么呢,还走神想这些没用的......要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打起精神,时刻准备着,一旦姓于的将那些大洋撒出,第一个扑上去抢钱才是正经。 这当儿,台阶上的谢宇钲开始动作了。 只见他也不说话,只两手高举,缓缓向左移动,人们的目光,于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然后,他的手又向右移动,人们的目光于是又跟着移动。 人们的目光,此时已被牢牢焊死在他手上。他就像是一个高明的指挥官,在指挥纪律性服从性极好的部下一样,如臂使指,指哪打哪。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都蓄势以待,等着他挥金如土。 但是,这一次谢宇钲却将包袱收起。 牛二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难掩内心的失望,开始发出嘘声。 这时候,身穿长衫的谢宇钲,又动作夸张地从包袱里面拈出一枚光洋,只拈出一枚光洋,高高地举起,让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就见他将大洋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放在耳边听着响儿。阶上阶下的众人,无论远近,似乎都听到了大洋颤动的嗡嗡声响。 袁大头啊袁大头,是谁铸造了袁大头?让世人都为你心醉神迷。 众目睽睽,那枚光洋径直被送到俏飞燕面前,谢宇钲表情浮夸,示意她收起。 第九十章 千金买骨(谨致刺客人呢、鹰隼逐梦君,感谢支持) 俏飞燕不知道谢宇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生怕上了他的套,心下犹疑,有些疑惑地盯着他。 但她转念一想,管他做什么,蚊子肉也是肉,眼前的大洋可是真的,这鱼儿鬼精鬼精,他的钱,先拿了再说。 她连忙伸出手去接,不想却落了个空。 就见谢宇钲倏地将那块大洋收起,哈哈一笑:“俏掌盘,你可没上交猪骨头,这袁大头可不能给你。” 说着,他谢宇钲又将大洋举高,牵着众人的目光,转到牛二面前。 就听他高声喊道:“牛二哥,刚才在侧院里,你上交了一块大腿骨,来,奖你一块大洋。” 喜从天降。 牛二喜出望外,不假思索,连忙上前,倏地一把抢过,心里嘀咕道:我哪上交了什么猪肉骨头?这演得是哪一出呀.....摩挲着光灿灿的大洋,牛二见周围投来艳羡的目光,禁不住满心欢喜,美滋滋地喟叹,这谢先生,还是念旧呀。 感动之余,牛二抬头望去,却见谢宇钲目光里意味深长,他脑里突然喀喇喇闪过一道电光.....照得心里一片雪亮。 他突然变得不那么高兴了。哼,姓谢的,连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就拿你牛爷当托儿,也就你牛爷这人念旧,不忍揭穿你.....想到这儿,他瞥了瞥俏飞燕,见她一双明眸,只在谢宇钲身上打转。 牛二心里酸意泛起,更是不爽,眼珠儿一转,心里念叨道:哼,要牛二爷给你当托,光凭一块大洋,只怕还不能够。姓谢的,亏牛二一路上那么维护你,前些天想向你借点钱,都那么难,现在,你竟然..... 想到这儿,牛二眉头一皱,高声说:“谢爷,你不是说一块骨头,就换一块大洋么?” 话声甫落,台阶上下的目光都倏地投来,谢宇钲也眉头皱起,不解地看向牛二。牛二拈起那块袁大头,高举着展示给大家看: “大家伙给评评理,刚才在饭桌上,这谢爷对我说,一块猪肉骨头,就给换一大块大洋。我好容易收了些骨头,交给了他。现在,他想用一块大洋打发我。大家说,这合不合理呀?” 人群中登时嗡嗡之声大作,人们又窃窃私语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 这一下,瞪大眼睛的谢宇钲,终于彻底明白了,一股怒气腾地在他心里窜起。尼玛尼,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啊这是。乃乃的,真会找时机。 此时,尽管谢宇钲再三加强逼视力度,那瘦骨嶙峋的牛二也毫无惧色,将瘦弱的小胸脯一挺,可怜兮兮地望着台阶上的谢宇钲,那神情,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又是忿懑:“谢先生,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谢宇钲气得直打哆嗦,手指乱颤:“你......”就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他忽地睥见阶下的俏飞燕脸上写满了焦急,他心里一凛,突然哈哈一笑: “牛二哥,你说什么呢?这不是大家伙都急着下山办事,我这一忙,就忘了后面那几块,错了数目。实在是对不住。哦,对了,牛二哥,刚才你总共交了几块骨头呀?” “我总共交了......“趁火打劫的牛二伸出手,刚要说一个大数目,忽然感觉有道寒光从背后劈来,下意识回头一瞥,是俏飞燕,只见她俏脸含霜,正眼如利箭狠狠地杀将过来,估计只要自己敢胡诌八扯,她用眼神都能杀死自己这弱鸡好几个来回。牛二心头一紧,转头又碰上谢宇钲笑意中暗藏的利刃,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谢爷,也没多少,也就五块骨头,我牛二给你打个折,只要两块大洋就好了。” “哪能这样呢,牛二哥,你这不是瞧不起我嘛,我好歹也是爷们儿,纯的,这说出的话,哪能不算数。说好了的,一块骨头,换一块大洋,你交上五块骨头,便是五块大洋,来,再给四块大洋,你可数好了。” 拉长声调的谢宇钲心里涔涔地滴着血,面上却豪气干云地哈哈笑着,从包袱里摸了四块大洋,高起高落地抛了抛,让台阶下的人群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笑眯眯地交到牛二手上。 接着他就直起身,向面前的人群大声喊道: “娘西皮,古人千金买马骨,老子今天千金买猪骨。哦,也不用管是猪骨牛骨羊骨狗骨,还是其他什么你乃乃的鸡腿骨,也不管是新鲜的,还是发霉的,只要是动物骨头,统统都他乃乃的拿来。发财的机会来了,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马上就要下山办事啦,大家伙抓紧喽。” 台阶下的人群鸦雀无声,也无人动弹。 谢宇钲又说了一遍,人群仍无人动弹。 就在谢宇钲有些底气不足地第三次重复那句话时,台阶下的人群终于清醒过来,像炸群的野马一样,嗡的一下,转眼间散得干干净净。 一条条人影,跌跌撞撞地向着寨子的各个方向飞奔而去。 不多时,一条条人影又撞撞跌跌地从各个方向飞奔回来。 三哥几人乐呵呵地张罗着。不久就收集了满满几大箩筐。 只是,其中只有大半筐是比较新鲜的,其余的不是发黄,就是发黑发绿,还有的沾满了泥土,三哥甚至都怀疑那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人骨头。 不过,人们发现,当自己把一根根骨头交上去后,就再也找不到那个“一诺千金”的洋学生了。 众人纷纷质问三哥,洋学生呢,他去哪里了,他是不是骗子?得到的答案是:谢先生有言在先,他马上就要走了。你们的手脚太慢,怪不得人家。再说了,这骨头是下山办事用的,凭什么让人家一个外人付账?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不少妇女就想拿回她们交上来的新鲜骨头。她们心想,拿回去好好洗洗,腌一腌,还能煲汤呢。可这时三哥将脸一板:“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啊?十六排今天请你们白吃白喝,你们竟然连骨头碴子都不给留下?现在,还有那么多兄弟陷在骆屠户手里,其中也有你们的亲人,还要不要救了?” 满坪的妇孺老幼,无言以对。 这时候,那装扮成木商的谢宇钲,已率着探马队,来到寨门外等待。只要三哥需要的东西一到手,就马上下山。 探马队的几个土匪好容易闲了下来,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像,正百无聊赖,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他们突然发现,刚才面对大伙儿和颜悦色的洋学生,此刻的脸阴沉得可怕。 这是……怎么了? 第九十一章 狠人(谨以此章向@=@~@=@、飞漓沫雨君与亲们致敬) 白浪滔滔的湍流从寨内奔涌而出,咆哮着跌落万丈深崖。 一缕缕云色雾气在峭壁间萦绕,峭壁嵯峨峥嵘,几株苍松翠柏,点缀在其间。 一出寨门,探马队的人就惊奇地发现,这文质彬彬的洋学生,突然间就变了脸,变成了凶神恶煞。 只见他唰的一声,掏出一支匣子枪,将那同行的牛兄弟,逼到了万丈峭壁的边边上。 “娘西皮,大庭广众之下,敢讹老子的光洋!”谢宇钲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牛二哥,你胆子可真肥呀!” “特派员,你别忘了,这钱还是大少爷的....你把钱撒给那些.....” 牛二虽然一步步后退,但毫不示弱。 他本想说谢宇钲胡乱撒钱给那些“土匪“,眼角余光瞥见周围的探马队,猛地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给那些.....反正,你拿大少爷的钱,泼水样乱撒,我牛二第一个不服气......大少爷让我陪你去汤湖圩.....这一路上,担心受怕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要你几块大洋怎么啦?姓谢的,亏我一路上这么维护你......要你几块大洋怎么啦?” 瀑布轰鸣,两人都高声吼着。谢宇钲怒火中烧,牛二也越说越气。 谢宇钲身穿长衫,一表人材,气势咄咄逼人。 牛二面黄肌瘦、瘦骨嶙峋,面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周围的土匪看这情形,一个个心道:十有八九也是这洋学生打的,哎,这位牛兄弟,也真够可怜,都剩下半条命了,还被这洋学生逼到悬崖边上。 看这洋学生,人倒也长得挺清秀,为人怎么这样呢? 围观的土匪们见状,心里迅速不忿起来,但碍于三哥和俏飞燕等一干头目都对这洋学生礼重有加,也不好说他什么。 此时,见牛二处境危险,有人便走上前来,轻轻拉住谢宇钲,劝道: “谢先生,不就几块大洋么.....你要真在意,我们就劝劝这牛兄弟,还你就是.....” 尼玛! 听了这话,谢宇钲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见牛二一步步后退,已到了悬崖边上,他清醒过来,忙趋前一步,拉住了牛二,恨恨地说道: “你要钱,可以明说。在那节骨眼上发难,算什么?” 牛二拽住他的手,挪回山路中间,贱兮兮地笑了:“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要不是节骨眼上,以你这抠门样儿,能给么?” 说着,他窥了窥谢宇钲,见谢宇钲脸色郁闷阴沉得很,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五块大洋,抛了抛,悻悻地递了过来:“不就几块钱么,还给你,姓谢的。” 尼玛! 谢宇钲又一次差点儿老血喷出。 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心绪好歹平伏了下来。 这当儿,远方天高云淡,近处雾气缭绕,一簇簇奇峰飘浮,好像一个个岛屿。 谢宇钲瞥了瞥面黄肌瘦的牛二,轻轻地将他的手推了回去,平静地说:“牛二哥,这是你凭本事挣的钱。收着吧。” 牛二又推了回来: “瞧看你这抠门样儿,还特派员呢,哼,连我一个山里人都不如......我们还是......先来算算六连响的租金吧。这枪,是从前天开始租的,前后共两天。光租金就两块大洋,子弹你打掉了三发,三十块大洋,嗯,这里有......” 牛二没好气地瞥着谢宇钲,将手里的大洋摊开,拨弄着,一板一眼地说道,“这里有五块大洋,包括这五块大洋,你前后拢共给了六块大洋。这样算起来,谢先生,你还得再付二十六块大洋,这账才能算两清......” 牛二絮絮叨叨地说着,见谢宇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哼了一声,撇嘴鄙夷道, “特派员,你也别不服气。这可是先前说好了的。这山里头,这小个的子弹,不是一般地稀罕,有价无市。管你要十块大洋,那是轻的。哦,对了,在盆珠脑,你给了三枚步枪子弹,大个是大个,但不值怎么钱,要抵数的话,拢共算三块大洋吧。你觉得怎么样,特派员先生?” 牛二面不改色,振振有辞。 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把谢宇钲怼得无言以对。更过份的是,牛二将手里的大洋,又递了回来,笑了笑: “不过,你是特派员,大官,又帮了我们村里大忙,我牛二心里,还是有下数的,哪能管你要钱呢,你都收着罢。去南京千里迢迢的,一路上就得花钱。收着罢。” 尼玛尼,谢宇钲又双叕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此时,身材纤秾合度的俏飞燕从寨内走出,见两人推让,上去一把将大洋抢过。然后取了一枚银元递到谢宇钲手上,又取一枚给牛二,嘻嘻笑着: “绷着脸做什么?来,来来,哥俩好,你一块,你也一块,每人两块。剩下一块,给谁呢……当然是给我这个中人喽。” 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吹了声口哨,手指一弹,那块大洋就倏地飞起,在阳光下欢快地翻转,越转越高。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修长矫健的身躯高高弹起,越升越高,像一只轻盈的麋鹿,就见升到空中的她纤手一抄,将那块大洋,倏地收入掌中。 看着眼前惊艳的身姿,这牛二嘴角口水都快淌出来了,心里狂叫:天咧,太好看了…… 我靠!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啊……谢宇钲心下大赞,心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哪。小燕燕,你造吗?你表现得酱子惊艳,你这是逼我出手呢,还是逼我出手呢? 心动不如行动,谢宇钲虎着脸迎上一步,向她摊开了手,面无表情地说:“拿来!” 这一回,不但牛二,就连探马队的都面面相觑,这洋学生,怎么逮谁咬谁?眼前这个,可是俏掌盘哪,纠云寨上上下下,哪个敢这样凶巴巴地对她?她能要你一块大洋,那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呀,这货真不识抬举。 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只见名满罗霄的俏大掌盘,竟然先是一愣,然后嫣然一笑,乖乖巧巧地掏出一个弹夹,老老实实地交到这洋学生掌上。 谢宇钲接过弹夹,对上弹仓,轻轻一推,咔嚓一声合紧,然后双手擎着匣子枪,对着面前的云海眯起了眼睛。 “乃乃的,中了空城计?”牛二认出了那是俏飞燕的枪,心头狂震,看了看几步外的峭壁,他禁不住后怕起来,抹了一抹额头的冷汗,伸手在腰间拍了一下,左轮枪柄上的护木让他稍稍心安了些。 这时,那俏飞燕居然向谢宇钲凑了过去,说从早上谢宇钲在盆珠脑的表现来看,他玩长枪倒还凑合,手枪却玩得太差。子弹金贵,可不能随便浪费,她要好好教他怎么打手枪。 牛二哼了一声,鄙夷地转开了脸。哼,一个水货,一个山货,都不是什么好货…… 日头在斜上空淡淡地照临着,眼前云海翻腾......牛二突然想家了,想刘寡妇,想大少爷......大少爷啊大少爷,你交待我,说一路上要好好照顾你这同学,可你这同学哪需要人照顾啊.....他、他连同行的伙伴都欺负呀......土匪打牛二,他也打牛二;一门心思要抢牛二看上的女人。 要就这样,也还罢了。可他为了几块钱,又用把空枪,把真枪实火的牛二,逼得差点儿跳了崖......哎,大少爷啊大少爷,你这同学这么狠,你晓得吗?以后你们打交道,你可得小心喽,别上了他的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等不多时,三哥等人背着竹篓来到寨外山道上。三哥简单地交待了路上一些忌讳,然后一挥手,探马队随即开拔。 ps:向亲们求推荐求点评。 第九十二章 保甲队(感谢刺客人呢打赏鼓励) 纠云寨去冷水坑,约莫一百二十多里路。山路崎岖,入夜后将会更加难行。所以,天黑之前要尽可能多赶些路。 按照计划,轻装上阵的探马队,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距此地四十多里的打铁铺村。在那儿打尖,然后继续赶路。 如果顺利的话,探马队将在下半夜,赶到距冷水坑十多里的风车坳。在那里稍事休息。天亮后探马队有整个白天的时间,来对冷水坑展开刺探。 主力则争取在明天天黑前赶到风车坳南十里的石鼓村附近,择地藏匿,度过白天,养精蓄锐,明晚入夜后,再赶到冷水坑动手。 说话之间,探马队的十个人便在山道上飞奔起来。谢宇钲的体格不错,而牛二虽然瘦小,但韧性十足,开始时也还好。但约莫走出二三十里后,两人明显跟不上趟儿。探马队不得不放慢行进速度。 这样一来,等赶到打铁铺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新月遥遥地挂在山顶上。 众人在打铁铺村外的一处树林里,解下背上的竹筒饭胡乱吃了,小憩后继续在夜黯中赶路。 一路上路过村庄人家时,惹得不少狗儿狂吠。有的人烟繁密的村子,竟有一两百只狗,成群结队地对走夜路的人们展开围追堵截。 当一对对绿莹莹的眼睛,飘浮在黑魆魆的路边田角篱下桥头,伴随着一阵阵狂吠乱叫。那蔚为壮观的场面,让你几要疑心身处黑夜中的原始丛林。 幸好探马队早有准备,一而再、再而三地大撒狗粮,当狗争骨头狗咬狗之际,探马队迅速脱身离开。就这样,紧赶慢赶,赶到风车坳附近时,天已破晓。 头顶的山影,路边的树色,渐渐依稀可辨。走在前头的三哥退了回来,说前面数里就是风车坳。该地往前去,一直到冷水坑十余里都人烟稠密,不宜在清晨招摇过境,以免打草惊蛇。还是稍事休息,等天大亮后分批前往。于是,众人胡乱钻进个山坳林子。 谢宇钲和牛二已经累得接近虚脱,当探马队在山林里找了块干燥些的地方,告诉他们可以休息了时。两人瘫软地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 梦境是甜美的,也是短暂的。正午的阳光从树枝的间隙透下来,把酣睡中的谢宇钲刺醒。 鸟儿在林间鸣叫,虫儿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长吟。谢宇钲爬起身,发现三哥和俏飞燕等人都不见了,只剩一个叫老哈的探马,坐在七八丈外的树桩上,正捧了竹筒吃饭。 谢宇钲这才发觉肚子里咕噜噜地叫唤起来。 装饭的竹筒,每人带了五个。两个装的是的猪肉炒饭,是昨夜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另三个饭加盐炒过,可以存放更久时间。 谢宇钲早饭没吃,现在他还有四个竹筒。他取出了那个当早饭的竹筒,打开闻了闻,发现昨天下午准备的油炒饭,到现在不但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更香了。只是,那油是猪油,又一直藏在背篓里,山间树下阴凉,这时油已经和饭凝固在一起。 谢宇钲四下打量一下,见周围没有生火的痕迹,看样子他们也没有生火,正疑惑怎么把饭加热,忽地瞥见附近一块大石,被盛夏骄阳晒得白花花的,像要化了一般。便走过去,打开竹筒,让它敞开在烈日下曝晒。 或许是等得心焦的原因,远远近近的岭头山脚,那原先隐隐约约的鹧鸪啼声,此时都变得清晰起来: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眼见猪油迅速融化,竹筒里的饭粒变得亮闪闪起来,谢宇钲用筷子翻了翻,打算用餐,突然风车坳方向响起蓬啪的枪声。 七八丈外的老哈倏地起身,谢宇钲也快步走过去,两人顺着灌木丛,警惕地向前面的山道上张望。 灌木枝条轻轻摇曳,阳光白花花的,亮得灼人的眼。远处传来一阵狗吠人喊,不多时,前面山道上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透过灌木间隙,却见一个纠云寨的探马跌跌撞撞地从弯道上转出,后面追着几条狗和十几个持枪的家伙。 这个探马绰号鸡窝,得名于他那一脑乱蓬蓬的头发。是昨天临出发前从寨里抽调的,据说身手不错。 谢宇钲与老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枪,远远地尝试着瞄准那些追兵。 不一会儿,鸡窝就逃到了近前,几条恶犬也追了上来,眼见一条黄毛狗就要扑到他腿上,“呯“的一声,黄毛狗应声倒地,抽搐着发出濒死的呜鸣。 躲在灌木丛后边的老哈出手了。 鸡窝见状喜出望外,结结巴巴地高声喊了起来:“老、老哈哥......” 老哈没有答话,倏地起身,在灌木丛后迅速向前移动,手中匣子枪连连开火,打得几条狗鲜血淋漓,夹着尾巴,掉头便跑。 谢宇钲也开了一枪,但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后面追来的几个家伙见状收步,慌里慌张地左右张望,不一会儿,一个家伙肩头就挨了老哈一枪。他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扑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老哈身前茂密的灌木丛一阵窸窸窣窣,鸡窝从里面钻了出来,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透过枝叶间隙,谢宇钲见那几个追兵和几条狗这时都转身跑了,越跑越远,转眼间就消失在山道拐角。 “哟嗬,这就蔫了?”老哈望着山道方向,嘴角浮起一抹揶揄的微笑,卟的一声,吐掉叼在嘴上的一根草叶。 “鸡窝,怎么回事?”老哈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鸡窝,“那些是什么人,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牛兄弟呢?” “……”鸡窝讪讪然地,说不出话来。 “老哈哥,这地方已经暴露,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即转移。这件事,到了安全地方再说。”谢宇钲打断了老哈的话,警惕的目光投向风车坳方向的山道。 “谢先生说的没错,”老哈点了点头,但他却不无忧虑地说,“但是,万一俏掌盘或三哥他们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第九十三章 风车坳赌坊(谨以此章致无道祖、唐墨刀龟,感谢支持) 谢宇钲向周围打量一下,见斜对面山高林密、峰岭连绵,便往那边一指:“我们暂且转移到那边去。到了那边,再视情而定。” 老哈看了看,点头同意。片刻后,三人穿出灌木丛,在路下山涧里走了一会儿,然后爬上对面山窝,到了半岭上的一处突出山嘴上,在灌木丛后一块石盘边停下。 “鸡窝,那些是什么人,你怎么一个人回来?”老哈收起枪,皱起眉头,“牛兄弟呢,他不是和你一起么?” “那、那是这村里的保甲队,牛、牛兄弟......被他们抓走啦。”鸡窝哭丧着脸,他的胸脯大起大落,仍未缓过气来。 今天早上,众人在这山坳林子里小憩片刻,天便已大亮。俏飞燕和三哥分别带人出发,一前一后地前往十多里外的冷水坑,到骆家附近去踩盘子。 出发前见谢宇钲酣睡未醒,两人便让老哈和鸡窝留下,让他们陪着牛二待在这里照应,也方便接应后面的大队人马。 鸡窝和牛二喜动不喜静,在山林里走来走去,无聊得心焦,鸡窝提出说,去前面风车坳村里看看。老哈也嫌他们聒噪,便乐得清静,就答应了。 这风车坳人烟稠密,又处于交通要道上,倒也有十余家店铺。进了村,两人发现有一家店生意兴隆,顾客盈门,挤进去一看,才知道这原来是一家赌坊。 坐在地上的鸡窝连比带划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偷偷窥视老哈的脸色。。 这赌坊有三进,里面很阔大,能容数十上百个人,一张张赌桌围满了人,各种各样的玩法,令人目不暇接。 两人试了试手气,刚开始还不错,后来就不行了,鸡窝输光了身上的钱,牛二输掉了那只“六连响”。 “鸡窝,什么时候了,还睁眼说瞎话?” 一直观察着前方的老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鸡窝的讲述,“山寨里的规矩你忘了?失陷同伴,什么罪过?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坏了大事,又是什么罪过?快说,你们在那村里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老老实实说了,我还可以向三哥和俏掌盘求情,再敢讲瞎话,神仙都救不了你!” 鸡窝这时刚刚爬起,被老哈这一声喝斥吓得又一跤跌坐在地,全身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身处险境,老哈本想就此带着谢宇钲换个落脚地方,但又怕三哥和俏掌盘回来找不到人......此次纠云寨几乎倾巢而出,走这么远的路来办事,要是一着不慎,那便是个万劫不复...... 这鸡窝,是山寨里出了名的滥赌鬼,也不知道三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让他加入探马队。 老哈从山道上收回目光,冷冷地看了看跌坐在地的鸡窝一眼,见鸡窝仍目光闪烁,企图避重就轻,他脸上的不满愈来愈炽。 “赌坊?保甲队?嗯,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谢宇钲看了鸡窝一眼,见他脸上有擦伤,身上衣服有揪扯的痕迹。 鸡窝又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谢宇钲和老哈连蒙带猜,终于大致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两人进入赌坊,牛二知道十赌九骗,又在这外乡外地,赢了也未必能走得了。于是就劝鸡窝快点走人。 但鸡窝哪里肯听,掏出几十个大钱,直接押上了桌面,一开牌,嘿嘿,还小赢了一把。但过了不久,他就把身上的钱输光了,只好向牛二借钱。 牛二不肯借,可眼见鸡窝要掏出匣子枪押上,便也只好掏出自己仅有的一点钱,给他拿去翻本。 转眼间,鸡窝又输得精光,他输红了眼,不由分说把匣枪押上桌面,又输了。这下子,两人都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办了。 赌坊中,有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托着一管烟枪,一直在四下里闲逛,见人就笑嘻嘻地,好像一尊财神爷。此时,他笑着来到两人面前,将手里的烟枪递了过来,让二人抽两口。 两人推辞了,这人作了自我介绍,说他叫着乐万通,最好周济人,见不得人落魄。他说他可以借钱给鸡窝,不用抵押,利息很低,只要一分钱。 鸡窝喜出望外,便向他借了五块大洋,但这五块大洋很快输了。乐万通说没事儿,运气这东西嘛,时好时坏,又借了五块大洋给他,让他别着急,翻本了再还他。 鸡窝感激涕零,就差点儿给乐万通跪下磕头了。拿了银圆,重上赌桌,没多久又输得精光。他只好又去向乐万通借钱, 但这时乐万通说他的手气太背,今天还是别玩啦,改天手气好了再来。然后又轻描淡写地让他还钱。 两人面面相觑,两人身上,哪里还有钱?乐万通提出,可以拿牛二那只“六连响”抵十块大洋。 牛二哪里肯答应,这时,旁边出来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按住两人,将牛二的枪卸了。 两人无奈之下,只好认栽,打算起身离去。但这时乐万通一边端详那支柯尔特,一边又笑眯眯地说了,说这枪还不错,远远不止十块大洋,就抵个二十块吧。 两人困惑之际,旁边来了个戴眼镜的账房先生,拿了个算盘噼哩啪啦一阵拨弄,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鸡窝先是借了五块大洋,后面又借了五块,总共借的本金是十块大洋。现在乐爷允了,这支枪能抵二十块大洋,这样一来不但还清了本金,还有十块剩余,可用来支付利息。只是,这样扣除后,一一得一,三七二十一,账房先生又拨着算盘一通计算,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得出一个数目: 鸡窝还欠乐爷五十一块零四角八分七厘钱! 账房先生说,这是到目前为止的数目。 因为远远近近都知道,这风车坳赌坊里借钱,是按刻计利的,算的是九出十七归的利。 鸡窝彻底懵了,这时牛二终于明白过来了,便想耍花招溜之大吉,但哪里还走得了。 无论牛二说什么,乐大财神一概不予理会,账房先生笑着说,只有鸡窝把钱还清,两人才能走出这个赌坊。 而且,如果鸡窝不能马上把钱还上,这个数目还会继续往上涨。 两人彻底懵了。 第九十四章 赌丁 这时候,乐大财神又笑眯眯地开口了,他告诉鸡窝,说他们还有一个法子。只要运气好,不但可以一把还清所有的债,还可以连带把两人的枪都赢回去。 鸡窝一听,不禁喜出望外,忙问是什么法子。 乐大财神乐呵呵地告诉他,这种法子,叫作“赌丁“! 原来,就是以赌客自身作赌注,赢了翻本,输了就彻底丧失人身自由,成为对方的附属品。 而且,只要欠款的赌客一旦选择了赌丁这种玩法,那么,欠款的计息将停留在这一刻,直到双方分出胜负。 急于脱身的念头,让鸡窝迅速作出了决定,赌一把! 这一回,他们的对手换成了乐大财神。 双方坐上了赌桌,按照风车坳的规矩,下注数量和方式由收丁的一方决定,玩法由押丁的一方选。 乐大财神说一个个来太费事,要赌就赌鸡窝和牛二两人,一起押上。乐大财神面前押上的是六十块大洋和那两只枪。 鸡窝在山寨里向来以身手不错著称,在赌场上玩大的时,他也喜欢选择摇骰子。 但是这时,一直不上赌桌的牛二,却主动提出,要代替鸡窝出手。两人在桌下试玩了几把,鸡窝发现牛二摇的点数,把把都比自己高,于是便同意他出手。 这时候,听说赌场里有人要赌丁,赌客们哗啦啦围了过来,将赌桌围得水泄不通。 赌场小厮给参赌的二人送上浓茶点心,又献上烟枪。这是只有参加赌丁的人,才能享受到的福利:不但可以享受这罗霄山最好的茶叶,最好的糕点,还能抽一筒免费的福寿膏。 红了眼的鸡窝接过烟枪,狠狠地抽着。牛二没有抽,他坐到赌桌边,检查了一下赌具,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牛二猜到了先手,乐大财神乐呵呵地示意他先摇。 乐万通的笑容,让牛二深觉不妙,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牛二在心里念叨着,抄起骰子,叮铃铃一通摇,出手在盆里一撒,四粒骰子滴溜溜打转。 众目睽睽之下,不一会儿,就有两粒骰子先后停了下来,是两个六点。 骰子,在这一带被一般人称之为骨子,赌鬼们又称它为猴子。骰子一体六面,一点最小,六点最大。 此次乐万通和两人玩的是通行的玩法,比大。谁摇的点数大,谁就赢。 不久,又一粒骰子停了下来,是个五点。 围观的赌客们忧喜参半,一些惯赌的赌鬼们知道,虽然从目前三粒骰子这样的组合来看,不管最后那粒骰子点大点小,但总点数都不是个小点。 这要搁平时的赌场上,在公平的情况下,要是能把把摇出这样组合,那是久赌必赢的。 只是,围观的赌客们也知道,这得看跟谁赌。现在,眼前这两个外乡人对面坐着的,可是风车坳鼎鼎有名的鬼手乐万通乐大财神。 光有大点数,只怕还远远不能够。 要想赢乐万通,怕得出豹子才比较稳妥。 风车坳的赌们客都知道,每一个坐在赌桌前,参加赌丁的赌客,都是已经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不然,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出于胳膊肘往内拐的心理,加上乡土观念,所以,在围观的赌客中,虽然也有希望两个外乡人能赢的人,但也有不少希望乐万通能赢的人。 然而,不管怎样,赌丁这种作为风车坳最刺激的玩法,仍是每一个赌客不可错过的视觉盛宴。 众目睽睽之下,这时候,瓷盆里面那粒还在滴溜溜转向的骰子,在转动中,突然磕了那粒五点的骰子一下,然后自己也蹦高了一点儿,继续打转。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那粒被撞动的骰子慢慢立起,歪歪斜斜地颤抖着,末了一倾,稳稳停住:是个六点。 这一个意外的情况,让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欢呼。 不少人赌客纷纷舒了一口气。 因为,接下来,只要最后那粒骰子不是一点,那这两个外乡人的赢面,就已经占了九成。 最后那粒骰子,只要不是一点,就只能是二点到六点中的任一个数。这样的组合,分别叫着二猴三猴四猴五猴,若最后运气爆棚,那粒骰子也是个六点,那就组合成了最顶级的豹子:二十四豹。 然而,乐万通仍是笑眯眯的,像尊弥勒佛。 牛二和鸡窝的心悬得更高了,两对眼珠子都快要掉到瓷盆里,心里不停地求神拜佛:满天神佛啊,出个二十四豹吧。我们会抬整个的大猪头来敬你。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蒿。最后那粒牵动人心的骰子,很快也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往三粒六点的骰子身上一靠,一动不动。 六点! 还是个六点! 瓷盆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四个六点! 二十四豹! 赌场里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欢呼。 两个外地人,实际上已经赢了。 哪怕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乐万通。 因为,按照这罗霄山里的规矩,摇出二十四豹的赌客,有资格宣布终止赌局,直接取消对方的出手资格。 但这个叫作赢一半。也就是说,在取消对方出手的资格后,赢家只能拿走对方押注的一半。 虽然作出这样选择的赌客很少,但有时候摇出二十四豹,有的赌客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因为,二十四豹并不是至尊,在它的上面,还有一个至尊老猴。 只要对方还有出手机会,摇出二十四豹的玩家,还是有输的可能。所以,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赌客,到这一步时,仍然会选择落袋为安,赢一半就走。 远远近近的人都晓得,乐万通素有鬼手之称。要赢他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出不了手。 牛二从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里,了解了这一点。于是,他当即提出,乐大老板无须出手了,他只要赢一半就好。 乐万通呵呵笑了。 他说他在这桌面上押了六十块大洋和两把枪,这枪一把算二十块大洋,两把是四十块,总赌注是一百块大洋。 现在,于二提出赢一半,那就只能拿走五十块大洋,或者拿走两把枪外加十块大洋。 换句话说,现在只要牛二选择终止赌局,拿五十块大洋的赌注,照样可以堵上刚才鸡窝欠款的窟窿,那他和鸡窝两个人,也就可以安然离开赌坊。 可是,两人的枪怎么办? 第九十五章 至尊老猴 看着笑眯眯的乐万通,牛二十分踌躇,他很想说停。 但这时旁边的鸡窝跳了出来,说,乐万通,我们让你出手。不信你能摇出至尊老猴。 鸡窝和牛二同样着急,没了枪,回头三哥或俏掌盘追究起来,那可怎么办? 乐万通笑嘻嘻地抄起了瓷盆的骰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揉搓着,嘴里念念有词,突然间他双目乍然张开,精光如电,两只湿润如玉的手倏地往瓷盆里一掷。 四粒骰子像走马灯似的,在瓷盆里滴溜溜转了起来。 无数只眼睛盯着瓷盆,眨也不敢眨一下。 牛二偷偷瞥了乐万通一眼,发现他又恢复了那副弥勒佛的样子,笑眯眯地接过了小厮递上的烟枪,牛二的心倏地往下沉。 果然,不一会儿,那四只骰子就先后停了下来: 一个三点,一个四点,一个五点,还有一个是六点。 三四五带六! 至尊老猴! 牛二登时觉得天旋地转,一跤跌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彪形大汉过来扶住他,开始往他身上套绳索。 就在这时候,人群外面响起一声的大喝: 乐老板,你在哪? 围观的赌客纷纷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十八九郎当岁的俊朗后生,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这时候,鸡窝见大家的目光都被这个后生吸引住了,急忙挥起手中烟枪,猛地磕上了左边壮汉的面门,砸得他哇哇大叫,鸡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烟枪霍地塞进这个壮汉喉咙。 接着他一个野猪拱崖,右肩大力一顶,将右边那个壮汉掀翻在地。 乐万通猛喝道:“拿住他。“ 说时迟,这时快,鸡窝泥鳅一样朝人群里一钻,就往赌坊外面跑去。 赌客们纷纷躲闪,不少赌客趁机抓赌桌上的钱钞,塞进怀里,烟雾缭绕的赌场里登时大乱。 看场子的打手纷纷向鸡窝扑去。 好鸡窝,不愧是纠云寨里数得着的好手。 这下子阴沟里翻船,更是激得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拳打出,能击退南山猛虎,飞脚踢到,足于吓走北海蛟龙。偌大一个赌坊,十多个打手,愣是没能堵住他,让他趁乱打出门,扬长而去。 乐万通急忙通知村里的保甲队,他儿子是保甲队队长,保甲队实际上就是他家开的。 他儿子乐百年闻讯,放出四五条恶犬,带着十多个团丁,沿路追来。 …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牛二缚紧,塞了块破布在嘴'里,扔在角落。 “哎,乐爷,这货的成色,可不怎么样呀。瘦得跟薄板鸭似的......只怕顶不了几天哪。” 账房的声音在牛二身边响起,牛二挣扎着想起身,倏地胁下被踢了一脚,剧痛裂心,咕咚一声,他闷哼着又倒在地上。 “可不是嘛,早要知道笼不住那个壮的,我才懒得出这个手呢。” 抬眼望去,却见乐万通收回脚尖,冷冷地睥了他一眼,顾自托起了烟枪,走了开去,“这一回,怕又得挨阎管事数落了......” “咦,那定生不是在木场做活么,什么时候回来了?你两个,先把这薄板鸭扔到隔扇后面去,有空再处理.....哎,能顶几天?瞧瞧......瘦得像个鬼哟!” 那账房嘴巴下撇,嫌弃地看了牛二一眼,转身跟了过去,他一边走,仍一边摇头晃脑,哀声叹气。 两个壮汉抬起牛二,转过隔扇屏风。 “顶不了几天?什么意思?”牛二心头狂震,这是要拿我做什么?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这看热闹,要是和鱼儿他们一起,老老实实待在那林子里睡大觉,哪有这档子事呀。都是那该死的鸡窝......哎,看动静,鸡窝是逃出去了?他见了鱼儿,会怎么说?鱼儿会不会来救我牛二?哼,鱼儿这水货,死抠死抠的,要他出钱,他才不干呢。牛二想起了俏飞燕,哎呀,可惜俏掌盘不在,她要在,以她的义气,肯定会救我,可她也没钱呀,身边的人也没几个,这帮人凶神恶煞的,怎么救? 牛二正胡思乱想,自艾自怨,只听这一会儿,赌场已渐渐恢复了平静,乐万通的声音在屏风外面响起: “定生,你不是立誓戒赌了么,今儿怎么又来啦?” 牛二挣扎着起身,倚靠在隔扇上,从板缝里向外窥视。。 因了刚才这一通闹腾,又临近晌午,不少附近的赌客,都纷纷回家吃饭去了。所以,外面的场子里也就冷清了许多。 只见乐万通坐在太师椅上,托着那管珐琅铜烟枪,巴嗒一口,示意两个壮汉让开,然后,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健壮后生。 乐万通的眼神和蔼,语气亲切,话中似有责问之意。 “乐、乐老板,我......我是来替娟儿她爹还债.....” 牛二从几个打手身形间隙看去,见是刚才嚷着要找乐万通的那后生。只见这时候,他早失了刚进来时的锐气,脸有些涨红。 “哟,定生。看来这是发财啦?都替人还起债来啦。”站在旁边那个戴眼镜的账房,撇了撇嘴,打趣道。 “有叔说笑了,卖力气挣钱,哪能发什么财。”那后生向账房笑了笑。 “哎呀,我说定生,你也蛮机灵的一个后生,怎么就让女人一句话,给套住了呢?戒赌?老话说得好,'这不嫖不赌,就是个蠢猪牯'。”有叔摇了摇头。 “这、这......有叔,娟儿她娘......那是为我好!” 后生转眼看着账房,辩解道。 “为你好?嘿嘿,这世道,光人好有什么用?就说娟儿她娘罢,那么好一个人,还不是被她爹那个酒鬼给活活气死了?” 账房不温不火地说着,他打量着眼前的后生,心里盘算开了:矿上的阎管事一直抱怨,说上月送去的那几个后生,一天下来,挖不了几锹矿,就摆出条死狗样儿。气得李头拿鞭子抽死一个,又吊死一个偷奸耍滑的,情况才好了些.....眼下这定生,倒是副好身板,听人说在木场上,可招那浙江佬稀罕了。这要能弄到矿上去,好歹能堵堵阎管事那破嘴儿。 帐房想到这儿,不自觉地抬眼看了乐万通一眼,刚好乐万通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闪动,发出会心一笑。 ps:感谢刺客人呢、鹰隼逐梦、絔魈、π、火焱燚燚焱火、燕燕于飞、不爱数流年、一米阳光520、伞兵营、雅典娜里木有妳诸位亲们的打赏支持。 第九十六章 赎身钱 “乐老板,这是十三块大洋,我替娟儿他爹还给您。求您把娟儿放了!” 这时候,那定生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荷包,哗啦啦地倒出些银圆,倒在乐万通面前的茶几上。 牛二见那荷包上,用彩丝线绣了对鸳鸯鸟,心想这后生长得倒俊,不知他那阿妹长得怎么样?够得上俏飞燕几分? 一想到俏飞燕,牛二不禁露出微笑,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她的样子。只是,她在那鱼儿面前,为什么那么老实呢……哎,也不知鸡窝大哥现在见到了鱼儿没有.....鱼儿啊鱼儿,你快些想办法,快来救我啊。这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咋唬了。 你要喜欢那俏飞燕,我就让给你。 我牛二长这么大,那有头有脸的贵人当中,就你把我当人看。要让我也只能让给你。只是,你千万要小心。那俏飞燕也不是省油的灯呀。 谢先生,论能力论官帽儿,谁还强得过你呀?这要搁别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那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谢先生,你对付刘大虫那样的恶霸,手段多高明多狠辣呀,简直是大快人心。但你对妇孺老弱,为什么又毫无手段呢?谢先生,这样下去,迟早你要吃大亏的。 依我看,那表面上娇滴滴的俏掌盘,现在就吃准了你这样的性子,所以装成一个好姑娘家儿。你可千万不能被她给骗了。土匪就是土匪,长得再好看,她也还是土匪。特派员,你可是南京国府高官,又年轻有为,你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这俏飞燕她配不上你。 你要真喜欢,她顶多也就能当个二房。男人么,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谢先生,你要是来救我,可要多带些人来,多带些枪来,这乐万通可比那刘大虫难对付多了,他那张嘴像抹了油,那颗心里装着的,可全是砒霜毒药。你可得千万小心啊…… 牛二自艾自怨了一会儿,这时就见外面那乐万通,听了那后生的话,脸上刚浮上的笑容一滞,似是十分不悦,但马上又变得乐呵呵起来: “定生,一年多不见,你出息了啊?” “乐老板说笑了。别说定生就一卖力气的,没什么出息。就算哪天托大家的福,真交了好运道,但在您面前,也都还是个小辈。”定生一脸诚恳地望着乐万通,“乐老板,'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娟儿爹欠下的赌债,我这就还给您,求您放了娟儿。” “好,好,有情有义,有情有义。你们看看,看看,好后生。好后生啊。”乐万通用烟枪摇指着定生,对面前几个手下哈哈笑了起来。几声过后,他脸上笑容蓦地一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好,定生。大家乡里乡亲,今天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就破个例,成全你。”乐万通说着,转向站在旁边的账房,“有叔,你给定生算算,娟儿他爹,一共欠了咱们多少钱?” 那定生似是深知乐万通为人,见势已觉不妙,急忙问道:“乐老板,娟儿他爹.....不就是欠了十多块大洋的赌债么?” “不急,定生。让有叔算算。” 倚在隔扇后的牛二听到这儿,不禁又好气又替后生着急:眼前这后生,马上也就要落入圈套了。待会儿,别说他那个娟儿,就他自己,能不能囫囫囵囵地走出去,只怕都难说得很了。 果然,这时,那戴眼镜的账房像变戏法似的,手上倏地变出一个算盘,就见他噼哩叭啦地一通拨弄,然后就慢条斯理地说开来: “定生,你说得不错,也懂规矩。娟儿他爹,是只欠了十块大洋的赌债。要按惯例,这才过去三天,你付三块大洋的利息,也算够了。” 有叔见定生似是有话要说,便伸出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话风一转,道,“可是,娟儿她爹这个老酒鬼,千不该万不该,竟提出拿娟儿抵债。这样一来,这里头的东西,就全变味了。定生,你也晓得,这人丁赎身.....” 定生瞥了账房一眼,平静地说:“有叔,那按这'人丁赎身钱'算,现在是多少?” “嘿嘿,这个嘛,”账房偷偷瞥了乐万通一眼,装模作样地盯着算盘,不动声色地说,“也不多。到目前为止,三十一块零四角八分六厘钱。” “你?”定生浓眉扬了扬,似要发作,但马上控制住了。只见他顿了一顿,转向乐万通,“好,乐老板,就按这个价算,但请您容我点时间,我一定把钱筹齐了给您。” “呵呵,好说,好说。定生,那你什么时候,能筹到钱哪?”乐大财神窝在椅子里,笑得像尊有求必应的弥勒佛。 “后天。”定生脱口道,见乐万通闻声皱眉,连忙改口,“明天,乐老板,明天日落之前,我一定把钱交到您手上。” 乐万通听了,脸上的神色才稍稍缓和。定生大喜,同时暗自庆幸:自己父母早早过世,一些亲戚也都是穷亲戚。幸好去年春上,自己在娟儿她娘的劝告下,把赌戒了,去到那木场里做活。不然,这钱还真没处借去.....只是,这次娟儿被乐万通拉来抵债,自己闻讯赶回来前,已将工钱结算完了。虽然自己干活勤快,得老板看顾,但这么大数目,他肯借么.....想到这儿,他又不禁犯起愁来。 要是借不来钱,那娟儿.....一想到娟儿,他心里陡然剧痛。他霍然惊醒过来:无论如何,自己都得把这钱筹到。对,自己就是跪死在地上,也要把这钱借来。浙江老板人那么好,手眼又那么宽,他一定会帮我的。只要他帮了我,我阿定从此以后,就死心塌地地给他干活,无论风里雨里,还是刀山火海,都给他闯了。 想到这儿,定生的眼睛明亮起来。但是,就在这时候,一直紧盯着他的乐万通呵呵笑了,这笑在他听来,直觉得毛骨悚然: “明天?定生,明天我也不是不能依你。不过,明天是明天的价码。” 乐万通拉长了语调,“这样罢,我再卖你个人情,今天日落之前,你要能把钱筹齐,那就依有叔现今算的这个价码,去零取个整,三十一块大洋,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乐老板,开恩哪。”定生大急。现在天已过午,此去木场,足足一百多里山路,就是插上翅膀,那也来不及呀。 ps:感谢一米阳光、步步生莲莲打赏鼓励。祝阅读愉快。发现问题,请多批评。 第九十七章 行不得也阿哥哥 “定生,今天你要筹不到钱,那就只能按明天的价码,有叔,你算算明天是多少?“ “哎,好咧……”有叔麻溜地又是一通噼里啪啦,拖长声调,报出了一串数字,“回乐爷,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是八十七块零三角一分五厘钱。“ “乐老板,高抬贵手啊。哦,不用明天傍晚,明天中午,“ 定生懵了,他扑通一声,向乐万通跪了下来,急急忙忙地道,“明天中午,明天中午之前,我一定赶回来。“ “哎,定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让人看了,多不好看哪。“ 乐万通有些不满地站起身来,将那管珐琅铜烟枪交给旁边的小厮,脸上现出些倦容,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他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说,“起来,定生。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也没办法。要给你破了例,以后这生意.....那就没法做了.....眼下.....也到饭点了,这样罢,一起到后院去,咱们边吃边聊......哎呀,这人一上了年纪,总是容易犯困。小六,帮我捶捶,这里,这里,哎,老喽,老喽。“ 这时,那账房和几个打手,也打着哈哈,簇拥着乐万通,就要往后院行去。 定生呆呆地跪着,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一下子坠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窟窿里,让他动弹不得。 隔扇后的牛二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停地说:快走,快走,好后生,快去找鱼儿,他这水货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肠不错,做事办法又多,好人碰上他,他能像尊菩萨。恶人招上他,他那手段,又比人渣还人渣。 哎,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渣水货,才能对付得了眼前这帮连人渣都算不上的混蛋。快去呀。但是,牛二的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个定生也始终像只泥塑似的,一直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眼见那乐万通几人就要走到门口,跪在地上那后生开口说话了。 “乐老板,我跟你赌一局!“只见那后生不再恳求,慢慢地站起身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赢了,娟儿我带走。输了,我任你处置。“ “好!“ 乐万通乐呵呵地转身,两只温润如玉的手一拍,“豪气!“说着,他向边上的有叔递了一个眼色。有叔赶紧拉长声调:“来呀,给定生小哥上壶好茶,两碟好糕点,福寿膏侍候!“ ... 岭上岭下,时而响起三声两声鹧鸪的啼唤:“行不得也阿哥哥,行不得也阿哥哥”。 阳光白花花的,将远远近近的林木都打上一层白芒,让绿的更绿,青的更青,亮的晃眼。 这个山嘴处于半岭间,不但方便监视前方后方,而且林木茂密,若非行到近前,十分难以发现这里藏着有人。 “两位哥哥,那赌坊里打手众多,村里还有保甲队,刚才我数了下,光那追来的就有十三个人。另外,他们还有狗。眼下踩盘子的俏掌盘和三哥未回.....按照计划,大队人马要今天日落时分,才能到达距南边十里左右的石鼓村.....两位哥哥都是老江湖了,你们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灌木丛后,谢宇钲三人面色凝重地在一块石盘上坐了,三个人面向三个方向。谢宇钲面向前方,拎匣子枪的手垂在膝上。 “于、谢先生,老哈哥,按山寨规矩,要是救不回牛二兄弟。那、那我就得割耳谢罪。我.....我还没讨媳妇呢....这万一.....“ 鸡窝面向南边坐着,谢宇钲见他非常焦虑,神思有些恍惚,便让他负责这个危险系数最低的方向。鸡窝他也压根儿没心思盯着来路上看。这来路上有什么好看的呢。山是青的,草是绿的,崎岖的山道弯弯曲曲,过了一道弯,还有一道弯,玉掌盘他们还没影儿呢。鸡窝两手捏着一根狗尾草,一下一下地拽扯着,没几下,就把它拽得光溜溜的。 “大家是一起出来的,当然得一起回去。牛二兄弟,肯定是要救的。但以我看来,那赌坊老板赌丁的目的,是要把人变成奴隶.....所以,在短时间内,他应该是安全的。“ 谢宇钲的目光时而在对面山壁下的溪涧里扫视一下,时而又落在通往风车坳的山道上逡巡。 那山道上,刚才老哈打死的那条黄毛狗,仍一动不动地趴在路中间。它那毛色与泥土山道颜色相近,隔了这么远,不留意的话,都分辨不出来。 “谢先生,从刚才交手看来,这村里的保甲队是个大麻烦。另外,鸡窝虽然滥赌,但他那两下子手式,在山寨里连玉掌盘都是夸奖过的。可刚才在那赌坊,在没动枪的情况下,连鸡窝都吃了亏,差点没逃出来。谢先生,要我说,光凭我们仨人,想救牛兄弟,压根儿没戏。“ 老哈面向岭下坐着,目光凛利地向斜对面扫来扫去。他是山寨的老探马了,经验丰富,为人又稳重。所以,由他负责观察难度最大的区域:刚才三人待过的那片山坳林子和那一带的山岭。但老哈的目光,仍不时兼顾着谢宇钲和鸡窝负责的两个方向。 纵是盛夏,处身于这岭上密林的树荫下,仍丝毫感觉不到暑气。加上山风不时掠过,在带来一阵阵凉爽的同时,也拂得远远近近、岭上岭下,万木摇曳、松涛阵阵。周遭清幽,山色宜人,让三人的焦虑,略微减轻了些。 谢宇钲知道老哈话里的意思,眼下坐在这儿的,虽说是三人,但鸡窝的枪丢在赌坊了,现在只有老哈和谢宇钲手上有枪。其中,谢宇钲自己还是个玩手枪的菜鸟,这是连俏飞燕昨儿都明说了的。两把枪,三个人,要闯到风车坳去救牛二,这是自不量力。跟勇不勇敢怕不怕死,没有一毛钱关系。。 “好,看来,救人这事,只能暂时放一放了。那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是什么呢?“谢宇钲不待二人细想,就自问自答开了,“我认为,是四个字:'承前启后'。就是说,眼下我们不但要保全好自己,要接应俏掌盘和三哥他们,还要将他们摸到的情况,及时地传递给后面带队的玉掌盘。“ “谢先生,你的意思,我们就光坐在这儿干等?“鸡窝听了这话,不禁垂下了脑袋,丧气地说。 “鸡窝,你自己都说,要戒赌,要戒赌。你说,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一次,要不是你这德性,咱们能招上这祸事?没这祸事,咱们也就不用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留也不是。你还有气了?你再嘟噜,信不信老子......“ 老哈没好气地瞪了鸡窝一眼,但这时边上的谢宇钲霍地站了起来,他便住了嘴,腾地一下蹦下石盘,弓起了身,举枪贴着谢宇钲,顺着他的目光向对面望去。 他那模样儿,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野狼。 第九十八章 守猪逮兔(谨以此章致叶伍翔、飞璃沫雨君,请多指导。) 这时候,斜对面的山梁上,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儿。 “谢先生,他们是刚从那山后翻上来的?”虽然那山梁上树木婆娑,距离又有些远,但老哈可以断定,自己刚才的目光一直也没有疏忽这个地方。所以,这几个影儿,只能是刚刚从山背面爬上来的。 鸡窝也窜到两人身边,看了一会,恨恨地说:“是保甲队,还是那几个家伙。” 谢宇钲点了点头,他已经辨认出了,那是几条狗和十二个人。鸡窝的判断没错,就是刚才那保甲队的,刚才他们十三个人,有一个人肩头中了老哈的子弹,所以,现在他们只能出动十二个人。 现在,他们正越过山梁,顺着山壁往下搜索。但奇怪的是,无论是人,还是狗,都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三人对视一眼,心下凛然:三人要不是及时转移到这边岭上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时候,尽管林木遮掩,但在三人极力注视下,对面山壁上的保甲队动向,仍是清清楚楚。只见他们分成两队,拉开约百余米的距离往下摸。随着越来越接近山坳,他们的动作就越发地小心,速度也就越来越慢。 不多时,保甲队就到了刚才三人藏身的林子里。他们在那儿停留一会儿,又在那几条狗的带领下,出现在山道下的水涧边。 然后,那几条狗就完全失去了追踪的线索,只见它们沿着山涧来回搜寻,时而停下来低嗅一阵,似乎找到什么似的,马上沿着山涧跑起来。但不一会儿,它们又开始往回跑。 保甲队几个家伙跟着它们来回乱窜了一阵,终于失去了耐心。十余人吆喝一阵,重新回到了谢宇钲他们曾藏匿的山坳林子里,陆续地钻进林间树下,再也不见。 “两位哥哥,他们这是要守株待兔啊。俏掌盘和三哥随时可能回来,后面玉掌盘他们也可能提早到......情况已经非常危急,我们必须分头行动!” 谢宇钲神色凝重地扫了两人一眼,已经没有时间细商细量,必须马上拿出决断。 老哈和鸡窝对视一眼,心想:“守猪逮兔?什么意思?这岭上自己三人是'猪'?俏掌盘和三哥他们是'兔'?哈,这洋学生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话做事,倒也挺对胃口。” 此时,这洋学生说完,又频频往前方的山道上张望。 老哈和鸡窝这下子也跟着焦虑起来:俏掌盘和三哥他们,在摸清冷水坑的情况后,只可能是派一两个人回来报讯儿。要是这回来报讯的兄弟,不知就里,一头撞进那保甲队怀里。那现在岭上这三人,就真真正正成了货真价实的“猪”了。而且是蠢猪,卖都卖不上价钱的蠢猪。 “'分头行动'?好。我听谢先生的。”鸡窝抢着首先表态,老哈也跟着点了点头。事情的发展,无不证明这洋学生年纪不大,做事却老成。难怪几大掌盘都对他挺服气的。两人决定萧规曹随。 “鸡窝哥,你一直心神不宁。就由你往回走,去南边的石鼓村,接应玉掌盘他们罢,然后你们就在那里待到天黑。我和老哈哥往前面走,去找俏掌盘和三哥。” 谢宇钲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见面前两人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你们不用派人来了,咱们和俏掌盘三哥会合后,会派人去石鼓村找你们。当然,如果有特殊的情况,一定要派人来,就绕过风车坳,然后在去冷水坑的路上时,要特别注意路右边的大树或大石头,我会在一些大树和大石头后面,留下记号,尤其是路口的地方。” “好,就这么办。谢先生,你的安排很好。我听你的。只是前面路头更是危险,咱们人又少,你和老哈哥千万小心。”鸡窝再次抢先表态,并讨好地笑了笑。老哈正观察着对面的山壁,他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鸡窝本想提出说,应该由这洋学生回去找山寨的大队人马,因为从这到南边的石鼓村,只有十多里路,近得多,也安全得多。但他转念一想,这洋学生对当地情况不熟,穿着又比较惹眼,万一一个人在路上遇上点什么......依俏掌盘昨夜贴着他跑了一宿看来,他要出了事,到时候只怕自己两只耳朵都不够割的.....当然,还得加上老哈的一只。 这洋学生长得不错,脑子也好使,跟俏掌盘倒还登对。就是太斯文了,枪法也太差,身手应该也好不了哪儿去.....嗯,现在三个人只有两只枪,其中一只好枪,还给这洋学生空占了,实在浪费.....好在自己从这往回走,十多里路,我鸡窝见的大风大浪多了,手上没枪,也没什么.....鸡窝心里这样想着,他知道谢宇钲那支枪是俏飞燕的。所以他压根儿不敢将这种意思流露出来,反而处处抢先表态,支持谢宇钲的决定。 谁叫自己犯下事儿了呢。鸡窝心里叹了口气。眼下,老哈已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不满,要是再不巴结巴结这个洋学生,让他在俏掌盘和三哥面前说上两句好话,那回头那牛二兄弟,万一再出点差池.....那自己可就难逃破相之灾了。 果然,就见这洋学生面上露出笑容,赞赏地看过来。鸡窝赶紧又小心地陪上微笑。哎,很多时候,态度很重要啊。谁让自己犯下了事呢。他发现这洋学生的牙好白,笑起来时,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谢宇钲很欣慰,这鸡窝虽然滥赌,但身手非常好,也讲点义气,现在表现得又挺识大体;至于老哈,他身手枪法都不错,做事为人又稳重,除了土匪这个身份,简直无可挑剔。这三哥带的探马队,果然不是盖的。 “谢先生,老哈哥,那我走了。”鸡窝看看两人,见两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面的山坳林子,便稍稍加重了下语气。 老哈没有回头,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鸡窝脸上讪讪地。这时,那洋学生转过脸来: “等一下。鸡窝哥。” “……?” ps:请大家多多吐槽,多多指导。 第九十九章 剪径强人 “等一下。”谢宇钲转过身,走到鸡窝面前,将匣子枪递了过来,“这枪是俏掌盘的,你带着吧。路上小心。” “这,这不好吧,谢先生。“鸡窝有些意外。。 “眼下情况危急,你又一个人走,带着傍身,万一路上有事,也好应付。”谢宇钲不以为然地说。 “多谢谢先生,但我拿了它,你怎么办?”鸡窝有些感动,此时见老哈转过身,目光直射过来,目光里不无警告之意,忙道,“谢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枪我不敢要。回头俏掌盘追究起来,我鸡窝担待不起呀。” “我跟老哈哥在一起呢,我们会小心的。拿着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鸡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谢宇钲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不过,这只是暂时借用,回头你还得把它还给我。” “是。谢先生。“鸡窝不再推辞,伸出双手接过,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向南潜行而去。 谢宇钲和老哈也转向北行。 两人在岭壁间穿蓬走棘,绕过风车坳,走了约摸四五里地,见路边灌木丛有块大石,谢宇钲便停下来做记号。 石旁倒着一棵海碗粗细的枯叶树,老哈刚在枯树上坐下,掏出烟袋,摸出洋火,就听得山道上马蹄声响,一骑马正远远地从北面驰来。 老哈和谢宇钲对视一眼,两人迅即取得了一致意见:截住它。 左右看了看,两人自灌木丛里扶起枯叶树,竖了起来。 马蹄嗒嗒,那骑马转眼间到了近前。 马上的骑士团丁模样,背着长枪。在阳光下策马奔驰,远远地他见路边好像有人身树影闪动一下,这一路行来,也遇着了不少行人,此时也不为意;至于树影闪动,他则以为是阳光晒得眼花,以致看错了。 谁知到了近前,路旁一棵枯叶小树蓬的一声倒下,横亘在山道上。 希律律-- 马儿陡然受惊,人立而起,将他掀下地来,摔得他头昏脑胀。 不等他爬起,早有两人扑将上来,一个揪马,一个揪人。待他好容易清醒了些,却见一个长衫青年已将马拢住,一个壮年人拿一把匣子枪,对准了自己脑门。 “怎么样,没伤着吧?“壮年汉子戴着顶毡帽,目光带笑,摆了摆匣枪,示意他站起身来。牵马的长衫青年走近,摘了他的背枪。两人推搡着他,往路边树丛行去。 “两、两位大哥,我、我身上有……有几块大洋铜子……” 这团丁脸色发白,汗出如浆,在两人推搡下,浑身抖得厉害。他一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边小声地哀求。看样子,他是把二人当成剪径的强人了。 “别回头,往前走你的,我们不求财,不害命。你好好听话,自然没事。”路边的植被相当茂盛,老哈一边用匣子枪戳着团丁,走在前面,谢宇钲牵马,走在后面。 老哈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打量谢宇钲牵着的马匹。 这是一匹枣红马,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老哈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腮帮子了。 荆蓬树丛的缝隙愈来愈窄,此处离路边其实并不远,也就二百米左右,老哈有心再往前走一段,又怕枝条伤了枣红马的眼睛,便命令团丁停下,示意他将身上衣物一一除下,直至剩下条裤衩。 “你是骆家的人?” 老哈的匣子枪管挑着地上衣物,翻了翻,找到三块大洋、一堆铜子儿、三排子弹,还有一个女人的手镯子,冷眼睥了睥几步外的团丁,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 “……”这团丁十八九岁的样子,细眉小眼,皮肤枯黄,像个小老头儿似的,现在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么急匆匆的,又骑着马,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呀?” “我、我……”团丁目光躲闪,磕磕巴巴,吐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看来,你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老哈眉头皱起,目光越来越阴沉。 枣红马似也感受到现场的气氛,不安地挣着脖子,频频打着响鼻,踢踏着蹄子倒退着,似是想要掉头回走。 谢宇钲不懂马性,此时也感受到了它的焦躁,只好将缴获的五子快枪斜挎在肩,两手控制着马缰,为免激怒它,也不敢攥得太紧。 此时,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衣物,落在那三排黄澄澄的子弹上,心下有些诧异:眼前这团丁可以哇,随身携带足足二十发子弹,不简单。 老哈用匣子枪挑起衣物,甩在这团丁头上,腾地起身,低喝道: “我最后问你一句,骆家派你去做什么?” 团丁刚扯下罩上头脸的衣服,就见老哈已逼到近前,左手现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吓得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两手连摆: “好汉爷,是驼背佬告的密,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驼背佬告密? 谢宇钲听了,心下一凛: 此次远途奔袭,情报依据来自寨中一个叫阿龙的土匪。阿龙那在冷水坑的亲戚,据说就是个驼子。 为了便于行事,这次那阿龙也随着探马队来了。 按照昨儿商定的计划,此次三哥和俏飞燕先期潜入冷水坑,就是以山外木商的牙人身份掩饰的,落脚地就是阿龙的亲戚家。 莫非,探马队的行迹已经败露,遭到阿龙那亲戚出卖? 想到这儿,谢宇钲不禁瞥了老哈一眼,就要开口,恰好老哈也正看过来,看样子他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见他的担心之色,也溢于言表。 两人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团丁。 见那团丁虽缩着脖子,但却频频抬头,偷窥着两人神色,老哈眼睛一瞪,喝道: “胡乱瞅些什么?放老实点。” 那团丁马上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低下头去。 老哈收起匣子枪,插在后腰,右手接过左手的短刀,一边挽着刀花,一边蹲下身去,紧盯着团丁面颊,压低了声音:“这位兄弟,你想死,还是想活?” 荆丛里虫吟不止,盛夏的阳光下,刀花耀眼。 第一百章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此章又名:搓衣板记忆 小半晌后,谢定钲和老哈终于得到了详细的情报。 原来,阿龙那亲戚叫骆三,是个烂赌的赌鬼,经常混迹在风车坳赌坊,对乐万通的那些龌龊勾当,十分清楚。 昨儿,骆三输了钱,气恼之下,借着酒疯嚷嚷,说乐万通出老千,被赌坊的打手打了出来,连脸都给打肿了。 他忿忿然回到家里,越想越恨,恰在这时,骆家那在省城教书的大小姐回来了,骆三得讯,不由大喜过望。 这骆大小姐性格刚烈,从小就爱打抱不平,在外面读书这么些年,见了些世面,那性子丝毫不见收敛,这些年寒暑假回来,总嚷嚷说要带人捣毁乐万通的赌坊和娼窑。 骆三遂将乐万通赌坊的底细,全都告诉了大小姐。 骆大小姐一听,这乐万通……除了明面上经营赌场和娼窑外,居然还设套拐人下水,或逼人赌丁,或逼人卖儿卖女,做起了贩卖人口的生意……骆大小姐哪里还忍耐得住,立马摘了个手镯,当作信物,派眼前这个团丁,骑马赶往龙泉县,她要哥哥骆绍瑜立即发兵,马上将乐家的赌坊娼窑捣毁,将乐万通绳之以法。 这团丁是骆大小姐的发小,打心眼里向着她,领了懿旨,更无二话,在马厩里牵了一匹快马,急匆匆便向县城驰去。 不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风车坳附近,居然遭了劫道的。 这团丁见谢宇钲身形干练,一上手就摘了自己的背枪,而老哈一脸横肉、满身江湖气,惊惶之余,他误以为有人走漏了消息,乐万通已经得到音讯,特地派这两个外地雇来的枪手和刀客,在此拦截。 这罗霄大山里,人们但有自己报不了的仇,或自己不方便出面料理的为难事情,人们往往会花大价钱,从外地雇来枪手和刀客,代自己出手。 时局混乱,这些外地来的枪手和刀客,多半是在别处犯了血案,走投无路之下,才亡命天涯的。由于朝不保夕,过了今天,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日头也说不定,所以,他们出手往往心狠手辣,毫不容情。乐万通的赌坊里,也养了几个这样的外地人,专门替他干脏活。 刚才,一见老哈那一手漂亮的刀花,这团丁就认定他是个刀客,便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清楚楚。 这一个意外的情况,自然令谢宇钲两人又是惊喜,又是意外。两人惊喜的是,潜入冷水坑的探马队,并没有被骆家察觉。 这让两人心中悬着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两人意外的是,这作恶多端的骆家,居然还出了一个嫉恶如仇的大小姐。 不一会儿,谢宇钲马上想到一个不大合理的地方,他将背枪摘下,拄着地上,蹲下身,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团丁: “大小姐为什么舍近求远,放着家里的家丁不用,反而派你去县里,向骆团总求助?” “对呀,骆府的家丁呢,难道派不上用场么?”老哈也蹲下身,帮腔问道。这一回他没再耍他那手令人胆寒的刀花,语气也已然客气许多。 “大、大小姐本来已召集起了家丁,枪支弹药都发、发下来啰,但给骆老太爷说,两家有生意来往,不宜撕破面皮。又说乐万通家里,网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光凭这家里的家丁们,根本对付不了他。除、除非让靖卫团出手。所、所以……” 听到这里,谢宇钲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略。 乐万通的那些地下生意,闹不好骆府也都有份,那骆家大小姐不明就里,要动用家里的家丁,去剿灭乐万通,那骆老爷当然不会同意。 至于说什么让靖卫团出手,那不过是托辞。 别说眼下靖卫团追马帮去了,就算是靖卫团闲来无事,驻在县城,那骆绍瑜也根本不可能会出兵的。随便找个借口,便糊弄过去了。 这时,老哈突然嘿嘿一笑,轻声问道:“这位兄弟,我问你,现在骆府里面,有多少人枪?” “这、这……,你们问这做什么,你们不是乐万通的人么?”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是,一谈到骆家,这团丁眼神一凛,居然警惕地反问两人。 他的话刚一出口,老哈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这团丁的嘴角登时肿胀起来。 “到底是你问我们,还是我们问你?”老哈厉声低斥。 “……”这团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眼睛睁了睁,看了看老哈,又看看谢宇钲,嘴巴嗫嚅几下,似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垂下了脑袋,一言不发。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老哈嘿嘿狞笑起来:“好,好样的,倒是条好狗。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刀子硬。” “等一等,老哈哥。”谢宇钲刚才听了眼前团丁的介绍,不由自主地对那骆家大小姐产生了兴趣,出于污泥而不染,难得呀……此时老哈已不耐烦,这团丁马上就要遭殃,忙上前一步,摆手劝止老哈。 他算是看出来了,开始时,眼前这团丁把自己和老哈当成了乐万通的人,所以拿那无关痛痒的话来搪塞,企图蒙混过关。或许在他看来,反正骆家财大势大,乐万通也不敢对大小姐不利。 但是,现在他见两人问询骆府的防卫力量,他开始觉得情况不对劲,马上便不愿配合了。 这时,老哈瞥了谢宇钲一眼,觉得这洋学生未免太妇人之仁了。但就在这时,大路上忽然远远地传来锣鼓声音,听曲目应该是一支嫁娶的队伍,刚刚从哪处山脚小路转出,正向这边行来。 时局不太平,这山里嫁娶,往往迎亲送亲的两拨人同时在队伍里,并且,稍有余裕之家,往往还会雇上几个枪手刀客,一路护送,一来放心,二来场面。 老哈心下一凛,不自禁地瞥了谢宇鉦一眼,心道:这洋学生,手式虽然稀松,但耳力却强。 刚才,要是马上就对这团丁下辣手的话,只怕已然露了行迹。想到这儿,他眼珠子转了转,对团丁正色道: “好,好。老子生平最佩服的,就是硬汉子。你既然不愿说,我们也不来逼你。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的确是乐万通乐老板的人,乐老板早有言在先,那骆小姐是小辈,不好跟她计较。我们……只找那挑拨是非的骆三晦气,你能不能带我们进村,去找他?” 这一回,这团丁终于抬起头来,犹疑地看了看老哈,又瞟瞟谢宇钲,然后又看着老哈,磕巴着问: “你、你们……真是乐万通的人?” 这时,旁边安抚着马儿的长衫青年开口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道上的规矩。听口音你也晓得,我们不是本地人。骆家跟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道上混的,没人付账的活儿,我们从来不干。这事儿,既是那骆三挑起的,那我们就去找他,只要带上他,便也能交差了。对了,这位兄弟,没事了,你起来吧。” 刚才,那嫁娶队伍还在山后时,谢宇钲的确隐约听到了奏乐的声音,他听出这是喜乐,他也想过,这应该是迎亲的队伍,并正向这边行来。 但这不是他劝阻老哈的主要原因。 他之所以阻止老哈行凶,是因为眼前这个团丁,像那牛二一样,霎时间就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一个不愿忆起的地方。 以前,谢宇钲曾看过不少民国初年时期的照片。照片上,建筑大多是灰黑色的,国人也大多是灰黑色的,一个个身体瘦骨嶙峋,神情麻木、浑浑噩噩。 这些照片,几乎无一例一,大都是来华的外国人拍摄的。这些摄制者们,有的是传教士,有的是猎奇的旅行家,有的巧取豪夺的强盗……还有的是侵略者。 后来,抗战时期,侵华日军拍下的虐俘照片,就更让人难忘了。这些照片中俘虏们,大多反剪双手,有的是国军士兵,有的是普通百姓,他们往往被剥去上衣,露出牛二那样搓衣板式的胸膛,在侵略者的围观注视下,他们表现得视死如归,并不惊慌。 哪怕刺刀的尖刺从胁下或胸口透出,也只是微一皱眉。 但那搓衣板式的胸膛,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管如何,这些照片记忆,在回到这个时代后,就在他潜意识里愈来愈活跃,渐渐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现在,眼前这个团丁,同样有这样一块搓衣板式的胸膛,这让谢宇钲心里发堵。 这是,谢宇钲生命和血脉里,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眼见老哈就要大展辣手,谢宇鉦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上前阻止。 团丁半信半疑,磨磨蹭蹭地起身,瞥了瞥旁边,见旁边不怎么说话的谢宇钲虽也身形干练,但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像个孩子,一袭长衫,气质上斯斯文文的,与其说是道上混的枪手,莫如说是个山外来的洋学生。 不过,这也难说,这狗曰的时世,多少人早上起床,那七斤半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头,晚上睡觉,就被人不知不觉地摘了去。这种事儿...…也实在多了去了。而且,像大小姐那样的读书人,不也一样喜欢骑马玩枪么,读书人沦落江湖,又有什么稀奇……这狗曰的时世。 想到这儿,他畏畏缩缩地抬眼,瞟着老哈,半信半疑,犹犹豫豫:“那、那……这马和枪,能不能……还我?” “我们只找骆三晦气,带我们找到他,你还办你的事去。”谢宇钲避开这个团丁的问话,回答道。 听了这声音,这团丁不由又疑惑地抬头,他实在不明白,这个长衫枪手为什么总是和颜悦色,甚至都有些讨好,他在害怕什么,害怕我么? 然而,这个团丁马上就清醒过来,差点儿伸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嘴巴。 自己是不是脑瘫了? ps:感谢飞璃沫雨和刺客人呢月票支持,感谢书因啊和一米阳光君打赏鼓励。 第一百零一章 风卷千山马萧萧 冷水坑,是万山丛中一个较大的聚落。 从高处鸟瞰的话,可见墨绿色的地表,在这里形成了一道较为宽敞的皱褶。 一水中流,田地广袤,阳光普照,灌溉便利。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庄。 谢宇钲牵着马,伫立在一株大杉树下,目送着老哈和那个团丁一前一后地走下山坡,走过一行低矮的篱笆、三两树葱茏的桃李,消失在一片黛瓦泥墙的房屋后面。 按照商定的计划,谢宇钲在这山道上静候,老哈在这团丁的带领下,去认赌鬼骆三的家门。 不出意外的话,俏飞燕和三哥率领的探马队,现今就在这骆三家里。 刚才,这个团丁在老哈和谢宇钲半是威胁、半是诱劝下,表现得还算配合。可他不知道的是,只要他带着老哈顺利地找上骆三的家,他就会立即失去自由。 分手前,谢宇钲曾再三暗示老哈,让他不得伤害这个团丁的性命。老哈唯唯诺诺,表示顺从,但现在谢宇钲心里,却感到越来越没有底儿。 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此次为纠云寨的土匪们出谋划策,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马帮的大东家李慕英,如果……他在这里,面临这种局面,他会怎么做呢? 嗯,从前天晚上他的表现来看,他显然非常想收编纠云寨的这支武装力量,并已经与癞痢虎达成了口头协议,将在不久的将来,派遣军政人员,到纠云寨对十八排的部众进行整训。 现在,也不知道李慕英和他的马帮,能不能顺利摆脱靖卫团的追击。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孤身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眼前云淡天高,苍山如海。 下午的阳光斜照过来,照得这村东面的山林都白花花的,直晃人的眼睛。强劲的山风呼啸而过,满山满岭的松杉竹木起伏摇摆,像一阵阵惊涛骇浪,滚滚滔滔地冲刷着视野里的千山万壑。 许是主人的离去,让枣红马焦躁不安。就见它时而挣着脖子,时而打着响鼻,时而用四蹄刨着山道路面。害得谢宇钲只好频频抚着它的面颊和颈鬃,努力地安抚它。 然而,不管怎么安抚,枣红马仍然故我。谢宇钲观察了一会儿,猜测它是对自己陌生的缘故,于是就将它系在杉树下,自己避远了几步。 果然,这样一来,它虽然也还时时刨蹄扬鬃,时时拿那大大的眼睛来辨认谢宇钲,但那样子明显安分了许多,已不复先前的焦躁了。 谢宇钲自然乐得清闲,索性又走远几步,爬上一块松柏掩映的大山石,两手拢成筒状,像使用望远镜一样,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村庄来。 下方的村子中间,是一片片开始泛黄的稻田,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细带子般蜿蜒而过。 与青螺村不同的是,这冷水坑的房屋以小河为界,两边的差异十分明显。 村子的东边,呈狭长的半月形,地块小得多,房屋也稀疏得多,形制燕瘦环肥,各不相同,而且大多是黄泥夯土墙面。 赌鬼骆三的家,就在村东。 谢宇钲现今所在的位置,是骆三家后面的山坡。 谢宇钲的视线移向村子西边,顺利地找到了骆绍瑜家。 村西的房屋,形制比较整齐,不少人家都是白墙黛瓦。 作为县靖卫团团总,龙泉县里仅次于县长的实权人物,骆绍瑜家无论是形制,还是占地面积,在村西一大堆粉墙黛瓦中,都极具辨识度。 看着看着,谢宇钲的眉头不禁愈皱愈紧。 那是一处庞大的建筑群落,在下方的村寨之中,显得鹤立鸡群、气势不凡。大大小小的院落错落有致,不少男女老幼进进出出。当面一口巨大的半月形池塘,碧水幽幽。 易守难攻呀! 后来,谢宇钲才知道,这就是南方典型的围龙屋。是南下的客家先民,在长期的繁衍播迁过程中,逐渐创建的,具居住和防御为一体。当面的那口半月形池塘,也同时兼具鱼类养殖、空气净化、消防安全和防守备御等诸般功能。 就在这时,村落中远远传来一阵马嘶,循声看去,就见这围龙屋侧面的屋舍间,忽然冲出一骑马来。 这马儿跑得好快。转眼之间,它就上了池塘埠头,掠过那一排依依杨柳,飞一般跑进了村子中间的小路。像一道孤帆,在海洋般的稻田里乘风破浪。 不一会儿,那骑士策马的娇叱随之传来,却见是位女骑士。随着距离拉近,谢宇钲清楚地辨认出马上的骑士身形苗条,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戴着顶盔形的白凉帽,骑在马上,英姿飒爽。 谢宇钲心里迅速将眼前的骑士,跟那团丁口中的骆家大小姐联系起来。尽管现在无从证实,但谢宇钲仍坚定地认为,此人定是那骆家大小姐无疑。 这时笃笃声响,定睛一看,却是这女骑士已经驰上了村中的木桥。 这木桥不过数尺宽窄,但她却依旧策马如飞,尽显她骑术精湛、胆识过人。 马儿驰过木桥,直向村东奔来,谢宇钲心下不由嘀咕,暗自揣测她的目的。 娇叱声中,马儿在村东的几排房屋前飞掠而过,眼见驰到田塍尽头,马上女骑士一回缰绳,马儿扬鬃收步,希律律一声长鸣。 谢宇钲暗叫不好,这个念头刚刚转过,就听几步外的大杉树下,也响起一阵希律律的嘶鸣,却是枣红马受山下的马鸣所激,展鬃长鸣,与下面村落中的马儿遥相应和。 转头看时,只见那匹枣红马甩着脖颈,挣扎着跃跃欲试,显得极为兴奋,直要奋蹄扬鬃、脱缰而去。 谢宇钲赶紧跃下大石,奔过去拢住了它,一边连连安抚,一边不无担心地眺望山下。 好在山风强劲,山上的马鸣或许未能传到山下村落中。山下那女骑士浑然无觉,此时就见她兜转马头,勒辔徐行,径回村西去了。 谢宇钲松开马缰,长吁了一口气,正要重新爬上大山石,忽见山下的那片黛瓦泥墙的屋角,这时匆匆地转出一行人来。 当先两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个是老哈。另一人伙计装扮,身形高挑,步履矫健,正是那身材傲人的俏飞燕。 一行人都爬惯了山,转眼间就上了山坡,来到近前。 “鱼儿,你怎么连匹马都看不住,竟然让它叫起来啦?” 俏飞燕仰面瞥来,压抑着声音,揶揄道。她一边喊话,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减,旧毡帽下的玉面娇颜,动人心魄,闪动的明眸里,洋溢着喜悦的光。 。 第一百零二章 山色不如归意浓 谢宇钲向快步攀上来的俏飞燕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俏掌盘,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它的家就在对面,还不允许人家跟家里打声招呼呀?” 她的神情,说明了哨探的情况非常理想。嗯,是的,眼下这骆家一派祥和,毫无防备,确实大有可乘之机。 按说,事情正在朝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谢宇钲应该高兴才是,所谓算无遗策,不外如是。然而,他此时心里不但毫无欣喜之意,反而升起一团浓重的忧虑,并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哟,想不到鱼儿还通马性,那你晓得它在这冷水坑,过得有多憋屈吗?满村子都是稻田,连采口青,都得招人骂。” 俏飞燕说着,轻声笑了。山风呼啸,两人的对答,在呼啸的山风中有些恍惚。 说话之间,一行人来到大杉树下,俏飞燕惊喜地来到枣红马前,伸手去抚马儿的颈鬃。马儿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在南方来说已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有些怕生,只见它挣着缰绳,躲闪着她的手,不住地拿大大的眼睛瞅她。 “这骆家,有能人呀,把马儿侍候得这么精神。嗳,别乱动……” 俏飞燕轻轻牵着辔头,微微仰着头,伸手去量马头,赞叹不已,“哟,这么高。回头……搬到寨子里去住,山后那个大草甸子,够你们撒欢打滚的。” 老哈慢了她半个身位,他见谢宇钲问询的目光看向自己,轻声地笑道: “别这样看我,谢先生。” 说着,他走近前来,扬起了左手,将一束树枝递过来,“来,尝尝。今儿这冷水坑,可算是来对了。别的不说,骆三叔家这树水杨梅,可甜啰,直甜到心里去。来,尝尝。” 也就到这时,谢宇钲才注意到,这是一丛杨梅。青绿得发亮的枝叶间,缀着一粒粒红彤彤的杨梅果实,斜照过来的阳光,照得果实上的嫩蕾儿晶莹剔亮,好像由殷红的水晶雕刻而成,一颗颗分外醒目。 令人不禁口舌生津,垂涎三尺。 但谢宇钲见老哈回避自己关心的问题,他心里的忧虑愈发浓重。他不由得伸手拨开杨梅枝桠,定定地看着老哈,不依不饶:“你、你们……把人怎么样啦?” 其实,那个团丁的个人生死,谢宇钲并不是很在乎。 他心里也清楚,骆家这样作恶多端的家族,长期以来,手头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的人命鲜血。他们家人中,或也能出一两个凤毛麟角的好人。可他家的团丁,作为平日行凶作恶的鹰犬和工具,是绝无可能置身事外的。看那个团丁一心护主的样子,平时怕更是骆家的一把好刀。 这样的人,要真较起真来,怕没几个是冤枉的。 何况,纠云寨里挂的,可是土匪的号。 谢宇钲在乎的是,有自己在场的情况下,纠云寨这帮土匪们,是否仍会不分会青红皂白地滥杀。 这将直接决定他接下来的选择,是去是留,取决于自己能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 眼下的纠云寨,无疑恰值危难之际,也正是谢宇钲的干预,事情才峰回路转。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纠云寨上上下下,对自己的劝导仍然选择无视的话。那么,继续留下来,那也是毫无意义的。 “……”面对谢宇钲的注视,老哈的笑容陡然停了,紫膛脸讪然抽搐了几下,目光移开,瞟了瞟几步外的俏飞燕,见她仍在打量马匹,无心他顾,他只好回转头来,静望着谢宇钲,嗫嚅道:“遭、遭了点罪,不过,好在没大碍,还囫囫囵囵的。” 说完,他扯下一颗鲜艳欲滴的杨梅,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闪到旁边,默默地品咂起来。 谢宇钲吁了一口气,目光掠过大杉树下,掠过那匹枣红马和那个傲人的身姿,投向山下那世外桃源般祥和的小山村。 这时候,日头愈加偏西了。 村子中间的稻田泛着微黄,在阳光下翻卷着鳞浪。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也到了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这其中怕又有不少人家,需要靠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卖女,才能渡过灾荒,捱到粮食收获的那一天吧。 要知道,如今是民国二十四年,真正水深火热的日子,还没有真正来到。 远处天高云淡,苍山如海。 谢宇钲爬上松柏掩映下的大山石,盘腿坐了下来。 谢宇钲心里倏地涌上一道深切的无力感,脑海里没来由浮现一句话: 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 李东家,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么做呢? 山风仍呼啸过耳,仍无休无止、永远不知疲惫地卷动千山万岭的植被。眼前这大自然的壮观景象,让谢宇钲感到,在时代浪潮面前,一个具体的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得有如沧海一栗。 不一会儿,几步外响起马蹄捣踏,谢宇钲微微偏头,却见老哈解开缰绳,小心翼翼地牵马,默默无语地步行离开。 他应该是受命去二三十里外的石鼓村,接应玉面鼠和纠云寨的大队人马。 谢宇钲没有听到他向任何人辞行。 山道上草木葱茏,很快就淹没了一人一马。 “喂,快下来吃杨梅,鱼儿。”大杉树下,树根虬结盘踞,几个探马围着一大竹篮子水红的杨梅,大快朵頣。俏飞燕喊了几声,见谢宇钲像傻了似的,毫无反应,便拽了几串在手,信步走过来,来到大山石下,柔声说道: “好啦,老哈都跟我说了,说你答应了不伤害他。是我下的令。不过,这可不能全怪我。我就想印照一下,骆家现有多少人枪,两句话的事儿,非让人费这么大的劲。你放心,都皮外伤,不碍事。” “……”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樱唇旁浮上一抹浅笑,哼了一下,缩回手。左右看了看,忽然长腿一弹,整个人蹦起,一脚踏在石旁一株小树桠上,再一用力,整个人就跃上了大山石。 身轻如燕,动作干净利索,显得潇洒之极。倒把谢宇钲看得羡慕不已。 “哟,我说呢,原来这上面,风更大,更凉爽。” 她站在石上,迎风张开双臂,向远处眺望着,“哇,这骆屠户家真大呀,看到没有,都差不多占了半个村子了。真气派呀。” 听了这话,谢宇钲颇感意外,不禁抬头瞟了她一眼,只见她傲人的身段颀长而矫健,整个人立在石上,好像一只麋鹿。 “你的纠云寨,不一样气派?俏掌盘名满罗霄,了不得。”谢宇钲不动声色地说。 “哟,这话听来,怎么酸溜溜的?”俏飞燕说着,并拢长腿,屈身坐了下来,偏过头来,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秋波脉脉,在他脸上停住: “鱼儿,你也别眼红。这一回,你帮了山寨这么大忙,要是不嫌弃,回头我给你立个寨子,要不要?” 第一百零三章 杨梅吃多了也酸 两人并肩坐在石上,相距咫尺,呼吸之声可闻。她侧着螓首,吹气如兰,浓睫翘挺,秋眸波光盈盈,只落在谢宇钲脸上。 立个寨子,什么意思?谢宇钲心思恍惚一下,连忙收敛心神,这是要大爷上山当土匪呀。爷才不干呢。后世资讯发达,哼,你这样的绝色……艾玛,老子好像还真见得不多。不过也得稳住,可不能丢了穿越众的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对,美人使计,何妨将计就计,哦不对,这不是美人计,这是妥妥地穿越福利……哎玛,怎么满脑子尽往这上面想呀。丢人哪。 “要是你怕麻烦,我可以帮你打理呀。”见他半晌无语,俏飞燕又补充了一句。夕照落在她侧颊和修长的脖颈上,那珍珠般的光泽里透出一抹羞红。 “倒不是麻烦的事,这世上啥事不麻烦。何况,我也喜欢拉队伍。”谢宇钲好容易定住心神,神情严肃,“现在敌人强大,我们的力量宜合不宜分。你看哈,这五指张开,占的地盘是大些,但打人的时候,还是捏成一个拳头,才更有力量。你说是不是呀?” 谢宇钲伸出手掌,摆了摆,然后又捏成一个拳头,呼的一拳打出。 “呵,好哇,鱼儿,你的意思是,得把纠云寨捏成一个拳头?”俏飞燕捋起衣袖,伸出修长雪白的手掌,慢慢捏成一个粉雕玉琢的拳头。谢宇钲发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洁净,指节修长有力。 “差不多是这意思。准确地说,是整合成一个整体。主意往一块想,劲儿往一处使……该张开的时候,咱就张开它,该收拢的时候,咱就收拢它。以前,纠云寨为什么总干不过靖卫团,吃亏就吃在这上面。大小当家十几个,互不统属,跟一盘散沙样。要是大家一条心,哪能让欺负到这份上。” 谢宇钲本想跟着李东家,找机会恢复组织关系的。但盆珠脑一场阴差阳错,反而跟纠云寨搅在一起了。看着眼前的女匪,他感到这纠云寨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希望,还是有的。 要知道,癞痢虎和那李东家一起走了,早晚受影响,必然脱胎换骨。现在,这纠云寨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要是能改造过来,等李东家他们回过头来,这可是对组织的一份大礼呀。至于其他的,不过是顺手牵羊,附带的福利。 今天的哨探结果,让俏飞燕非常满意。这冷水坑,有三条路通向外界,往南的是大路,一目了然。 西边那条路,三哥已经带人潜伏观察着了,东边这条,则由自己负责。 眼见日影西斜,而骆家毫无察觉,完全没有设防。 万事俱备,只等夜幕降临了。 俏飞燕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所以,她难能可贵地有这闲情逸志,一下子摊开手掌,一下子慢慢收拢成拳,乐此不疲地反复耍着,心里同时翻腾开来: 对呀,以前自己和卢浩哥认为,只要大家都在一起,有事大家商量大家扛就行了。 可是,卢浩哥费了多少力气,遭了多少白眼,想要劝说大小掌盘们约束部众,加强训练,大家表面上答应得好好,但一个个都阳奉阴违。最后成效,也就微乎其微。 而十六排的部众们,由于是兄妹俩一手拉扯起来的,说什么基本上都能照做,所以使起来才能得心应手。跟靖卫团几次交火,也都损失不大。 而今天,纠云寨刚刚在盆珠脑,遭受靖卫团重创,这反过手来,就马上要给骆屠户狠狠一记拳头。别说骆屠户想不到,就连她自己也根本想象不到。 这一切的根子,还是在这上面呀。嗯,这洋学生,说的倒浅显,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大道理。 不过,她同时也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她开始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梳理,她终于明白过来。 今天,纠云寨之所以远程奔袭,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洋学生。对,根源不在那个拳头,而是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想到这儿,她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上了这个大石头后,竟然忘记了左手攥着的杨梅儿了。 她连忙扬起手,将几串杨梅递到谢宇钲面前: “鱼儿,你尝尝,味道不错。不骗你。” 皓腕如玉,纤手素白,一颗颗鲜艳欲滴的杨梅果实,就递到了眼前唇边,楚楚动人。 绚烂的夕照密密斜织出层层叠叠的光晕,让西方的天空变成一片浮光掠影的海。一群不知名的鸟儿振翅远去,融入这片光海,慢慢幻化成一片鳞光习习的云帛。 大杉树下的探马们,围着一大篮子杨梅,吃的不亦乐乎。 这时,山坡下上来一个驼子,他瞥了瞥大杉树下的几个探马,又看看那大山石上的那对青年男女,隔了十几步远,就嚷嚷道: “哟,后生崽还在吃呢,杨梅这玩意,哪怕再熟再鲜,也是甜里带酸的。刚开始入嘴,酸酸甜甜的,还蛮不错。但随着吃的数量多了,就光剩下酸了。小心酸倒了牙呀,哈哈。” 来人正是阿龙的亲戚,驼子骆三。十多年前,他为了给儿子治病,曾借了骆绍瑜父亲七八块大洋。这不借还好,谁想这一借,到头来儿子没救回来不说,还硬生生地赔上了河边那两块水浇地。因为这个,浑家没少跟他吵,到最后连她也气跑了。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整日烧酒销愁度日。 现在,名满罗霄的俏飞燕来了,他感到,这是上天专门派来为他复仇的。 老话说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绍瑜小子,你个白眼狼,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这大名鼎鼎的俏飞燕呀。 没说的,这闺女招人喜欢呀。一个拉山头树大旗的掌盘当家,来见我这糟老头子,这初次见面,就备下了足足二十块大洋、一斤烟土的大礼。骆三叔骆三叔地叫,亲热得就像是自家闺女。 多少年,咱家也没这么热闹场面过。 本家老叔,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今儿晚上,老子要送你一份大礼。 大山石上的俏飞燕闻言,陡然回过神来,将手中剩下的杨梅串儿往谢宇钲手里一塞,跳下大石,迎上前去: “骆三叔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闺女你请放心,你骆三叔,把一切都侍弄妥帖了。” “那就好。那就好哇,辛苦骆三叔啰。” “哎,不辛苦,不辛苦。闺女,饭菜已经做好啦,让大家下去吃饭罢。” “好哇……哎,你到山头去替山猫子,我和谢先生先在这守着,其他人跟骆三叔先下去吃饭。” 俏飞燕马上发出指令,那个探马应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山头上去,这时就见山猫子慌里慌张地奔了回来: “俏、俏掌盘,靖、靖卫团的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突变 “靖卫团来了?” 这个意外的情况,顿令大杉树下的众人大惊失色。 这骆屠户,来得好快! 俏飞燕神色一凛,习惯地去掏腰间双枪,右手摸到了实物,左手却掏了个空,心下霍然惊觉过来,嗔恼地瞥了大石上的谢宇钲一眼。这鱼儿,不会用枪,还非得把姐的枪讹去,真是讨打……这时,几个探马早已蹦起,纷纷拔枪在手。 无暇多想,俏飞燕一挥匣子枪,“走,过去看看”,说着,疾步流星上了几步外的山道。 “来了,来了……”这时,只见奔过来的山猫子上气不接下气,但那汗津津的脸上,却不忧反喜。 她情知有异,不由细声低叱:“到底什么情况?” “两个人,四匹马,刚、刚转过山脚……嘿嘿,”山猫子嘴巴咧开,伸出两根手指,向凝神聚气的众人比划着。 看来他是高兴坏了,只见他边乐呵呵地去揩额头上的汗,边向众人挤眉弄眼,“两个人,四匹马呀,俏掌盘……刚转过山脚,正、正在爬坡……转眼就到,转眼就到……” 众人听了,先是一喜,但马上就一个个怒形于色,纷纷咒骂起来: “哎呀,山猫子,你个短命种,差点吓死人啦。” “哎哟,我说呢,骆屠户长四条腿了不成,正追着大疤刘,说话之间,怎么又跟咱后脚跟来了。” “狗曰的,下次再咋咋唬唬,小心拿枪封了你的嘴。” “你看清楚了,两个人,一人双马?” 俏飞燕将枪插回腰间,没好气地睕了他一眼,待他再次点头确认,她一摆下巴,山猫子掉头就跑,树下几个探马停了嬉笑,快步跟上,一行人匆匆消失在山嘴。 俏飞燕对骆三笑了,“骆三叔,看来夜饭要推迟些了。鱼儿,我们过去看看吧。” 山道九曲十八弯,这一段路,是近道,翻过山岭,便回到了村里。 远远地,只见两名靖卫团的团丁牵着马,踏着落晖,步履蹒跚地向山嘴攀爬上来。 他们原是骆家的家丁,骆绍瑜从武汉回来接手靖卫团时,把他们带在了身边。 昨天,他们随靖卫团追击马帮,马帮边打边撤,双方交火激烈,互有死伤。 一直到入夜后,双方才彻底脱离接触。马帮借着夜幕,迅速远遁。靖卫团就地找了个村子宿营,闹得鸡飞狗跳,快闹到半夜,才终于歇下营盘。 连日来,靖卫团在骆绍瑜和他朋友谭楚的高压逼迫下,一直在山里打转,餐风宿露,担惊受怕,枪林弹雨,兵丁们的士气早已萎靡不振,好些人都患上了风寒,咳嗽流涕不止。 就这样,骆绍瑜和谭楚仍不满意,动辄找茬儿杀一两个刺头立威,吓得靖卫团人人自危,一个个整日价像惊弓之鸟一般,不少胆小些的,连晚上做梦都惊叫出声。 要不是大家都本乡本土,户籍都在本县,只怕大半人早做了逃兵,靖卫团怕也……早散架了。 这两个团丁也不例外,他们早已苦不堪言。靖卫团,靖卫团,在外说出去是威风,可那是人过的日子吗?这两个团丁,分外地怀念在冷水坑骆府看家护院的日子。 所以,当今天早上起来,听到马上开拨往回走的命令,他们靖卫团人人奋勇争先,半天工夫,就回到了汤湖圩。 骆绍瑜之所以停止对马帮的追击,匆匆赶回汤湖圩,是因为接到了县长传来的命令:南昌行营的特派员,昨天已经到了县城,并将在今天赶至汤湖圩。 这个特派员,是来传达并执行三县进剿计划的,目标正是山里的红字头。 骆绍瑜早对三县剿总之职觊觎已久,接到命令,哪敢怠慢。他立即就率靖卫团回汤湖圩,在靖卫所里洒扫庭院,准备迎接特派员大驾。 传令的是个县参议员,他得了骆绍瑜赏的跑腿费,告诉骆绍瑜,说这特派员是南京国府来的,手眼通天,让他好生侍候。 骆绍瑜偷偷塞了一块烟土,向参议打听特派员的情况。那参议才说,他早打听清楚了,这特派员出身名门,家风甚严,又曾在黄浦就读,所以为人极其正派,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嗜好,只听人说……好像…好像喜欢快马名枪。 早在汉口经营家族产业时,骆绍瑜便以长袖善舞著称。 回乡打理靖卫团这两年多来,商场上那套理念,更是大放异彩。 长期与省府来的军政要员打交道,让他积累了一套成熟的经验。 所以,他早就收罗了不少好马名枪,安放在冷水坑的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听了县参议的话,骆绍瑜大喜过望。 可怜这两名团丁,回到汤湖圩靖卫所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冷水坑来。 夕阳西下,盘陀山道,凉风疲人瘦马,直乐坏了山嘴上潜伏的一队绿林探马。 老哈一人一马,在落日余晖中驶进石鼓村时,鸡窝正在村口一户人家门前挥汗如雨,劈好了的木柴,在他面前堆积如山,横七竖八。 但是,一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没有等到玉面鼠率领纠云寨大队人马。他们只好再一次分头行动,鸡窝继续往来路上摸底,老哈赶回冷水坑,向俏飞燕禀告这个意外的状况。 在骆三家院门外,藏身在枇杷树上的探马,跳下来见老哈,他告诉老哈说,屋里没人。 晚饭后不久,俏掌盘谢先生和大伙儿,就在骆三的引导下,分头对冷水坑一河两岸的那些夜不归宿的巡夜犬,一一进行毒杀。 人生地不熟,老哈不敢贸然去找人,只好留在骆三家里,焦急地等候。 新月慢慢上来,好像一道烤得半焦的月饼边儿,让老哈记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每年中秋节,父亲都会从圩市上带一块月饼回来。由于家里孩子多,母亲就会将这块月饼用手掰开,每次母亲都想分得均匀一些,但每次都分不均匀。 老哈是老大,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拿到月饼。 老哈祖祖辈辈,都面朝黄土背朝天,他和弟妹们都没读过书。穷人家的孩子,惯常只有大的让小的,从来没有什么孔融让梨。 当这块月饼边儿,畏畏缩缩地在后山那棵大杉树梢探头探脑时,俏飞燕等人终于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听了老哈带来的意外情况,俏飞燕急坏了。她当即决定,让几个探马和谢宇钲留下,自己和老哈连夜往来路上赶,去寻找那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的大队人马。 在朦胧的月色里翻过山嘴,来到盘陀山道上,他们翻身上马,在一地橙辉里,策马向来路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夜黯下的村庄,突然亮起了火把,转眼间就人声鼎沸。 第一百零五章 浸猪笼 今天中午,驼子骆三决定投奔纠云寨后,他就开始对自己家里执行三光行动。 两只下蛋的老母鸡,中午杀了。 栏里那头总也养不大的猪,下午宰了。 他还要捧出酒招待大家,俏飞燕及时劝止了。 送俏飞燕和老哈离开后,谢宇钲就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事。 回到骆三家的巷口,经过一株大枇杷树下,他学了两句鸟鸣。 这是俏飞燕指定的哨点,两人一班,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然而,枝叶婆娑的树上,没有应答。 他心下一惊,快步回到骆三家里,一进屋,就看见两个探马和驼子骆三都面红耳赤,一个空酒坛子,滚落在地。那个擅离职守的探马,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醉了,此时见谢宇钲进来,居然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原来,俏飞燕一离开,骆三就捧出了一坛药酒,就着香喷喷的鸡肉猪肉喝开了。 这人要离开了,再也不回来,酒还留着做什么。 三个探马开始时还有点下数,但禁不住骆三这个老酒鬼劝酒花样繁多,很快就喝高了。 谢宇钲见事已至此,只好一个人回到巷口,上了大枇杷树,藏身在浓密的枝叶间。 他只能一个人值守。 月色迷蒙,村东本来就人家稀少,骆三家这条巷子更是早已败圮,只余骆三一户人家,整条巷道阴森森的。 四下里虫鸣唧唧,树影婆娑,不久困意上来,骑在树桠上的谢宇钲终于支持不住,脑袋开始钓鱼般沉浮啄饮。 忽地脑门一痛,却是撞上了面前的树干。他想起野外生存的技能介绍里,说在野外最好在树上过夜,为防止睡梦中跌落,可以将自己绑在树干上。 他正要解下皮带,就发现村西已人声鼎沸,火把熊熊。 火光和嘈杂的人声迅速过了村中的木桥,逼近村东。 谢宇钲情知不妙,正要下树报信,忽地瞥见树下的地面,几条人影散乱。定睛一看,却是几条黑影,持着长枪,蹑手蹑脚地从树下跑过。 他猛一激灵,战战兢兢地回到树上。 就见那队黑影迅速跑进巷子,堵住了骆三家的院门。 谢宇钲的心怦怦大跳。 这时候,火光已映红了冷水坑的夜空,火把队列迅速涌来,喊打喊杀地向骆三家的院落包抄。 嘭当一声大响,骆三的院门被撞开了,里面先是响起一声枪响,接着一通打斗嘶喊。不多时,就见两个探马和骆三被反剪双手,押了出来。 另一个探马始终没有露面,估计已经被打死。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火光中,骆三醉脸酡红,使劲挣扎着,大骂不已。 当他们被推搡打骂着,经过树下时,谢宇钲清楚地看见那两个探马面无人色,只机械地迈动脚步。只有那驼子骆三又是挣扎又是大骂,显得十分愤慨,再三要他们说明抓他的理由:“我驼背三,一没没偷,二没抢,三三没借。你你们凭什么抓我?” “别撒酒疯了,驼三,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乖乖走罢,省得大家面上难看。” 众人喝斥着,推搡着他。 谢宇钲见他到了巷口,突然顿住脚,不肯移动,犟着脖子,打了个酒嗝,忽地一扭头,对着扭着他胳膊的一个家丁,哈了一口气:“别别推老子,老子走不不了啦,要走,你他娘的快走,你倒是快走呀。娘的。还不给老子快走。” 那家丁连忙松开手,退开一步,同时在嘴边扇了扇风,骂道:“狗曰的,给脸不要脸是吧?”说着,抬脚踢在骆三的驼背上。 另一边架住骆三的家丁同时往前一送,骆三整个人踉跄着栽在地上。 几个人围上前去,连踩带踢。 但地上的驼背始终不吭一声,过了一会儿,家丁也觉得索然无味。几个人架起驼三那弓形的没有几两重的身体,像拎着一只猴子,直接抬走了。 只听骆三又大声喊叫某个人名,让他帮忙看院门,说千万别让人进去,要是有人不听劝,敢擅自进去,后果自负。 众人哈哈大笑,好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骆三的暗示,树上的谢宇钲听得清清楚楚,他一颗心怦怦乱跳,连大气也不敢出。 火把阵列渐渐远去,过了村中木桥,径向村西行去。 谢宇钲平伏心情,静听一会儿,见四下里唯有虫吟之声,深吸了几口气,蹑手蹑脚地滑下树来。 当双脚接触地面,谢宇钲发觉自己的双腿像琴弦一样瑟瑟发抖。 他一边自嘲着,一边强行挪动有些缰硬的双腿,闪身躲在墙影下。 这时,旁边咕咚一声响,墙头上栽下一个人来。 谢宇钲本能地扑上去,掐住这人的脖子,发现却是那位擅离职守的探马。 原来,这个探马少喝了些酒,所以反应就快得多。在家丁们撞门的时候,他就已翻墙溜到了邻院,并马不停蹄地连翻几道院墙。藏在巷口这间无人的大屋中。等众人走后,他正准备离开,却见有个人影从巷口的枇杷树滑下,他知道是洋学生谢宇钲。 他不由大喜过望,忙翻过墙来会合。 许是两腿麻木,许是心里害怕,落地时他两脚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像麻袋似的栽倒在地面上,腰间的匣子枪也叭的一声,摔在两三步外。 谢宇钲奔过去,拾起匣子枪,一闪身又半蹲在墙影下,全神贯注地倾听了一会儿,断定周围无人,回头见这个探马也终于爬起,便一摆头,猫着腰,领头顺着墙影,迅速奔向后山。 月色迷蒙,虫鸣不已。两人摸索着上了后山。在山嘴上两人轻声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故伎重施,爬到一棵茂密的大树上。 两人决定在这里等到下半夜。到时候,如果纠云寨的大队人马仍未赶到,两人就在天亮前离开。 夜风拂过山脊,松涛阵阵。两人骑在树桠上,心神不定地四下乱瞅。 树下阴森森的,附近的林丛在山风中张牙舞爪,连绵的山影如波涛涌动,高高在上的天幕黑魆魆的,月牙仿佛不会走了,就在摇曳的树梢头上,好像你一伸手,就能够着它似的。 村西的骆府一带,灯火通明,人影散乱,喝斥打骂之声,受刑者的惨叫,围观人群的兴奋狂笑,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就算呼啸而过的山风,也不能完全隔断它执拗地传到这山嘴上来。 过了一会儿,骑在树干对面枝桠上的探马,抠抠索索地挪动身体,一手抱住树干,另一只手伸过来,伸向谢宇钲腰间,显是想取回他那支匣子枪。 谢宇钲毫不客气,大力拨开他的手,啪的一声,他的手臂打在树干上。他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然后,就再不敢伸过来。 … 骆绍槿气得怒气填膺。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像父兄那样,将同村的乡亲抓起来,捆绑在祠堂门口,在众目睽睽下鞭打。 而且,不是催租子,也不是催欠债。 她刚刚躺下,值夜的家丁就来报告,说那条看门大黑狗病了。等她赶去时,它就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吐着泡沫。 管家马上就断定,这狗不是病了,而是被人投喂了毒药。 骆绍槿正半信半疑,众人发现其他几条狗也出问题了,先是行动迟疑,接着就趴伏在地,然后就倒地抽搐,口吐泡沫。 不一会儿,看热闹的邻居也纷纷来禀告……她终于发现,几乎整个村西的狗,都遭了毒手。 村西一下子群情激昂,有人说,临睡前他上了次茅房,听见有人轻手轻脚从后院墙外经过,从门缝里瞅了瞅,发现是村东的驼子骆三。他说,虽然当时天已黑透,外面的巷子模糊不清,但多少有点月光,而且,村东的驼子骆三的身形,也太好辨认了。 很快不止一个人,都说看见了驼子带人在自家附近游荡。 骆绍槿霎时间就感到,危险,已像阴云一样笼罩住了冷水坑上空。 她当机立断,命家丁去村东,将驼子骆三抓来。 果然,骆三家里,不止他自己一个,还有两个外人,家丁们在这两个外人身上,搜出了枪。 可恨的是,他们根本不承认毒狗的事,他们只承认在骆三家聚赌。 当家丁们和群情激奋的人们,将人绑上祠堂前那棵楠木树时,她还是犹豫了。 但理智告诉她,必须撬开他们的嘴。 于是,她选择了对那两个外人下手。 但无论怎么毒打,三个人始终口供一致,只承认聚赌,不承认对村里的狗下毒手。 事情一久,就惊动了她父亲。骆老爷子亲口问了两句,得不到合理的答案,冷冷地看了看三人,然后拄杖点地,笃笃的向院门踱去,在石狮子前,他停下拄杖,慢慢扭过头,扫了在场众人一眼,面无表情,阴森森地吐出两个字:“沉塘!” 几个后生得令,从围龙屋侧的屋舍里取来三个猪笼,不顾三人挣扎,七手八脚将三人塞了进去。高高抬起一个,行到塘埠边,“冤枉啊,家老爷,驼子冤枉啊”,求饶声中,嘭的一声,骆三就被扔进了门口的大池塘。 两个探马也大呼冤枉,几个家丁上前抬起猪笼,不由分说,嘭嘭又是两声响,两人也扔进了水里。 暗夜下的池塘,马上就水花溅响,好像几条大鱼在扑腾。 第一百零六章 魔性(求票票!) 当沉塘大戏引发的欢呼,在骆家祠堂前响起,然后被山风撕碎,条条缕缕地送到岭嘴上来时,谢宇钲刚借着树梢头的月色,看了一下表。 时间已是0点零5分,这表明,骆三等人,受刑已超过整整一小时了。 谢宇钲愈发觉得度日如年。他忍不住频频转头,去看岭外边的盘陀山道。这时,肩膀忽被树干另一面那探马拍了一下。 只见这探马指了指山坡下面。 谢宇钲顺着他的手势,凝神望去,却见月色下的山坡,似有夜鸟飞起。 有人?两人对望一眼,谢宇钲连忙打起精神,凝神观察。 很快,月色迷蒙的山坡上,就传来几声鸟鸣。 山坡上的林木恍恍惚惚,这夜鸟的啼唤,也恍惚得很,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呼咕咕咕咕——”树上的探马忽然拢着手,凑到唇边,发出猫头鹰的啼咕。 叫了两声后,他便收了声,静待山坡下的回应。 隔了好一会儿,刚才那啼唤才再次响起,这时显示它已上了山坡,正向山嘴上行来。 “是三哥!”探马喜形于色,乐得连招呼也不及和谢宇钲打,便抱着树干往下溜。 此时,只见两条人影攀上山嘴,大步流星地向树下行来。当先的是个壮实汉子,后面是个身形有些瘦削的孩子——正是探马队头领三哥,和他此行的搭挡,卢清小子。 他们一直在村西那条小路上潜伏,自然也注意到了一个多小时前,发生在村中的那场骚乱。 当火把阵列乱哄哄涌向骆三家,一声枪响吵闹,又乱哄哄地回到村西,他们就晓得,出事了。 两人马上往村子里摸,不想撞见一个黑影,正牵着两匹马,蹑手蹑脚地,从村子里出来。 这人是骆家的家丁,刀客出身,身手很是不弱,但两人联手,还是很快制服了他。 在村外的山神庙里,两人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发现几乎整个村西的犬只,都全军覆没了,骆家的大小姐骆绍槿,就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紧接着,骆三等人逮到。见向来形单影只、意志消沉的骆三,居然勾连有玩枪的江湖汉子,她迅速派出了求援人员。 冷水坑通向外界,有三条路。 其中,翻过村东的山嘴,是通往县城和汤湖圩方向的捷径。 然而,此次危机事件中的罪魁祸首骆三,恰好住在村东,所以她觉得村东那条路已不安全,便让这个家丁从村西出村,绕路去找靖卫团。 敌我悬殊。 得悉了事情的全貌,三哥和卢清知道村东的探马队并未全军覆没。于是,便心急如焚摸过来,准备会合漏网的同伴,然后再相机行事。 月色迷蒙的岭嘴上,双方简要地交换着情况,也就到这时候,谢宇钲才知道,留在骆三家中蹲守、张网以待的家丁,已经被三哥和卢清两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他更想不到的是,那些家伙们,居然有五个人之多。 夜风过耳,薄有凉意。谢宇钲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这时,只听面前的三哥继续讲述道: “哈,那几个吊毛,真丢他骆屠户的脸,屋外居然只派了一个人,其他人呢,全躲在屋内,围着满桌子菜,忙着啃肉吃鸡呢,嘿,看来骆三这驼子,手艺硬是要得……哼,放倒哨位,摸进去,灯火中见了咱俩刀子上的红串串,这几个怂货,活像一只只被雷吓懵了的呆头鸭。” 月色迷蒙,树影昏暗。 或许,两人这一手,玩得实在太惊艳。连一向沉稳的三哥,在讲述时,也不免有些眉飞色舞。看得出来,他已经在控制着情绪,尽量轻描淡写地叙述事情的始末。 然而,此刻见面前的两名听众也像被雷吓懵了似的,怔怔然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哥咧嘴一笑,脸上的得意之色,终于再也遮掩不住,一下子溢于言表。就见他大手扬起,用力一挥,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姥姥,那还等什么,干呗……两个人,两把刀,三两下手式,全解决了。呶,临出门了,卢清小子还顺了只鸡腿,啃得满嘴油。直到走上山坡,鸡腿骨才扔到草蓬里去。” 尽管在暗夜的岭嘴上,凉风呼啸,谢宇钲和那个探马的脸,还是一下子变得通红,火辣辣地。 在这个过程中,那机警的卢清小子,一直站在十几步外的树影下,两手贴腰,摸着枪,面向村里方向警戒着。 这时候,谢宇钲才发现,这家伙说是个孩子,但那身高,已经快接近俏飞燕了。 “三、三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才好?”好容易平静下来,谢宇钲身边的探马忍不住小声问道。 “嗯,也不晓得玉掌盘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俏掌盘又不在,这主意,只有我们自己拿了。”三哥往岭嘴外的盘陀山道瞄了瞄。 月色中的山道,闪着黄澄澄的光,像铺了一地秋收时候的苞谷籽儿。 三哥停了停,眉头皱起,然后回过头来,望望村里方向。此时,骆府一带仍灯火通明,打骂和欢呼声仍丝丝缕缕随风飘来,他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正色看着两人。 “他们三个,能不能顶得住,那就更加不晓得了。不过,我想赌一把。赌他们……还、还没招出来……” “你想怎么做,三哥?”谢宇钲眼前,陡然浮现出骆三那挣扎不已的身影。 当时,骆三一语双关地告诫,让树上的自己马上逃跑,千万不可回到他家里去。 火光中的骆三,在说这些话时,那瘦小的马鞍状身形,正被那些家丁当成沙包,遭受辟里叭喇的拳打脚踢。 “也、也没很周全的想法,不过,昨天从盆珠脑回来的路上,谢先生那个‘抵近侦察‘的说法,非常对我的胃口……现在,我们好歹也有四个人。” “要依我说,留一个在这岭嘴上接应,也就够了。另三个人摸到村西去,到骆府附近看看情形,再作打算。反正,村里的狗都死得差不多了,情形不对,我们随时都撤得出来。”三哥的语气平淡,但目光却炯炯有神,直盯着那个探马的面庞。 “这、这也好。只、只是,我们……就三个人呐,三哥,是不是少了点?” 那个探马虽没回避三哥的目光,但却期期艾艾、犹犹豫豫地反问道。 他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三哥这个计划里,留下在这岭嘴上接应大队的,自然是指身边这个洋学生喽。 至于自己,毫无疑问理所当然地要跟三哥和卢清这两个遭凶鬼一起,重新下到村子里去,去进行那所谓的‘抵近侦察‘。 姥姥的祖宗咧,‘抵近侦察‘?什么狗屁东西? 山下的村子里,村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村子中间和村东都黯幽幽的,也不知潜藏着多少危险。 谢宇钲也再次被三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不出来哈,纠云寨探马队,一群破衣烂衫的叫花子,竟然玩得这么魔性,可真够疯狂的!咋不上天呢? 就在这时候,岭外的盘陀山道下,蓦地遥遥响起凄苦的枭啼: ——桀咕咕! ——桀咕咕嘎! 第一百零七章 沦陷 听到这枭啼之声,岭嘴上的四人,无不喜形于色。 立在稍远处树影下的卢清,闻声偏头看来,三哥向他打了个手势,转身大步流星,向岭外走了一段,来到山道边边上。 只见他向山道外微倾着身体,双手拢在嘴旁,发出几声悠长的鸟雀啾鸣。 不多时,山下枭啼又起,这样你来我往,三声两声鸟语过后,岭上岭下,就又复归寂静。 三哥复又大步流星,回到大树影下,神采奕奕地望着谢宇钲两人,轻松地笑了:“是玉掌盘,俏掌盘……大伙儿都到了。谢先生,你们在这里等他们。” 说着,他嗖的一下,抽枪在手,向几步外挂的卢清一努嘴,“卢清小子,走,我们先下去,看看那三位遭罪的,还顶不顶得住?” 谢宇钲自然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便点了点头,轻声说: “好,三哥小心些,我们在这等到俏掌盘他们,马上就来。” 三哥点点头,转身便走。树影下的卢清一言不发地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拉开三四步距离,他们动作迅捷有力,好像两只披着月色的狸猫儿,一溜烟儿地向岭下的村庄奔去。只倏尔之间,就融入山风中张牙舞爪、影影绰绰的坡林里。 这当儿,月色空濛,千山如烟。 两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利索之极,来去匆匆,不留痕迹,倒好像他们从来没在这岭嘴上出现过一样。 倒把岭嘴上目送的两人,看得有些怅然若失。 转头望向岭外,盘陀山道弯弯曲曲,朦朦胧胧,从月色中来,到月色中去。 不多时,岭外枭啼又起,听声音已经在不远的山道上了。 旁边的探马只咕咕几声,影影绰绰的人影就自月下的山道现出,快马流星般奔来。 …… 三个猪笼在池塘里浸泡不久,几把挠钩就将它们水淋淋的搭起。 等笼中人稍稍清醒些,又开始为遍体鳞伤而痛苦哀嚎时,便会有人问话,问想好了没有,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 当得到的答案不对,猪笼又嘭的一声入水。 三个猪笼在池塘里时起时落,每一次抬出水面,家丁队长都会大声逼问,要三人赶快招供。 三个人虽然不停求饶,但还是坚持开始时的说法。他们只是聚赌,村中的狗不是他们毒杀的。 这样起起落落,洗上几水后,驼子毕竟体弱,渐渐变得无声无息。 骆绍槿忽地灵台一丝清明,马上下令,将人弄上岸来。 几把挠钩伸进池塘,几个后生发一声喊,哗啦啦一阵水响,鼓形的猪笼就出了水面,带起一片白练也似的水帘,将埠头也弄得湿漉漉的。 骆三是第一个出水的,但他还是没能撑过去。七八个后生将他从笼内拖出时,他已经彻底断了气。 骆绍槿一下子方寸大乱。 就在前几天,她还是睁眼看世界的进步青年。因在南京求学,目睹东北九一八事变,上海一二八事变接连发生。当时,作为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她和同学们联合社会各界,组织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抗议游行,示威请愿……哦,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或举着横幅,或挥着小旗帜,或扬起拳头,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保国卫国的口号…… 她从来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会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骆老爷子这种事儿见得多了,表现得很淡然。 他安慰嫡长女道,这骆三勾结江湖刀客,无非是要做些绑票勒索的勾当。 骆绍槿想到了各大山寨的土匪,骆老爷笑了。也是,红字头都被数省会剿驱离出境了,现在放眼整个罗霄山,还有谁敢来捋靖卫团的虎须? 骆家墙院高深,防守严密,半个连的家丁看家护院,加上自家的成年男丁,足足七八十条人枪。而且,正屋顶上的望亭,还架着一挺捷克造机枪,也日夜虎视眈眈地盯着整个村子。 一般的山寨要敢来,只怕还不够塞牙缝呢。 几个不流入的小脚色,竟敢在冷水坑这老虎打盹的地方生事,简直胆大包天。 所以,必须严惩。 龙泉县靖卫团前任团总骆老爷子,在塘埠边站了一会儿,很快便索然无味,便交待下来,问出口供后,就把骆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到乱坟岗喂狗。 至于那两个江湖刀客,继续逼问,天亮后就让家丁们敲锣打鼓,押着到远近几个村所游游街、示示众,然后就吊到村中打谷坪上去。每天抽够三百鞭,能捱到哪一天,看他们自己造化。 交待完毕,骆老爷子又叫来几个家丁队长,吩咐一番,让他们提高警惕,加强警戒,然后就要回屋就寝。 就在这时候,骆家后院突然火光冲天。 那是骆府的仓禀重地。 祸不单行。 父女俩不敢怠慢,连忙带人奔向后院,准备救火,但走了几步,骆绍槿就霍然惊醒: 这可能是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父女俩分头行动,骆老爷子去后院,督促家丁带人救火,骆绍槿带人回到祠堂前,继续审讯。 见骆府起火,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拿着瓢盆水桶,纷纷赶来救火。 混乱之中,几支火把打头,一大群人涌到祠堂前。 当她发现,这群人全是生面孔时,已经晚了。 火光中,这些生面孔纷纷端起枪,对准了祠堂前的他们。 另一些生面孔则匆匆跑过,像流水一样涌进院子,涌上院墙,涌向碉楼。很显然,这些土匪对她的家非常熟悉,只见他们迅速涌向她家的各个要害地方。 转眼之间,围墙,碉楼,院内院外,全火光幢幛,人影散乱。 蓬啪的枪声,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垂死的惨叫,中枪倒地的声音......像西洋交响乐一样响起。 哒哒哒哒,中间大屋上面望亭里,响起了捷克式机枪的吼叫。 土匪来了! 她终于回过神来。 形势迅速逆转。 这时,她才发现左右的家丁们,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正纷纷弃枪投降。就见土匪们大声叱喝,让家丁们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哪个敢抬头,就打死哪个!趴下,趴在地上。”这时,一个妇女的声音响起。 她闻声抬头,却见这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少妇,穿一身碎花布衣服,此时,她正用手里的土铳,威逼着家丁队长,命令他趴在地上。 “啊,哦,好好好。”家丁队长旁唯唯诺诺,慢慢伏低身体,忽然,他发现自己手上还执着血迹斑斑的皮鞭,连忙悄没声地垫在身下。 但是,已经迟了。 “嘛啦个哔的,狗曰的狗腿子。”旁边响起一个刚刚变声的少年声音。 人影晃动,旁边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端枪土匪,扬起枪托,啪一声大响,家丁队长哇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个土匪还不放过他,高高举起长枪,用枪托连连砸击家丁队长折脑袋,边砸还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嘛了个哔的,劳资最讨厌狗腿子喽。” “别跟我抢,她是我的!” “老子给你五块大洋,让老子先上,老子还没尝过千金大小姐什么滋味呢!” 这时,那得救的两个刀客,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狞笑着向她走过来,不顾她拼命挣扎喊叫,一个抱身子,一个抱腿,将她就近抬进了一个下人的房间,咚的一声,扔到了床上。 …… ps:感谢鹰隼逐梦20191118073413317,刺客人呢,20200223194419576,一米阳光5201314,火焱燚燚焱火,步步生莲莲,2020419120201566,1262209132550717440,絔魈,书因啊等亲们的打赏鼓励! 第一百零八章 半夜鸡叫(感谢鹰隼逐梦、刺客人呢打赏鼓励) 骆绍槿整个人被狠狠摔在床板上,脑袋重重撞上墙壁,疼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幸好,昏暗的室内,充斥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儿。正是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让她保持了一丁点儿清醒。 屋角亮着一盏竹筒小油盏,闪着黄豆大小的光。 这种下人们专用的竹筒小油盏,灯芯像牛毛般细,用油自有定量,半旬一添,专人监督。 平日里,为了节省灯油,下人们往往天一擦黑就上床就寝了。 今天,由于出了意外状况,这一排屋舍的灯就一直亮着。可毕竟是下半夜了,这竹筒小油盏,行将油尽灯枯。 “呕……咳咳……”两个探马见她像截木头一样,毫无反应,便好整以暇地松开手,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抖抖索索地扯她衣服。 遍体鳞伤的他们,囚在猪笼里浸了这么久,池塘里的泥水,早灌满了他们胃和肺。胃部对异物的排斥让他们时时想作呕,肿胀渗血的肺泡,又令他们一呼吸就难以自禁地剧烈咳嗽起来。 在骆绍槿眼里,这两个探马的面孔和身体,在昏暗的室内可怕的抽搐不已,好像张牙舞爪的索命无常。 中山装的扣子和线头牢实,一个家伙撕了两下,只拽脱一个扣子。扣子脱落的声响,让骆绍槿终于清醒过来,她开始挣扎反抗。 中山装有四个兜,上面两个瘦的,下面衣摆处的两个很肥。挣扎之中,她的手触及了其中一个肥的,是右边衣摆处的大口袋。 里面的有一冰凉硬物,让她心神一凛。 那是一支勃朗宁! 是哥哥骆绍瑜有一次公干,特意到南昌女子学校来看她,送了这支小巧的勃朗宁。 她一边拼命反抗,一边大喊大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边悄悄掏出那支勃朗宁。 勃朗宁,花旗货,枪声很轻很清脆。 第一枪击中一个家伙的肩膀,哮喘般的惨叫声里,这个家伙被掀得跳起,重重摔倒在屋角的暗影里。 第二枪又是一声惨叫,可惜的是,这次击中的是敌人的手掌。原来,这个家伙正伸手来夺她手里的枪,焰光亮起,他捂着洞穿的巴掌惨嚎起来。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狂怒的敌人毫不躲闪,只见他左右开弓,两只巴掌劈头盖脑地扇来。 勃朗宁是被那只血洞洞的巴掌扇飞的,接着那只血洞洞的巴掌,又扇上她的脸颊,掐上她的脖颈。 恐惧、疼痛,恶心,窒息,让她差点昏死过去。 这时候,另一个家伙从地下挣扎着爬起,扑上来两人合力将她牢牢按在床上,手脚并用,用又湿凉又恶臭的嘴巴在她身上乱咬乱啃,手胡乱地掐着扇着,状若疯狗。 就在她痛苦绝望的时候,室内响起两声木头敲击脑袋的钝响。 两个恶鬼,终于像木头一样,咚的一声,栽倒在一旁。 就见室内站着一个长衫男子。 她拼尽全力地推开恶鬼,飞快地爬起,一边快速地整理衣服,一边慌乱戒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子。 这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目俊朗、身形干练。慌乱中骆绍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看上去似乎还是个孩子。 但是,接下来这男子瞥了她一下,许是见了她的狼狈样儿,就见他嘴角浮上一抹玩味的微笑,直接暴露了他的邪魅和玩世不恭。 骆绍槿可以肯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但她此时也摸不准对方是敌是友。她本能地用眼角余光,去搜寻掉在地上的勃朗宁,发现它在八仙桌脚下,静谧地躺着。 眼前突然人影晃动,抬眼看时,那男子已经不见了。她没有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所以,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她迅速收敛心神,强忍着心慌气短,俯下身拾起那支勃朗宁,两手持枪,对准地面两个昏迷的混蛋。 许是灯火昏暗,她瞄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抖动的手,酸软无力的腿,根本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无法对准目标。 枪声,杂沓的脚步声,在屋前屋后响起,喊打之声不绝于耳。 她横下心,闭眼扣动扳机,“啊~”惨嚎声就在她脚边凄厉地响起。 就见这个恶鬼捂着裤裆,在地上辗转反则,痛不欲生。 “土猪,是你吗?”后窗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骆绍槿听出这是个赣南口音。 窗外连连响起蹦跳的声音,似是窗外的土匪想跳到与窗口平齐的位置,来打量室内。 但围龙屋第一层的望窗不但小,而且高,就算是成年人,要从室内往外窥看,也要站在楼梯上才够得着。 骆绍槿心下怦怦大跳,手脚发软,呆若木鸡。地面打滚哀嚎的恶鬼,似是忍受不了疼痛,竟尔又昏迷了过去。 “是土猪!走,进去看看。”窗外响起另一个声音,随着话语,纷沓的脚步声就沿墙根过去了。 很显然,他们马上就要从前面的屋角绕过来了。 骆绍槿连忙挪步,但一挪步她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严重磕伤,稍稍一动,就钻心地疼。 可是,贼人们就要进来了,她迅速做出了决断。她顺手取过八仙桌的一顶破毡帽,扣在头上,强忍着剧痛,挪到门口探看,见巷道口不时有土匪的身影晃过,但无人注意这条巷子里面。她抬腿挪出门,就在这时,巷口一阵狂笑,她听出是刚才窗后那两人,听声音正要转过屋角。她连忙屏着呼吸,一瘸一拐地强挣几步,躲在一个鸡埘的阴影里。 刚刚躲好,就见两个戴毡帽的乞丐样贼人自屋角转出,进了这条巷子,端枪警戒着,搜索过来。 骆绍槿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蹦出腔子来。 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大大,两手紧紧地攥着小巧的勃朗宁,直要将它攥出水来。 室内的微弱火光从房门洒出,斜照在离鸡埘五六步远的地面上。 两个贼人来到门口,当先那人探头探脑,向室内窥看,忽地后面那人抬脚在他屁股上一蹬,当先这人就把持不住,啊地一声惊叫,噔噔噔奔了过来,来到鸡埘旁边,距骆绍槿不过两三步距离,他手里的土铳正直直地指过来。 “我抄你嘛!你个憋孙,想害老子。” 骆绍槿瞪着失神的大眼睛,吓得连心跳也停止了。 好在这贼人并没有发现她,“我抄你嘛,你个憋孙。”就见这贼人手里的土铳一横,转身回去,“老子福大命大,房里就土猪两个横的,没个竖着的。” 想来是刚才他被蹬得经过门口时,匆忙中已瞥清了房内的情景。 只见他此时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直起身,大摇大摆地踱到门口的火光中。 “快看看,土猪他们还有气不?该救就救,该走得走。院内多少水嫩的娘们儿,等着咱们呢。迟了,俊的都让人挑了……磨叽什么,快看看。”阴影里那人声音低沉。 “土猪?乖儿子,你还有气不?”门口的土匪长着身子,试探着喊,一边抬腿迈进室内。 “快看看,还有气不?”这时,阴影那个土匪闪身来到门口,这家伙戴着顶破毡帽,帽沿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骆绍槿只看见他右边耳朵豁了半只,说不出的难看。 此时,就见他一边问一边向巷口方向看了看,见巷口无人,居然飞快地端起了快枪,对室内连连扣动扳机。 “啪,啪。”进入室内的土匪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这意外的反转,让骆绍槿惊呆了。这时,就见这人枪口下移,对着地面,再次扣动扳机。 “啪。”一声过后,拉动枪栓,推弹上膛,略略瞄准:啪! 然后,这个家伙就迈步进门,弯腰在三人身上搜索一番,然后闪身来到门,左右探看一下,见两边无人,一闪身出来,“娘的,比老子还穷。”这人嘟囔着,端枪向巷口方向去了。 直到这人消失在巷口,骆绍槿仍呆若木鸡,想破脑袋也没搞明白贼人之间是怎么回事。这时,鸡埘里一阵骚乱,她生怕惊得它们大声啼鸣,引起贼人的注意,因此,便飞快地平伏一下心情,顺着墙根,咬牙忍痛,一瘸一拐地向后面跑去。 就在她跑进一处角门时,那鸡埘里的鸡,终于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 -刮-刮刮刮! 第一百零九章 打架 当那弯眉月移过中天,慢慢向西边的山岭坠下去时,夜幕下的骆府正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爆豆般的枪声,以及愈来愈大的火势的哔剥声响,夹杂着人的怒骂、哀嚎、惊叫、狂笑,响彻了整个冷水坑村。夜风中的峡谷也不甘寂寞,不但回声震荡,而且松涛阵阵。 一时之间,倒像是有千军万马在这峡谷中厮杀一般,显得惨烈异常。 从军事意义上来,客家先民创建的这种围龙屋,几乎等同于一座中小型的军事要塞。 大大小小院落,是一个个明碉暗堡;到处都是的花窗门户、高高低低的望窗箭孔,是预设用来观察和射击的绝好孔道;最令江湖绿林头痛和恐惧的是,这围龙屋四围或堂屋顶上,又选择性地加建了一些高层建筑物,或叫碉楼,或称望亭,共计九处,号称九点金。 江湖传言:敢打九点金,神仙半条命。 此外,这围龙屋里又有巷道纵横、天井水井密布,很容易就让进入其间的人,如同坠入迷宫。 骆家世代耕读传家,富庶繁盛。进入民国后,开始涉足工商界,成绩斐然。这财势,不是一般的大。 加上这些年来,靖卫团又声名在外,别说一般的小偷小摸在冷水坑附近绝了迹,就连一些不是猛龙不过江的江湖刀客、一些在骆家父子手里多多少少吃了点亏的绿林好汉,也根本不敢将主意打到冷水坑来。 按说书人的说法,这冷水坑什么所在呀,有分教:老虎打盹之地,蛟龙憩爪之所,龙潭虎穴哪各位看官。 不过,人有千般好,花无百日红。这世上,又哪有千日防贼的。 被骆绍瑜逼到了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纠云寨,今天捡了一个大便宜。 由于白天时候,在本地人骆三的协助下,探马队已事先进行了详细的踩点,加上战前谢宇钲的统筹安排,山寨来的百余人马,在各大小头目的率领下,行动就有序得多。 所以,在小半个时辰内,纠云寨的人马就几乎完全占领了这座偌大的围龙屋。 除了中间那个大堂屋,以及西北角的一个院子。 第一进大跨院的正堂屋内,纠云寨的大小掌盘,正在在举行聚会,商议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进行? 首先对已取得的战果进行盘点。 战斗以突然袭击开始,进行到现在,已俘虏家丁二十余人,家属和下人两百余人,占据了外围的牛羊马圈、猪栏禽舍,以及几囤粮谷仓,缴获了长短枪二十余支,手榴弹五枚,子弹数箱。 可谓战绩斐然。 然而,这时候,纠云寨的大小当家们,马上就发现,长途奔袭的纠云寨,已经陷入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这些俘虏当中,居然全是骆屠户叔伯兄弟等旁系,没有一个人是骆屠户真正的嫡系。 对下人们进行审问后得知,骆屠户的嫡系,现在正龟缩两处地方,一处是以中间大跨院为主的几个相邻院落;另一处是西北角的一个偏院。 正屋大堂屋顶上,有一个四面通达的望亭,它是整座围龙屋的制高点。望亭里架着一挺捷克式,此时,它正向试图冲锋的土匪们吼叫着: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座大屋里,麇集着以骆老爷子为首的长房人丁四十余人,加上护院家丁,足足有七十余口人。 作为靖卫团前任团总,骆老爷子被惊醒后,迅速摸清楚了情况,知道是土匪下山抄掠。只见他指挥若定,立即命护院家丁,护着长房的男女老幼,迅速转移到中间的两三座跨院里。 然后,他命人搬出几箱武器弹药,长房十四岁以上的男丁,人人领了武器在手,立即编入护院队伍。这一下子,就让堂屋的防卫力量增加到半百人枪。 算上屋顶望亭里的那挺捷克式,以及躲在建筑屋里打防守的加长,现在骆老爷子麾下,实际上已有了近半个连的战力。 而且,正屋大堂的一个小偏院,囤积了整个骆家九成的武器弹药。 一句话,人手多,武器足,地利好,怎么打? 几个不信邪的掌盘,亲自带队冲锋,但都先后丢下几具尸体,退了回来。 西北角的偏院,是个窄小的院子,除了其上有一个尚未完工的碉楼外,并无其他出奇之处。 原来,却是那骆家大小姐,受父亲骆老爷子之命,纠集了十七八个家丁,保护着她母亲以及一部分来得及集中的家眷,约有二十余人,企图从西北角突围,撤入山林。 眼见就要成功了,却遭遇了三哥的探马队,乒乒乓乓一阵交火,骆绍槿的人马不是对手,只能率众退守在这个偏院里,准备负隅顽抗。 开始时,大小掌盘还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乱纷纷地,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最后也没有一条主意,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渐渐地,大家变得无话可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越来越尴尬。 这时候,一个头目突然诧异地道:“咦,怎么没见俏掌盘呀?”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那号称纠云寨大总管的俏大掌盘,以前可是逢会必到的,现在居然没在现场。 “对呀,玉掌盘,那俏掌盘人呢?” “快请她来,一起商量。” “这…这个……”让人大跌眼镜的是, 一向敢做敢当的玉面鼠,此时竟然变得吞吞吐吐、吱吱唔唔起来,“她…她一个姑娘家家,懂得什么?要是凡事都问她,那还要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做什么?” 玉面鼠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不同意了: “哎,玉掌盘,话可不是这么讲的。不说俏掌盘脑子灵活,我们远远比不上。就说我们纠云寨吧,打打杀杀,我们这些糙爷们能成,寨中的大小事务,还不是俏掌盘在操持?要我说,山寨能挺到今天,俏掌盘这个大管家,至少有三股一的功劳。眼下,大家伙都没什么好办法,何不请她过来,保不齐她就有什么神机妙策,也说不定。” “对呀,玉掌盘,此次下山办事,全仗俏掌盘和三哥踩点精准……大家又奉她为临时总指挥,她怎么能不到场呢?” “玉掌盘,快让人请俏掌盘来,一起商议。” 玉面鼠依然面有难色,众人诧异不已,纷纷震惊地想:枪弹无眼,莫非……? 众人刚一这样想,内心马上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说道:呸呸呸,俏掌盘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这凡间的枪弹,岂能伤她一分半毫?呸呸呸,大吉利是。万不可这样诅咒俏掌盘,寨子里谁家没受过她的恩惠呀? 有的则想,要是万一俏掌盘被这骆家的枪弹伤了,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定要将这骆府上上下下,杀个鸡犬不留,只、只是……就算这样,也难消大家的心头之恨啊?啊,天可怜见!拦乌阿妮陀火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有的人甚至想得更远,想到报仇之后,就你归你的高老庄,我回我的流沙河……如果有不懂的,非要问个为什么?嗯,那只能告你,没有俏掌盘的纠云寨,那还他娘的还是纠云寨么? 这时候,一个头目发现,玉面鼠手下的疤狸子从外面忧心忡忡地进来,似有要紧事要禀报,但又似乎发现场合不对,便逗留堂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头目登时没好气地嚷道:“疤狸子,怎么畏畏缩缩的?有什么事,快说。” 另一人也认为玉面鼠有事瞒着大家,不由心里有气,也一语双关地嚷道:“对呀,疤狸子你搞搞清楚,你吃的是纠云寨的饭,可不是哪个人的饭!快说。” 眼下情况紧急,众人却一筹莫展,玉面鼠本来就十分焦虑,此时听了这话,心里蓦然一惊,生怕好容易拢成一块的人心,陡然就又散了。他讪然地摆了下手,对堂下平静地说:“说吧,要是好消息,掌盘当家们都看赏的,说吧。” “是,是。”疤狸子十三四岁年纪,向来机灵利索,深得大家喜欢。此时,居然仍然犹豫不已。见众掌盘又要喝斥,慌忙鼓足勇气地嘟囔道,“俏、俏掌盘……正…正和那谢先生打架呢……都、都打输了……谢先生还不停手,说要……说要……!” “要?要怎地?” 嘭的一声,堂上不约而同站起几个大小掌盘,腾地拍案而起,一道道能杀人的目光直射堂下,同仇敌忾,厉声喝道: “你娘的倒是快说呀……他要怎地?” 疤狸子吓得脖子缩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明白堂上的怒气,不是对自已发的,才又大着胆子,讷讷地道,“谢、谢先……” 疤狸子期期艾艾说到这儿,堂上又响起一道拍案怒喝:“疤狸子!”,随着声音,一个物件拖着灰蒙蒙的尾巴,忽的掠过天井,向他兜头飞来。 吓得他猛一激凌,本能地一矮身,好歹避了过去。 唿的一声,这物件擦着他头皮掠过,摔在他身后的青砖地面上,叭的一下,跌个粉碎。 刚才那声音再次响起,怒气更盛:“谢先生?谢先生?这姓谢的,是给你疤狸子吃还是给你疤狸子穿了?啊?你个白眼狼!快说,那姓谢的,想要怎地?” 众人看时,却见是个年约三十的粗豪壮汉,本是寨中的老兄弟,挂了个小队长的号,手下有三两个喽啰,但由于他脾气暴躁、口无遮拦,又出了名的护犊子,遇事不讲道理,只论亲疏。所以,也就一直没混上什么显眼职位。 直到今年开春,才得俏飞燕推荐,新晋上位,当上了掌盘,说是他忠勇可嘉,办事得力。 这时,他一听到俏飞燕受人欺负,便即怒火熊熊,此时听这疤狸子还口口声声“谢先生,谢先生”,他哪里还按捺得住,顺手抄起骆家神主牌前的三脚香炉,隔空就掷了过来。 这当儿,就见炉中的香灰和檀香的残茬儿,径直撒了一路。堂上堂下,天井里外,空中地面,还有疤狸子的头上脸上,全都撒染上一层灰蒙蒙的灰土。 “是,是。这、这姓谢的……”疤狸子受他气势所迫,连身子都矮了半截,见他催问,本要立即回答,但此时香灰渗入眼睛,极不舒服,他连忙晃了晃脑袋,使劲眨巴着眼睑,一边揩拭,一边恭敬地哀声回答,“这姓谢的…说要打得俏掌盘……跪下……唱……唱真服……” 第一百二十章 以眼还眼 夜奔(二) 战报上说,哥哥为了根绝后患,震慑贼胆。便将战时俘虏的土匪,以及冥顽不化的匪徒家属,集体正法在河滩上。当时报纸对这一做法大声叫好,说一时间各个山头闻风丧胆,对哥哥又恨又怕,起了个“骆屠户”的绰号……当时,她还认为这是报纸夸大其辞,春秋笔法。 这当儿,此起彼伏的枪声,早响彻屋宇内外。过厅里的油灯亮光昏黄一片,遽然间,那长工突然双腿一屈,面向骆绍槿跪了下来,两手佝着,仰面直直地望着她,急切地说: “大小姐,放十四少奶奶走罢。我们晓得,你不一样。她再在骆家待下去,早晚会被折磨死。” 这长工年龄不大,约摸二十三四岁,但脸上已有不少皱纹褶子。只见他哀声说到这儿,又瞥了一眼伏在门坎上的人体,轻蔑地继续道: “这个老婆子,也就光晓得欺负十四少奶奶,别人气死了她的儿子,弄死了她的孙子,霸占了她儿媳妇,她一个屁都不敢放……只晓得没日没夜地使唤十四少奶奶,稍有不从,就打骂不止……大小姐,你看看十四少奶奶身上的伤!” “够了!”骆绍槿叱道。她脑海里突然嗡的一声响,眼前白茫茫的,难以视物……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倏地一个趔趄,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大、大小姐,你、你没事罢……”正在角门处垂泪的女人,急急走过来,伸手要来搀她,却被骆邵槿一眼瞥见了她无意中露出的手臂,那里,斑驳的新伤旧痕,红肿青紫,犬牙交错地呈现在眼前。 脑后火辣辣的,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骆绍槿开始冷静下来。她深吸口气,一把推开了这个被人称为丧门星的不祥女人,双手攥紧掌中的勃朗宁,冷冷地盯着她: “你死了丈夫,孩子也不幸夭了,你要走,可以。同为女人,我能理解。但你现在还是骆家的女人,得先禀明族长村老,再堂堂正正走出去。不然,你又能走到哪里去?” 骆家祠堂里,有一道石碑,上面刻着有族规,其中关于休妻和寡妇再嫁,明明白白写有一条:夫死无子不愿守者,满三年孝期,申明族老家长,任其自便。 眼前这女人,既然进了骆家的家门,就应该晓得骆家的权势,遮覆方圆一两百里,既然不想守,族规中又有明文规定,为什么不走正当路数呢? 骆绍槿对眼前少妇的做法,深为不解。 她话音未落,就见女人面色愈发凄然,那长工却失心疯似的“嗬嗬”的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大小姐,骆老爷是不会放过十四少奶奶的,他公开说了,只要他还在一天,十四少奶奶就一天不能离开骆家。骆老爷让这老婆子好生看住她,说千万莫叫她跑喽。说今年秋收过后,便会给她两百亩上好的水浇地……他们俩早串通一起了呀,大小姐。” 骆绍槿脑里又是嗡的一下,她突然感到自己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她什么都不想听了,什么都不想管了。她一把推开伸手来搀扶自己的女人,无力地吼了句:滚!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骆绍槿清醒过来,两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挪步再来到角门处,想要探头往外看时,角门外的巷道口陡然映进火光,嘈杂的南腔北调响起,直往里面涌来。 是土匪!往这边来了! 骆绍槿连忙关上角门,栓紧,又捡起那长工扔在地上的棍棒撑住,然后转过身,经过门坎处,看到地上躺着的婆子,迟疑了下,就利索地从婆子身上跨了过去,进入一处游廊,拐过几个花厅,三两个偏院,一阵子七弯八绕,终于回到了正屋大院。 爆豆般的枪声响彻偌大的屋宇院落,像盛夏时候闷热天气里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又凶猛又绵密。 正屋大院人声鼎沸。 前任靖卫团团总,她的父亲,骆老爷子,正立在大厅中,指挥若定,岳峙渊停。 七八箱武器弹药,在他面前一字儿排开,全掀开了盖儿。管家和家丁队长,正在向家丁们和家中的成年男丁派发武器。 连她那个十四岁的侄子--她哥骆绍瑜唯一的宝贝儿子,都领了一支英制小马枪。 “槿儿,你回来啦?太好啦!” 一见骆绍槿,骆老爷子的神情就变了个样,高兴得拄杖笃笃点地,脸上泛着光,一边连连招手,示意她到他身边去。 “爹!”骆绍槿放慢脚步,掩饰着受伤的膝盖,尽量让一瘸一崴的步子,走得正常一些。闹哄哄的大厅里,无人注意到她已经受伤,膝盖伤得尤其严重。 骆老爷子注意到她脸上血迹斑斑,有些紧张地询问了两句,问她是怎么伤的。当得知这是贼人身上的鲜血时,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呵呵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我骆家的人,不管男的女的,都是好样的。槿儿,去领上支好枪,在这里保护你娘你嫂她们……让你爹带人好好教训下这些不入流的下贱脚色……敢来冷水坑骆家撒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喽!哈,两年时间没动手了,闲得浑身不得劲,今儿…就活动活动。管教这些贼人们晓得,来时容易……去时难!哈哈。” 早有一个老妈子打盆水来,给骆绍槿洗脸。 也就到了这时,骆绍槿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沾染有血迹。其中,中山装的胸口处,有一团大大的血迹,非常接近正圆的边沿上,旁逸斜出好些毛茬儿,整体看上去,就好像画家们就连环画里,画的枪响在空气中膨胀的形状,好像后来她才见识过的青天白日勋章。 老妈子见状,便又自告奋勇,说帮大小姐取衣物来换。 血腥味极其浓重,直呛她的鼻腔,让她喘不过气来。 用毛巾蘸水扑到脸上,一下一下,慢慢的揩拭着,哪怕揩得脸庞发红,生疼,她都没有停下来。 旁边一个家丁队长见不对劲,便凑近前来劝说。说每个人第一次见血,都这样,洗个澡睡个觉就好了。 当然,眼下没有时间洗澡,更没有时间睡觉。所以,骆绍槿就更难受了。 骆绍槿洗好脸,转过头来,看着家丁队长,她从家丁队长眼里,看到 自己与往日大不相同。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家里头最好的枪,是什么枪?” 第121章 巷战 注:因个人水平所限,119章、120章内容已作完全修改。本章内容明天也将作适当修改。所以,敬请订阅本章的亲们,可先回阅119、120两章,因为它们是全新内容。 明天再阅读本章全新内容更佳。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当那弯眉月移过中天,慢慢向西边的山岭坠下去时,夜幕下的骆府正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爆豆般的枪声,以及愈来愈大的火势的哔剥声响,夹杂着人的怒骂、哀嚎、惊叫、狂笑,响彻了整个冷水坑村。夜风中的峡谷也不甘寂寞,不但回声震荡,而且松涛阵阵。 一时之间,倒像是有千军万马在这峡谷中厮杀一般,显得惨烈异常。 从军事意义上来,客家先民创建的这种围龙屋,几乎等同于一座中小型的军事要塞。 大大小小院落,是一个个明碉暗堡;到处都是的花窗门户、高高低低的望窗箭孔,是预设用来观察和射击的绝好孔道;最令江湖绿林头痛和恐惧的是,这围龙屋四围或堂屋顶上,又选择性地加建了一些高层建筑物,或叫碉楼,或称望亭,共计九处,号称九点金。 江湖传言:敢打九点金,神仙半条命。 此外,这围龙屋里又有巷道纵横、天井水井密布,很容易就让进入其间的人,如同坠入迷宫。 骆家世代耕读传家,富庶繁盛。进入民国后,开始涉足工商界,成绩斐然。这财势,不是一般的大。 加上这些年来,靖卫团又声名在外,别说一般的小偷小摸在冷水坑附近绝了迹,就连一些不是猛龙不过江的江湖刀客、一些在骆家父子手里多多少少吃了点亏的绿林好汉,也根本不敢将主意打到冷水坑来。 按说书人的说法,这冷水坑什么所在呀,有分教:老虎打盹之地,蛟龙憩爪之所,龙潭虎穴哪各位看官。 不过,人有千般好,花无百日红。这世上,又哪有千日防贼的。 被骆绍瑜逼到了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纠云寨,今天捡了一个大便宜。 由于白天时候,在本地人骆三的协助下,探马队已事先进行了详细的踩点,加上战前谢宇钲的统筹安排,山寨来的百余人马,在各大小头目的率领下,行动就有序得多。 所以,在小半个时辰内,纠云寨的人马就几乎完全占领了这座偌大的围龙屋。 除了中间那个大堂屋,以及西北角的一个院子。 第一进大跨院的正堂屋内,纠云寨的大小掌盘,正在在举行聚会,商议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进行? 首先对已取得的战果进行盘点。 战斗以突然袭击开始,进行到现在,已俘虏家丁二十余人,家属和下人两百余人,占据了外围的牛羊马圈、猪栏禽舍,以及几囤粮谷仓,缴获了长短枪二十余支,手榴弹五枚,子弹数箱。 可谓战绩斐然。 然而,这时候,纠云寨的大小当家们,马上就发现,长途奔袭的纠云寨,已经陷入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这些俘虏当中,居然全是骆屠户叔伯兄弟等旁系,没有一个人是骆屠户真正的嫡系。 对下人们进行审问后得知,骆屠户的嫡系,现在正龟缩两处地方,一处是以中间大跨院为主的几个相邻院落;另一处是西北角的一个偏院。 正屋大堂屋顶上,有一个四面通达的望亭,它是整座围龙屋的制高点。望亭里架着一挺捷克式,此时,它正向试图冲锋的土匪们吼叫着: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座大屋里,麇集着以骆老爷子为首的长房人丁四十余人,加上护院家丁,足足有七十余口人。 作为靖卫团前任团总,骆老爷子被惊醒后,迅速摸清楚了情况,知道是土匪下山抄掠。只见他指挥若定,立即命护院家丁,护着长房的男女老幼,迅速转移到中间的两三座跨院里。 然后,他命人搬出几箱武器弹药,长房十四岁以上的男丁,人人领了武器在手,立即编入护院队伍。这一下子,就让堂屋的防卫力量增加到半百人枪。 算上屋顶望亭里的那挺捷克式,以及躲在建筑屋里打防守的加长,现在骆老爷子麾下,实际上已有了近半个连的战力。 而且,正屋大堂的一个小偏院,囤积了整个骆家九成的武器弹药。 一句话,人手多,武器足,地利好,怎么打? 几个不信邪的掌盘,亲自带队冲锋,但都先后丢下几具尸体,退了回来。 西北角的偏院,是个窄小的院子,除了其上有一个尚未完工的碉楼外,并无其他出奇之处。 原来,却是那骆家大小姐,受父亲骆老爷子之命,纠集了十七八个家丁,保护着她母亲以及一部分来得及集中的家眷,约有二十余人,企图从西北角突围,撤入山林。 眼见就要成功了,却遭遇了三哥的探马队,乒乒乓乓一阵交火,骆绍槿的人马不是对手,只能率众退守在这个偏院里,准备负隅顽抗。 开始时,大小掌盘还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乱纷纷地,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最后也没有一条主意,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渐渐地,大家变得无话可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越来越尴尬。 这时候,一个头目突然诧异地道:“咦,怎么没见俏掌盘呀?”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那号称纠云寨大总管的俏大掌盘,以前可是逢会必到的,现在居然没在现场。 “对呀,玉掌盘,那俏掌盘人呢?” “快请她来,一起商量。” “这…这个……”让人大跌眼镜的是, 一向敢做敢当的玉面鼠,此时竟然变得吞吞吐吐、吱吱唔唔起来,“她…她一个姑娘家家,懂得什么?要是凡事都问她,那还要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做什么?” 玉面鼠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不同意了: “哎,玉掌盘,话可不是这么讲的。不说俏掌盘脑子灵活,我们远远比不上。就说我们纠云寨吧,打打杀杀,我们这些糙爷们能成,寨中的大小事务,还不是俏掌盘在操持?要我说,山寨能挺到今天,俏掌盘这个大管家,至少有三股一的功劳。眼下,大家伙都没什么好办法,何不请她过来,保不齐她就有什么神机妙策,也说不定。” “对呀,玉掌盘,此次下山办事,全仗俏掌盘和三哥踩点精准……大家又奉她为临时总指挥,她怎么能不到场呢?” “玉掌盘,快让人请俏掌盘来,一起商议。” 玉面鼠依然面有难色,众人诧异不已,纷纷震惊地想:枪弹无眼,莫非……? 第122章 夜战 众人刚一这样想,内心马上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说道:呸呸呸,俏掌盘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这凡间的枪弹,岂能伤她一分半毫?呸呸呸,大吉利是。万不可这样诅咒俏掌盘,寨子里谁家没受过她的恩惠呀? 有的则想,要是万一俏掌盘被这骆家的枪弹伤了,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定要将这骆府上上下下,杀个鸡犬不留,只、只是……就算这样,也难消大家的心头之恨啊?啊,天可怜见!拦乌阿妮陀火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有的人甚至想得更远,想到报仇之后,就你归你的高老庄,我回我的流沙河……如果有不懂的,非要问个为什么?嗯,那只能告你,没有俏掌盘的纠云寨,那还他娘的还是纠云寨么? 这时候,一个头目发现,玉面鼠手下的疤狸子从外面忧心忡忡地进来,似有要紧事要禀报,但又似乎发现场合不对,便逗留堂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头目登时没好气地嚷道:“疤狸子,怎么畏畏缩缩的?有什么事,快说。” 另一人也认为玉面鼠有事瞒着大家,不由心里有气,也一语双关地嚷道:“对呀,疤狸子你搞搞清楚,你吃的是纠云寨的饭,可不是哪个人的饭!快说。” 眼下情况紧急,众人却一筹莫展,玉面鼠本来就十分焦虑,此时听了这话,心里蓦然一惊,生怕好容易拢成一块的人心,陡然就又散了。他讪然地摆了下手,对堂下平静地说:“说吧,要是好消息,掌盘当家们都看赏的,说吧。” “是,是。”疤狸子十三四岁年纪,向来机灵利索,深得大家喜欢。此时,居然仍然犹豫不已。见众掌盘又要喝斥,慌忙鼓足勇气地嘟囔道,“俏、俏掌盘……正…正和那谢先生打架呢……都、都打输了……谢先生还不停手,说要……说要……!” “要?要怎地?” 嘭的一声,堂上不约而同站起几个大小掌盘,腾地拍案而起,一道道能杀人的目光直射堂下,同仇敌忾,厉声喝道: “你娘的倒是快说呀……他要怎地?” 疤狸子吓得脖子缩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明白堂上的怒气,不是对自已发的,才又大着胆子,讷讷地道,“谢、谢先……” 疤狸子期期艾艾说到这儿,堂上又响起一道拍案怒喝:“疤狸子!”,随着声音,一个物件拖着灰蒙蒙的尾巴,忽的掠过天井,向他兜头飞来。 吓得他猛一激凌,本能地一矮身,好歹避了过去。 唿的一声,这物件擦着他头皮掠过,摔在他身后的青砖地面上,叭的一下,跌个粉碎。 刚才那声音再次响起,怒气更盛:“谢先生?谢先生?这姓谢的,是给你疤狸子吃还是给你疤狸子穿了?啊?你个白眼狼!快说,那姓谢的,想要怎地?” 众人看时,却见是个年约三十的粗豪壮汉,本是寨中的老兄弟,挂了个小队长的号,手下有三两个喽啰,但由于他脾气暴躁、口无遮拦,又出了名的护犊子,遇事不讲道理,只论亲疏。所以,也就一直没混上什么显眼职位。 直到今年开春,才得俏飞燕推荐,新晋上位,当上了掌盘,说是他忠勇可嘉,办事得力。 这时,他一听到俏飞燕受人欺负,便即怒火熊熊,此时听这疤狸子还口口声声“谢先生,谢先生”,他哪里还按捺得住,顺手抄起骆家神主牌前的三脚香炉,隔空就掷了过来。 这当儿,就见炉中的香灰和檀香的残茬儿,径直撒了一路。堂上堂下,天井里外,空中地面,还有疤狸子的头上脸上,全都撒染上一层灰蒙蒙的灰土。 “是,是。这、这姓谢的……”疤狸子受他气势所迫,连身子都矮了半截,见他催问,本要立即回答,但此时香灰渗入眼睛,极不舒服,他连忙晃了晃脑袋,使劲眨巴着眼睑,一边揩拭,一边恭敬地哀声回答,“这姓谢的…说要打得俏掌盘……跪下……唱……唱真服……” 堂上堂下,各有一队手擎火把的喽啰,挨墙而立。他们手中的火把哔剥作响,影影绰绰的,映得堂上堂下的众人面目忽明忽暗。 疤狸子的话音刚落,堂上便喀喇喀喇大响,就见原本整整齐齐的桌椅,转眼间就东倒西歪、一片狼籍。 却是那七八个大小掌盘再也忍耐不住,一个个怒发冲冠、面红脖赤,蹚开身边的桌椅,怒冲冲便朝外闯。 刚才那新晋掌盘大哥,此刻目眦欲裂,填膺的怒火,似已烧得他的胸膛都要炸裂开来。就见他大步流星地往外闯,两手大开大合,噗嗤一下,撕开了胸襟,露出毛发森森的结实胸膛。 这还没完,他那虬髯纠结的头颅霍地仰起,发出一道声震屋瓦的长啸,犹如受伤的野兽在嗥叫,其势慑人心魄。 堂下墙边的那一队手擎火把的喽啰,见大小掌盘们走过,连忙动身,一一跟上。 “唉,等等。咳咳……”这时,堂上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这声音并不高昂,说来奇怪,眼见就要走出门外的大小掌盘们,居然都听到了,居然都纷纷回头。 “众家兄弟,等一等。” 就见堂上烛火摇曳,玉面鼠端坐神案前,一动不动。他那俊俏的面颊上,既有遗憾,又有欣喜。说话的是他旁边一人,这人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正是那长年患病的九哥: “唉,疤狸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崽儿,懂得什么?大伙儿跟着起什么哄呀?咳咳,大家不清楚那谢先生,还、还不晓得自家十六妹么?” 寨中上上下下,都晓得这九哥年龄其实不大,只是自从前些年患病以来,整个人都见天儿憔悴,日益苍老。 “大伙儿好好想一想,依十六妹的相貌身手心气儿,一般不相干的外人,能欺负得到她么?” 九哥说到这儿,禁不住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咳得身体不住地摇晃,旁边的玉面鼠伸手去拍他背,被他一摆手止住了,他缓了缓,抬眼看了看堂下,伸手招了招: “回来罢,都想想法子。眼下,骆家这锅连皮肉带骨头的汤,可还差些火候呢…” “唉,疤狸子,”九哥看着堂下那满脸懵逼满身灰尘的少年,叹了口气,“你快去请俏掌盘和谢先生,就说我请他们过来议事。”说到这儿,九哥抬起头,看了看天井上方的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众人说,“不消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这么一阵子乒乒乓乓的,赶去给骆屠户报信的人,怕都走了好几拨喽……” 第123章 征服 (注:前两章已修改为全新内容,敬请亲们查阅。无大纲写作的锅,至此终于理得稍顺些了。) 当那弯眉月移过中天,慢慢坠向西边的山岭时,夜幕下的骆府正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爆豆般的枪声,以及愈来愈大的火势,交战双方的怒骂、哀嚎、惊叫、狂笑,响彻了整个冷水坑村。夜风中的峡谷也不甘寂寞,不但回声震荡,而且松涛阵阵。 一时之间,倒像是有千军万马在这峡谷中厮杀一般,显得惨烈异常。 从军事意义上来,客家先民创建的这种围龙屋,几乎等同于一座中小型的军事要塞。 大大小小院落,是一个个明碉暗堡;到处都是的花窗门户、高高低低的望窗箭孔,是预设用来观察和射击的绝好孔道;最令江湖绿林头痛和恐惧的是,这围龙屋四围或堂屋顶上,又选择性地加建了一些高层建筑物,或叫碉楼,或称望亭,共计九处,号称九点金。 江湖传言:敢打九点金,神仙半条命。 此外,这围龙屋里又有巷道纵横、天井水井密布,很容易就让进入其间的人,如同坠入迷宫。 骆家世代耕读传家,富庶繁盛。进入民国后,开始涉足工商界,成绩斐然。这财势,不是一般的大。 加上这些年来,靖卫团又声名在外,别说一般的小偷小摸在冷水坑附近绝了迹,就连一些不是猛龙不过江的江湖刀客、一些在骆家父子手里多多少少吃了点亏的绿林好汉,也根本不敢将主意打到冷水坑来。 按说书人的说法,这冷水坑什么所在呀,有分教:老虎打盹之地,蛟龙憩爪之所,龙潭虎穴哪各位看官。 不过,人有千般好,花无百日红。这世上,又哪有千日防贼的。 被骆绍瑜逼到了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纠云寨,今天捡了一个大便宜。 由于白天时候,在本地人骆三的协助下,探马队已事先进行了详细的踩点,加上战前谢宇钲的统筹安排,山寨来的百余人马,在各大小头目的率领下,行动就有序得多。 所以,在小半个时辰内,纠云寨的人马就占领了这座偌大的围龙屋前面的两进院落。 第一进大跨院的正堂屋内,纠云寨的大小掌盘,正在在举行聚会,商议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进行? 首先对已取得的战果进行盘点。 战斗以突然袭击开始,进行到现在,已俘虏家丁二十余人,家属和下人近三百人,占据了外围的牛羊马圈、猪栏禽舍,以及几囤粮谷仓,缴获了长短枪二十余支,手榴弹五枚,子弹数箱。 可谓战绩斐然。 然而,这时候,纠云寨的大小当家们,马上就发现,长途奔袭的纠云寨,已经陷入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这些俘虏当中,居然全是骆屠户叔伯兄弟等旁系,没有一个人是骆屠户真正的嫡系。 对下人们进行审问后得知,骆屠户的嫡系,如今正在骆老爷子的率领下,龟缩在以中间中屋跨院为主的几个相邻院落里。 中间正屋大堂屋顶上,有一个四面通达的望亭,它是整座围龙屋的制高点。望亭里架着一挺捷克式,此时,它正向试图冲锋的土匪们吼叫着: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座大屋里,麇集着以骆老爷子为首的长房人丁六十余人,加上护院家丁,足足有近百口人。 作为靖卫团前任团总,骆老爷子被惊醒后,迅速摸清楚了情况,知道是土匪下山抄掠。他立即命护院家丁,护着长房的男女老幼,迅速转移到中间正屋的两三座跨院里,牢牢地扼守着第三进以后的院落。 然后,他命人搬出几箱武器弹药,长房十四岁以上的男丁,人人领了武器在手,立即编入护院队伍。这一下子,就让堂屋的防卫力量增加到半百人枪。 算上屋顶望亭里的那挺捷克式,以及躲在复杂建筑物里打防守的加成,现在骆老爷子麾下,实际上已有了近半个连的战力。 而且,这正屋大院的一个小偏院,还囤积了整个骆家九成的武器弹药。 一句话,人手多,武器足,地利好……如果说,纠云寨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客,在正席开始前的几盆汤,喝得稀哩呼噜还挺顺畅,那么,现在主人家终于将主菜端上了桌,他们却发现自己似乎缺少一副好牙口。 几个不信邪的掌盘,亲自带队冲锋,但都先后丢下几具尸体,退了回来。 如今已是下半夜了,此次行动的主要目标——骆绍瑜的嫡系家属们,成了最难啃的那块骨头,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 开始时,大小掌盘还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乱纷纷地,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最后也没有一条主意,能获得大家的共同认可。 渐渐地,大家变得无话可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越来越尴尬。 这时候,一个头目突然诧异地道:“咦,怎么没见俏掌盘呀?”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那号称纠云寨大总管的俏大掌盘,以前可是逢会必到的,现在居然没在现场。 “对呀,玉掌盘,那俏掌盘人呢?” “快请她来,一起商量。” “这…这个……”让人大跌眼镜的是, 一向敢做敢当的玉面鼠,此时竟然变得吞吞吐吐、吱吱唔唔起来,“她…她一个姑娘家家,懂得什么?要是凡事都问她,那还要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做什么?” 玉面鼠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不同意了: “哎,玉掌盘,话可不是这么讲的。不说俏掌盘脑子灵活,我们远远比不上。就说我们纠云寨吧,打打杀杀,我们这些糙爷们能成,寨中的大小事务,还不是俏掌盘在操持?要我说,山寨能挺到今天,俏掌盘这个大管家,至少有三股一的功劳。眼下,大家伙都没什么好办法,何不请她过来,保不齐她就有什么神机妙策,也说不定。” “对呀,玉掌盘,此次下山办事,全仗俏掌盘和三哥踩点精准……大家又奉她为临时总指挥,她怎么能不到场呢?” “玉掌盘,快让人请俏掌盘来,一起商议。” 玉面鼠依然面有难色,众人诧异不已,纷纷震惊地想:枪弹无眼,莫非……? 众人刚一这样想,内心马上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说道:呸呸呸,俏掌盘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这凡间的枪弹,岂能伤她一分半毫?呸呸呸,大吉利是。万不可这样诅咒俏掌盘,寨子里谁家没受过她的恩惠呀? 有的则想,要是万一俏掌盘被这骆家的枪弹伤了,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定要将这骆府上上下下,杀个鸡犬不留,只、只是……就算这样,也难消大家的心头之恨啊?啊,天可怜见!拦乌阿妮陀火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有的人甚至想得更远,想到报仇之后,就你归你的高老庄,我回我的流沙河……如果有不懂的,非要问个为什么?嗯,那只能告你,没有俏掌盘的纠云寨,那还他娘的还是纠云寨么? 这时候,一个头目发现,玉面鼠手下的疤狸子从外面忧心忡忡地进来,似有要紧事要禀报,但又似乎发现场合不对,便逗留堂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头目登时没好气地嚷道:“疤狸子,怎么畏畏缩缩的?有什么事,快说。” 另一人也认为玉面鼠有事瞒着大家,不由心里有气,也一语双关地嚷道:“对呀,疤狸子你搞搞清楚,你吃的是纠云寨的饭,可不是哪个人的饭!快说。” 眼下情况紧急,众人却一筹莫展,玉面鼠本来就十分焦虑,此时听了这话,心里蓦然一惊,生怕好容易拢成一块的人心,陡然就又散了。他讪然地摆了下手,对堂下平静地说:“说吧,要是好消息,掌盘当家们都看赏的,说吧。” “是,是。”疤狸子十三四岁年纪,向来机灵利索,深得大家喜欢。此时,居然仍然犹豫不已。见众掌盘又要喝斥,慌忙鼓足勇气地嘟囔道,“俏、俏掌盘……正…正和那谢先生打架呢……都、都打输了……谢先生还不停手,说要……说要……!” “要?要怎么样?” 堂上几个掌盘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心下不禁犯起难来,有的想:这谢先生今次帮了纠云寨这么大忙,这俏掌盘受丁点儿委屈,要是并无大碍,也就只能息事宁人了。 有的想:这谢先生莫非是看十六妹生得俊俏,一时把持不住,以致两人起了冲突?哎,希望双方平安无事…… 但也有的掌盘,却嘭的一声拍案而起,几道能杀人的目光直射堂下,同仇敌忾,厉声喝道: “他要怎地?你娘的倒是快说呀……他要怎地?” 疤狸子吓得脖子缩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明白堂上的怒气,不是对自已发的,才又大着胆子,讷讷地道,“谢、谢先……” 疤狸子期期艾艾说到这儿,堂上又响起一道拍案怒喝:“疤狸子!”,随着声音,一个物件拖着灰蒙蒙的尾巴,忽的掠过天井,向他兜头飞来。 吓得他猛一激凌,本能地一矮身,好歹避了过去。 唿的一声,这物件擦着他头皮掠过,摔在他身后的青砖地面上,叭的一下,跌个粉碎。 刚才那声音再次响起,怒气更盛:“谢先生?谢先生?这姓谢的,是给你疤狸子吃还是给你疤狸子穿了?啊?你个白眼狼!快说,那姓谢的,想要怎地?” 众人看时,却见是个年约三十的粗豪壮汉,本是寨中的老兄弟,挂了个小队长的号,手下有三两个喽啰,但由于他脾气暴躁、口无遮拦,又出了名的护犊子,遇事不讲道理,只论亲疏。所以,也就一直没混上什么显眼职位。 直到今年开春,才得俏飞燕推荐,新晋上位,当上了掌盘,说是他忠勇可嘉,办事得力。 这时,他一听到俏飞燕受人欺负,便即怒火熊熊,此时听这疤狸子还口口声声“谢先生,谢先生”,他哪里还按捺得住,顺手抄起骆家神主牌前的三脚香炉,隔空就掷了过来。 这当儿,就见炉中的香灰和檀香的残茬儿,径直撒了一路。堂上堂下,天井里外,空中地面,还有疤狸子的头上脸上,全都撒染上一层灰蒙蒙的灰土。 “是,是。这、这姓谢的……”疤狸子受他气势所迫,连身子都矮了半截,见他催问,本要立即回答,但此时香灰渗入眼睛,极不舒服,他连忙晃了晃脑袋,使劲眨巴着眼睑,一边揩拭,一边恭敬地哀声回答,“这姓谢的…说要打得俏掌盘……跪下……唱……唱真服……” 梦想文学网 第124章 不能咬我 堂上堂下,各有一队手擎火把的喽啰,挨墙而立。他们手中的火把哔剥作响,影影绰绰的,映得堂上堂下的众人面目忽明忽暗。 疤狸子的话音刚落,堂上便喀喇喀喇大响,就见原本整整齐齐的桌椅,转眼间就东倒西歪、一片狼籍。 却是有几个掌盘再也忍耐不住,一个个怒发冲冠、面红脖赤,蹚开身边的桌椅,怒冲冲便朝外闯。 刚才那新晋掌盘大哥,此刻目眦欲裂,填膺的怒火,似已烧得他的胸膛都要炸裂开来。就见他大步流星地往外闯,两手大开大合,噗嗤一下,撕开了胸襟,露出毛发森森的结实胸膛。 这还没完,他那虬髯纠结的头颅霍地仰起,发出一道声震屋瓦的长啸,犹如受伤的野兽在嗥叫,其势慑人心魄。 堂下墙边的那一队手擎火把的喽啰,见大小掌盘们走过,连忙动身,一一跟上。 “唉,等等。咳咳……”这时,堂上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这声音并不高昂,说来奇怪,眼见就要走出门外的大小掌盘们,居然都听到了,居然都纷纷回头。 “众家兄弟,等一等。” 就见堂上烛火摇曳,玉面鼠端坐神案前,一动不动。他那俊俏的面颊上,既有遗憾,又有欣喜。说话的是他旁边一人,这人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正是那长年患病的九哥: “唉,疤狸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崽儿,懂得什么?大伙儿跟着起什么哄呀?咳咳,大家不清楚那谢先生,还、还不晓得自家十六妹么?” 寨中上上下下,都晓得这九哥年龄其实不大,只是自从前些年患病以来,整个人都见天儿憔悴,日益苍老。 “大伙儿好好想一想,依十六妹的相貌身手心气儿,一般不相干的外人,能欺负得到她么?” 九哥说到这儿,禁不住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咳得身体不住地摇晃,旁边的玉面鼠伸手去拍他背,被他一摆手止住了,他缓了缓,抬眼看了看堂下,伸手招了招: “回来罢,都想想法子。眼下,骆家这锅连皮肉带骨头的汤,可还差些火候呢…” “唉,疤狸子,”九哥看着堂下那满脸懵逼满身灰尘的少年,叹了口气,“你快去请俏掌盘和谢先生,就说我请他们过来议事。”说到这儿,九哥抬起头,看了看天井上方的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众人说,“不消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这么一阵子乒乒乓乓的,赶去给骆屠户报信的人,怕都走了好几拨喽……” … 骆家祠堂前的禾坪上,几堆篝火围成了一个大圈,圈内蹲着黑压压不住蠕动的男女老幼,圈外站着端枪的土匪。 圈内圈外的人,都时时转头,去看侧面的一排屋舍。 这是马厩牛栏的位置,此时这里正上演着一出老鹰抓小鸡的成人游戏。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鱼儿,你再不让开,别怪姑奶奶不客气。这一只眼睛,我要定了。” 枪声仍时时从偌大的屋宇中传出,火把的亮光里,谢定钲警惕地盯着俏飞燕,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一对姐弟。 这是一对眉清目秀的姐弟。 姐姐年约二十八九,正衣衫凌乱,蓬头垢面地跌坐在干草堆边,肩头抽搐着,默默垂泪。 那十三四岁的弟弟,持着一把菜刀,如临大敌地挡在姐姐的身前。 他的神情十分紧张,以至于手中的菜刀,都像鸡啄米似的,不住地起起落落。 刚才,几个土匪要奸污这做姐姐的,做弟弟拼命奔上前来救护。 他马上就招到了土匪们的毒打,姐姐又来救弟弟,纠缠打斗之中,姐姐拔下发钗子,刺入了一个土匪的眼睛。 眼见姐弟俩就要下场凄惨,路过的谢宇钲救下了他们。几个土匪不敢对谢宇钲无礼,只好向俏飞燕告状。 俏飞燕训斥了这几个土匪,但坚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伤人者必须付出代价。 不加倍偿还,这就已经给了谢宇钲天大的面子了。 可谢宇钲铁了心要管这件事,无论她说什么,都一概不予理会。 俏飞燕恼羞成怒,提出以比武定输赢。 谢宇钲答应了。 她万没料到,自己居然输了。 这个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的家伙,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对她大耍流氓。就在她羞愧难当,全身酸软无力之际。这个流氓就趁你病要你命,两下就将她掀翻在草堆上,像骑马样骑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他的劲太大还是真有功夫,反正,她久久都未能翻盘。 哦,不,她差一点就能翻盘了。只是,这个流氓马上就抱紧她的脑袋,威胁性地咬住了她的耳珠。 那一刻,她霞飞双颊,胸如鹿撞,彻底地懵逼了。 然而,懵逼归懵逼,作为纠云寨的当家掌盘,她归终还得面对现实。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然,她无法面对部属。她迅速翻脸,指责谢宇钲耍赖,刚才那一局不能算数,必须再打过。 打之前俏飞燕重新厘定了新的规则,以男女有别为由,规定她几乎可以袭击他全身部位,但她自己某些部位必须避免于被袭击……最最重要的是,她要确定自己不是在跟狗打架,因为只有狗,才会咬人。 但谢宇钲弱弱的表示,只要能赢,就是当一回狗,也没多大关系。 俏飞燕彻底无语了,最后只好规定,不管是人还是狗,公平决斗,绝不能咬耳朵,哦,不,不是不能咬耳朵,而是不能咬人。 转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原地。 “既然你一定要管这闲事,那今天姑奶奶就只有好好讨教讨教……跪下唱征服是吧?好,等一会儿,鱼儿你就唱唱。至于下跪,那就不必了。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天上的月牙愈发西斜,俏飞燕知道不能再等了,刚才,两人之间迹近打情骂俏式的打斗,已经让围观的山寨人马心生不满。 现在,事情已无所谓公平,无所谓正义。 如果她不能尽快平息事端,只要她一转身,谢宇钲身后的这对姐弟,立刻就会被人撕成碎片。不但如此,她一不留神,连谢宇钲本人,都有可能遭人黑手。 公平正义,有时候不仅仅体现在明面上,更藏在一些看不见的角落里。 比如,人心深处。 那才是各人坚持的公平和正义,未必人尽相同,但却更顽固。 这个傻鱼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人力有时穷,你救得过来么?还是手上见真章吧,看姐怎么收拾你。 “好,你要战,那便战。既然,你打算坚持到底,那么,”谢宇钲也再次拉开架式,毫无惧色,“也就别怪大爷将你打得痛哭流涕!” 刚才一番交手,让谢宇钲明白,自己跟她的实力实在相差太大,大到了拍马难追的地步。无论是技巧、耐力,经验,甚至连力量,她都对自己有碾压之势。 但他不能退让。 只要他一软弱妥协,身后的姐弟俩就会完蛋。 刚才的打斗过后,他换位思考了一下,他终于察觉到了她的顾忌。 但退让是不可能退让的。他决定给大家找一个共同的台阶下。 “好,痛哭流涕是吧?你要喜欢姐便成全你。”俏飞燕好整以暇地笑了。 俏飞燕已基本摸清了谢宇钲的优势:力气不小,反应还行,是个好苗子。 但是,他的动作实在太笨,而且毫无章法……嗯,底子是不错,如果经过一番调教,有成为高手的可能。 至于现在么……她有信心三招之内放倒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话是不假。 但在俏飞燕看来,这更多的是一种面子性的说辞……若没旁人在场,她不介意多让他吃点苦头。 跪下唱征服?说得真好啊,光想到这画面,就很有爽感。 “俏掌盘,俏掌盘!”就在这时,疤狸子从屋坪上奔来,隔得老远就大声嚷嚷。 俏飞燕正准备快刀斩乱麻,彻底打得谢宇钲没话说,此时被人贸然打断,心下不快,柳眉蹙起,转头叱道:“嚷什么呀?慌里慌张的?” “玉、玉掌盘和……”疤狸子枪法不错,平常为人也机灵,此时来到近前,见俏飞燕脸色不善,正要将玉面鼠和九哥抬出来解释,却见侧面房舍的门扇后面,倏地一阵子人影乱晃,那白里泛黄的花窗户纸突然嗤的一声,破裂开来。 不待疤狸子看清怎么回事,三个圆滚滚的铁菠萝,就从房内掷出,叭的一声,跌落地面,骨碌碌滚动。 一个滚到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一个滚到草垛边那姐弟面前,还有一个,则直接滚到对峙的谢宇钲和俏飞燕中间。 第125章 乌合之战 月辉黯淡,星儿无光,现场照明全凭土匪手中的几支火把。 忽明忽暗的亮光中,眼见黑乎乎的铁菠萝滚到自己脚边,几拔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躲在谢宇钲身后的那对姐弟俩,一个只顾低头垂泪,一个手持菜刀,战战兢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滚落身前的手雷。 站在俏飞燕身边担任啦啦队兼亲友团的三四个土匪,见少识浅,哪里晓得这是什么东西,眼见一个黑影窜进几双腿脚之间,他们还以为是一只灵活的老鼠,不但不加以躲闪,反而争先恐后地抬脚去踩它。 好在名满罗霄的俏飞燕不一样,她虽然连木柄的手榴弹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这种洋里洋气的手雷了。但她乍看之下,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敏锐地察觉到这滚到脚边的菠萝籽儿来者不善。 说时迟,这时快,好一个俏飞燕,就见她倏地弯腰,一把捞起,呼的一声,反向甩出。 她的动作利索之极,没有丝毫地犹豫迟疑,就像随手捡起了块石头一样,倒把她对面的谢宇钲童鞋看了个目瞪口呆。 谢宇钲自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赶忙飞脚踢出,想将它踢进檐沟的积水涵洞里,但由于几支火把的亮光是从她身后照来,视线受干扰,影响了准头和速度,等他飞脚踢到,这玩意儿已被俏飞燕弯腰捞起。 眼见这颗黑乎乎的手雷,从她掌中脱手飞出,径向门上的镂花窗孔飞回,嗤的一声,透纸而过,一闪即没。 室内响起一阵惊呼。 这还没完,不等谢宇钲心里响起喝彩,这动作敏捷的俏飞燕腾地转身,居然还打算去捞那颗滚落在几个匪众中间的手雷。 真是无知者无畏! 醒过神来的谢宇钲,大喝一声,一个饿虎扑食,飞身将她扑倒,抱着她,就势滚向斜对面的草垛后面。 轰!轰!轰! 屋舍里面一道闷响,一道闪光,几个持枪的身影在窗棂上一闪即没,屋内随即响起凄厉的惨嚎。 屋外两道球形电光亮起,巨响声中,那对姐弟俩滚作一团,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彻底地离开了这多灾多难的人世。 三四个把手雷当老鼠踩的土匪们,在电光中扭动一下身形,咕咚几声,栽倒在地面,抽搐的抽搐,惨嚎的惨嚎。 他们手中的火把叭嗒掉落,有的熄灭,有的仍继续燃烧,但无论是势头还是亮光,都不复刚才擎在手里的时候了。 七八步外的疤狸子,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但是他也没作出及时的反应。直到一块破片掠过,将他手中的火把唿的一声削落,落地熄灭,他才一个激凌,回过神来,有样学样地一个马趴,伏在地上。 面前的草垛被气浪所激,被破片掠动,腾地漫天溅起,慢镜头般纷纷扬扬,又慢镜头般悠悠洋洋地四散飘落。 砰砰砰砰砰! 占领骆家前两进院落后,俏飞燕从战利品中挑了把新匣子枪,此刻,在这慢镜头里,她双枪扣动,左右开弓,连连向那门扇接连射击。 室内传来凄厉的惨叫,“叫嚷什么?再叫老子毙了你!”屋内有人大声喝斥,显是对这惨叫之人十分不满,“你,你,你几个,都跟来我,老子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话音刚落,就听门扇上的窗户一阵噼哩叭啦,窗户纸纷纷又被什么东西快速戳破,定睛看时,就见几支枪管从镂花窗孔里伸出,黑洞洞的,迅即吐出长长的焰花: ——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 雨泼似的子弹,像不要钱似的,也不管打得中打不中,直打得马厩前的禾坪儿泥土乱溅,打得刚才那些在空中纷纷扬扬的干草茎儿,才刚缓过劲来准备慢慢降落,这一下子又一蹿一蹿,一弹一跳地飞起,久久不愿落地。 名满罗霄的俏大掌盘岂甘示弱,就见她双枪频发,对着那窗棂上的枪管周围连连射击。 这时,那鸡窝早从缴获中挑了武器,将那支匣子枪还给了谢宇钲,这时情况危急,谢宇钲也顾不得枪法上不上得了台面,为了提高命中率,他双手据枪,一板一眼地开火。 七八步外的疤狸子,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也赶紧有样学样,手脚并用地爬起,拖过身边的步枪,一闪身就藏在一块拴马石柱后面,哗啦一拉栓儿,推弹上膛,然后据枪略略瞄准,“啪”,也开始射击。 双方隔着门扇驳火。室外这一方,三个人当中,有两个单兵素养不错,但奈何火力薄弱单一,也谈不上什么配合。而室内的几个家丁,也大半是乌合之众,平时几乎不训练,手里端的大都是一些老式快枪,现在虽然尖端武器在手,但却缺乏相应的技战术。 加上室外小禾坪空间宽阔,室内空间窄小,室外以一长三短的火力,集火瞄射窗孔上的几个枪口,指向性十分明确,直打得窗扇笃笃作响,木屑飞溅。 而室内却不方便观察室外的情况,只能凭凶猛的火力,横向扫射,凭武器优势欺负人。 这样一来,室外那几个躺地惨嚎的土匪躲闪无能,纷纷躺着中枪,大叫几声,陆续停了声息。 但是,室内也偶尔响起中弹的惨叫。 所以,这一时间,室内室外,倒战了个胶着不下。 驳火不到一分钟,拥有武器碾压代差的室内,终于醒悟过来,决定改变战法,就听家丁队长一声令下,几支枪缩了回去,噗嗤噗嗤,又掷出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来。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炸响接二连三。 一道闪光,一道闪光,又一道闪光…… 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凶猛的手雷攻势,终于让室外顶不住了,几个闻声赶来增援的土匪,丝毫不知躲避,接二连三地迅即躺倒,倒在血泊里。 谢宇钲三人只能停了射击,连忙后撤,一直撤到屋角,眼见能避开手雷破片杀伤,谢宇钲才开口提醒,可以停下了。 这当儿,左边是墙,右边是一个尺五六高的长长石马槽,谢宇钲觉得这地形地物恰好。 然而,不一会儿,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飞来,落进旁边的石马槽里,水花溅起,谢宇钲脸上倏地一凉,吓得他赶紧伏低身子,并伸手按住俏飞燕:“别冒头!”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马槽里的手雷炸响,他心想那颗手雷不是哑火了,就是根本没有击发。 正想着要不要冒险捡过来查看一下,旁边俏飞燕的声音响起:“疤狸子,八成哑火了,去捡起来看看,像手榴又不是像手榴,稀罕!” 转头一看,却见这时那十三四岁的疤狸子,已来到她身边,正屈身半蹲,偏着脑袋,向前窥探。此时听了俏飞燕的话,他没有丝毫迟疑,来到石槽边,一把捞起水淋淋的手雷,借着微弱火光琢磨着,眉头皱起: “不晓得怎么回事哩?不像哑火。” 谢宇钲一瞥之下,便见那枚手雷保险完好,放下心来,转头继续观察前面。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嘶的一声轻响,谢宇钲本能地觉得不对,正要回头,这时几枚子弹啾鸣着落在面前不远处,卜卜卜卜溅起几蓬尘土,他连忙后撤了一两尺儿。 “谢先生,你看看,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这时,那以机灵著称的疤狸子手上捏着一根金属插销儿,递到了他面前,请他观看。 原来,好奇心驱使之下,疤狸子拔了保险鞘儿,他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便请谢宇钲观看。 伲嘛!谢宇钲大吃一惊,连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铁疙瘩,甩手掷出。 眼见这枚手雷飞向门扇,飞上门扇上半部分的镂花窗孔,噗嗤一声响,谢宇钲正为自己的好准头有些得意,但出人意料的是,那玩意没有透窗而入,也没有掉回门外,而是稳稳嵌在镂花窗孔上。 等了好一会儿,谢宇钲还是没等它炸响。他疑惑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莫非,还要磕那火帽儿,貌似刚才没发现有这东西呢? 正懊悔间,那房舍门扇噼叭作响,几个人影打开门,端着喷火的武器,就要向外冲出。 ps :感谢刺客人呢、寂寞的星空、玩了就走、书友312***798、伱丫zjc、天使と纯、我是莎[鲨]鱼、红杉树、鹰隼、古月歌源、游不求、求不得诸位亲们月票支持! 感谢一米阳光、燕燕于飞、落落大方的五月、火焱燚燚焱火的打赏鼓励! 第126章 主心骨(谨以此章向刺客人呢、古月歌源、红杉树致敬) 眼见对方居然敢冲出房门,谢宇钲不由得大惊,对方武器本已有碾压代差,现在居然还敢主动冲锋,这还了得?想到这儿,谢宇钲慌忙挥枪便击。 砰! 只开得一枪,就听得“咔嗒!咔嗒!”声响,原来却已是弹膛已空。谢宇钲不由自主地向俏飞燕瞟去,却见她腰带上还插有一对弹夹,于是毫不客气地伸手摸去。 “轰!” 却在这时,那门扇的镂花窗上爆起一大团白光。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急剧膨胀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室内一阵乒乓乱响,檐瓦喀喇有声,刚冲出房门的三个家丁,像挨了一记重锤,啊的大叫,遽然倒在了血泊当中。 硝烟弥漫,室内惨叫连连。 爆炸中心那扇镂花门窗被直接掀飞,相邻的两扇也被掀得东倒西歪,吱吱呀呀,摇摇欲坠。 谢宇钲见状大喜,在俏飞燕腰带上抠下一个弹夹,嚓的一声,塞进弹仓,张开机头,一边挥动,一边爬起,一手猛地在她肩头一拽:“趁他病,要他命。就是现在,快冲鸭!” 俏飞燕闻言,瞟他一眼,大眼睛里满是喜悦,左右周围瞥了一眼,见闻声赶来增援的兄弟,正陆续奔过来,一时精神大振,猛地一挥匣枪,叱道:“兄弟们冲呀!”说着,她也一骨碌爬了起来,双枪频发。 耀眼的枪焰中,美丽矫健的身形,几步冲到谢宇钲身前,领头便往那房门冲去。 倒在阶上的三个土匪中,有两个当场断了气,另一个一时不死,疼痛令他整个人像个滚筒似的,在台阶上翻来覆去,惨嚎不已。不一会儿,就滚得阶上阶下,满是鲜血。几支武器散落在旁:两支马匣子,一支花机关。 身后纷沓的脚步声响起,并传来土匪们的兴奋嗥叫,谢宇钲回头一瞥,三个方面都冲来不少衣衫褴褛的土匪,其中冲得最凶的,是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几个女土匪。 俏飞燕冲锋的速度好快,长腿交错,像燕子三抄水一样,只在地面点了三几下,她整个人就已掠上了台阶,一闪身扑进屋内去了。 台阶上打滚的家丁危在顷刻,发出惨嚎不似人声,谢宇钲见这家伙伤在脖颈,鲜血泉眼般咕噜咕地冒出,再无救处,不由叹了口气,抬手一枪,直接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台阶上。 然后,他一弯腰,倏地抢起了那支花机关,又见旁边两支马匣子,顺手抄起,拎在手里。 这时,增援的七八个土匪赶到,谢宇钲一边理着马匣子的吊带,一边闪开通道,示意他们抓紧时间冲进去。 室内俏飞燕的匣子枪砰砰连击,就听她一边开枪,一边娇叱道:“是爷们的,别走!” 待得众人擎着火把进入房间,才发现满眼狼籍的室内,早已躺着两具尸体,加上室外的那三具,刚才那么一通交火,竟然打死了五个家丁。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够触目惊心的,原先在草垛边的那对姐弟俘虏不算,光纠云寨就付出七条人命。 浓重的血腥味,直呛人的鼻腔。 “人呢?”谢宇钲目光扫处,只见室内的桌椅横七竖八,两个家丁模样的家伙歪斜地伏尸门边,一只马匣子躺在旁边,赶紧走过去,捞了起来,一边和另两只马匣子拎在一起,好像用水草拎着一串鱼儿。 “逃了!” 俏飞燕瞥了他一眼,见他正捋起长衫的后摆,试图将那只匣子枪插在腰后,但却被长衫的后摆纠缠住,便伸手帮他撩起长衫,让他别得更顺利些。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感觉有些不妥,左右瞥了一下,见旁人根本看不到,忙挺了挺腰身,长舒了一口气,饶是如此,脸上却已火辣辣地,感觉分外羞人。 “逃了?”谢宇钲将两只马匣像背书包样斜挂肩上,不满地扫了她一眼,“我是问你跑哪了?” 俏飞燕冲进室内时,只见三两个身影在前面的过厅一闪,消失不见了。此时,听出了他口气中的埋怨,不由睐了他一眼,火光中见他冷眉峻目,不知为什么,竟然心头大跳起来,慌乱地朝前面一指,结结巴巴地回答:“跑、跑那厅去了。” 但这时谢宇钲已经不理她了,顾自来到一个家丁身前,蹲了下来,开始翻找。不一会儿,他的声音响起:“俏掌盘,情况不对劲!”谢宇钲将花机关横在膝上,翻出三枚手雷在掌,“你看一下,”说着,将手雷递给她。 黑黝黝的手雷静静地躺在他手上,好像三枚铁菠萝儿。俏飞燕联想起刚才这玩意的惊人威力,有些怕扎手似的迟疑了一下。 “拿着,没危险。”谢宇钲又将手掌送前了些,她点了点头,拿起一枚打量着,好奇地赞叹道:“这、这东西,叫手雷?” 谢宇钲点头应了,她又道,“这东西,怎么使呀,鱼儿?” 谢宇钲刚要说拔了插销,再将火帽一磕,然后就马上扔出就行......但是他忽又觉得不对:刚才从疤狸子手中抢过那枚手雷后,自己明显没有磕动火帽呀......难道.....当下向附近一个擎火把的少年土匪招了招手,“借借光,兄弟!” 那少年手里拎着一支梭镖,正聚精会神地面向前方的厅堂方向警戒,并未听到谢宇钲的话,俏飞燕白他一眼,叱道:“喂,那谁,火把举过来些!” “啊?”这少年闻声转头,见是俏掌盘喊他,慌忙走了过来,将哔剥作响的火把举到两人上方。 摇曳的火光十分明亮,只见这三枚黑黝黝的手雷幽光闪闪,好像静物画一般安详。 谢宇钲小心翼翼地翻看,但越看就越是奇怪。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火帽在哪。 同时期的中国,大多是手柄手榴弹,是拉索点火的。这时日本的年式手雷是拔出插销后,再磕动火帽点火......而眼前这个手雷,它的点火装置,明显不是以上两种点火方式......难道,是像炮弹一样,命中硬物后撞击点火? 他不知道的是,作为世界上最安全最可靠的经典手雷,米尔斯的点火保险装置,极具开创性地采用了握环保险。也就是说,投掷它时,投掷者一手握住它,一手拔掉它的安全插销。此时,它并没有开始点火,只要你还握着它的握环,它就还是安全的,你愿意握多久都没问题。 只有当你将它投掷出去,它的握环在弹簧作用下,立即开启点火装置。 永远不会在投掷之前爆炸,这就是这款手雷最经典的地方! 这是这个时代,这世界上最先进最安全的手雷。 蜇伏在罗霄大山深处的骆家,无疑是个狗大户,但不得不承认,也无疑是个睁眼看世界的家族。 只是,米尔斯手雷,也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它的延时引信。 现在是民国二十四年,公元一九三五年,这时候的米尔斯手雷,为了能当枪榴弹使用,他的延迟引信时间,足足有七秒钟。 如果你不了解这一点,早早投掷出去,那么,它被对方反扔回来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谢宇钲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这款手雷的发火方式,他决定等一会儿找机会试验一下,然后才告诉她,便拿回她掌上的手雷:“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打你的枪就好。” 说着,他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眼前浮现出刚才在外面她弯腰去捞手雷的场景,心下又是佩服,又是无语,此刻见她又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儿,只好安慰道: “急毛线呀你,我只大约晓得怎么使,也不能完全肯定正确,这东西是近战的大杀器,可不能乱搞。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懂吗?” 俏飞燕闻言,竟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谢宇钲不再理她,奔到几具尸体旁边,在他们身上搜索着战利品。 这越搜他心下越是惊讶,只见这翻了一翻,竟然又找到七枚米尔斯手雷,三个花机关弹夹、五个马匣子弹夹......尽管情势危急,但他那冷眉峻目里,还是难能可贵地露出几分笑意。 这时,凌辰时分的凉爽夜风,从摇摇欲坠的门扇间吹进来,令人精神一醒。 谢宇钲正要起身,眼角却瞟见一物,被夜风带起,飘了起来,在火光中打着转儿,他猜测那应该是卷烟纸之类的东西,遂不注意。 但刚站起身,眼角无意中又瞟见它上面好像画有平面图,忙迈步过去,连扑带抄,拿在了手中,边展开边走向火光。 “鱼儿,这是什么?”俏飞燕见状,一边向那少年土匪挥了一下手,少年土匪连忙点头,擎着火把,走向谢宇钲:“我给您打火,您慢慢看。谢先生。” 就在这时候,里侧过道上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她立即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门口,贴着门往外窥探。 这当儿,室宇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枪声、爆炸,人马嘶喊,整个屋宇就没个安宁地方。 忽然,外面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可听出不少人正急奔而来。 她见谢宇钲还在打量那张纸儿,心下不由大急,忙用大眼睛剜了睕他,好在谢宇钲马上就将地图折好,放进兜里,又紧了紧肩头的马匣子吊带,双手擎着花机关,闪身贴在门框另一边,静心地倾听起来。 门外是一道走廊,此时奔过来的几个人脚步纷乱,显得十分慌张。 谢宇钲摸出了手雷,正准备拔掉插销,就见外面的脚步声倏地止住了,并响起了两声鸟鸣。 俏飞燕惊喜地抿嘴,回了两句,这样来往两回,双方对答成功,就见她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桃腮边梨涡浅笑。 “是俏掌盘,是俏掌盘!”过道里的那几个人闻声大喜,加快脚步奔来,转眼来到门口。 谢宇钲定睛一看,原来却是几个少年和两三个少女,正是糾云寨的孩儿兵。 “俏、俏掌盘,有、有鬼,有鬼呀!”只见他们神色慌张,脸上身上满是血迹伤痕,这当儿见了俏飞燕,便像有了主心骨,惊慌之中,目光里又满是期盼。 这当儿,前面过厅里,忽又响起一道爆炸声,紧接着,枪声响起,蓬啪连声。 第127章 火线整编(谨以此章向寂寞的星空、玩了就走、伱丫zjc致敬) “有鬼?生人都不怕,还怕死鬼?怕就跟在后面!” 俏飞燕俏脸骤寒、星眸含霜,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手中匣子枪一挥,领头便向前面过厅冲去。谢宇钲端起花机关,追上了她:“别光注意前面,你还得注意下左边,右边归我!” 七八个持梭镖的少年和土匪簇拥在他俩身边,后面几个端土铳的妇女鄙夷地啐了那几个孩儿兵一口,也追了上来。 留下那几个孩儿兵胀红了脸,呆立当场 过了好一会儿,前面传来激烈的交火。 就见谢宇钲一行人正依托廊柱、门角、台阶、花石,站着蹲着卧着佝着,对那个过厅的厅门迅猛地开火,不多时,那谢先生停了射击,却扬了两下手,那过厅里倏地爆出巨大的电光和声响,那谢先生不等响声消失,就已腾地起身,高声吼着“冲鸭!”,他手里一支不长不短的枪喷出长长的火舌,率先冲进了那个厅堂。 几个孩儿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自惊疑不定,但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一会儿,他们突然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边冲还边满脸惊惶地回头张望,似乎他们口中的恶鬼,会随时从身后出现似的。 他们冲得好快,转眼间就到了长廊转角,正要拐进过厅,就听后面“啊”的一声惨叫,“救我!”,跟在前头的一个孩儿兵闻声回头,却见一个面目极其狰狞可怖的恶鬼,正一手揪住一个孩儿兵的头发,另一只手一挥,刀光闪过,这个孩儿兵就捂着脖子,瞪大眼睛,嘴里嗬嗬有声,噔噔噔地向前奔了几步,噗通一声,仆倒在地。 这几个孩儿兵骇得战战兢兢,跌跌撞撞,连回头再看自己同伴一眼的勇气,都消失殆尽,只顾着拼命向前奔逃。 瞬息之间,就进了过厅里。 过厅里面,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三四个家丁模样的家伙,在四下里伏地不起。俏飞燕带着几个妇女向四面警戒,几个持梭镖的少年和三四个壮年土匪,正喜滋滋地立成一排,由谢宇钲进行紧急的火线整编。 四只马匣子,发了一支给疤狸子,因为谢宇钲发现他枪法不赖,另三支给了三个壮年土匪,这三个壮年土匪,原是金兰兄弟,他们三人胆气十足,刚才在交火中表现得十分抢眼。 他们手中,原先只有土铳,但刚才就用它成功地击中了敌人。 谢宇钲扔出的三枚手雷,在过厅内接连炸响。当最后一枚手雷的电光大作时,他就跳了起来,冲进了弥漫的硝烟里,这三个土匪和几个持梭镖的少年也毫不迟疑,紧紧跟随。 手中的土铳一发就打空了,要装药已经来不及了,三个壮年土匪就拿土铳当起了大锤儿,将几个没被炸死尚晕晕乎乎的家丁再击敲晕。 几个持梭镖的少年更是疯狂,眼见几个家丁落荒而逃,他们竟然追了上去。 等谢宇钲和俏飞燕发现,追上去时,他们已用手中的梭镖,将几个持快枪的家丁压迫在一座楼梯下面,老老实实地举手投降。 谢宇钲迅速下令,将这个小战场打扫一下。对他这个命令,众人包括俏飞燕在内,都毫不迟疑、不打任何折扣地迅速遵照执行。 在这小过厅的这次小战斗,计得马匣子一支、快枪九支、盒子炮三把、匕首三枚,子弹不等,谢宇钲立即让众人换装。 各人武器几乎换了个遍。 谢宇钲清点人数,发现己方只轻伤一人,这人只是胳膊被子弹擦伤。 这时,己方计有壮年土匪三人,持梭镖少年五人,持土铳妇人六人,计十四人,加上自己、俏飞燕以及疤狸子,共计十七人。 谢宇钲突发奇想,向俏飞燕提出,成立一个加强小分队,专事穿插偷袭。 俏飞燕听了,禁不住喜形于色,这鱼儿……终于肯下水了......她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谢宇钲也很高兴,经过事实检验,眼前这支队伍人员虽少,但个个胆气十足,连几个土里土气的妇女,手里端着土铳,也足于羞煞须眉。 谢宇钲自任小队长,率领疤狸子和那三个领了马匣子的壮年土匪,共计五人,是为尖刀组; 六名妇女换了六杆快枪,由副队长俏飞燕率领,是为支援组; 至于五个梭镖少年,考虑到他们没怎么打过枪,临阵换上枪估计十有八九使不惯,那反倒误事,于是就让他们仍持梭镖为主武器,主要负责保护后路以及辎重问题。嗯,比如现在,那几支多出来的快枪,就斜挎在他们稚嫩的肩膀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子弹,也已经分门别类地装进了各人的口袋,只要队伍里哪个吼一声:快枪子弹,马上便有专职的少年迅速上前,将兜里的子弹摸出奉上。 这个少年组,是为辎重后勤组。 勇猛,专业,尽责。这就是谢宇钲正准备赋于这支小队伍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那些怕鬼的孩儿兵如影随行地跟了过来,一个个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娘哟,鬼、有鬼……俏、俏掌盘,有鬼呀…” 此次来冷水坑,所有的人马都带了武器,最不济也有几根梭镖。梭镖这玩意,驳火肯定不行,但肉搏却是一把好手。 俏飞燕见他们两手空空,武器全不晓得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哪怕是一把刀子一根棍子也没有,光晓得失魂落魄地嚷嚷,扰乱军心、打击士气。 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反手就一个耳光甩出,直扇得一个冲到她面前的孩子,猛地一个趔趄,希哩哗啦地扑翻了一张方桌,倒在地面,但他许是真吓得怕了,此时仍蹬着两腿挥着胳膊,胡诌不已。 虽然有了参照物,但另几个孩儿兵仍惊恐地挤成一团,时而顾盼着后方来路:鬼,鬼啊…俏、俏掌盘,有鬼呀。 俏飞燕气得抽过旁边队员手中的梭镖,扬起就要抽上那几个孩儿兵,旁边谢宇钲上前两步,用后世总结出来的一个标准套话劝止道: “停,不能再打了。这还都是些孩子呀。” 谢宇钲此言入耳,俏飞燕但觉心头百感交集,遂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高高举起的梭镖柄儿,轻轻地放了下来。 就见谢宇钲上前两步,拨开了她,诚恳地望着几个孩儿兵: “别怕,我学过捉鬼。你们哪个胆大些的,谁来跟我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128章 说鬼(谨向书友312***798 天使と纯 我是莎[鲨]鱼致敬) 在谢宇钲的鼓励下,几个孩儿兵断续地描述了他们的遭遇。 原来,他们一行人受令扼守一个小偏院的花厅,打退家丁们两次正面进攻。事后一清点,不但小有缴获,而且只有两人受了点轻伤。他们越打越有信心。 后来,家丁们或许是怕了,只远远地在黑暗中放两枪,挑衅一下,再不敢逼近前来。 为了节省弹药,只要家丁们不逼前来,他们就不反击。但是,不久他们就发现,在没有交火的情况下,自己这拨人在不断地减员,一些队友说去解一下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大伙儿从小到大,听多了深宅大院闹鬼的故事。此刻,在昏暗的花厅里,众人直觉得到处都阴森森的,到处都潜藏着难以预见的危险。 大伙儿越来越惊慌,几个胆小的家伙一致认定,这花厅外的长廊拐角,是闹鬼的可疑地点。 带队的队头十五岁,虽也同样害怕,但立即就训斥了闹鬼的说法。他让大家聚在花厅里,防止骆府的家丁反扑。他自己带了两个人,去寻找失踪的同伴。 守在花厅里的众人,最后只听得黑暗中远远传来两三声惨叫,然后就见一个队员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叫喊:鬼,有鬼……队、队长他们……被恶鬼杀了…… 话未说完,人已气绝,倒地身亡。 这一下子大家都惊惶起来,停留了一会儿,众人决定离开这个花厅,绕道回到外面,去报告当家掌盘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行,但是,在经过一处客厅时,一个队员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响,大家惊恐地转过头来,却见后面的同伴已骇得面无人色,整个人瘫软无力,连喊叫声都发不出来,就那样任由两个青面獠牙的红发恶鬼挟持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些孩儿兵心胆俱裂,发一声喊,纷纷扔了武器,夺路而逃。 于是,他们就碰上了俏飞燕一行人。 “鬼。真的有鬼,刚才又掳了我们一个人去吃了。”好容易讲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孩子仍抽搐着脖颈,惶恐地摇晃着脑袋。 “别怕,我师父对我说过,‘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说起来,鬼还更怕我们!”谢宇钲看着眼前这几个吓破了胆的孩子,有些沉重地笑笑,安慰道。 从刚才他们的讲述中,谢宇钲估摸骆家不但派出了一支武器精良的小队伍,还派出了一些专搞刺杀的恐怖刀客。 这些刀客在行动时,显然戴上了形貌凶恶的面具。 眼前这些孩子们,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才十二三岁,一个个面容稚嫩,刚过了在父母膝前撒欢的年纪,苦难的命运,就将他们推着,过上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这些孩子们,在黑暗中遭遇上这些身手高强的刀客,根本就不是对手,何况对方还乔装成厉鬼,出手之前,就直接从心理上击溃了他们,让他们变成了束手待宰的羔羊。 “跟着我,就不用怕。我呀,从小就是鬼见愁,再恶的鬼见了,都要绕道走。后来,又跟茅山道士学了捉鬼的法门,专好捉鬼!走罢,带我到那出事的地点去……抓上两个恶鬼,带回山寨去,让他们日夜不停地干活……大家说好不好?”谢宇钲话音刚落,厅内就响起了震天价的喝彩。 “谢先生,那要是女鬼呢?”旁边的疤狸子随着大家笑了笑,忽然好奇地问。 “女鬼?哟,你还知道鬼还分男女?看起来,你跟他们打过交道呀?” “我、我…我没跟鬼打过交道。但这鬼既是人变的,当然也有男有女。”疤狸子怔怔地回答道。 “说得有理!”谢宇钲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说这话时,有些兴致勃勃,又有些害怕,便提高声音肯定了他一下,然后笑着向在场众人反问道,“那大伙儿说说,待会儿要抓的是女鬼,该怎么办才好呀?来,都说说?” 谢宇钲神情轻松地说着,站起身来,横过胸前挂着的花机关,检查了弹仓,然后他手掌往后面一摊,轻声喊道:“来,铁菠萝一对!” 马上便有一个梭镖少年,走上前来。这个机灵少年,是谢队长指定的私人弹药助理。 只见这少年毕恭毕敬地掏出两个手雷,恋恋不舍地放置在他手掌上,同时低声提醒道:“谢先……哦,不,队长,包括这两个,这铁菠萝……还、还剩七个。” “我晓得。别慌。跟着我,弹药会越打越多的。”谢宇钲嘴上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心里却愁开了。 谢宇钲发现,自己有些迷上了这种战斗的感觉了。嗯,这手雷加上花机关,的确是夜战近战的大杀器呀,绝配。眼下队伍也拉起来了,成员们的战斗素养虽还有待培养,但一个个胆气十足,对自己的命令,也执行得毫不含糊。 这就够了! 只是,这手雷和子弹用一枚就少一枚……嘛蛋,这打仗打仗,打得其实就是后勤呀。补充不易……愁人哪。 眼下这屋宇里,处处枪声不断,可见战况愈发激烈了。艾玛,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招儿。打下前面两进院落后,俏飞燕组织了对俘获的突击审问,知道骆家的武器弹药,都集中囤放在正屋大院里。 那里,有足足半个连的兵力扼守,要命的是,那正屋顶上,有一个望亭,它是这骆家大院的制高点,其上还有一挺捷克式,对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监视着着整个建筑群落。 “越打越多?”听了谢宇钲的话,梭镖少年心下大惑不解:这洋里洋气的谢先生,书读得多,打仗也是把好手。只是,弹药不是越打越少,竟然还越打越多?莫非,这谢先生,不但会捉鬼,还会搬运之类的邪术? “走,带我去闹鬼的地方,看看是男鬼还是女鬼,要是男鬼的话,就抓回山寨去做苦力,要是女鬼,嘿嘿……当然也抓回山寨去,做苦力,大家说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连那几个吓破了胆的孩儿兵,脸上都浮上了点儿笑容,处身于众人之中,他们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俏飞燕带着支援组的六个妇女,正端枪在四周警戒,闻声不禁转头看来,脸上似笑非笑,复又转过头去,警惕地望着暗处。 俏飞燕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快步过来,扯过疤狸子:“疤狸子,你刚才急冲冲地来找,是掌盘阿哥他们有什么事儿吗?” “对,对。是的,俏掌盘。哎呀,瞧我这记性,一打仗就什么都忘了。玉掌盘和九哥他们,让我来请你和谢先生,过去议事。得快点去哟。迟了,只怕饶不了我。”疤狸子想起在那议事大堂之上,那个飞向自己的三脚香炉,心下不由得一凛。 ps:感谢古月歌源月票支持!感谢刺客人呢打赏鼓励! 第129章 点射 疤狸子的顾忌,已经大可不必了。 因为,纠云寨的大小掌盘们,正在遭遇更为严重的危机。 大堂的两侧靠墙处,站着两队孩儿兵,他们手中擎着两排明晃晃的火把。已经是下半夜了,愈发冷爽的夜风从大门、巷道、天井各个地方肆无忌惮地灌进来,拽扯得他们手上的火把忽啦啦作响。 大堂上,除了少数几个还沉得住气,大部分掌盘当家的,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先是踱来踱去,渐渐地转圈儿的范围,就拓展到了下个厅堂。 这一次来冷水坑,无疑是一着妙棋。 一方面是,完美地避开与靖卫团硬碰硬,另一方面是,骆家囤积了更多的粮钱、牛马、猪羊、鸡狗,囤积了不少弹药武器。 从俘虏口中得知,这其中有一些武器弹药,是骆家父子花了大价钱,从国内外各种渠道搞到的。 这其中只有小部分枪械,给骆绍瑜的随身卫队配发了。其中的一些收藏级别的武器,是骆家父子自己把玩,以及拿来交好各级官吏的。自然不可能给普通的团丁派发。 因为,靖卫团团丁虽说是骆绍瑜的麾下,但明面上还是隶属于国民政府地方民团序列,所以,这些团丁们,基本装配还是上头派发下来的快枪。 骆家是一只肥羊。 只是,现如今纠云寨,本钱实在太小。小得随便那条小河小沟里,都有淹死的可能。 纠云寨远道而来,利在速战速决。 眼下进攻受挫,久久没有能定乾坤的进展,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越不利。 要是骆绍瑜得知了音讯,率靖卫团回援,那纠云寨就很可能落入进退不能的尴尬境地。一个闹不好,纠云寨的这点儿人马,就可能会交待在这冷水坑里。 十八排有也过风光无限的时候。 那是在赣南的时候,守着狐岭径,天天看马帮过境,大伙儿也吃香喝辣,呼风唤雨,最鼎盛的时候,十八排近一千条人枪,连赣南剿总都很是要给几分颜面。 这样的好日子,自从被骆屠户的靖卫团盯上了以后,就结束了。弟兄们的日子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到了如今,被逼上绝路的纠云寨,本已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去攻打汤湖圩的靖卫所。最后,就算不能救出被关押在靖卫所里的兄弟,也可以跟兄弟们死在一起。 当年,众人斩鸡头,饮血酒,在关帝岳王面盟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是的,大家死在一块,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归宿。 但是,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够愚蠢的主意。如果真的去打靖卫所,最高兴的应该是骆屠户。 嗯,这就是谢先生说的:亲者痛,仇者快。 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定还有更好点的办法,别急。容我想想。当时,谢先生这样拿桥装逼。 当时,谢先生说他的办法,最少也值上百条人命,算得上妙计了。 说只有答应他的充分条件,他才会将这条妙计献出来。 当时,大小掌盘们别无选择,于是,便让谢先生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不得虐待杀害投降的俘虏,那怕他曾在战场上伤害过我们。 二、保护妇女儿童,不得凌辱女人,不得杀害孩童。 三、采用谢先生计策而取得胜利,必须向谢先生支付1%的战利品,以作酬劳(这一条雁过拔毛的建议,是从牛二身上获得的灵感,既然干了活,也没比人家干得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将酬劳的事提出来?)。 当谢先生终于将办法和计划说出来,大小掌盘们又是佩服,又是后悔。 这么简单的计策,竟然要了这么高的价钱。 现在,只怕又到谢先生拿桥装逼的时候了。 谢先生说过,大有大的打法,小有小的打法。又曾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眼下,纠云寨进攻骆家受挫,久久没能获得突破性的进展,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呢? 唉,想不透,还是不想了吧。 也不晓得这一次,那谢先生又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骆家是肥羊儿,但也是块硬骨头,哪怕你啃得满嘴油、满嘴肉,但骨头就是骨头,无法硬啃。 本钱单薄的纠云寨,现在比什么时候都需要谢先生的建议。 这一次,他又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呢? 就在纠云寨的大小掌盘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似的,团团打转时,他们翘首以盼的谢先生久久未至,另一场极其要命的危险却悄然来临。 一个站在北墙下的、擎着火把孩儿兵,最先发现了不正常。 他无意间瞥见大堂上的镂花窗后,有人影晃动。 这孩儿兵知道那里本不该有人,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大声禀报,说镂花窗后有人。 只是,已经迟了。 就见那窗后倏地伸出四支花机关,对着满堂的当家掌盘们,像狂风扫落叶一样,开始了扫射。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玉面鼠身手过人,当身后镂花上倏爆出响声,他就势滑倒在地,闪电般抽出双枪,闪电般转身,闪电般反击。 镂花窗后响起惨叫,接着喷出了火雨。 满堂惨叫,玉面鼠冒着被击中的危险,直接打空了两支枪的弹仓,堂上众人反应过来,也迅速展开反击。然而,镂花木窗后,传来一阵脚步纷沓,偷袭者并不恋战,他们已经在遇袭者大规模反击之前,就已迅速远遁而去。 这种打了就走的袭击方式,让堂中众人恨得直咬牙。 大堂上,横七竖八,尸横遍地。 玉面鼠数了下,火把兵死了四五个,掌盘当家的死了三个,其他堂上众人,也几乎人人带伤。 仗打到现在,打成这样,玉面鼠愈发地心急如焚,他几乎吼叫着,让列在墙边的几个火把兵快点干活,并连派了几拨人,去请谢定钲和俏掌盘,再三嘱托,务必请他们快快前来。 …… 敌情的变化,让一切东西都变得容易了。 只要能救纠云寨,谢先生要是喜欢拿桥,那就让你拿,要是喜欢装逼,那就让你装。 在疤狸子传达了迟来的命令后不久,又有几拨传令兵找到了谢宇钲和俏飞燕,向他们传达了掌盘当家的恳切请求。 两人一听,知道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便率着一帮人浩浩荡荡转出花厅,走上游廊……刚刚走过一处偏院,突然侧面房门砰的一声响,从里面摔出一个人来。 房门是从里向外被撞开的,啪的一声,这个士绅打扮的中年男人便从房里摔出,看那样子,是一股大力踹在他的背后,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门坎上,竟然就此一动不动。 涔涔的鲜血从他口鼻成串成串地滴下,顷刻间就在地面形成了一洼殷红的豆腐脑儿。 俏飞燕不由得大惊失色,眼角余光连忙急瞟,注意着身边谢宇钲的举动。 驻守这个偏院的,是六排的一队人马。 来冷水坑前,这六排编入了十六排,由俏飞燕兄妹接管。 现在,见了俏飞燕,这些土匪们一个个脸有惊慌之色,俏飞燕深知六排向来散漫惯了,每次下山办事,总要惹出一点事端出来。此时见他们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侧面房里又摔出一个中年士绅,立时便晓得这六排人马,肯定又做下好事来。 果然,那房内正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听那声音相当稚嫩。与此相伴的,是一阵阵猥琐的淫笑。 作为女人,她向来对此类丑事深恶痛绝。 但寨子里龙蛇混杂,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收效甚微。 这时,她旁边的谢宇钲停下了脚步,一直在他手里转铁胆一样转着的两枚铁菠萝,也顿时停了。 就见他手腕一翻,两枚铁菠萝就送入兜里。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倏地一下子脸色铁青,暗叫要糟。 “住手!全给我住手!”俏飞燕连忙大声喝止,大步上前,想要抢在前头,但谢宇钲已经迈步向那房门走去。 情急之下,慌得俏飞燕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拽住谢宇钲的袖子,恳求地望着他:“鱼儿,掌盘阿哥们还在等着你出主意呢,可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你、你先去,我马上…将这事儿,料理妥当!一、一定不让你失望!” 可这一回,谢宇钲没有答话,只冷冷抬眼瞄了她一眼,拔开了她的手,手中的花机关一横,向身后的小分队发出了指令:“都跟我来!”说着,疾步上前。 “住手!房内六排的,马上住手!立马出来见我!”俏飞燕连忙对屋内大喊。 可是,又哪里还来得及? 大步流星的谢宇钲来到门口,看见几个土匪,将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女丢在八仙桌上,凶神恶煞地扒扯她的衣衫。 这少女也就十二三岁,此时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呆若木鸡,好像神龕前献祭的牲禽。 旁边有一个衣饰雍容的妇人,一个十六七岁的白净瘦弱少年,许是那少女的母亲和兄长,此时两人头脸上已有不少血迹,但仍奋不顾身地与几个土匪撕打,试图救出那个少女。 “住手!住手!!” 俏飞燕怒吼频频,可房内的土匪听若未闻。两个土匪显是嫌那妇人和少年碍事,在又一次推开他们后,其中一人拽过那少年的衣领,右手腕儿一翻,亮出一柄匕首,高高扬起,便要扎下。 另一个家伙神情猥琐,他则揪着那名母亲样的妇人头发,直往墙上撞去。 说时迟,这时快。谢宇钲手中花机关陡然喷出怒火。 啾啾,啾啾啾,这一回,他打得很准。 标准的短点射。 第130章 约法三章(谨以此章向鹰隼 游不求、求不得致敬) 枪焰闪现,如毒蛇吐信。 两个中枪的土匪,马上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踉跄着打晃儿,一先一后慢慢瘫软在地。 其中一人慢慢趴伏在地,看不清表情,另一人面向房外,就见他伸出手,遥遥指着房门口的谢宇钲,脸上现出似是恐惧,又似是忿恨的表情,嘴巴张合,似是有话要说,但归终只哇的一声,涌出满嘴的鲜血,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他愈来愈模糊的视线里,房门口站着的那个挺拨身影这时转动一下,手上横过那支不长不短的枪儿,对上了他另几名同伴。 “谢、谢先生.......你?你什么意思呀?”几名回过神来的土匪,脸上又是困惑,又是委屈。这姓谢的,居然对自己人动起手来了?该不是骆家派到山寨来的奸细罢。 在他们的认知中,兄弟们下山办事,玩个把女人不是常有的事么,这非亲非故的,眼前这洋学生斯斯文文的,为什么强要替人出头? 而且,此次大伙儿来打这骆家,听说还是这洋学生出的主意。 这几名土匪感到太不可思议。 “什么意思?开拔前立下的规矩,都忘了?” “规、规矩……什么规矩?谢先生,你说什么,我们可真是不明白呀?” 几个土匪一脸茫然,规矩?什么规矩呀?他们甚至想伸手去掏枪,不过,他们过惯了刀口舔血生涯,对实力对比的敏感度远非常人可比。 眼见两个活生生的同伴,犹自倒在血泊里挣扎抽搐,眼前这洋学生又怒目圆睁,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过来,这几个土匪脑门轰的一下,膝盖不由自主地发软,几乎马上便要下跪,一个个面色苍白,颤声求饶: “谢、谢先生,你…你可不能呀!” 可是,眼前的洋学生只示意那母子三人到他身边去,那枪口却没有丝毫要挪开来的意思: “你们…既然这么喜欢做畜牲,那老子就……早点儿送你们到阴曹地府去,也好早点投胎。” 那母子三人见来了救星,连忙相互搀扶着,战战兢兢地来到谢宇钲跟前,见谢宇钲一努嘴,会过意来,又躲在了他身后。 一个机灵些的土匪,见谢宇钲这当儿已经失心疯了一般,根本就不是讲理的时候,正急得团团转,忽地瞥见俏掌盘出现在门口,赶紧大叫起来:“俏、俏掌盘,救、救命呀!” 那声音里,既有委屈,又有不忿,倒像是受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娘亲,一心只要家长来为他出头。 “住口!”俏飞燕被气得柳眉倒竖、玉面笼霜,手指乱点。 “跟、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你、你们六排,就、就这点儿出息?” 俏飞燕见形势不对,一边大声喝斥,一边抢上前,以身体隔在双方之间,嘴上仍不依不饶,毫不放松。 “俏掌盘,可不止我们六排呀,这是十四掌盘带的头,一打下前院,十四掌盘就掳了两个少奶奶,进、进房去了……” “你说什么?十四掌盘?”俏飞燕显得特别激动,脸上怒气勃然,“难怪,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偏头窥着谢宇钲的脸色,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尴尬地笑笑:“鱼儿,凡事抓大放小。走,我们找掌盘阿哥们告状去……” 她轻轻拽了拽,见谢宇钲全然不为所动,正欲要再次劝说,却见谢宇钲目光炯炯,直直地盯着她: “俏掌盘,开拔前的约法三章,你可还说得出来?” “记、记得……怎么不记得?!”俏飞燕忽然一阵心慌意乱,一双剪水秋眸居然躲闪起来,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顿了顿,她轻声细语地复述道: “一是不能杀降,不能虐俘;二是不能侮辱妇女,不能杀害孩童。三、三是……”说到这儿,俏飞燕不禁停下,抬眼睨了谢宇钲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将第三条说出来。 这第三条,就是谢宇钲要求事成之后,山寨要按缴获的1%支付酬劳了。俏飞燕觉得眼前的场合,说这个不大合适,于是,便抬头征询一下谢宇钲的意见。 果然,就见谢宇钲一摆手,不以为然地道:“这第三条,与目前的剧…事、事情无关,不说也罢。” “嗯。”俏飞燕乖顺地点了点头,白皙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大胆地抬起头来,关切地看着他,轻声道:“鱼儿,你、你放心,这第三条,掌、掌盘阿哥们,一定是说话算数的。” “俏掌盘,你误会了。其实,我意不在此。” 谢宇钲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便一摆手,“回、回头,你们自会明白的。”说着,他有些不耐烦地将枪横起,向那几个土匪喝斥道,“你们几个,既犯了规矩,可别怪我手下无情。要怪,就怪你们管不住自己。” “哎,等等,谢先生等一等。什么规矩?我们全都不晓得呀,俏、俏掌盘,救命呀。”这时,那几个土匪闻言,知道俏飞燕在为他们转圜,见谢宇钲的神色已有所松动,便纷纷嚷了起来,“眼下这事,我们也没做成呀,已经赔了两条命了我们……我们冤枉的呀,俏掌盘!谢、俏先生!” “哦?”听了他们嚷嚷的内容,谢宇钲的目光又锁上了俏飞燕,“俏掌盘,原来,你、你们…根本就没将规矩…公之于众呀?” 出发之前,当谢宇钲的面,大小掌盘都纷纷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回头一定把这规矩晓谕部众。 让大家此次下山,好生管束自己,力争秋毫无犯。当时,俏飞燕还兴高采烈地对谢宇钲大赞特赞,把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倒把他闹了个大红脸,瞧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哪、哪能呢?”俏飞燕目光躲闪,嗫嚅着,目光从那几个土匪脸上扫过,忽地记起,眼前这几个家伙,包括那中枪倒地死去的两人,都是寨子里的好手。无论枪法,还是功夫,都很是得六哥欢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见了女人就容易犯浑……眼下的纠云寨人马凋零,靖卫团窥伺在侧,可谓危机重重。实不宜再自损臂膀。 想到这儿,她忽地面色一凝,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迎着谢宇钲的目光,讪然一笑,说道: “没、没错。鱼儿。我、我都不敢跟你提这事……这、这新立的规矩,是我忘了跟他们说了,鱼儿,出发之前事儿太多啦,我一忙,就、就忘了这茬了。这事儿,得怨我。”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大眼睛里满是自责,明艳的脸颊楚楚可怜:“兄弟们在江湖上讨生活,这么些年来,确是沾染了不少坏习气……难、难免……” ps: 感谢古月歌源 boom_鑫仔 fgcs_yyy月票支持。 感谢福星高照胖貔貅打赏鼓励。 第131章 后会有期(谨向古月歌源 Boom_鑫仔 fgcs_yyy致敬) 见谢宇钲脸上似笑非笑,她说着说着,声音不免稍稍高了些:“不过,像骆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就是把我们当作土匪么?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可是土匪耶……” 她一番话未说完,面前的谢宇钲突然哼了一声,叫起好来: “好,不愧是名满罗霄的俏大掌盘。敢做敢当。既然俏掌盘都是这个态度,那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儿,谢宇钲脸上神情开始恢复正常。俏飞燕知道他心有不甘,但好歹目前这关,自己总算是糊弄过了。于是,她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落了地。 不料,这时候谢宇钲忽然笑了笑: “俗话说,没规矩,不成方圆。本来,我见纠云寨诸位,都是逼上梁山的好汉。几位掌盘,更是英雄了得……” 俏飞燕听到这儿,直觉不妙,一双水汪汪的明眸霎也不敢霎一下,只脉脉盯着他那俊朗的面目,极力捕捉着他神情的细微变化,耳朵也恨不得竖起,生怕漏掉他半个字。 此时,就见谢宇钲长吁了一口气,语气落寞: “在下不才……承蒙诸位英雄见爱,本以为可以尽点绵薄之力,帮上点小忙,让纠云寨从此少受些骆屠户的气……,所以,便跟大家商量,立了点规矩。但今日看来,这是我错了……不过也好,从此我又可以乐得逍遥自在了,天下之大,随处去得。哈哈……俏掌盘,诸位,感谢寨子里这两天的盛情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谢宇钲说着,抱拳团团一礼,转身越众而出,大踏步便往外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俏飞燕娇颜雪靥上一阵红一阵白,皓腕纤纤的素手不由自主地伸出,似要去拉住他,但伸到半途,又硬生生停住。 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厅堂里面,只余火把哔剥作响,忽明忽暗的光亮照上各人面颊,熤熤生辉。 这让转身离去的谢宇钲有些恍惚,错觉自己是处身于一部民国年间的影视剧里:眼前的群像活灵活现,但又陌生非常,跟自己仿若隔世,又好似天涯咫尺……暗夜的深宅大院里,到处黑魆魆的,陈腐的年月气息,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直让他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吐胸中浊臆。 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 当年写下这两句话的那人,跟此时自己的心境,又有几分相似呢。 谢宇钲心里,忽然如释重负。 罢了,不如归去。 众目睽睽,谁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谢宇钲没走上两步,忽尔长衫被人牵动,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期期艾艾: “谢、谢……队、队长,你……不要我们啦?” 不用回头,谢宇钲也听出,是自己指定的那个私人弹药助理,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孩子,由于营养不良,整个人面黄肌瘦,只有那对眼睛灵动得很,特别讨人喜欢。 谢宇钲停了停,这时身后数人围上前来,几个梭镖少年直接拽住衣衫袖角,三个壮年土匪拦在身前,几个持快枪的妇女大姐们,站得稍开些,但也在外围,和大家一起,殷切地相劝: “队、队长,你不能走啊……” “对呀,谢队长,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呀……” “我、我们,从来没打过……像今天这么舒心的仗……你还得带我们继续打。可不能走哇。” “队长,你要走了,那骆屠户就高兴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和强悍的战斗力。 听着这些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队友,此时话语中流露出来的难舍之情,谢宇钲心下也不由有些喟叹。他慢慢转过身,火光下他勉强地笑了笑:“大伙儿听我说,没事儿的。你们哪,就跟着俏掌盘一起,就像刚才那样打,大家伙同心协心,谁也别做孬种,能打好的。” “这一回,大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这冷水坑办事,一定得把事情办好啰。我呢,就提前先走一会儿,去办点儿私人的事儿。各位兄弟,我们大家……后会有期。” “姓谢的!你别欺人太甚!” 就在这当儿,俏飞燕悦耳的嗓音在几步外响起,只听她娇弱无力地叱道,“我、我错了,我来扛。现今正是用人之际,暂容我些时候,以便多做些事情,不过,做错了事,就得受到惩罚……我、我先付点利息。” 幽幽闪烁的火光下,只见她擎出一枚匕首,在众人惊呼声中,倏地就往自己的大腿扎了下去。 这一出变故,大出众人意料。附近众人救护不及,纷纷惊叫着,向她抢去:“俏掌盘,俏掌盘。” 先前那几个巧言令色的土匪,也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自房内抢出,悲嚎起来: “哎呀,俏掌盘,你这是何苦呀……这都是我们的错呀!啊~嗬嗬~哇~” “姓谢的,这够不够?”她推开众人,直起身来,颀长的身姿傲然挺立,好看的嘴角紧抿,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儿,目光灼灼,只盯着几步外的谢宇钲。 火光忽明忽暗,小巧的匕首钉在她颀长的腿面儿,金属柄儿闪着夺目的暗芒。 众人看看谢宇钲,又看看她,哀慼之意显露无遗。 那几个土匪,本来同仇敌忾,对谢宇钲怒目而视,但这当儿见俏飞燕这架式,一下子全没了主张,先是困惑地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几人心头终于一下子变得雪亮……几人踉跄地扑过来,咚的一声,就跪在谢宇钲面前,捣蒜般磕起头来,直磕得青砖地面咚咚有声,磕得人心里发瘆。 “谢先生,是我们错了,你就饶了俏掌盘罢……” “我、我们任打任罚,三刀六洞,死而无怨。” …… 谢宇钲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目光急瞥,见她那匕首扎得颇深,不由陡然一惊。此刻,她没心没肺扎了自己一刀,还犹自发狠。这任侠任性的样子,让他也不禁心头发憷,忙向众人打手势,喊道:“拦住,快拦住!” “不用了!这一刀,已经够疼了!我也不敢再扎!”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就见她柳眉微蹙,一瘸一崴地越众而出,来到谢宇钲面前,一对点漆般的眸子,盈盈秋水间脉脉不得语地望着他,挺翘的琼鼻显出几分倔强,闪着珍珠般光泽的娇艳脸庞上,隐隐可见几抹无奈、几抹哀伤、几抹悲慼。 “就因为你一句话,大伙儿就兴师动众,走这么远的路,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犄角旮旯里,打生打死,你倒好,稍不顺心,就甩手走人,你……” 俏飞燕说到这儿,顿了顿,下巴扬起,轻哼一声,纤手伸出,娇弱无力地拽上他胸前衣衫,扯着捶了捶,大眼睛里秋波漾起,傲世神颜上似有无尽的哀切,“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还有没有良心……啊……哎哟,疼死我啦……” 她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向谢宇钲扑来。 第132章 到底想要什么(感谢刺客人呢票票支持) 听着这些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队友,此时流露出来的难舍之情,谢宇钲心下也有此喟叹。他慢慢转过身,火光下他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大伙儿听我说,没事儿的。你们哪,就跟着俏掌盘一起,就像刚才那样打,大家伙同心协心,谁也别做孬种,能打好的。” “这一回,大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这冷水坑办事,一定得把事情办好啰。我呢,就提前先走一会儿,去办点儿私人的事儿。各位兄弟,我们大家……后会有期。” “姓谢的!你别欺人太甚!” 就在这当儿,俏飞燕悦耳的嗓音在几步外响起,就听她娇弱无力地叱道,“我、我错了,我来扛。现今正是用人之际,暂容我些时候,以便多做些事情,不过,做错了事,就得受到惩罚……我、我先付点利息。” 幽幽闪烁的火光下,就见她擎出一枚匕首,在众人惊呼声中,倏地就往自己的大腿扎了下去。 这一出变故,大出众人意料。附近众人救护不急,纷纷惊叫着,向她抢去:“俏掌盘,俏掌盘。” 先前那几个巧言令色的土匪,也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自房内抢出,悲嚎起来: “哎呀,俏掌盘,你这是何苦呀……这都是我们的错呀!啊~嗬嗬~” “姓谢的,这够不够?”她推开众人,直起身来,颀长的身姿傲然挺立,好看的嘴角紧抿,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儿,目光灼灼,只盯着几步外的谢宇钲。 众人看看谢宇钲,又看看她,哀慼之意显露无遗。 那几个土匪,本来同仇敌忾,对谢宇钲怒目而视,但这当儿见俏飞燕这架式,一下子全没了主张,先是困惑地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几人心头终于一下子变得雪亮……几人踉跄地扑过来,咚的一声,就跪在谢宇钲面前,捣蒜般磕起头来,直磕得青砖地面咚咚有声,磕得人心里发瘆。 “谢先生,是我们错了,你就饶了俏掌盘罢……” “我、我们任打任罚,三刀六洞,死而无怨。” …… 谢宇钲万没料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不由陡然一惊,目光急瞥,见那匕首扎得颇深,见她没心没肺扎了自己一刀,现犹自发狠的样子,也不禁心头发憷,忙向众人喊道:“拦住,快拦住!” “不用了!这一刀,已经够疼了!我也不敢再扎!”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就见她柳眉微蹙,一瘸一崴地越众而出,来到谢宇钲面前,一对点漆般的眸子,秋水盈盈不得语地望着他,挺翘的琼鼻显出几分倔强,闪着珍珠般光泽的娇艳脸庞上,隐隐可见几抹无奈、几抹哀伤、几抹悲慼。 “就因为你一句话,大伙儿就兴师动众,走这么远的路,冒这么大的队,来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犄角旮旯里,打生打死,你倒好,稍不顺心,就甩手走人,你……” 俏飞燕说到这儿,下巴扬起,顿了顿,“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哎哟,疼死我啦……” 她忽然一个趔趄,就向谢宇钲扑来。 望着眼前的玉面娇颜,尽管谢宇钲也想就坡下驴,但还是有些恼火她这种江湖作派。 然而,这当儿屋宇外暗夜沉沉,就像这个时代一样令人喘不过气来。 厅堂内火把哔剥生辉,映见眼前羊脂玉般的脸颊上眼波凄婉、神情怨尤。 她那哀婉的言辞,与其说是在质问,莫如说是在温言相求。 谢宇钲责斥的话,刚到喉头,终是硬生生止住,说不出口。 更兼她皓腕如玉的纤手,也没闲着,扯上他胸前衣衫,轻拽曼捶,不依不饶。 明明娇弱无力,却又火力全开,杀伤力惊人。 不等他回过神来,她又轻声呼疼,颀长的身影,不由分说地倾倒过来。 慌乱中他只好伸出两手,想要去搀扶住她,不料却抱了个温香满怀。 “俏掌盘,俏掌盘。”众人心忧她的伤势,纷纷围拢过来。地面上的那几个土匪手忙脚乱地爬起,慌里慌张地上前查看。 怀中人柔若无骨,来自资讯发达的后世,自诩阅尽人间绝色的大好青年——小谢童靴,自然还没糊涂到忘记她腿上的匕伤,左右一瞥,见厅中八仙桌周围有几张扶椅,连忙喊道: “快,快拿张椅子过来!” 那几个土匪闻言,慌忙返身,搬了椅子,送到了近前。谢宇钲一脚伸出,勾住椅脚,将椅子拖到她身下,扶着她慢慢坐下,待她坐好了,马上便蹲下身,查看起她腿上的伤势来。 “哟,慢点儿,鱼儿。”俏飞燕似乎这会儿才疼劲儿上来,她一手搀着椅背,一手揪着伤处的裤袖儿,玉面娇颜上浓睫轻颤、眉峰微蹙,丹唇哆嗦,嘴里倒抽着丝丝冷气:“慢点儿,疼呐……鱼儿。”停了停,她又记起什么似的,一摆手,“不行,鱼儿,我们得快点儿过去,去见掌盘阿哥他们……”她颤声说着,挣扎就想站起身来。 周围立马一片惊叫: “哎呀,俏掌盘,你可不能再用力了。” “啧啧,怎么扎得这么深?” “天可怜见,俏掌盘,你这是跟哪个过不去哟?” “哎呀,看看,大伙看看,这血流得…” “俏掌盘,你可是观音菩萨下凡呀,多少年了,枪林弹雨的,从来没受过伤。你、你可不敢这样呀……” “对呀,俏掌盘,遇事还是要多想想寨中上上下下,你要有什么事,寨中的老幼家小,可怎么办哟。” “还等什么,快,快去找九哥。” ……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言语中充满了对她的担心,自然也少不了对那几个土匪的埋怨,也有几人含沙射影地表达对某人的不满,但被俏飞燕杏眼一瞪,慌忙住了嘴。 谢宇钲这会儿也只好装傻充愣,来了个充耳不闻,赶紧示意自己的队友过来帮忙,将俏飞燕连人带椅地抬起,转身就走,准备就这样去见那些大小掌盘。 刚走上两步,眼见那几个土匪面容哀慼地亦步亦趋,他没好气地斥道: “你们几个,快去想法子搞点盐巴,然后打盆热水,端到掌盘们议事的地方来。等一下九哥给俏掌盘施治,少不了的。要尽快。” “啊?哦,好,好。”那几个家伙如蒙大赦,先是点头哈腰,对谢宇钲奉上讨好的笑容,然后便千恩万谢、争先恐后地去了。 第133章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谢谢刺客打赏鼓励) 谢宇钲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早晓得眼前这洋学生,不是白干活的主。他在这个时候,说这话,必大有深意。说不得,又要对事后的酬劳来一番讨价还价。倒把忍疼吞声的俏飞燕,气得郁闷不已,哼,看上去像模像样是个好后生,想不到没说上三句话,又扯到这钱财上面。这山外的洋学生,怎么这么市侩不堪? “咳……咳……”,过了一会儿,那九哥与玉面鼠对视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打了个手势,未语他倒先咳嗽上了,好容易咳停,舒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我们一帮山里粗汉,虽然上山落了草,做了世人眼里的贼,但也不是唔识好歹的人……这次若能过得这难关,我们山寨上下,都感念你的活命之恩。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罢,我们都听你的!” 九哥说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旁边的俏飞燕挣扎着长起身,要伸长胳膊,去抚拍他的肩背,却被他伸手架住了,示意她不得起身,免得牵动伤口。 剧烈的咳嗽声中,旁边那玉面鼠站起身来,半扶九哥肩头,一边不住地帮他抚背顺气,一边转过头来,看着谢宇钲,诚恳地说: “对呀,谢先生人好,见识又高,有什么话,请你直说,我、我们……都听你的!” “姓谢的,我们又哪里让你这个高人看不顺眼啦?” 俏飞燕一双明眸秋波流转,在谢宇钲脸上滚了两滚,嘴角牵动,樱唇嘟起。 “哼,我们山里人,鬼点子可能比不上你山外来的,可你看这深坑巨峡、重岭长云,论气魄胸怀,我们又哪里输给你们了?你要说什么,就爽爽快快地说,要做什么,也干干脆脆地做,别让我……瞧不起你!哼!” 玉面鼠和九哥见她说得难听,急打手势,让她停下。 旁边玉面鼠长过身,伸出手去,往那俏飞燕头上一打。她缩了一下脑袋,躲了过去,接着下巴微微扬起,睕了谢宇钲一眼,轻哼一声,睥睨着他,静静地不发一言。 身形佝偻的九哥一边咳嗽着,一边摆着手,见谢宇钲脸上并无明显不豫之色,稍稍放下心来,忙讪然地拱手、赔上笑脸:“谢先生,这山里丫头,说话不识轻重,莫要见怪。” “嗳,九哥莫要这样说,”谢宇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道,“这没什么,俏飞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山外城里,也没什么好自傲的。不过多吸点雾霾尾气,多吃点垃圾食品……倒是几位掌盘当家的,长居这深山大川,襟怀光风霁月,行事磊落光明,光这一条,就不晓得要羞杀多少山外人。” 他这话一出,对面几人又面面相觑,这时,只见谢宇钲这时笑容敛去,正色道: “九哥,玉掌盘,我要说的是,这次我们兴师动众,来这冷水坑,目的是要拿这骆家的人,来交换山寨被俘的弟兄。而这些被俘的弟兄,现下里正在靖卫所里关押着,他们有没有被虐待,我们不晓得。” 与靖卫团打了大半年交道,纠云寨上上下下对骆屠户的凶残暴虐,无不深恶痛绝。 现在众人见谢宇钲这样说,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所以虽然心头奇怪,也只点了点头,都没吭声打断。此时,就听谢宇钲话风一转,又道:“退一步讲,就算那些弟兄,现下正被那骆屠户凌辱毒打,我、我们……也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响,对面的三哥和玉面鼠听到这儿,再也忍耐不住,突然一拍扶手,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朗声道:“他、他骆屠户……要敢动我们山寨一人,我们便杀他骆家一人抵数,他要敢折辱我山寨弟兄一人,我们便拿他家眷……” 听两位掌盘阿哥怒气勃发地说到这儿,俏飞燕不由大急,心想这可犯了鱼儿的大忌了……一对明眸急向对面的谢宇钲瞟来。 谢宇钲面上却无悲无喜,古井无波,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经过两天的相处,她也晓得对面这洋学生,喜怒不大形于颜色,于是又急急看向旁边的两位掌盘阿哥,准备立即出言,打断他们的话头。 “我、我们……便、便……”不想,两位怒冲冲的掌盘说到这儿,竟硬生生噎住,下面的狠话终难说出口来。 这三哥出身穷苦,世代都是老实巴交的良善人家,哪怕上山落草后,依旧禀性不改,平常时下山办事之前,都会晓谕部下,不得随意烧杀抢掠,不得***女。 这玉面鼠就更不用说了,向来为人正派不说,还一心要把山寨打造成人间乐土。 一直以来,两人都对山寨中各大掌盘的滥杀掳掠,都心怀不满。只是一来碍于当初结拜之义,不便过于强硬干涉;二来那些掌盘也往往拿“我们可是土匪耶,不是什么是良家子”的话当作挡箭牌,倒怼得两人无言以对。 所以,山寨人员的品性良莠不齐的状况,就一直没能得到改善。时间一长,两人也莫可奈何。慢慢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了。 现在,谢宇钲提起那些落在靖卫团手里的兄弟,直接扰得他们心神大乱,激愤之下,狠话随口便出。实际上,若是此次那些被俘兄弟,又被骆屠户杀害,那么,要他们出手,将眼前这骆家灭门,或许他们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要他们说把骆家女眷,都拖出来凌辱折磨,他们却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下来。 去年的年关时候,纠云寨中了靖卫团设下的套,陷了几十号弟兄在骆屠户手里,全被骆屠户杀害在龙泉河滩上。 当时,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赶到县城,准备劫法场,但后续的大队人马来迟,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头断滩头,血染长河。 昨天盆珠脑失利,六十余号兄弟被俘,这、这相同的戏码,又将要再次在他们面前眼睁睁上演。 幸有对面这洋学生出谋划策,大家才能来这冷水坑避实击虚。 本想着这骆家手到擒来,那些失陷的弟兄有救了。 未想居然久攻不下。 这一方面让他们深恨自己无能,另一方面又更令他们担心那些失陷的弟兄,是不是正在遭受凌辱、虐杀。 偏偏对面这洋学生,还不管不顾地将这些东西血淋淋的撕了开来,强力提醒他们观看。 他、他们对骆屠户……那是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寝其皮,活咬其肉,不共戴天哪。 可好笑的是,也就是到了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几个名震湘赣两省的绿林汉子,论比狠辣,居然也比不上那姓骆的屠户。 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让人不禁扪心自问:这、这他娘的……到底……谁……才是强盗?谁……才是土匪? “哈哈……”对面的洋学生似是看穿两人的心事,竟促狭地笑起来,直笑得两人无地自容。 “姓谢的,收声呀你。”俏飞燕一时也感到大窘,但输人不能输阵,她狠狠瞪着谢宇钲,激动地高声道: “他骆屠户是吃人的畜牲,我们比不了。但是……只要他再敢滥杀我们的人,纠云寨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人,今天杀他一个,明天杀他一双,积少成多,归终要将眼前这骆家灭门,也是做得到的。要真有那天,我们绝不会心慈手软,几个掌盘阿哥也不会。” “好,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谢宇钲收住笑声,心下叹了一口气,向两位硬汉子郑重地一拱手: “几位掌盘当家的,是无奈上山落草,却还天良未泯,我谢某打心眼里佩服!” “我要说的是,既然我们有人陷在那骆屠户手里,那我们现在就要尽快拿下骆家,然后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骆屠户,也好让他投鼠忌器,免对被俘的弟兄不利。” 听到这儿,玉面鼠与三哥九哥对视一眼,心想,这不是多余的话么,要不然,我们兴师动众来这冷水坑,是穷消遣的么。 这时,就听谢宇钲继续道,“那么,我就想问一下几位掌盘,我们拿下骆家后,该怎样对待骆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 话听到这儿,纠云寨的几人才终于恍然大悟,眼前这谢先生的心肠,竟然比自己更软……要排当禽兽的资格,只怕从汤湖圩滩上,排到吉州府码头,也远远排不上他。 一时之间,他们十分想笑,但一想到眼前这谢先生的谋划策略,却又狠辣非常,有如釜底抽薪……他们却又根本笑不出来…… 厅堂里火把辉煌,纠云寨的几个当家话事人,望着眼前这个长相俊朗,装扮斯文的洋学生,怔怔地想: 莫非,这、这就是话本里说的,“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么? 但不一会儿,见对面这年轻人,目光炯炯,直盯过来,似乎想看穿人心,玉面鼠等几个汉子竟不约而同地慌忙起身,齐齐抱拳: “谢先生,我们纠云寨只求救出自家兄弟,其他的事情,愿全听谢先生吩咐!苍天在上,关帝岳王时时看顾,我等如有违背,天人共诛!” ps:感谢银之火影名侦探艾斯j拉尔书友2018083***2924529打赏俏飞燕 第134章 小分队表现(感谢银之火影名侦探艾斯J拉尔打赏鼓励) 随着攻守态势进入相持,双方面对面的激烈交火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小股部队的零星偷袭。 骆家派出的两支战术小分队,在初期的表现十分喜人。 家丁队长带领的小分队,通过夹墙暗道和地坑暗道神出鬼没,对驻守各厅堂的小股土匪,频繁发动偷袭,连连得手,打得他们顾尾难顾腚。 在击溃了至少三股小匪,全歼了一股三人组小匪,收复了一个花厅、一个偏院、两条长廊……等一系列战绩后,家丁队长开始飘了。 他忽略了手下的家丁兄弟们平时缺乏训练的事实,也忘记了现在虽有好枪在手,却也不过是临阵换枪,队员们使用多半不习惯。他更忽略了骆老爷子事先交待的作战方略:割尾巴最好,弹药快完就跑。 在摸到马厩牛栏边的边厢,透过窗户纸可见外面火光冲天,人声嘈杂。 以濡湿的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孔,目光自小孔里透出去,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土匪竟然在玩相扑,周围好些人围观叫好。那女的身材傲人,性格泼辣,咄咄逼人。那男的穿着长衫,一副斯文模样。此刻,两人似是打斗已久,难分胜负,双方进入对峙,只见两人的头发衣衫都稍显凌乱。 稍远处的祠堂前,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俘虏,那全是骆家的旁系和下人们,男女老少都有,总人数两三百人的样子。令人心动的是,只有寥寥几个土匪散在四处,既是站岗,也是看押。 家丁队长大喜,他感觉这土匪就是土匪,永远也不可能加入像瑜少爷靖卫团那样的正规军。 他决定出手,干掉这两个玩相扑的青年男女,以及周围看热闹的几个土匪。然后,便可以干掉那寥寥几个看押人,解救词堂前的那些俘虏……成功就在眼前,事后骆家那些老少爷们,得承自己多大的人情呀。 于是,他带领毫发无损的队员们,迫不及待地展开行动。手雷就是王炸,一顿套路化操作猛如虎。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帮人投出的手雷,三炸中只在外面炸了两炸,另外一炸,居然被那个身材傲人的女匪随手抄起,还了回来。 那手雷穿窗而入,砸上对硕墙壁,倏的反弹,竟然就跌到他的脚边。 当时,不但他懵了,大多数人都懵了。 他懵归懵,应变可不迟,飞起一脚,向着内边靠长廊的门,踢飞了这个铁菠萝! 只要它进入长廊外,那任它怎么爆炸,也不会伤到这边厢里面的人。 但是,人算不如天命的是。几个跟着他的家丁兄弟们,见了飞回来的铁菠萝,一个个惊慌失措,夺门便往里面的长廊外奔逃。飞起来的铁菠萝,很快就撞上了几个拥堵在门口的某个家丁的腿脚,倏地反弹回来。 然后,聪明机变的队长一闪身,躲在了两个队员后面。 家丁队长活了,活得火冒三丈。他决定报复,马上强令几个手下,往外射击投弹,打完为止。 果然,双方的装配代差,很快显现出来。外面的反击越来越少,越来越慢。他决定全队冲出,继续执行解救人质的重任。 然后,就没-->> 有然后了。 他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雕花门窗的窗格上,为什么会藏着定时爆炸的手雷。 骆绍槿带领的那支小分队,由于骆绍槿的腿脚不便,所以行动上就表现得更为谨慎。 在一个偏厅里进行了一场小小战斗,抓获了一个俘虏,家丁很快就撬开这个俘虏的的嘴,知道了这股大举前来的土匪,原来是哥哥骆绍瑜的宿敌。知道了土匪们弹药奇缺,人员良莠不齐,只要坚持打下去,胜利就属于骆家的。 这个俘虏在被押送后院前,还主动告诉她,现在纠云寨的大小当家,正聚集在前屋正院大堂里议事。 射人先射马,擒贼当擒王。骆绍槿没打过仗,但这时脑海里自然而地地浮现出这句诗。 她决定奔着价值最大的目标而去。 她的小分队,摸到前屋的大堂外。当她透过窗棂,发现匪首们正在议事时,她简直高兴坏了。 四支花机关不由分说,戳破窗户纸后,略略瞄准,然后搂了火。 堂上堂下,哀声一片。 但厅堂内都是土匪的精锐,猛烈的反击接蹱而至。兄弟们接连受伤。她本想投几个手雷,连手雷都摸出来了,但再没投掷的机会。 她选择率领众人,全身而退。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骆老爷子汇总了战况回报。马上抽调人员,将两支小分队打散重编……很快,两支满装满员的小分队,又出发了。以更加谨慎更加诡秘的方式,周旋在广袤的骆家大屋之中。 … … 黑黝黝的深宅大院里,仍零星传出的数声枪响和一两波爆炸声,从声音可以判断出,一种规模更小,方式更为残酷的战斗,仍时不时在厅堂、过道、院落中展开。 凉爽的夜风,时时拂动硕大的芭蕉叶儿,一只只萤火虫游荡在芭蕉树之间,好像一群群在黑暗中漂泊不定的小星星。 一条当地人称为红线鞭的毒蛇,正追踪着一只仓皇逃命的老鼠,来到一株大芭蕉树下。 前头奔逃的那只老鼠倏地停下,它好像嗅到了前方的危险气息,远远超过了后面的追踪者。这让它稍稍迟疑了一下。 芭蕉树林子里,有些儿闷热。近处一棵大芭蕉树的树干,早被人砍了一刀,正不断地渗出新鲜汁液,让本就潮湿的地面,变得更加潮湿。 那条红线鞭与生俱来的红外成像系统,也清晰地告知它,前方有一个人形光影,也正处于捕猎的戒备姿势中,具有深度威胁。 但已数天没有捕获到小动物裹腹,这条红线鞭早已饥渴难耐。 目标,成了唯一。 就在它身体一弹,对老鼠发动致命攻击的一瞬间,那个人形光影晃了一下,一道雪光迎面袭来。 正在进击路线上的红线鞭,根本来不及躲避,一枚匕首扎中了它三角形头部稍后位置,匕首来势迅疾,直接将它连皮带骨的扎进泥土里。 第135章 送不出的软藤子 那只老鼠倏地一惊,身体弓起,接着回过神来,遽然间就窜到不晓得什么地方去了。 地面上,那条头部受制的红线鞭,仍在本能地驱使下,扭动着长长的身体,拼命地翻滚、摔打着,不一会儿,就将附近的潮湿闷热的地面,打起处处泥浆,也让它自己那布满金红色线圈的身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鸡窝一脚踏住红线鞭,从地面抽出匕首,在芭蕉树干上揩了揩,然后,抬头看了看天。 已是四更天时。天上的眉月愈发地西斜了,渐渐地,就连头顶上方那片宽大的芭蕉叶儿,都托不住它,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趁鸡窝分神之间,它就倏地一滑,整个地坠入后面那密不透风的芭蕉林子里去。 鸡窝收好匕首,扯起了地面泥泞里的那条红线鞭,感觉它仍在扭曲挣扎,知道刚才匕首扎得稍偏了一些。正要将它摔向芭蕉树干,他眼角余光蓦地瞥见骆家大屋后院的角门开了,门内闪出两个黑影,径向这边行来。 从身形步伐上,鸡窝迅速分辨出,这是身手过人的三哥和山寨的一个老探马。 两人转眼就来到近前。 见三哥向自己招招手,鸡窝便走出芭蕉叶的阴影,迎上前去。 三哥拢手附在鸡窝耳边,神秘兮兮地问: “鸡窝,给你个发洋财的机会,你要不要?” “哦,发财?”经过风车坳赌坊事件后,鸡窝天然地对发财的字眼抱有更大的警惕。他满腹狐疑,抬头看了看三哥,笑了笑,“什么机会,说上一说,三哥?” “哦,也没什么。就是那洋学生,哦不,那谢先生,要组建一支精干的队伍,准备潜入正屋大院,给骆家那些还在顽抗的人,狠狠插上几刀。” 几只荧火虫像星星点灯,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三哥说到这儿,眼角余光瞥见一条软藤子正在鸡窝手上挣扎。他凭脚边湿漉漉的泞泥晓得,这条蛇藤子身上肯定也沾满了泥巴。他吁了一口气,避开了些,目光盯着鸡窝,“我推荐了你,谢先生答应了。你要同意,马上就到谢先生那儿去报到,他们正在前屋左侧花厅里议事。” “嗯,好哇。”风车坳赌坊事件后,鸡窝越想越窝火,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返回去,杀那乐大财神一个人仰马翻,救出牛二兄弟。 他正愁没机会接近那谢先生,以便多套下近乎,此刻听了三哥的话,不由开心得咧开大嘴,手腕倏地一抖,啪的一声响,他手里的那条红线鞭儿的头颈部位,就摔拍在芭蕉树干上。然后,它就完全耷拉下来,完全成了一条晾晒在萤光里的腊肠,再也动不了啦。 “哈,想不到谢先生一个年轻洋学生,胆气倒十足十……没说的,他拉队伍,我鸡窝怎么也要去捧下场。我走了,三哥。”鸡窝拎起红线鞭,举到三哥面前,讨好地笑笑,“送你了,三哥。这软藤子差不多一斤半了,大补。嘿嘿。” 三哥没有伸手来接,更没接他的话头。 三哥非常郁闷。刚才在议事厅堂里,当他看见那姓谢的洋学生一行人,全都鸟枪换炮,手上的武器焕然一新,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炙热起来。 后来,大家获得了共识,那洋学生又提出组成两支小部队,潜入骆家正屋大院去捅刀子。 三哥便举双手双脚赞成,并主动要求担任一支小分队的队长。 但十六弟不同意,他说他将自己亲自率领其中一支小队。至于另一支,毫无疑问地,理所当然地由那姓谢的洋学生率领。 三哥马上退而求其次,提出担任那洋学生的副手,但还是遭到十六弟等人否决。 他们一致认为,三哥的探马队,是纠云寨最利最快的尖刀,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那就是监视骆家后山小路,防止骆家撑不住时,从后山潜逃。 三哥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好认栽。 那谢姓的洋学生,见三哥磨磨蹭蹭不肯动身,看出了他的心事,笑着告诉他,说事后送他一些铁菠萝。三哥大喜过望,说实话他虽然也馋那花机关和马匣子,但是这东西好是好,却并不适合他的探马队。他看上的,是那火力惊人又好携带的铁菠萝呀。 当然,这别人送礼,总归欠人人情。三哥正要有所表示,谁想那洋学生马上就提出,要求他将探马队里的卢清、老哈和鸡窝三人抽给他。说大家已比较熟悉,搭起手来会更默契。 三哥这才晓得,这洋学生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这想归想,为了大局,该配合还是得配合呀。三哥决定意思意思。 然而,玉面鼠也马上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希望三哥大力支持。三哥差点儿笑骂出声:这名儿你们占了,利儿你们占了,还要把老资的骨干抽光,当劳子傻呢,不行!除非加钱! 最后,一番讨价还价,三哥决定给出老哈和鸡窝二人,两个队长一人一个,都是好手,连挑都不用挑。 至于那卢清小子,他是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这小子,不哼不哈,用起来却分外顺手,无论远战近战,都是一把好手。指哪打哪。老哈鸡窝抽走了,咱探马队就靠他支撑了。让给你们,笑话,除非你们拿得出三五箱铁菠萝。拿得出吗?你们拿不出。那还废什么话。 鸡窝感到有些奇怪,抬头却见三哥面上有些郁闷,知道三哥遇上不顺心的事了,便讨好地笑笑:“三哥,这红线鞭是真不错。你要嫌麻烦,待会儿得空我收拾好了它,再给你。” 三哥闻言,嘴角牵动,满意地笑了: “鸡窝,这软藤子你自己留着吧。你快去,跟着谢先生,好好打。见到有铁菠萝,给老哥偷偷掖几个,啊,懂吗?” “呃,好嘞。”鸡窝不晓得铁菠萝是什么,他估计是什么新式武器。他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嘀咕开了:这谢先生一介书生,耍耍嘴皮子也就算了,还要打仗?正这样想着,忽觉三哥伸手过来,摸上了他腰间。鸡窝赶紧避开,心头瞬间明悟:这三哥是要我留下这支匣子枪呀。 山寨里以往的惯例,就是谁拉队伍,谁就得管饭管武器。 鸡窝腰上这枪,是跟着三哥的探马队缴获的,现在三哥硬要留下,还真不好跟他犟。 鸡窝在意的,倒不完全是这把枪,像那谢先生说的,这枪是身外之物。他担心的是,那洋学生人好是好,但自己原来的枪,丢在风车坳赌坊,那洋学生可是心知肚明。现在自己又光着个人,前去见他。自己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呀。 鸡窝有些犯愁,正想向三哥求下情,暂时借用一下这只匣子枪。就见三哥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说:“这谢先生,还真是高人哪。他们几个,已经搞到一挺花机关,好几把马匣子,还有那一投就开炸的铁菠萝……富得流油。你还怕没枪用?快去罢。记住喽,回头不给老资顺几个铁菠萝儿回来,你今后跟我那是不用想了,还得小心劳子天天给你小鞋穿!” 三哥说着,不由分说,嫌弃地拨开他手上的红线鞭儿,探手到他腰间,一下就将那只匣子枪掏走,把他直往外推:“磨蹭什么?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倒想去。分到这儿守这芭蕉林子,哪比得上去抢骆屠户呀?快去,别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再不走,我换人了啊。劳子磨破嘴皮子,才向谢先生要下的名额,容易吗我?” 山寨规矩,以大制小,以老制少。出门办事,尤其严格。 鸡窝对三哥的话半信半疑,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走向那道角门,一闪身进了骆家大屋内。 正走着,忽地一个花厅口响起一阵脚步声,转出一支荷枪实弹的小队伍。 鸡窝赶紧避向墙边,藏进黑暗之中,但是那小队伍已迎面行来,越来越近。 领头的人身材苗条,定眼一看,竟是个雌的。这支小队伍无人言语,只默默地跟随着这个苗条女人,步履匆匆。 鸡窝身后来处是院门,如果他现在退往后院,势必暴露在院门空旷处,让人一目了然。 鸡窝一边顺着墙根后退,一边打量着头上檐顶,正在他准备一跃而起时,右手摸上了墙面上的一道门。 那道门似有松动,轻轻一推,竟然开了。 鸡窝大喜,闪身入门,回身轻轻将门掩上。 这门内好像是一条巷道,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鸡窝的注意力在外面走廊,一时间也顾及不了许多。 就听廊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人来到门前,驻足停下。 鸡窝的心怦怦大跳。 却听门上笃笃笃敲了几下,一个女人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 “可藏好喽。我们马上放土匪过来,你几个从身后包抄,我们杀个回马枪,一准儿能成。” 黑暗中仅一门之隔,鸡窝那敏锐的听力,甚至还听到那女人说话时,似在倒抽冷气,估计是受了点儿伤。 鸡窝不晓得如何回答,也不敢吭气。只听外面那女的说了两句,马上便带队往后院去了。 鸡窝松了口气,正准备摸开门离开,这时,旁边的黑暗中伸来一只爪子,搭上他的肩头。 他一下子毛骨悚然。 第136章 我是鸡窝 鸡窝正要有所动作,却猛地惊觉,原来旁边的是个人。只是,这人现在正用匕首尖儿,轻轻戳着自己肩膀,就好像野兽用爪子在抓挠。 鸡窝一阵哆嗦,忙缩开肩头,但已然迟了。肩头的皮肤已被扎破,火辣辣生疼,鸡窝顿时火冒三丈,手腕一翻,摸出了匕首。 这时,就听这人还不耐烦地低声咒骂: “娘的,进进出出,进进出出,半刻也闲不得……再不消停,回头老资让老爷剥了你的皮。” 鸡窝吓得又挪开了些身体,同时心头恍然大悟。看来,自己正处身于一个夹墙暗道里边,这里边已藏着不少骆家的护院家丁。 刚才从外边经过的那女人,假装率队败退,目的是引诱寨中的兄弟,陷入他们的埋伏,以便前后夹击。 想清楚面临的局面后,鸡窝又是庆幸,又是担心。 他庆幸的是,自己不但没有暴露,竟然反被误会成他们的人。他担心的是,刚才那女人带的那队人马,已有十来个,不晓得这夹墙暗道里,又潜藏着多少? 那女人带的那些人,一个个手上都持着不长不短的家伙。鸡窝虽没认出那是什么武器,但是,用脚趾甲也想得到,这骆家长年玩枪,家里囤积的家伙,能是孬货?! 这一次,为了来打这冷水坑骆家,山寨里的青壮几乎已经倾巢出动。 临行前,掌盘当家们发现武器不足,只好将前清时的腰刀,以及锈迹斑斑的梭镖都请了出来。 纠云寨与骆家,双方光比拼武器,就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要是待一会儿,中伏的又是山寨的小股人马的话,那情况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儿,鸡窝本能地睁大眼睛,向旁边看去,想看清这夹墙暗道,究竟有多宽多长,究竟又藏了多少人? 可是,这暗道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又哪里看得到? 就在这时,外面的长廊里响起了蓬啪的枪声,是盒子炮的声音。与此同时,纷沓的脚步声,也从远及近地响起。 就听两三个人从门外的长廊慌里慌张地跑过。 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子更纷杂的脚步声,从远处追来,气势汹汹地跑过门外,只听几个人兴奋得大喊大叫: “他娘的,一打就跑!一打就跑!这算什么好汉!” “不跟你说了嘛,这骆家……不是娘儿们,就是兔儿爷。能不跑?” “哈哈,哈哈哈哈……” 追击的脚步声十分急促,很快就跑过门外,迅速远去。 鸡窝清楚地听出,那笑声里面,有十六排掌盘玉面鼠的声音。吃惊之余,他心里面愈发焦急,差一点就张口叫出声来。 “行了,羊祜已上套。可以走了,出去呀你娘的,还挺什么尸?”这时,旁边那人的刀尖儿,又戳破了鸡窝腰间的衣衫,鸡窝吃了一惊,连忙挪开身体。这时,暗道里一阵窸窸窣窣,听动静,少也有七八个人。 鸡窝一颗心怦怦大跳,轻轻推开暗门。 长廊里略有微光。 当鸡窝蹑手蹑脚地钻出门,连身都还未直起,身后那人就又用刀尖儿,不耐烦地连连戳着他的脊背,示意他让开。 鸡窝疼得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腰身倏地往旁边一弹,直弹出几步开外。但他立即就觉得不对,于是,他又假装顺从地回到暗门边,一边帮这个家伙扳住暗门,让他更方便钻出来,一边将右手的匕首攥得更紧了。 然后,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长廊远处,只见远去的山寨人马,消失在长廊拐角。 他忽觉后面有异,回过头来,眼角余光瞥见长廊另一头,也奔来一队绰绰人影。 当先一人的很是眼熟。 定睛一看,鸡窝当即认出,当头那人就是那个装扮洋气的谢姓洋学生。 这时,从暗门内探头探脑出来的这个家伙,也察觉到了情形不对。 他不但察觉到了长廊那头另有人来,更察觉到眼前的人身形有异。 但是,或许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欺负人惯了,只见他此时仰面看来,仍语气困惑地小声咒骂: “你他娘的谁呀?没点机灵劲,怎么选上的……” 这一回,这人话未说完,就硬生生地停了。 长廊里极其昏暗,这人还是一眼就辨认出,眼前的这个鸡窝,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家伙。 这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家伙,身形相当壮实,此刻正目光玩味而阴鸷地俯盯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好像一只笑面老虎,又好像是只凶残的猫在逗弄濒死的猎物。 说时迟,这时快。昏暗中雪光闪现,不等他反应过来,鸡窝右手的匕首就倏地扬起,这时这人上身刚钻出暗门,腿脚却还在门内,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一下子被吓得魂飞魄散,啊的一声,尖叫出声。 双方都想不到的是,与此同时,鸡窝居然也被吓得魄散魂飞。 在他看来,这个仰面看来的家伙,戴着须发厉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这形象,是那么的可怖怕人。这、这哪是什么人哪,这、这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我是鸡窝。” 又惊又怒的鸡窝,再也忍不住了,右手的匕首倏落倏起,直向这厉鬼脸颊、脖颈疾速扎去。 他一边扎,一边在这厉鬼凄厉的惨嚎中大声咒骂:“我是鸡窝,我是鸡窝……” 扎得几刀,面前的厉鬼就叫不出声了,倏地栽伏在地。 这个厉鬼至死都没想到的是,那个那年被他拐带着负气离家的少年,那个将每月例钱都奉一半给他的刀客,那个一直以来受他庇护也受尽他欺负的孩子,不晓得是终于忍受不了长年的滥竽充数,还是适应不了今天的赶鸭子上架。反正,这个行将长大成人的少年刀客,已趁乱摸出了骆家,现正躲在村南小河边的一片小树林子里,一边窥视着守在桥头的一队土匪,一边瑟瑟发抖。 窝火了许久的鸡窝,光如此寥寥数刀的攻击,又岂能尽兴? 他飞快地一偏头,见来到近处的一队人,真真切切的是自己山寨的人马,当先的那人。正是那姓谢的洋学生,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当下他更不思索,狞笑一声,倏地一伸手,探进暗门里头,倏地就又拽出一个呆若木鸡的厉鬼…… “抄你祖宗!我是鸡窝!我是鸡窝…” … 一长溜火把儿,将长廊照得如同白昼。 纠云寨的人马占据了整个院落。 夹墙暗道里的几个刀客,在吃了一枚手雷后,终于清醒过来,纷纷扔刀投降。喝斥打骂中,一个个魑魅魍魎从暗门中鱼贯而出,暴露在火光下。 他们马上就被掀了面具,遭到无情的毒打。 鸡窝浑身是血,气喘吁吁,跌坐在长廊的地面上,仰面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谢宇钲,咧开嘴,嘿嘿的傻笑着: “谢、谢先生,三哥让我来找你……嘿嘿……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谢宇钲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鸡窝。 刚才在那偏厅里,谢宇钲将缴获的武器一分为二,正在教玉面鼠怎么使用手雷呢,骆家大小姐骆绍槿率领的战术小分队,便已摸到了厅外。 纠云寨的人马早有防备,双方激烈地交起火来。 这样一来,谢宇钲也就没办法等待两支队伍的人员到齐了。他和玉面鼠兄妹立即率队投入战斗。 驳火不久,骆绍槿马上就察觉到,自己犯了和家丁队长一样的错误。 人多势众的纠云寨,在谢宇钲的调度下,很快就让她的战术小分队吃尽了苦头。 她明智地选择了撤退。 只是,当她撤出几个院落后,她发现追兵并不多,只有寥寥的八九个人,她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她决定示弱以敌,继续撤退。准备一直撤到后院,以便跟早就埋伏在那儿的一伙刀客联手,吃掉这股追兵。 她不知道的是,谢宇钲早就防着她玩这一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她这只黄雀不知道的是,它身后还跟着一个拿弹弓的顽童。 这个顽童的应对方式是:火力加强给玉面鼠,让他在前追击。 自己和俏飞燕率领临时组建起来的匣子枪小队,在后面如影随形。 两支队伍,分为两个波次,对她的战术小分队进行追击。 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有效。 若是她停下来打阻击,第二梯队就从旁边迂回,去抄她的后路。 如果她玩设伏夹击,玉面鼠率领的那支精锐,也早有心理准备,他们将两面作战。 谢宇钲和俏飞燕的第二梯队会很快赶到现场,先夹击消灭她留在后面的那部分兵力。 然后,再迂回包抄她的前队。 ps: 1.又是一年端午时,在这里,祝各位亲们端午安康、阖家幸福!祝读书的亲们百尺杆头、更进一步!祝做生意的亲们财源滚滚、日进斗金!祝做事业的亲们旗开得胜、步步高升、万事顺心! 2.多年前与一友人在南方一起吃粽子,曾口占一则小诗,还为此浮了一大白。如今又是一年端午时,又闻粽子香。那友人却早已失联,唯余这则小诗,徒供缅怀。愿所有亲们不负韶华,不负才情: 端午咏粽 难安相国瞳,犹记大夫忠。 方额铭金策,锥心裹玉衷。 长悲长涕事,直谏直臣风。 浪子羁歧路,烧喉灌几盅。 3.推荐朋友的新书《在士兵突击开始二次军旅生涯》,退伍老兵穿越重生,无系统,以士兵突击、我是特种兵系列和火蓝刀锋为主线故事,讲一个细节化的军旅生涯。注:不是无敌文。 第137章 功亏一篑(谨向道似无情却有情 倾了城的温暖致敬) 已是下半夜了,夜风愈发凉爽了。 天幕上黑漆漆的,一弯橙色的月牙,嵌在西岭上。 前院正屋脊上有一个望窗,几个被俘的刀客,正被押解着,一个接一个地向后面的正屋大院喊话: “刀客兄弟们哪,大家流落江湖,为的是混口饭吃。什么时候,他骆家父子,也没把咱们当人看待过……替他们父子卖命,不值当呀……” “护院的兄弟们,我是鄂南佬,大家降了吧。这一次来的,是响当当的纠云寨,他们一心求财……大少爷的靖卫团,早让纠云寨大掌盘瘌痢虎,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给引到湘东去啦,没个十天半月的,那是别想回来啦……光凭我们现在的这点人,根本就顶不住呀……” 这些从江湖上搜罗来的刀客,是骆家最敢战的防卫力量。 在骆老爷子的指派下,这些戴着恐怖狰狞面具的刀客们,凭着过人的身手,通过一条条暗道神出鬼没,给纠云寨的人马造成了巨大的人员损失,以及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们的集体缴械,不但给骆家的防卫力量带来了摧毁性的打击,同时,也令纠云寨的人马欣喜若狂,士气大振。 他们纷纷狂躁地在各个院落和房舍间,与骆家的护院家丁展开激烈地争夺。 骆家护院家丁们无法抵挡,只能一退再退。 然而,武器代差带来的力量对比,还是很快体现出来了。 末了,骆家凭借着显著强大的火力优势,牢牢地固守着以正屋大院为主的几个相邻院落。 不管纠云寨的人马如何猛攻,都再难得寸进。 屋脊上的喊话,几乎传遍了附近的几个院落,自然也清晰地传进了正屋大厅里。 雕龙画凤的屋梁上,吊着几盏雕花灯笼,洒下明黄的亮光。 骆老爷子焦躁地踱来踱去, 有多年带兵经验的他,在一开始就派出了求援的人马。 他知道这些求援的信使,有不少人会落入敌人的手里。 所以,他安排这些得力家丁们,分几个批次几个方向,从小路摸着出村,并让他们成功摸出村后,就给他发约定的信号。 他曾亲自站在望亭上眺望,至少看到了村南西两个方向上,有家丁成功突围而去。 如果不出意外,骆绍瑜的靖卫团,会在天亮前后得到音讯。靖卫团应该会先派出骡马队驰援,骆老爷子估计,他们最快可以在晌午时分赶到冷水坑。 但他不敢托大,他认为,自己应该组织力量,最少要守到日落时分。 所以,他派出了战术小分队和刀客们。 不出所料,他们都迅速取得喜人的成绩。 当他大女儿骆绍槿率队再次回到正屋大院补充弹药,并押回几个俘虏后,他重新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 他甚至认为,自己能凭骆家现有的力量,就让这伙胆大包天的土匪知难而退。 所以,当补充完毕,再次满装满员的战术小分队和刀客们,再次受命出发后,他甚至还忙里偷闲地小憩了一会儿。 但是,陡转直下的形势,让如今的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因为,两支战术小分队和两伙刀客,囊括了骆家护院力量中最忠心最勇悍的部分。 他们的死伤、投降、败退,不但迅速改变了双方的力量对比,还极大地动摇了护院家丁的抵抗决心。 “骆老爷子,别打啦。纠云寨的好汉们一心求财,降了吧,保个合家平安……” 这时,前院正屋屋脊的望窗上,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音。 骆老爷子立即就听出,那是一个刀客出身的家丁。是他三年前在桂阳道上结识的。一直以来,都非常地忠勇能干,很得他的信任与重用。 想不到,在这关口上,他竟然带头反水了。 骆老爷子一下了羞恼起来,仰头向楼梯口气急败坏地吼道:“望亭上的机枪呢,干什么吃的?打呀,快打他娘的呀……” 楼梯上立着一个家丁,闻言马上就扭头噔噔噔爬上楼去。 不一会儿,屋顶上的捷克式,就重新在暗夜里吐出长长的火舌,急促地吼叫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射出的子弹,掀得前院的屋瓦纷飞,好像夜幕下惊起的一群群蝙蝠,噼哩哗啦的满天飞舞。 啾鸣的子弹射入望窗,当场就打死了两个刀客。 其余众人连忙趴伏着身子,挪动着退到楼梯上,迅速转移到下面的大堂去。 大堂里灯火煌煌,几个掌盘当家的,围在八仙桌边,看着桌面上的一张泛黄的纸张,一个个脸上忧色深重,愁眉紧锁。 “哈,谢先生,这骆家倚仗着的夹墙和地坑,算是彻底废啦。这外面的出口,全有我们的人在守、守猪逮兔呢,里面的出口呢,就算他骆家没堵上,我们也不敢用呀……哈……” 说话的是那个新晋掌盘阿哥,他有些勉强地笑道。 他为人虽极其鲁莽,但办起事来还算得力。 刚才,玉面鼠让他安排人手,去各个暗道出口蹲守。想不到过没多久,还真有一小队胆大包天的家丁,受了骆老爷子的重赏,从其中一条地坑摸出来,企图再行偷袭。 当他们从地坑里爬出,周围陡然亮起的火把,让他们一个个全傻了眼。 骆家迅速察觉到了这一点,再没有派人从暗道摸出来。 现在,骆家一再收缩战线后,他们原本就强大的火力优势,已变得更加集中了。在骆老爷子的安排调遣下,他们占据着的各处要道,均配匹了密度更大、势头更猛的火力据点。 只要纠云寨的人马,在各处一冒头,雨泼似的子弹就飞蝗一样啾鸣着射至,直接打得人抬不起头来。 事情……又再次回到了起始不久的局面。 骆家摆出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式,纠云寨的人马一连组织了好几波势在必得的冲锋,都被打了回来。 玉面鼠等几个掌盘心急如焚,又各自率领自己得力的手下冲了一回,但也只多丢了几具尸体而已,并没有获得实质性的进展。三哥还突发奇想地组织了几个人,想从长廊的屋顶的瓦面上,偷偷爬过去,他们很快就被发现了,在花机关和马匣子的重点照顾下,连三哥都差点儿没撤下来。 眼下骆家这块硬骨头,要没副好牙口,还真啃不下来! 火光映在众人面颊上,忽红忽暗,厅堂里的气氛愈来愈凝重。 身着一袭长衫的谢宇钲,也浓眉紧锁,以手抚着下颌,在八仙桌边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刚才缴获的弹药,经过几次激烈的交火,消耗得所剩无几。而打算固守待援的骆家,武器弹药仍极其充足,抵抗意志也还十分旺盛。 眼见就要天亮了,尽管纠云寨已经停止了攻击,只固守着各个要点,防止骆家的人冲出来。 但骆家正屋机上的捷克式,仍断断续续示威性地狂叫着,掀起屋顶上的瓦片乱飞。各个大门,窗口,长廊拐角,也仍不时传来或绵密、或稀疏的枪声,偶尔也配上一两阵手雷的轰响。 明明无人冲锋无人威胁,但他们仍毫不停歇地挥霍着强大的火力。 这、这是赤果果的蔑视,赤果果的示威呀。 骆家这样的做派,让谢宇钲想起了南宋时期的钓鱼城第一次保卫战。 当年的蒙古人蒙哥率蒙古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攻进四川,却无法打下一个小小的、孤立无援的钓鱼城。 大军围困数月后,物资消乏,后勤难继。但这时钓鱼城守将却似乎看穿了蒙古大军的窘境,遂命人将近三十斤大活鱼两条,和数百张大面饼,从城头上抛了下来,扬言道,城内的南宋军民,可再坚守十年。 蒙军上下见状,无不震惊,纷纷萌生退意。 蒙哥见状大怒,遂大举攻城,但架不住麾下兵无战心,久攻毫无所得。蒙哥遂亲率勇士上阵,据说竟中石炮而死。蒙古大军丧失主帅,旋即沮丧而退。 真的没办法了么? 纠云寨倾巢出动,远道而来。难道,最终要在这最后的关口上功亏一篑么? ps:感谢鹰隼逐梦,道是无情却有情,倾了城的温暖,溜溜刘刘,烨烨耶,落落大方的五月等书友月票支持! 感谢刺客人呢、火大、寂寞的星空打赏鼓励。 第138章 八极拳,铁山靠(感谢刺客人呢打赏鼓励) 这时,几个土匪乱哄哄地押着一个人进来,激动地向玉面鼠等人禀报着什么。 谢定钲沉浸在深度思考当中,浑然不觉,直到衣袖被一只纤纤玉手牵动,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绕着八仙桌转圈儿,也不晓得转了几圈了。 俏飞燕因匕伤一直端坐在扶椅上,对眼下的局面她自然也忧心忡忡,但见他浓眉紧锁,一直踱着转圈儿,知道他是在想辙儿呢,便也不敢打扰他。 只是,偶尔见他眉头稍稍舒展,她马上便会揣想,觉得他是不是想出什么办法了;可往往不等她的心高兴起来,他的眉毛又紧紧地拧在一起,她的心,也立即随着紧揪起来。 直到众人押解着堂中这个刚被骆家释放的少年,吵吵闹闹地进来,她的注意力才终于转了开去。 这当儿,见再次经过自己身边,仍忧虑深重,对堂中的事浑然不觉,她飞快地左右一瞥,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堂上那少年土匪身上,于是,她便大着胆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谢宇钲回过神来,马上注意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厅堂里的气氛,已经画风大变。 只见堂中这个少年十四五岁,谢宇钲认出他是梭镖队的队员。跟其少年土匪一样,他也面黄肌瘦、一副小身板儿,加上脸上身上又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只有那对黑亮的眼珠儿,还算有神。整个儿看上去,还透出些少年心性。 “你个怕死的怂货,竟然还有脸回来?” “什么满仓满屋的枪支弹药?我们还满院满屋的人呢?他光枪多,有个屁用?” “枪不还得人来使呀?!” “对呀,两万块大洋,想让我们撤兵?想得美?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打下骆家,要什么我们不会自己拿?” “我们拿钱撤了,汤湖圩的那些弟兄怎么办?” “你个怂货,把山寨卖了不算,还有脸回来!” 这当儿,也不晓得这少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见三哥和玉面鼠等人都对他怒目瞪视,大声喝斥。 旁边一个粗豪汉子腾地起身,猛地一脚,踹得他哇的一声大叫,倒翻了一个跟头。 这汉子正是那新晋掌盘阿哥,此时却见他犹不解气,不等那少年翻身爬起,又上前一步,一脚踏住胸膛,暴喝道: “你回来送死,也就罢了。还敢替那骆家下降头?说,谁给你的胆子?” 这位掌盘阿哥身材彪悍,满面胡须毛发纠结,此时狂怒之下,咆哮的声音有如兽嗥。若不是这厅堂内灯火煌煌、人头攒动,谢宇钲都几要疑心他是一个菇毛饮血的山怪。 “我、我没有……咳咳……没有出卖山寨……我没有……呜呜……” 地面的少年嘴角心血、涕泗横流地哭泣着,犹如一只被巨爪按住、动弹不得的幼兽。他一边本能地想搬开踩在胸口的大脚,一边大声申辩,那痛苦的泣号中,隐隐包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懑。 “没有?那为什么是你?是你这个怂货回来?说!” 听了他的话,狂暴的山怪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加大了踩踏的力度,直踩得他的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眼见那小身板儿就要散架,“其他人呢?是不是全给骆老鬼害了?说!” 谢宇钲人在几步之外,见这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如此暴虐,地面那孩子命在顷刻,心里不禁又惊又急,但这毕竟是人家内部事务,自己不过是外来的客人,所以,他强自忍着,拿眼去看其他几个掌盘当家的。 俏飞燕坐在八仙桌侧边,离得稍远,那玉面鼠离得稍近,玉面鼠深知这信掌盘的性,眼见马上便要闹出人命,于是,腾地起身,要去拽开这个狂暴的山怪。 这时就见那山怪面上现出残忍的笑意,暴喝一声,倏地就要加快踩踏之力。 说时迟,这时快,不等玉面鼠等人起身,旁边人影倏地闪动,却是那个斯斯文文的洋学生动了。 只见那身着长衫的身影,这当儿好像是一堵奔突的墙,迅如闪电地抢上前去,狠狠地一撞,居然像一柄大锤样,将那庞然巨怪砸得飞起,直跌出几步开外,叭的一声大响,摔在青砖地面上。 ——八极拳! ——铁山靠! 玉面鼠跟旁边的九哥,倏地相视一眼,双双惊呼出声。 那山怪皮厚肉硬,那怕这样的重摔,不但没有伤他分毫,反而激得他怒发如狂。 就像一勺沸油撒在了火塘里,腾地一下子,原本的一点火星,就从他心头蓬的一声,冲天而起,将他整个人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笼罩住了,熊熊地燃烧起来。 众人惊呼声中,就见这山怪慢慢悠悠地撑起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脑袋,转动一下脖子。好像一头猛兽刚刚睡醒,抖落了毛发上的泥尘草屑,恰好嗅到近处有猎物气息,便呲牙咧嘴、目露凶光,慢慢地爬起。 “山、山魈,住手……”玉面鼠等人深知这家伙已经陷入狂躁当中,生怕谢宇钲吃亏,情急之下,连对方的绰号都直接叫了出来。 这个狂躁的家伙,发作起来,不但六亲不认,更是天地难容。有一次,他下山去吃酒,回来的路上,醺醺然之中碰上了一头挡道的山牛,他二话不说,就跟山牛撕打起来,最后竟然掰着一对牛角,和山牛双双摔下山崖。 小山似的山牛摔死了,他却毫发无伤。 从此,便得了个山魈的外号。 俏飞燕心忧谢宇钲的处境,见状不由花容失色,猛地挣起身,这一下牵动腿上伤处,不由呀的轻唤一声,又跌坐回椅里。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谢宇钲双手持着匣子枪,向上对着屋顶开了一枪,击得屋瓦碎裂,点点落下。 谢宇钲怒圆睁,瞪视着半撑起身的野兽,吼道:“那孩子话没说完,你就下此狠手,你想杀人灭口吗?说,你是不是骆家的奸细?” “你?”那山魈听了一愣,但马上又霍地怒目圆睁,眼睛里直要喷出火来,只见他大手扬起,不管不顾地,就要来抢夺谢宇钲手里的匣子枪。 “住手!” 几步外的俏飞燕,刚刚皱眉咬牙,挣扎着站起,见状吓得一跤又跌坐回去。 她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下子抽空,娇弱地伸长纤手,既是央求,又是劝导,无力地道: “山、山哥,你醒醒……这是谢先生,这是谢先生。” ps:这阵子耄耋之年的老人突然犯病,要去离家二三百里的省直医院,家中小的无人看顾,个人积蓄又几近于零,一下子遭遇这天灾人祸,一时间分身乏术、欲哭无泪,内忧外患之下,心神大乱,下笔不知所言,更新一直不在状态。老人又一直反感我写文,不敢犟,只好偷偷地写。基本上每晚十点后才开始写作,现幸好亲戚朋友赶来帮忙,老人病情也渐渐稳定,从今儿起,会尽量把更新速度提上来,没有突发情况会保持两更,更新时间为凌晨一更,下午或晚上另一更,以答谢亲们支持厚爱!求月票求推荐求支持! 敬请亲们进群指导,qq群:797369815 第139章 这不科学 玉面鼠等人急抢上前,但哪里还来得及。 俯身戒备的谢宇钲,见状不退反进,脸露微笑,倏地卸了弹夹,将手中的匣子枪主动送出,像个送财童子一般,倏地送到这山魈面前,倒把他闹得又是一愣。 变生腋肘,他尽管处于狂怒之中,也不免深觉意外,眨吧下眼睛,似是有些疑惑这洋学生为什么这样做,这是耍什么妖蛾子呢? 就见他两手似接非接,勉强托着匣子枪,一下子不晓得怎么应对了。倒好像是在说,这不科学。 事儿还没完。 这时,谢宇钲已经完全掌握了节奏,见眼前半人兽的家伙一愣神,他心下冷哼一声,右手倏地摸进兜里,掏出一枚手雷。 这山魈只觉得眼前又是一花,眼前的洋学生已掏出一枚铁菠萝,捣鼓一下,一手倏地牵开他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将铁菠萝一下子塞进了他的领口,末了还安慰性地按了一下,似是生怕那铁菠萝爆炸之后,破片会从他的领口蹦出来伤人一样。 刚才,骆家大小姐率队偷袭,这山魈也和玉面鼠一起追击,还亲手甩了一枚,岂能不知晓这铁菠萝的厉害? 哎呀~我的娘嘞~ 山魈一下子被吓得目瞪口呆,两手像触电似的,将刚接到手的匣子枪抛出,心里还电闪般地祷告:“哎嘛,你要这玩意,那就给你,给你……”,这一下子,时间实在太宝贵了。不等念头转过,他瞪着两只铜铃大眼,两手早在身侧身后乱扒乱爬,两腿连踹连蹬,想挪动身体,以避开面前这个危险的洋学生。 当然,也就在遽然之间,他立即明白了,最危险的还不是眼前的洋学生,而是怀里的铁菠萝。 可是,这些开山树旗的掌盘阿哥们,腰间往往系上一条宽大的皮腰带,上衣也全部收纳进了皮腰带里。 起初时,这山魈还以为这样的装扮更拉风帅气,后来他也当上了掌盘,拥有了自己的短枪,他才明白,这原来是为了方便插放匣子枪。关键时刻,能否第一时间拔出腰间的配枪,往往就决定了胜负生死。 拉风帅气,不过是附属品。 现今,这收纳进腰带的上衣,就牢牢地兜住了那枚活蹦乱跳的铁菠萝。 可恨的是,那洋学生就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副怡然自得、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儿,一点儿也不着急。 要是平常时,他会第一时间选择一拳砸过去。 但是,现在的山魈大哥,时间已经变得特别的宝贵,他已经没有时间愤怒,没有时间沮丧……他本能地想向眼前的洋学生求饶,因为这东西是他放进来的。 一般来说,施害者往往把控着局势,把控着施害的程度和进度,只要受害者求饶,施害者可以随时中止施害过程。 以前,他自己就常常这样玩,像猫玩老鼠似的。当看到对方越来越害怕,并越来越倾向于屈服时,他收获的快感也越来越无以伦比。 这感觉,就像他上山落草前,在村中财主家做长工时,时常幻想秋收时那些满囤满仓的粮食,有一天会属于自己一样。 可是,求饶是不可能求饶了。山魈大哥尽管粗豪,这念头一闪现他就知晓,现在就算眼前的洋学生要救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又本能地想念经,想求拦糊阿尼妥否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出手相救。哦,菩萨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只要她愿意,是一定可以救下自己的。 然而,直到这时候,山魈大哥才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曾记诵过哪怕完整的半句经文咒语。 他唯一记得的是,那次去佛子印的尼姑庵里烧香还愿,他看着那个念经的妙龄女尼,倒是发了半天呆,好容易才抑制住想扒光她的冲动。 山魈大哥出身贫苦,原有兄弟二人,都从小到大在地主家做牛做马过活。 哥哥被拉去服了兵役,死在军阀混战中,只剩下他一个和老娘相依为命。 后来,老娘生病无钱医治,他万般无奈,只好铤而走险偷了主家五块大洋……从狱中出来后,老娘早已一命呜呼。地主怕他迁怒,便勾结保长拉他去卖壮丁,知道他力大无穷,便用铁链枷锁套了,拉到了粤北陈督军军中。 山魈在军中学会了打枪,学会了赌博,学会了玩女人……凡是**会的他都学了个遍。 后来陈督军下野,他们的部队就被打散了。 一时无事可做,他终于记起来血海深仇,回到家乡。只是,夜间潜入仇人家里时,人家早布上天罗地网等着他了。 好在山魈大哥身手过人,不但杀了那个地主老爷,还给他囫囫囵囵地逃了出来。从此流落江湖,兜兜转转……后来,就遇上虎哥一伙人,斩鸡头,喝血酒,结义上了山。 上山之后,山魈大哥目空一切,恣肆妄为。天高是高,但高得摸不着,地厚是厚,可一直踩在脚下,阎王厉害吗,从来没撞上过,不晓得呢,要是撞上了,咱也给他两枪……一直无法无天、打不死煮不烂像颗铜碗豆没心没肺像野兽一样浑浑噩噩过活的山魈大哥,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怕死,活着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而且,自己好像都还没有讨媳妇呢,还没传下有后,这可是连死了都入不了祖坟的呀……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人可以救自己! 想明白这一点后,这山魈大哥绝望了。 他眼前只剩下铁菠萝扔出,家丁们血肉横飞的场景…… 就在这时候,山魈大哥眼前一花,那个隔岸观火的洋学生,手中刀光一闪,直向他颌下划来……山魈大哥已经完全丧失了应变能力,只觉得胸前一凉,刀子已在自己胸前一路划下去,一直划到腰带处,便往外一挑……尼玛……被开、膛破肚了么? 手雷从裂开的衣衫里跌出,稳稳落入谢宇钲手里。 见这个兽人彻底懵逼,面无人色,谢宇钲心里哼了一声,呢嘛,野兽就是野兽,仗着铜头铁脑金刚身,随便欺负弱小,草菅人命。也就场合不对,要是换个地方,小爷今儿废了你! 好半天,满头满脸汗津津的,胸前后背全是湿得水洗了似的山魈大哥,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只是衣衫破了,全身上下,一根寒毛都没掉。 眼前的洋学生收了刀子,左手像玩铁胆一样,玩着那枚铁菠萝儿,右手笑吟吟地伸出:“还不错,这样都没尿裤子……还算条汉子。起来吧?” 呢嘛!山魈大哥晃了晃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刚要伸手握住伸到面前的手,又及时发现不妥,想大骂一声,他发现自己的嘴唇哆嗦不已,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姓谢的,给我闪开!”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纤纤玉手,牵住了山魈停在半空的手掌,“哎哟,山哥,不晓得你们过瘾不过瘾,做妹妹的可吓死啦!姓谢的,你给我闪开!你娘的,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怎么这么缺德这么狠呢你?快给姑奶奶闪开!” 山魈一下子像是遭打的孩子,遇到了亲人,就势拉住俏飞燕的手………两个结义兄妹,一个因自戕半瘸着腿,一个被吓得半瘫了身体,相互把着手,颤颤巍巍地起身,“哎,妹妹呀,你慢点儿,小心伤口……”,两人自艾自怜着,相扶相搀着,颤颤巍巍地挪动步子,一步三摇地挪到八仙桌边,又抖抖索索地相让着,娇弱无力地慢慢坐了下来。 嘘唏一番,两人惊魂稍定,再拿眼满厅堂地去搜寻那姓谢的,可哪里还找得着。一问人,才晓得,他早和玉掌盘,带队去观察骆家的各大火力点去了。 他说他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法门,但把握不大,所以,还得现场观察观察。 观察?观察你娘哟。装神弄鬼。 堂上除了两队火把兵,只剩下俏飞燕和他两人,两个共患难同生死的结义兄妹,便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山哥,这谢姓的,就是一二楞子……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哈……” “哥哥晓得呢,这姓谢的,算个文武双全,要能收他心,其实也还不错……” 下半夜的天风从天井上方的夜空中灌下来,猛卷到大堂上,山魈胸襟扣子全开了,此时觉得胸口猛地一寒,惊得他打了个战。他左右瞥了一下,见无人注意,放下心来,悄悄伸手,掩上了中分对半开的胸襟。 …… “谢先生,就在这里看,千万别冒头。骆家现在是晓得蹦跶不了几下了,你看,这花机关马匣子不停地放,也不管有人没人,这是不打算过了呀。哎哟,谢先生,你小心,这柱子上被铁菠萝剜了根楔子.......” 玉面鼠陪同谢宇钲来到通往后院的长廊拐角处,他提枪走在前面,毕竟是走惯了夜路的,在观察前头火力点的同时,眼角余光还顾及到了柱子上横出一根木茬子,忙伸手护住,以免谢宇钲不小心探头时撞上。 啾啾啾啾! 砰砰砰砰! 长廊里,花机关和马匣子交替着开火,子弹擦着一溜溜儿火星,从青砖地面掠过。偶尔也在墙壁上划一下,啾的一声跳起,变了个角度,射入谢宇钲几步外的暗处。 战场上,还别小看这样的盲射,子弹顺着笔直的长廊窜过来,子弹不是落在地上,就是擦在墙壁上,除了那打在檐顶上的,末了基本上都形成了跳弹,随着距离角度的不同,这些跳弹的杀伤也有所不同。 但不管怎么,只要运气不好,招上一枚这种减速后的子弹,就算不死不废,让你当场丧失战斗力,那是没什么悬念的。 真正见过血的老兵都晓得,战场上的事儿,很多时候,拼得是运气。 第140章 百里抽五,外加你一条命(感谢刺客 沁梦打赏支持) 谢宇钲和玉面鼠查看了三条长廊,两个跨院,发现骆家的防守非常严密。 各一袋袋的粮食,垒成一个个工事,堆在各个火力点。 每个火力点,都配有手雷,配有两支以上的花机关和三四支马匣子,外加几支快枪。 一旦发现有人进攻,远的用快枪,花机关和马匣子,打得人根本靠不上去。 山魈一个手下不信邪,推着一小推车的稻米就往前冲,倒还真给他冲上去了。但那有什么用呢,防守的家丁们马上就扔出了铁菠萝。 “天马上就要亮了。” 谢宇钲摸了摸望窗上密密的弹痕,探出头去,看了看夜空,那弯眉月竟然还未落到山后,不过,却已呈出一种病态的白。 这时,两人来到了前屋大堂上的望窗处。 因为这望窗上许久都无人放枪还击,骆家望亭上的捷克式,已经懒得管这个窗口。 玉面鼠忧心忡忡地打量着骆家盘踞着的一排大院子,近在咫尺,却似乎永不可及。 “玉掌盘,我们现在能操家伙的,还有多少人?”这个望窗,是仅次于正屋大院顶上的望亭的置高点,可以观察到好几个火力点的情况。 谢宇钲盯着正屋大院的正门,那里用粮食垒成了一排胸墙式的工事。 根据火力侦察,至少有三支花机关和六把马匣子,驻守在那里。 要从这里突破,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 “伤亡很大。伤近大半,死了快三股一。”玉面鼠小声回答,说着,他扭头看了看,见周围无人,便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我们还能操家伙的,不会超过七十人?” “是的。这点人数,够么?” 谢宇钲正回答,就在这时,墙下突然乱哄哄的涌出一群人,相互推搡着,犹犹豫豫地,向着后面正屋大院的正门而去。 奇怪的是,那一排胸墙后,无人开火。 驻守在胸墙后的家丁们,无疑是发现了这群突然出现的人群。 谢宇钲定睛一看,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走在前面的是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他们是在先期战斗中被俘虏的骆家人丁。 现在,正被几个土匪打骂喝斥着,逼迫他们一步步逼近那排胸墙。 “哈哈,打呀?怎么不打了?你们不是家伙好、子弹足么?你们他娘的倒是给老资打呀!”几个押解的土匪里,传出山魈粗豪的嗓门,他的嗓门跟他那山怪般的身躯一样好认,谢宇钲很快就在几个土匪中认出了他。 只见他处在中间位置,一边用枪戳捅着身前的男女,一边喝斥打骂,一边狂笑不已。 “哈,这山魈哥,还有点办法。”玉面鼠探出头俯看,轻声笑道。 “玉掌盘,这样不行。快让他们回来!” “怎么不行?你看,家丁们已经顶不住了。” 果然,随着这些肉盾们走过院中空地的中线,对面胸墙后边响起一片惊慌,不少家丢了武器,撒丫子往后便跑。 “快让他们回来,玉掌盘。”谢宇钲清楚地知道,驻守胸墙的家丁们,不敢对主家擅自开枪,他们一定早派人飞报骆老爷子去了。 现在,是骆老爷子的命令还没有传来,所以肉盾们还可以从容推进,只要骆老爷子的命令一到,家丁们会毫不犹豫地抄起家伙,开枪射击的。 玉面鼠似也看出了这个问题,但他更愿意观望一下:“管他呢,谢先生,反正是他们骆家的人,狗咬狗,一嘴毛。” 说话之间,正屋大院的檐下涌出黑压压的一群人,这群人抄着各式武器,迅速扑到胸墙位置,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后来,谢宇钲知道这就是骆老爷子的声音: “走过来的人,都给我听好喽。你们要还自认是骆家的人,就不要跟土匪混在一起,我数三下,你们马上趴在地上,然后我们会马上开枪。一……” 走在前面的肉盾响起一片哀嚎: “大哥,别开枪,我是宁子呀。” “大伯公,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家!!” “大哥,我晓得你一直恨我,现在是个好机会,你开枪吧!” “二!”黑暗的胸墙处,再次响起骆老爷子的声音,冷冰冰,毫无情感起伏。 肉盾们的速度更慢了,纷纷你观我望,嚎成一片。 “我有办法,伤亡小的多。快让这些人回来,这骆老鬼一定会下令开枪的!这些人死了也白死!” 谢宇钲说到这儿,终于明白说服不了玉面鼠,刚想探出望窗去喊话,那墙胸墙后面,再一次响起骆老爷子的嗓音: “三!还自认是骆家人的,马上给我趴下。大家开火!” 那一排胸墙上,骤然爆起一团团火光,一条条火舌。 院子中间的空地上,马上就响起惨绝人寰的嚎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纠云寨这边,也马上开火还击。 玉面鼠也抽枪在手,从望窗口,向后面的胸墙连连开火,打完一个弹仓后,他见身边的谢宇钲毫无动静,不禁回头观看,就见谢宇钲已蹲在墙根,喊他也毫无反应。 玉面鼠以为他中弹了,连忙停止射击,蹲下身来查看。 只见谢宇钲脸色苍白得可怕,头额齐齐冒汗,玉面鼠吃惊地伸手来抚他的额头,吓了一跳:“哇,谢先生,你烧得好厉害……你该不是中枪了罢?” 玉面鼠说着,便检查起来,没发现他身上有受伤的痕迹,又叫他快点站起来,说检查一下后背。 谢宇钲一下架开了他的手,仍旧蹲着,不发一言。 “谢先生,不是我们心狠。是他骆家心狠。”玉面鼠叹了一口气,倚墙坐了下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不打下这骆家,我、我们纠云寨上上下下,都没有活路。” “现在,我们晓得了,那骆老鬼也一样,都是些没人性的家伙,我、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再让人去送死了。” “保证?”黑暗中,谢宇钲笑了起来,“你拿什么保证?保证你妹!” “……”玉面鼠明显没听明白这句话,他奇怪地瞥了谢宇钲一眼,“谢先生,你要我拿我妹保证么?也可以。” 伲嘛。谢宇钲无力地骂了句。这时,“啾啾啾啾,”望窗上忽地洒进一排子弹。急雨般从两人的头顶掠过,射入前面的楼板,笃笃有声。 “这里危险,我们下去再谈。”玉面鼠伸手来搀谢宇钲,“哎呀,谢先生,你真的烧得好厉害。” 玉面鼠搀着谢宇钲下了楼,俏飞燕见状,连忙一瘸一崴地迎上前来,惊慌失措:“你、你们受伤了?” “没有。但谢先生烧得厉害。哎,九哥,九呢,快去找。” 兄妹俩扶着谢宇钲,在八仙桌前坐下,俏飞燕对堂下嚷道:“疤狸子,疤狸子,你快去搞碗姜糖水来……哎,你说什么,谢先生?” “水,给我水喝。” “哥,你干嘛呢?人都成这样了。”俏飞燕将玉面鼠赶到旁边,接过属下递来的水,递到谢宇钲唇边,“你要的水来了,谢先生。这里没有医师,九哥又不晓到哪里去了,你可不能吓我呀。” 劳累过度的谢宇钲,又一天一夜没睡,此时加上高烧,已经浑浑噩噩,觉得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来。 嘴唇似乎干裂了,喉咙像火烧一样疼。谢宇钲当然知道这时代的医疗条件,别说这冷水坑,就县城里都怕未必有现代医院。刚才,俏飞燕抚上他额头,他感受到她的手掌细腻冰凉,便知道自己发高烧了。 现在,只能通过喝水来对抗它。所以,他连喝了三大海碗水,仍嘟囔着要水。 又一碗水端到唇边,他刚想喝,惊觉水碗被人端走。俏飞燕惊叫起来:“哥……” “我来喂。”玉面鼠的声音响起,“谢先生,你快把办法说出来,一个办法一口水。” “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俏飞燕哼了一声,劈手夺过碗,“谢先生,我以前风热了,也靠喝水,喝着喝着就好了。” “谢先生,你喉咙疼吗,我以前风热了,喉咙可疼了。” “天就要亮了,快问他。” “快端碗水来。” “谢先生,你病成这样,本来我是不该烦你的。但现下,现下我们也没办法。我晓得你想出了好法子,你快告诉我呀,快点结束,那样就不用死人了。” “……” “谢先生,你想出法子来了吗?能不能告诉我呀?” “……” “谢先生,事成之后,给你百里抽二,怎么样?” “抽你妹!” “谢先生,事成之后,给你百里抽五,怎么样?” “谢先生,我俏飞燕答应你,只要你帮了我们这个忙,我保证不伤害一个俘虏。怎么样?” 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闻声霍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保证?” 俏飞燕没想到怀里的他,霍地睁开眼睛,两人一下子面对面,相距咫尺,她一下子霞飞双颊:“拿、拿我的命,怎么样?” “可以。百里抽五!外加你俏掌盘的一条命。”谢宇钲挣起身来,俏飞燕赶紧将他扶正椅子上,缩回了手。 顶点 第141章 呼啸山庄(感谢摩蟛芾 刺客人呢支持) 夜沉沉如墨,风呼啸着掠过户外。 骆绍槿的闺房内亮着两盏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明暗深浅不一。 一盏是南洋产的玉瓷座洋油灯,它被安放在妆台上,现正散发着明亮而温馨的光辉,涂亮了金丝楠木妆台和玻璃奁镜,也涂亮了镜前那一排外观精美的胭脂盒子、水粉瓶儿、雪花膏盒儿,另外还有三两个闪着幽光的铁菠萝。 另一盏是挂在门边墙上的德国马灯,它发出的亮光,则照亮了古香古色的书架书桌,以及明清风格的金丝楠木架子床。 室内的陈设既雅致又洋气,既简洁又温馨。 倘若不是枪声和手雷的炸响,仍时不时在外面的暗夜里响起,那么,这光影静谧的香阁内,倒足以注释岁月静好、万物安详。 骆绍槿和衣而卧,沐浴在明暗不一的光影里。 她实在是太累太乏了,以致于侧卧的身形都有些扭曲,显得极不舒服,脚上的鞋袜也都未除下。 睡梦里,也不晓得她梦见了什么,就见她时而娇靥如花初放,时而黛色眉峰簇起,时而樱唇微撇,浮起一抹讥诮。 “笃笃笃!” 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响起骆绍槿的贴身丫头那温婉的声音:“大小姐,大小姐,快醒醒……” 骆绍槿蓦然一惊,嗖的一声蹦起,奔到书桌前,边拎起花机关往脖子上挂,边警惕地向门口方向发问: “门外的,是大丫么?” 待等到肯定的回答时,她已挂好花机关,正抓过桌上的铁菠萝往兜里装,边装边问: “大丫,外面怎么样了?土匪们退了么?老爷呢?” “大、大小姐,土匪还没退。老、老爷正逼着几个少奶奶投井呢,老太太让我来叫你……我、我先回正院去了,你、你也快来……” 大丫的脚步匆匆去了。听了这消息的骆绍槿,只觉得全身乏力,一个趔趄,跌坐在书桌前,胸口大起大伏。 她的手也无力地一松,一个铁菠萝儿,复掉落桌面上,缓慢地向桌沿滚动,滚动,眼见就要自桌沿掉落。 她倏地清醒过来,晃了一下脑袋,腾地起身,抄起桌上那个铁菠萝儿,塞进了左边的衣兜,然后疾步走向房门。 经过妆台时,她顿了顿,顾盼了一下那洋气的玻璃奁镜,镜内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脸上有些肮脏有些惶恐,她愣了愣神,稍作停顿,一把抄起妆台上的铁菠萝和三个长弹夹,然后打开房门,拎了墙上的德国马灯,闪身出门。 少了一盏灯的室内,倏地一暗。房门关阖带来的空气振动,让书桌上的一本书,也随着轻微翕动。 这本英文书,是骆绍槿在南京读书时买的。近来闲而无事,她便打开它重温。一支玉钗子别在书中,做了书笺。 妆台上那盏玉瓷座洋油灯,还算明亮,此时将一光束投了过来,清晰地映出封面上那一行印刷字: wutheris .1 … 正院里乱哄哄地,一堆堆妇女孩童哭成一堆。一队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在旁边。 “你们既做了骆家的女人,便应该知晓。这平常时大可享尽富贵,但摊上这危急时刻,也得有殉难的节烈忠贞。人生在世,人前光鲜,身后也得光鲜。那才叫堂堂正正。” 绸布长衫的骆老爷子暴跳如雷,胡子乱吹,手里的拐杖早就不晓得甩到哪里去了,两手抖抖索索,嘴里振振有辞。 “好,你们、你们既然害怕,那么我、我就让你们十七姨先带这个头,你们谁……谁看见十七姨了?” 他转动着身体,打量着四下里,找寻着,倏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躲在一干老妈子后面,忙几步奔过去,一把拽起了她,“十七妹,她们那些小辈,心气不足,你是书香世家出来的,你给小辈们带个头。” 这个娇小的女人,约摸三十来岁,是骆老爷子最宠的小房,也是这些年来,这骆家大院里最风光的女人,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珠玉器,吃的是山珍海味,连带着她在湘东的老家,也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起来,成为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头面人家。 这女人的父亲,是前清时桂阳县里的教谕,进入民国后,退了下来。但不久她那秀才出身的兄长,又在衡阳国立小学当了一段时间国文教员,倒也算个书香门第了。 两家相距不足百里,闲时也常来走动。骆老爷子与她父兄情同莫逆,所以也知晓她家风甚严,于贞节这层,自然是毫无疑虑的。 刚才,他便想让她挺身出来,做个表率,但夏初时这女人见喜了,小腹近来也微微隆起,神形日益清减。 冷水坑骆家根深叶茂,人财两旺,光骆老爷名下开枝散叶,就有四五十口人。 现下这女人怀上了,骆老爷自然欣喜若狂。可恨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冷水坑骆家如此富贵,到头来却坏在父子俩的靖卫团上。 剿匪剿匪,竟剿到家里来了。 原也以为,凭着家中囤下的武器弹药,应可坚持到绍瑜小子率靖卫团回来,谁晓得这些土匪们有如神助,竟然异想天开地对大小房屋掏起洞来。 当两个守卫森严的院子,在不到一刻钟内接连被土匪们攻占后,骆老爷终于知晓大势已去。 今日大难……噬脐莫及的骆老爷,迅速做出决定,他要维护他父子俩最后的体面。 骆老爷拽住自己这小房的脖领,大力一提,发现地下的女人已经瘫软无力,完全是烂泥涂不上墙的架势。 “老、老爷……我不想死,我不要投井。你、你饶了我罢……我肚子里已有了孩子,这可是你的孩子呀!” 猛拽而起的绸衫领子,勒得这个娇小女人难以呼吸,她似乎终于回过些神来,微微佝起身,两手搭在骆老爷手上,仰起姣好的面容,泪珠潸然,涔涔而下。 骆老爷喘着粗气,定定地凝视着她那还算年轻的面庞,心里天人交战。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偏院的月洞门内奔出,惊慌失措,“土匪打进来啦!大家快跑……” “轰轰轰轰!”,那偏院里接连响起爆炸声音,也不晓得是防守的家丁投掷的,还是土匪将缴获的手雷扔到了家丁中间。 骆老爷怒目圆睁,向跟着近旁的家丁队长一努嘴。 那队长会意,和一个家丁兜住这个小厮,不由分说地架起,拖到砖砌的井台边,合力一掀。 嘭的一声大响,水花溅起。这个还未回过神来,骇得手舞足蹈的小厮,就一个倒栽葱,落入井内。 许是井深台高,摔得晕了,除了一声水响,就再无动静。 “起来,”骆老爷吼叫着,拖着地面瘫软如泥的女人,就向最近的一个井台走去。 那井台处在一个假山和一株石榴之间。 假山虽不高,此刻在暗夜里也有几分崔巍之意。 那一株石榴十分繁茂,眼下这些天开得正好,白昼里被阳光一照,好像一树燃烧的火。 1:wutheris .《呼啸山庄》--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著。 第142章 兵败如山倒(感谢鹰隼和文骑的大力支持) 及时出现的骆绍槿和进攻方的节节胜利,让骆老爷终止了对人员的“坚壁清野”。 声势浩大的投井仪式草草结束。 父女俩迅速组织人员,退回正屋,一边严防死守,一边组织突围。 … 战争令人恐惧。 而巷战,却令战争深度恐惧。 巷战是最残酷的绞肉机。 哪怕在军事技术装备极其发达的后世,巷战仍是参战双方尤其是进攻方的噩梦。 巷战不但考验参战双方的武器装备,而且考验参战双方的战斗意志。 现代战争中,斯大林格勒、马尼拉、格罗尼兹,就是因巷战而闻名于世的。 今天的骆家,无疑有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装备。但是,远道而来的纠云寨,却拥有无比坚定的战斗意志。 孤注一掷的他们已别无选择,他们势在必得! 在无计可施时,谢宇钲忽然记起了解放战争中的城市攻坚战。 他决定仿效一下! 另外,他还采取的类似当年蒙古侵宋的大迂回战术,以少量火力继续吸引骆家的正面力量,暗暗集结了优势兵力和人员,绕过围龙屋的南侧,从西南方向的一个偏院进行突破。 这是一个没有外部通道和窗口的院子。 骆老爷子原先也派了一个家丁,带着几个男丁和孤儿,在这附近的一带房屋来回巡视。 但随着其他方向一再吃紧,捉襟见肘的骆老爷子,不得不将这一点力量也抽调走了。 谢宇钲当然不知道这个情况,但他做好了狮子搏兔的准备。 各就各位后,随着他一声令下,手持铁锤、镐、锄、钎的精壮人员,在早就选好的好几处墙面上,迅速凿穿砖块,掏出了洞口。 以十六排为主力的攻击队伍,在玉面鼠、山魈与另一位掌盘的率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三个方向突入院内。 绵密如雨的枪声和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掩护了凿墙挖洞的行动。 防守方捉襟见肘的兵力和因循守旧的战斗观念,让好些地方没有费一枪一弹,就被进攻方和平接管。 现在,谢宇钲等人已来到正屋南侧的跨院,就在准备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时,他们遭到极其猛烈的抵抗。 随着防线的一再收缩,骆家的火力变得前所未有的密集起来。 骆家父女率领着二十来个家丁和十余名男丁,凭借着顽强的火力,牢牢地顶住了谢宇钲的攻势。 玉面鼠亲自当尖兵。 他摸到了正屋的窗下的防火巷道,小心翼翼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探头,正打算往里张望。但不等他完全直起身,那扇窗就啪的一声开了,跌出一个黑幽幽的铁菠萝来。 玉面鼠刚想伸手去捞,但嗒的一声,又是一颗铁菠萝从窗户跌出,接着是两颗,三颗。 玉面鼠惊得像中箭的兔子,倏地反向窜出,嘭的一声,撞回角门,跌在过厅里。 轰! 轰轰轰轰! 电光闪现,震耳欲聋的爆炸接二接三,整条防火巷道,彻底变成了电山火海。 这种对武器弹药的尽情挥霍,给谢宇钲带来了无以伦比的震憾。 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不知道的是,骆绍瑜为了这些武器弹药,付出了多少的钱财和心血。 回来接替父亲,出任靖卫团团总之职不久,骆绍瑜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知,国民政府有意削减原先地方上杂七杂八的靖卫团,成立由国府统一任命管辖的新式靖卫团。在一些要害地方,甚至可以整合多县的靖卫团,成立国民联防旅。 骆绍瑜马上通过熟人,向省督府表示效忠。省督府早对赣西南的匪患十分头疼,对该地的治安民团十分失望,于是就默许他先以联合的名义,试着整编赣西南三县的靖卫团。 一旦他整合成功,赣西南联防旅的番号马上便会下发。 骆绍瑜为了实现这个宏伟目标,一边四处剿匪以期打出名望,一边暗中大肆购买军火、积蓄实力。 现在囤放在冷水坑家里的这些军火,除了其中小部分,准备巴结高官权贵的不时之需外,大部分将在他当上联防旅旅长之职后,拿来组建一个直属警卫连。 现在,谢宇钲一行人遭遇的,就是这个未来警卫连的火力提前预支提前释放。 巷道里的爆炸,犹如开春时节的春雷一样,一阵接一阵,连绵不绝地绽放。 “玉掌盘,不能再让他们这样下去罗。” 爆炸的光影,映在谢宇钲面颊上,忽红忽碧。看了一会儿,他转头向着旁边的玉面鼠,大声吼道。 “对呀,谢指挥,你可得想想辙!” 真他娘的败家呀,第一次见这西洋景的玉面鼠等人,心疼得有如刀割。 谢宇钲点了点头,回过身来,招呼大家,来到稍远处的厅口,大声吼道:“这里留几个人,时不时打打枪,其他人全跟我走!” 他再一次祭出了迂回战术。 再一次获得巨大成功。 七八分钟后,谢宇钲一行三十余人,已出现在紧挨正屋北面山墙的巷道门口。 “谢指挥,这巷子北院,应该就是骆家的军火库,巷子里不少人来来往往,搬运弹药呢!” 玉面鼠带着鸡窝担任尖兵,两人扒着门缝向巷子内看,不一会儿,胸前挂着花机关的鸡窝返身回到谢宇钲跟前,高兴得忘乎所以。 “好家伙,终于走对方向了。”谢宇钲笑了笑,向后一招手,“打墙三人组上前,准备砸门。花机关组检查弹药,随时准备冲锋……” “好嘞,谢指挥你就看好了吧。”拎一柄大铁锤的山魈,马上就带两个同样拎铁锤的壮实家伙,来到门前,一人在左,一人在中,自己在中,一一摆好架势,山魈偏头望着谢宇钲。 “大家记好喽,冲进巷子,见到人影就开枪,只能向前,不能退后。我拿花机关在后面督阵,只要见到哪个回头,或者怂货了不敢冲的,那你就死定了!”谢宇钲正对面前四个持花机关的家伙训话,待四个家伙都连连点头,表示遵从后,才示意鸡窝带队上前。 “山哥,注意顺着爆炸声……” 见鸡窝带着花机关组到了门边,准备就绪,谢宇钲向山魈猛一挥手,“开始!” 大山怪得令,扬起大锤,向巷门猛砸过去。 这种大铁锤是石场里打石用的,又名开山锤。这一锤要抡得圆了,砸下去,开碑裂石,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刚才山魈带头打墙,只两锤就砸开了一块砖儿,再两锤,直接出了个窟窿。 喀喇—— 大锤砸出,就见那巷门像纸糊的似的,直接就哐啷一声,连门带框地倒在巷内,用力过猛的山魈,也连人带锤地跌了进去,摔在弥漫的灰尘里。 不等他爬起,壮实的鸡窝跳上他那小山似的背,窜进巷子里去了。花机关组有样学样,纷纷踩着他的脊背,冲了进去。 一个家丁正扛着一箱子弹,从北院出来,横穿巷道,要送到正屋里去。黑暗中一声大响,他忙转头看去,却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转眼间冲到近前。 “娘哟,”这个家丁吓得猛一激凌,尽管肩上扛着沉重的子弹,但他那比牛二强不了多少的身板儿,却比狸猫还要轻盈,嗖的一窜,就过了巷道。 啾啾啾啾! 子弹急如飞蝗,擦着他后背掠过。 “快关门,快关门,土匪杀进来啦。”进了门,他连忙向门边的几人大吼。 然而,这几个家丁们一个个无精打彩、垂头丧气,无人响应他的话。 他赶紧甩了子弹箱,转身就去关门。但这时斜后背有人大力踹来,直接将他踹得摔在墙边。然后,那一双大脚就到了门口,那人两手打开门扇,探了探头,高声喊道: “快、快快来,纠云寨的好汉们,骆老爷父女俩……带队往……往南边跑啦!” 地上的家丁摔得眼冒金星,刚刚撑起身体,就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大惑不解,心里腾地又升起些愤怒,本能地转头,去厅内找骆老爷和大小姐,却发现此时的厅内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和几个偏房家丁。 骆老爷、大小姐、大少奶奶和大公子等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娘的,老资们替他骆家卖命,最后连逃跑都不带上我们,还要我们替他顶住,门都没有。兄弟们,我们不干了,向纠云寨投降吧,大家都是江湖汉子,不会为难我们的。” “降了吧,娘的。这一回,就不降,回头大少爷也饶不了我们。” “降了,姥姥的,纠云寨这么英雄,这一回老资投他们去!” 几支枪纷纷落地。 “降就降,姥姥,就冲着俏飞燕的冲天名声,也没污蔑了我们兄弟。说出去,不丢人。” “喂,兄弟们,我们也别闲着呀,去将这几个家生奴才抓起来,作为给纠云寨的见面礼呀。” “哈哈,不用了。谢谢大家的好意,”一个年轻的声音哈哈笑道: “大家先将手头的枪支什么的,先放下来,然后站在那边墙下,面向墙壁,两手抱头蹲着。” 这家丁刚刚爬起,正想看看这说话的人,马上就叭的一声,挨了一枪托,“乱瞅什么,快,把匣子枪掏出来!还有那把刀子。娘的,你再瞅,老资毙了你,狗曰的。哪谁,还有你,起来!快。” ps:感谢银之火影名侦探艾斯j拉尔、书友20191118***3317 、文骑、鹰隼逐梦诸亲们的打赏鼓励。 第143章 突围(感谢书因.璃沫雨.落落大方的五月诸君的大力支持) 突围的队伍,编制虽小,但极其精干。 这是一场兵力严重不足,而战斗范围过大的战斗。不管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都恨不得能将一个人掰开成两个人来使用。捉襟见肘的兵力,让偌大的屋宇内大绝部分地带都无人设防,处处真空。 可骆家父女不敢托大,仍尽可能多地匆匆挑了十五六个忠勇过人的家丁,组成了两支护卫队伍,人手不是一支花机关就是一支马匣子。人人携带二至四枚手雷,连随行的家眷也人手一支手枪。 一行人整装完毕。 骆老爷子和几个得力家丁在前,骆绍槿带几个家丁断后,护着骆老夫人、大少奶奶小少爷小小姐等少数核心家眷,通过那条被手雷彻底清洗过的防火巷道,绕道转出偏院,一阵七弯八拐后,毫无阻滞地来到了南边的厩舍。 跟北边的厩舍不同的是,这南边的厩舍,只圈养着骆绍瑜搜罗的一水儿二十余匹好马,分栏分圈饲养,平日光照料的马夫就有两个。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一匹匹马儿膘肥体壮、浑身上下油光水滑,显得神骏异常。 明眼人一见,便知其能追风逐月、履险如夷。 巷口小屋里,有看守马匹的几个土匪。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就遭到迅猛的火力扫射,纷纷饮弹,仆地而亡。 护卫队在巷口警戒,几个家丁来到马厩,刚要解缰取马,忽地其中一个马栏里迸出盒子枪的枪焰,砰砰连声,几个家丁接连仆倒。 原来,这是一个爱马成痴的土匪,由于玉面鼠答应过他,打下骆家后,这些马匹就归他照料。所以,他完全把这些马儿,当成了自家的东西,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他半夜睡不着,便一个马栏一个马栏地给马儿添加夜料。 骆绍槿迅即发现情况不对,一挥手,带了一队人堵了上去,奈何这人躲在几匹好马中间,众人正指望着借这马儿之力突围呢,这一下子投鼠忌器,面面相觑,全没了招儿。 可你没招儿,不代表里面这位爷们没主意。 刚才,这名枪法不赖的土匪,在击倒几名家丁后,趁空跑出,将几支好枪全掳进了马栏。 现在,他闹清自身处境后,迅速采取了最恰当的应对。不主动出击,但只要有人一冒头,立刻就会招致他开火,就算打不中你,也从你耳边鬓边穿过,就问你惊不惊,怕不怕? 突围队伍的女眷,不论年龄大小,基本上都是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步三摇。 要是无法牵出这个马栏的几匹马,突围队伍的机动力将大打折扣。 正在对峙之时,骆老爷子过来查看,马上就命令将几颗手雷送进这个马栏,将这个土匪连带这几匹好马炸成碎片。 那个土匪闻言惊慌起来,砸开后窗,翻墙逃了。 整个突围行动,到这儿近乎完美。 骆老爷的原配夫人和二房三房,骆绍瑜的原配夫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有其他一些女眷和孩童,共计二十多人全部上马,在两支护卫队的保护下,凭借强悍无匹的火力,迅速杀出一条血路,径往南边的村口奔去。 留在正屋打阻击的家丁们,平日就不受待见,眼见骆家父女挑了些身手胆气俱佳的人手,亲自率领着说要去打反击,让他们留守正屋。 谁不是江湖跑老? 反击?带上家眷反击,反击你娘哟。 用后世网上的那句话来说,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扯聊斋? 留守的家丁们炸毛了,面对迅速冲进来的纠云寨人马,他们一个个束手就擒,其中不少人还迅速反水,要求加入纠云寨。 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兵败如山倒,蓬随风转,局面一下子变得特别简单起来。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不是死,就是降。 不可一世的冷水坑骆家,到了这一刻,总算是被彻底拿下了! 彻底地成为了进攻方的战利品。 但是,现在骆家父女带着少量最嫡系的家眷,就要溜了,纠云寨眼见就要失去含金量最大的牌面。 夜幕下的村南木桥处,迅速爆发了激战,枪声和爆炸声倏地大作起来。 那是纠云寨预先留在那儿,扼守木桥的人马,正在全力堵截强势突围的骆家父女。 大小掌盘心急如焚,纷纷向谢宇钲请战。 谢宇钲留下俏飞燕和九哥打扫战场,其他人匆匆补充更新了武器弹药,立即增援村南木桥处。 其中动作最快的,要数玉面鼠和三哥亲自率领的探马队了,谢宇钲一声令下,他们就暴风骤雨般追了上去。 甫一照面,突围的队伍就展现了强大的火力,花机关和马匣子在暗夜中喷出一条条火舌,子弹像雨泼似的,直向留守木桥的匪众倾泻。 只有盒子炮和快枪的匪众们,彻底懵逼傻眼了。 武器装备和人员质量数量的碾压性代差,立刻展露无遗。交火不到半分钟,匪众们就死伤惨重,剩下一两人囫囫囵囵全须全尾的,也是侥天之幸,在躲避中不慎摔进水沟,才终于得于保全。 尽管谢宇钲事先的考虑,事先的规划,也算面面俱到了,在这村南木桥好歹留些人手堵漏防逃。 可是,在这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事先所谓的筹划、算计,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以逸待劳、严阵以待的匪众,在终于等来了预想中的逃人,来不及高兴自己一伙人没有空忙,更来不及感慨谢指挥的算无遗策,就在数十秒时间内,迅速被虐成了渣渣。 突围的最后一道封锁,强力迅速地被清除。 老当益壮的骆老爷手持花机关,带一队人负责开路,此时威风凛凛、一马当先地提缰上桥。 忽地希律律一阵嘶鸣,坐骑马失前蹄,噗通一声,从撤去了桥板的桥面上,直接栽进了河床。 唝隆——高高溅起的水花,打得岸壁上的唐菖莆、水潮兰、鱼绞叶等植物扑簌簌一阵颤响,也惊得随后上桥的两三骑人马团团打转。 ps: 1.感谢书因啊、飞璃沫雨、落落大方的五月、鹰隼逐梦、刺客人呢、摩蟛芾、五月的木棉花、寂寞的星空诸位亲们月票支持! 2.感谢阿莲、福星高照胖貔貅、一米阳光打赏鼓励! 第144章 一路向西(感谢鹰隼逐梦、刺客人呢、摩蟛芾诸君的大力支持! 紧随其后的马上几名骑士回缰不及,纷纷掉落马下。 ——阿爹! 骆绍槿骇得心胆俱裂,甩开缰绳,下马扑到了桥面上。 幸好河里水量丰沛,栽进水里的人马并无大碍。马儿受惊,顺流漂了好远才定下神来。骆老爷子小时候没少在这河里摸鱼捉鳖,虽然骤然从高处摔落河面,但他还是迅速镇定下来,迅速爬起,两手扑腾着拍击水面,以使长衫马褂的自己,不致于沉入水底。 此时,听了掌上明珠情真意切的呼唤,蓦地心头一暖,他本想哈哈大笑一声,以示自己无恙。却听此时村中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地奔了过来。他迅即回过神来,慌忙大喊: “槿儿,快走,快带你母亲嫂嫂侄儿他们走,快,沿着河埠出村,然后一路往西,往西,出了省境再绕回来,找到你哥,带靖卫团杀回来。快,快呀!” 已是拂晓,天光微明的苍穹像一块半透明的水晶,天底下的峡谷村庄山风呼啸。从村里追来的人马愈发近了。几个平常受了骆家大恩的家丁,返身迎了上去。 子弹啾鸣,马嘶人喊,短兵相接的驳火,又在盛夏拂晓的稻田间激烈展开了。 “爹,你快上来,快上来。”骆绍槿本想立即带人下水救人,但马上就想起父亲的水性不错,此时又未受伤,便小声地提醒他快点爬上岸来。 “槿儿快走,我们分头走!”河中的骆老爷子一甩手,哗啦啦一片水响,一串河水飞了上来,泼上骆绍槿面庞,令她陡然一醒。 抹了抹头脸上的水珠,再定睛往河下看去,只见一片黑黝黝的河水,呜咽着向前流去。 她明白过来,爹爹定是沿河藏匿,独自潜行了。 直到这时候,她嫂嫂和那半大的侄儿,才扑到她身边,着急地俯瞰河下。看了两眼,什么也看不见,嫂嫂不由颤声问:“槿儿,阿爹呢?” “别吭声,阿爹没事儿。走,我们走。”骆绍槿闻声,立即回过神来,胡乱一抹眼帘上水渍,腾地起身,猛地一拽两人,轻声疾速说道,“快。” 拽着两个来到马前,将他俩各自扶上了马,将缰绳交到两个亲仆手中,“快走!快带他们走!”说完,在马臀上击了一掌,马儿颠颠地踩踏着河边的草面,啾啾有声的远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扯过胸口的花机关,返身加入战团。 勾叭,勾叭。 啾啾啾,啾啾啾。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火蛇,在黑黝黝的稻田间倏闪倏灭,喊杀声,人员马匹中弹的惨叫声,不时响起。 打了一会儿,玉面鼠和三哥马上祭出了谢指挥的迂回战术,两支小股人马,迅速从大队中分出,悄无声息地融入稻田间,从田塍上绕向河边。 骆绍槿很快就感到不对劲,刚想吩咐众人,分出些人马,护卫侧翼,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惊觉,原先十七八个家丁,死的死,逃的逃,现今她身边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这几个是村中跟她一起长大的发小,此时似乎也知晓情况不妙,几个人一边还击,一边纷纷劝她快走。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也许是这种自小相濡以沫的感情,感动了她。突然间,骆绍槿觉得人生在世,活长活短,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所以,尽管他们一再催促她尽快逃走,但她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快走。你走了。我们哪里不可去?村里野大的娃子,哪个留得住我们?” 一个发小的话,让她如梦初醒。 她匆匆忙忙掏出一枚手雷,拨了保险,倏地投出,爆炸声中,她猫腰退到河沿那几匹影影绰绰的马儿旁边,谁想就在这时,从旁边稻田里猛地窜起一个黑影,直向她扑来。 她连忙横过胸前的花机关,“啾啾啾,啾啾啾!”,将这人击倒在地。 但如此近距离的开火,闪了几匹马儿的眼,忽啦一声,几匹马儿倏地炸了群,四散逃了开去。 她吓得心胆俱裂,遽然间,也不知晓哪来的胆力,居然撒开两腿,就向最近的一匹马奔着追去。 脚下生风。 已是拂晓时分了。天光微泄,河汉澄明。村庄河埠上的草甸柔软而湿润。沿河一面,尽是一笼笼高耸的箬竹和雪花般的芦苇,在清冷的狂风中发出习习的轻啸。 撒腿飞奔的骆绍槿,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时她是个野丫头,成天在村里疯来疯去。为此,没少害得村中的玩伴们被管家喝斥打骂。 忽然,飞奔的骆绍槿听到后面有人追来,连忙收敛思绪,加快脚步奔逃。 好在跑没多远,前面那匹马儿仿佛终于定了神,速度迅速减慢,似乎想停下来。 骆绍槿见状大喜过望,加快速度奔过去,拢住缰绳,挣扎着翻身上马。 马儿似乎有些不适应,团团打转。 后面的追兵已来到近前,见状哈哈大笑:“哈哈,哪里走!” 骆绍槿大急,单手横过花机关,也不管有中没中,扣动了扳机。 马儿团团打转,花机关也吐着长长的焰舌跟着打转。 几个追兵大惊,连忙趴伏在地。 转了一圈余,花机关的弹匣就打空了。 骆绍槿下意识地连连扣动扳机,都毫无反应。 地下几个黑影哈哈大笑,慢条斯理地爬起身,慢慢围拢过来。 更加祸不单行的是,这时远处也响起马蹄声,有追兵骑着马赶来。 情急之下,骆绍槿松开缰绳,摘下空弹匣,唿的掷出,围过来的人群中有人哇的一声大叫,已然中招。 围过来的几条人影倏地一滞。 骆绍槿飞快地从腰间摸出一个弹匣,正要插上弹槽,突然身下正打转的马儿,遽然间往旁边一窜,差点儿将她颠下马。 好在她骑术不弱,就势一个后仰,手中弹匣狠狠扎在马臀上,借力弹起身形。身下马儿倏地吃痛,长嘶一声,沿着河埠狂奔起来。 后面追兵穷追不舍。 骆绍槿策马跑了一阵,忽闻前头河边稻田里,隐隐约约传来女童的哭声,凝神一听,听出是自己那个十岁的侄女。 她不由眉头皱起:刚才她明明和嫂嫂母亲等人一起,由几个家丁护卫着逃了。这是慌乱间掉下了马,被众人撇下了。还是众人已全部陷入贼手,只余下这一条漏网之鱼? “是囡囡么?囡囡,是你么?”当下不假思索,骆绍槿勒缰收停马儿,跳下马,下到稻田里,一边轻声呼唤着,一边蹚着半人高的禾树,循着哭声,疾步摸去。 稻田里的哭声停了一会儿,反而大作起来:“阿蛮,是我。阿蛮,是我。呜呜……” 女童嘤嘤的哭着,跌跌撞撞地行近前来。 骆绍槿认准方向,一边加快脚步蹚去,一边安慰着她:“蛮蛮来了,别怕别怕。” 拂晓时分的风,呼啸着掠过深邃幽长的峡谷村庄,掠过广袤的黑黝黝田野。 转头望时,追骑策马的吆喝在河埠上响起,已经很近了。 第145章 破晓之前(感谢老顽童,天才白痴梦的大力支持) 南方雨水充沛,是以临近夏收的稻田,往往都开有四通八达的排水沟洫,目的是将田里的水排干一些,避免过涝,以利于农作物生长。 眼见姑侄俩越走越近,相互的面相都已依稀可辨,那女童跑得更快了,一不小心跌进这排水沟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囡囡!”骆绍槿惊叫着扑过去,来到沟边,好容易捞起女童,姑侄俩已挣得满身泥浆。 这时,女童的哭声传出去,只听河埠上传来一阵大笑:“哈哈,钻到田中间的禾里去啦……你两个走那边,你们走这边,哈哈,咱们下到田里去,捉田螺姑娘。” “囡囡别哭,别哭!”骆绍槿下意识地就去掩侄女的嘴巴,快要掩上时,惊觉自己已满掌泥巴,硬生生停住了。好在这小姑娘向来机灵,现今有亲人在旁边,心里有了依靠,便不那么慌了,闻言连忙止了哭泣。 就听七八个土匪哈哈大笑着,呈扇形散了开来,拽扯着禾苗,蹚着水田,包围过来。 骆绍槿猫着腰,一手搂着囡囡,一手拔开面前的禾苗,避开土匪们的包抄线路,迅速往河埠上钻去。 没走几步,就感到手腕手背传来丝丝疼痛,原来,眼下正是稻穗灌浆时节,禾叶上的锯齿尤其犀利,这也是古来物竞天择,植物的本性使然,为的是令践踏禾苗的动物知难而退。 也就到了这时,骆绍槿才明白,为什么囡囡刚才会哭得这么厉害——她刚刚与禾苗齐高,无法分辨哪里是田塍,所以很难走出稻田,并且,每走一步,都免不了禾叶割上脸庞。 也是天可怜见,土匪们都下田围捕田螺姑娘了,待姑侄俩斜向摸到河埠边沿,却见自己骑来的那匹马儿,正停在不远处的河埠上。 当下更不迟疑,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蹚到埠下,将囡囡抱上河埠,自己再爬上去。 这时,田里的众匪,已经会合一处,见扑了个空,纷纷大骂:“娘的,死哪去啦?” “别真的是有田螺姑娘,钻地里了。” “对呀,不然咋找不着呢。” “该不会是撞上鬼媳妇了吧,哥几个?” “呸呸呸,大吉利是。什么鬼媳妇,肯定是往河边走了……大家快往河边找去,放心,老鬼在河埠岸上巡查呢,丢不了。” 匪众咋咋呼呼,又往埠头蹚来。 就在这时埠上马蹄啾啾响起,众匪大惊:“哎呀,跑了跑了。快追,快追。” “老鬼,快堵住,快堵住。”匪众们满身泥桨、七手八脚地奔上岸来,不见那老鬼,却模糊见到一骑远去,三两个探马队的忙返身回到田塍处,取了马匹,上马追去。 其他人无马,追赶不及,气得纷纷破口大骂: “狗曰的老鬼,你死到哪去啦?” “哎,谁喊我?谁喊我?等一会哈,老资正拉屎呢。”河岸边的箬竹丛窸窣作响,其间响起那老鬼的声音。 众匪闻言,骂得更厉害了。 这当儿,村内方向又櫜櫜行来数骑,却是三哥带着老哈几人到了。 “一个人都没抓到么?你们几个?啊。”马上的三哥收着缰绳,控制着打转的马儿,厉声喝问。 夜黯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声音就可以判断出他极其愤怒。 “三、三哥,那骆家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骑着好马。我们、我们只有两个脚底板……所以……所以……” 众匪慌忙解释。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三哥一提马缰,将伸长脖颈、凑嘴到稻田里,试图啃食禾苗的马儿拽得改了个方向,向堵在马前的两人呵斥道,“没卵子的怂货,闪开,闪开。”然后也不顾是否这两人是否让开,便驱马直撞过去。 那两人惊慌失措地躲开,哎哟一声,跌进埠下稻田,滚得满身污泥拌酱。 “兄弟们,骆屠户的妻儿老小,就在这前头不远。大家快追上去,立个大功。玉掌盘和谢宇钙早答应了,抓住一个,死的奖五十块大洋,活的奖一百大洋,这么一点工夫,能跑到哪去。依,驾!” 三哥一磕马腹,策马自人群中奔出,沿河追去。 老哈等人也打马直追上去。 这时,天光微泄,河汉漏下微芒。 前头忽然响起交火的声音: 勾叭,勾叭! 砰砰砰砰砰砰!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三哥眉头皱起,边连连拍着坐马,边扭头向后面说道:“老哈,你们快点儿。抓不住骆屠户的妻儿老小,今天的冷水坑就算白打了,快!” 天底下的河埠逶迤如线,分隔开了天光与地黯。远处的光与暗之间,一骑在前亡命奔逃,后面数骑喝骂着狂追不舍,一前一后两拔人马,就像一道利刃,不断地扩大光与暗的裂痕。 眼见堪堪追上,前面那骑见势不妙,将拔销的手雷接连抛出,转眼之间,一团团火光和一声声轰响,就像一连串省略符号,将后面的追骑暂时地阻隔开来,也将这光与暗的裂痕,炸得伤痕累累。 “追!继续追。就算是追到湘东,追到天边,也要追回来。追不到,你、我,我们,全都得割耳谢罪!” 眼望着前头的两人一马越逃越远,望洋兴叹的三哥,恶狠狠地吼叫起来,声音有如兽嗥,那怕这拂晓时分的呼啸山风,也不能阻止它响彻广袤的田野。 … 谢宇钲来到河边,在火把的照耀下,第一时间查看了扼守木桥的匪众伤亡,从水沟里找到了两句从来没见识过手雷,被炸得发傻的土匪。 这两个土匪回过神来,马上想起有人马堕河。谢宇钲一听,立即安排人手,对河道两边,对这一带的广袤田野,对西山岭上,都展开了有力地搜索。 有一些反水的家丁,干活特别卖力。有他们带路,很快就在西山脚下的一处墓地里,找到了被家丁们抛下的骆老夫人、大少奶奶和小少爷,以及其他一些家眷。 他们在企图爬上西山的小路时,被谢指挥派到这里来封路的人员吓住,家丁们抛下了他们,翻山越岭遁走。 见逮住了骆绍瑜的娘亲、老婆和孩子,纠云寨的大小掌盘心下稍安。 种种情况汇总后,谢指挥推断认为,那骆老爷并未走远……只要加强搜索,就一定可以将他找出来。 不一会儿,三哥派人回来禀报,说他们发现了那骆大小姐,骆大小姐好像还带了一个孩子,往湘省方向去了。 三哥认为,骆大小姐和那个孩子的价值,绝对能比得上那骆老爷子,何况她们两人单马,负重太过,必然走不了多远。所以,他已带人坚定不移地追了下去,务必将那骆大小姐二人生捉回来。 令大小掌盘不解地是,谢宇钲对这消息不作任何评判,只是强调必须加强对那一河两畔的搜索力度,同时加快速度清点物资,安排运输的车马,准备回返山寨。 ps:感谢老顽童,天才白痴梦的月票支持。 第146章 雇佣兵(感谢落落大方的五月大力支持) 大小掌盘一听,既要加派人手,加强搜索,又要安排手下搜查盘点物资,还要准备车马…… 纠云寨的人马来时也不过百人左右,现今伤亡过半,仅剩下的这一点儿人手,又要照顾伤员,又要为死者殓尸…… 除此之外,还要派人防备看守那些随风倒的墙头草一般的刀客家丁们。 这些桀骜不驯、无情绝义的家伙们,都是一些有奶便是娘的白眼狼儿,一个不小心,便会恶狠狠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置你以死地。 处处都要人,处处都缺人。 被指派了任务的大小掌盘们,一个个都不肯挪步,都面有难色地望着堂上振振有辞的谢指挥。 不少人想,你光动动嘴,我们就要跑断腿,谢指挥你这安排,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另外,受伤的弟兄不少,现在正是盛夏天时,要特别注意受伤处的护理卫生问题。” 谢宇钲说到这儿,转头看着旁边的九哥,“九哥,可在开水中加入盐,搅拦均匀之后,用来清洗伤口。是个很好法子。” 待九哥点了点头,他又转向众人,说道:“大家一定要注意伤口护理,万万不打可马虎眼儿……要是感染了破伤风,那就神仙也救不回来啦。” “谢指挥,什么叫‘叫感染‘?” 旁边的九哥见谢宇钲井井有条地安排诸事,一条条指令流水价般分派出去,心下又是高兴,又是佩服。 这两天来的相处表明,这谢指挥的脑瓜子特别灵光,对纠云寨的情况虽不是很熟悉,但照样分派得井井有条。 现在,一听说谢宇钲口中的感染,他陡然来了兴趣。他猜测,应该是风邪之类的东西。 “呃?橄榄?”谢宇钲乍然一听,也有些懵逼,下意识地回答道,“橄榄就是橄榄嘛……” 九哥一愣,正待再问,谢指挥已经转过头去,看着那一帮不肯挪步的大小头领,奇怪地问道;“咦,大伙这是怎么啦,天马上就要亮了,还不快去干活?” “谢……谢指挥,能不能再分点人手呀,实在忙不过来呀,也不用多,七八个人就好。”一个小头领左右看了看,期期艾艾、吞吞吐吐。 “人手?”谢宇钲愣了愣,扫了一圈,发现好些领了任务的头领的目光都一样,都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他陡然回过神来,也知道眼前这些头领打的都是这个主意,可哪还有人呢。 他飞快算了算,大部分人都派出去搜村了,哪里还有人干这家务活? 他一时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不由沉默了一会。这时,旁边九哥挺身而出,对那人戟指大骂道: “七八个人?你娘的还真敢开口,现在手里哪还有人哪,这活你干得了就干,干不了换人。” 那人不敢犟嘴,怏怏然低下头。九哥仍不放过他,手指都快戳到那人脸上了:“还不快滚?”那人哦了一声,抬起头来,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慌里慌张,掉头便跑。 “你、你……你们也是,”九哥的手指掠过一众人,恨铁不成钢,气冲冲地唾沫星子横飞,“一个个的,没点眼力劲儿。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晓不晓得?一个个的,还当在山寨的时候呢,慢慢悠悠地磨洋工?告诉你们,人反正没得添,活不但要干,还要干好。干不好的,耽搁时间的,全部提着脑袋来见我。听见了没得?” 众人齐齐点头,九哥没好气地一挥手:“杵在这儿干什么,当自已是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呀,还不快滚?” 一干人哄然而散,但不少人边走边交头接头,哀叹埋怨之声,不绝于耳。 九哥来了个充耳不闻,转头向谢宇钲叹道:“让你见笑了,谢指挥。这帮山货就这样,没点儿眼力劲……哦,对了,谢指挥,你刚才说的那‘感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那是更南方的一种果子,树上结果的。”谢宇钲心不在焉敷衍道,心里道: 你九哥跟他们也是一路货,都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刚才问了一句,爷没回答也就算了……还打破沙锅问到底……这问题是三句两言能回答得出来的吗?没点儿眼力劲的。感染就是橄榄,就是香蕉你个巴喇。产地半生不熟,卖你五六毛钱一斤,路上和苹果放一块,然后就卖你两三块,四五块,七八块,纬度越高的地方,价钱就卖的越贵。到这罗霄山么,友情价三块五……谢宇钲心下没好气的嘟囔着,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焦急地向一脸孜孜不倦求学心切的九哥问: “九哥,那些俘虏们呢?” “俘虏?”九哥又是一愣,半晌,才哦了一声,回答道:“骆家的人,全集中在前院禾坪上,那些刀客家丁们,都,都关在大堂内。” “走,我们去看看。”谢宇钲哈的一笑,朗声道,“可不能白白放着这么多人手不干活,还得花费人手看管他们。” 少顷时,来到屋前的禾坪上,见满坪黑压压的男女老少,略略估计怕不下三百人。 负责看押的七八个纠云寨的女匪,早已单车换摩托,手里原先的土铳,现在全换成了好枪。 见了谢宇钲两人,那领头的女匪忙快步跑前来:“三、三哥,谢指挥,你们来啦。” “来了。怎么样,这些人老实不老实呀?”三哥的目光迅即搜寻着人群中的青壮,发现人数还真不少。 “还行。骆家男人里有几个二流子,见我们几个都是女人,说话竟然阴阳怪气的……呶,不过,我们几人这换了这枪后,他们就老实多了。”这个女匪年青健壮,约摸二十来岁,她一边说着,一边两手贴上腰带上的两支盒子炮,拍了拍,神情兴奋、语气轻松地说道。 “嗯,这就好。现下里事情又多,又紧张,你们可得多受些累,不能松神,晓得罢?”三哥点点头,心里嘀咕开了,嗯,眼前这些俘虏,人多是多,只是这些人,别说都是骆家人,胳膊肘往内拐,就光说让他们干活时四下分散的。这又得有多少人看着他们呀……光这看管的人力,就不是个小数……可现下,哪儿还有人呢? 第147章 雇佣兵(二) 想到这儿,九哥转头瞥了瞥谢宇钲,笑了:“谢指挥,人还真不少。只是……” 却见谢宇钲见了眼前的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什么也顾不得了,喜滋滋地连声说道“好,好。有人就好。” 看了又看,忽然转头说:“九哥,告诉人堆里那些有家有室的男人们,他们现在是纠云寨绑票的羊祜,每个人少也得四五十块大洋来赎身。但现在有个不用花钱,就能得到自由的机会:纠云寨现在招打短工的人手,报名参加的人,不但自己不用出这笔赎身钱,还可以抵消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子的赎身钱……好好干活的话,还可以多保两个人回家。” “啊?”三哥有些吃惊,“这、这容易出事吧,谢指挥?” “怎么会呢,每个参加的人,至少都要有一个人担保,才能参加,担保人只能留在这儿,不得参加。只有他们担保的人好好干活了,他们才能获得自由。” “这、这是不是跟大家商量一下,谢指挥?咳咳……”九哥有些犹豫,他倒不是心疼平白放跑了这么多俘虏,因为明眼人一看便知晓,打下骆家这么大的宅院,光缴获就足够山寨的人马发愁的了。 他担心的是,如果按照谢宇钲说的这样做寿,这里头的女人只怕能放跑了十之八九……回头山寨中的各大小头目们问起责来,这可怎生办好? “商量?九哥,不能事事都商量呀。不然的话,这还要我这个总指挥做什么?总指挥总指挥,有时候就要能乾纲独断……看罢,这天儿马上就要亮了,要是动作不快点儿,回头骆屠户回过神来,靖卫团八九百人枪杀回来……哪个抵挡得住?还有……汤湖圩上的那些弟兄,还救不救了?” 谢宇钲诚恳地望着九哥,振振有词,但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他当然知道九哥心里担心什么,也知道九哥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用心。 可那又怎么样呢,老资就是要放跑那些女人,放跑这些骆家的旁系……此行你们纠云寨沾老子的光,还想抢钱抢女人,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老资第一个不答应。识相的,好好配合便罢……不然,等惹毛了老资,老资趁你病,要你命。要不要试下老资能不能煽动俘虏,缴你们这几个的械……让你们鸡飞蛋打。你个老土匪,真以为你们一个个被逼上梁山,干的就都是替天行道的事儿了?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既然奉老资为总指挥,就别多哔哔……什么时候,二十世纪的大好青年,要听你一个病痨土匪的了? 简直是笑话奇谈。 “这、这……咳咳……”九哥也算老江湖了,但对谢宇钲的攻势毫无办法,他甚至觉得,眼前这谢指挥说的才是金玉良言,而自己虽也江湖跑老,以前在山寨中也混了个智多星的浑号,但遇上眼前这个年轻人后,似乎脑瓜子就越转越慢了。 谢宇钲见他这模样,忽然笑了笑,拍拍他肩膀,以示理解,“凡事抓大放小,九哥。”说完,他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哎,哎,你去做什么,谢指挥?咳咳……” “你别管我,你把打短工的人手招足了,记住了,越多越好。不要怕多。反正不用出钱的。”谢宇钲说着,右手叭的一声,打了个响指,然后,对站在旁边的疤狸子一摆脑袋: “走,跟哥去看看那些刀客家丁们,干下了这一票,回头老资也能算个小老板了,这屋里面还有几个好手,骆家他们是混不下去了,爷去看看能不能招几个雇佣兵。这混民国,没十几二十人枪,你都不好意思出门,容易嘛,我一个大好青年的。”说着,得意洋洋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往厅堂行去。 … 大堂里面,雕龙画凤的屋梁上挂着四盏明晃晃的灯笼,照出靠墙蹲着一水的刀客家丁们,总数在二十来个人。 看守的土匪只有寥寥的三个,一个老的都近五十岁了,另两个小的只有十四五岁。 他们守在门口,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武器,还有一人掏了一枚手雷,战战兢兢地盯着堂屋里面,丝毫不敢放松。 “谢、谢指挥。”两个少年土匪见了谢宇钲,神情陡然放松下来。谢宇钲认出他俩也是梭镖队的。 那个坐在门墩上的老土匪闻声,腾地站起了身,结结巴巴:“谢、谢指挥!你来啦?” “嗯,我来看看,他们中间哪个更吊更牛掰。”谢宇钲瞥了这个家伙一眼,心里登时觉得好笑,这家伙笑得跟青螺村的王保长似的:今天雁过菊花开满楼,明儿一夜西风吹得黄花落,菊花残、满地伤,呆滞的眼睛已泛黄……老资后世一个大好青年,要你行什么礼,掉份儿。 谢宇钲一摆手,止住了这个土匪行礼,提高了声音道:“牛掰的,吊的,我统统带走!” 堂上蹲着的刀客家丁们,闻声转头望来,一个个迷惑不解。 谢宇钲走近前去,后面那老土匪连忙追上来阻止:“哎,谢指挥,别靠太近,别靠太近……” “没事儿。你放心。都是三山五岳逛遍、胳膊上能跑马的汉子,招子可亮着呢。” 谢宇钲拨开老土匪,他感觉这家伙的体重都不足一百斤。而墙角地面上蹲着的几个家伙,都毛色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喂,我说大家伙也是江湖跑老的爷们,应该晓得现下里自己是个什么处境?”谢宇钲先声夺人,哈哈笑道,“大家也别觉得难为情。这江湖上,打打杀杀,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江湖乱纷纷,规矩千万条,但有一条,却是颠仆不破的硬道理,不晓得大家晓不晓得?嗯,大家伙先站起来说话,腰杆挺得直了,说话才响亮不是?” 听了这话,蹲着的刀客家丁们一个个迷惑不解地抬头望来,犹犹豫豫起身。 “都老实点啊。别动。”如临大敌的老土匪一挥手,门口两个少年也奔了进来,端枪指着慢慢起身的俘虏们,“都老实点,别乱动,不然打死你。” “哎,别紧张,你们退到门口去,”谢宇钲有意无意地一拽胸前的花机关,笑了笑,“这条道理,是什么道理呢?”说着,他举起了手,手指搓了搓,“莫宁,没有莫宁的活儿,是没有人干的。” 莫宁?刀客土匪们神情错愕,但还是有不少人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动作中,领会了他的意思,恍然大悟地想,对呀,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但无人付账的活儿,那是没人干的。 “嗯,什么意思呢,我要说的是,眼下虽说各为其主,但各位毕竟手上多少都沾了纠云寨里好汉们的鲜血,要命的是,你们输了。而你们为之卖命的老板,早已撇下你们,逃之夭夭了。” “按道上的规矩,你们现在要想活命,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加入纠云寨,上山落草。这条路,刚才你们中,已经有人在走了。” “嗯,这位先生,那、那……另一条呢?”一个脸颊上有条刀疤的刀客,大着胆子,窥着谢宇钲的神情,讷讷地问。 ps:不好意思,发错了内容,向大家致歉。另请大家多批评指点。 第138章 雇佣兵团六营(感谢乱世封面制作,非常喜欢) 堂上灯火辉煌,几个刀客家丁们打量着谢宇钲,相互交换着眼神。 “另一条,当然是跟我混啰!”谢宇钲眉头一扬,大言不惭地说道。 “跟你混?敢情你、你不是纠云寨的呀?原来你们是合伙打、打……打猎呀?” 谢宇钲见这人下意识想说“合伙打劫”,话到嘴边,好容易改口,说成打猎,心下好笑,面上却正色道:“对呀。我跟纠云寨,是合作关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合作?”刀客们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相互看了看,“这位先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像哟……嗯,你有多少人马?” “这是军事秘密,只对内部人员开放,所以暂时无可奉告。只有加入之后,才有可能告诉你!” “……咳咳……”刀客们狐疑地瞥了瞥谢宇钲,半晌又问,“好罢,加入你的队伍,我们有什么好处?不加入你的队伍,又有什么坏处?” “你们可以把我当成老板,跟着我,好处很大,不光吃香喝辣玩得爽,每月还有十块大洋。出外办事,补贴翻倍!干的时间越长,工资越高,上不封顶。” 谢宇钲比划出两根手指,向着他们摆了摆,笑了笑,“我们雇佣兵团,只有一条规矩,第一条:凡事都得听我的;第二,凡事都必须听我的;三,不管什么事情,都得听我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当然,雇佣兵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来去自由。只要你干够两个月以上,你想离开也可以,只需要提前两个月告诉我就行了。” 众人听了这话,相互对看了看,眼神交会,好像在说,这骆老爷一个月才给大家几块钱的月例银,眼前这年轻人,一开口就是十块大洋,还干的时间越长,工资越高,还上不封顶?这事儿……怎么看起来不靠谱呢?其中一人看了看谢宇钲,大着胆子说:“如、如果……我们不加入你的队伍,又……会怎么样呢?” “不加入?谁不加入?你么?”谢宇钲的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忽然笑了,转头对门口吼道:“来人呀。” 几步外的疤狸子哗啦一声,端起了枪,对准了众刀客。门外几个土匪也闹哄哄地奔了进来,来到面前,毕恭毕敬地问道:“谢、谢指挥,什么事?” 谢宇钲朝那家伙一指,哼了一声,说道:“这家伙不听话,拖出去处理掉!” “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那个老土匪端枪对准了这人,旁边两个少年马上来拖这家伙。骇得这家伙连连摆手求饶:“哎,我加入,我加入,这位先生,我加入你的队伍。” “很好!”谢宇钲一摆手,示意土匪们将这人放开,笑眯眯地看向其他人,“你们呢?你们怎么选?” “加入,加入,我们都加入!”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很好,我宣布,你们加入山地雇佣兵团六营了。试用期为一个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谢,你们可以叫我谢老板,也可以叫我谢营长,或者谢指挥,都行。要是有谁欺负你们,你就把我的大号报上去。再次重申一下,我们雇佣兵团来去自如,但必须提前两月报备批准,并且不得在任务进行当中。” 谢宇钲说着,挺直身体,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众刀客,正色喊道:“全部给我靠墙排好站直,对,就是这样。现在,把你们的名字,大声地告诉我!”谢宇钲指着当头的一人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会什么?有没有绝活?我会根据你的绝活,给你取一个外号。以后在队伍里,只准喊外号。对了,说话之前,要喊报告。” “我、我,”那个刀客讪然地笑了笑,谢宇钲马上打断了他: “不许笑,以后跟我说话,都必须在说话之前,喊一句报告!” “报告,我叫@#&。我、我会……我会……。” 这人磕磕巴巴,旁边的人也替他着急,开口道:“报告,他的骑术不错!” “很好!以后,你就叫作骑士!” “谢谢谢老板!” “报告,我叫#¥!我会放飞刀。” “飞刀?百发百中么?太棒了。记住了,以后你就叫作李寻欢。” “李寻欢?” “是的。李寻欢,小李飞刀,天下无双。” “好罢,以后我就叫李寻欢。” “报告谢老板,我叫……。我祖传会耍刀!” “耍刀?那你以后叫关公!” “报告,我耍的不是那种关刀。” “不都是刀么?有什么区别?你不愿意叫关公,就换个名字,取个名字还不简单?你以后就叫刀神!” “刀神?这、这太抬举我了,说出去会让人笑话。” “谁叫你说出去呀,啊?对了,在这里申明一下,每个成员都必须保守队伍里的秘密,哪怕你离开队伍后,也一样。要是有谁违反了,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雇佣兵团也会找到你,然后把你做成生鱼片。” “那……那好罢。以后我就叫刀神。” “不,鉴于你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以后你就叫刀婶得了。” “…………” “报告,我叫×&%,我喜欢……” … “很好,兄弟们。在我们的雇佣兵团,每出一次任务,都会有相应的报酬。今天,我们雇佣兵团六营,跟纠云寨合作,打下了这骆家。按照事先约定,我们雇佣兵团六营,将得到百里抽五的分红!等这笔款子出来了,我再给大家发红包。”谢宇钲哈哈笑着说。 他这句话一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迷惑不解。 “怎么样?我们六营厉害吧?” “报、报告营指挥,既是合作,为什么我们六营,怎么才分这么一点儿?” “这么一点儿?别贪心不足哈。告诉你们,这已经不少了。我只有一个人,光耍个嘴皮子,什么都没出,就独得百分之五……他们纠云寨上上下下,几百上千号人呢。” “报、报告营指挥,我有话说。” “说。” “报告营指挥,我们六营就来了你一个人哪?” “可不是嘛,原先我们六营,就我一个,现在嘛,多了你们几个了……怎么样,你们营长腻害吧?人员成指数增长。我告诉你们,只有跟着这样的长官,才有前途。升官升得飞快,发财也发得飞快。” “……” “行了,也别废话了,现在我布置任务:我安排你们带纠云寨的人马,去找骆家的金银财宝,每找到一处,就奖十块至一百块大洋不等。” “………” “腻害吧,加入我们雇佣兵团六营,就等于从此走上了升官发财的快车道……颤抖吧骚年。” “报、报告,我们有话说。” “说。” “我们什么时候发枪呀?” “发枪?枪肯定是要发的,不过不是现在。” “报告营指挥,我们这、这个雇佣兵团,我们编到六营,那、那其他五个营头,他们在哪里?” “呃……咳咳……当然是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不过,由于你们才刚刚加入,所以,这个等级的军事秘密,暂不对你们开放。等你们通过了一个月的试用期,彻底地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我会立即把这些军事秘密,有条件地选择性地告诉你们。” 禾坪上,九哥已经从俘虏中选出了不少打短工的男丁,谢宇钲带领小队伍来到禾坪上,扯着九哥走开了些,小声道:“九哥,我拐了几个雇佣兵,让他们带着咱们的人一起,去找骆家的金银财宝,你要交待兄弟,多注意防范。最好几个杂一个。让他们多干活,把他们累成狗。” 说完,见九哥有些懵,谢宇钲又补充了句: “都刚入伍,新兵蛋子,还是得严格要求、认真对待。” ps:感谢书友090717021957373、归海木龙、五月是男孩纸、玩了就走、太原大闲人、倾了城的温暖、火星牛仔、童心、魂诸君的月票支持。 第139章 闻名不如见面(感谢银之火影名侦探艾斯J拉尔支持) 不晓得什么时候,呼啸了一夜的风,已消停下来。 天边的眉月,却一直执著地挂在天际,引领着骆绍槿一路向西。哪怕天色渐渐亮了,它也只是随着变得更淡更细,似乎压根儿没有要消失的意思。 只要骆绍槿一抬头,便总能在视野里搜寻到它,让她心下稍稍感觉安定些,却也让她怀疑自己到底走到哪儿了? 马儿累得直吐泡沫,人也乏得全身像灌满了铅。 空气中薄有湿意。 骆绍槿牵着马,拖着疲惫的身躯,又翻上一道山梁,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打量着前方。 这当儿,曙色仍与夜黯半搀着,脚下的山道,在朦胧的薄雾里延伸出去,经过一个浅显的山谷,攀上了一片竹木稀疏的低矮山坡。 只见那一道眉月,便又出现在坡上那排稀疏的林子后面,牢牢地嵌在一簇人家的屋脊上方。在轻纱般的雾岚里,它已变得极细极淡,似有似无,不留意的话,都发现不了它。 “蛮蛮,我好困,我好困……”身后马上趴伏着的女童,又一次在半梦半醒之间呢喃。一路上颠箥,为了避免女童摔下马来,骆绍槿已用一道绳子捆住了她。 “天亮了,囡囡。你肚饥么?”骆绍槿轻声呼唤着,回身鞍前,一边抚着女童的脊梁,一边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我冇肚饥……”马上五花大绑的女童迷迷瞪瞪,呢喃着,“我肚渴,好肚渴,蛮蛮……”1 “好,那你醒醒,别睡了啊。我们到前面的人家里,去找茶吃。” 绳索解开,马背上的女童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坐起身来。 回首去看来路,只见林木森森,关山迢遥,无闻蹄声,不见追人。 骆绍槿将花机关摘下,反向一甩,挂在肩胛后面,走到前面,伸手抚了抚马鬃,拍了拍马儿的面颊,然后牵马顺着山道走去。 谷地间有些儿薄雾,早起的各种鸟儿,在山谷里此起彼伏地啾鸣。山道两旁的草木枝叶上,沾着大颗大颗的露水,晶莹剔透,十分亮眼。 “哦,好好玩啰。”马上的女童伸手去托路边草木上的露珠,忽然欢喜起来。 骆绍槿闻声回头,就见这丫头憨萌中带着调皮的意味,饶是在逃亡之中,她脸上仍不禁梨涡浅现,轻声细气地提醒道:“小心些,有的草叶子上有倒刺。” “没有啊,蛮蛮你骗人。” “反正小心些。就不割伤手,把衣袖弄湿了,一时不干,也容易得风寒。” “呃,那好吧。我不弄了。” 姑侄俩说着话,顺着山道,走进山谷,上了矮坡林子,就见前面道旁,有一个背篓老翁,正用竹夹子,在路边捡拾狗粪。 这老翁察觉路上有人来到,抬头看来,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憨厚。 “早啊,老人家。从前面转到龙泉县去,该怎么走呀?”一夜奔波,风声鹤唳的骆绍槿,陡然间见了人家,心头不由一松。 “哦,哦……早……早!”老翁见骆绍槿人马来势颇快,忙不迭地避到路边,点头哈腰笑。 这老翁见骆绍槿停下,竟然又忙不迭避边了一些,整个人都挨上篱笆了,有些慌张地点头哈腰:“哦,哦哦,好,好……我捡肥料,嘿嘿,捡肥料。”说着,他微微扬了扬手上的竹夹子。 骆绍槿有些奇怪,看了看这老翁,这时,前头竹篱笆后面传来一个妇女声音: “嗨,姑娘,你问路,别问他呀。他是个聋古,一问三不理。” “哦,原来这位老伯,有点耳背呀。”骆绍槿牵马向前走去。村路弯弯,篱树萧疏,就见路边窝着几间茅屋,那妇女正在厨房前的水瓮前洗菜。 山里人家也颇有巧思,用一节节的竹简相衔接,从岭间将水引到屋前,倒跟南京上海等城市里的自来水一般了。 骆绍槿心下感慨,轻声问道: “这位阿姐,从前面转到龙泉县去,该怎么走啊?” “姑娘,你江西那边过来的罢?去龙泉县最近的,就是……”那妇女爽朗地笑着,将木盆里的蔬菜漂了漂,两手捞起,抬起头来,目光一对上骆绍槿,她脸上笑容忽然一滞,嘴里未说完的话,也硬生生语塞了。 骆绍槿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一夜奔波,风尘仆仆,定早已蓬头垢面、肮里肮脏了,忙捋起袖子揩了揩头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陪了陪笑:“阿姐,能不能借盆水,洗洗脸?阿姐?” “哦,好,好好。”这妇女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慌里慌张地将手中蔬菜朝旁边石上一搁,哗的一声,将盆里的水倒了,执瓢咣的一下,从瓮里打了水,手脚飞快地将木盆抹了又抹,揩了又揩,好一会儿,才感觉满意,另打了两瓢清水,然后恭恭敬敬地将木盆端到一个木架子上,两手缩回,甩了甩,笑着请骆绍槿洗手。 骆绍槿知道山里民风纯朴,热情好客,当下也不为意,先道过谢,然后从马上抱下囡囡,姑侄俩就着盆里的清水,洗手洗脸,掸抹身上尘土。讨了茶喝,饮了马。 在这过程中,出于礼貌,骆绍槿跟这妇女闲聊了两句,问起她的家人。 这妇女说马上要夏收了,男人一大早就带孩子下地开沟放水去了,村里老爷人好才把地佃给她家,一定得侍弄好的,不然下年就佃不到了。 末了这妇女又羞涩地说,要是不嫌弃苦柬拌饭,就留下来随便吃点。 骆绍槿尝过那种苦柬拌饭,说是饭,其实拢共没几粒米,擀上两个番薯,拌上大量的苦柬菜,极难下咽。顶饿倒是能顶些饿,只是吃得多了,人的脸都发青。 她本来担心囡囡肚饥难耐,但想到前头不远便是圩镇,又急着赶路,便婉言谢绝了。 见她不愿留下来用饭,那妇女脸上羞色更浓,便给她带路。 这当儿,天仍未大亮,村里的篱落人家却已炊烟袅袅,田地广袤,鸡鸣犬吠之声相闻。稍远处,又有成群的牛羊在山坡上徜徉,牛黄羊白,树绿山青,牧童的哨笛悠扬。 沿路的村人见了,都惊奇地顾盼着她们,看人看马,满脸惊奇。时而碰上一两个熟人,这妇女边大步走着,边爽朗的打着招呼,有时喝斥驱赶一下那不识趣乱吠的野狗。 出了村子。临别了妇女指着前头,说一直走,十里路左右,有个飞狐镇,过了镇西头的石桥,往左一拐,便是去龙泉县的大路啦。 骆绍槿急着赶路,见马儿饮水休息后,神色恢复了些,便翻身上马,向飞狐镇驰去。 目送骆绍槿消失在山道上,那妇女脸上怅然若失。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飞奔回村。 在村口的小河口,曲水映照篱树,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见了便问她刚才那个是哪里来的亲戚,这妇女左右看了看,惊喜地回答道: “哎哟,我要有这样的亲戚,就好喽。不是我的亲戚,是个过路客,大家晓得我遇上哪个了吗?” “哪个?”几个妇女诧异地问。 “俏飞燕呀,我见到俏飞燕啦。”这妇女极其兴奋,差一点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她在我家灶房门口向我问路,还打水洗脸饮马,跟我说了好久的话……差一点就要在我家吃饭啦。哎哟,闻名不如见面,牵马背着枪,那身手比戏台上的武生还伶俐,人长得跟月宫中的嫦娥一样,哎哟,好看,好看,真好看。” “俏飞燕?大名鼎鼎的俏飞燕?” 洗衣服的一干妇女全停了手里的活计,瞪大了眼睛,连衣服顺水漂走,都无人察觉。 花花绿绿的衣服顺水漂下,惊起一群觅食的鸭子,扑扇着翅膀,踩踏着水面,呱呱的窜远了。 1:冇,现代汉语读mao音,本字“无”,“没有”。在中国各地的发音略为不同,但都是指“没有”“无”的意思。 第140章 飞狐镇 飞狐镇,地处湘赣交界,得名于镇东面一里处的飞狐山。这飞狐山,险要非常,扼守湘赣的高海拔通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飞狐镇名气很大,但实际上却是个极其偏僻的山野小镇,只有寥寥二十多间东倒西歪的店铺。 一个月里,只有九个逢圩日,逢圩的时候,倒也像个集市,但闲余时间,却行人寥落车马稀,经营店铺的小老板们,大部分都是附近山里人,闲日时也往往回家里去侍弄庄稼。 今日就是个闲日,晨煦已涂亮了镇东的飞狐山顶,但镇子里的大部分店铺,都还关着门板。一眼望去,整个一派冷冷清清、凄凄戚戚、寂寂寥寥的景象。 马蹄捣踏,骆绍槿在街面上勒辔徐行,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只有一条黄狗跟两条花狗在打架,几只鸡远远地围观。 那黄狗明显不敌,在敌人的撕咬下悲鸣不已,眼见就要一命呜呼。 这时,一个持扁担的女人,从一个热气腾腾的粥点铺里冲出,三下两下,就打得两条花狗汪汪乱叫,夹着尾巴,悲鸣着逃走。 一条花狗气不过,逃跑时呜瓦一声,对那几只鸡一呲牙,鸡们吓得咯咯咯四散开去。 那粥点铺在一块巨大的石岩下,因地制宜地搭了几根木头,盖上杉树皮,三面围了板,便成了一个铺子了。 此时,铺子内热气蒸腾,铺子上面的石岩雾气缭绕,蒸气像雾,雾又像湿气,两相纠缠,也不晓得究意是谁放不过谁。 骆绍槿在粥点铺前下了马,将马儿在店门前那一株柑桔树下系了,抱下囡囡,携着走进粥点铺里。 铺里极其简陋,只有三张桌板,一个醒目的大酒瓮立在曲尺形柜台旁。看样子,也是个饮酒的场所。 只是如今店内并无一人,连刚才出来打狗的那女人,也钻到后堂去了。 “老板,老板?”骆绍槿实在是累了乏了,也不管这许多,径直来到靠后门的那张桌,面朝店外坐了,又扭头向后堂喊道。 “哎,来嘞来嘞,”后堂跑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满脸皱纹,脸膛黝黑,颏下有一绺花白胡子。店老板见了骆绍槿,也是一怔,目光往店外扫了扫,更觉惊讶,但马上就眉花眼笑,点头哈腰:“姑娘,你要点什么?本店有白粥、米糕、还有艾米果……” 店老板正要如数家珍,骆绍槿心急家人安危,哪里耐烦听他啰嗦,一摆手打断他:“行了,米糕熟了没,给来两块。另来一坛凉白粥,给我们俩打两碗,其他就帮我喂喂马儿。” “诶,好嘞,你稍等。”店老板答应着,点头哈腰地回后堂去。过了好久,后堂才转出一个端托盘的健妇,正是刚才的“打狗英雄”。 “来嘞。”这女人来到桌前,拿眼瞟了瞟骆绍槿,从盘内取出白粥两碗、筷儿两双,以及一碟米糕一碟咸鱼干儿,一一放在桌上,恭敬地说道,“姑娘,你们请慢用!” 骆绍槿无心应付,见碗里的粥热气蒸腾,知道很烫,便摸起筷子,夹了几条咸鱼,放在囡囡碗里:“粥很烫,慢点吃。囡囡。”说着,挑了一点粥,尝了尝,差点儿没把舌头烫起个泡,忙放下碗筷:“等一等再吃,囡囡。” 囡囡闻言,乖巧放下了筷子,但眼睛却瞄上了那几条小咸鱼,偷偷窥了骆绍槿一眼,见她正回过头去打量店铺外的马儿,便飞快地伸出手,拈了两条咸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怎么这般烫,啊?”骆绍槿见店外的马已经使劲伸长脖子,要去啃食屋檐上杉树皮。 “哎,姑娘,这是刚煮的,新鲜着呢。” “好罢,你去罢。让老板帮我喂喂马” 那女人自去,不一会儿,姑侄俩等了好一会儿,碗里的白粥温度才降下来。 骆绍槿飞快地喝了,又催促囡囡快喝, 忽然,骆绍槿想起,这店老板答应给自己喂马,怎么到现在这么没动静呀。 骆绍槿霍的起身,到了后堂,却只后堂厨房空无一人。 只见小小的炭火煨着砂煲壶,老板和老板娘两人,也都好像平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任何踪影。 骆绍槿心头大跳,忙摘下花机关,挂在胸前,迅速退回店堂,见囡囡仍在咀嚼一条咸鱼,急忙制止:“先别吃。走,我们走。” 冷清的街面上,行人寥落车马稀,粥点铺前,那店老板正端着一个陶坛子,小心翼翼地喂马。 那马儿并不凑喂,店老板哄了许久,都没有成功。他开始失去耐性,拽着马辔头,强行往坛头子口按去,强要这匹马儿去吃那白粥。 马儿力气不小,这店老板一时没有得逞,左右看了看,抱起坛子,就要把蒸气腾腾的米粥,往马儿身上倒去。 倏然之间,他脑门一凉,一根铁质的枪管抵住了他:“起来。好哇你,竟想烫伤我的马。起来。” 看着柳眉侄竖、杏眼圆瞪的骆绍槿,店老板懵逼了,两腿战战。 “哎,俏、俏英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起来,老板娘哪里去了?快说。” 店老板忽然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饶命呀,俏英雄。 骆绍槿忽然瞥见角落一个小篓筐,对眼前的家伙说道:“饶命小事儿,你喝两口粥,我看看有毒没有。” “没毒呀,女英雄。”那店老板哭丧着脸,左右看了看,手脚并用爬起身,从店内一张桌上取了个陶瓷调羹,舀了两勺,也顾不得烫不烫了,径直喝了。 见他烫得呲牙咧嘴,骆绍槿冷笑一声,叱道:“把粥坛子盖上,放入那个柳篓或柳筺。快。我要带走。” 待店老板一一照办,骆绍槿又让他将粥坛子挂在马肩上。 然后,就命令店老板重新回到店里,进入房间,自己帮他把门合上,并从外面搭上扣栓住。 又到后堂厨下,取了几块米糕,用手绢包了,揣在中山装兜里。 姑侄俩匆匆上马,策马离开,没走几步,就听后面闹哄哄的来了一大群人:“女贼哪里走去?” 这时日头已经出来了,淡薄的阳光将青石板街道,涂上一层忽碧忽红的光。 骆绍槿一磕马肚,身下马儿嗒嗒,直窜出去,转眼出了镇,来到一座石桥,记起那阿姐的提醒,过了桥一摆缰绳,朝南便走。 第141章 女儿行(感谢昵称*称的大力支持) 毕竟已是盛夏时节,日头出来不久,山岭间的雾气就消散殆尽,暑热渐渐上来。这一阵子策马急走,行了约摸三四里路,马儿浑身上下就已汗津津的,扬蹄的节奏变得散乱起来,速度也迅速放慢,马儿呼呼哧哧地打着响鼻。 骆绍槿知晓马儿实已到了极限,好在前头不远,便是个鹰嘴崖拐弯,弯道后面背阴,倒是个休憩的好所在。 回望来路,山道逶迤如铁,并无人迹。 骆绍槿便放心地翻身下马,叮嘱囡囡坐好扶稳,自己牵马从容前行。 马蹄得嗒,崎岖的山道漫漫,人马汗出,渐无已时。 慢慢接近那鹰嘴崖了,山后轰隆声响越来越清晰。骆绍槿知是风声,不由大喜过望,加快脚步行去,刚一转弯,就见前头数十丈处,一道雪练也似的巨型瀑布,从高插云天的峭壁上哗地倾泻下来,轰鸣着跌落左侧悬崖下的万丈绝壁。 曲折的山道,就从瀑布帘子里面穿过。原来,此处山岩外突,当初开路的山民们,便因地制宜,硬生生向瀑布里边的山崖开凿进去,硬生生向崖里掏出一处弯道来。 行到崖下,路外瀑帘如幕,路内如处于屋檐之下,倒也别开生面。此处鹰嘴又处于风口,狂风吹卷之下,片片瀑丝便飞溅入内,让这一段山路长年都湿漉漉的,崖下的藤蔓繁花满壁,却是郁郁葱葱的唐菖蒲、水潮兰、鹤菜之类的喜阴喜湿植物,在这盛夏时节争奇斗艳。 姑侄俩惊叹不已,过了瀑布便歇了马。 从马肩上摘下柳篓,摸摸粥坛子,发现还十分灼手,骆绍槿将它放到路边的水沟里去浸着。 由于瀑布的巨响,两人不便说话。便坐在石上,骆绍槿从衣兜里取出米糕,两人一人一块,小口小口咬下,咀嚼起来,觉得分外甘甜。 那匹疲惫不堪的枣骝马,在饮过水后,似乎又变得精神起来,伸长颈子,直啃食壁上的藤蔓草叶。 囡囡吃了糕点,先是童心大发,在山壁上摘了好多好多花儿,先是插在自己头上,然后给马鞍上挂满了鲜花,剩下手上几朵,不知如何处理,便往骆绍槿头上插。骆绍槿拗她不过,便任由她去。 但囡囡插了两朵,忽然喃喃地说道: “蛮蛮,你说……阿娘阿哥他们,能逃得出来么?” “会的。我们都逃出来了,她们也一定能逃出来的。”骆绍槿闻言,心里一酸,转头看着小姑娘,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阿娘阿哥就逃出来了,要是找不到我们,那怎么呢?”小姑娘停了手,仰头望着骆绍槿,眨巴着一双泪莹莹的大眼睛。 “没事呀,他们找不到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呀。”骆绍槿搂过小姑娘,下巴抵在她额发上,轻声说,“我们约定好了,逃出来后,就去找你阿爹。我们大家……就在你阿爹那里会合。” “爷爷……爷爷他也会去我阿爹那里么?” “会的。他也会去,说不定比我们还早到呢。” “蛮蛮,我们这么多人,都去阿爹那里,他那里能住下这么多人么?” “可以的。要是住不下,你跟你阿哥,可以跟小狗睡呀。” “哼,我不要跟小狗睡,我要跟你睡。” …两人说着话,骆绍槿起身在小水沟里取了砂煲坛子,倒了大半坛子在马儿跟前,见它马上就低头舐食起来,心里一松,便又倒了些给它。 然后晃着打量了一下,见坛内还有一小碗粥,便让小姑娘仰着头,张开嘴巴,骆绍槿本想尽数倒进她嘴里,又怕弄脏她的衣服,角度不敢完全垂直,所以坛子内总有些粥倒不出来。 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鹰嘴崖弯道上,忽然转出一大群人来。 却见这群人大多持着枪,少数人执着棍棒梭镖,也有几个家伙拎着绳子,此时乱纷纷簇拥着两骑马,转过崖嘴,稍作停顿,纷纷往这边张望。 由于瀑布轰鸣之声十分巨大,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一个个卷起袖子,咋咋唬唬,跃跃欲试,要冲上前的动作神态,却看得尤其分明。 此时,他们也分明看清了瀑帘下的目标,稍作停留,又气势汹汹地奔过来。 骆绍槿没有理会他们,兀自捧起坛子,凑在嘴边,猛地一仰脖,将最后几口米粥尽数倾进嘴里,然后站起身来,一扬手,砂煲坛子倏地撞开路外的瀑帘,飞出外面的阳光中,跌落万丈悬崖。 她经历了一夜拼杀,只带得一个侄女单骑出逃,此时见他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竟然毫无惧色。 倒是这帮猥琐的家伙们,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又变得畏畏缩缩、你观我望起来,将狭窄的山道堵塞的拥挤不堪。 骆绍槿懒得去猜测这群人的来意,此时见马儿已将米粥舐食差不多了,便冷笑一声,拢过了马,先将囡囡抱上马鞍,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蹄櫜櫜,施施然离去。 猛烈的山风迎面兜来,近处山花漫烂,杜宇声声,前后尽是逶迤连绵的雄峰绝岭。 策马驰骋了一段路,骆绍槿怜惜马力,便又放慢速度,这时离那鹰嘴崖瀑布,已有一里之遥,只听身后呼喝声不断,回头就那伙人又咋咋唬唬地追上来。 骆绍槿收停马儿,回缰转头,两人一马,就那样伫立山道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后面的追人。 追上来的人大多是民团模样,当先两骑一个拎着盒子炮,一个端着快枪,但不知是他们骑术不精,还是他们害怕自己两人太过突出,只见他们时快时慢地策马驰着,走了这么久,后面那些大队人马,仍紧紧地跟随着两人。 此时见骆绍槿勒马当道,静立以待,当先两骑似是大感意外,连忙收缰,也勒停了马。 骆绍槿从他们那笨拙的动作上,看出他们只怕学骑不久,并对胯下坐马相当生疏。而这里山道崎岖曲折,骆绍槿一时间对他们的胆量,生了几分钦佩之意。 第142章 事了拂衣去 她催马回走几步,娇叱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 “我、我们……”追兵里的当先两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忽地其中一个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歇斯底里地吼叫道:“俏飞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我们湘东来生事?” 骆绍槿直到这时,才晓得他们认错人了。此时,对面的人群站出几个民团模样的家伙,端枪向这瞄准。一个五十来岁的猥琐男人分开众人走了来。正是那粥点店的店老板,只见他戟指过来,大声嚷嚷: “俏飞燕,你个娘们,竟然敢在老资的店里吃霸王餐,还将老资的砂煲扔下山去,你的胆儿也太肥了。头儿,还跟她废什么话,她今天好不容易落了单。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快把她抓回去,众兄弟先乐呵乐呵,然后再送去换钱。” “哈哈,果然名不虚传,如花似玉的,今儿兄弟们可交上桃花运喽。头儿,等会儿你先上。哈哈。” “死的五千,活的一万……以前见了那悬赏,我还纳闷呢,怎地这一介女流的脑袋,反比她那几个掌盘哥哥值钱。今日一见,才算真真正正明白了。哈哈,她已经穷途末路啦,兄弟们,尽量抓活的呀。” 靠外侧的那一骑马上的家伙,显然就是这群人的头儿,只见他头戴礼帽,穿着对襟褂子,眯着一双色眯眯的吊角眼,摆弄着手上的盒子炮,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 “俏美人,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你在你们赣省地面,怎么闹腾,那是你们赣省的事,今天儿到了我们湘东地面,活该你倒霉。” 骆绍槿终于彻底明白过来,眼前这些民团的团丁们,见自己孤身一人,骑马携枪,竟然把自己当成了那名满罗霄的土匪头领俏飞燕了。 她晓得昨晚杀进冷水坑骆家的,就是这个女匪的人马,不想今天自己反而被人当成了这个逼得自己仓皇逃亡的女匪头子。 尽管时间紧急,但她还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正要解释,却发现要想三句两语把话说清楚,却也不容易。 就在这当儿,对面的那个戴礼帽的头儿一挥手中的盒子炮,单手持缰,策马冲来。在骆绍槿眼里,他的骑术相当低劣,但他仍是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情,狂笑不已: “哈哈,兄弟们冲呀,捉活的,活的可以先爽上一爽,还能多五千大洋。哈哈,还有个小的,回头养养,卖到窑子里去。” 另一骑也不甘落后,拍马紧紧相随: “兄弟们冲呀,哈哈,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老资们先爽上三夜三天,然后再送去换大洋。姥姥的,在飞狐镇守了这么久,可憋死老资了。” 骆绍槿从小到大,自来养尊处优惯了,后来又在外读书,在南昌任教,哪曾被人这样当面污辱过? 一时之间,心里头残存着的昔日傲气,被迫无奈、背井离乡逃亡的委屈,对失散的父母嫂侄的担忧,通通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头陡然生出一股不忿不平之气。 见两骑冲来,她拍拍身后坐着搂住自己腰肢的囡囡,叮嘱她抱紧了。然后,她不退反进,娇叱一声,一提缰绳,策马对冲过去。 山道崎岖而狭窄,堪堪容双马并行,此时气势汹汹冲来的两骑,见她全速冲来,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抬枪射击。 骆绍槿哪里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倏地丢开缰绳,两手横过花机关,对着他们迎头就是一梭子。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当先那个头儿哇的一声大叫,噗通一声,栽落马下,骆绍槿一瞥便见他胸口赫然两个弹孔,正一突一突地冒出泉眼般的鲜血来。眼见是不活了。 后面那骑见状,大惊失色,匆忙抬起一枪,也不晓打到什么地方去了。眼见得对冲过来的骆绍槿面含讥笑,他不由得脸色讪然,慌里慌张地拉枪栓,好容易摆弄好枪支,推弹上膛,立时单手举枪,想要还击,另一手却使劲回勒马头,想拨转回去。 但是,很显然他那拙劣的骑术,不足于让他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完成这个高难度的动作。 只见他惊慌失措地喝骂着,笨手笨脚的拨弄着,坐下的马儿似乎也被他一顿操作搞糊涂了,焦躁不安地踢踏着,弹跳着。倒像西方的马术比赛时,那一项有意炫技的盛装舞步。 要是谢宇钲在这里,或许会伸出大拇哥儿,对他这表现夸赞一声。 但这种表现,在骑术精湛的骆绍槿眼里,却觉得分外好笑。此时她策马冲到距这人十步左右的距离,见这人自顾不暇,竟然还抬枪要向自己射击,便娇叱一声,抬起花机关,打出一个短点射。 一发子弹击中这人腹部,其他几发悉数打进了马鞍,不等这马上骑士呼痛,这马儿先自忍耐不住了,吃痛之下,载着马上骑士,先是一退,一骗腿,然后往前猛地一突,嘶鸣着跃下了路外的万丈深崖。 骆绍槿也十分意外,看得胆战心惊,抬头看时,只见后面的众人全都呆若木鸡,面如死灰。那个店老板见骆绍槿目光炯炯地直射过来,更是两股战战,膝盖似乎又要打弯。 骆绍槿不想替仇敌背黑锅,她还是想对眼前这些幸存者解释一下,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全是出于误会。 她想了想,觉得只要将自己的名姓亮出来,表明自己是龙泉靖卫团团总的家人,事情就好解释了。 但她刚一张口,心头便猛地惊觉:这俩团丁因自己而死……自己已经背负了两条人命……现今,这、这要是又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到头来,又得为哥哥的龙泉靖卫团,带来多大的麻烦呀? 正在犹豫当中,对面人群中的几个团丁发一声喊,向这边齐齐举起了枪,就要开火。 当下她更是无暇思索,双手抬起花机关,倏地扣动扳机,将弹匣里剩余的子弹打了个干干净净。 对面的人群哄然而散,有返身拔腿逃跑的,有趴伏在地的,有中弹惨叫的……那个店老板双手捂着肚子,辗转哀号,叫得尤其凄惨。 这时,先前那匹没了主人的马儿橐橐地奔过来。骆绍槿连忙勒缰收马,眼见这马儿冲过身边,倏地一个弯腰长身,挽住了这匹奔来的惊马。 她忽地计上心来,哈哈娇笑一声:“本来我俏飞燕手下,是从来不留活口的。今日放你们几个回去,也好替我扬名立万儿,好教你们湘东晓得:你们湘东地面,又能怎么样?俏姑奶奶一人便可以把你们湘东杀得鸡犬不留。” 语毕,她娇声长笑,兜转马头,牵着缴获的那一匹马儿,头也不回地策马远去。 第143章 危机 天色已经大亮了,整个冷水坑村像过节似的,热闹非凡。 骆家大院前和祠堂前的禾坪上,各式各样的物资堆积得像小山似的。一匹匹马骡被人从厩舍里一一牵出,来到禾坪上,一一套上大车,陆陆续续地盛载物资。 由于启用了谢指挥的“雇佣”模式,远道而来的纠云寨人马迅速弥补了人手不足的短板,所以,各种物资的搜缴、骆绍瑜嫡系大小目标的搜获,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拂晓时分趁乱出逃的,还有骆绍瑜同父异母兄弟和他们的家眷,他们中的男丁大部分平时养尊处优,一个个膘肥体胖,妇女们又大部分都是小脚,在这生死关头,这些圈养的羊儿,又哪里逃得出去? 何况,纠云寨的人马,在反水家丁们的带领下,迅速地控制了出村的各个大小通道。并组织人手对村中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 现在,这些骆家的直系丁口,便纷纷在田头地角、岭间圳口被搜获,陆陆续续地押解到禾坪上,集中看管。 熟悉地形地物、水性过人的骆老爷子,一路沿河潜行,都已经到了村外数里外的一个河湾了,眼见便要老虎归山、龙游入海,不想却撞上了沿河返回的三哥等人。 拂晓时,三哥亲自带队策马狂奔,直追出三十余里外,却始终未能发现骆大小姐的踪迹。三哥终于明白,自己一行人已不晓得在哪个岔道口,将那骆大小姐追丢了。眼见天色大亮,他终于死了心。 几骑人马垂头丧气,沿河怏怏回来。忽地发现了正要起岸的骆老爷子,几人不由大喜过望。情急中,他们连鞋子衣服都来不及脱,就接连扑进水里,一通闹腾,将骆老爷子灌了半肚子水,才把他制服,押上岸,带了回来。 眼见日头从东山上升起一竿子高,而各种物资陆续装车,大大小小的俘虏也陆续到位集中,喜滋滋的纠云寨的人马,不由得归心似箭,但是,他们却迟迟没有等到开拨的指令。 要知道,昨夜交火时,那谢指挥的各项指令,可是下得又快又及时,现在却……众人不由得奇怪起来 这些匪众们不晓得的是,他们的纠云寨,现今正在遭受立寨以来最大的一场生死危机。 事情的起因,正是那带领他们大获全胜的谢指挥导致的。 本来,攻占骆家大院后,大小掌盘就发现,这谢指挥趁大小掌盘不在,以人手不足为理由,擅作主张地让骆家人参与物资的搜缴,并许诺他们事后恢复自由。 大小掌盘们虽有些不快,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被选出来打短工的俘虏们,做事相当积极,一个个忙得汗流夹背仍不知疲倦,各种物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集中在两个大坪上。 各大小掌盘们便又纷纷笑逐颜开,对谢指挥夸赞不已,都说他会办事。 然而,事到临头,准备撤退了,他们才发现,这代价也他娘的太大了! 原先的几百俘虏,就因为这一道举措,几乎遣散了个九成九,其中包括那近半数的青年妇女。 只剩下一些无亲无靠、孤苦无依的老弱病残、鲧寡孤独,一个个站在禾坪上,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茫然不知所措。 大小掌盘们傻了眼:这样的俘虏要来做什么?带回山寨去当大爷供起来么? 得悉这一消息的小头目们,也不愿意了。他们还打算趁这个机会,解决山寨里的一部分超龄光棍的个人问题,这一下子希望全落了空,他们不由得忿忿不平,纷纷鼓噪着要讨个说法。 刚开始时,九哥和玉面鼠承受了大部分怒火,他们极力安抚他们,好歹让他们稍稍平定了些。 然而,事情还没完。 当骆家的嫡系人丁被一一搜获,集中起来时,那谢指挥竟然以盛夏炎热、路途遥远,形势紧迫为由,要留下一些非必要的物资,并对这些嫡系的俘虏进行精减。 众人发现,要是按这谢指挥的意思,那些孕妇和哺乳期的母亲孩子,那些老弱病残和绝大部分妇女儿童……都统统留下。最后需要带回山寨的,分别是骆老爷子和他的几房妻妾儿女,以及骆绍瑜的妻妾儿女,总人数只有区区十七八人。 早就对骆绍瑜几个妹妹垂涎三尺的几个大头目,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发难。 在一些有心人推动下,一两个掌盘也加入其中。 怒火迅速升级,首当其冲的,是留下来主持了其事的九哥,以及谢宇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人。 就连威望素著的三哥和玉面鼠,也完全安抚不下来。他们知道,纠云寨长期以来积压的各种矛盾,终因谢宇钲这个外人的强势加入,而提前集中爆发了。 一时间,堂上的气氛剑拔弩张,三哥见势不妙,赶紧着人调拔探马队入卫。但这时,他却发现,传令的人也派不出去了。 那些头目的麾下亲信和他们串通的匪众,总人数约在三十人上下,早已待在大堂门口,限制了人员进出。此时,见堂中气氛紧张,十来个人居然进入了堂下,手中武器早擎在手。 逼宫意味不言自明。 三哥怒了,他掏出了枪,指向了其中一个风头最劲的掌盘,指向了自己当年结义的老兄弟,怒不可遏,声震屋瓦: “老十一,你想干什么?” 这个十一弟,平时不哼不哈,性格比较阴柔,是当年赣南矿场里结义的老兄弟,他的老家在章水那边,一个老母亲早死了。这些年来大家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也没见他有过什么怨言。 说实在的,今天打下这骆家,虽说全拜那谢指挥所赐,但谢指挥的擅作主张,网开多面,让大小俘虏们得脱牢笼,三哥心里也十分难以理解。 只是,随后谢指挥的解释,又让他觉得合情合理:眼下山寨虽是大获全胜,但却是惨胜。 山寨中所有战力劳师远征,山中巢穴空虚,六十余弟兄陷在靖卫团手里……此时的纠云寨,在打下骆家后,面对丰厚的缴获,已成了一条吞下一只肥老鼠的蛇,行动迟缓不说,战斗力也几近于零。 在这样的时刻,随便哪里跑出一只阿猫阿狗,都能轻轻松松地置这条蛇于死地。 表面上大获全胜的纠云寨,实际上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境地,稍有不慎,便是个灭顶之灾。 在这样的时刻,纠云寨要做的,就是轻装上阵,押解俘虏,迅速回返山寨。 在返程的途中,保持一支精干的队伍,以应付难以预料的突发情况,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精减俘虏和留下部分不重要的物资,也是非常必要和明智的。 尽管三哥也晓得,那谢指挥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并非完全从山寨的角度出发。 但是,只要是对山寨有利的事情,三哥怎么会不全力支持呢。 三哥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平日里一贯沉默寡言的十一弟,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跟七八个小头领一起,串通了上上下下近三四个人,鼓噪起来。 “三哥,你…你要杀我吗?”这十一掌盘阴柔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见了他这架势,三哥的心咚的一声,直沉了下去。三哥他今年三十五岁,在没上山落草之前,足迹就已踏遍湘鄂赣粤数省,可谓阅人无数。 眼前这位兄弟,从来不爱多说话,在兄弟之间也没得罪过谁。但现下这架势,他分明是没把自己和玉面鼠放在眼里。 第144章 从来没准过的飞刀 现今,这个闷倒驴封锁了大堂,将自己和玉面鼠几人陷在这里,目的是什么?是干掉那个外来的谢指挥?还是连自己和玉面鼠等人,也一网打尽?以便吞并整个山寨? “老十一,我们多年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商量,你让门口的弟兄先撤了吧,这样多不好看。”三哥开始冷静下来,他开始思考反制的可能。 老十一笑了笑,伸出手,要来拨三哥的枪,三哥连忙一缩手,但仍保持持枪对着他,老十一的笑意更浓了,但他那笑容跟平常还是没什么两样: “三哥,我们兄弟几个,血里火里这么多年,为什么到今天了,竟然还事事听从一个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还发起他娘的善心,做起他娘的好事来啦?” “我老十一没别的癖好,就喜欢玩个女人。今儿个,我就看上那骆家几个小姐了,怎么样,三哥,你说句话,兄弟这个请求,你是赞成,还是不赞成?” “十一哥,你这话问的不是时候,女人,什么时候没有呀?” 旁边玉面鼠不动声色地走上两步,与三哥对老十一呈半包抄的架势,同时提高声音,既是对老十一说,也是对在场的众人说: “兄弟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啦。现下里,我们还六十余号兄弟,在那骆屠户手里受苦受难,我们现下里想的,应该是尽快将他们救出来。而不是盯着一两个女人。女人,什么时候没有呢?像去年龙泉河滩上,死去的那些兄弟,他们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哪头轻,哪头轻,十一哥,你可得掂量掂量呀。” “哈哈,十六,你平时多精明的一个人哪,怎么今天也给一个外人蒙住了呢?”老十一说着,手臂倏地举起,戟指着几步外的谢宇钲,“姓谢的,你既然帮了我们山寨,为什么又要帮骆屠户家,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位掌盘的,我姓谢的什么来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的纠云寨,劳师远征,巢穴空虚,实是处在一个危险万分的关头。第一要务,应该是以最快的速度回返山寨,我之所以放了那些骆家人,也是这样考虑的。” “哈哈,姓谢的,你这个灾星,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自从在盆珠脑遇上你后,我们山寨就没一件事情顺心。眼下抓了几个娘儿,都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护起犊子来了。” “你说,你护的哪门子犊子?关你屁事呀?你们读书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这分明就是红字头的做派,盆珠脑一战,红字头的马帮丢下我们,自己溜了。留下你一个人,‘叫花子烤火,越烤越近”,四两拨千斤,目的就是把我们山寨变成你们的山寨,把我们的人变成你们的人。” “你自己说,我说的对不对?行了,时间紧急,你也不用说了,告诉你,老资不管你是什么来路,老资今天都照杀不误。”说话这人,是一个小头目,约摸二十七八,神情虽然凶恶,竟然一副白皙面皮。就见他一边恶狠狠地吼道,一边向堂下一挥手: “来人呀,先把这姓谢的拖出去,乱枪打死!” “我看谁敢?”三哥眦目暴喝,手中匣子枪倏地直指过来,“我看你、你们才是鬼迷心窍,抓我们兄弟的,是骆屠户,不是谢指挥。谢指挥帮忙打下骆家,就等于救了我们山寨上上下下,你们哪个敢动他,看能不能过得了我这一关。” 玉面鼠见这情势,知道眼前这几个头目,是借题发挥,其真正的目的,只怕要拿下三哥九哥和自己几个人,实现独占纠云寨的目的。 毕竟,现在打下了骆家,枪支弹药,粮食饷银都不缺。 玉面鼠和俏飞燕早就对山寨中的现状不满意了。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早上时,俏飞燕揣着几枚不晓得从哪弄的熟鸡蛋进来,兄妹们一边剥鸡蛋吃,一边针对目前山寨的困境,说了好些话儿。俏飞燕谈到了握成一个拳手打人的说法,末了还特地提到眼前这人洋学生,说这是他的主意。 玉面鼠听了,豁然开朗,大喜过望,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找不到的答案,被这个洋学生随随便便,轻描淡写就说清楚了。 对呀,指掌张开,方便抓取东西,捏成拳头,打人才有力量呀。 玉面鼠本来还打算着,这一回要是能将汤湖圩那些兄弟救回来,自己声望必须大涨,到时候,就可以挟着大胜之威,在山寨里措手此事。 这么些年了,大小兄弟们,是得有一个主心骨了。 想不到呀,想不到,自己这心里刚这么一想呢,这老十一等人,就打了自己几个人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他们也是要抓这个大权呀。 玉面鼠想清楚后,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当机立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十一,心想着用什么吸引住他的注意力,然后自己马上就发动攻击,制住这个人。 这时,就听身侧的谢宇钲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掌盘的阿哥,这世界上的事,只问它对不对,不该求他哪个说的?就算我是红字头,那又怎么样呢?当然,我并不是他们的人,至少暂时不是。” “怎么样?哈哈,那差别可大了,同样一句话,从叫花子口中说出来,和达官贵人口中说出来,能一样么?简直是笑……” 这人话未说完,突然双目暴瞪,惨叫一声,两手捂住面颊,哀号着抖抖索索地从上面拔下一柄小刀来。 与此同时,堂上两边的雕花门扇纷纷吱呀吱呀打开,十余支黑洞洞的花机关探了出来,对准了几个逼宫的头目。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一束枪焰,一束枪焰,又一束枪焰。 花机关的喷洒子弹又快又猛,转眼间,那几个头目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堂下和门口那些逼宫的土匪们,还没有回过神来,几个铁菠萝就滚动着扔到了他们中间。 娘嘞!他们发一声喊,蹦跳着四散逃了出去。 堂上响起谢宇钲的暴喝: “我说李寻欢,你的飞刀他娘的敢不敢再偏一点,直接往老资头上来,那就什么事都省了。” 第145章 出击(不忘7.7,顺祝高考学子旗开得胜前程万里) 俏飞燕拎着一支花机关,见堂下闹事的匪众纷纷逃窜,忙一挥手,昨晚战术小分队的十来个人,就迅速冲向堂下,捞起地面上的那几个完好的铁菠萝,冲出门去。 那些起哄闹事的二十来个土匪们,刚分成几股冲出门外,就见阳光中,那鸡窝和疤狸子带着一排妇女,端着花机关,呈扇形站在禾坪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鸡窝目光一寒,哈哈笑道:“好啊你们,学会窝里反了……腻害……都把枪放下!快,不然就把你们全打成筛子。” 噼哩叭啦,一支支枪儿相继落地。 三哥和玉面鼠看了看地上血泊里的几个家伙,眉里眼里,全是喜悦,哈哈大笑道:“十六妹,你是怎么发现苗头的,真有先见之明呀,连我们都瞒过了?” “三哥,是谢先生有先见之明,他一听老十一要求开会,就料想到了,八成要耍什么妖蛾子。”俏飞燕也很欢喜,一双大眼睛闪了闪,往堂外看了看,这时,就见疤狸子风一样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喊道: “不、不好啦……鸡、鸡窝哥他…他要将那些闹事的,全…全部杀掉。” “全部杀掉?”远道而来的纠云寨,眼下伤亡近半……玉面鼠和三哥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向旁边的谢宇钲。 “玉掌盘,三哥,在下不才,昨夜情况紧急,不得已才担任了总指挥的职位。”谢宇钲哈哈一笑,对着玉面鼠等人一抱拳,“现、现下这骆家已经打下,这总指挥一职,也该交还给山寨喽……这里的大小事务,就请几位掌盘当家的多费心。” “哎,哎,急什么,谢先生。你要到哪里去?”三哥皱眉问道。玉面鼠也着急地看了过来。 “我还有一个同来的伙伴,现下还陷在那风车坳赌坊里头,我、我想,借几位掌盘的,借一点儿兵,前去把他救出来。”谢宇钲说着,抱拳团团一礼,目光诚恳地从三哥、九哥、玉面鼠兄妹脸上一一扫过,末了复落在中间的玉面鼠面上。 “借兵?”玉面鼠和三哥对视一眼,似是深感意外,眼下处处得要、处处缺人,寨里兄弟,哪还敢派出去?但眼前的谢宇钲抱拳俯首,执礼甚恭,这拒绝的话,两人哪里说得出口。 “三位哥哥,”这时,旁边的俏飞燕的声音响起,“鱼、谢先生要救的人,是跟着我们探马队的那个牛兄弟,因见那风车坳的保甲队,十分嚣张,怕对我们的大队人马不利,所以便和鸡窝一起去踩一下盘子,不想行踪不秘,被发现了,不幸陷在那赌坊里了。” “哦,那得救呀!谢先生,你说罢,需要多少人手?” “多谢几位掌盘,我也晓得,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我也不好直接拉走山寨的人马,下半夜时,我组了个雇佣兵营队,总有十七人,我将这十七个人留下,帮帮忙,搬运东西。我需要几个好手几把好枪,骑几匹马儿去救人,顺便将那赌坊砸了,然后就在那里等你们,也算是给大家望望风。” “赌坊?”玉面鼠有、三哥九哥三人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们开始有些明白,眼前这谢指挥为什么这样积极了。玉面鼠向旁边的三哥九哥使了个眼色,两人会过意来,齐齐站出抱拳:“谢、谢先生,这人马枪支,我们都可以借给你,只是,这要是有了缴获……” “诶,九哥,大家同生共死,说这就见外了,有肉大家吃,这次我们按人头算,你们给我几个人,就分几份,怎么样?” 众掌盘当家闻言,笑逐颜开,玉面鼠暗暗向旁边的三哥使了个眼色,三哥会意,上前一步:“哈哈,谢指挥是我们山寨的福星哪,那风车坳既有保甲队,势力怕是不小,老三也跟着去看看,别的不敢说,给谢指挥当个护卫,还是能行的。” “哎哟,三哥,我这得多大的脸面呀……那可太好啦,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走。”谢宇钲笑了笑,郑重地向九哥和玉面鼠兄妹一抱拳:“九哥,玉掌盘,俏掌盘,我们打下那赌坊,会派人回来报信,大队就在那风车坳待着,也好给大家望望风。” 三人见了,连忙点点头,郑重地回礼:“谢指挥万事小心!” … 过不多久,一支精干的骑兵小队,就从骆家大院驰出,络绎过了村中木桥,绕过村东骆三家的巷口,上了东岭。 直到谢宇钲率队消失在岭嘴上,立在池塘埠头的俏飞燕,才回过头来,看了看身边的一个持枪妇女,问道:“六婶,那个犟丫环呢,带来看看?” “已经带来了,站在那儿呢。”六婶转头,一努嘴。俏飞燕顺着看去,就见几步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张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你有什么仇,要我替你报?”见她这模样,俏飞燕顿时来了兴趣。因为这山里姑娘,一般都比较腼腆,俏飞燕很少见到哪个姑娘,能在陌生人面前保持这种不亢不卑。 “回、回俏掌盘,我、我叫大丫,今年十五了……”这丫环穿着很是整齐,一身碎花布衣服,勾勒出少女苗条的身姿。 “哦,是个俊俏姑娘,才十五呢,就这么大了?”俏飞燕目光迅速上下一扫,见这是个大脚姑娘,这时尽管努力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那因紧张而显得局促不安的双手,正悄悄地绞着衣角。 俏飞燕心下莞尔一笑,不由又多了几分喜爱,便又笑着招了招手: “你既是那骆大小姐的贴身丫环,为什么你不请她帮你主持公道?你的仇家是哪个?怎生结的仇?” “回俏掌盘,我的仇家,就是那风车坳的乐万通,人称乐大财神。他、他害死了我阿爹阿咩,还有我阿哥……” 说起往事,大丫那双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不一会儿,眼圈儿渐渐变得红而湿润,鼻翼噏动着。 第146章 哪个人都是爹娘生养的 俏飞燕的移开目光,往不远处瞟了一眼,那禾坪上,一辆辆大车,已经装载得满满当当,正在等待开拔的命令。 山寨如今伤亡过半,要运输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人手远远不足敷用。 限于谢宇钲已给骆家的旁系全恢复了自由,众掌盘觉得也不好出尔反尔。那九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命山寨中的兄弟,持着枪,以雇佣的名义,将村里的青壮年男丁从家里“请”了出来,每人一天一块大洋,算是拉了一批夫子。 俏飞燕虽有些担心,那谢宇钲晓得了这事,怕是又得甩脸子。但眼下大家也没有别的法子……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提出反对意见。 玉面鼠看出了自己妹妹的担心,开导她说,这不算跟谢指挥对着干。因为,这时候就那国民军队,也经常这样干。而且,那些军队把人拉去,往往都是去到外省外地,千里万里的,夫子们不识得路,路上又不太平,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 现在纠云寨迫于无奈,拉几个人来帮忙运送物资,往返也就二百来里路程,大不了,回程时每人给多派上一两块大洋,也就是了。那谢指挥通情达理,必不至于拿这个,来责怪众人。 俏飞燕听了这话,眼前浮现出那姓谢的模样,也觉得他还算通情达理……就算万一到头来他真有什么不快,给他多分得缴获的钱财,应该也能堵住他的嘴了。 冷水坑人烟稠密,光村西就有近一百五六十户人家……现在,一个个青壮年男子,在刀枪的看押之下,温温顺顺地从各处向禾坪上集中。 这当儿,东天的日头,已经高高升了起来,投下来光芒,也愈来愈炙热。俏飞燕觉得,今年的夏天,比往年热得早,也热得多。 收回目光,瞥了瞥眼前姑娘一眼,见她仍悲难自禁,抽抽噎噎,跟刚才的坚定模样大不相同。俏飞燕猜测她家的遭遇实在太惨,虽然事隔多年,只要一提到念头,仍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但大家开拔在即,时间相当紧急。俏飞燕又岂在这种小事上耽搁太多时间,见这姑娘一时间怕是很难控制情绪,不由得出言催促:“哭有什么用?我们马上便要走了,这回程的路上,也是要经过那风车坳的。你要说,就快点儿说,要不然,你就等下一回,自己花点儿钱,请几个刀客,把这事给料理了。” “啊,别,别,俏掌盘,俏英雄,那乐万通财大势大,家中养着二三十号人……这个仇,花再多钱也没用。只有你能帮我报。整个罗霄山的人,都说你是观音菩萨,你、你可一定得帮我呀。”大丫见俏飞燕这模样,吓得魂不附身,再不见刚才的从容,两手连摆,惊慌失措,连连说,“我、我在骆家这些事,尽心服侍大小姐,大小姐也给了有二三十块大洋的赏钱,我、我都给你。万请俏大英雄仗义出手,帮我报这血海深仇。” 说着,这大丫两腿一屈,就要向俏飞燕跪拜下来。 俏飞燕眼明手快,一把托住,大力扶起,让她站好,拍了拍她的脸颊,笑了笑,柔声说:“傻丫头。时间实在太紧,我不能耽搁太久。你快说罢。要有人证哦,光凭空口白牙,那可不行。” “是,是。人证物证,我都有。”大丫一边匆匆用袖子揩了揩眼角,一边连连答道。 “好罢,”这时候,俏飞燕见一个寨中妇女正向这边行来,似是有什么事儿要找自己,她打算快刀斩乱麻,“如果现在,要你去把人证物证凑齐,你办得到罢?” “办、办得到,俏英雄,我办得到。”大丫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似的。 “好,你把带人证物证带来,越快越好。顺便把你这些年积攒的大洋带上……”俏飞燕话音未毕,大丫已返身就跑,俏飞燕停了停,又叫住了她:“大丫,带上几身换洗衣服。” “……”大丫愣住了。 俏飞燕忽地狡黠地一笑:“大丫,你跟了那骆大小姐五年,她都没能给你报仇。现下……现下我可以给你报仇。只是,你也晓得,找这乐大财神报仇,这风险不是一般的大。闹不好……”俏飞燕说着,伸手在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枝, “闹不好,还得垫上一两条人命。这世上,哪个人都是爹娘生养的……大丫,我们事先可说好了,如果有兄弟因为给你报仇受了伤,我要你照顾他们,直到痊癒。如果有哪个兄弟破相了,讨不上媳妇,我要你嫁给他。当然,最好平安无事。但就算是平安无事,我也要你跟我五年,怎么样?你还要不要报仇?” “…………” “哈,你要是觉得不合算,当我没说。其实,我倒觉得,求我出手,不如多花点钱,去请那些刀客,还比较合算。” 这时,有风掠过盛夏的池塘埠头,将围成半月形的青青柳行,吹得飘飞起舞。 俏飞燕本以为眼前这姑娘会犹豫,至少会迟疑一下,但是,那大丫却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好。我们一言为定,只要能让那乐万通死,我做什么都愿意。” 大丫说完,撒腿就跑,她先是跑去找那管家财叔,因为当年就是他把自己从乐万通手里买来的,但是,这时那财叔已经在纠云寨的俘虏当中了。 大丫便飞快地奔回到自己那在大小姐楼下的住处,手脚麻利地收拾行装。 屋里已被土匪们翻得满眼狼籍。 然而,大丫的钱,那是要拿来请那身手顶尖的刀客复仇的。所以藏得特别隐密:在竹榻靠背的一根大竹里,并用蜡封住。就算把竹榻拆了,只要没把这根大竹劈开,就怎么也发现不了里面藏着的大洋。 大丫取出银元,匆匆捡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袱,往肩上一背,出了门,忽地瞥见门外的地面上,有一本书,她知道那是大小姐的书。土匪们翻找搜刮时,早已将大小姐的房间翻了个底儿朝天…… 跟了大小姐这么些年,大丫也多少识得些字,晓得这本书是那西洋罚懒洗国的人写的,那人好像叫什么大种马。 大丫抬头打量了一下,想把这书送回大小姐阁楼上去,但见那房门都已经歪斜着倾出,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顺手将它收进了包袱里面。 第147章 假途灭虢 日头已经升起很高了,越行近风车坳,岭上岭下的鹧鸪声就啼唤得越加厉害: ——行不得也阿哥哥!行不得也阿哥哥! 蹄声得嗒,老哈领着两骑作为全队的尖刀,走在最前面。他一边策马匆匆,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山道两边可能埋伏的地方。 谢宇钲和三哥带着八九骑人马,在后面百来米处跟着。三哥一边好整以暇地驱马前行,一边拿精光湛湛的眼睛四下里乱溜。 一听说组建这支骑兵小队,三哥就盯上了这些马匹装配,他一直跟着谢宇钲身边叨咕,说纠云寨里的好手,基本上都被拨到探马队了。探马队人人会骑马打枪,眼下时间紧急,直接领了走人就是,还挑什么。 三哥的这点小心思,谢宇钲当然明白。可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昨晚自己组建的战术小分队,表现得也相当惊艳,而且,对自己也表现一定的忠诚。 谢定钲决定用这些“自己人”。 只是,在那里面挑来挑去,也只有两个会骑马的。一个是梭镖队的少年,一个是使用马匣子的壮年土匪。 现在,这两人就策马走在前头,护卫着身后的谢宇钲。 另外,还有两名家丁,一名叫李寻欢,一名叫刀神。 谢宇钲没有给他俩发枪,二人也知情识趣,对此不发一言。一个带着自己的飞刀囊,一个挎着一柄前清牛尾刀,匆匆忙忙地就跟着骑马上路了。 这两人是主动投效的,他们说君子斗智不斗力。 那乐万通跟冷水坑骆家,一直有生意来往,两人也曾替骆老爷跑腿,送点东西去风车坳,这样一来二去,所以,两边的护院人丁都比较熟悉。 两人提出建议:前去救人的骑兵小队,装扮成骆家的家丁,以骆老爷有要事通报为由,定然可以顺利进入那赌坊,顺利接近乐万通。 不得不说,这两个家伙的建议,打动了谢宇钲。虽然他也担心,这冷水坑打了整整一夜,这消息怕是早就传到风车坳去了。 可他猜想,这乐万通就算是晓得了冷水坑遭匪,但对具体的情况,只怕是两眼一抹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跟玉面鼠兄妹等掌盘商量后,大家一致决定,可以使一使这瞒天过海之计。 至少得试试,因为纠云寨里,再也死不起人了。 这骑兵小队组建后,三哥还是十分舒畅。 这骑兵小队,半数都是他的探马队,现在一下子鸟枪换炮,他只觉得幸福一下了来得太快。 看罢,在谢指挥的操持下,前哨的老哈三人,一个个腰间满满挂着铁菠萝,少也有六七枚,手里持着的,是英伦马枪。 谢指挥说,他们三人每人都有匣子枪,这近战的火力,是够了。但远程火力却需要大大加强。 谢指挥亲手挑了三支英伦马枪,发到三人手上,上马前,老哈试了试枪,发现这枪命中率奇高,简直有点指哪打哪的样子。 三哥能不喜上眉梢么。 他感到自从这谢宇钲来了山寨后,山寨就开始时来运转。这刚打下富得流油的骆家,现在又要去抄那赌徒世家乐万通……高兴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嗯,要是这谢指挥能留下来,那纠云寨一定能重新兴旺起来。 嗯,那十六妹,倒跟这谢指挥很谈得来……三哥心下叹了一口气,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眼前这洋学生,不但人长着一副好卖相,还会读书,能打仗。 娘的,这世道还有天理么? 这时,路边的草蓬里,忽然扑簌簌一声,飞起几只惊鸟,恰恰掠过这谢指挥的马头,只差分毫。 马儿一惊,扬蹄甩鬓,眼见就要出事。 三哥想要救护,也已来不及了。却见谢宇钲轻轻一拔马头,马儿一偏头,又恢复了原样。 眼见山道越来越宽,三哥打马上前,与谢宇钲齐头并进,哈哈一笑,道:“谢指挥年纪轻轻,玩枪骑马,读书打仗,什么都没落下,真是男儿百艺好齐身哪。” “哈,三哥过奖了,这骑马是去年在呼伦贝尔学的,”谢宇钲偏头看了三哥一眼,笑着回答: “好歹在那个好同学家里,待了足足一整个夏天呢。怎么也学会了……可就这样,也远远比不上三哥你和你的探马队呀。” “至于玩枪,也差远了。什么会打仗的话,就更加当不起……也就这读书两字,还可以说上一说,读了十几年书,字倒认得不少,可这有什么用呢?眼下到处乱纷纷的,人命贱如草芥,这样一个时世,也只有这手中的刀枪,才能让你硬气起来。” “哈哈,谢指挥在那盆珠脑,一枪就干掉了一挺机枪,救下了我们半个纠云寨,要是说你不会打枪,那哪个还敢说自己会玩枪?不过,谢指挥这书,倒读得真通透。这个世道,没有刀枪,没有兄弟,随便哪个都能骑到你头上,欺踩你,污辱你,抢你的女人钱财,杀你的家人……这个狗曰的世道。” 忿忿不平地说到这儿,三哥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他加强语气,似要强调什么,但却忽地别开脸去,久久地望着左边的山岭,一言不发。 四下里没一丝儿风,岭上岭下,林木郁郁苍苍,沐浴在愈来愈炎热的日头下,蒙上一层淡灰的烟色。 远处群峰如海,青山如带。逶迤连绵的绿郁里,豁了一个小小口子,那是一个村落,人烟繁盛,屋舍俨然。 此行的目的地,风车坳,终于就要到了。 前头一阵马蹄声响,却是前头的背负马枪的老哈正兜马驰来,隔几十步远就开始缓缓收缰,马儿放慢脚步,缓缓停在众人面前。 老哈双手捏着马缰,向三哥和谢宇钲拱起:“三哥,谢指挥,前面不远,就是风车坳了。大家是直接就杀过去,还是先去摸一俩个活口,审问审问,了解一下情况?” “老哈,原先不是说好了么?冷水坑骆家被大股土匪攻打,我们就是逃出来的骆家家丁,现今要赶往县城,去请那骆团总回来救场。晓得了么?” “是,是,三哥说得对。我们是骆家的护院,兵力人手不敌,只好杀出重围,寻找救援。”老哈又转向谢宇钲,脸上又似有期盼。 “……老哈哥,既然我们装扮的是骆家的护院,那就不用踩盘子了。我们走快一点儿,在风车坳边上找个僻静的林子,大家歇歇马,边休息边好好计划一下,以方便大家一鼓作气地杀进赌场。” 第148章 猛虎跳柙 睡梦中的牛二,是被一只经过脚面的老鼠惊醒的。 潮湿的土屋里一豆如灯,洒出几点昏黄的亮光,映着猪圈般的屋内,东倒西歪地瘫睡着十来个人。 屋内到处有老鼠的屎尿,发霉的墙壁瓦梁,跟人便溺的气味杂在一起,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牛二揉一揉眼睛,适应一下屋内的昏暗,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自己身在离家两百多里的地方,被人下套参与赌丁,被关押在这猪圈般的土屋里。 这满屋子的人,也基本上是一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被那乐万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给套住了,失去了人身自由。 据说,天亮后就会押解上路,去那什么矿山上做工。 入夜前,乐万通那账房先生——有叔来看了大家,问几个相熟的后生,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家里说? 那几个后生早就听了不少关于那矿山的传闻,此是哀声恳求有叔帮忙说情,让他们留下,就在风车坳给乐大财神做牛做马,不要将他们拉去矿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有叔叹了口气,“这赌博就像抽烟,无所谓好坏。只是因人而异,有钱的,不妨玩得大些。没钱的,要玩也就只是小赌怡情啰……嗨,现下里说什么也晚了。只盼大家到了矿山上,能好好儿干活,万万莫要偷奸耍滑,不然,只怕有性命之忧。那矿头监工,一个个可比豺狼虎豹还凶。” 说着,有叔又哀声叹气,摇了摇头,告诉大家说:“也不是就没了指望。到了那矿山上,只要好好干活,早晚能挣够那赎身的钱,便也就能脱身回来了。” 那几个后生嚎啕大哭,纷纷拜托有叔照看家人,说什么结草衔环,也要相报之类。 牛二见了,哭笑不得,但屋外就站着凶神恶煞的看守,所以他也不敢点破。 再说了,事已至此,点破了又能如何? 土屋内只有一门一窗,窗在半壁高处,碗口大小,有那么一阵子,透过窗口还瞅见了一丝月牙儿。 那门则跟猪栏门差不多,现在关得结结实实,连丝儿光都透不进来。 那个为了救心上人而身陷囹圄的定生,现今就在牛二身边两尺处,阖着眼帘,倚墙而坐。 牛二看出他并没有睡着,只久久地不动弹也不说话,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定生的心上人娟儿,现在就被关在隔壁房间。 刚开始时,定生和娟儿还哭号着,隔着墙壁说了许久的话,但后来有叔来了,看守便喝令二人闭嘴。 现下里,隔壁一片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那里关押着的,除了娟儿,还有六七个女孩儿和几个年青妇女,等待她们的命运,是湘鄂一带的窑子。 看着身边的定生,牛二忽然想起了刘寡妇,以及她丈夫刘哥。 刘哥有一副好身板、一对好拳手,有一次为了救牛二,在溪口镇上三拳两脚,就把那七八个外地来的药材贩子放倒。 眼前的这定生,也有一副刘哥那样的好身板,都壮实得像是一头牛。 屋角隐隐传来抽泣声。 那是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正龟缩在屋角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抽泣着。他们是因为父母还不起乐万通的钱,而被拉来抵债的。 据说,他们将被卖到汉口的大户人家里去,做个长随厮仆。天亮后,和隔壁的那些女人一起装船起行。 牛二忽然又想起了清华少爷,不禁自艾自怨:也不晓得那刘头他们,现今应该赶回村里去了吧,那大少爷会不会问起我牛二呢?哎,要是大少爷晓得我现下的处境,他是一定会救我的。可惜无人报讯呀。哎,就算有人报讯,也已经来不及了。 天一亮,这两个屋子的人,就都得押走。 牛二又想起了鸡窝,想起了谢宇钲,鸡窝应该逃出去了吧。他为什么不带谢先生来救我呢? 他们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哎,这个谢先生,人真聪明呀。 可是,他要是肯来救人,一定会有办法的?何况,纠云寨还有这么多人马……哦,对了,纠云寨这次,本来是要去前面不远的冷水坑,去打那骆家的。 有心算无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现在,他们只怕已经杀进那骆家了。 牛二渐渐想明白了:这纠云寨这么多人,跑这么远的路,肯定要先办大事啦……嗯,只是,等他们办完大事,他们还会回过头来,解救自己么? 牛二突然感到心里边没有一点儿底,他突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竟然没一个朋友……刘哥对自己好,那是像个兄长……想来想去,好像也就那姓谢的洋学生,好像还有点像朋友,说话行事,也不会居高监下,盛气凌人。 也就到了这时,他才霍然惊觉,这个洋学生,只有孤身一人,就算他想救自己,只怕也是有心无力。那些无情无义的土匪们,又怎么能听他的呢? 牛二正自艾自怨,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旁边那定生霍然一惊,脊背离开墙壁,猛地坐起,伸长耳朵,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你、你们……做什么?”这时,隔壁响起女人们的惊叫。 “死开些,你几个老娘们,勾不起我们的兴趣。我们喜欢的……是那几个小妞儿。哈哈。”原来,却是那几个看守,进入了隔壁房间里面。 不一会儿,就听隔壁响起女孩儿们惊恐地哭泣、哀求,几个看守越发淫笑不已,接着响起撕打声,衣服碎裂的声音,许是那些女孩子反抗激烈了些,拳打脚踢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边的年轻后生们听了,惶惶然不知所措。 “娟儿……”那个定生先是一愣,马上就开始猛捶墙壁,大声叫喊娟儿的名字。 回答他的,是他那娟儿的哭喊:“定生哥……定生哥……呜呜……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住手!姓许的,你们快给老资住手!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定生像头困兽似地大声嘶吼,狂躁地咆哮,对那几个看守发出威胁。 第149章 猛虎跳柙2 隔壁的几个看守听了,更是狂笑不已,娟儿凄厉地呼救、哀求,渗血的声音一道道直穿透墙壁,定生连忙向门口扑去,试图撞开房门。 可那房门,是用山里硬木做的,跟铁一样结实一样硬,又哪里撞得动。 不过,狂怒中的定生可不管这些,只见他先退后几步,然后像一头猛虎一样,狠狠地撞了上去,房门咣哐一声,似是有所松动,他倏地又后退开来,然后再狠狠撞上去。 隔壁的撕打喝骂愈发激烈,娟儿的呼号夹杂在几个姑娘的惊叫哭泣中,清晰无比地钻进那撞门的后生耳中,令他愈发暴怒如狂。 房门咣哐咣哐的响,看得出来,这房门是真结实,这定生也是真的猛,但很明显,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撞得开它。 定生状若疯虎的举动,让牛二心下悱然,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这样狂躁、这样奋不顾身。 飞快地四下打量一下,这屋里只有一门一窗,窗很小,而且在半壁高处,要想出去,也只有将门撞开了……不经意间,他抬头望了望屋顶,心里霍地记起了小时候,去摸屋檐下的麻雀儿的情景。那时候,大伙儿爬不了这么高,便垒人梯子上去。 牛二赶忙召集大家帮忙,但满屋的后生壮丁们面面相觑,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牛二连比带划,好容易让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众人更害怕了,纷纷退开,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牛二正毫无办法,那定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他往房上看了看,见房屋不算太高,于是央求牛二站在屋子中间,稍稍躬着背……牛二刚刚按他的要求站好,一阵风声在昏暗的房内响起,他腰上被大力一踩一蹬,接着脖颈传来剧痛,那定生已经蹬着他的脑袋,窜了上去,手搭在房梁上,一用力,整个人翻了上去,再一蹦,扳住了屋瓦的顶梁,腾出一手,哗啦哗啦掀开了瓦面。 整块整块的瓦片,哗啦哗啦往下掉,落在地面,跌得粉碎。 本就龟缩在屋角的众人见状,纷纷尖叫着,死命地往角落里挤,唯恐避之不及。 牛二抬头看时,那定生已喳的一下砸断橼子,翻上屋面,一闪不见了。 屋面豁了一个大大的破洞,好像一个原本就在那里的天窗,漏下几线黯淡的星辉。 隔壁的撕打哭喊,这时也倏地停了。 因为他们整个屋子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房顶上的瓦片,会哗啦哗啦往下掉? 也许,就在几个看守刚刚抬起头,橼子断裂的声音响起,接着嘭的一声大响,却是那定生已经像猛虎跳柙一样,从屋面扑了下去。 “啊~”一个看守的惨叫一声,噗通倒地。 “姓许的,我杀了你们~!” 激烈的打斗声在隔壁响起,只听那定生咆哮着、怒吼着,看守们似是根本抵抗不住,一个个大声呼痛,似在夺路而逃。 牛二听了,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屋内的其他后生们,这时也唿啦一声,围了过来,一个个眼里闪着惊奇的光,伸长耳朵,去倾听隔壁的动静。 “姓许的,你他娘的别跑,老资要杀了你!”定生的狂嚎响起,但他的疯狂输出,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个逃出屋外的壮汉,拖了刀棒返身回来……很快就将他击倒在地。 “定生哥~”隔壁响起少女凄厉的叫喊,显然是那娟儿冲上去救护那定生,只听她向几个看守连连哀求:“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们……呜呜……定生哥……呜呜呜……”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时候牛二突然间就不管不顾了,左右一瞥,忽地奔到屋角,一把抢过墙角的油灯盏,就往众人睡的稻草铺子上一掷。 室内倏地一暗,那灯的火苗,本来就很小很小,牛二以为一掷之下,它熄灭了。 正懊悔间,那灯下的火苗却又微微亮了些,一绺小小的火苗,在稻秸里跳跃着,舞动着,执著地慢慢成长起来,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冒出了浓烟。 室内几个后生面面相觑,一个个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连室内那些装睡装死的后生们,也都终于注意到这火苗时,它已经难以遏止了。 只见它蓬蓬勃勃地燃烧起来,火苗蹿得老高,舔上了屋梁。 火光映亮了每一个人面颊,神情各不相同。 “你、你疯了,你娘的,想死别拽上我们。” “我抄你祖宗,狗曰的,老资干死你。” 几个后生喝骂着,义愤填膺地冲向瘦骨嶙峋的牛二。 就在牛二遭受围殴时,那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边抢着将未烧着的稻秸些搬开,一边大声嚷嚷: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快救火......” 满屋子人才惊醒过来,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扑打。 然而,那蹿上房梁的火光,却大作起来,众人抬头一看,就见那梁上堆着的两堆干柴,已然沾上了好几束火苗儿。 满屋人同时惊叫起来:“救火呀,救火。快来人哪。” 不一会儿,熊熊火光,就映红了整个风车坳的夜空。 … 天幕黑魆魆的。 断壁残垣的屋顶上,高高翘着一根梁柱茬儿,只见它仍冒出一丝丝黑烟。烟气丝丝缕缕上升,让梁柱上方的那一道眉月儿,也变得影影绰绰。 乐万通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满院子的人,咬牙切齿地笑了:“出息,你们这一拔,真是出息……都到这步田地,居然都还敢杀人放火?哈,小看你们了。” 台阶下放着一块门板,上面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壮汉,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柄刀。 这个倒霉的看守,刚才围殴定生时,手中的刀刚划了定生一下,就被那定生抢了,被反手一刀,扎进了胸口。刚才扶到门板上时,他都还嚷着,要杀掉那定生,只见就这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断了气。 “薄板鸭?出来!” 第150章 乡亲(此章谨向刺客人呢致意,感谢支持) 乐大财神的目光如电,历历扫过来,院内众人无人敢于同他对视,不约而同地避开他的目光,一直巍巍颤颤的牛二,听了他这一声喝,吓得魂不附体,膝盖不由自主地打弯,噗咚一下,跪在地面上,两手佝起乱摆: “乐、乐老板,我那是不小心,不小心撞坏翻了灯盏,不是故意的呀!不是故意的。乐老板。” “薄板鸭,本想留着你,到那矿上去凑个数……但既然你这么跳,也只好先结果了你。” 乐万通目光阴鸷地扫了面无人色的牛二一眼,看了看缩在旁边有些慌张的看守们,忽然转向屋内,大声喊道: “来人哪,剔这薄板鸭两根排骨下来,看狗吃不吃。” “啊?”牛二闻言,似乎没有听清楚乐万通的方言似的,眉头皱起,愣了一愣。 这时,院中几个壮汉如狼似虎的应了一声,从旁边拖了一条长板凳,拎了绳子,就向牛二走了过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儿,眼见渐渐近了,来到板凳前,这老头儿取下腋下夹着一个牛皮夹子,打开放在板凳上,就见展开的皮夹子里,分门别类地插满了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刀子。 牛二骇得魂飞天外,他本能地挣扎着想起身逃跑,但这当儿三魂七魄都离了心窍,不晓得奔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又哪里还有力气? 几个壮汉拎起牛二,就像拎起一只鸡似的,牛二骇得浑身筛糠似的,整个人好像一个空空如也的破麻袋片儿,转眼间就被按在了板凳上。 “全都给我好好看着,违背我乐万通,就是这个下场。” 乐万通的目光离开面无人色的牛二,阴森森扫视着院内众人,扫过那几个惹祸的看守,冷笑一声, “你们几个外来户,仗着无牵无挂的,也挺出息。连本老爷的好事儿,都敢玩砸了。出息,出息哪!这样罢,这一番送去矿上的人,怎么凑也凑不齐数。眼下时间又紧,就麻烦你们几个……一起到矿上去,凑个人头数。过阵子,这边去的人多了,再换你们回来。” “啊,乐、乐老板饶命,乐老板饶命呀。”那几个看守,刚才在跟定生的打斗中,已受伤不小,浑身上下,沾有不少血迹。 此时,听了乐万通的话,他们一个个全慌了神,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便又纷纷卑躬屈膝,跪在地面上,哀号起来。 “嚎什么丧,这矿上我们本地人都去得,怎么你几个外来户还去不得?” 说到这儿,乐万通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一挥手。早持枪站在这些家伙身后的几个保甲队。此时得令,一个个更不迟疑,举枪对瞧了目标:“别动,再动就打死你。你们这几个外地佬,老资早看你们不顺眼了。” “全都给我锁了。有叔,天明一起装船。送到矿场上去。好歹又多凑了几个人头……哈哈。” “是,是。”有叔及时出现了,佝偻着身子小跑上来,站在乐万通身边,恭顺地说道。 几个壮汉将牛二扔到板凳上,大粗麻绳将手脚缠上板凳。 不一会儿,那拎着小刀的老儿巍巍颤颤、来到板凳前,笑眯眯地看了看,慢慢伸出手来,掀开牛二的衣裳,伸手到旁边木桶里,擎出了一个葫芦瓢儿,哗啦一声,一瓢冷水,就泼到了牛二胸膛上。 院内陡然响起一声焦雷般的炸响:“慢着!” 众人闻声扭头看去,就见是那个早已被铁环铁链锁住的定生,他此时正由他那娟儿扶着,一瘸一崴地拖着浑身是血的身躯,慢慢踱了过来,满院子都是他拖动铁链的铿锵声音。 “怎么?定生,你有意见哪?”乐万通满脸红光,语气中带着揶揄意味。 “不敢。”定生来到台阶几步,站下了,哗啦啦两手抱拳,“乐大老板,这人是因为我而落入这步田地,我想请你看在乡邻的份上,放过这人。” ” “哈,定生,你自顾不暇,动不动还抱打不平?”乐万通哈哈笑着,过了好一阵子,笑声倏地一收,阴森森地看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定生,我可以放过他,但是,你们能给我什么?” “我?”年轻的情侣被这句话问住了。过了好会,眼见板凳上的牛二骇得魂飞天外,浑身像筛糠似的剧烈颤栗着,好像待宰的羊羔。 那娟儿脸蛋清秀,身形苗条,算是个小家碧玉。此时她见那小老头儿就要动手,忙挺身而出:“乐大老板,你要能放这、这位兄弟一马,我们答应你,这一路上我们绝不惹事,平平和和,认了这个命。要不然……” 乐万通仿佛听到了最不好笑的冷笑话,哈的一笑,语气阴冷:“要不然,你俩又会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 “哈,乐老板,既然这样,今天我娟儿,就死在这儿。” 温婉的声音响起,娟儿整理一下着鬓发和衣服,转过脸来,哀切地望着定生,颤巍巍地伸手,似要来摸他的脸庞,归终却颓然放下了,嘴唇哆嗦着: “定、定生哥,这一辈子,我们的命太苦,我、我们来世再见。” 娟儿说着,一拧身,对准檐下的廊柱,直撞过去。 眼见她就要血溅当场,却听哗啦啦一阵子铁链铿锵,定生倏地长身,揽住了她那娇小的身子,沉痛地劝道:“娟、娟呀,要走,我们也是一起走呀。” 乐万通眼睛骨碌碌转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温润如玉的手一拍,说着: “好。定生,娟儿,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你们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不能不给这个面子。”说着,乐万通一挥手,那拎小刀的小老儿就躬身点头哈腰,转进屋内去了呀。 乐万通见定生二人,走近那牛二……不晓得为什么,乐万通突然一下子变得心情特别烦躁,不由得嚷道: “死罪已免,但活罪难逃。来人哪,好好修理一下他,也好教他做人。我们风车坳什么地方呀,岂是你一个外地佬能乱来的?好好让他长长记性。” 可怜牛二整个人,像风中的乱叶一样,刚抖抖索索地爬起身来,都还没回过神来,马上就被拖到院子中央,遭受几个壮汉的拳打脚踢,围殴起来。 他这小身板儿,也只挨得几下,就已经奄奄一息。 定生大惊,拖着铿锵作响的铁链子,抢上前去。 几个壮汉见了,也不与他纠缠,几个人拖了牛二便走,扔在院落一角,几个人围着,竟对着破麻袋一样的牛二滋起尿来。 第151章 盼头 天麻麻亮时,风车坳赌坊的后院,就已经人声嘈杂,厨房里热气蒸腾。 “哎,哎,醒醒,全都醒醒。”赌坊里的打手们,三三两两地来到廊下,用手中棍棒,将地面上横七竖八的众人,一一戳醒。 奄奄一息躺在拐弯处的牛二,赤着上身,像一条瘦骨嶙峋的死狗,当打手们经过他身边时,都纷纷捂着鼻子,匆匆跳了过去。 他们是在嫌弃他身上的尿骚味儿。 但实际上,下半夜时那定生和娟儿,就已经在井里打了几盆水,帮他将头脸揩洗干净,定生又将他的褂子除下,让娟儿洗了,晾在院里的树上吹风。 现今他身上的味儿,其实已经很淡了。 但那些打手们一来嫌弃他脏,二来以为他马上就要断气了,都不愿靠近,免得沾了他身上的晦气。 “喂,他死了没?”一个打手刚刚跳过,稳住身形,回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牛二,向旁边的定生一抬下巴,挤眉弄眼地问道。 “什么死呀活的,好着呢?”娟儿正打了盆水,一下一下地抹拭着定生头脸上的血迹。倚在墙边的定生冷冷地盯了那打手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好着?”那打手瞥了定生一眼,似笑非笑地撇撇嘴,然后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娟儿在盆里漂洗着手帕儿,看了看旁边的牛二,忧心忡忡地说:“定生哥,这、这位兄弟……太、太瘦弱了,那些个恶鬼又下那么重的手。怕是…怕是……”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带走他……要让他留在在这里,一准必死无疑。” 定生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放低声音说道,“娟儿,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管被送到了哪里,都一定……要想方设法……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我、我才有盼头。” “定生哥,定生哥,你到了那矿山上,可得千万小心。” 娟儿本就红肿的眼眶,这当儿又霎时红了,泪珠夺眶而出,“我听人说,那矿山上,都是进到地洞里头去干活……那地洞里头,到处漫着毒气,还三天两头塌方,这…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工头,只要你有一丁点儿不顺他们意,就会招来一顿毒打,不少人就这样当场被打死了,一些受伤没死的,哪怕你全身血淋淋,也得照样进洞里干活,你要不肯干,就放一群恶狗出来,活生生地把人咬死。” “我会小心的,你不用担心………这次送你们的押队,是我远房姑爷的族人,刚才我见他上茅房,便跟了去,送了两块大洋,他说……” 定生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极低极细,只有两人才听得到, “他说,这批人,先是送去湘陵,卖给那什么回春楼,先笼上一阵子,待一个个驯服了,然后再往北送……据、据说那边的鸨婆子,都已经来了。” 定生说到这儿,顿了顿,抬头看着娟儿清秀的脸庞,继续说道, “你到了那儿,要假装顺从她们,我、我会尽快脱身,到湘陵来找你。” “定生哥,”娟儿闻言一惊,正要说些什么,此时廊外一阵喧哗,转头望去,却见乐万通的儿子乐百年,正带着保甲队趾高气扬地进来。 定生知晓他们保甲队,都是在这赌坊后院的厨房吃饭。现在正是早饭时间。 经过院子中间,保甲队的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其中两三个队员,是跟定生和娟儿同村的邻居,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此时,双方目光交会,娟儿没由来的一慌,脸上讪然。 那俩个队员也愣了一愣,显然也十分意外……但只一瞬间,他们就别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继续走向厨房。 娟儿心里百感交集,转头将盆里的手帕儿拎起,拧干,抬起定生的手,去揩拭着他手臂上的红肿处,轻声道,“定生哥,你不要总记着我……” 娟儿说到这儿,却见旁边的牛二悠悠醒转过来,肿得跟桃子似的眼泡睁开一丝缝儿,嘴唇噏动,喃喃地发出恳求:“水,水……” “没死。他没死。”两人对视一眼,满脸惊喜,定生倏地坐起,去查看牛二:“兄弟,你活了,活过来了……娟儿,赶紧去厨房讨点水来,给他喝喝。我……我看这位兄弟的命,很硬很硬,既然死不了,就一定会好起来的。快,去讨点水来。” “好,好,我马上去。”娟儿匆匆将手帕放入盆里,洗了洗,拧干,然后倒了盆里的水,匆匆忙忙地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的院里,保甲队正在吃饭,见娟儿进来,大半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娟儿身上,挤眉弄眼。 那两个同村的保甲队员,只低头匆匆扒饭,似乎压根儿没看见她。 娟儿脸上讪然,心里五味杂陈,匆匆扫了他们一眼,快步进了灶房,讨了碗热水,匆匆出来。刚要走出厨房院子时,却被身后一人叫住:“娟儿!” 转身望去,只见是乐万通的儿子乐百年,就见他放下手里碗筷,站起身来,踱近前来,看看她手上的水碗,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怎么,定生伤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么?唉,怎么只倒的净水呀?” 娟儿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娟儿,唉,你说你……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滥赌的酒鬼爹呢,还偏偏看上定生那穷鬼独苗苗……叫人说什么好?”乐百年摇头晃脑,啧啧叹息,目光刷子样,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着娟儿。 见她此时虽然鬓发凌乱、满脸血污,但仍难掩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他禁不住嘿嘿笑道:“我要不是家里还有只母老虎,倒可以救你一救……唉,现下里,说什么都晚喽……唉,怎么只倒了碗净水,这怎么成?灶房里有粥有窝头,还有肉菜,” 说着,乐百年伸出手来,抢过了娟儿手中的碗,将水泼了,扭头往灶房钻进,“走,去打上两碗,要走好远的路呢……这怎么成?” 娟儿随着进了灶房,乐百年让两个煮饭的老妇人打了两碗粥,弄了一盘肉菜,放在端盘里,双手交给娟儿。 娟儿端起就走,刚走到门口,乐百年两条手臂就从背后拢过来,不由分说揽住她,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将嘴巴往她脖颈上拱来拱去。 要搁在往日,娟儿肯定连端盘带饭菜都盖到他脸上去了,但是今日,她眼前浮现出浑身是伤的定生哥和那个奄奄一息的排骨精,她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哼了一声,提高些声音:“年少爷,我可以走了么?” 第152章 生别离 不一会儿,就有一桶稀得能照见影儿的稀饭,放在院子中间,算是众人的早饭。 乐万通和有叔也来到后院,安排了几个保甲队员和七八个打手,准备将众人押了出门,登程上路。 在娟儿和定生的侍候下,奄奄一息的牛二也喝了半碗米粥,吃了两夹肉菜,但马上便又昏迷过去。 这当儿,阳光开始照进后院,大家都被驱赶着站起身来。 见廊下的定生和娟儿围着牛二,迟迟不肯起身,那有叔和乐万通一前一后地走过来,查看了下,两人摇头晃脑,唉气叹气。 “娟儿,定生,这外地佬……还能行么?”有叔眉头皱起,看了看眼前这对年轻的情侣。 “刚…刚才还吃了粥呢,保不齐是太乏了,下半夜也没睡好,我、我马上叫醒他。”定生说着,又蹲下去身,拍打着牛二的脸颊,“醒醒,醒醒,兄弟,我们得走了。快醒醒。” 娟儿也蹲下来,不停地摇晃牛二。 “啧,眼见这到手的大洋,还没装到兜里,竟然就又飞了。晦气。”乐万通叹了一口气,吩咐旁边的打手,示意将牛二拖出去。 “哎,别,别呀,乐老板,这兄弟这么年轻,有口气就死不了,不信你摸摸?”蹲着的定生转过脸来,向两人陪着笑。 “定生,你眼瞎呀,”一个打手来到旁边,伸脚戳了戳牛二的脑袋,“光有气有什么用,我们要去夹江口上船,二十多里路呢,你背他呀?” “我、我背呀。我先背着他走,过个小半天,一准能醒过来……能醒的。就是太乏了,嘿嘿。在木场里,累乏得睡死过去的,我见了不少。都这样,都这样……不一会儿,就又生龙活虎。” 乐万通瞪了喋喋不休的定生一眼,没好气地对那打手吩咐道:“拖出去罢,先枷在门口示众,告诉来看的人,就说这外地佬耍赌出老千,差不多没气时,再扔到百坟岗上去。” 就在这时候,不晓得是那打手的脚尖戳得生疼,还是定生两人的呼唤和祈,起了作用,只见地面上的牛二发出一声呻吟,又慢慢悠悠地醒转过来。他恰好听到了乐万通的那句话,连忙挣扎着要起身。 “哎呀,你醒了,兄弟,那可太好了。”定生喜上眉梢,伸手将他扶起,同时,转头向着乐万通等人说道,“看,醒了,乐老板,醒了呀。我就说嘛,这个年纪,有气就死不了。嘿嘿。” “好罢,喂,薄板鸭,你还能走吗?要不行就算了,不然到了夹江口,人家见你连路都走不动,铁定是不会付钱的。” “我、我…还能行呐。没、没问题。”牛二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虽说去那矿山上,会怎么样还难说。可要是留下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能活一天,是一天。活着,才有盼头不是。 所以,他一边梗着脖子,像喝醉了酒似的摆着手,一边扶着定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迈了两步,忽地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撞到廊柱上,定生拖着啷呛的铁链,抢上前去,扶住了他,“哎,慢点儿,慢点儿。” 乐万通眉头皱起,与旁边的有叔对视一眼,然后转向旁边面有难色的打手,咂了咂嘴:“行罢,那就带上罢,好歹凑个人头,这批货大体上还不错,一两个孬的,阎管事不会说什么的。毕竟打了这么些年交道了。” … 随着日头升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蓝天白云,山川河流,田野村庄都一一抚摸得亮堂起来。 一行人在打手和保甲队的押解下,络绎登程上路。 铁链儿铿锵作响,拖起一溜儿烟尘。 娟儿和定生半搀着牛二,走在队列的末尾,慢慢地走着。 日头越升越高,渐渐炙热起来,押送的打手和保甲队员们,迅速变得不耐烦,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驱赶着羊群般的队列,往夹江口方向行去。 正如定生所说的那样,“有气就能活”,瘦骨嶙峋的牛二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他在这对年轻情侣的搀扶下,走了几里路后,竟然精神头越走越足,脚步越走越顺,到得后来,他竟然甩开了两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约摸走了三个钟头,众人终于到了那夹江口。 这地儿地势开阔得多,视野里苍茫如烟。 就见群峰如屏,耸峙的危崖下面,一左一右两条白水,分别从远处的崇山峻岭之中滚滚滔滔地奔出来,在乱石穿空的滩头汇成一股声势浩大、宽阔平缓、闪着鳞光的大江,浩浩荡荡地拐了一个大弯,绕过樯桅林立的码头渡口,向下游方向的崇山峻岭无休无息地流去。 夹江口,既是过河的渡头,也是搭船的码头。 天日昭昭,云白山青,碧水滚滚滔滔…… 从这里过渡,便是去湘鄂的近道,穿过三十里西龙峡,便是湘东地面,下湘潭而至荆楚……朝发夕至。 从这里搭船,可直下赣江,过南昌九江,最后通过长江,去到那繁华的金陵和大上海,指日可待。 云染西峡千秋白,滩泊东吴万里船。 渡口早有一队人等候许久。 那是从湘陵来的鸨婆子,正带着从湘陵团防局借来的一队团丁,前来迎接队列里的女人和那些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们将在这里过渡,穿过三十里西龙峡,往湘陵而去。 码头上也有一队人静候多时。 这是万泉山的阎管事,带着护矿队的矿警,准备交接定生和牛二这些青年男丁。 他们将在这里上船,顺流而下,去到五十里外的井坡,然后上岸,再走二三十里,就到了矿山之上。 渡口只有一个老翁,常年撑着一只竹筏子,一日数十次往返,勾连着这条湘赣要道。 交割完毕,鸨婆子带着团防局的兵卒,率先上来带人。 随行而来押送的保甲队员和打手们,见那娟儿和定生一路上相扶相携,拖着长长的铁链子,落在队列后面,一副难依难舍的凄惨样儿,以为到了眼下真正分别的时候,两人说什么也要演一场生离死别的剧目。 只是,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那定生居然连连催促娟儿,快快登上竹筏子,过渡到对岸去。 那娟儿也一反常态,抢在前头,涌到了靠岸的竹筏子前。 鸨婆子带着两个团防局的团丁,将排在前面的娟儿和几个小姑娘,带到了竹筏子上面,第一趟过了河,到了对岸的乱石滩上。 摆渡的老翁又慢慢悠悠地挥着竹篙,将竹筏子撑了回来。 就在这时,站在渡口观看的牛二和定生,忽然发生了争执,相互对骂起来。 由于他们挤在渡口上,严重影响了接下来的过渡,所以,留在这边的团防局领队,立即上前,试图拉开他们。 谁也没料到的是,定生大喊大叫着,扬起手上的铁链,套上了牛二脖颈,牛二则拖着铁链乱蹦乱跳,两人撕打起来,一时间难分难解。 第153章 生不如死 团防局的队总一挥手,几个团丁上前,试图分开两人,但怎么也不能成功,气得他们挥起了枪托。 “哎,停手!停手!!”这时,几步外的閰管事见状,连忙大喊着跑来:“几位老总,这是我的人,我马上带开。” “快点带开!爱打架去别处打去,别挡老子们的道!”那队总没好气地瞪了阎管事一眼,几个团丁闻言,悻悻地收起枪。 阎管事几人连拉带拽地将两人分开,吼道:“娘的,等个船都这么不安生,都让老子老实点,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两人被众分开,眼角不经意地往对岸一扫,就见对岸众人也都被自己俩的表演吸引住了,那娟儿已偷偷脱离队伍,向上游方向跑去了。 无人注意。 “你娘的,再来打过!”牛二缓了一口气,又跳了起来,戟指着被护矿队死死拉住的定生,“别以为你长着大块头,老子就怕你!” “打就打,这一回不打断你的狗腿,这事儿不叫完。”定生一听,会过意来,也怒目圆睁,骂个不休。 “他娘的,还没完了是吧?”见二人这模样,旁边阎管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决定给两人一点苦头尝尝。 此去万泉山,还有八九十里地,要是不上点儿手段,震慑一下这两个家伙,只怕路上还有不少烦心事儿。 嗯,眼前两人,一个壮实如牛,一个骨瘦如柴,他迅速作出了取舍,目光炯炯地看向定生,眼里满是赞赏: “你这后生,倒实诚的紧,这人如此纠缠,你也没下重手……只是,偏生有些货就是天生卑贱,你放他一马,他还当你害怕他。” 说着,阎管事又睥睨着牛二,冷冷笑道:“你这薄板鸭,拢共都没有三两重,也敢跳得这么欢,没点儿下数,你再跳……老子将你绑上大石,沉到前面江里去,你信不信?也省得回到矿上,白白耗乏粮食。娘的,这乐万通,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什么货色,都敢往老子手里塞。” 阎管事这话一出,正跳脚大骂的两人,顿时住了嘴。 就在这时,对岸传来那鸨婆子的惊呼:“哎呀,不好啦,不好啦,人跑了,快追呀!” 却见对岸乱石滩上,那娟儿那鸨婆子挥舞着手绢儿,向着上游方向跳起脚来。鸨婆子身的两个挎枪团丁,早已飞奔着追去。 只是,那娟儿出身农家,自来在山里待惯了,此时在河滩上跳跃奔跑,那苗条的身形就像是一只惊恐逃命的跳羚,而那两个团丁平时几乎不操练,又五毒俱全,这时虽也尽力追去,双方的距离却反倒越来越远。 眼见那娟儿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定生和牛二都舒了一口气。 可对岸忽地马蹄声响,就见三两骑马从西龙峡里奔出,沿着河滩,直往上游方向追去。 “给我追,追到天边也要追到来。你娘的姥姥哟,迟不跑,晚不跑,等我交了钱就跑。这不是偏生跟我过不去吗?抓回来,非让这小贱货晓得回春楼的厉害不可。”两岸众目睽睽,那鸨婆子手舞足蹈、气急败坏。 定生和牛二心里刚浮上来的一点希望,就又像是绑上了一块大石,咯噔一声,沉到了眼前滚滚滔滔的江里。 身后的负责押送的骆家打手和保甲队们,此时送货任务完成,便要返程,还回风车坳去。 他们心里轻松之余,陆续驻足,议论纷纷: “哈,想不到娟儿一个姑娘家家,脚程倒轻快,像只惊山的麂子一样。” “看罢,这湘东团防局的那帮家伙,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这一回,他们要吃不了兜着走喽。” “哎,那娟儿傻呀,就这平地上,人又怎么跑得过马呢?” “对呀,这娟儿还那样跑呢,一点儿没变。。” 定生和牛二两人听了,霍然心惊:“对呀,这哪有人跑得过马呢……得想办法呀。”倏地,便瞥见对岸的山体并不十分高大,其上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两人齐齐站起,大喊起来:快上山,快上山。 话音未落,一河两岸的人们无不愕然,那鸨婆子更是勃然大怒,隔江指着大骂。 几步外的团防局兵丁们,也纷纷侧目,对两人怒目而视。 这时,在前亡命奔跳的娟儿,虽然听不见身后河对岸众人的心声,但她很快也注意到了右岸山下的那一条羊肠小道,崎岖蜿蜒,险要非常。 一时间也无暇思索,她匆匆回瞥了一眼,见数骑追兵愈发近了,深吸一口气,扭身便扑上了那条羊肠小道。 蹄声嗒嗒,后面数骑追到山下,见娟儿越爬越高,慌忙甩蹬下马,跌跌撞撞地追上山去。 “别跑!” “站住!” 羊肠小道往复盘旋,有时向下游方向延伸,眼见要到了岭嘴了,便又反弹回来。这样往复回环。 娟儿知道后有追兵,又哪里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越攀越高。 眼见面前的羊肠小道越走越宽,越走越顺,娟儿晓得,这是快到岭嘴了,目光匆忙扫了几下,见这岭嘴石骨嶙峋,林木很稀疏,便加快速度,攀了上去。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攀上岭嘴,不由得彻底地傻眼了。 只见这是一座突出的山崖,羊肠小道正是通向崖边的一块巨石,除此之外,再无别路。 原来,因为这处山崖奇峰突出,雄峙江边,便于观察渡口码头和远远近近的情况。所以,六七十年前闹长毛时,这山中的大户结寨自保,便特地开凿了这条羊肠小道,通上这个大石,算是个观察哨所。 大石之上,原来建有一个亭子,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现在只留下个残址,徒供后人凭吊。 “哈哈,跑呀,怎么不跑了呀?他娘的。”这时,追兵迫了上来,粗野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娟儿脑海里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全身的力气,都仿佛嗖的一下子,完完全全地抽空了。 崖下的渡头码头上,一直全程观看这事的众人,很快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崖上的少女,居然倒退着,来到了悬崖边边上。 渡头的鸨婆子一直仰望着上方的山崖,只见她先是疑惑地皱起稀疏的眉毛,这时她面前的人群窃窃私语,她忽地清醒过来,崖上的逃人必须严厉惩处,要不然,别说回到湘陵去,就眼前的这些手无缚鸡的娇弱女人,也随时会扑上来,狠狠咬自己一口的……想到这儿,她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脸上充满恶意的嘿嘿一笑,蹦跳着,向崖上大声嚷叫道: “跑呀,怎么不跑了?后面的几个,这贱货,竟敢当作我的面跑路,胆儿也太肥了……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们,好好儿招待招待她,我要她生不如死。” ps:感谢箐粉佳人千赏鼓励。 第154章 行不得也阿哥哥 骑兵小队络绎前行。 临近风车坳时,路边山坳里转出两个人来,那是一对母子模样的行人。那做母亲的,挎着个竹篮子,那做儿子的挑着一担柴火,见马队驶来,两人连忙避让到路边边上。 山路狭窄,经过这对母子身边时,谢宇钲生怕马儿冲撞了他们,因此小心翼翼地勒辔徐行。 那老妇人竹篮子里盛着满满的蔬菜,那后生挑着木柴,避向了路外。 却在这时,落后他半个身位的鸡窝,驱马过去,堵住了那后生。 谢宇钲见鸡窝举止蹊跷,便也收缰停马,他这一停,整个骑兵小队都停了下来。 鸡窝似笑非笑地驱着马儿,一再逼近,马儿鼻翼喷出的气息,都几乎要喷到这后生面颊上了,这后生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儿,躲闪着,试图后退,另找出路。 “怎么,才一天工夫,就不认得了?你昨儿的神气,跑哪去了?”鸡窝倏地扬起手中的马枪,抵在这后生脑门上,喝道,“抬起头来!” 这时,前头那老妇人回头见了,“哎,哎哎…做什么,做什么?”忙抢过来救护儿子,却被一柄明晃晃的牛尾刀逼住…… 不一会儿,一老一少两人,就被带进了一个僻静的林子。 这确实是一对母子,同在风车坳乐家讨生活,做娘的在赌坊灶房里帮厨,做儿子则在乐百年手下干保甲队。 这老妇信佛,每次乐家押人上路,他都不让自家的儿子参与。 今天早上也是一样,这老妇做好了饭,便趁空扯着儿子回了家。 眼下,估摸着那送人的队伍,已经走远了。母子俩才又从家里出来,准备回到赌坊里去。 为了表示歉意,这老妇摘了满竹篮子菜,一一冲洗干净,又让儿子挑了一担干柴,这才离家,径往风车坳而去。 她儿子昨儿也参加了对鸡窝的追击,所以鸡窝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事关重大,谢宇钲、三哥和鸡窝老哈等人一齐上阵,没多久就获得了现今赌坊里的详细情形。 令众人大感意外的是,保甲队和那些打手们,早押着那队男男女女,匆匆赶赴二十里外的夹江口去了。 “快说,我那牛兄弟,怎么受的伤?哪个打的他?你动手了没有?”急于挽回声誉的鸡窝,怒不可遏,拽着这后生的胸襟,左右开弓,连连扇着耳光。 转眼间,这保甲队员就成了猪头,连他那时不时骂骂咧咧的亲娘,都差点儿认不出来。 “不、不关我儿的事呀,几位爷……”老妇人本被隔在几丛树后,这时听得儿子挨打,便冲开众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从鸡窝手中抢出儿子,护在身后,转过身来,颤声道,“这、这位爷台,那位牛爷,是为救定生那未过门的媳妇儿,而招乐家忌恨上的。” “夹江口在哪?” … 高崖上的娟儿,在几个打手的逼迫下,一步步临近深崖。 河这边的定生和牛二见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娟呀,娟儿呀,”铿锵声中,定生拖着链子,来到了栈桥前,遥遥对着山崖上,喊道:“娟儿,你可不能做傻事呀……” “定生哥,定生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崖上的娟儿步履蹒跚,那悦耳的声音在泣血。 “娟呀,娟呀,你不要再往外走了,你要是死了,我、我怎么独活?” “只有你活着,我才有盼头。别往外走啦,我求你了,娟定生哥只想你好好活着。” 栈桥上的定生披头散发,一边嚎啕厉喊,一边频频甩动手上的长长的铁链子。 山风狂啸,河水呜咽, 崖上的娟儿已经走到山崖边沿,山风吹得她身上的衣衫胡乱翻飞。 隔河相望的保甲队们,此时也是于心不忍,纷纷鼓噪起来。喝令崖上面的那几个打手,不得再行靠近。 崖下的鸨婆子等人,眼见就要闹出人命,也马上闭了嘴,挥手示意那些流氓,让他们稍稍退开些。 但就是她这个手势,却让崖上的几个打手误会了,几个打手又咄咄逼人向前挪步。 定生大骇,就想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游水过岸,要冲到那悬崖峭壁上去。那阎管事一直虎视眈眈在旁,又岂能让他跳到水里去,一挥手,几个护矿队员应了一声,迅速上前,将狂怒之中的定生拽住。 铁链子呛啷作响,定生挣扎不过,忙向崖上高喊:“娟哪,活下来,活下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定生哥都会来找你!” 然而,这当儿的山崖上,忽然响起清越的山歌,声音穿云裂帛: 哎呀嘞~ 山南山北鹧鸪多,行不得也阿哥哥~ 阿哥有情河抟石,妹心泣血石烂河~ 娟儿一曲唱完,已是泣不成声,又向崖下深情地凝眸眺视,凄然唤道: 定生哥~ 定生哥~ 一句未喊完,余音尚自绕于群山峭壁之间,袅袅不绝,崖上的人儿却踉跄着一个纵身,跃出崖外,苍鹰投林一般倏然跌落,扎进了崖下的乱石滩头。 栈桥上的定生,错愕当场,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不相信自己的所闻所见,好半晌儿,他才回过神来。 “娟儿~”定生彻底就变成了一头狂怒的狮子,只见他咆哮着,撕咬着,三下两下就摔开了拽扯着他的几个人,一个猛子,扎进了呜咽的河水里,手脚并用地向对岸游去。 没几下就游过了对岸,拖着铁链,踉踉跄跄,撞开了几个试图阻止的团防局,跌跌撞撞冲过乱石滩,直到双手抱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悲痛欲绝的嗥叫,一声声,一句句,在群峰间回荡。 万泉山来的阎管事,早就看上了定生这铁打的身板儿,此时见了他这模样,知晓他已经神智不清,生怕他暴怒之下,做出对鸨婆子等人不利的举动,招那团防局的黑枪。 于是,他就带几人上了竹筏,吩咐摆渡的快点撑到对岸去,他要前去劝导这定生,争取他能早点儿恢复神智,早点儿随他们回万泉山矿场上去。 风车坳保甲队的一行人,见了这人间惨事,一时间也面面相觑,久久无人言语。 过了好半晌,领头的有叔一挥手,一行人便转过身,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当儿,他们来路方向上,远远地驶来一队骑兵,虽只有十余骑,但那声势,也颇为雄壮迫人。 第155章 喋血夹江口(感谢刺客月票支持) 距离渐渐近了,只见来骑一水儿高头大马,匹匹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实是南方难得一见的神骏。 马上骑士们的装扮,既有些像地方民团,也有些像混江湖的枪手刀客,最醒目的是,内里有一个骑士,居然穿着长衫,相貌俊雅、斯斯文文,分明就是一个读书的洋学生。 明眼人一望便知,这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出行?这方圆百里……见多识广的有叔,眼珠儿一转,立时就判断出这是冷水坑骆家的马队。 只是,有叔对这冷水坑骆家也算熟悉。能动用眼前这么大阵势的,只怕非得骆老爷子名下的公子少爷不可了。然而,有叔也知晓,那骆老爷子,拢共也就那几位公子少爷,其中最出息的,除去大名鼎鼎的骆屠户,就数那在省府女校教书的大小姐女先生喽……其他几位,不是脑满肠肥,就是性格孱弱,出入都是坐轿子肩舆,绝少这般英姿勃勃。 这夹江口南来北往,东下西出,这队骑兵,是要到哪里去? 思绪之间,来骑纷沓,须臾已到了跟前。 要搁平常的马骡队伍,这作威作福惯了的风车坳保甲队,定然要拦下来质询一二,少不得抢夺些马匹枪械,吞并些货物厘金,最不济的也要敲诈些银钱……然而,这时候,来骑大声斥喝,气势汹汹地疾速奔来,简直视道路上的保甲队员们,如同无物。 众人大惊失色的同时,心里头腾地火起,眼见马队已到了近前,他们又生怕被踩踏上,于是,忙不迭地避闪。 当先的三骑吆喝着,率先从他们身边打马驶过,带起一阵风声、几道烟尘。 马上三人里边,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但也一样的剽悍轻捷,神情倨傲,那稚嫩的脸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后面的十一二骑接踵而至,但来到保甲队面前时,却纷纷收缰停马,纷纷亮出了家伙。 其中一骑拔转了马头,的嗒的嗒,这人极其无礼地催着马,径直行向有叔。直到马的鼻翼喷出的气息,都笼上了有叔的头脸,他还是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退到路边,被一块大石挡住的有叔,到了这时候,已知道来者不善,然而,他也知晓,事情到这个份上,避是避不过去了。他倏地抬头,两道冷光恶狠狠地射向马上骑士。 就见马上这人扬了扬眉,笑了笑:“有叔,好巧呀,我们竟在这里撞上了。”有叔不由得蓦地一惊,马上这个人,分明就是昨日午间,那参与赌丁输了,然后耍赖逃跑的江湖汉子。 四目相对,有叔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趾甲。 “统统把枪放下!” 马上一众骑士扬起了家伙,纷纷喝斥道。 左右的几个保甲队员纷纷佝下了身形,陆陆续续地把枪弃在地上。 “别丢枪,快举起来,干他娘的。”有叔发出了命令,但就在这时,他眼前蓦然爆起一团巨大的电光。 “轰”的一声响,他感到自己的膝盖仿佛被重锤砸中,爆裂开来。 “啊~哦呵呵~”有叔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哀号着摔倒在地面。 眼镜掉了,视线里变得模糊而浑浊,他本能地返身爬行,想脱离险境。 可是,无论是他转身的速度,还是爬行的速度,都太慢太慢,迹近于龟速。 令人诧异的是,他还是完成了这种华丽的转身,用另外三条完好的三肢爬动着,在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混和着泥尘的血道道。 剧烈的痛楚,令有叔的感官无比地灵敏,他清晰地听到,身后的不远处,刚才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娘的,这帮人渣是诈降,兄弟们别上当,快开枪!” 话音刚落,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惨烈的哀嚎声中,风车坳保甲队和赌坊的打手们,就匐伏在泥尘砂石的尘土里,死命地挣扎滚动。 “鸡窝,投降者免死!” “谢指挥,他们诈降!刚才还想暗算你呢!” “啊?竟然敢暗算我,那还等什么………” ——砰砰砰砰! 的嗒的嗒,马蹄声自身后传来,有叔爬得更快了。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竟然还可以爬得这么快。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他那条断腿,已经被一只马蹄踩住。 “啊~”他从来不晓得蹄铁竟然可以如此尖锐,它嵌入伤口,简直好像要踩裂整条腿,他禁不住凄声长嚎。 马蹄接着踏上了屁股、腰部,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脊梁脱节的声音。 当马蹄踏上背心时,终于停住了。 巨大的踩踏力,令有叔情难自禁地张大了嘴巴,情难自禁地张开了两臂,情难自禁地张开了手掌,最终的目的,好像是以使他那摸惯了算盘珠儿的精干十指,能够在痉挛状态下尽力地张开,去模仿孔雀开屏。 砰! 孔雀开屏的屏羽断了一根。 砰,砰! 孔雀开屏的屏羽,断了两根。 砰…有叔晕了过去。 残存的意识里,他终于感觉马蹄退了开去。更庆幸的是,不多时,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要想活命,还得继续爬! 他立即付诸于行动。 血肉模糊的手掌交替前伸,拖动他那被切断了中枢神经的躯体,艰难地向来时的路爬去。 他不晓得的是,他的腰背上已经被人放上了一块盔形的石头,好像一个龟壳似的。 这样的形象,令他这血色的爬行,蒙上了一层诙谐的意味。 爬行是唯一的。 … 带着几个亲信过了河的阎管事,是同行来的人当中,最先发现事情不妙的。 他刚跳下竹筏,上了滩头,身后就传来了绵密的枪声。 回头一看,乐万通的人马在枪焰下纷纷仆倒,横七竖八。 但是,很显然他们中枪的部位都不是要害,只见他们马上就一边辗转滚动,一边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 河滩上,一时间黄沙滚滚。 押着一行青壮走远了的护矿队,马上就成了第二目标。 轻骑突进,河滩上沙尘腾腾。 没有枪声。 没有交火。 轻骑压了上来,胆子最大的那个小队长刚举起枪,面颊上就中了一枚飞刀。 然后,飞骑掠过,一柄前清时期的牛尾刀,闪着寒光,划过了他的脖颈,旋飞了一抹猩红,在阳光下鲜艳绚丽。 也许,这样的情景,实在太美太凄艳,远道而来的万泉山护矿队,立马就崩溃了,像无人约束的羊儿一样,跑满了整个河滩。 ps:感谢小火等书友打赏鼓励! 第156章 喋血夹江口2 也许,这样的情景,实在太美太凄艳,远道而来的万泉山护矿队,立马就崩溃了,像无人约束的羊儿一样,跑满了整个河滩。 整个河滩,变成了李寻欢、刀婶,以及那个梭镖少年的狂欢。 河面只有百来米,对岸的阎管事带着身边的数人,依着河滩上的大石,展开了反击。 但他们在开了第一枪后,正在拉动枪栓,推弹上膛,江对面的大冈埠上,马上就闪出了三朵枪焰。 一朵是卢清手里的水连珠在发射。 另两朵,则是三哥和老哈手里的英伦马枪在射击。 ——这种所谓的英伦马枪,就是以精度和射速闻名于世的李恩菲尔德步枪。因为它发射七点七毫米弹,所以国人称之为英七七。 啾的一声,水连珠掀飞了阎管事身边一名护矿队员,爆头。 嚓,嚓。 英七七也随着立功。 阎管事带过河的四人,被这一波入魂,带走了三人。 剩下一个兄弟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敢冒头了。 阎管事也吓坏了,虽说这江面也就区区百米左右,但这样的准头,还是太他娘的唬人。 阎管事肠子都悔青了。 今天,他本来是可以不必来的。 只是,今年以来,乐万通每次提供的壮丁,都间杂着一些手无缚鸡之力之辈,他一直怀疑那队长收受了乐万通的大额贿赂。 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出面刷一下存在感,也敲打敲打那带队队长,顺带收点好处。 谁想到,偏偏这一次就出事了,真是好处没捞着还沾了一嘴毛。要是有个万一……唉,呸,呸,可不敢想下去了…… 对岸这些凶神恶煞,到底是什么人呢?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一上来就这样毫不容情、痛下杀手。 对岸的十来个护矿队员,转眼间就剩下三四个人。这三四个人,是因为弃枪跪地求饶,才得以存活至今的。 与他们一样认怂活命的,还有湘陵团防局留在对岸的七八个人,其中包括一个队长。 渡河的竹筏子已在西岸,这些人归路被断,在第一时间就认清了形势,纷纷举手缴枪。 现在,他们在枪口的逼迫下,正和那些得救的壮丁们一起,从对岸的冈埠下的棚子里,拖出了一张备用的竹筏子。 哎呀,不好。他们要渡河! 阎管事大呼不妙! 阎管事不是一个人。 离他不远的一处石堆后面,那鸨婆子也跟他一样,深感不妙!到了这时候,也终于知晓,虽说隔着一条河,可西岸的人,再不能隔岸观火了。 “打呀,快打呀!别躲着,那些恶鬼就要渡河了!”气急败坏的鸨婆子,对身边的团丁们连连叫嚷着。 绝不能让对岸这伙凶神恶煞,渡过河来! 鸨婆子左右一瞥,发现这些群龙无首的团丁们,好像已经聋了懵了,无论自己怎么提醒,他们都不为所动。 就在鸨婆子孤苦无依之际,旁边过来一个龟奴,搀住了她:“阿母,快走呀。那些江西佬就要过河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鸨婆子终于清醒过来,她揽住龟奴的肩膀,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向西龙峡方向。 其实,目前最能把握整体局势的,还是崖壁羊肠小道上的那几个打手。由于高度的优势,他们对整个过程一览无遗。 他们在成功地逼迫娟儿跳崖后,立马就遭到了鸨母的厉声喝斥。 说他们没点儿“眼力劲儿,就不晓得先把人哄住么?猴急什么?迟早还不是你们嘴里的菜?” 那些滞留在东岸的团防局,因为归路被断,而举手投降,崖壁上这几个打手觉得可以理解。 他们不明白的是,明明同样手里都有枪,为什么对岸那些保甲队员们,直到那队骑兵到了身边,都不知道举枪反击? 为什么那些护矿队员们,会一枪不放,就放羊一般撒丫子就跑……难道你们不晓得,你跑得再快,你也只有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人家四条腿呢?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人江西佬是因为蠢,才选择了这种最糟糕的应对。 然而,这几个打手,还没有从这种优越感中回过味来,他们马上也就体会到了,最蠢的还是他们自己几个人。 他们一行四人,正从崖上往下撤,对岸的马队本来没发现他们,但对岸那些被串成一串的壮丁当中,马上就跑出一个瘦皮猴子。 这瘦皮猴子,跑到一个长衫青年身前,喋喋不休。那个长衫青年,立即就驰马上了对面的冈埠,跳下马,躲进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然后,崖壁上的他们,很快就招来了枪子。 他们的一个同伴,被一枪击中天灵盖,像喝醉了酒的麻袋一样,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 幸存的三人,连忙趴伏在羊肠小道上。 也就到了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这三个人,已经上也不对,下也不对,留也不对。 联防局那么多人,同来的打手也六七个,为什么偏偏自己……会跑到这悬崖峭臂上来呢? 蠢哪! 怎么办? 他们思来想去,好像除了举手投降,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于是,其中一个打手马上就举起了两手,大声呼喊: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声啾鸣,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手掌。 “啊~”他捂着血肉模糊的手掌,摔倒在地,凄厉地惨嚎着滚打摸爬。 鸡窝扶着气喘吁吁的牛二上了冈埠,来到谢指挥设立的狙击阵地上。 “哎呀,鱼儿,啊不,谢先生,谢祖宗哪,你可终于来了!” 劫后余生的牛二,激动得热泪盈眶。 但谢宇钲正充当着三支好枪的观察员,不时地发出指令,指挥着三哥、老哈和那卢清小子三人,对河对岸进行点名射击。 对来到身边的牛二浑然不觉,牛二本想提高声音再说一遍,但马上就被鸡窝打了一下脑袋,他明白过来,悻悻然地随鸡窝巴在大石后面,看着鸡窝一扬手中的英伦马枪,架上了大石。 “打那三个,崖壁上趴着的三个,看到了没有,鸡哥?” “打你个头呀,都趴得像个王八似的,怎么打?” “那打那个老鸨子,看到没有,在崖下,两三个人扶着的那个,快呀,不然都跑了。” 嚓! 枪响了,那团目标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哈,中了,中了,倒了……咦,怎么还能动呀,哎呀,又爬起来了啦,原来是没中呀?鸡哥。” “老子是先把他们打散喽,一个个点名,那才见功夫!兄弟,你就瞧好喽。我鸡窝……” 鸡窝一拉枪栓,推弹上膛,他发现这英伦马枪,上膛真他娘的方便快捷。“我鸡窝的枪法,也不比老哈他们差!” “对头,鸡哥高明!那快点打,看到没有,那个披头散发的,就是老鸨子,娘的,可不是能让她跑了。” 嚓! 英七七又响了。 “哎,怎么又没中呀。” “你懂个屁呀?只要打掉那几个仆人,还怕那个老巫婆飞天?” “那你打中那个了?” “旁边那个,倒地上了,正打滚呢,你没看见?眼瞎你呀你?” “啊,好好好,鸡哥厉害……哎,鸡哥,我们可不兴留活口哈!” 第157章 尽在掌握 两水交会,是为夹江。 右江的性子稍平和些,所以辟了个渡口。 左江穿峡而出,性子迅猛得多。 两条江会成一道水,愈发地滚滚滔滔、幽邃深沉,能行大舟。 所以,码头也就设在这里了。 对谢宇钲而言,这夹江口最妙的,要数江边的这一道长冈。 它就好像卧龙一般,不但牢牢扼守住了渡口和码头,还遥遥地看住了通向湘省的西龙峡。 刚才,骑队一接近夹江口,谢宇钲就看中了这一道长冈。 骑队里面,枪法最好的,是那卢清小子,其次是三哥和老哈,所以,谢宇钲就将他们派上了这道山冈。 卢清手头的莫辛纳甘,是苏俄单兵制式步枪,以整枪笨拙、枪机费劲,而倍受人诟病。 但是,它却拥有不输于同时代任何一支步枪的精准度。 三哥和老哈手头的,是英伦马枪,实际上是英制的李恩菲尔德,国人称之为英七七,以精准度和射速著称于世。由于它轻便短小,所以十分适于堑壕之间腾挪。 它的身影,从诞生之时起,就一直活跃在战场上,一直到谢宇钲来的21世纪,它仍服役于南亚次大陆的某大国军队中。 它应该是同时代诞生的枪中,服役时间最长的一支枪。 在骆家的弹药库里,谢宇钲一眼便相中了它,直接给骑兵小队装配了六支。 三个人,三支枪,在这山冈上,就完全控制了战场局势。 解决了万泉山护矿队后,谢宇钲决定观察一下,然后准备拟定尽快发出渡江的指令。 鸡窝喜欢手里的英七七,觉得分外顺手,但他没击中任何一个目标。 按他对牛二的说法,一支枪上手后,怎么也得打过几发,才会熟手。 现在,这枪倒是熟手了,可那些目标们却一个个趴窝了,怎么打?没法打! 那些目标们,也偶尔有一两个不信邪的,猫着腰瞅空子就跑,可有了另三支枪的重点照顾,又哪里轮得到鸡窝出手呢。 毕竟,要在瞬息间完成瞄准并击发,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枪是好枪,喜欢归喜欢,但在僧多粥少的纠云寨,鸡窝也心知肚明,要是这枪在自己手里毫无出彩表现,那么,战斗结束后,这枪也就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想到这里,鸡窝不禁有些恼火,偏偏牛二还没点儿眼力劲,一个劲儿地在旁边阴阳怪气。鸡窝瞪了他好几眼,他都浑然不觉。 谢指挥在旁边目光炯炯呢,娘的,这是玩闹的时候么! 鸡窝正想跺牛二一脚,却发现这时候,对岸的滩头上,那鸨婆子的发髻在一块石头后移动,他顿时来了精神,移过枪,瞄了瞄,觉得实在把握不大,便继续等待。 视线里,那鸨婆子的发髻继续移动,移动,末了,终于从那块大石旁边露出头来。 原来,这个鸨婆子在两个龟奴的搀扶下,企图利用这一块块大石头,慢慢退向西龙峡。 两个龟奴很瘦,那个鸨婆子很肥。 三人的身形晃动,相互遮掩,一时间鸡窝变得没把握起来。 但他还是瞄上了那鸨婆子那肥硕身子,为求一击必杀,他尽可能地调匀呼吸,静静地等待时机。 要是那鸨婆子落单就好了。 鸡窝心里刚一动这个念头,旁边就传来啪的一声响,却是卢清手里的枪开火了。 紧接着,又是嚓的一声,那是老哈瞅准机会,打出了这第二枪。 鸡窝急速看向对岸,只见两个龟奴倒在滩上,抽搐不已,那鸨婆子似乎吓呆了,挺立当场。 鸡窝再不迟疑,迅速扣动了扳机。 嚓! 英七七的声音很轻很悦耳,对岸马上就响起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只见那鸨婆子一顿一遁,整个人倏地向前趴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旁边立即响起喝彩声: “好样的,鸡窝。” “好枪法!” “鸡哥厉害!” 转头看去,却见旁边四人似是早就等待着这一刻。见鸡窝终于一击命中,马上就不惜誉美之词。 鸡窝有些讪然,但心下欢喜。他一声不吭,迅速拉动枪栓,推弹上膛,准备去打下一个可能出现的目标。 但是,面对眼前这鸡窝的高光时刻,刚才一直喋喋不休的牛二,这会儿竟然哑巴了。 这让鸡窝太为不满,他又一次瞄准一块大石,一边等待着目标的出现,一边没好气地问道:“牛二,你说我刚才那一枪,打得好不好,俏不俏,厉害不厉害?” “厉害呀,谢先生都一脸佩服,能不厉害么。”牛二翘起了大拇哥儿。 “这还差不多,继续说……” “…………” 就在这时,旁边谢指挥的话响起:“看,看呀。” 只见山冈下的竹棚里,这时候忽地冒出一顶竹筏子。 随这顶竹筏子,迅速接近江边,对岸的人们变得越来越绝望。 他们终于发一声喊,纷纷开火,没几下就打散了筏子队。 山冈上的几支枪,立即还以颜色,双方又是一阵辟哩叭啦,对岸又是一派哀鸿遍野景象。 只见谢宇钲眉头皱起: “鸡窝,你马上带一队人,抢过江去。” “好的,谢先生。”鸡窝闻言,神情一凛,返身就跑,没有丝毫地犹豫。但谢宇钲又叫住了他: “对岸只有四支长枪,你带队去,往上游方向,走一段路,脱离他们的射程,再抢渡过去。过去后,马上就守住过渡点,不要急着往前推。能你只要守住它。其他人就马上过去。” “是。”鸡窝重重一点头,转身便走。 “哎,谢先生,那我,我该干什么呀!” “你?”谢宇钲冷眼看来,嘴角浮上一抹微笑,“你还是歇歇吧。” 说完,谢指挥就转过头去,再也不往这个方向多瞅上一眼。 牛二讪讪地笑了笑,左右瞥了瞥,见无人注意,便换上笑脸,凑到那老哈身边,若无其事地担任起了义务观察员。 但是他马上就遭到老哈的警告:“闪开点,你懂什么呀,拢共没有三两重,干啥啥不行……哎,行罢,你还是一边凉快去吧。” “卢清,正对面,穿黑色衣裤的那人,好,打得好,虽然没死,你负责打这西龙峡;老哈,你负责这边的渡口码头;三哥,你负责一下上游方向,别让对岸那边的人离开。” 第158章 活有余辜 现在的夹江口战场上,要论对局势的了解,莫过于崖壁上的三个打手了。 他们居高临下,对整个战场的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看罢,对方一上场,就有三骑马上了河对岸的那一道长冈。 三匹马,三个人,三杆枪。 都是高手,指哪打哪。时不时还抬起枪,向这崖壁上来一发。 他们就那样趴在那山冈上的石头后面,崖壁上的三个打手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这光看得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三个打手只有三支单打一,理论射程三十米,实际射程也就五至十米。 压根儿就够不着。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呀。对方也就三个人,哦,后来又加入了三个。 嗯,对方六个人,就控制了全局。 自己这边,三个大活人,光天化日之下,就硬生生给困在这山壁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三个打手,早在湘陵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了。没想到今儿遇上了这摊子窝心的事。 三个人等来等去,就只等着河滩上的团防局兄弟,能够反败为胜了。 可眼见着这些团防局的兄弟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给点卯儿报销了账,崖壁上的三位爷,心里瓦凉瓦凉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确见到对方眼里写着两个字:投降。 可问题是,三人当中,刚才也有人举手喊降,这举起的手,马上就招上了枪子。 三人中一个家伙觉得,刚才十有八九是误会。 于是,他又解下头巾,用单打一戳着,慢慢伸出山崖,一边晃悠,一边大声喊道: “喂,河对面的英雄好汉们,我们几个服了你们了喽。我们不打了,我们要投降。” 他们这一喊,崖下的枪声倒迅速稀疏起来。一人大着胆子,偷着窥了一下,只见河对岸的那支人马,已经分出一支小队伍,正在上游半里的地方,鱼贯着凫水渡河。 无人阻止,他们很快就上了岸,躲进了几块大石头后面。 三个打手正自奇怪,却发现对岸又出现了几个人,慢慢下到水里,以相同的方式游了过来。 两拔人拢共八个,在河滩上会合前,便沿河往下游方向压来。 当先几个非常警惕,时不时抬头望来,三个打手连忙又挥舞着头巾,大呼投降。 “喂,崖壁上的几位爷,你们要降,也他娘的快点儿,老子没时间。快下来……” 崖上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壁,下到了河滩上。 三人本还想着,输人不输阵,纷纷将单打一插在腰间,昂首挺胸地行过去。 “娘的,把他们的枪卸了。”就见对方当头的,是一个身形粗犷的家伙,最显眼的,是这人的头发,好像一个乱七八糟的鸡窝。这人大声斥呼着,马上两三个年轻人就顺着话头过来了:“枪交出来,子弹交出来,跪下。” 三人稍一迟疑,马上便有一个硕大枪托,迎面砸来。 唬得三人忙不迭地交了枪。 交了枪后,他们才发现,这仅仅是事情的开始。 那鸡窝一挥手,两个人持着两支短步枪,扑上了他们身后的山崖……明眼人一望便晓得的,那两人马上就要顺着羊肠小道,上到崖顶了……要是他俩到了崖顶,所有的事情,就全都结束了。 三人刚这样一想,枪托迎面击来,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栽倒在了河滩上。 朦胧中就听有人兴高彩烈地说:“哎哎,下去摸摸,看有东西没?” “好咧,”有人下马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就有人翻动着众人的衣服。 “土匪……”这打手喃喃自语道。 … 当山崖顶上的望亭旧址上,出现了两个持长枪的身形后,河对岸的谢指挥才长长地吁一口气。 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计得马五匹,轿一顶,枪支若干,俘虏十来个,解救女人十来个,解救壮丁十余人…… 谢宇钲留三哥卢清老哈三人,继续在冈上监视,并向南北两个方相放出了探马。 然后,他才登上竹筏子,过到对岸来。 除了正在往山下投降的几个打手,目前对方还能好好站着说话的人不多了。 鸨婆子臀部刚才中了鸡窝的英七七一枪,肩上被盒子炮的子弹擦了一下,哎呀……皮外伤。 现在,只见她双目紧闭,牙关咯咯的相磕个不停。谢宇钲心下好笑,不动声色地说: “拖到水里,祭江!” 这一句话,可要了这鸨婆子的命了。 只见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左右一看,一骨棣下了床,膝盖打弯,向谢宇钲跪倒,连连磕头求饶:“这位英雄,这事儿,都是那乐万通弄的……我不过是听令行事……。” “听令行事?”看着她这副振振有词的皮賴样儿,谢宇钲忍不住哈哈大笑:“蛇有蛇律,鼠有鼠规……行了,别说这没用的,你这婆子,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谢宇钲正历历数着这婆子的罪行。忽地旁边响起牛二的声音:“谢先生,就是这鬼婆子,逼人跳崖的……可不能轻放了她……” “哎呀,这位爷,那娟儿跳崖,可是几个打手擅自作主,不关我的事呀……” 牛二见了,忍不住呸了一声,道,“如果不是你指使,那娟妹子也不会被逼着跳崖。”,眼珠子一转,又瞄上了那三个从崖壁上下来投降的打手,越众而出,戟指着他们三人,厉声喝道:“谢先生,那娟儿,就是被这三人硬生生逼得跳了崖呀……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谢宇钲大声道:“好嘛,这样的人渣,简直是活有余辜,百死难赎其罪!” 他话音刚落,就听人群外铁链啷呛,忽的一声刮起一阵风儿,只见那身板壮实得跟小山似的定生,像一头疯癫的老虎,嘴里咆哮着,“还我娟儿,还我娟儿”直冲进向三人,将其中一个打手扑倒在地。其他两个打手见势不妙,忙连滚带爬跑到谢宇钲面前跪地求饶。 倒把谢宇钲吓了一跳。 就见那定生手中的鹅卵石呼的一声,猛磕在这家伙面门上,并倏起倏落,不一会儿,就砸得这人面目一塌糊涂。 “打得好!敢逼人跳崖?”鸡窝被定生的举动惊了一惊,这会儿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句,忽然大喝一声,一记迷魂脚把面前的老鸨子踹飞了出去。 轰。 老婆子倒跌出几米远,禁不住凄声长嚎,栽倒在地。 鸡窝气愤之中,没征得谢宇钲同意,便踹飞了老鸨子,此时不免心下讪讪。偷偷瞥了瞥,但见这谢指挥脸上满是赞赏之色,心想,这谢先生是不方便出手呀,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大喜,喝骂道:“娘的,好事成双,再吃我一脚”,说着,奔过去长腿又是一蹬,只听咔咔一声,那鸨婆子居然疼得晕了过去。一群吃瓜匪众在旁边看得哄然大笑。 “哎,定生,别打了,那人已经死了。这边还有俩仨个活的呢。”牛二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对着半疯癫的定生嚷嚷道,定生倏地起身,瞪着布满血砂的眼睛,满场搜寻,牛二的手朝其中一人一指,喝道:“刚才我隔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人打头的。” 被牛二指中的那人见状,娘哟,他骇得魂飞天外,头也顾不上磕了,返身爬起来就想往人群外面跑,嘴里忙不迭地喊着,“是老鸨子让我干的,我是冤枉的……”可他面前的人墙见他冲来,一条条人影倏地收缩,排得更紧密了,哪里还有可钻的缝隙? 狗急跳墙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便与面前的人撕打,企图撕开一条路来,倏地他觉得胁下一凉,却是一支梭镖尖儿扎了过来。这梭镖儿虽然浅扎快收,但也足以令他知难而退。 他刚一转过身,就对上了那粗铁链也锁不住的疯虎……凄厉的惨嚎,响遏云天,群峰回应,久久不绝。 ……当最后一个打手被铁链子硬生生勒断了脖颈子,那疼醒过来的鸨婆子,刚刚爬坐起来,见了这情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蓦然间听得一阵铁链铿锵,循声看去,又对上了两只冒火的瞳仁,好像地狱里来的索命无常,她突然两眼翻白,啊的一声大叫,仰面跌倒。 摔下之时,她那后脑勺正好戳在一块尖石上,如西瓜迸裂,红的白的,都流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就听牛二吼道:“哈,这就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你们了,心地这么歹毒的人,保不齐是装死也说不准。” 谢宇钲:“这些人长期干的是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买卖,确是死有余辜。来呀,哥儿几个,将他们,投到江里喂王八去。” 周围马上响起哄天叫好:“好,这投到江里喂了王八,下辈子投胎,也就只能做个王八,教人一看便晓得,这是歹人转世。” 第159章 青山为誓石为盟(感谢饼干太难了 鹰隼 刺客月票支持) 已近正午时分,火辣辣的阳光直照下来,在滚滚滔滔的河面打出万道鳞光,也烤得乱石河滩都几乎要融化了,到处闪耀着灼人的白光。 鸨婆子死了,她带来的团防局死伤殆尽。 望着河滩上的斑斑血迹,谢宇钲不由得一阵恍惚,在后世的时候,自己就觉得这些人贩子和逼良为娼的恶棍们,全都罪该万死......看来,这民国也不全都是一无是处呀,至少今天就相当的痛快,不是么? 这时,几步外突然传来牛二的揶揄: “原来,你就是万泉山矿上的阎王爷?那可好得很呀。有了你,这夹江口,才做得成这个修罗道场!” 却见牛二嬉皮笑脸地骂着,指挥着疤狸子等人,押解着几个绸衫汉子过来。 谢宇钲冷眼一扫,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不禁哆嗦了一下,还隔几步远,就噗通一声,跪拜下来,眼角抽搐着,哀声央求: “这位掌盘的,我们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不比这些湘东佬……” “你姓阎?是万泉山矿场上的……打手头儿?”谢宇钲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是,哦,不是。小人就在那矿山做个管事,混口饭吃。” 阎管事眨了眨眼,抬头瞥了高高在上的年轻人一眼,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呀,要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学生娃儿,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儿?! 他念头刚刚转过,背后忽的一阵风响,一个枪托结结实实地砸来,叭的一声大响,他觉得脊梁都裂了。与此同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好好回话,再敢胡乱看,大爷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是,是。”阎管事连忙点头哈腰,表示顺从。 “还敢回头,我看你是找死!” 牛二斥道,鸡窝配合地一扬手,枪托又猛砸下去。 叭的一声大响,阎管事觉得整个肩骨都开裂了,他不由得惨叫一声。 “别打了,先让人说话。”谢宇钲止住了鸡窝,目光漫不经心地逡巡着一河两岸。 这边河滩上,那些被解救了的妇女孩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咋的,三五成群,相互簇拥着,隔着十来步远,怯生生地望着谢宇钲等人。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被家人卖了抵债的,这一次虽然获救了,但从此也只怕是有家难归了。 所以,有好些有经验的土匪,这时候都难掩内心的窃喜,时不时打量着那些妇女们,一个个心道:那骆家的女人,你谢指挥不让大家动……那眼前这些个无家可归的女人,你总不能赶跑了罢?爷们儿也不用强,一个个哄回山寨去,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宇钲扫了这些土匪一眼,对他们的喜形于色无动于衷,目光看向对岸,落在了那些得救的壮丁身上,心里不由得一动,看他们中大多数人身强力壮……此番打冷水坑,纠云寨损失惨重,这补充的兵源,看来有着落了。 对岸的乱石间,有一个匍匐爬行的身影,吸引了谢宇钲的目光。这人正负着一个龟壳般的石盘,艰难地爬向风车坳方向——正是那赌坊的账房先生,人称有叔的老儿。 谢宇钲惊觉过来——那风车坳赌坊,以及赌坊的老板乐万通,才是这一次行动的终极目标。 他收回目光,冷冷地睥睨着脚前的阎管事:“早听人说,你好事做尽……今儿也是你的造化,撞上了我们……我问你,这万泉山矿场产什么,产量如何……有几个老板,都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凡是你晓得的,都说出来吧,看能不能救你的命。” 阎管事闻言,哪敢怠慢,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万泉山,是个金铜伴生矿,刚开始挖掘时,确是个铜矿,但实际上,自从挖开挖深了后,又发现了金矿床,今年以来,那金矿的产量,反而远远多过铜的产量! “很好!”待阎管事好容易说完,谢宇钲及时夸赞了一句,然后话风一转,冷冷地问,“阎管事,听说这些卖身的矿丁,总是偷奸耍滑头,不好管理吧……嗯,我问你,今年,死在你手头上的矿丁,有几个了?” “………”阎管事听了这话,脸嗖的一下,变得苍白,嘴唇嗫嚅着,“掌盘的明察,我阎某人,从来不打骂矿丁,今年矿上,出了几次塌方事故,干活又……又劳累,是死了几个人,但那都与我无关呀。掌盘的要是不是信,你可以杀到矿场上去问问,阎某人但说了一句虚话,天打五雷轰!” “到矿上去问问……” 谢宇钲睨了阎管事一眼,又见牛二手上握着一支崭新匣子枪,显然正是缴获自这阎管事,便笑了笑: “呵,看来这万泉山的护矿队,装备挺好,人手挺足!本来嘛,阎管事,你送了个矿给我,说什么也不能太为难你……但吃了你这一吓,我倒还真是不太敢老虎嘴边捋虎须……” 说到这儿,谢宇钲叹了一口气。 “……依据目前情势看来,我这万泉山金矿铜矿,也只能先交给他们打理打理了…!行罢,我的话问完了,我看这牛爷等人,还有很多话堵着,不问不快。你就配合一下罢。我先过河去收队,待会儿,还要去风车坳乐大财神那儿,赶中午的席面。” 谢宇钲说着,转向众人,发出收兵过河的指令。 就听后面牛二的声音响起: “阎管事,你送了一个矿给这谢先生,我们虽然眼红,但也莫可奈何。只是,如果你想我们当你的救命恩人,只怕也得多多少少意思意思!” “啊……二位爷,小人贫苦出身,也就在万泉山替人看门,混口饭吃……嗯,随身倒还有二三十块大洋,都在对岸一个兄弟身上带着,那兄弟已经中枪死了,让人去一摸就晓得,我并没有说谎。” “行了。鸡哥,我看也别审了,榨不出多少油水来,早先这阎管事说了句话,倒令兄弟我刻骨铭心。” “哎呀,牛兄弟,什么话让你心头过不去?快说,快说。这两天,老哥亏欠你不少,老哥都依你的。” “多谢鸡哥。也没别的大事,就这阎管事刚才说,说要把兄弟我绑上大石,沉到江里去……” “这主意不错呀,牛兄弟。哪还废什么话?来人哪,把这姓阎的绑上石头,拖到江里去祭江,足以保吃这条水路的人们,整整一年平安。” … 众人过了渡,谢宇钲就让那些预备矿丁集合,正在训话,鼓动他们上纠云寨当山大王,牛二的声音又在刚靠岸的筏子上响起: “谢先生,谢先生,你要招兵买马,我不反对。但这里头有几个人,可得交给我。” 谢宇钲头也不回,没好气骂道: “你娘的,怎么哪哪儿都有你?今儿要不是老子,你准给拉到矿上当黑工了……你怎么还这么跳呀?还敢抢老子的人?” 谢宇钲的话音刚落,面前队伍里,有几个家伙忽地惊叫一声,忽啦啦起步就跑。 他们本来被铁链栓在一处,像相互缠绕的螃蟹一样一团儿。此时,那铁链链,虽被纠云寨的土匪砸断,但没有工具,那钥匙又在阎管事身上,所以,到现在他们仍拖着断成几截的铁链子,哗啦哗啦地甩动着,四散奔跑起来。 谢宇钲愣了愣,不由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是乐万通派来的卧底呀,骑兵队,上马。” 这时候,身后那牛二又向对岸狂呼起来:“定生哥,快回来,你到哪里去?” 转头看时,就见那个如山如岳的身躯,正环抱着那死去的娟儿,拖着鎯呛呛的铁链子,直向乱石滩的尽头,踽踽行去。 三角滩头,两条大江咆哮撕咬着,迅猛地冲撞在一起,相互纠缠着,汹涌澎湃地奔向远处。 盛夏的阳光下,只见乱石穿空,峡风啸岸,卷起一堆堆惊涛骇浪,雪花烂银一般,勾连着巍巍长岭、蓝天白云。 ps:感谢燕燕于飞、书友2018*******29打赏鼓励! 第160章 万通坊(人生首盟,万分感谢众筹的各位亲们) 已是晌午时分,人烟稠密的风车坳,遍处炊烟袅袅,时而响起几声鸡鸣、三两声犬吠。 一条石街路横贯两排店铺之间,由于现在村人都回家吃饭去了,村中的这十余家店铺现在门可罗雀。 万通坊门口,立着两名汉子,一个穿着绸衫、戴瓜皮帽儿,一个穿着褂子、戴了顶旧毡帽,两人肩膀上斜挂着黄牛皮束带,松松垮垮地吊着一支盒子炮。 穿绸衫的那位,约莫三十来岁,他向远处看了看,见远近的田野里也寥无人影,不禁嘟囔道“娘的,押送的肥差都让他们占了,光留哥俩个这白站,那有叔也太偏心了。” “哎,不去也好,我娘说,那、那种钱领得多了,亏心。”戴毡帽的那位年轻得多,也就二十岁上下,他看了看快被晒化了的石街路,小声说道, “我娘说,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莫强求。” “你娘你娘,什么事都你娘你娘……还有没点出息,难怪到现在都找不上媳妇。”绸衫汉子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抠抠索索索地,从里面掏出一根竹管瓷嘴烟斗,掏出烟丝,慢慢填着,撇了撇嘴,忽地他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一队骑士,他连忙停下,张头望去。 “咦,怎么来了一队骑兵?”看了一会儿,绸衫汉子眉头皱起,“这是冷水坑骆家的马队,昨晚冷水坑响了一夜的枪,听人说,是山匪下山了。这些……莫非是骆家逃出来的人?” “谁晓得呢,唉,他过他的路,我们站我们的门。管他呢。”戴毡帽的年轻汉子,打量了一下村口的马队,身体明显打了个颤。 两人说话之间,骑兵队伍迅速接近,蹄声的嗒,马上骑士吆喝着,来到万通坊门口,一个背了柄牛尾刀的骑士收住马,向门口两人嚷道 “哎,两位兄弟,乐老板在家吗?” “你们……你们找乐老板什么事?”绸衫汉子拿眼瞥了瞥骑兵队伍,他已认出当头两人是冷水坑骆家的人,但后面那些一个个身形剽悍,举止轻捷,倒像是江湖上的枪手刀客。 就见骑士们纷纷跳下马来,一个衣衫褴褛、目光如电的汉子,几步逼近来,扬起手里的马枪,对准了绸衫汉子,低声斥道 “到底是你问我们,还是我们问你?想活的话,马上闭嘴!” 这汉子说着,铁质的马枪猛地戳上绸衫汉子的胸骨,让他逼得贴墙站立。另一手轻车熟路地摸向他身侧,打开盒子,摸走了里面的盒子炮。 这时,明晃晃的牛尾刀,架上了那戴毡帽的年轻人脖子上,这年轻人结结巴巴,两手连摆“好、好汉爷,我、我可没有泄露半句呀?” “废什么话?快带我们去见乐万通!” 一众人一拥而入。 乐万通和儿子乐百年,带着四五个保甲队员,正在后院吃饭,见一群陌生的持枪汉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乐万通将手中的饭碗就向月洞门砸来,吼道“土匪来了,大家快抄家伙!” 但那里还来得及?乐百年见势不妙,窜进厨房去了,几个保甲队的还没明白过来,就做了俘虏。 鸡窝低吼一声,冲进厨房,却见那里一道后门,正自豁着,一条小山通往后山,一个身影在草木间一闪即没。 “哪里逃?”鸡窝端着英七七,追了上去。 赌坊里好一阵闹腾,以乐万通为首的一串人员,纷纷束手就擒,一个个五花大绑,列在赌坊门口示众。 “谢指挥,接下来怎么办?” 三哥手上拿了一管铜珐琅烟枪,一边打量着,一边从屋里走出来,见谢宇钲正对着牛二交待着什么,不一会儿,牛二便欣喜地转身迎向村口,三哥来到谢宇钲身边,问道。 “三哥,这乐万通坏事做绝,他的万通坊,简直就是个魔窟,必须捣毁……对这样的恶棍,就是施以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现在,时间紧急。我准备对他举行公审,然后处以极刑。” 谢宇钲目光凛然,冷冷地盯着那檐下的一排俘虏,目光扫过,俘虏们纷纷低下头去。 但那乐万通却不避不闪,直直地看过来,肥嘟嘟的腮帮子颤动,一副很光棍的样子,说道 “万事好商量,这位后生爷。我乐万通有眼不识泰山,昨儿竟然扣了你们的人。实在是对不住。不过,好在现在这位兄弟也无伤无损……我们江湖上讨生活的汉子,这点误会,不算什么,还请这位爷高抬贵手,这万通坊里的东西钱财,你们但凡看得上的,尽可拿走。我乐万通最喜欢交朋友,我们一回生,二回熟,大家来日方来,怎么样,这位爷?” “你就是乐老板,大名鼎鼎的乐大财神?” 三哥见谢宇钲睥了乐万通一眼,脸上满是厌恶之色,便哈哈一笑,走上前去,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手里的英七七。 “不敢,什么财神,那是道上的朋友们见爱。混口饭吃罢。不敢请教这位爷台,怎么称呼?” “不错哈,不愧是一招鲜,吃遍天的罗霄鬼手。请教就不必了。不怕告诉你,我们就是赣南的十八排。这次来,是去打那骆屠户的冷水坑的。今儿对付你,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罢了。” “你,你们……居然去打那冷水坑?难怪……昨夜冷水坑方向响了一夜的枪……” 三哥正要回答,旁边谢宇钲止住了他,然后看向村口。 三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牛二正迎向一长串青壮妇女——是那些在夹江口解救的人。 这些人中,只有寥寥几个青年妇女和几个小年轻,要求回家去了。 其余二十多个青壮男子和十七八个妇女,则选择留了下来,当三哥表明土匪身份后,他们毫不惊奇,仍纷纷表示要追随。 这可乐坏了三哥和鸡窝等人。 兄弟们也一个个喜形于色,在那些获救妇女面前,充当起知情识趣的好男子起来。 谢宇钲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编伍,两队男丁,一队女兵,分别称为甲乙丙三队,将缴来的武器发给他们,装备起来,然后任了三个代队长,又指派了三个土匪,暂时充当这三队人的头领。 “三哥,这些甲乙丙队,其中不少人是当地人,但就算是当地人,还是一样遭到了这乐万通坑害……这样罢,待会儿就由这些人,去通知村民们,前来参加公审。” 谢宇钲说着,望了望远方的冷水坑方向,心想纠云寨倾巢出动,必须快刀斩乱麻,速速返回山寨。 ps感谢鹰隼逐梦领头、小火、魔君、以及运营官大人的辛苦组织,银之火影名侦探艾斯j拉尔的鼎力支持,众书友的通力相助! 潜锋的首位白银盟,历经近两月时间的众人拾柴火焰高,终于筹集到位。 这时候,我感慨良多,但万语千言,都无法表达心里的感动感激,只有请各位亲们多多指点多多督促,以使老福加倍努力,力争将潜锋写得耐看些,或能回报大家的厚爱和支持。 老福拜上。 2020-07-18 。 第161章 牛二争功 牛二领了三支新队伍,来到万通坊门前。 “报告谢指挥,新编甲乙丙三队前来报道!”牛二昂首挺胸,大声喊道。 在回来的路上,从其他人口中,他晓得了谢宇钲新定的规矩,说话之前要喊报告。 他身后歪歪斜斜地列着四十来个人,编成参差不齐地三列,两列男队,一列女队,拿着形制各异的枪。 “哦?” 谢宇钲听了这中气十足的喊话,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见他将瘦弱的胸脯挺了又挺,倒也像模像样儿。 “牛二哥,这疤狸子不中用。你来说说,要把乐万通的赌坊砸了,该怎么砸呀?先砸什么,后砸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牛二身后那三支新队伍上面,这三支队伍所装备的武器,来源于三个方向。 分别是湘陵团防局、万泉山护矿队和风车坳保甲队。 其中,万泉山护矿队的武器最好,一水的金钩步枪,随枪子弹三十发。 其次就是风车坳保甲队的,十二支汉阳造,三支盒子炮。 武器最差最杂的,就是湘陵团防局的。他们大部分用的是大小长短不一的土铳,有几个人用的是前清时期的快枪,几名打手用的是奇形怪状的单打一。 三支盒子炮,谢宇钲发给三个代队长。十四支金钩步枪,发给了甲队。十二支汉阳造,发给乙队。最差的装备,发给了妇女队。 牛二想了想,才回答道:“报告谢指挥,要砸这赌坊,先清这里面的大洋铜钱,再清值物的家什物件,然后再把人清出来……然后,就点上一把火,就行了。” “很有条理嘛,牛二哥。是个带队伍的料。”听了牛二的话,谢宇钲有点意外,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这、这……嘿嘿。。”牛二虽然不晓是“条理”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心里一阵窃喜,满怀期待地挠了挠头。 砸赌坊这事儿,谁不晓得是个肥缺呀。 从夹江口回来的路上,从鸡窝口中牛二了解到,昨儿下半夜时,终于打下了冷水坑骆家。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失不小,但收获也是极其可观的。 粗略估计,有马骡五、六十匹,粮食万担,绸缎布匹近千,金条两三百根,银元近五六万……至于其他金银细软之类的值钱玩意儿,更是不可胜数。 哦,对了,还有枪支弹药,全是进口的洋枪,足足可以装备一两百人。 纠云寨这一回,发了。 牛二一听,眼睛登时就绿了… 据说,那谢指挥和几位掌盘当家的,早就商量好了,此次出动的人马,只要参与了的昨夜之战的,通通都有分红……有功的重赏,死伤的重恤。 牛二听着,口水都快淌地上了,心里后悔没捞着汤喝,更没捞着肉吃,少不得埋怨了两句。 鸡窝见状,笑了,安慰他说,这错过了冷水坑,也不算什么,不是还有风车坳的赌坊呐,那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现在拢共也就十来个人,只要卖力干活,到时候每人的分润,定然少不了。 牛二这才转怨为喜。 现在,他见谢宇钲当着众人的面,向自己出言考较,知晓这摆明了是要让他带队进赌坊。这小鱼儿……哦,不是,是谢先生,谢先生还是很念旧呀。 就在他暗自窃喜不已时,面前的谢指挥开口了:“疤狸子,牛二哥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回谢指挥,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疤狸子刚刚变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牛二觉得有些不对路,抬头看了看,却见谢宇钲看着那疤狸子和他身后的两个少年,然后伸手向牛二身后导引:“呶,看到了没有,这里有三队新编的人马,现在,我把他们全交给你。” 说到这儿,谢宇钲的神情愈来愈严肃,“我要你带着他们,在一个小时内,将这万通坊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翻出来。” “是!” 牛二心里一万头羊驼驼呼啸而过。 但他还是挤上前去,笑容可掬地看看疤狸子,又看看谢宇钲,然后又回过手,反指着身后的赌坊,诚恳地抢道:“谢先生,这位兄弟年龄还小……怕是胆力未足。我、我愿意帮他打下手,你看可以么?” 谢宇钲瞥了牛二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再次转向那疤狸子,笑了笑,道:“这万通坊,就是个害人的魔窟,你可想好了,你能不能干好?做不到的话,你就准备割耳朵吧。” “谢指挥,我…我肯定能干好,我之前跟着几个当家的,专门干劫道的买卖,这翻个东西,就跟玩儿似的。” 疤狸子点了一下脑袋,然后带了两个少年,侧身挤了过来,从牛二身边擦过,来到三队人马前,简单交待了几句话,队伍便分作三队,鱼贯着扑进了赌坊大门里边。 谢宇钲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门楣上方招牌上的“万通坊”三个镏金大字,忽地一皱眉,喝道:“来人哪,给我把这招牌拆了!” 这时,牛二心里也不晓是什么滋味。 但是,当他想到刘寡妇母女俩,一股勇气自心间生起,将他心里刚浮现的怨气荡得干干净净。 “嗳,来了,来了。”见了谢宇钲的话,他下意识地应道,左右一瞥,一脚迈进门内,取了一根竹篙出来,对那牌匾儿一捅一挑,那镏金招牌就啪的一声,掉落下来,激起一阵细微的尘土。 “好,很好。”谢宇钲笑了笑,然后转身望着几步外的乐百年,叹了一口气,似在为他惋惜。 谢宇钲弯腰去取那牌匾。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 牛二抢上前去,不由分说,拎起牌匾,双手托着,递到了谢宇钲面前。 谢宇钲拎过牌匾,双手执着一边,将牌匾中间部分对着门框,啪的一声,只一下,就摔断了。 牛二连忙喝采:“好,砸得好!可算出了一口恶气了。谢先生,等一下,这一把火,让我来点。谢先生,大家都在干活,我一个人在这清闲,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牛二哥,你奉承也罢,套路也罢,对我统统没用…不是我不让你上,而是你现在身上有伤。好好歇歇罢。再说了,疤狸子他们冲进去,也是为了钱财。哪有你这么高尚?” 牛二闻言,恍然大悟,慌忙道:“嗳,不高尚不高尚,我也可以为了钱,其实,我就是为了钱!你看看,谢先生,牛二这身上衣裳,都破成什么样儿了?总不能跟着您出一趟门,连身衣裳都混不上穿罢?” 牛二一边迭声说着,一边扬手弹脚,转动脖子,向谢宇钲展示自己身手的灵活度。 “行了,现在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你要真想帮点忙,那么,”谢宇钲的目光逡巡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牛二,说道, “这庙在这儿,和尚跑了——正主儿乐万通逃了。鸡窝一个人追上去了。我怕他有个闪失,上那畜牲的当。这样罢,你带两个孩儿兵,也追上去,好好接应一下。怎么样?你干不干?” 谢宇钲扬了扬下巴,眉毛扬起,眼睛含笑,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这……可是乐大财神哦?可是大财神……” “行嘞,我干!” ps:感谢举杯消愁愁更愁君、火神两位亲们打赏鼓励 第162章 江湖鬼手 大局已定,谢宇钲一个人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端详着折扇屏风上的一幅雕刻彩画。 这画雕工精细、彩漆凝重,有些像工笔画。 画里隐约是一个庭院,只见一道围墙前,列着三五棵花团锦簇的桃树。 几丛青草,点缀在墙脚下和树根旁边。 庭院中间,列着石桌石凳,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坐在鼓形的石凳上,接受三位年轻人的跪拜。 那三位年轻人执礼甚恭,中间那位年轻人体形较为富态,谢宇钲马上就从形貌上认出,这个年轻人,正是赌坊主人乐万通乐大财神。 冷眼一扫,见彩画的写着一句半通不通的题识:江湖鬼手东林寺拜师图。 谢宇钲猜想,这大概是乐万通少年时曾投入某大能门下,自己发家后,便请人刻了这幅图画,以示自己传承有自,不是没门没派的野狐禅。 这跟那殷实富贵之家,都会在家里悬挂一两幅名人字画一样,进入近现代以来,不少人又把跟名人的合影,装裱起来,陈列在家中显眼的位置。 如果说,光看到这儿,谢宇钲还仅仅是哂然一笑的话,那么,接下来他的目光瞄了一眼落款,才真真正正被惊到了。 只见左边的落款,赫然写着:沙门弘一,乙丑年秋月,于匤庐东林寺。 这……乐万通、乐大财神,也太会玩了吧? 要知道,前半生李叔同,后半世弘一法师。作为民国的知名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得道高僧,民国李叔同这个名号,可是太出名了,简直是如雷贯耳。 乐万通,一个混迹在民国乡间的赌棍,弘一法师怎么可能为其作画? 没错,只要润笔之资数目足够,不少书画家也会纡尊降贵,为一些粗鄙的土财主、暴发户们挥毫洒墨。 可是,这弘一法师不一样。 李叔同,这个民国有名的大才子,出身于津门富贵之家。早年留学东洋,归国后耍于上海滩十里洋场,执教于杭州、金陵等地知名院校。 后来,看破红尘,出家于虎跑寺……按时间算,现在他应该在福建泉州吧。 谢宇钲乐了。 这乐万通,也太会玩了吧?一个山乡的赌棍,竟然也玩起了ps?这民国时代的人们,都这么新潮么? 就在他惊叹之时,赌坊门外突然响起嘈杂的声音,刀神从外面匆匆进来,来到旁边,轻声道: “谢指挥,上午在山路上碰见那个老妇人,现带了几个人来了,正在门口吵吵闹闹,说要把她儿子带回家去,我们不理她,她又吵吵说要见你,说是有紧要的情况,要向你禀报。” 刀神的牛尾刀背在了背上,这时候手里持着的,是从湘陵团防局手上缴获的单打一。 这武器虽然粗糙,但比光拿个牛尾刀,还是有威慑得多。 新收编的甲乙丙三队新兵,谢宇钲都不吝装备。而且,这刀神和那个李寻欢,两人在夹江口表现得相当抢眼。 但谢宇钲对他俩,还是放不下心,决定再观察观察几天。所以,就把这最差的武器扔给了他俩。 “哦,紧要情况?走,出去看看。” 谢宇钲心下奇怪,眼前登时浮现出那一对母子,上午时候,在那山路上,谢宇钲晓之以情、诱之以利、胁以之威,一顿操作猛如虎,母子俩才答应了回到赌坊去,探听虚实,以做内应。 双方商量好了,做儿子的回赌坊,主动揽下晌午看门的职责,做母亲的探好赌坊里的明细,然而就瞅空子,到村外来,接应骑兵小队。 然而,刚才,谢宇钲率马队赶回风车坳,一路上压根儿就没见到这个做母亲的,虽然来到这万通坊门口,见到了她儿子,也真是在守门。 但他一点帮助都不给。 甚至在谢宇钲要人带队,抄掠这赌坊的时候,他仍选择一言不发。 所以,谢宇钲才有意吓唬吓唬他,让他跟乐百年等人一起陪绑。原打算砸完赌坊,等到大队人马过后,再让他恢复自由。 现在,这做娘的,又玩什么妖蛾子? 谢宇钲在刀神的陪同下,刚来到了门口,就见闻讯而来的村中百姓们,已在赌坊门口围成了一个半弧,那老妇人杂在这个半弧的最前面,离大门还有两三丈远,她使劲地挥着手:“谢先生,谢先生……”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叫喊的声音也很大,似乎生怕谢宇钲看不见她似的。 谢宇钲示意将她放进来,新编甲队得了命令,不敢再加阻拦,松开一个闸门一样的口子,待她进来,马上又把闸门关上。 “什么事,大娘?”谢宇钲瞥了俘虏队列,见那个戴毡帽的青年,已颤栗不已,面无人色。 “谢先生,我有紧要情况,要向你禀报!”这老妇人说着,又飞快地向俘虏队伍里瞥了一下。 见自家儿面无人色,她不由得忧心忡忡,回过头来窥了窥谢宇钲的脸色,心里就更是紧张了。 她没在俘虏里面看见乐万通,问了问旁人,人家告诉她,这乐万通刚才已被枪打死, 她心下大喜,禁不住又瞄了瞄俘虏队列,然而她紧走两步,来到谢宇钲跟前,两手拢成筒状,轻声细语: “谢先生,这左右挨个的院落,都是乐万通的产业……我、我可以带你们去。” 这个老妇人,真是比江湖还湖,说起话来,直奔要害: 谢宇钲由衷地高兴:“那感情好哇,正愁人手不够呢。” 该抽调哪部分人手,去乐万通家呢?眼前的人潮汹涌澎湃,谢宇钲知道这民国时候的人们,乡土观念十分浓重。 他无法肯定,眼前这人潮里面,就一定没有心向乐万通的人。 还是等大队人马来了再说吧。 他决定有一份力量,做一份事情。 见谢宇钲嘴上答应得爽快,但面上一副毫不心动的神色,一时之间,她也顾不得分辨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心不在焉。 她连忙加了一句:“其中,要数左首边这个院落,最为珍宝。平常时他也看得最紧。” “什么珍宝?你看见过么?” 谢宇钲话音方落,赌坊里就响起噔噔噔的脚步,转过身去,就见几个妇女匆匆跑来,结结巴巴:“有鬼呀,有鬼……” 急于救出自家儿子的那老妇人,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轻描淡写不屑地斥道:“大惊小怪什么,谁不晓得侧边跨院里,有个鬼屋,屋里关着一个疯子!” “疯子?这疯子是乐万通的什么人?”谢宇钲有些转不过弯来。 “听说,是乐老板的师弟,是个武疯子,练功时摔伤了脑壳。”说起乐万通,老妇人的神色有些尴尬,停了停,接着说道,“那一位......可是见了男的就打,见了女的……就……” “武疯子?”谢宇钲心念电转,这疯子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到乐万通这样的人渣,特地辟了个院落来照顾? 莫非,是乐万通的障眼法?实际上那院落屋里,是乐万通的小金库? 想到这儿,他登时起了兴趣:“走,带我去看看……我也是自小看人练舞,或许看不出门道,但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 163章,鬼手 为了救出儿子,老妇人见谢宇钲要去见那武疯子,便自告奋勇,在前头引路。 谢宇钲等人跟着她,重新步入赌坊里面,穿过摆着大大小赌桌大厅,从一处角门出来,来到一条游廊,七弯八拐,转到一个花石铺地的小院子前。 这小院的院门敞开着,一眼望进去,可见院内中央地面上,有一个两丈方圆的花圃,里边植有几株郁郁葱葱的桃李,树周围的地面,开着白的、黄的、红的小花儿,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看见了吗,院内那一排屋子……”老妇人停在门口,伸手指向院内。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花圃后面,有一排三开间的房屋,瓦面石墙,门窗十分窄小。看上去像是柴房。 “那武疯子,就在中间那个屋子。” 停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你们进去罢,我就不进去了。谢、谢先生,我们娘俩虽在这乐家讨生活,可我们真没做过什么坏事……现在乐家倒台了,我带他归家种田,再不敢混这行饭吃喽。你看好不好?” “哈,你倒聪明,晓得乐万通彻底倒台了。可你那儿子,刚才都还在庇护乐家呢,我问他话,一概回答说不晓得……现在还在为虎作伥,没点儿眼力劲儿,你让我怎么放他?”谢宇钲仔细地观察着院内,发现那院墙颇高,墙外隐隐可见青青翠竹、郁郁松柏,显然,那里便是后山了。 当着院门那一排三开间的石屋子,结实倒非常结实,但占地面积不大,不像是个储存物资的库房。 难道,这个院子,仅仅是乐家关押人的所在? “谢先生,你可是做领头的,说出的话,吐出的钉,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老妇人有些急了,但那一张苦瓜脸上,仍尽力挤出个尴尬的笑容。 谢宇钲瞥了她一眼,心下生了几份佩服,但也知道她已人老成精,平时在这赌坊里干活,这里里外外的事儿,要想瞒过她的眼睛,只怕不太容易。 看来,这乐家的大批金银珠宝,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想到这儿,他忍住心里的窃喜,仍是一副冷漠模样,哼了一声,说道:“你说要带我去找乐家的金银珠宝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时间紧急,必须以最快的方式,找到金银,然后和大队人马一起,迅速撤回山寨里去。 “你?你不是要见……”老妇人本想质问谢宇钲两句,但倏地清醒过来,怏怏收了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那快点走罢,我带你去找乐万通藏金银的地方,也就几处夹墙和地窖。这一回,我们可先说好了哈,你找到了金银,我娘俩就……就……” 她话未说完,院内小屋突然响起拍门声。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中间石屋门扇在拍击下,不断地来往震动,里面传出一个又苍老又嘶哑的声音: “外面的人听着,你、你们……要找乐万通晦……晦气,第一个要做的,便是把我放出去。我、我晓得他所有的秘密!” 石屋内囚禁的,是个汉子。只听他吐字清晰,一口青蓝官话字正腔圆。 “不是说是武疯子么?” 谢宇钲不由得斜乜了眼前的老妇人一眼,向跟在旁边的妇女队一摊手:“铳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少女。她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火铳交到他掌上。 谢宇钲一把接过,大踏步进入院内,转过花圃,来到石屋门前,轧轧的扳开机簧,选了个位置,站偏了些,然后对着锁头,扣动扳机。 轰! 一道巨响,白色的硝烟迷漫,不一会儿,石屋内就传来咳嗽声响,却是硝烟自门缝透入,屋内那人似正在门边,是以呛上了。 硝烟渐淡,只见门锁晃荡不已,实际上毫发无损。原来,咫尺之遥,刚才那一铳,居然射偏了,堪堪擦了个边球,弹丸已射入木质的门扇里。 那老妇人一直亦步亦趋,跟在谢宇钲旁边。这会儿看得真切,人老成精的她心下直呼不妙:这时候向前,不是让眼前这位谢先生难堪么。有心想要悄悄退开回避,但又怕更着痕迹。 所以,一时间她也就只好将眼睛挪向别处。 然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无半点羞惭之色,只见他顺手就将空空如也的铳管,往身侧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手中一塞,嚷道:“锤来!” 这个少女出身农家,向来吃苦耐劳、逆来顺受惯了,此时见上司召唤,赶忙上前,一把接过,轻声回答:“报、报告谢指挥,没、没有锤子……” “没有锤子……”颐指气使的年轻男子,闻言错愕了一下,马上改口,“那么,石头砖块有么?快点找来。” “是,是。”这少女无奈,左右看了看,见院外花石坪中间,有一个精致的石质方形香炉,连忙将空火铳挂上肩头,转身小跑出院门,来到石香炉前。 这石香炉虽小,但少也有百三四十斤,她勉力试了试,觉得自己实在搬不动它。 她连忙将求援的目光投向队友,但这时候队友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谢指挥身上,哪有人注意到她的窘境。 只见身形单薄的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憋红了脸,也只搬得那个石香炉稍稍悬空移位,要想扛抱起来,显然是万万做不到了。 “门内的人闪开!” 这时候,就听石屋门前响起一声大喝,那门扇哐啷一声,却是那谢指挥猛力一踹,就将那门扇踹了开来。 门扇啪嗒一声,摔落尘埃。 却见屋内,一人端坐在小板凳上。 这人面色青白、胡子拉碴,瘦骨嶙峋,五分像人,五分似鬼。 但他一双眼睛却隐隐闪着精光,偶尔与人目光对上,似乎一眼便能看得穿人心。 尤其让人讶异的是,现在他的脖子上套着个铁颈圈,左手右手也都戴着铁环,中有铁链子连在一起。 时间紧迫,谢宇钲无心节外生枝,急速问道:“我时间紧张,你是谁,乐万通为什么将你囚禁在这儿,快说。” “我……”就见这人黯然长叹,仰面闭目,两行清泪泫然而下。 片刻后,他双手张开,似要拥抱外面的阳光,双目也倏地张开,精光如电。 “快说,小爷的时间相当紧迫。”谢宇钲猜想这人必有故事,但现在他没有时间细听这玩意,便又大声催促。 “时世变了,到了今天,竟然连说话,都要求着人听了。” 门内这人说着,竟连连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平复下来,却又哈哈长笑,“我、我是……乐万通的师弟,名叫朱得水。五年前受邀来这里助拳,帮他打理赌坊……因见不得他肆意坑害百姓,而被他暗下毒手,囚禁在这石屋里边,至今四年了。” 原来,这石屋就是乐万通设的私人牢房,现在石屋内的这个人,是乐万通的师弟。 早年,他们师兄弟两人,跟另一位大师兄,共计三人,拜在驰名湘赣两广的江湖圣手——陈石河门下,学习赌术刀术以及武功。 没几年,大师兄就艺成出道。 很快就受聘于军阀孙传芳,委以拳术教官之职,一时风头无两。 不久,俩师弟也艺成出道,两人直接去投奔大师兄,同在孙传芳军中效力。 后来,北伐军北伐,师兄弟三人又成了孙传芳的得力干将,率队阻击北伐军,杀了不少北伐军的士兵。 在一次战斗中,大师兄牺牲了。 末了,孙传芳也一败再败,退出政治舞台,退隐津门。 乐万通隐姓埋名,回到这罗霄山家乡,开起了烟馆赌坊。 没两年,就发达起来。 摊子铺得开了,不免人手不足。 乐万通想起昔日小师弟,便写了一封书信,将小师弟朱得水叫了来帮忙。 不久,师兄弟俩反目,朱得水被早有预谋的乐万通锁上镣铐,囚禁了。 石屋内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谢宇钲忽地发现眼前这朱得水,上身隐有剽悍之气,但下肢两条腿已经严重萎缩,根本撑不住空荡荡的裤管。 “你的腿?”谢宇钲目光一凝。 “废了!乐万通这天杀的,怕制我不住,先让人劝酒,灌醉了我,把脚筋挑了,哈哈……” 听了朱得水的话语,谢宇钲虽然惊讶于乐万通的残忍,但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了时间。 “对不住了,这位爷。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我的时间相当紧迫,必须马上把事情办好,尽快离开。”说着,谢宇钲掏出几块银元,跨进门内,轻轻放在这个身残志的昔日高手膝上,然后退了出来,转身一挥手,对院内那老妇人喊道,“快带我们去,去找那些藏金银的所在……”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鱼贯而出。 这时候,身后响起那朱得水的悲声长笑:“年轻人,找乐万通晦气,请带上我,我有绝活。或对你有大用。” “算了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再说了,你们那些坑蒙偷拐骗的玩意,老子没兴趣!” “哈哈,好一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年轻人,我看你腰上的匕首不错,能不能借我一用?” “别跟我说你会飞刀?现在可是用枪的年月!” 谢宇钲不为所动,开玩笑,那新投效的骆府家丁李寻欢,也会飞刀。看那样子,也算不错了。 有用的确有用,但又得花多少时间来苦练呢? 你飞刀十年功,人家用枪一秒钟。 得不偿失。 然而,当谢宇钲来到院门口,刚要抬腿迈出院门,忽地一道风响,自身后袭来,欲待躲闪,已然来不及了。 就听“夺”的一声响,一硬物自耳边掠过,嵌上了杉木院门。 定睛一看,却是刚才自己送出的其中一枚银元。 尽管,这杉木不是硬木,银元也只嵌入分毫,难以承受自重,转眼间已有摇摇欲坠之势。 但区区一枚银元,十来米的距离,在一个囚禁已久的残疾人一掷之下,竟也有这样的威力。 好像.......还有点门道。 谢宇钲硬生生收住脚步,一手摘下马上就要坠落的银元,抛了抛,笑吟吟地转过身来。 第164章 残骥伏枢 花圃里的几树桃李,在阳光下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间,点缀着青色果实,与枝叶混为一色,不留意的话,都分辨不出来。 繁星般的小花儿,在树下的花圃里轻轻摇曳,兀自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谢宇钲是原地转身的。 石屋内,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朱得水,正微微仰着头颅,目光平静如水,直望过来。 谢宇钲惊讶地发现,当目光越过花圃上方,直达那石屋门内时,视线恰好从一棵树的枝叶间穿过。 而石屋里的囚徒两腿已废,移动不便。 这也就是说,刚才那枚银元的飞行轨迹,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少很少。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朱爷是玩刀的,我这刚好有一柄小刀儿,还请朱爷鉴定一下。”谢宇钲哈哈一笑,解下腰间的匕首,大踏步绕过花圃,回到石屋门前。 见了递过来的匕首,朱得水的目光就陡然一亮,双手忙不迭地接过,仔细地端详起这枚布满魔性花纹的匕首来。 “这、这该不会是……”他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呢喃着,忽地将匕首举到唇沿,撮唇轻啸一声,气流从他唇齿间疾出频吹,他那帘子般的胡须,登时飘飞起来,纷纷撞上刀锋,迅即折断,像经秋的乱草一样在风中飘舞。 “这、这是正宗的……波斯乌兹刀呀!” 他喜滋滋地,翻来覆去观看,显得爱不释手。小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谢宇钲,急切地问道: “好刀呀,你刚从国外回来么?” “哈,当然是好刀啰,不好的东西,小爷哪能随身带着?!”谢宇钲对他的问话避而不谈,站到门框边,笑容玩味地撇撇嘴, “不愧是玩刀的好手,眼光毒得很!怎么样,碰上这样的好刀,朱爷不露上一手?” “刀是好刀呀!不过,不是很适合做飞刀。”朱得水见谢宇钲让开了门口,抬眼瞥了谢宇钲一眼,然后复望着院内的花圃,目光渐渐地迷离起来。 时间紧急,谢宇钲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焦,正打算出言相激,蓦地却见他手上一花,那柄匕首脱手飞出,在阳光下一闪即没。 院门处“夺”的一声响,定睛看去,却见那枚匕首已牢牢地扎在门楣上。 与此同时,檐下的一盏风灯脱落,瓜熟蒂落一般,倏地坠向地面。 那风灯上,写着一个繁体字。 谢宇钲连蒙带猜,倒也知晓,那定然是一个“乐”字。 “漂亮!”谢宇钲由衷地一击掌,大声赞叹。 他瞄了瞄门内的高手,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这民国年间,不但军界政界新旧思想交替,就那江湖之上,也是龙蛇混杂,既是身怀旧时绝技的侠士,也有玩新式枪械玩得贼溜的高手……眼前这朱爷,飞刀玩得这么溜,明显是归拢于前者了。 “想不想学这一手飞刀?” 端坐在方凳上的朱得水,微微仰起头颅,脸上稍有得意之色。 见了谢宇钲没有回答,目光一凝,马上便猜中了谢宇钲的心思,他眼睛一瞪,笑道: “看来,你还是更喜欢玩枪呀?” “那是!朱爷您也晓得,现在可是民国了。大家都玩枪。”谢宇钲抽出了腰间的撸子,把玩着,脸上浓浓的失望之色。 “你说得不错!”朱得水目光稍稍一黯,胡子抖动着,伸出两支瘦长的胳膊,双手拢成拳头,展动着伸了一个懒腰,忽地向门边的谢宇钲摊开了枯瘦的手掌,“后生崽,你手上的……是枪牌撸子罢……可否借我用一下?” “当然可以。”谢宇钲跨进门内,双手奉上掌上的手枪。 朱得水接过,观看了一下,一边轻车熟路地将弹夹卸下,一边微笑着说: “后生崽,你也是个懂行的呀。随身带的都是好东西。”他抠出一粒黄澄澄的子弹,端详了一下,“…你这把枪,本有两款,你这款是打的是7.65花旗弹,包弹夹也就斤半左右重……” 他将子弹重新压回弹夹,咔嚓一声,插回握把,推弹上膛,双手持枪,对着院内瞄了一会儿,忽地又放下,一拉栓,一颗金黄的子弹弹出,落入他的掌心,“不瞒你说,后生崽,好枪我也玩了不少,但这款当年也就过了下手瘾。”他将手上的金黄子弹叼在嘴里,恢复了双手持枪,隐隐对准院内的树干。 “哎,院门口那灯笼的字,怎么看上去那么添堵呢?我老朱试试手气,看能不能打下来。如果不中,后生崽你要笑话,可要大声地笑,千万别学乐万通那孱货阴阴地笑,不场面。” 语毕,他手中的撸子倏地冒出枪焰,伴着嘭的一声响,他脸上喜色显现,满脸的皱纹一下变得像黄土塬上的地表,支离破碎、沟壑纵横。 虽然已猜出了结果,但谢宇钲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 果然,就见另一盏写着个“乐”字的风灯,也倏地脱落,飘摇着落向地面。 “好枪呀。”朱得水长起身,恋恋不舍地将枪递向门边,示意谢宇钲收起。 待谢宇钲接过,他笑了笑,目光炯炯,语气缓和:“后生崽,从你这一双手就看得出来,你还是比较少玩枪呀?” “是呀,朱爷法眼如炬。”谢宇钲将枪收起,神色自然地回答道,“这枪和刀虽好,也就刚到我手里.......子弹有是有,没、没来得及拿到手。” “哎,后生崽,这话就外行了。刚才我说了,那刀是好刀,但不大适合做飞刀。这撸子的子弹,又金贵着,在这大山里头,有价无市。哪能这样浪费呢?” “那按朱爷你的意思?” “简单,先练刀,练个目力和手感,飞刀都能扎中了,枪还怕打不准么?” “对呀。”谢宇钲瞪大眼睛,恍然大悟的样子,转眼间就又锁紧眉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朱得水疑惑地看来。 “只是我懒癌入骨,太辛苦太费时间,那可学不来,有没有速成的呀......” “哎,我当什么呢?这个就更简单喽.......不瞒你说,后生崽,朱爷我的手段,还不止这点......只要你带我去找到乐万通,让我报了仇.....我全传了与你,怎么样?”朱得水神色坦然。 但见谢宇钲没有接腔,脸上也无动于衷,他马上又急速嚷道:“后生崽,到底行不行?你快给句痛快话!你既然人都进到这后院了,依那乐万通那阴险性儿,只怕早跑喽!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别娘们叽叽地,不场面。” 谢宇钲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儿,不由得一笑,转身向旁边一招手:“来人哪,将朱爷扶起来。” 旁边两名妇女忙趋前来搀扶,朱得水见两个青年妇女身体茁壮,眼前又是一亮,毫不客气张开两手,拢上了她们的肩头,挣扎配合要起身。 两名妇女见他神情猥琐,不由脸上一红,挣开他的咸猪手,呸了他一口,卧薪尝胆四五年、身残志坚的朱得水,复又跌坐回小方凳上。 他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哎呀,两位阿姐,莫要误会,到了这步田地,我老朱眼里,已经不分男女了。对了,我还有些细软积蓄,藏在人不晓得的地方,两位阿姐要是帮了我,等我找那乐万通报了仇,每人一根金条,怎么样?” 他说着,目光扫向门口的谢宇钲,又补充了一句:“后生崽,你的脾性很对路,我老朱喜欢得紧,不如你拜我为师,我将一身手段统统教给你。怎么样?” 谢宇钲闻言愕然,半晌才回答:“朱爷,我时间很紧,办完这山里的事,还得去南京大上海呢,你这些门道,能速成的么?半个月能学会么?” “半个月?你?”朱得水眼睛一瞪,眉毛胡子吹起,就要开骂,但马上脸上又多云转晴,手点虚点着门外的谢宇钲,摇头晃脑,“半个月?.......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是年轻人,你是日头刚出山,丝茅刚出土,我老朱都不急,你急什么哟?我老朱不收徒则矣,一旦收徒,定然严格要求......也罢,你要真不想学,也就算了,只要你帮我报了仇,我给你些金条大洋,怎么样?” “朱爷,这些都好说,我们还是先去找上那乐万通罢。”谢宇钲这时也惊觉起来,那鸡窝手上功夫虽好,但人生地不熟,怕就怕乐万通耍阴招。那牛二随带人跟了上去,但那乐万通跟眼前这位身残志坚的朱爷,可是同门师兄弟,手上功夫只怕弱不了。 他左右一瞥,见院檐下廊角边,搁着一副丈余长的竹梯子,快步行过去,取了过来,示意两个妇女将朱得水搀起,坐到梯子上,几个人抬起,晃晃悠悠地出了院门,转过厅角,到了后门口,让眼前的几个妇女们,去门口替换了几个男人来。 着人给三哥等人留了口信,然后谢宇钲便一挥手,带着队伍,沿着草木葱茏的山道,急匆匆地去追赶那早已远去的乐万通乐大财神。 走不多远,竹梯上高起高落的朱得水朱爷,很快就苦不堪言,有心让谢宇钲停下来,向路边的竹林里砍几根竹子来,扎个敞轿。 但又怕那耽搁时间,于是只好强自忍受,过了一会儿,他察觉扛自己的两个壮汉,也不晓得在哪受了谁的气,此时又给谢宇钲逮来当了轿工,可谓雪上加霜,心里头怕正窝着火呢。 所以,认识到这一点后,身残志坚的朱爷,就更加不敢流露出不满来。 要知道,朱爷我绝技傍身,多少人求着要拜师,只是朱爷我贪清闲、嫌麻烦,不愿收徒不愿教呀。 可是,走在前头的那个后生崽,却比朱爷我更懒更怕麻烦,我吃温水泡饭已经够懒了,这后生崽却说吃了饭到日头下去,边晒肚皮边睡觉……要惹恼了这两个轿夫,无人抬轿的话,那后生崽只怕能一声令下,将朱爷我丢在这野路边……大仇未报,可不能在这小事上翻船。 卧薪尝胆多年,轿杠上的朱爷虽饱受颠簸之苦,但却愈发地善解人意。 然而,那个轿夫,上山下坡,该跳就跳,该蹦就蹦,丝毫没有顾及到“轿”上的人上人意思。 让这位身残志坚的朱爷,两手死死扳紧竹杠子,苦苦咬牙坚持,结结实实过足了骑竹马的瘾头。 第165章无限制格斗-谢谢鹰隼,魔方,刺客,书友20...71絔绡支持 鸡窝端着英七七,急速跑上山坡,约莫追了小半刻钟,始终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又过了一道弯梁,眼前现在一道石岩长冈。 这道长长的山冈长约两三里,上面只长着些细草浅丛,望去一目了然,那乐万通跑得再快,也决无可能跑过冈子去。 鸡窝暗叫不好,端枪倏地转过身来。 来路上也杳无人影。 鸡窝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往回搜索。 就在这时,弯道处的草丛里飞出一道亮闪闪的物件,径直向他面门袭来。 这是一柄飞刀,正激射而来。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鸡窝本能地抬起手里的英七七,往前一挡,嘡的一声响,飞刀在枪管上擦了一道细痕,拐弯转向,啾的一声,钻进山壁的灌木丛里。 几乎与此同时,第二柄飞刀也激射而至,手臂倏地剧痛,鸡窝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英七七,啪嗒一声,任它掉落地面。 扼臂看时,就见右手小臂上,赫然钉着一支颀长的钢镖,入肉近寸深浅。 鲜血自刀尖周围丝丝渗出,迅即将手臂染得一片殷红。 弯道处的草丛一阵窸窣,现出乐万通那肥肥胖胖的身躯来。就见他富态的脸庞上满是笑意,手上把玩着一柄钢镖儿。 “后生崽,昨儿见你这模样,便猜测是哪个山寨的土匪,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这一段山道,是岭嘴通向鸡窝身后的长冈的,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峡。 鸡窝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扼臂躬身,半真半假地呻吟着,一边咬牙切齿瞪了过去:“乐老板,看起来你像一尊招财纳宝的财神,想不到手段却这么下作阴毒!” “过奖,过奖!我乐万通……学的就是赵公明元帅,一手元宝,一手钢鞭,济困扶危,求人急难……” 乐万通呵呵笑着,气度从容地迈开大步,逼了过来,好像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昨日昼间人多,让你趁乱跑了,今日你可没有这个好运道喽。说罢,你是哪个山寨的,说不定看在一两个熟人的面上,今日便放过你。” “……?”鸡窝闻言,心里一动,于是哈的一笑,“乐老板,你也算江湖跑老,这一回你可是看走眼了,我们虽然混迹江湖,但上山落草的事,那是从来不肯干的……不怕告诉你,我们是冷水坑骆家新聘的护院!” “骆家?当真?”乐万通眼里精光乍起,飞快地瞥了一眼掉在草丛边的枪,见这英七七造型优美,一眼便知制作精良,心想:这明显就是洋枪,远远近近,怕也只有那冷水坑骆家才能够搞到……心念至此,他心下倒信了几分,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勃然: “我们两家合作已久,向来和睦,你们这样胆大妄为,不怕骆老爷子晓得么?” “哈哈,骆老爷子随后就到,乐老板。”鸡窝一边仰天大笑,一边密切窥着对面的乐万通。 见乐万通听了这话,明显一愣神,鸡窝倏地一咬牙,拔出手臂上的钢镖,反手用力,刀光一闪,已然掷出。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乐万通也一扬手,两道亮光,夹带着风声一闪即至。 然而,此时的鸡窝整个人都已蹦上陡峭的山壁。所以,乐万通两支钢镖擦着衣角掠过,一先一后,卜卜两声响,射进山壁。 鸡窝这一下子出其不意,蹦上山壁,立即手脚并用,以极快的速度拽着扯着蹬着,整个人像一只灵活之极的猿猴,贴着山壁上的草丛和灌木,横向飞掠过去。 眼见双方距离拉近至丈余,贴着山壁飞行的鸡窝,身形陡然暴长,怒吼一声,猛虎下山一般,直向那一尊暗黑版的弥勒佛,猛扑过去。 他这一击,极其凶猛。 势在必得! 乐万通略显慌乱,但更多的是赞赏,正要动作,扑来的黑影倏地两手一抹一挥,一串鲜血先期飞到,打在了他头脸眼睛唇边,一丝腥甜味儿,随着呼吸,吸入他鼻腔,令他不禁眉头一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壮实的身影已经凌空扑到。 乐万通多年不曾与人动手,当此危急时刻,随身的师传功夫,还是本能地蓦然激发。 ——客家磨步三十六荡手! 这是南下的客家先民,通过千百年演变发展而来的,一项极其凶悍、极其实用的民间密传功夫。 他那肥胖的身形不退反进,迎上去,双手如封似闭,连扯带拽,将凌空扑来的鸡窝,滴溜溜荡得偏了个向,飞出山道。 鸡窝又一次大意了。 他被甩得身体凌空,飞向蓝天白云背景下的深峡上空。 好鸡窝,不愧是纠云寨里数得着的好手。 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他左手顺势捞住乐大财神手腕,另一手咣的一声,扇上乐大财神的肥头大耳,同时变掌为抓,五指如利爪般深深刺入,死死拽住了那只肥硕的耳轮,再不放手。 要死,也要搏个同归于尽! 鸡窝尽管壮实,但毕竟是年轻后生,体重远不如中年的乐万通。 于是,凌空飞掠的他,不但未能带飞山道上的敌人,反而整个人以乐万通为轴心,滴溜溜飞旋,转了大半个圈,又回到了山壁上。 双脚一接触实地,鸡窝心神大定,不顾身形横支着半空,双手拽上那只蒲扇般的招风耳,借着身体下坠之势,猛地就是中分一撕。 名声播于湘赣交界的江湖鬼手,一向笑容可掬,逢人就乐呵呵的、招财进宝的乐大财神——这当儿,再也维持不了往日的形象。 剧痛之下,他两手倏地护上耳轮,试图化解鸡窝这卑鄙狠厉的杀着,一边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有人用铁器刮擦锅底般的猪叫声。 声音之大,响彻天地。 声音之惨烈,瘆得那蓝天白云,都一下黯然失色。 鸡窝见他两手拢来,知他体重力沉,倘若陷入缠斗,实无把握能占上风。 他决定继续发挥自己迅捷凶猛的优势,便猛地松手,让自已整个身躯遽然下跌,念息未转,两手已下滑至乐万通肩头、大臂,同样下滑的双脚,则勾住了山壁上的一丛灌木茬儿。 他再不迟疑,拽住乐万通的臂膀,自己的双臂双腿猛然收缩,将体重在0.125吨+的乐大财神,整个人扯得一个趔趄,跌向山壁。 这会儿,乐大财神的耳轮尽管摆脱了控制,但已中分豁开,鲜血淋漓。祸不单行的是,头脸上的指爪抓痕子触目惊心、火辣辣生疼,还未回过神来,又被扯得失去平衡,便本能地反向一挣,试图平衡身体。 他刚这一挣,心下便豁然回过神来——自己这一着反应,只怕又堕入了对手的算计。 多年的养尊处优,生疏了手脚,迟钝了反应。 然而,已经晚了。 果然,鸡窝早就等着这一刻了,顺着他外挣之势,双手外推,同时双腿猛地一蹬山壁,整个人就像一张蓄势已满的弓,这一下子骤然一弹。 庞然大物般的乐大财神,被弹得轰然跌出山道,摔下了万丈深峡。 只是,机会都是均等的。 勇猛果决的鸡窝,万没料到自己的双手,也被乐万通的磨步荡手瞬间锁住,而自己的体重远不及乐万通……于是,尽管鸡窝万般不情愿,但是整个人还是被拖得滑出山道,双双向万丈深峡坠了下去。 ps:感谢鹰隼逐梦、无聊的魔方、刺客人呢、书友20200601180854171诸位亲们月票支持。 感谢无聊的魔方、书友20200601180854171两位亲们万赏鼓励。 感谢絔魈热心指导和打赏支持。 第167章 钱能续命-感谢书友150822...3746月票支持 牛二来到山道上,见了地上的打斗痕迹,晓得两人都滚下了深峡,不由心忧起鸡窝的安危来。 三个人又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条下去的小路,便顺着这条小路,小心翼翼地攀着,一步步往下找。 好半晌,才在一个较缓的半壁上,找到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两人。 鸡窝的情况稍好些,牛二扶着他,叫了一会儿,就把他唤醒了。 那乐万通摔得严重得多,额头肿了一个大包,连眉眼都有些肿像个南极仙翁。 牛二本想用检托把他的脑袋敲碎,但又觉得太便宜了他。 牛二试着叫了一会儿,他毫无反应。 忽地瞥见他的鲜血淋漓的右耳,已豁了大半,牛二心头大乐。于是,牛二两手拽上去,将这口子直接撕扯到了耳根处。 尽管这时乐万通已经身受重伤,昏迷过去。但在这耳轮裂开的巨疼中,还是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惨嚎,霍地醒了过来。 他感觉除了一对眼睛外,自己的身体和四肢,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阳光刺眼,好容易才睁开肿涨的眼睛,他没认出高高在上的牛二。 牛二见乐万通醒了,腾地立起,手中的英七七啪的一声,大力往下一戳,狠狠戳在乐万通的胸膛上。 乐万通皮厚肉实,就算牛二这重重一击,也只是让他闷哼一声。 牛二厉声喝道: “乐万通,你平常时作恶,怕没想过也有今天罢?” 牛二居高临下地持着枪,瘦弱的身形傲然挺立,眼睛瞪得溜圆。 晌午的日头,攒射千万支金箭,令乐万通眼花缭乱。 纷纷扬扬的唾沫星子如甘霖普降,落得满头满脸,但乐万通却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感觉胸口的长枪撤走了,便一边用手遮挡着眼睛,挣扎着就要起身,一边平静地喝道:“等等,我有话说。” 但是,眼前的牛二对他的话浑然不觉,步枪高高举起,掉了个头,狠狠击下。 “啪!” 胸突骨传为裂心的疼痛,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双手向上抵挡,抓住了步枪枪托,两眼直瞪着牛二,朗声道: “住手哇,兄弟。我们其实并无怨仇,我虽然打伤了你,但并没有取你性命呀!” 牛二闻言,不由愣了愣,怒喝道:“那还不是要把我们卖给矿上,不然,你还会轻饶我?没有怨仇?你把我打成重伤,没仇也结上了仇了。” “兄弟呀,那还不是你们借钱在先?要是人人都借钱不还,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去?我们也难呀!”乐万通强忍着胸口的剧痛,语气诚恳地辩解着。 几步外的鸡窝听了这话,冷冷一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一瘸一崴的挪到近前,突然狠狠一脚,踢了过来:“放你妈的屁,老子踢死你!” 乐万通避无可避,只觉得肋下生风,咔嚓一声响,剧痛钻心,肋骨至少已断了一根两根。 乐万通双手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正要再次开口劝说,鸡窝狞笑声再次响起,一只手拽上了他的耳朵,一柄冰凉的刀子,马上就搁了耳根。 唬得乐万通魂不附身,两手连摆,连连求告:“两位兄弟呀,我乐万通伤了你们,是我不对。这样罢,我把我的大洋统统给你们,算是赔罪!怎么样?” 鸡窝闻言,变得更愤怒了:“有钱是吧?你娘的用钱买命是吧?可老子偏不吃这一套!” 正要下死手,身边的牛二却一把挽住了他,就听他贱兮兮的声音响起: “鸡哥,这一次谢先生带大家抄了赌坊,肯定赚得盆满砵满,虽说除了交山寨的,大家还都能分上一些,但摊到你我头上,终究薄了。” 鸡窝停了停,愣住了,抬头看看牛二。 此时,就见牛二起脚狠狠起脚一踢,厉声喝道:“老狐狸,别他娘的磨磨叽叽,要说就快说!” 牛二这一下,正踢在乐万通肋骨断裂处,疼得他眼泪鼻涕都迸溅出来,他倒抽着冷气,两手展望记乱摆: “哎哟,两位兄弟息怒,息怒,两位兄弟遭的罪,我乐万通都有补偿,都有补偿……” 见牛一马上又扬起了枪托,作势欲砸,他急道: “我还有一个外室,住在风车坳南边,我在她家里藏了二十根金条、一千大洋。我全都给你们......怎么样?” 牛二闻言,与鸡窝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精光直冒。 牛二强忍着心头的狂喜,转头对跟着来的两个孩儿兵哈哈一笑:“喂,两位小兄弟,我们今天开也发笔小财......你俩个,去取两根大葛藤来。” 喜形于色的两个少年土匪马上四下张望,发现斜上方一株大树上藤蔓纠葛,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三下两下取了几根小指粗细的葛藤,来到了近前,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乐万通的双臂缚住,又拖的拖,推的推,要把他弄上山壁去。 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拽着乐万通,重新回上到原来的山道上。 众人全都气喘吁吁、汗流夹背,一个个胡乱坐了歇息,一个个都笑逐颜开。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山道拐弯处现出,快步向这边行来。 当头那人穿着长衫,一表人材、步履矫健,正是那智勇双全的洋学生。只见他转过弯道,一眼便认出了牛二等人,他哈哈笑着,目光落在五花大绑的乐万通身上,笑着招呼道:“哈哈,终于逮着了!厉害呀,牛二哥你们,哎约,鸡哥怎么受伤了?” “没事,都皮外伤,不碍事。谢先生,这乐万通......”鸡窝见了逸兴风发的谢宇钲,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相迎,就在他要将这个新情况告诉谢宇钲时,旁边的牛二猛地一拽他的衣肘,他会过意来,硬生生收了声。 此时,就见牛二脸色黯然,拽着鸡窝一边起身,一边没好气地小声嘟囔:“厉害个屁,怎么什么便宜都要沾,哪哪儿都有你!” 鸡窝一边伸手扶起牛二,一边睥了他一眼,心里开始翻江倒海,盘算开来: “哎呀,还是牛二哥高明呀。这谢先生打冷水坑是大功,事后分赃,那是百里抽五,又刚刚在乐家赌坊大捞一笔,眼下......乐万通这点小钱,还是别跟他说罢。分他那一份倒是事小,怕就怕他看不上这点儿小钱,他作起妖来,把这点银钱也全上交山寨,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儿,鸡窝哈哈笑着:“谢先生,俏掌盘他们来了没有?” “他们派人打前站来了,应该快到罢。”谢宇钲乍一看,山道上的几个人,都汗流夹背、气喘吁吁,气氛却有些不自然。 这当儿,天上骄阳似火,将一朵朵白云儿,都炙烤成了成团成团的白色绒毛。 一阵阵的山风自远方的天底下卷来,将如屏似带的巍巍群山,翻得鳞光闪烁。 牛二暗暗叫苦,眼下这谢姓的来了,自己一帮人就难办了,怎么办呢? 嗯,首先得先稳住乐万通,牛二想到这样,忙狠狠地一瞪乐万通,示意他闭嘴。 那乐万通阅人无数,见这架式哪还有不明白的。他不动声色地向牛二微一頷首,表示自己理会得。 然而,就在这时候,行来的人群里有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狂笑起来:“哈哈,乐师兄,这才几年工夫,怎么就连几个小辈都打不过了?” 第168章 式微的门派-感谢飞璃沫雨月票支持 乐万通睨了来人一眼,转过脸去,不发一言。 见乐万通这模样,坐着竹梯高高在上的朱得水不恼反笑。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身下的竹杠,示意两个抬杠的壮汉,走前些去。两个壮汉会过意来,小心翼翼地扛着他,径向乐万通行来。 “哈哈,有道是,'天公地道,不是不报,时间未到',这些年来,师兄丧尽天良,不但开设赌坊、烟馆、娼寮,更做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昧心钱是赚得盆满砵满,可是,又到底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师兄,你心里头的有个数吗?……多年来好事做尽,师兄又可曾想过,居然也会有今日的难堪?” 眼见相距七八步距离,抬杠的壮汉察觉到竹杠被朱得水拍了拍,立马会意,止住了脚步。 谢宇钲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愕然。 这两个抬杠子的壮汉,本是纠云寨探马队的,向来心高气傲。今日被谢宇钲逮来抬轿杠子,本已不忿。待见了两腿残疾的朱得水,两人心下更是老大不愿意了。只是碍不过谢宇钲的面子,勉强抬了朱得水上路。没走几步,两人就开始胡颠海甩,差点没把朱得水的苦胆水颠出来。 对此,谢宇钲也无可奈何。 奇怪的是,在山路上走了一段路后,谢宇钲忽然就发现,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抬杠的探马就停止了恶作剧,变得温顺可亲起来。 两人抬着朱得水,走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那叫一个四平八稳。 看罢,朱得水坐在杠上,倒像是骑着一匹通人性的马儿,他让走就走,他让停就停。 看来,这个朱得水,为人处世,很有一套呀。 “哈哈,阿水,我看你这个习惯,是到老都不会变了。” 乐万通突然笑了,就见他目光阴沉,鄙夷地瞟了朱得水一眼。 “阿水,这几年你会落得这个下场,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要不是你不识时务,大师兄又怎么会死在战场上呢?要不是你顽冥不灵,抱着那孙大帅的牌位不放,我们兄弟三人,早带队投北伐军了……时至今日,又哪用得着在这山沟沟里刨食、做那下三滥的勾当?” 乐万通说着,瞥了朱得水一眼,哼了一声,目光更显阴沉。 “乐万通,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你说得出口……大师兄生前最照顾你。可你…这怂货,战场都还没上,就跟人暗中勾结,把大师兄卖给了北伐军……” 朱得水越说越气,说到后来,已是满面通红。 “以前,我还以为,是我们运道不好。这两年我总算想清楚了,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乐万通鼓捣出来的。” 说到这儿,朱得水突然怒目圆睁,戟着着五花大绑的乐万通,声色俱厉: “乐万通,你老实交待,那次在庐山上,师父之所以会跌下悬崖,也是你出手的……对不对?别抵赖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怎么会颠扑六合手?师父的手稿,是不是在你手里?” “胡说八道!”乐万通左右一瞥,见旁边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儿,慌忙中,也不晓得应该怎么应对了,只在嘴里无意义地嘟囔,“狗血喷人,胡说八道。” 多年前,师兄弟三人,同在师门学艺。 三人各有所长。 大师兄的拳脚功夫最精纯,师弟朱得水的天分最高,但也最懒,跟师父最像,所学极其博杂,思想最为跳脱。 三人之中,就他乐万通表现平平,他知道师爷一直不满意自己,所以,他付出了比师兄师弟多出三四倍的努力,才勉强达到师父的及格标准。 师父年轻时候,走遍南北,光拳脚功夫就拜了二三十个名师,从内家的形意八卦,到外家的劈挂八极,无所不通,无一不精……又得人传授明朝戚家军的大枪术、长刀术,到三十一岁上时,师父的功夫,终于大成,于是退隐白鹭洲,潜心揣摩研究,立志要创出一个新门派来。 拜入师门后,乐万通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够恭顺、够勤快,够努力,终有一天,师父就会将军中杀人技大枪术、长刀术,以及独创的颠扑手传授给自己。 所以,他一直很勤快,很恭顺。 可是,大师兄被师父单独叫去,在草庐住了三个月,然后大师兄就不再跟他们扣拳对练了……不久,孙大帅的请柬到了,要请师父出山。师父以年老体弱为由,派大师兄去襄助孙大帅。 后来,小师弟的父亲过世,要回家去料理丧事,师父竟然陪着他回家,不但垫钱帮他料理诸事,还在他家住了大半年,然后,小师弟的功夫也就突飞猛进。 乐万通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 所以,那一次师父叫他陪着上庐山访友,他以为机会来了,欢天喜地地收拾包裹。 在师父房里收拾东西时,他无意中翻到了一个泛黄的信封。 信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封口。 神使鬼差之下,乐万通打开了信封。 那是乐万通的叔父,写给师父的信。 信里阐述了乐万通年少时的一桩往事。 一桩他不愿启齿、不堪回首的往事--那还是乐万通的少年时期,由于赌博输了母亲压箱底的钱,便乘夜潜入那赢家的家里行窃,企图偷回输掉的钱。 眼见就要得手,不想那人忽然起夜小解,乐万通羞怒之下,摸出随身的刀子,刺进那人的肚子。 激烈的打斗,惊醒了那人的浑家和女儿,乐万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她们也一并杀了,然后逃之夭夭。 天一亮,就东窗事发了。 晌午时分,县里衙役便来拿乐万通,叔父连夜将他送走,改头换面,送到师父门下。 乐万通的唯一娘亲本就体弱多病,经过这一吓,不久便大病一场,撒手西去。 叔父后来经商失败,一气之下,举家迁往南洋,杳无音讯。 这封信,是叔父离开时写的,目的是提醒师父,要警戒乐万通的狼子野心。 当时,见了这封信,乐万通的心里,登时瓦凉瓦凉的。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师父不待见自己的根源! 在庐山上,乐万通央求师父带自己游览各大景点,在龙首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从那天起,乐万通又恢复了无牵无挂,感觉世界之大,何妨四海为家。 和小师弟一起安葬了师父,两人就接到了大师兄的信,大师兄在信中说明了没有回来以加丧礼的原因,同时,建议两人去找他,说时当乱世,在军中容易博一个出身。 山风尖啸往从山道上掠过……小师弟朱得水的一番喝斥,让乐万通又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 “乐万通,你欺师灭祖,恶贯满盈……可怜我为了查证这事,竟然不幸堕入你的圈套……” 端坐在竹杠上的半人半鬼,此时泪流满面,仰天祷告,“总算天日昭昭,天道好还,师父、大师兄,今天阿水为你们报仇了!” 说着,朱得水面色骤然一寒,目光如电,直射向五花大绑的乐万通,沉声道: “乐万通,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朱得水须发厉张,手上倏地一花,一道细影在阳光下倏闪即灭。 啊~乐万通发出了非人的嚎叫--只见一支钢镖,已钉上了他肥硕的左眼。 鲜血慢慢渗出,渐渐汇集成溪,在阳光下闪着妖冶夺目的光。 第169章狡兔三窟 啊~乐万通发出了非人的嚎叫--只见一支钢镖,已钉上了他肥硕的左眼。 鲜血慢慢渗出,渐渐汇集成溪,在阳光下闪着妖冶的光。 这是李寻欢的飞刀。 谢宇钲非常想见识一下朱得水的飞刀绝技,所以,就用一支盒子炮换来李寻欢的飞刀囊,送给了朱得水。 乐万通双臂被缚,连本能地伸手捂眼都做不到。极度的疼痛和恐惧,令他心神崩溃,跌跌撞撞地转身便逃。 这时,竹杠上的朱得水大喝一声,嗖嗖又是两枚飞刀掷出,分别扎乐万通的后脚跟上。 “轰隆!” 乐万通庞大的身躯,终于栽倒在山道上,凄厉地辗转哀号。 朱得水催促竹杠上前去。 刚才那三镖,由于事发仓促,牛二和鸡窝根本来不及反应。此时见朱得水又摸出三枚飞刀,牛二大惊失色,赶紧上前阻挡: “哎、哎哎哎~打狗还看主人呢,等等……等等.......你谁呀,啊?他是我们的俘虏,你可不能随便下手哈!” 牛二挥舞着英七七,将两人扛的竹杠一把拦住,转头向谢宇钲嚷起来: “鱼…谢先生,怎么回事,啊?这、这人谁呀?这么不懂规矩,啊?” “停,停停!停手!”鸡窝回过神来,也上前扳住了竹杠,帮腔嚷道,“他是我的人,你要动他,先得问我匣枪同意不同意!”说着,他拔出了盒子炮,对上了竹杠上的半人半鬼的朱得水。 “你的人?”杠上的复仇者瞳仁冒火、须发厉张,一边摩挲手上的三支飞刀,一边咬牙切齿,盯着斜指上来的黑洞洞枪口。 谢宇钲非常满意朱得水的表现,一出手就三刀,刀刀正中要害。 这才是真正的飞刀呀,与这位朱爷相比,那个李寻欢,就是个菜鸟呀。 牛二和鸡窝的反常表现,令谢宇钲大惑不解,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他只有先控制事态,再作打算,便连忙大喊道:“全部住手!” 他就小跑着过去,目光冷冷地扫视了辗转哀号的乐万通一眼,复落在牛二和鸡窝脸上,平静地问道:“你们俩个,怎么回事?哎,鸡哥,快把枪收起来!” 说着,他看了看竹杠上的朱得水,不满地嚷道,“朱爷,乐万通跑不了……你的飞刀,也请收起来。这都是自家兄弟……凡事好好商量,千万别伤了和气。” “哼,哈哈,哈哈哈……”竹杠上的朱得水凄声长笑,然后,定定地望着青衫肃立的谢宇钲,“年轻人,你应该也晓得,这前面的乐大财神,死有余辜………你们之所以愿意护着他,怕还不是把他当肥羊,想榨他俩钱儿?” 说话之间,朱得水目光如电,瞥了一眼牛二和鸡窝,一边伸手将垂到眼前的一绺额发捋开了些,唇齿颤动,稻草般的胡须抖动不已: “谢先生,这两位兄弟,这乐万通欺师灭祖,害我我师父师兄,又害得我终身残疾,这不共戴天的大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还请谢先生原谅,请两位兄弟行个方便。” “鸡哥,牛二哥,你们救这乐万通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宇钲看向两人的目光,渐渐严厉起来。 “这?”鸡窝涨红了脸,支支唔唔,说不出话来。 眼见势成骑虎,牛二眼珠子一转,下定了决心,便上前一步,拽着谢宇钲,往回走十来步远,小心翼翼地附耳禀报:“谢先生,这乐万通说,他还有个女人,在南边的石鼓村……那里还藏有他很大一笔积蓄呢?” 见牛二遍体鳞伤,衣衫仍有不少血迹,谢宇钲点了点头: “行罢,你也受了不小的伤,确实需要些医药的钱,凡事你俩个儿商量商量,别闹出事来,反正,乐万通这种祸害,是一定要死的~” “谢先生,我牛二办事,你就放一万个心,乐万通说,他在那女人家里,埋了一千大洋和二十根金条,我们把东西拿到手,然后就……”牛二瞥了瞥几步外的众人,回过头了看了看谢宇钲,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呶,这事儿也就我和鸡窝,以及带的那几个孩儿兵知晓。唔,事成之后,分些给那几个孩子,剩下的……我们三人……分了便是,我都和鸡窝商量好了,谢宇钲你得四成,我、我和鸡哥,各得三成,你看怎么样,谢先生?” “好罢!别玩过火啦,万不可放虎归山,我先把人带走,也好你们便宜行事……” 谢宇钲走上几步,诚恳地望着竹杠上野人般的朱得水,小声说道:“朱爷,这两位兄弟,在赌坊里前,也遭了不少罪,对乐万通恨之入骨,你就放一万个心,准跑不了他……我们回去罢。” 朱得水忽然笑了:“谢先生,两位兄弟,是不是这乐万通许你们什么东西了?” 牛二和鸡窝闻言,脸上有些讪讪然。 “哈哈,果然如此……”朱得水见他们神色,马上便明白过来,但他笑意不减,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乐万通狡兔三窟,怕是早就将大量的金金银珠宝分藏多处,为得就是今天这种局面。这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朱得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个人估摸着,以乐万通的心性,只怕除了金银外,枪支弹药也藏了不少。”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也罢,他中了我三镖,不死也残。现在,就交给你们了,哦,对了,谢先生,这飞镖,还是借你那个李兄弟的,可不能少了数。我……我过去,将那三支飞镖取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说完,朱得水就轻轻拍了拍竹杠,两人一杠组成的竹马立即前移,向那满地打滚的乐万通逼了过去。 只见竹马近了,两名壮汉将朱得水放了下来,帮忙按住了地上的乐万通,朱得水双掌撑地,像个侏儒惟的蹦跃着,就听地上的乐万通啊啊的几声响,然后就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牛二和鸡窝大惊,神情沮丧地奔了过去。 不等他们奔到,那朱得水已取了钢镖,回到了竹马上。 两个壮汉二话不说,肩起来便往回走。 牛二探了探,见乐万通鼻息尚存,只是已经疼晕过去,便放下心来。 这时,只听远去的竹马上的朱得水凄然长笑: “哈,手筋脚筋断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害人?” 笑声中夹着说不出悲怆苍凉。 谢宇钲闻声望去,迎面而来的竹马上,朱得水笑意阑珊、神情疲惫。 那满头满面的须发,在强劲的山风中肆意飞扬,显得尤其凌乱。 第169章 过兵-感谢鹰隼逐梦,飞璃沫雨月票支持 盛夏的阳光毒辣,晒得天上地下都蒸腾着一股子热浪。 幸好山风强劲,又有树木遮荫,山道上的牛二和鸡窝只是额头微微见汗。 鸡窝没好气地对旁边的牛二嘟囔:“那残废说的那话,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都问十来遍了,翻来覆去,就一个阿翠还对得上号。要我说,乐万通一把年纪了,有一个阿翠,已经不错了。不说赌坊里的打手,就说那风车坳保甲队,还不就是他家开的……把钱财放哪儿,也不如风车坳妥当呀?” “你说的在理,鸡哥。只是,究竟靠不靠谱,怕也就乐万通自己才能知晓了。”对于朱得水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话,牛二心里一直很有些怀疑,只是没跟鸡窝明说……当时,那半人半鬼这样说:“……乐万通狡兔三窟,怕是早就将大量的金金银珠宝分藏多处……” 很明显,这人跟乐万通名为师兄弟,实际上仇深似海。刚才,要不是牛二和鸡窝阻拦,他本是要取乐万通性命的……眼见动不了手,所以他临走了丢下这句话。 牛二觉得,这多半是故意上的眼药。目的嘛,也很简单,就是让牛二和鸡窝落入现今这种境地--心里跟猫抓似的,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审问乐万通,直到让他受尽折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现今都开始了胡诌,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拷问了快半个时辰了。 乐万通不但糊话连篇,看那奄奄一息的架式,怕是随时都能断了气。 “再问问,实在问不出就算了。” “行,那我就再去问问。”鸡窝返身走向几步外。 刚才,两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现在这种情景,只适合鸡窝出场。 山道上,此时乐万通已经成了个血葫芦,挣扎的势头已经极其微弱。 两个少年土匪正站在路外侧,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以免乐万通打滚时跌下山峡。 见了鸡窝走过来,两个少年土匪向前头走了两步,让开了位置。 “乐老板,乐老板,医师马上就到,你再坚持一会儿。”鸡窝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乐万通的肩膀。 “……”乐万通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这个乐大财神,也算剽悍了。 先是跟鸡窝一番打斗,摔下山峡,然后又被师弟朱得水废了一只招子,挑了手筋脚筋,伤势加上失血过多,又承受了牛二等人一番拷问,现在的他,终于已有些儿意识迷糊。 鸡窝顾不得许多,死马当活马医地又拍拍乐万通,由于心里烦躁,他这一次的力道不自觉地稍大了些: “乐老板,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你那个外室了,他们马上就会找医师来救你!哦,对了,你那个阿翠姓林,村东头那片桑园边的那家,大瓦房带院子,没错罢?” “……” “你挺住,阿翠马上来了!”鸡窝的目光从乐万通的玉扳指上扫过,强忍着马上把它捋下来的冲动,压抑着声音,继续问道,“乐老板,阿翠埋怨说,你都好久没去看她啰,定又是去跟其他女人胡混去了?” 鸡窝的话音刚落,久久不见动静的乐万通,这时忽然呀的一声,睁开了那只完好的眼睛,迷茫地望着树梢,胸口大起大伏,发出哮喘式的咳嗽,呢喃着:“……没、没有……我没有……阿翠,阿翠……” “行罢,不管真假,就到这打住罢。俏掌盘已带大队人马到了,你听山下那嘈杂样儿。”这时,牛二来到旁边,打量了地上的血人,他心中原先被眼前这家伙强行扣押毒打,兼卖壮丁带来的那口恶气,也终于消得差不多了。 鸡窝往风车坳方向探了探头,由于隔了几个山坳,什么也看不见,但嘈杂的人声,却隐隐随山风传来,显是玉掌盘兄妹俩,已带着大伙儿,押着冷水坑骆家的人和东西,终于姗姗来迟。 “对不住了,乐老板,我们都让你那师弟给耍了呀……哎,你们高人过招,恶人全让我们兄弟做了……哎……就到这儿了罢,乐老板,我们不耍了。现今,我们兄弟几个,立马就去那石鼓村,要是顺利找到阿翠,取了东西,我们就让阿翠来救你!” 鸡窝说着,弓下身去,捉起乐万通肥硕的手,大力一捋,褪下了那只玉扳指,然后又将他整个人翻了个身,又摸索了一下,发现再无油水,才有些失望地直起身,抛了抛手上的扳指,郁闷地看向牛二,“这乐老板,身上居然连块大洋都没有,白瞎了这满身富态。” 牛二也苦笑了一下,一摆头,低声说道:“先收着罢……按理说,这家伙害了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不千刀万剐,就对不起他做过的恶事,不过,这家伙倒是命硬,愣是撑到现在。既然这样,看在他主动交代的钱财面上,咱们就不取他性命了,扔他在这荒山野林子里吧,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运气。鸡窝哥,我们走罢?” 鸡窝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虽然没有千刀万剐,也得有几十上百刀了,我估摸着,这家伙熬不了多久了,就算不杀他,也逃不过一死……哈哈,想不到我鸡窝还有仁慈的时候……哎呀呀不好,咱们竟然为了他耽搁了这么久,谢先生面上怕不好看了。行了行了,咱们快走吧。” 鸡窝向两个少年土匪招呼一声,四个人便小步跑向风车坳方向。 直到牛二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嘴上,距原先他们停留之处十来丈远的草丛里,忽地站出一老一少两个人来。 “阿爹,那些是什么人哪?”少的那个,是个后生,约摸十岁。 他拄着扁担,疑惑地望向风车坳方向。 “什么人?那个坐在竹马上的,就是平常人们常说的那个疯子,好像是乐老板的师弟……想是这乐老板,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结下了不少梁子。所以,才摊上了今天这一出,哎,这江湖,不好混呀………” “哟,还有气,这、这乐老板,还有气,还能救。” “行了,阿爹,伤得这般重,就算救回来,也只剩半条命。再说了,他父子俩在村里做下的恶事还不够多吗?阿爹,你忘了我太伯他闺女怎么被逼死的?太伯他们夫妻又是怎么上吊的,你都不记得了?还有咱家的那两亩地……” “……” “爹,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若是个好人,乡里乡亲的,咱们救治一下倒也罢了,这明知道是坏人,还要救他,难道把他治好了继续来欺负咱们不成?你那烂好心,可好歹收一收吧。” 老的村夫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咦,听到没有?村里怎么这么吵?”老的那个,看样子足有五十好几,身形有些佝偻,但如古树一般老而弥坚。 父子俩凝神静听一会儿,老者匆匆抄起扁担,返身到了一丛灌木边,挑起了一挑木柴,起了肩,试了试重心,然后轻声说道:“走罢,快些回家去,哎,村里莫不是来了刀客,吵得这般厉害。” 父子俩再无言语,各挑着一担柴,匆匆沿着山道走着,不一会儿,过了两三个山坳,到了一个岭嘴上,望着村里,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只见山下的村道上,行着黑鸦鸦的一队车马人流,络绎如蚁一般,整支队伍拉成近两里路长的队例,中间夹着二三十辆马拉大车。 从北面的冷水坑方向而来,向南边的石鼓村方向而去。 “哎呀,不好,又过兵了。”老者回过神,紧走两步,将柴担倚在一棵野杨梅树下,抽出了扁担,转身对刚刚放下柴担的儿子说,“你先不要急,先找地方把柴担子藏起来,人也别露头,我这就回村去,去把你阿娘和阿妹接出来……这兵爷们,最喜欢拉壮丁,你可千万不敢回村哈。” “阿爹,那你呢,你不怕么?” “我?”老者持着扁担,向旁边走了两步,目光又投向山下的村庄,面黄肌瘦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你娘阿妹还在村里,不能不去接。放心,这外来的兵爷,熟不过我们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万一要是撞上了,阿爹老了,他们不一定看得上,就看上了,阿爹方圆一两百里走了个遍,早晚钻空子逃回来……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你么?” “你等等,阿爹,你腿脚不如我,还是我去方便。”年轻后生搁了柴担子,抽了扁担,来到近前,往山下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没穿军装,阿爹,哈哈,没穿军装。” 后生惊喜地扬起了扁担,往山下的村庄一指,欢喜地说道:“哈哈,阿爹,你看,那些不是过路的兵,是靖卫团,冷水坑骆家的靖卫团。” “靖卫团?”老者困惑地搭起凉棚,眯起了眼睛。这冷水坑骆家的靖卫团,虽然声名狼籍,但在冷水坑附近,倒还会注意一下分寸。 所以,老者听了自己儿子的话语,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对呀,你看,哦,不,铁定是骆家,咦,这拖家带口、牛羊车马,是要做什么呀?哦,对了,早听人说,冷水坑骆家要搬到县城去住……难不成……难不成这是在搬家?” 第170章 尊严-感谢摩蟛芾君支持 烈日炎炎,天地之间好像是一个大蒸笼。 虽已是下午三四点钟,但毒辣的阳光,仍将队伍里每个人都晒得脸红脖颈赤,一个个成了油闷大虾。 骆老爷子捧着一只大白鹅,走在队伍中间。 他怀里的大白鹅时不时扑扇着翅膀,“冈嘎,冈嘎”的啼鸣一两声,害得他连忙伸手去抚慰它,免得它挣扎开去。 这么热的天,纠云寨的土匪,只在沿途设了三四个茶水点,丝毫没有安排午餐的意思。 历经一夜厮杀,又走了大半天的路,但骆老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他只是有些担心家里的那些女眷和孩童……不过,此时虽也担心饿着他们,但见一路上也没有土匪来骚扰他们,骆老爷子倒也稍稍放下心来。 早上准备出发时,土匪们勒令骆家这些被俘的男丁们,全都要随行携带一两只家禽,骆老爷子更是被指派了一只大白鹅。 可把骆老爷子气得鼻子都歪了。 商海仕途沉浮经年,不是不懂得能伸能屈的道理,可这……这士可杀不可辱,纵然被俘虏,也不能拿只畜牲来侮辱人啊!这一大家子人可看着呢,以后自己在家族说话还有威严吗?一族之长,十乡八里知名士绅啊,就这么被一只鹅给搞成臭哄哄的?成何体统?男儿处世,宁可站着死,也绝不捧着一只臭鹅上路! 他梗着脖子站在院子里,一堆男女土匪,对他这么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束手无策。 打吧,怕他年纪大了万一受不住打死了还怎么交换人质? 不打吧,这人就像是茅坑里面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其他人虽然也有哭哭啼啼,磨磨蹭蹭的,但在威逼利诱之下,也都乖乖照做了,每人领了一只家禽,就剩下这么个死硬货,众人一筹莫展。 俏飞燕有意放他一马,不想事情被老哈知道了,老哈不由分说地将骆绍瑜的儿子提溜出来,当作骆老爷子的面,按在车辕上,亮出了刀子,扬言要剁掉这孩子的手指,骆老爷子见状,立马就蔫了。 后来,一直骑马来回巡视的俏飞燕,发现骆家的女眷和孩童行动迟缓。怕他们拖整只队伍的后腿。于是,便又在村西人家里抢了三辆有篷的马车,让他们坐车随行。 也正因为她的这个举动,才让骆老爷子觉得,这些土匪们,也还算勉强算是个人。 刚上路不久,他身上的长袍马褂就被两只活泼泼的鹅掌蹬挠得满是泥印子,加上渐走渐热,他便顺理成章地脱了去。 所以,现在他尽可能小心翼翼横抱着这只大白鹅,生怕它又使个小性子,蹭脏了这身上仅剩的一件绸单衫。 这一路上,骆老爷子一直在思考,这纠云寨的土匪,为什么来打冷水坑骆家? 要知道,冷水坑骆家,好歹也算百年大族,又是靖卫团的老窝,一直以来没人敢上门挑衅。 他知道,靖卫团这阵子一直在打这些土匪们。在儿子一次次传回来的喜报里,这些土匪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是,这一次,偏偏就是这样的乌合之众,当面锣对面鼓的,就找上门来。 一夜激战,骆老爷子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家丁们,也全是乌合之众,哪怕是自己亲自带队,也脱不了乌合的本质。 乌合对乌合。 骆家输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寨子,叫什么纠云寨。区区百十条枪,就敢来冷水坑捋虎须。真是吃了熊子豹子胆了。 不一会儿,骆老爷子就想明白了,眼下,这些土匪们,之所以如此铤而走险,这说明绍瑜小子的靖卫团剿匪的成绩斐然,各大山寨在龙泉靖卫团步步紧逼之下,已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只有这样剑走偏锋,孤注一掷了。 看罢,他们尽管打下了骆家,但也只带了主系的十几个俘虏上路,很明显,这些过日子是人质,这是打算逼迫绍瑜小子就范呀……他们到底要绍瑜小子做什么呢?要靖卫团放他们一马?还是要敲诈钱财军火?又或者是交换人质? 不管如何,这至少说明,现今自己这十来个人,虽在土匪的看押之下,但实际上暂时是安全的。 这时,队伍前头一骑如飞,径向后方奔来,所过之处,腾起一阵细微的黄尘。 眼见来到近前,路上的众人生怕被马蹄踩踏到,纷纷闪边了些。 但马上骑士见了人群中的骆老爷子,竟尔收缰停马,向他挤眉弄眼地笑道:“想不到罢?骆老爷子,你们骆家也有今天!”说完,他也不等骆老爷子回话,两膝一磕,策马又往后面行去,一边跑,一边吼道: “九哥在前面的石鼓村,已备下了好饭菜,大家加把儿劲呀,到了石鼓村就歇下!” 石鼓村? 从冷水坑一路行来,到风车坳是十八里路,那石鼓村更在风车坳南边,相距又约十里。眼下不过下午二点来钟,这些土匪们,今天就打算走这点儿路程,然后就宿营了么? 正行之间,忽然前头咕咚一声响,听声音显是有人栽倒在地,就听人们一阵惊呼:“哎呀,不好啦,不好啦,十七弟昏倒了。” 骆老爷子闻言,忙不迭地分开人流,向前奔去。 这十七小子,是骆老爷子现下最小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五岁,只大他的大孙子一岁。 这孩子聪明讨喜,只是向来体弱多病,本来那些土匪已安排他坐上车了,可他见自己小脚的娘亲没位置搭乘,便将位置让了出来。他娘亲拗不过他,只好坐了。 这孩子就一直和骆绍瑜的儿子一起,两人各擎了一只鸭子,跟随在马车旁前行。 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叔侄俩的表现,却已足以羞杀骆家的其他大部分孱头一样的男丁。 这让骆老爷子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只是,这大热天,在烈日下步行,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酷刑。 所以,骆老爷子一路上都悬着一颗心,生怕他们顶不住这毒辣的日头,闹出暑病来。 第171章 牛二的医术 只要一见到纠云寨的土匪们在路边设的茶水点,骆老爷子便会第一个督促这俩孩子,去喝茶饮水。 现在,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就见前头一辆油篷大车停在路边,一个身穿薄绸衫的瘦弱少年,正躺在他娘亲怀里,眼睛紧闭,昏迷不醒。 “十七,十七,你怎么啦?”骆老爷子慌忙扑过去,扑到近前时,旁边站出一个衣衫华贵的孩子,伸出一手,拦住了他:“爷爷,你这鹅给我抱着。” 他定睛一看,见是自己最宠爱的大孙子--现任靖卫团团总骆绍瑜的大公子,这孩子手里已经抱着两只嘎嘎乱叫的鸭子了,很明显,其中有一只就是这昏迷的十七小子抱的那只。 现在,这懂事的孩子,又要来抱他怀里的大白鹅,以便让他腾出身来,去查看昏迷的十七。 就在这时,骆老爷子怀里大白鹅,也忽地挣扎不已,昂首伸长脖颈,冈嘎冈嘎的啼叫起来。 气得骆老爷子怒从中来,一时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双手擎起怀里的大白鹅,朝外猛地一掼,又不由分说地夺过大孙子怀里的两只鸭子,高高抛掷开去。 这两鸭一鹅一路上受禁锢已久,这一下子得脱牢笼,蓦然间变得极其兴奋,就势张开翅膀扑扇着飞起,越过攒动着的人流,远远地飞了开去。 那只大白鹅身体沉重,两只大翅膀张开拼命扇动,足有三尺来宽的翼展拍击生风,所经之路的攒攒人头人脸,几乎无一幸免地被它的红色的巴掌踩挠上了,一阵惊呼过后,不少人头上脸上都留下一个半个泥掌印子。 他那个懂事的大孙子,此时两手空空如也,似已被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忙近前去安慰他:“别,别害怕,有爷爷在呢,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可他这大孙子仍避闪着,抖抖索索地指着他的胸前:“爷爷,饿死。爷爷,鹅屎。” 低头看时,只见自己胸前一大滩鹅粪,好像一盘灿烂的向日葵。却是刚才那大白鹅在起飞阶段,还不忘噗的一声撅起屁股,弹射了一注鹅粪,牢牢地黏在了他胸前的绸单衫上,宛如一个大大的logo。 骆老爷子这一下子又是恶心,又是难堪,又是气恼,又是愤恨……正不晓得如何是好的当口,前面马蹄声骤急,一骑急速奔来。 却是一个骑马巡行的土匪,见了抛飞而起的两鸭一鹅,便驱马过来查看。 这土匪显是个小头目,只见他满脸横肉,身形壮实,本来他正勒辔控制着马速,正俯身跟一个步行的排骨精交头接耳,此时忿忿然策马过来问罪,手中马鞭甩得啪啪炸响,骂骂咧咧: “谁?谁把鸭鹅放跑了?” 那个面黄肌瘦的排骨精,这时也带了两个少年土匪,奔了过来,气势汹汹,骂骂咧咧:“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在鸡哥手下找事,不想活了?” 骆家的男丁们见状,纷纷躲闪避让,将人群中间的骆老爷子等人露了出来。 瘦骨嶙峋的牛二来到几步外,刚叉开腿,一手扶着腰带上的柯尔特,另一手戟指着几步外的骆老爷子,就要呵斥,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少年昏迷不醒,愣了愣,马上改口大声嚷道:“人都中暑了,还围着做什么,听我的,我有祖传医术,包好的。快,先扶到车上去躺着。” 说着,他快步上前,帮着把患者抬上了车,平躺着,查看了一下,接着说,“症状不算重,但也得马上救治……快,拿水来!”左右看了看,忽然伸出手一指,嚷道:“来人哪,把他衣服扒了!” 他这一道喝声音颇大,远远近近的人们听了,俱都一愣,见声音来自于骆家女眷的马车旁边,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要公然对女俘下手。 一个个土匪们又是惊讶,又是佩服,都纷纷向这个方向看来。 谢宇钲和俏飞燕骑着马,走在队列末尾,并肩徐行,此时听了牛二的喊叫,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策马奔了过来。 此时,却见牛二已把患者的上衣解开,接过旁人递来一个竹筒,拔了楔子,一仰脖喝了一大口水,噗的一声,猛地喷在患者的头脸和胸膛上。 又执起衣袖,擦了擦,吩咐旁人不得乱动,然后,他左右打量下,急走几步,来到路边,随手抓了些植物,到路边的水溪里胡乱洗了几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只见牛二将这些植物,塞进嘴里嚼巴嚼巴。接着将它们吐在自己掌心,又噗噗噗连吐了几口口水,伸出枯瘦的手指,搅拌调匀了,不等骆老爷子等人反应过来,就将它们全都糊上了患者的额头和两颊…… 就在牛二以草药和土方法,对中暑的骆家十七少爷进行救治时,人和马都疲惫到了极点的骆绍槿姑侄俩,终于转出大山,穿过繁华的汤湖圩,来到了靖卫所门口。 险固的靖卫所,位于河畔一处短冈上,人工挖掘沟渠,引入河水,形成了一道两丈来宽的护城河。临河是宽厚的石围墙,墙厚近两米,上有垛口。围墙四角,还竖着四座高高的碉楼。 整个靖卫所,只有门前一座木桥通向外界。 骆绍槿向门岗表明来意,然后将囡囡抱下马来。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大踏步向她俩行来,哈哈大笑,显然十分欢喜: “哈哈,槿妹,你们怎么来啦?” 衣发凌乱的骆绍槿,本已经摇摇摇欲坠,全靠一股信念支撑着,此时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她欣喜之下连忙迈动脚步。 只觉得膝盖忽地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阿爹--”强打起精神的小姑娘囡囡,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径直向前奔去。 见她们这模样,骆绍瑜心知必有重大变故,面上虽仍挂着笑容,但却大骇起来。此时见小姑娘奔来,只好先蹲下身,抱起了她,然后向几步外的妹妹歉意地笑笑。 骆绍槿也笑了,只是那笑容,却分外的疲惫和凄凉。 早有人过来牵马,兄妹俩并肩进了靖卫所。 塔楼上值班的,是个新丁,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嘴里禁不住喃喃道:“这谁呀,娘的,长得可真标致!要是能让老子……” 他话音未毕,旁边一个人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骂道:“招子放亮点,那是我等老团总的掌上明珠--骆绍槿骆大小姐,省府教书的女先生……别说做哥哥的没提醒过你,你刚才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这份差饷领到头了不算,闹不好,吃饭的家伙还得搬家……” 第172章 军法从事 现在是下午时分,靖卫所的饭堂大厅内空空荡荡。 一个老妇人擦洗好最后一张板桌,收起木盆抹布,慢悠悠地走向后面的灶房。 灶房里面,几个负责做饭的妇女,正在忙碌着……有的忙着摘菜洗菜,有的忙着洗碗洗筷,还有的忙着烧火煮饭,灶房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饭堂的大门突然嘭的一声大响,一个粗豪的声音吼道:“做饭的,快给劳子滚出来。” 灶房里的谈笑声嘎然而止,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往饭堂门口望去。 负责食堂的伙头是三十来岁的妇女,她闻言立即放下刚切了一半的冬瓜,习惯性地在水盆里净过手,然后一边甩着水珠儿,一边快步进了饭堂,远远地迎上去,笑吟吟地问道: “刘队总,什么事呀,这么火急火燎的?” “什么事?骆团总有令,马上做饭,一小时后开饭,违令者,军法从事!”刘队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心里冒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原先,这食堂的伙头,是刘队总的相好。 那时候的食堂,也就等于是刘队总开的,刘队总衣服有人洗,病了有人侍候有人疼,平日里,更是少不了吃香喝辣的。 眼前这个徐娘半老的臭娘们,原本在汤湖圩汤泉茶酒馆帮厨,跟靖卫所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春上时,也不晓得她咋地走通了杨参议的关系,硬生生挤走了原先刘队总的相好,霸占了靖卫所食堂。 众所周知,这靖卫所食堂的伙头,好可是紧缺的肥差。 平常时,骆团总率领靖卫团驻扎在县城,靖卫所里只有两个小队团丁,拢共也就不到三十人。 可灶房里光做饭的,就足足配了五个人,顶个顶的,都是过硬的关系户,一个也不能少。五个人做三十个人的饭菜,清闲得她们整天没事干,就窝在一起嚼舌根儿。 就更别说平时克扣的伙食尾子了。 这些天,骆团总率靖卫团进驻靖卫所,三天两头进山去剿匪,她们几个又要行军,又要做饭,倒是累得够戗。 昨儿,由于国府特派员驾临,骆团总才匆匆收兵,回到这靖卫所来。 看样子,这些臭娘们儿,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开始松懈下来。 不过,由于眼前这臭娘们的靠山--杨参议,进山招降十八排,稀里糊涂地死在了红字头手里……失了靠山,眼前这臭娘们,早晚得卷铺盖滚蛋。 “军法?哟,刘队总,你可不能吓我呀。我胆子小……”半老徐娘走近前来,先是伸手捋了捋额头的发丝,然后伸手戳了戳刘队总肩膀,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嗲声嗲气地说,“刘队总,这大家伙刚一回来,屁股墩都还没坐热呢,又要开拨了么?” “少来这套,把你的爪子拿开,我话传到了,你自己看着办!” 刘队总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话,又瞪了她一眼,心里鄙夷地呸了一句:没脸没皮的贱货,仗着长得还周正,不晓得跟多少人玩过喽,想要勾引老子,门儿都没有。 刘队总哼了一声,转身蹚开门,匆匆走出食堂。 他一转身,这妇人的脸,就一下子变得铁青,一双桃花眼慢慢眯缝着,眼角翘起尖锐的弧度,一扭腰肢,转头回到灶房里去。 见她进来,灶房里的几个妇人一个个低眉顺眼,洗菜的拨拉得水哗啦作响,切菜的将砧板剁得嘭嘭有声,烧火的将灶膛烧得旺旺堂堂……然而,她们眉梢眼角刚刚敛去的笑意,却仍隐约可见。 这时,一只狗从后门进来,来到砧板架下方,使劲抽搐了几下鼻子,似是闻见了砧板上的卤猪皮香味,乌溜溜的狗眼倏地一亮,一个纵身,人立起来,伸长嘴筒,就往砧板上凑。 她一下子勃然大怒,一边抄起一根木柴棍子,一边喝斥“死狗,我打死你!”,大步冲了过去,那狗见难以得手,连忙一缩身体,四脚落地,掉头蹿出后门去。 女伙头气不过,手中的柴棍子飞出,正砸在那狗头上。那狗吃痛之下,辇辇辇的悲鸣着,在西斜的阳光下跑远了。 “发瘟死的,每日也没短你少你一餐吃食,还见天儿偷偷摸摸,偷奸耍滑,”女伙头冲出门去,捡起柴棍子,骂骂咧咧地转回灶房来,“发瘟死的,先让你浪几天骚,回头天凉一些,辣椒干晒下来,就打了你炖锅下酒。” 进得灶房,没好气地将柴棍子往灶膛前哐啷一掷,怒冲冲地环顾着众人,喝斥道: “手脚全都放麻溜点,一小时就要开饭。饭熟了没有?没洗的菜不用再洗了,就炒现有切好的菜,那个锅也架起火来,三个锅一起炒。好吃不好吃没关系,熟了就成。” 说着,她重新回到砧板前,抄起菜刀嘭嘭的将那半个冬瓜剁成大小不一的块丁儿,忽地又停下刀,没头没脑地嚷道:“那个姓刘的广东佬最喜欢吃鸭肉,把那些辣子全放下去……娘的,有点小关系,就敢在老娘面前甩脸子,看辣不死他……” 刘队总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路,拐了一个弯,噔噔噔上了侧墙楼梯,来到二楼,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四下打量,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他便快走几步,走到最靠里的一个房间,笃笃的敲起了门:“谭中校,谭中校?” “谁呀?”谭楚的声音在房内响起,紧接着,房门开了,身形干练的谭楚探头出来,见是刘队总,便将房门完全打开,自己闪在一旁,示意刘队总进房间去。 “谭中校,事情有变。”刘队总轻轻摆了摆手,谢绝了谭楚递来的椅子,压低声音道,“骆团总在冷水坑的老窝被端,一大家子人,都做了俘虏。只逃出了一个骆大小姐和骆小小姐。” “哦,刚才骆团总亲自迎接的那个,就是骆大小姐?哎呀,长得还真漂亮……她这是放暑假,从南昌回来了?” “这个我也不晓得,我没去过冷水坑骆家,他家的情况我不熟悉。只听说在南昌教书……谭中校,探马已经放出去了,骆团总兄妹俩正在商量,我先来报禀报你知晓,你也好做点预备……我我还得快点去拾掇一下弟兄们,别等一会儿开拨了手忙脚乱。” “行罢,你去罢。”谭楚点了点头,刘队总点头哈腰地退出门去,沿走廊匆匆走了。 ps:感谢笨蛋009,小火打赏鼓励 第173章 谭中校的野望 谭楚送出门口,等刘队总沿走廊走远,消失在拐角,便来到隔壁房间,啪啪啪的拍了拍门,喝了句:“起来啦,都起来啦,开工啦,开工啦。”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几个声音参差不齐,温温吞吞地应道:“哎,晓得嘞,晓得嘞。放心,误不了事!” 屋内住的,是这些年一直跟着谭楚的七个兄弟,他们本来有八个人,但前天在盆珠脑,一个被流弹打中眼窝,当场就死了。 剩下的几个人,都人人自危,纷纷萌生退意,说什么来到这江西乡下地方,大家伙就是长工给地主家扛活儿。图得就是无风险和多挣几个月饷,现在看来,这活也不是那么好干……几个人纷纷撺掇,要求谭楚早点跟骆绍瑜结账走人,再找个地方打帮工混日子去,毕竟,命长才拿得饷银多不是?! 这些弟兄,从军队上退下来已久,早失了当年的锐气,谭楚对此也无可奈何,此时见他们拖拖拉拉,也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但是,现在从天上掉下一个小师弟,事情已经开始峰回路转。谭楚本能地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时来运转了。 回到自己房间,谭楚从墙上取下绑腿带子,坐在床沿,开始有条不紊地打绑腿。 谭楚三十来岁,出身于黄浦,参加了北伐,他的军衔是完全凭军功授的……当年也算少年得志。只是,很快就在派系斗争中站错了队,迅速被边缘化,后来更是调任地方抚民。 他一气之下,就辞了职,赋闲在汉口埠上,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在汉口埠做生意的骆绍瑜。两人都喜好留连烟街柳巷,很快就打成一片。 不久,又陪着骆绍瑜回乡,帮他打理起了靖卫团。 他早听人说,骆绍槿有一个天仙般的妹妹,一直想见上一见。 但不巧的是,这骆大小姐一直在南昌教书,无缘一见。 前一阵子暑假到了,谭楚假装无意地跟骆绍瑜聊起,却得知她上进心强,利用假期时间,回到南京,进修法文去了。 谭楚悻悻息了这份心思,好在这江西乡下地方,烟街柳巷不少,加上骆绍瑜那在县城的远房小姑,也十分的知情识趣,每每曲意奉承,倒让谭中校有些乐不思蜀了。 现下,这突然出现在靖卫所的骆大小姐,又令谭楚霍然惊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不知不觉间,在这江西乡下这一耽搁,竟然又一年有余。 听人说,自己在南京那些黄浦同学,现今一个个不是旅长,便是师长,其中一两个,据说马上便升军长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岁月蹉跎,到现在竟然连回老家的颜面,都挣不起来。 不过,好在现在国府新派下来了个袁特派员。 昨儿,谭楚陪着骆绍瑜迎接了这个国府特派员,大家皆大欢喜。 袁特派员英俊帅气,世情练达,虽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但为人处事却已八面玲珑。当他知道谭楚也出身黄浦,而且是前几期时,马上就变得热络起来,“师兄,师兄”的叫个没停,还提出要搬到这个楼上来住,说什么要多多亲近,朝夕请教。 见了这等情形,谭楚那一潭死水般的心思,终于又开始活络起来。 刚才,骆绍瑜开门迎人,谭楚可是在窗帘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这骆大小姐虽然风尘仆仆,但那天生丽质,以及飒爽的英姿,却仍是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骆团总呀骆团总,还对劳子留一手呀。 劳子被你骗到这乡下地方,虽然空掷岁月,但劳子可一直尽心尽力,要不然,这短短一年余时间,你能打遍罗霄无敌手? 劳子时运不济,落到眼下这步田地。本想着也老大不小了,看看能否跟你家女先生多多亲近下,要是相互谈得来,劳子也就在这乡下地方生根发芽,开枝散叶,一辈子帮你骆家打拼,又有什么打紧? 劳子出身黄浦,也算文武双全,难道,还辱没你们骆家了? 现下好嘛,袁特派员带来了南昌行营军令,督促地方靖卫团,尽快组织对山里的红字头,进行围剿……在这节骨眼上,你冷水坑骆家,竟然让纠云寨一帮土匪给端了……既然看不上劳子,凡事对劳子留着一手,那你就自己跟自己玩去吧,劳子得空,还是先去跟国府来的小师弟唠嗑唠嗑,看看他是个什么意见,那才是正经。 思忖之间,绑腿很快打好,谭楚穿上军装,系好武装带,从墙上取下匣子枪,往肩上一挂,然后左手就敲击着匣子枪的木套外壳,低声地哼了起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谭楚哼着小调,出了房间,脚跟一勾,啪嗒一声,身后的房门就关上了。 四面打量下,见四角的碉楼上的团丁正在换岗,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五成***头接耳,时不时看看骆团总的住的那个房间。 那骆大小姐骑来的那匹马,现正系在骆团总卧房前的桃树下。许是饿了,只见它甩着尾巴,弹踢着四蹄,不住地伸长脖子,去啃食地面寥寥的几丛浅草。 谭楚的目光往高处移动,落到对面楼的走廊上,其中一道门前,立着一个头戴钢盔、脚蹬皮靴,荷枪实弹哨兵,那里就是从南昌行营来的袁特派员下榻的房间。 这袁特派员出身名门,只二十五六年纪,便已在常委员长的侍从室任职,这一次来赣西南,是奉了委员长的指令,组织协调赣湘两省六县的民团,加紧对山里“红字头”余部的进剿,以靖地方,早日还百姓安宁。 想起那年轻刚毅的袁特派员,对自己礼敬有加的场景,谭楚嘴角就不由得浮起一道弧线。 毕竟是黄浦同学,天下只有一所黄浦。 谭楚越想心思就越活络起来,忽然他板起了脸,将上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然后一个转身,甩开膀子,迈着正步,向走廊尽头的扶梯行去。 隔壁房间里,他那几个兄弟正边收拾,一边叨咕: “听哪,谭头刚才在哼曲儿呢,今儿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娘的,谁见到我那半包老炮台了?” “哪一出?《失空斩》哪,平时听戏,你那眼珠子就恨不得黏在那刀马旦身上,一样花钱,几时真听过戏呀?” “嘛的,得了吧,你要想抽烟,就直说。你那包老炮台,旧年就抽完了。” “哥几个,还别说,汤泉茶酒馆那刀马旦儿那脸蛋身段,硬是要得。” “咦,都别吵吵,你们听,谭头在走正步哩。又在拽他那黄浦的皮儿啰……啧啧,天下只有一所黄浦。” “可不是嘛,今儿又是哼曲,又走正步的,我敢说,他不是要使什么坏水,就是要作妖……” “谭头作妖我喜欢,他作一次妖,哥几个的腰包就会更鼓一点。” “对呀,我就巴不得他经常作一作,最好作个大的,大家都升官发财。” 第174章 明珠蒙尘-祝专栏主落落大方的五月阅读愉快 楼梯口立着两个头戴钢盔、脚蹬皮靴,仗着荷枪实弹的哨兵。两人一见谭楚,马上就啪的一声并拢双腿,举手敬了个军礼:“谭长官好!” “啊?好,好!两位兄弟好!”陡然间见了这久违多年的军礼,谭楚有些意外,又有些感慨,随手回了个礼,小声问道,“我有点事,想找特派员商量商量,烦请两位兄弟给通报一声。” “报告谭长官,特派员说谭长官是师兄,师兄见师弟,无须通报,随时都可以!”其中一个士兵左右一瞥,小声陪着笑说,说完,他一个向后转身,让开了楼梯口,戴白手套握枪的右手倏地伸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谭楚颇觉意外,又有些受宠若惊:“哦,好,好好,两位兄弟辛苦!辛苦!”说着,他边向两人点了点头,边上了扶梯。 上了楼梯,拐了个弯,来到袁特派员房门口。 门口立着的卫兵见了,马上也啪的一声,并腿立正,举手齐眉:“谭长官好!” 谭楚刚回了个礼,门内就传来一个年轻的笑声:“谭师兄来啦,哈哈,快进来,快进来。” 卫兵马上趋前一步,打开了房门,谭楚点头谢过,迈步进了房间。 就见当面壁上,正挂着一幅地图,图里已经用红蓝铅笔画了不少箭头和括弧。 “谭师兄,快过来……”年轻的特派员中等身材,白衬衣套中山装长裤,正手持规尺和画笔,在地图上作业,此时,见谭楚进来,匆匆画好了最后一笔,转过头来。 只见他剑眉星目,肤色白皙,身上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儒雅味儿。他一边搬开搭着中山装外套的椅子,一边将手里的规尺递了过来:“师兄看看,看看哪里要补充补充?” 墙上的地图,标着“湘赣交界形势图”几个大字,图里详细地罗列着两省交界处的局势,在谭楚这种久历戎行的人看来,山川河流,城镇道路,无不标注分明,历历在目。 他注意到这是一份不算严格的军用地图,只在一些关键的地方,画有层层叠叠的等高线。在大多数地方,仍是跟民用地图一般无二。 早年在黄浦,谭楚也学过图上作业,那还是在黄浦广州时期。只是,这么些年来,他最高只担任过一段时间营指挥官,文职人员只给他配了个营干事,哪有参谋人员可供使唤。所以,作战之时,在地图上标注,他也只是随手信马由缰,像图里这种规整作业,已是暌违已久了。 此时,他瞥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心下不由感叹道:“年轻真好,做什么都干劲十足。” 他没有接递到面前的规尺,但从特派员手中取过了铅笔,笑笑说道:“安邦贤弟不愧是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像这样严格的图上作业,愚兄还是在广州黄浦时期,在教官笔下见过了。” 昨日,谭楚随骆绍瑜前出县城方向二十余里,迎接袁特派员一行人。 在等候的当口,前来传达命令的县参议向他们介绍,说眼前这特派员,姓袁名洋,出于河南项城袁氏,排起来还是袁世凯同一个房份的晚辈,母亲祖籍浙江,是国府高层之女。 这袁洋曾东渡日本求学,就读于日本士官学校,回国后又曾短暂入读黄浦,家族渊源,年青有为,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所以,早早就被擢入侍从室第一处任职。 那县参议介绍之时,骆绍瑜难掩艳羡之色。谭楚听了,心里也不免羡妒交织,想起自己这么些年来的际遇,又不免郁郁寡欢。 后来,在接风宴上,袁特派员刚开始的热络拉拢,他都有些不适应,以为只是些逢作戏的场面套路。 所以,他只顾着喝酒吃菜。 好在随行的兵弁看出了问题,趁他中途净手的空当,提醒了他。 恍然大悟之下,他回到酒席上,就完全变了个人,热烈地回应着眼前这个小师弟。倒把一旁的县参议和骆绍瑜看得眼红不已。 “谭师兄,你还是叫我安邦吧,我比较习惯。” “哎呀,愚兄鲁钝,哪敢……” “诶,谭师兄,先入门者为长,我在黄浦,师长同学,都是这般叫我,校长也一样。谭师兄又何必见外?!谭师兄忘记黄浦精神了么?” “诶,愚兄鲁钝,流落山野,一事无成,早把我们黄浦的脸面丢光啰……贤弟责备得是……好罢,难得贤弟不见弃……”谭楚叹了一口气,眼睛开始明亮起来。 “嗯,安邦贤弟……初来乍到,就对这罗霄山的地形地貌,这般成竹在胸。仅这一点上,愚兄就远远比不上呀。” 说到这儿,他话风一转,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贤弟应该也晓得,我国在地图这一层级,不但远远落后于欧美诸国,就连东邻日本,也是远远不如。图上多有标注错误、甚至指鹿为马的地方……这罗霄山野,很多地方,地图上干脆就没有标注。贤弟请看,这里……” 谭楚来到地图下,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给汤湖圩附近的山野河流加了一些标注。 “安邦请看,这里……这里本有一条山道,可通湘东,可地图上只见一片白地……嗯,还有这里…… 谭楚一边简明扼要地介绍着,一边在地图上的山岭间笔走龙蛇。 主要是添了一些比较主要的道路,在一些河流上添注了些桥梁渡口。 好容易添注完毕,谭楚放下彩笔,转头就见袁洋眉里眼里,都满是笑意。 “愚兄献丑了!”他笑了笑。 “哪里,哪里,谭师兄明珠蒙尘,实在让学弟扼腕哪。不过,” 年轻英俊的特派员满脸遗憾,抚掌赞叹道,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又道,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瞒谭师兄,安邦这一次来这湘赣边界,组织地方民团,进剿山里,实在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生怕有负校长嘱托……现下好了,老天早安排谭师兄在这里助我……” 说到这儿,袁洋的声音愈发放低,伸手捶了捶谭楚的肩膀,“以谭师兄之才,岂能久久埋没山野……你我师兄弟联手,大事必成哪!哈哈,哈哈哈哈。” 第175章 杀他个人仰马翻 房间内,师兄弟俩越聊越起劲,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从国内局势,到国际形势,从十多年前的广州革命,聊到现今南京国府,简直无所不包,无所不谈。虽是闲聊,两人往往也意简言赅,要是有旁人在场,定然会忍不住击掌赞叹。 忽听楼下的楼梯口,响起了卫兵的喊话:“骆团总好!” “两位兄弟,我有急事要向特派员禀报,十万火急,还请两位兄弟帮忙,通报一声。“ 紧接着,楼梯口响起骆绍瑜的声音,听语气他已迫不及待,显然十分焦急。 谭楚和袁洋对视一眼,发出会心一笑:“来了!” 就听楼下的卫兵利索地答应一声,便噔噔噔上了扶梯。 袁洋来到门口,扬声高喊:“我已经听到啦,我和谭中校马上下去。” “呃。”上楼梯上到一半的卫兵闻令止步,就地转身下楼。 不一会儿,特派员和谭楚的身影,就出现在楼上走廊过道上。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向拐角处行来。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哈,骆团总,我正有事要找你呢。”来到楼梯拐角,居高临下的特派哈哈笑着,边向下方打着招呼,边拍着楼梯扶手,拾级而下。 就见楼梯口的骆绍瑜,脸色惴然,站立难安。他旁边立着一个中山装丽人,此时虽也玉面含愁,杏眼蒙霜,但那清婉兮扬的面貌,那玉立亭亭的身段,那英姿飒爽的样儿,那带着书卷味的气质,仍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袁洋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但马上就恢复正常。后面的谭楚却大大咧咧,两眼蹭亮,瞄了又瞄。他嘴角令人难以察觉地上翘,心下暗道:“传言不虚哪。” “哦,谭、谭兄,也在呢。”骆绍瑜眉头跳动、脸颊抽搐,目光闪烁不定。 他似是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谭楚已经穿戴整齐、披挂完备。 平日里,这谭中校邋里邋遢,出门时往往胡乱披了件衣服,歪歪扭扭地扣了一顶钢盔,随手抓上匣子枪,抬脚便走。哪曾见他穿戴得这么精神呀? 此时,他对谭楚撇开自己,独自与特派员打成一片,心里虽然隐隐不快,但当此危急之际,已无暇顾及许多。 现在,他心里好像有一群蚂蚁,正在团团打转儿。所以,尽管他勉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可甫一开口,还是结结巴巴,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谭楚还未答话,袁特派员先开口了: “哦,刚才闲来无事,我翻了翻地图,发现好多地方驴唇不对马嘴,于是就请谭师兄过来,指导指导。咦,骆团总,你这脸色,好像不大好哇,没什么要紧的事罢?” 他神色关切地问道,不等骆绍瑜回答,又扫了旁边的骆绍槿一眼,转向骆绍瑜,问道:“骆团总,这、这位小姐是?” “啊?”骆绍瑜闻言,错愕了一下,抬眼见面前两人神情,迅即会过意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介绍道: “哦,忘了介绍,袁特派员,谭兄,这位就是舍妹,一向在省府女校任教,刚刚才回乡里来。” 他偏头看了身边的妹妹一眼,左掌向前一摊,正色介绍道: “槿妹,这位……就是南京国府来的袁特派员。别看人年轻,官儿可不小,本在侍从室任职,现在受委员长派遣,下到地方来巡察。昨儿才刚刚到,现下就开始抓两省六县的会剿事宜。”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 袁洋颇有绅士风度,只见他向骆绍槿一边点头示意,一边伸出了手:“骆小姐好!” 此时的骆绍槿,虽然俏脸含愁、明眸蕴忧,但仍本能地伸出手去,礼节性地握了一下,也同样点头:“特派员好!” 骆绍瑜待他们礼毕,手掌才又向旁边挪动,摊向谭楚,“槿妹,这位……就是我们骆家的奥援--谭楚谭中校,这两年来,哥哥全仗他帮衬。可以说,没有谭中校,就没有靖卫团的今天。” 两人握手,相互致意后,骆绍瑜迅即转入正题: “特派员,谭兄,这一年多来,兄弟在谭兄的大力协助下,回到乡下来剿匪,自以为小有成绩……只是,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到头来,终于招致那些江湖恶匪忌恨,给家人带来了大难。”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昨夜,就在昨夜,那纠云寨的恶匪俏飞燕,率众悍然来到冷水坑,趁袭击了寒舍,将兄弟的父母妻儿、叔伯兄弟,都一并掳了去。这还不算,还大肆扬言,说她家的寨子,只服天管。哪个敢跟国府走,就端哪个的老窝子。” 骆绍瑜恨恨地说着,渐渐地,他的言辞从愤怒变为哀切,“说来也令人笑掉大牙,我身为国府委任的靖卫团团总,竟无能力来护卫妻儿老小,这罗霄山上的匪患之烈,由此可见一斑。” “哦,竟有这种事?土匪猖狂,竟到了这步田地了么?”袁特派员皱起眉头,惊讶地问道。 旁边的谭楚上前半步,振振有词:“可不是嘛,特派员,原先这罗霄山上寨子林立,大大小小,怕不下一两百家,最猖獗的时候,土匪都能白昼当街抢人。” 谭楚说到这儿,目光瞟了那气质姣好的骆绍槿一眼,正好她也正看过来,四目相会,谭楚只觉得看看过来的目光,确是明眸善睐,令自己那早就长满了野草藤蔓的心,忽然间注入一股新鲜血液,一下子又重新变得活泛起来。 他顿了顿,面向袁洋,加强了语气,又道: “特派员,这一年多来,……经过我们靖卫团浴血奋战,大多匪帮都已烟消云散……只余下寥寥数个寨子,还在负隅顽抗。现下那嚣张之极的纠云寨,前天……前天在南边山里,才刚刚遭到我们的强力打击……想不到穷鼠噬猫,这一回趁我们进山追击红字头之机,竟然也敢对骆团总的家人不利。” “纠云寨?”袁洋皱着眉头,关切地问,他们还有多少人? “报告特派员,前天盆珠脑一战,被我们打死打伤他几百人,光俘虏就有六十余人,现今正关押在这侧边的班房里。根据审讯,可知他们这一战损失极其惨重,几乎十不存一。嗯,另据内线情报,他们如今的残余,不会超过一百人。” “一百人?那还等什么?骆团总,快快集合队伍,本特派员要亲自上阵,杀他一个人仰马翻。”年轻的特派员昂首挺胸,斩钉截铁地抢白道。 “是,是。杀他一个人仰马翻。特派员说得好!说得真好!”骆绍瑜连连奉承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加强语气道,“我马上就集合队伍。敢请特派员移步,统筹此次行动。” “啊?哦,好,好。”年轻的特派员答应得尤其痛快。 不一会儿,一阵紧似一阵的集合哨,就极其尖锐地响彻了整个靖卫所。 团丁们纷纷从各个地方冒出,向院子中间的操场集中。 第176章 石鼓村宿营 纠云寨的人马进驻后,石鼓村保甲队就迅速陷入了尴尬境地。 他们只有区区五个人,三杆土铳,一杆马丽霞,一支单打一。平常时维持一下治安,抓抓盗贼、逮逮流氓、欺负一下村民,自然是毫无问题。现下陡然间面临“大兵”压境,他们一下子没了脾气。 兼任保甲队长的保长见不对路,便想开溜,想去乡公所甚至县城求援。可是,不等他们出村,就被两个家伙带人堵住了。 当先的是一个排骨精。 看上去他整个人拢共都没几两重,穿着一套明显不合身的绸衫绸灯笼裤,戴着一顶崭新的礼帽儿,腰间别着一柄花旗六连响,手里像玩核桃一样玩弄着两枚黑黝黝的铁菠萝,整个人神气活现,一副仗势欺人、总要为非作歹的样子。 “各位兄弟,这是要哪里耍去?莫不是……要去县城?” 这排骨精晃了晃脑袋,笑眯眯地问。 另一个家伙够壮实,山岩般坚实的身躯、铁铸的臂膀儿,满身肌肉虬结,几乎要将身上那套也明显不合身的绸衫撑得炸裂。 这人手上端着一支崭新的匣子枪,肩上挂着一支崭新的马枪。最令人注目的,还是他腰间那一排铁菠萝儿,足足有七八枚之多,硕果累累似的,缀在他的腰带上。 “废什么话,快,快把土铳和洋枪都扔出来!”这壮实家伙丝毫不顾旁人眼光,手上的匣子枪机头张开,神情轻蔑地看向几个保甲队员。 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猛兽正在巡察领地,突然发现了懦弱肥美的猎物。 只见他嘴角上翘,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保甲队也在村里作威作福惯了,可是,这时候,面对着牛二和鸡窝的四人小队的威胁,连保长在内的五个保甲队员们,都未能作出及时有效的反应。 牛二见他们愣着不动,一时间也顾不得分辨他们是懵逼了还是装傻充愣,他也掏出了腰间的左轮,双手持着,对准了面前的保甲队员们。 “把枪放下!” 牛二哼了一声,喝道。 与此同时,他身边腾地闪出两个少年,擎着两支梭镖,一左一右,直接戳破了保长和另一人的衣衫。 梭镖尖儿冰凉透骨。镖尖入肉只有分毫,算是点到为止,却也令人疼痛非常。 中镖的两人又气又疼,又惊又怒,好一会儿,两人总算明白过来,对方这是还没下死手呢,要不然,自己两人就得挺尸当场了。 “装什么傻?来!你,你,还有你!”待两少年土匪将五人一一缴械,牛二就对那年纪最长的保长喝斥道: “要想活命,就老实点儿。我问你,村东林阿翠的家在哪里?快快前面带路。” “啊?哦……好,好……”保长哪曾见这种阵仗,一下子唬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绚烂的彩霞布满天空,西沉的日头仍未完全落入西边的群山后头。 傍晚时分的石鼓村,到处都升起袅袅的炊烟。 谢宇钲在老哈的陪同下,绕着满载物资的大车转着圈儿。满满当当的车上,有的是粮食,有的是布匹,有的是弹药……正在转着,村口方向传来一阵马嘶,就见一队人策马拐入村道,奔进村来。 当头的赫然便是俏飞燕,只见她双手持缰,一边迅速放慢速度,一边四下张望、顾盼生辉,那骄傲的神态,就好像是一只趾高气扬的孔雀。 由于白昼时候,天气太热,俘虏里边体弱的妇女孩童接连中暑,大大拖慢了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导致一整天下来,只走了不到三十里路。 眼见到了石鼓村口,几个当家掌盘的商议了一下,觉得天色虽然还早,但再往前去,二十里路都没有大的村庄,不适合宿营。莫如就在这石鼓村住下,稍事休息。 鉴于天气炎热,大家决定从明儿起,拂晓便即起行,争取正午之前,能一气赶到打铁铺村,找到阴凉的所在,度过炎热的昼午,待下午日头西斜时,再行赶路回山。 大队人马乱纷纷进了村,俏飞燕则率了几名探马,往前面打铁铺方向进行哨探。 从这石鼓村去打铁铺,足足有近五十里路,谢宇钲还猜想她哨探回来,天怕是黑透了。 倒没料到,这么快她们就回来了,而且还这样兴致勃勃、逸兴风发,毫无疲惫之色。 想必是前路一片坦途,清平无虞。 马蹄得嗒,眼见俏飞燕来到近前,老哈笑着迎了上去:“哈,俏掌盘做事,就是利索。这去那打铁铺,少也有四十里地罢,这来回就是八十余里,想不到,这么快就转回来啦?” “老哈哥夸奖了。幸得这马好呀。”马上的青春美少女收缰停马,飘身离鞍,矫健地落在地面上,尽显身手过人、矫健无双。 眼前人十分养眼,谢宇钲不由得顺着她的话头,赞叹道:“马确是好马,但俏掌盘和几位弟兄的骑术,也是个个过硬……马好人利索,才能来去如风呀。” 老哈听了,抚掌大笑:“哈哈,好。好。这话说得好!谢指挥不愧是文化人哪,不比我等这样大老粗,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词儿。还他娘的全是戏文上学来的。” “好哇,鱼儿,老哈……你们两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来,是太清闲了,倒对我这外出受累的嘲讽挖苦起来……”俏飞燕闻言也笑了,“老哈,我看明儿一早,还是由你带队探路罢。你放心,不到正午昼间,我是不会让你休息的……看你还乐得出来么。”说着,她缰绳往随员手上一塞,转过身,迈开大长腿,行了过来。 “哎呀,俏掌盘,你这是公报私仇呀……我老哈也认了。不过,你光罚我一个,对谢指挥却网开一面,老哈我可是第一个不服哈。”老哈来到马前,扯住辔头,伸出手抚了抚马的面颊,又久久摸着颈鬃,不住地感叹,“好马呀,好马。” “好人才能骑好马,你光眼馋也没用。”俏飞燕睕了他一眼,笑了笑,“回到山寨后,我就提议将这些马儿配给探马队,然后把你调离探马队。” “哎呀,可千万别呀,俏掌盘,你可不能总公报私仇呀。” 附近的人闻言,全都开心得哄笑起来。 笑声中,俏飞燕来到近前,向谢宇钲招了招手,领着他往前头的一株大楠木树走去。 第177章 佳人名枪 走了一会儿,她偏头瞟了他腰间的匣子枪一眼,目光复落到他脸颊上,正色问道: “鱼儿,这冷水坑骆家,总算拿下了。只是,这接下来,又该做什么?是派人去跟骆屠户商量,还是递个消息给靖卫团,让他们到山寨来换人?” “俏掌盘,这派人跟骆屠户商量也好,递消息也罢,都不是眼下要办的最要紧事。”两人边聊边并肩走着。 “哦?”很明显,她被这一句话吸引住了,不由得驻足,急切之意溢于言表,“那么,依鱼儿高见,你说说,眼下要办的第一个要紧事儿,究竟是什么?” “俘虏们的稳妥和安全,这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我看有些兄弟,见了骆家的几个妻妾,连路都要走不动了……长夜漫漫,这要是闹出什么事来,我们怎么跟骆屠户换人?” 俏飞燕闻言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这、这……负责看管的,都是信得过的好弟兄,总不至于……” 她想了想,忽地想明白什么似的,大惊小怪地盯着谢宇钲,“不过,你说得也对。鱼儿。那你说,该怎么办万无一失?” “这好办,选几个信得过的泼辣妇女,让她们负责内围,也就是了。”这时,两人来到大楠木树下。树下围着一圈比较平整的石头,想是平日里村民们休憩纳凉的石凳。 谢宇钲指了指石凳,笑着对她说道:“你这一人两马地来回奔波,怕是早就乏了罢,我们在这儿坐一坐,休息一下。” “嗯。”俏飞燕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却伸手拦住了谢宇钲,“等一等,石头上有泥。” 她左右一瞥,见旁边有一株小树,便走过去,连枝带叶地折了一束,步回楠木树下,躬身将相邻的两个简易石凳扫干净。 “好了。”她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也不等他,率先坐了下去。 谢宇钲见她有意无意地走到自己左边坐下,目光时不时地瞟过来,总盯着自己腰间的匣子枪……又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这是……对这支匣子枪念念不忘,时刻想找机会夺回去呀。 对她这种孩子气的心理,他觉得有些好笑。毕竟,眼下打下了这骆家,各种好枪琳琅满目,简直不要太多。 光手枪就有鲁格手枪、柯尔特左轮、蛇子、瓦尔特……貌似都还有几只勃朗宁,谢宇钲有些无法理解,怎么偏偏就对这只匣子枪念念不忘呢? 谢宇钲挺了挺胸,做了个扩胸动作,然后放松手臂,左手落下时,顺理成章地搭上了腰间的匣子枪,拔出来换到右手,别在右边……然后才坐了下来,心里道:开玩笑,这是劳子的劳动所得,岂能让你顺手牵羊? 俏飞燕自然秒懂他的用意,马上就俏脸一板,杏眼一冷,不屑地扬起下巴:“喂,我说鱼儿,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呢,你压根儿不会打手枪,为什么总霸着我的枪呀?” “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你的枪?那是以前。现下里,它成了我的枪好不好?” “好,好好好,你的枪,你的枪。我愿赌服输。对了,我这有一支更好的,是花旗货,跟你换那支匣子枪,怎么样?”俏飞燕撇撇嘴,将手掌伸到谢宇钲面前。 只见她白晰颀长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支做工考究、造型霸气的手枪--柯尔特公司产的勃朗宁。 民国时候的国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马牌撸子, 谢宇钲见了,又惊又喜,他从它那体形上判断,很可能是那款最受军中欢迎的m1911。 这可是一款颜值与功能俱佳的好枪。 它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弹径达到了惊人的点45英寸,停止作用极好。 时人称之为大眼撸子。 这款枪最传奇的经历,是在一战中,由美军一名士兵创造的。 当时正值两军对垒,由于天气不好,这名士兵和战友巡逻时,竟然糊里糊涂地穿插到了敌人阵地上,他们遭遇了一队德军,懵逼的德军马上就被他们打死打伤大半,剩下的全俘虏了。 不巧的是,回程时遭遇了德军埋伏,交火时他们损失惨重,关键时刻,逼上来的敌人,趁他的长枪弹夹打空时一拥而上。 万幸的是,他还随手携带了一把m1911,当机立断地抽出,由远至近,从后面的敌人打起,当干掉最后一个冲到面前的敌人时,敌人带刺刀的枪,马上便要刺进他的身体。 然后,他鼓励同伴们继续战斗,据说,最后他们竟然消灭25个敌军,俘虏了一百多号人。 他这一事迹,后来被越吹越悬乎,还被搬上银幕,拍成电影,到处传扬。 m1911,无数军迷为之魂牵梦萦的军用手枪。 它的服役时间几乎长达一个世纪。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国军中决定用其他手枪代替它时,还曾遭到军人的激烈反对。 直到21世纪,它停产后,其他国家仿制的m1911,仍是北美地区的抢手货。 俏飞燕见谢宇钲久久不说话,以为他看不上这只m1911,顿了顿,又道,“加上这一支。两支换一支,总可以了罢?” 说着,她又摸出了一只小巧精美的勃朗宁。 这一回,谢宇钲的眼睛再一次睁得老大。 他的神情犹如身在梦中。 这一回,俏飞燕终于看懂了,谢宇钲不是看不上她手上的撸子,而是心情太激动了。 因为,现下谢宇钲的眼珠子,都几乎要黏在她手上了。 fn公司产的m1910。 时人称之为花口撸子,是民国时期乃至整个二十世纪最著名的一款军警两用手枪,得名于它枪口处有一圈防滑的锣纹。 现代自动手枪设计史上,一道里程碑式的设计。 如果说,前一支大手枪,是最受欢迎一款军用手枪,那么,俏飞燕现下里掏出的这一支勃朗宁,则是最受上层达官贵人、将领军官、巡捕警察,乃至特工间谍青睐的一款经典防卫武器。 民国时期的国人有句话,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这款枪的地位:“一枪二马三花口”。 见谢宇钲欣喜若狂的神情,俏飞燕开始后悔了,正琢磨着找个借口耍赖时,村口方向马蹄声纷沓响起,却见三哥率着几骑马,慌里慌张地奔进村来。 第178章 谈笑论英雄-感谢书友1307...8101盟主打赏鼓励 蹄声纷沓,四五骑人马进了村口,被满载物资的大车堵住了。 见这情形,谢宇钲和俏飞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迎了上去。 “十六妹,有突发情况!”三哥一边甩鞍下马,一边转向后面,牵了一匹马过来。 就见那马上横趴着一人,这人戴着顶破旧的毡帽,浑身五花大绑,一动也不动。 “三哥,什么情况?”俏飞燕见三哥这模样,心里陡然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昨儿,新来了一个国府特派员。” “特派员?”俏飞燕曾听牛二多次把谢宇钲叫作“特派员”,此时听了三哥的话,不由得心如鹿撞。 她瞥了身边的谢宇钲一眼,见他仍是一副人兽无害的样子,这时心里浮上万般疑问想问他,但还是压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转向三哥,问道。 “对呀,特派员,嗯,就是直接听命高层……听说是从南昌行营直接派出的……这可是来者不善哪。” 三哥一手执着缰绳,另一手的马鞭伸到马鞍前,挑起俘虏的面颊,笑道:“还好,这颠了二三十里地,人还挺精神,后生崽就是好呀。” 这俘虏年约二十三四岁,脸上有几道擦伤,估计三哥等人擒获他时,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这特派员,可不简单。有一个说法,说他这番来,是要组织两省六县的民团,对方圆数百里大山进行清剿,'红字头','江湖好','满山红'……还有我们山寨,全都是他们的清剿对象。” “啊?这么大胃口,他吃得下么?”俏飞燕闻言深觉意外,但同时她也有些不以为然。 “哪可难说,不过,他们要吃掉我们,我们又不是傻子,岂能光站在那儿让他来吃?谁高谁低,也就只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喽。” 说到这儿,三哥诚恳地望着旁边的谢宇钲,笑了笑,“何况,我们还有谢先生呢……只要谢先生肯帮我们,谁能笑到最后,只怕还是要等交了手后,才能分明!” “三哥抬爱了,我是'纸上谈后',又刚好碰上,运气罢了。”谢宇钲轻描淡写,笑着回答。 “运气?呵呵。谢先生年纪轻轻,这么能干,又这么谦逊。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又当仁不让……这样的作派,倒让我想起一个大英雄来……” “哦,大英雄?”俏飞燕闻言,夸张地提高声调,眼波在身边谢宇钲脸上滚了两滚,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凑趣道,“今日难得呀,我们三哥也会夸奖人,说说,我们这谢鱼儿,像哪一个大英雄?” “我说了,十六妹你也不一定晓得……二十多年前,云南的蔡督军,听说过罢?” “听过呀,茶楼酒馆,说书的早说遍啦……赣南道上,余水镇的李瞎子说的民国演义,有几个回目,专说这个事。我早先还记得呢。唔,就叫'袁总统巧施囚笼计,蔡督军义陷北京城',唔,还有个回目,叫什么'识侠妓金蝉脱壳,脱蛟龙护法讨袁',人们可爱听了,茶楼里连个站的位置,都不好找,你要不点上杯茶,那伙计呀就往外赶人,一点儿也不带客气的哩。” “哎呀,三哥,俏掌盘,这蔡将军,那可是真是大英雄大豪杰哪,你们这样类比,我这脸可没地儿搁了……” “谁让你搁呀?三哥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呀?是吧,三哥?”俏飞燕扬了扬下巴,对着三哥一笑。 见三哥微微愕然,她斜乜着怔怔然的谢宇钲,樱唇微抿,语带不屑:“三哥下半句话是说,你小鱼儿,跟当年的蔡督军一样……一样年轻,晓得吧?” “………”谢宇钲闻言,顿时无语凝噎。 为了达到最大杀伤效果,俏飞燕决定继续追击,只见她撇撇嘴:“你别不服气,你也就像蔡督军年轻时候一样年轻,不信你问三哥。”说着,她转向三哥,“谁还没年轻过呢?你说是吧,三哥?” “是呢。哎,想不到俏掌盘人在深山,竟也通晓天下大事。要我说,这谢先生岂但跟当年的蔡督军一样年轻,还一样有卖相,山穷水尽了,还能卖个好价钱。姑娘家见了,少不了要拼了命往上贴。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呀?哎,俏掌盘?谢先生?可惜我没妹子,不然……”三哥满脸憨厚样儿,一本正经地说到这儿,忽地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一般,眼睛直直地看向错愕当场的俏飞燕,不发一言。 “………”俏飞燕登时霞飞双颊,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僵住了。 “………”谢宇钲也不适应这种玩法,一时不晓得如何应对。 好半晌,还是三哥打破了僵局,只见他错愕的表情,像风吹云散,又像春来冰雪消融,一下子就变得生动起来,哈哈笑道: “嗨,没劲。俏掌盘威震江湖,谢先生智勇无双,一句玩笑话都扛不住,看来……你们还是比不上我呀,我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三哥往后一努嘴,“看罢,我一出手,逮住了一个靖卫团。这返过身,两句话又挤兑住了两个大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半晌,三哥停住笑:“行了,也不逗你们喽。” 他牵过马,向两人示意:“走,找老九十六商量一下,该怎么应对为好。” 两人默默无语,跟着走了一阵子,三哥偏头看向谢宇钲:“谢先生,你说这个新情况,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变数,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嗯,情况不容乐观呀,三哥。光一个靖卫团,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这国府居然又派了个特派员,有了这个太上皇,就等于给那骆屠户上了道紧箍咒。” 谢宇钲沉吟着,字斟句酌, “唔,长远的先不说。现下……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就是这换人质,我们原先本打算拿人质,直接要挟骆屠户放人的。现下看来,只怕得进行得更加隐秘才行,还必须得尽快……最好,最好能避过那特派员,不然的话,事情的变数,那可就太大了。” 听了这话,三哥和俏飞燕两人的心陡然一沉,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又纷纷投在谢宇钲身上。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三哥不由得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就见这家伙一袭长衫,倒也算是个好卖相。只是,此时他两只手竟然别扭地护在腰间,丝毫也不敢松懈。 这模样儿,倒极像那走江湖的在街头卖艺:头顶着十来条板凳,嘴衔铜锣盘,两肩放着满满两碗清水,为了多得两个赏钱,不得不目不交睫、两手叉腰,极力维持住平衡,迈开双腿,走向在场的观众们,一一收取赏钱。 与此同时,俏飞燕却满脸肉疼,心不甘情不愿地样儿,连走路的速度都放慢下来。 三哥惊奇地停下,看向她,半晌讷讷地道:“十六妹,你又欺负人了?” 俏飞燕乜了三哥一眼,没好气地嘟囔道:“三哥,你走南闯北的,还有没点眼力劲了,妹妹的东西都让人家讹去了,你还帮着外人说话。” “什么东西?” “枪哪,马牌撸子,花口撸子。刚才你进村那会儿,我俩打赌,猜你回来的人数……说要是双数,就算他赢,要是单数,就算我输……” “哎呀,你上当了。” “可不是么,我见你回来得匆忙,料想一定有新情况,不是心里担心么……,才、才……” 俏飞燕无地自容地嗫嚅着。 “我看你是故意的罢,十六妹?其实,留人不消这样的。我有个大招,包打天下的,要不要?”三哥见谢宇钲走到前面去了,放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谁要留他……什么大招?” “那花口撸子还有么?没有的话,马牌也行。” “…………” 谢宇钲正奇怪后面两人怎么没跟上来,却见瘦骨嶙峋的牛二从村巷里转出。 不由分说,迎上前来兜住谢宇钲,正要说话,却见后面俏飞燕追打着三哥跑过来,马上便住了口,闪在旁边,让他们俩人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终于跑远,牛二把谢宇钲往巷子里带了带,挤眉弄眼:“谢先生,谢先生,东西拿到了,拿到了。” “拿到了?这么快?”谢宇钲打量了一下牛二,见了笑得贱兮兮地,连嘴都合不拢,便一瞪眼,“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说罢,拿了多少?” “大洋一千,金条二十根。” “阔以挖,牛二哥。看不出来哈,还有两下子。” “不过,大洋现在只剩下九百五十块了。” “为什么呀?” “我们去的时候,那、那林阿翠屋里,还有个男人,那林阿翠有身孕了,怀的就是这个男人的种。我……我没忍住,给他们留了五十块。” “……没事儿,你做的很对,牛二哥。现在钱在哪儿?” “在前面保甲队家里,鸡哥正在用两块大洋,要向保甲队买骡子呢,拿来驮东西。” “哟,会办事哈,你俩个。牛二哥,你说怎么分好呀?” 我跟鸡哥商量过了,你拿三成,剩下的我们四个人分。 这多麻烦呀,我只要四百五十块大洋,五根金银就好了。 “这………你可不能呀,谢先生。” “废什么话呀,你就说行不行罢?反正,山寨分赃,我值百抽五,说实话,也看不大上你弄来的这点东西。要不……我就把这事跟那俏掌盘说上一说?” “………” ps:感谢飞璃沫雨、带雨梨花月票支持。 第179章 今夜星光灿烂-感谢无聊的魔方盟主打赏鼓励 石鼓村的祠堂里,纠云寨的头头脑脑正在开会。 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汇总,已经可以断定,因为国府特派员的来到,骆靖瑜的靖卫团,已经在昨儿晚上,放弃了对红字头的追击,回到了汤湖圩。 另外,从时间上推断,最迟今天傍晚,汤湖圩靖卫所的骆绍瑜就能得到冷水坑骆家被端的消息。 这也就是说,如果靖卫团的动作够快的话,十有八九现在骆绍瑜已率队出发了。 大家一致认为,靖卫团很可能会选择在前方的打铁铺实行堵截。 盆珠脑一战,纠云寨伤筋动骨、损失惨重,靖卫团只伤了一点皮毛。 现在,靖卫团还有八九百条人枪。 而外出办事的纠云寨,经过骆家一战,现在全须全尾能抄家伙的,仅有四五十人。 双方的力量对比,如此悬殊。要是正常对垒,只怕一个照面,纠云寨的人马便会给靖卫团吃掉,吃得连骨头碴子都不剩下。 幸好,现在有人质在手,这些人质,就成了此刻纠云寨的最大凭仗。 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来了个国府特派员,如果这个特派员掺和进来,无疑给事情增加了不可控的变数。 并且,这些攥在手里的人质,究竟有没有用,还是完全起决于骆绍瑜。毕竟,历史上不乏类似的反面例子。比如,项羽就曾拿刘邦的家眷作要胁,刘邦却无动于衷。哪怕是那次他说要烹了刘太公,得到的回答是,请分我一杯羹。 有鉴于此,谢指挥提议:探马队往风车坳、汤湖圩与打铁铺三个方向,前出五里,派出警戒哨。 大队人马上开饭,然后人不解衣,马不卸辕,抓紧时间就地宿营。 山魈负责收集火把等照明物资,让刚从村里拉过来的野郎中对伤病抓紧时间治疗,各大小头目分守村里村外,老哈负责警戒敌情,九哥率人负责车马物资的看管和起运,玉面鼠兄妹和三哥就在祠堂里值班。 三哥负责六点至八点,玉面鼠负责八点至十点,俏飞燕负责十点至十二点。 夜半十二点,将按计划全员拔营,连夜赶路,争取明日上午,能赶到打铁铺吃早饭。然后越过打铁铺,进入南边的大山里,踏上回归山寨的路途。 由于谢宇钲总揽全局,所以,他决定在休息之前,先去村里村外,查一下哨。 饭后,谢宇钲带着疤狸子和两个会骑马的孩儿兵,在祠堂门口翻身上马,往村外驰去。 石鼓村不大,村中间一条贯通南北的路,已被几十辆大车堵得水泄不通。 负责警戒的老哈,已按照谢宇钲命令,在村头村尾扎上了口袋,另外,还有几支游动哨,在村子周边游走巡逻。 不一会儿,来到村外的大岔路口的古树旁,在谢宇钲的示意下,疤狸子拢着嘴,发出了一阵咕噜噜的鸟鸣声,大树上的暗哨马上传下回应。 石鼓村地处三岔路口,一条是往县城的大路,一条是往汤湖圩的小路。白天时候,过路的不少,但到了大晚上,行人车马几乎绝迹。 谢宇钲正要驱马往南边奔去,却听背后马蹄声响,紧接着俏飞燕的声音响起:“鱼儿,等等我!” 回头看时,就见身姿傲人的俏飞燕,英姿飒爽地驰马赶来,转眼来到近前,一边收着团团打转的马儿,一边诚恳地向谢宇钲说道: “鱼儿,今次缴获不少,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武器的配备问题。” “没什么好商量的。现在的配备,挺合理的。看罢,”谢宇钲横过胸前的花机关,“我和疤狸子,两挺花机关,中程近程无敌。另外两支,李恩菲尔德,”说着,下巴扬起,朝另两名少年一努嘴,“远程精准,射速迅猛。就碰上捷克式,我们心里都不慌。” “我是说手枪,你又玩不好。霸这么多做什么?”俏飞燕睕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 “嘿,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再多也是我的枪,再说了,谁的枪法,不是子弹喂出来的呀?正因为我不会玩,才要多玩,玩着玩着,便就会了。” “你一个人……又带匣子枪,大眼撸子,花口撸子,太浪费了。” “浪费?我不觉得浪费呀,再说了,转头我也可以招兵买马不是?” “招兵买马?”俏飞燕闻言大喜,目光闪动,“真的么?那好哇,我们鱼儿要开寨子,我说什么也要送份大礼。” “算了吧,忽悠你一支膛线都快磨平的匣子枪,费了我多大劲,容易么。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大礼呀?” “鱼儿,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喽……”俏飞燕哼了一声,玉面娇颜仰起,露出好看的修长颈子,斜乜了他一眼,樱唇翘起,“我这份礼物,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当然,你要是不感兴趣,那当我没说。” “哦,看来还真有呢,也是,俏大掌盘名满罗霄……”谢宇钲驱马贴近去,陪着小心,笑问,“喂,什么礼物,你说说看。” ……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策马向南边奔去…… 这当儿,晚风凉爽,晴朗的夜空中,黑暗已经徐徐拉开帷幕,一颗接一颗的星星,开始在山头岭角探头探脑。 看来,今夜又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 查看过三条路上的几处警戒哨,见他们一个个恪尽职守,谢宇钲便放心地回到村中祠堂。俏飞燕自去祠堂的厢房歇息,谢宇钲几个人就倒在一辆大车上,呼呼大睡。 连日来一直担惊受怕,昨晚还闹了个通霄,谢宇钲精神体力,已经极度疲惫。这一睡,就睡到了夜半时候。 夜半时候,纠云寨的人马,准点拔营上路。一条火把的长龙,夹杂着各种吵吵嚷嚷,和着孩子的哭闹,男人的咒骂,女人的抱怨,在暗夜中逶迤两三里路,径奔石鼓村南边的打铁铺。 南边看路的负责人是鸡窝,待大队人马行过,他和牛二带领的四人小组,才携带着从乐万通外室那儿搜刮的钱财,一边议论着乐万通和他这个外室,一边喜滋滋地在队伍后头吊着前行。 他俩嘴里议论的主角-乐万通,生命力顽强的乐大老板,此刻似乎心有灵犀,正在山野间悠悠醒转。 月黯星稀,风有凉意。 眼睛似乎不痛了,只是蒙满了血痂。身上的血也不晓得是流干了,还是凝固了,反正,他现在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劲儿,脑袋一阵阵昏晕。 恍惚之际,他觉得身前身后,视野里的星星也太多了些,这些星星闪着幽光,高高低低地晃动着,伴着一阵阵猥琐阴险的呜鸣……就在他困惑不解时,脚后跟忽然传来剧痛,痛得他大叫一声,却是脚后跟已被尖利的牙齿咬住--那是一只野兽,正咬用尖牙咬住他的脚跟,使劲往后拽扯。 乐万通已经多年没到过野外了,早听人说,这入夜后的狼崽冈凶险异常,时有豺狼虎豹出没。 回过神来,他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畜牲,他怒吼着挣扎着转身,但由于手筋脚筋已断,他只能收缩腰腹和伸展大腿大臂。 然而已经够了。 刚才咬住脚后跟的那只不晓是野狗还是豺狼的畜牲,吓得倏地松开尖牙利嘴,蹦了开去,连带着附近的几只畜牲也呜鸣着避远了。 挪腾转身的时候,手掌接触到两三个坚硬的石头,他本能地摸去,想抓取它们投掷过去。不摸还好,这一摸他又不由得心胆俱裂,惊觉自己的手掌竟然已无法握持……他悲愤地仰首发出一声嗥叫。 身宽体胖的乐大老板,飚出了高亢的海豚音,吓得原本逼近来的一对对眼珠子打了个顿,迟疑着不敢上前。 乐万通咬紧牙关,以两个上臂和两条大腿着力,像乌龟一样往村内方向爬去。 为了驱赶前头的那些毫无人性的畜牲们,他一边爬动,一边怒瞪着另一只眼睛,大声咆哮吼叫着,好像一只受伤的雄狮。 效果是极其显著的,只见随着他的前行,前头那一对对凶残的眸子,就一步步退让。 他前行一步,它们就退让一步。 乐万通大喜,他开始冷静下来,有意识地合理分配体力,不再乱吼乱叫,每爬几米,才吼上那么一声两声。 可是,好景不长。 他在山道上,只爬得二三十米,后面呜鸣声迅速迫来,那些畜牲们,又开始上演撕咬后脚跟的戏码,有一只畜牲,甚至直接啃上了他的尾椎骨,那应该是一只豺狗,那是它们的标准攻击方式。 成群结队的豺,敢攻击野猪,攻击山牛。 以前,他没少听过,山里猎户从豺狗嘴下抢出被掏空了内脏的野猪山牛,那种肉往往卖得特别便宜……他不得不停下来,屈起身体,将那些畜牲驱离。 幸运的是,此时他摸到了一根柴棍子,连忙两臂夹持着,使力挥动,好容易才争取到一个时间空当,爬起来倚着山壁坐着。 脚后跟和后椎处被撕咬的伤口火辣辣生疼。乐万通保持着十二份警醒,跟愈发逼近的一对对闪着幽光的眼珠子对峙着。 这当儿,夜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他打了个冷战,不由更觉冷醒,他觉得,自己的血都快给吹干了。 繁星点点的夜幕中,偶尔划过一抹流光,飞向了远方。 山道边的树垛草丛里,飘荡着一对对萤火虫,远近虫鸣唧唧,声声入耳。 疼痛如潮,阵阵噬心蚀骨。奇怪的是,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过往。种种纷繁往事,历历如昨日,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像风中乱叶一般,向他纷至沓来。 ps:感谢火神、kukakrua君、外瑞顾得君万赏鼓励,并欢迎新朋友。祝诸君阅读愉快,还请多多指导批评! 第180章 夜行军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今天,雄踞风车坳十多年的万通坊,被一帮过路的土匪捣毁。主人乐万通乐大财神失踪,乐小财神一干人被土匪们打得奄奄一息,然后被柙在笼枷里示众。 乐家的钱财、债契被一扫而空,财势庞然、吃人不吐骨头的乐家,就此轰然倒塌。 土匪们离去后,那些家在附近的保甲队员迅速被各自的亲属解救……只留下乐百年和几个外地来的打手,仍在戴枷示众。 很快,远远近近受过乐家父子斨害的人陆续来到,开始是观望,渐渐地群情激起来,也不晓得是谁掷出一块石头,正中笼枷里的乐百年额头,砸得头破血流,而后,泥巴、狗屎、菜叶子……密如雨下,在一些地痞流氓的带领下,暴民们加入了洗劫大军,开始了第二波洗劫。这是一场没有底线的狂欢,瑟瑟发抖的乐家妇嬬老弱首当其冲…… 夜幕渐渐降临。 当乐万通在狼崽冈上,被群豺拖成一张绷紧的弓时,风车坳村里万通坊前,他儿子乐百年的嘴里刚被一瓢冷水浇醒。 接着,一团破布塞进他的嘴里。 来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乐百年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睁开迷糊的双眼,想借着漏下的星光,看清面前的面目。 然而,来人戴着顶斗笠,头脸完全遮蔽在漆黑之中。 “小财神,不用看了,是我。我为我家阿囡讨债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悲咽着,一只枯瘦的手慢慢摸上了乐百年脸庞,抖抖索索,明确无误地传导着它企图行凶的主人,此时也极度害怕。 这时候,周围又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不少身影,像鬼魂一样飘忽不定…… 漆黑的天风从上方猛灌下来,卷起地面上树叶灰尘,直往人的头脸上罩来。 一时间,星月无光。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鉴于形势严峻,随时随地都可能潜藏着危险。在离开石鼓时,谢宇钲把行军的队伍,分成三组,加三个梯队。 原来的探马队,拆分成两个组。 排在首位的是尖刀组,由三哥率领四名探马组成,三支花机关,两支英七七,每人携二至四枚手雷。 尖刀组负责探路,走在整支队伍的最前面。 其次是游哨组,共计五人,由老哈率领。游哨组行军序列飘忽不定,时前时后,时左时右,是为游哨。 指挥组十人,由谢宇钲和俏飞燕率领,指挥组同时也是火力组,新近缴获的两挺捷克式机枪,就编在指挥组。指挥组在指挥整个队伍的同时,也担负着整个队伍的火力支援。 指挥组的行军序列,也跟游哨组一样,没有限定。 第一梯队,由玉面鼠率领。以原来的十六排为骨干,共计三十六人,是整支队伍的战力中坚。 三十六人分为三个班,每个班都是一样的装备:八支英七七,四支花机关。 每人随身携带二至四枚手雷。 第一梯队紧随尖刀组,走在队伍前面。 第二梯队约二十余人,由九哥等人率领,主要是些老弱病残加上新近入伙的弟兄,负责看管俘虏、押运车马。 第三梯队,由山魈率领几个有战力的刺头组成,负责殿后。 除了摸黑前行的尖刀组和游哨组,其余各组队都打着明晃晃的火把,组成了一条长约两里路的长龙,络绎而行。 盛夏的天,亮得早。 左边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道路愈发清晰起来。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就愈发地快了。 牛二一手攥着油乎乎的鸡腿,时不时送到嘴边啃一下,一手牵着骡子,快步地越过一个个身影,向队伍前头赶去。 这头骡子,是鸡窝在石鼓村用两块大洋强买来的,现在骡背上驮着的两个包裹里,装的就是他们四人和谢宇钲的战利品。 在整编队伍时,鸡窝和两个少年土匪都被抽走了。现在牛二不但又成了光杆,而且还得负责保管几个人的财物。 傍晚时分,面对谢宇钲无耻的讹诈,牛二等人又气又急,但又无可奈何。他只能选择屈服。 不过,现在牛二越想越觉得亏,毕竟他谢宇钲也就只动了一下嘴皮子,现在骡背上驮着的战利品竟然有一半属于他。 好在机灵的牛二哥,现在想到了一个弥补的法子。 原来,经过这两天的遭遇,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乱世当中,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头的人和枪,才是真的。有人有枪,那就是草头王。 此次纠云寨满载而归,枪械必然大换装。 牛二看上的,就是那些替换下来的枪械。 他想以低廉的价格,在那里面,挑几支过得去的枪,带回青螺村去,好好把队伍拉起来。好歹也在保甲队挂了队副的号呢。 此次陪着谢宇钲从青螺村出来,就这一两工夫,谢宇钲已经摇身一变,已成了凶名赫赫的纠云寨的总指挥。虽说听起来像是个临时性的名号,但好歹它也代表了纠云寨上上下下对他的认同。 所以,牛二就想请谢宇钲替自己出一把力,以使自己能顺利采购到这一批军火。 大家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了,我牛二也不求你什么,只求敲敲边鼓,说上两句话,也就成了。 眼见谢宇钲那熟悉的身影,就在前面几步远了,牛二连忙将鸡腿骨三下两下啃光,扔进路边草丛里,然后连忙快步几步,一边走,一边拍打着队伍中的肩膀,辛苦辛苦啊,回到山寨,加餐加赏,加餐加赏。嘴里哼哼哈哈地打着招呼,没几下就将手里的油揩干净,然后追了上去,与谢宇钲并肩走着。 没走几步,谢宇钲就注意到了他,探询地偏过头来,牛二赶紧送上一个笑容,嘿嘿连声: “谢、谢先生,你走的倒快,都快撵不上你了。” 虽说纠云寨上上下下,都尊称一声“谢指挥”,但牛二本能地觉得,自己可不能这样叫。来到纠云寨才不过两天工夫,我牛二可是跟谢先生一道从青螺村出来的,是一条道上的。可跟你们这帮山货土包子不一样。 “牛二哥,什么事呀?”谢宇钲大踏步前行,一边爽朗地笑着,看着牛二,问道。 “没、没事,就想跟谢先生一道走走。想不到……这走夜路,也能走得这么快。以前走夜路,几里路就觉得好远了。”攥了许久的缰绳,牛二的手有些发麻,便把缰绳松开又攥绕上。 “人多胆壮嘛。你以前走夜路,往往是一个人,还要避着别让人碰见,左一耽搁右一耽搁,自然就慢了。”熹微中谢宇钲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嘿嘿,”牛二脸上讪然,连连左右瞥了瞥,见众人都忙着赶路,无人注意到两人的对话,便又放下心来。见谢宇钲似笑非笑,又要开口,忙用眼神戳了戳谢宇钲的手腕处,高声转移话题,“谢先生,看看表,看看几点了?” 谢宇钲抬腕看了看,随口答道:“马上五点了。” “哎,谢先生,几点”旁边牛二凑过来:“谢先生,看看几点了?” 谢宇钲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已近五点,一边随口应道“五点了”,一边抬头打量着路两旁和正前方。 就见左边是一片平野,几丛大树林里边隐约可见几簇人家,弯曲的小路上,已晃着寥寥几个人影。 正前方两里左右远的地方,薄雾中显出一个大村庄的轮廓来,房屋篱树,已隐约在望。 打铁铺,终于就要到了。 据说,以前的打铁铺村,盛产木炭和工匠,其中尤以铁匠著名,便得了个这样的名号。 现在的打铁铺村,打铁的虽然少了,但却成了远近山货药材的集散地,加上人烟稠密,又处于交通要道上,是以很是有些铺子。 由于尖刀组一直走在大队前面,拉开了一两里的路程,谢宇钲估计他们现在已经进入打铁铺村了。 就在他极目远眺的当儿,前方的村落,突然响起了绵密的枪声。 “” 第181章 遭遇战 三哥手持英伦马枪,率领尖刀组,走在整支队伍前面,跟玉面鼠的第一梯队相距200米左右。 谢指挥给尖刀组配了两支英七七、三支花机关,十五颗手雷。 三哥很满意。 因为,这两三样都是攒劲的好东西。花机关和英伦手雷已经检验过了,妥妥的大杀器。 至于英伦马枪,在石鼓村时,谢指挥让卢清试过了。 结果大家发现这种英伦马枪,个头虽然小,但准头和射程,都不比水连珠差。 相反,它拉枪栓的速度更快,整枪也更轻便,在马背上使,也很顺手。所以,不少人又把它叫作英伦马枪。 尽管谢指挥再三强调,这种枪本名姓李,叫李恩什么枪,也可以叫它英七七,但三哥等人,还是更愿意叫它英伦马枪。 按照谢指挥的建议,尖刀组分为两个行军波次,两支花机关和一支英伦马枪,组成一个倒品字形,走在前面。 另一支英伦马枪和花机关,走在后面。 本来,按照探马队以前的惯例,白昼招摇过市,武器是要收起来,装扮成本地民众的。 可谢指挥没交待这样做,这很可能是一个疏忽,毕竟年轻哪……但三哥觉得很好,他很喜欢这种正规军的感觉。 后面不远,就是大队人马,如今的纠云寨,可是装配精良,又摊上了一个尽管天马行空但指挥起来像模像样的指挥官……三哥觉得,被靖卫团压着打了快两年,那种憋屈太塔嘛的糟心啰……今儿,爷们就招摇一回…… 所以,直到天亮后,他仍旧保持着这种行军模式。 打铁铺村里,风平浪静。 尖刀组就这样明火执仗进了打铁铺村。 麻烦很快就来了。 三哥惦记着打铁铺的一家包子好吃,见打铁铺风平浪静,便派一人跑回去报信。自己带着尖刀组,但他拐过十字街角,便与刚刚赶到的靖卫团二营三连照上了面。 昨天下午,骆绍瑜通报了情况后,袁特派员义愤填膺,非要亲自率人马上阵,骆绍瑜无奈,便答应行动之时,请他随靖卫团一道前行。 然而,从冷水坑-石鼓这个方向,有两条路可通往汤湖圩南边的大山里。 几个人看着地图,正讨论着该从哪条路进击时,又有家丁自冷水坑逃至,提供了山匪们最新的动向。 骆绍瑜这才知道,土匪们的动作十分迅速。 早饭后,他们便已经押运着抄掠的物资,上路回山。只是,由于人质车马走得慢,所以整支队伍一路上慢慢悠悠,估计到今晚能勉强赶到风车坳南边十来里的石鼓村。 石鼓村,正是两条路的分岔口。 这样一来,事情又回到了原先的的困境: 山匪们今晚很可能在石鼓村宿营,至于明天早上起来,他们会选择哪条路,仍是毫无头绪。 这时,特派员提出了分兵。 兵分两路,分进合击,万无一失。 骆绍瑜这时候也想起了内线传来的情报,知道此次奔袭冷水坑,纠云寨连妇女和孩子都拉出来了,就算这样,也只凑了一百人左右。 所以,特派员一提出分兵,他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同意了。 鉴于情况危急,骆绍瑜当机立断,三营分拆,一个连留守靖卫所,将其中一个连加强给二营,拨给特派员统领,同时让自己妹妹随行。 但特派员却看不上骆绍槿,说她一个教书先生,懂得什么?还是别碍手碍脚。 骆绍瑜只好以特派员人生地不熟为由,给他加派了谭楚,作为他的向导和助手。 经过商量决定,特派员率加强后的二营走平坦大路,到打铁铺堵截回山的土匪;骆绍瑜兄妹俩率加强了一个连的一营走山间小道,连夜扑向石鼓村。 这可把谭楚和袁洋两人乐坏了,也忙坏了。 两人也立即率队开拔,但走出汤湖圩不远,便聚合在一个山谷里训话。 两位黄浦师兄弟轮番上场,就是一通大义凛然的演讲,什么国家民族之类的,直把一群土包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听不懂,没关系。 两人马上拍着胸脯,对团丁们开出了此次出击的赏格:打死一个土匪,赏大洋十块,活捉一个,赏二十块。打死两个土匪以上的,当场升官。 二营人马听了,无不欢呼雀跃。 师兄弟带着队伍,继续前行。走了不到十里路,便进了一个村子投宿。 在村口,两位黄浦师兄弟立即下了严令,不得扰民生事,违令者,就地枪决。 见袁洋再三帮衬,谭楚自然感激涕零。 他自己掏钱,买了一头大肥猪,让人宰了,请四个连的团丁们大快朵颐。 当大锅里香气四溢,袁特派员站了出来,对谭中校这一行为大肆赞扬。 由于平常时这谭中校打仗很有一套,在靖卫团里素有威望,所以这时也收获了赞扬之声一片。 谭楚见状,不失时机地宣布开饭。 二营团丁们纷纷举手如林,纷纷高呼谭中校英明。 由于盛夏天热,所以饭后大家议定了夜半开拔。然后,就地借了一个祠堂宿营。 夜半准备出发时,谭楚才发现,也只有三连,虽然也拖拖拉拉,但好歹按时集合了。 其余三个连的连长,因为是骆家的家丁出身,昨儿见谭楚师兄弟这作派,深觉不妙,便有意拖延,准备暗暗跟谭楚较劲。 所以,都到了开拔的时间点,一连二连和原先三营一连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慢慢悠悠地洗漱,慢慢悠悠地集合,边集合边嘟嘟囔囔吵闹,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开拔?先吃了早饭再说! 谭楚担心山匪们也会凌晨拔营,趁夜凉赶路。所以,他拔出了自己的配枪,赏给了三连连长,让他率三连先行出发。 袁特派员也当面许下赏格:说只要三连这次截住了山匪,连长赏一百大洋,排长五十,班长二十,团丁每人五块……另外,联防旅马上就要组建,到时候,三连直接升级为主力营。 三连长有些口吃,不过这一下子他可高兴坏了,双腿立即啪的一声并拢,给两位长官来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这军礼,还是从特派员的警卫班身上学的,现炒现卖。 于是,他带着麾下一百来号人,玩命儿飞奔,五十里路,用了不到五个钟头,便赶到了。 他觉得,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早。 就算纠云寨的人马连夜赶路,但限于车马人质拖累,就更不可能比自己早到啦。 眼见一帮兄弟得力,三连长大为欣慰,为了争取时间,他决定直接拿包子当早饭。 准备饭后立马占据有利地形地物,迎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来到的纠云寨匪众。 一百余号人忙纷纷地,将街上两家面对面的包子铺围得水泄不通。 “一、一排长,等…等吃了饭,你就带一排……占、占那个祠堂,守、守住大……大、大路,唔,听……听到没,别光顾吃,小心噎、噎死你?” 三连长将三个排长叫在一起,端了一大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在一间尚未开门的药栈屋檐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吱吱唔唔地布置任务。 “嗯,唔唔……”一排长左手拄着汉阳造,刚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平常时他也喜欢抽两口,所以有些面黄肌瘦,身体不是很好。凌晨冒着雾水赶路,让他有些小风寒。此时,听了连长的命令,只能连连点头,表示领命。点完头,他的上下腭相磕,使劲咬下,白面包子蓦然迸裂,香气四溢。 这时,一线亮晶晶的丝线儿,从他的鼻腔垂下,越来越长,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鼻子使劲抽搐,那抹亮丝线儿就倏地一升高,重新缩回鼻腔。但终究有一小截尾巴儿逗留在外,耷拉在鼻前唇沿。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臂,用衣袖使劲一揩,然后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包子里的韭菜香气和猪肉油脂味儿,马上就扩散至整个嘴巴。 目光一扫,一大笼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转眼就少了三股一,他加大咀嚼力度,三下两下嚼了咽了,长爪倏起倏落,抓了两个包子在手,便往嘴里填。刚嚼得两下,他忽地神色一怔。 眼角余光里,十字路口忽地转出几条人影,他定睛一看,来人身形干练、动作剽悍,手里的枪已经端起,直直地对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拐角又闪出一群人影,看样子少也有二三十人。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吱吱唔唔、磕磕巴巴地扬起手中的白面包子,指向前方:“土、土……” “怎、怎么,噎着了?” 对面的二排长见状,眉头吊起,兴灾乐祸,“要吐就吐、就吐出来呀!傻、傻呀你?真、真不晓得……怎么当、当上主力排……排、排长的。” 他们这一个连,由于连长有些结巴,底下人为了迎合,也多多少少变得有些口吃起来。但学得久了,二排长觉得自己都已经有些弄假成真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二排长话音刚落,尖锐的啾鸣声自后掠来,来不及反应,他背上就挨了两发,打得他整个胸脯往前大力一挺,嘴里的面包屑儿拌着口水唾沫星子,就噗的一声,喷薄而出--啊~ 对面的一排长和斜对面的连长首当其冲,赚了个满头满脸。 犹如暴风骤雨一般,倏然响起的枪声绵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子弹啾鸣着,像石子刀子一般尖啸着掠空而来,划开肌肤,钻进人体……打得店铺的门窗檐柱上噼噼噗噗嗒嗒啪啪,打得陶盆水瓮叮零哐啷稀哩哗啦……两个当面锣对面鼓抢生意的包子铺前,一下子就变得鸡飞狗跳、血雾飞溅。 第182章 势不可挡 刚才,三哥在转角处发现情形不对,立马退了回去。 后面不远的玉面鼠见状,料有情况,便加速赶了上来。 长街沿河延伸开去,有些弯曲,遮挡了视线,观察不到远处来路的具体情况。但不一会儿,两人都估出了街道上的靖卫团约在百人。 由于两人身边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四十二个人,于是,两个人打算等谢指挥来了再说。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见不少团丁很快就填饱了包子,重新抄起步枪,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去砸那些还未开门的店铺。 乱哄哄的人群,陆续地分散开来。 两人心急如焚,回头看看来路,几乎同时想起在石鼓村开拔时,谢指挥曾说的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你够快,就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你够快够猛,就算自己有破绽也不怕。因为,敌人刚发现你的破绽,还来不及反应,情况又变了。 两人决定不再等待。 玉面鼠刚调配好第一梯队,那三哥就带着尖刀组冲锋了,玉面鼠只好下令全员冲锋。 谢指挥给大家配备武器时,特别地交待过,近战时花机关打头,英七七打配合,中远距离英七七唱主角,花机关打配合。 眼下,双方相距不足百米,妥妥的近战……那么,没说的,花机关打头--子弹像雨泼一样攒射过去,一个个弹洞鲜血飚射,挤在一起的团丁们,像一排排被铲倒的稻子,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纷纷躺倒在地。 花机关摧枯拉朽的势头,让手持英伦马枪的三哥,都不禁有些儿后悔,这英伦马枪拿来近战,也他娘的太过瘾啦。 枪声响起两分钟左右,谢宇钲就率领指挥组,赶到了现场。 这时,三哥的尖刀组和玉面鼠的第一梯队配合无间,一阵猛打猛冲,一个照面,就将靖卫团二营三连打得溃不成军。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昨天下午出发时分兵,谭楚率领的二营,有两挺捷克式,但都配在一连二连了。 这三连平常时就不怎么受骆绍瑜待见,全连人手一支步枪,一水儿的汉阳造,小兵没配手榴弹,长官连支手枪也没有,这股寒酸劲儿,跟原先纠云寨的土匪,倒也不相上下。 这一路急行军跑过来,早已又饿又乏,都只顾着吃包子呢,连警戒哨都没安上一个。 一个连长、三个排长,在第一轮射击中就饮弹身亡。失去组织的团丁们,就像炸了群的野马,返身就向来路上没命价地狂奔。 武器弹药,扔了一路。 谢宇钲见状,连忙发布命令,一连三道: 1、尖刀组和游哨组停止追击,回身去牵马匹,再上马追来; 2、指挥组率领第一梯队,立即压上去,继续猛打猛冲,不予敌人以喘息之机。 3、命令在队伍后面殿后的山魈,立即率第三梯队跑步前进,扼守打铁铺村中央的十字路口;掩护九哥的第二梯队,押着人质和车马,迅速通过打铁铺村。 ……在谢宇钲的指挥下,两挺机枪轮流射击,交替跃进,只要发现哪一伙溃兵稍多,马上就给上一梭子,打得他们四分五裂,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只顾没命价地向来路逃去。 玉面鼠率领的第一梯队,单兵素养很是不错,前两天在盆珠脑,面对齐装满员的靖卫团,都毫不怯场,打得有声有色。如今配上精良的武器和充足的弹药,一个个如虎添翼。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溃兵们,不少人奔逃不及,见追兵追至,纷纷跪地举手求饶。 又有少数失魂落魄的逃兵,像是失心疯似的,开始了漫无目的四散乱蹿……有的奔进稻田,有的爬上山坡,还有的跳进连膝盖都淹不及的河里一个大马趴趴下,作潜水状使劲划动……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整个过程也就十来分钟。 大获全胜的纠云寨人马,彻底地疯魔了。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 呼喊声中,隐隐约约夹杂着“谢指挥!谢指挥”的呐喊。 纠云寨以少打多,全歼了死对头靖卫团一个连。 这是纠云寨上上下下,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自从去年被骆屠户的靖卫团盯上后,十八排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双方大小数战,无不是以十八排的惨败而告终。最后,连狐岭径上的老巢,都给骆屠户端了。 多少弟兄害怕之下,举手投降,但转眼就被骆屠户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打那以后,一众掌盘当家的,就始终活在靖卫团的强大威胁下,惶惶不可终日。 本以为来到纠云寨,能过两天安生的日子,谁想那骆屠户阴魂不散,又像附骨之蛆一样贴了上来。 两天前在盆珠脑遭到骆屠户的猝然偷袭,虎哥重伤被红字头救走,六十余号弟兄身陷靖卫所,十八排的好汉们再次落胆……本以为山穷水尽,眼见就要树倒猢狲散,这紧要的节骨眼上,却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谢指挥…… 谢指挥几句话儿,就让几个掌盘当家豪情再起,息了攻打靖卫所的主意,改为倾巢出动,远程去奔袭那冷水坑骆家。 这叫一个天马行空,天外飞仙,神来之笔。 已有不少人私下里神神叨叨地传,说什么天不绝十八排,派这谢指挥驾临纠云寨,救大家来了。 前天晚上,冷水坑一仗,虽然打得极其惨烈,伤亡几近半数,但好歹打下来了。 看罢,那一长溜儿油光水滑的好马……那走在路上排成长龙的大小车辆,那上面满满当当装的,可是粮食布匹钱财呐……再看看眼下弟兄们手上仗着的是什么?祖宗咧,这可一水儿崭新的洋枪家伙什儿。 这火力,猛不猛? 你可别问我。 你就看今儿一个照面,就把靖卫团一个齐装满员的连队,打得这般屁滚尿流、溃不成军,心里便也有数了哈。 英伦马枪,英伦手雷,花机关……据那见过世面的掌盘当家的说,就那国府中央军儿,装备的家伙什儿,怕也不过这样儿了。 嘁得隆咚锵,乖乖哩个咚,这来历不明的谢指挥……绝不是一般人。 ……打扫战场的命令刚刚下达,游弋在汤湖圩方向上的游哨组,发现了靖卫团大队人马,出现在西边的大路上,正气势汹汹地扑过来。 见势不妙,谢宇钲连忙收拢队伍,命令全力掩护车马物资以及人质,迅速越过打铁铺,尽力西行。 西行再走六七里路,就是回纠云寨的山路。 那条山路极其崎岖险要,完全可以处处为营打阻击。要是靖卫团不识相,敢跟上来,以现在纠云寨的火力,包管打得他们怀疑人生。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远远超出了谢宇钲的预料。 原来,那谭楚闻报,被自己派来打头锋的三连,现在已经全军覆灭,尽管又是困惑又是怀疑,但他再也不敢托大。 和袁特派员一商议,两人一致认为,这纠云寨十有八九,是从冷水坑骆家得到了什么好武器……但不管是什么武器,都需要人来使用。 眼下纠云寨的最大短板,就是人少。 所以,两人一上阵,就将余下的三个齐装满员的连队,一齐压了过来。 袁特派员的随身卫队二十人,从头盔背包皮靴,到长短枪械和刺刀,全一水儿德式装备。 谭楚手里还有三个连,近三百支步枪,两挺捷克式轻机枪。 师兄弟俩连预备队都没留,全线展开,准备将对手一波带走。每人以三至五米不等的距离铺开,形成一个不甚平整、近三里宽的正面,逼迫过来。 谢宇钲很快就感受了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威压,势不可挡。 第183章 刻不容缓 地势平坦的打铁铺村,座落在东西走向的狭长盆地里。 刚才,谢宇钲率纠云寨人马从东面进入这个盆地。靖卫团是从北面过来的。这北面来路,最宽处也不到三里路。 谭楚一声令下,靖卫团的团丁就铺展开来,黑压压的人头排成一线,从这边山脚到那边山脚,拦网式地兜过来。 谢宇钲飞快数了数,粗略计出对面足足有一个营的兵力。 距离五百多米时,谭楚就下令机枪进行试射,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子弹密如飞蝗,向距离较近的河滩上射来。 第一梯队有七八个人,正在那河滩上追击溃兵。这是玉面鼠平时最看重的几个家伙,枪法胆子都不缺。每人背上都背着两三支步枪。现在,他们正用枪威胁着逃到河里的团丁们,快快缴械投降。 停止打扫战场,收拢队伍的命令,已经下发了好一阵子。但由于没有军号,谢宇钲的命令只能以传令兵通传。所以,直到这时候,河滩上的他们仍未收到命令。 他们也看见了逼迫过来的靖卫团大队人人马,但经过刚才一场战斗,他们的信心已变得前所未有的膨胀。 靖卫团,不过如此。 先把水里的几个家伙俘虏了再说,靖卫团俘虏了纠云寨六十余人,我们也要尽可能多俘虏几个团丁。 然而,捷克式的七九枪弹啾鸣着掠过,钻进泥土里、扎进水面,就听身边呀的一大叫,一个兄弟已中枪倒地。 他们这时才害怕起来,连忙蹲着趴着,对水里的团丁打了两排枪,将他们一个个钉死在水面上。 然后拖起中枪的兄弟,转移到一处田塍后面。这时,靖卫团的人马更近了,大约已经到了400米左右的地方。或是自认为距离尚远,所以,这些团丁们仍直挺挺地端枪前行。 然而,田塍上很快就迸发了一排枪焰。 当子弹啾鸣着,从头顶身边掠过,这些团丁终于清醒过来,对面的枪,竟然可以打这么远。 而且,似乎还很准。 无人中弹,但英七七远距离优势,已显露无遗。 这些团丁们,纷纷趴伏在地。 眼见靖卫团的散兵线拉网式地兜过来,全员上马的尖刀组和游哨组纷纷请战: “谢指挥,让我带尖刀组冲过去,打掉他们的机枪!” “三哥,我老哈跟一起冲!” 谢宇钲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放在了河边的田地里。 第一梯队那几个人的表现,令他深觉意外。 这第一梯队,就是玉面鼠的十六排……这玉面鼠兄妹俩,果真不是盖的。 这七八个人,只开了一轮枪,就将这一面进攻遏制住了。 但散兵线实在太长了,从目前的趋势来看,河滩上这几个人,很快就将陷入团团包围。 谢宇钲立刻命令疤狸子,去河滩上传达收拢撤退的命令。然后急速扫视着呈搜索队形压过来的靖卫团,同时心念电转。 很明显,对方已看出来纠云寨的死穴--兵力不足。所以,他们的指挥官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摊薄兵力,呈拉网式地压过来。 以纠云寨人马刚才的表现来看,谢宇钲有信心组织火力,在散兵线撕开几个口子。但是这毫无意义。 因为,己方现下最薄弱的地方,还不在于兵力不足,而是在于骆家那些人质,以及装载战利品的车马。 骆家的人质们养尊处优惯了,本来就不适应这种长距离高强度的远行,现下见了这局势,一个个心里更是活泛起来,行动变得更加地温温吞吞。 而那些满满当当的大车,虽然都有驮马拉着,但在这山野间的道路上,它们的行进速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现在,这些人质和车马,已在九哥的第二梯队的押解下,穿过打铁铺,络绎地向峡谷的西面出口行去。 西面的出口处,有一个郁郁苍苍的树林,树林里隐约露出一两片瓦檐、三五个屋角。 就在这时候,谢宇钲的眼角余光发现,左首山脚下,靖卫团的散兵线里悄无声息地冲出一支小部队,借着山脚下的树木掩护,正全速向西边的盆地出口包抄过去。 这支小部队统一着装,全部戴着钢盔,动作坚决而迅猛,跟乌泱泱的靖卫团团丁们泾渭分明。 由于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们端着的是什么武器,但很明显,这是一支正规军。 他们的目标,正是那些人质和车马。 如果让他们得逞,那么,纠云寨这两天来的劳碌和流血付出,将变得一文不值。 这时候,谢宇钲又霍然惊觉: 靖卫团不是有三个营么,怎么才出现一个营? 骆屠户的另两个营呢,又潜藏在什么地方呢? 思虑到了这儿,谢宇钲感到自己喉舌发干,战场的形势,真是瞬息万变。 局势已刻不容缓。 谢宇钲收回目光,转身看着树丛后面的众人,视线逡巡了一遍,最后落在三哥脸上,神情严肃地道: “三哥,我带人去堵住那帮家伙。你带一个机枪组接应玉掌盘,告诉玉掌盘,多打排子枪,边打边撤,不要恋战!” “是!”三哥肃然应道,翻身下马,向蹲在几步的一个机枪组一挥手,“你们五个,跟我来!” 机枪组慨然应命。 三哥领着他们,猫着腰向前便走。 谢宇钲一挥手,带着两个孩儿兵翻身上马:“尖刀组、游哨组、指挥组--跟我走!” 说完,放松缰绳,一磕马肚,带头沿街奔去。 “走哇,兄弟们。跟着谢指挥,去打靖卫团那些狗娘养的。”三哥和老哈带着众人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马蹄得嗒,打马的吆喝声中,骑兵从打铁铺村清冷的街面上驰骋掠过。低矮的店铺屋檐和各式各样的幌子,不住从眼前向后方掠去。 转眼来到村中的十字路口,就见十字路口已经垒起了工事,两个刺头在工事里边拿枪比比划划,见谢宇钲和俏飞燕驰马过来,一个个站起身,打着招呼:“俏掌盘,谢指挥,你们来了?” “嗯,来了。”谢宇钲原先的本意,是让山魈占住十字路口的房屋,达到扼守这个路口,阻断交通的目的。实在没料到,这山魈竟然模仿骆老爷子的作派,也拿粮食在这路口垒起了一个方形的工事。 第184 峡谷里的骑兵 谢宇钲心下诧异,一边收缰停马,一边打量着一袋袋粮食垒成的工事,见那两个土匪正期盼地看来,便脸露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很不错。山魈呢,哪儿去了?快让他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山魈的大嗓门就在侧面一家店铺檐下响起:“谢指挥,我在这儿呢。” 闻声看去,就见这家十字路口的米铺子,早已经被砸开店门。几个刺头和七八个伙计,正从店里抬出一袋袋粮食来。 “嘿,你两个,快点,快点,是不是没吃饭呀?没点儿力气劲?” 俏飞燕见了街心的工事,觉得山魈粗中有细,心下欢喜,便想在谢宇钲面前夸他一夸,也好改变一下山魈在谢宇钲心目中的印象。 当然,这种事很微妙,须得顺势而为。 想到这儿,她小心地窥了谢宇钲一眼, 这时,一抹晨熹打在他的面颊上,只见他浓眉峻目的面上平静如水,似是对这种工事早已司空见惯。 她心里不由又是佩服,又有几分不甘,见山魈此时还让人源源不断地搬粮食出来,料想他是想将工事垒得更皮实一些,于是不失时机地打趣道: “山哥,这工事不是垒好了么,还搬粮食出来做什么?” “嘿,”狗熊一样壮实的山魈从檐下钻出,嘿嘿笑着,来到两人马前,拍了拍手上的米尘。 “哈,妹妹,多垒几个嘛,要真打起来,也可以多躲几个人……” 山魈抬头往远处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摊开两手,示意俏飞燕观看向街心垒好的工事和一袋袋横七竖八的粮食,目光闪动,显得极其兴奋, “哎呀,妹妹,我们谢指挥可真是神机妙算哪,看罢,我们这麻袋刚摆好,那狗娘养的骆屠户就来了……那边怎么样?顶得住么?你俩个放心,这路口就交给我啦。刚才三哥和玉掌盘一下子就打掉了一个连。我山魈比不上他俩,但怎么也要扳下骆屠户一颗牙来。哦,不,我要抓住那骆屠户,将他一家子栓在一块儿,娘的。风水轮流转,今儿,也该轮到我们山寨威风威风啰。” 他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俏飞燕闻言,飞快瞟了身边马背上的谢宇钲一眼,就见他脸上笑容乍现,大声赞道: “说得好,山哥!我们要的就是这股子精气神。那骆屠户作恶多端,今天他要是识相便罢,若是不识相,胆敢胡来。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哈哈笑着,夸了山魈一句,然后话风一转,说道:“不过,山哥,现下我们最要紧的,莫过于将羊祜和物资送回山寨去。你说对吗?” “……”山魈原先接到的命令,就是坚守这个十字路口,此时听了谢宇钲的话,不由抬头看了看俏飞燕,见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只在谢指挥脸上顾盼,心里惊觉过来:“十六妹今年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要搁平常人家,早嫁人了罢……唉,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快……唉,自从被那个狗娘养的骆屠户盯上后,大家就一直被撵着狠揍,这两天才刚有些起色,莫非,转眼间就有了变化?” 想到这儿,他转向谢宇钲,多毛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比哭还难看,“谢指挥,你就发话罢,我们都听你的。” “好。山哥。”谢宇钲笑了笑,然后朝村子西南边一指,“靖卫团有一伙人,想抄我们的退路。他们想得倒美,可我们岂能让他们得逞吗?骑兵马快,我和俏掌盘先过去堵住他们,你带你的几个人,去帮九哥,一起把羊祜人质和车马带走,情况紧急,动作一定要快。我们掩护你们先走。只要人质在手,骆屠户架势摆得再大,最后还是得听我们的。” 待山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谢宇钲便一驱坐马,率众直往村西奔去。 “山哥,我们先过去,你快些来。”俏飞燕也赶紧打马跟上去。 山魈转过身来,挥手招呼几个弟兄,道,“弟兄们,跟我来。” 转身之际,差点儿跟旁边一人撞上,他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伙计正和人抬一个粮袋过来,差点儿把他绊倒。 当下他怒目一瞪,抬起一脚,叭的一声,将这伙计踹倒,吼道,“老子都要走了,你还抬个屁呀你?” 这伙计腿骨剧痛,啊的一声惨叫,连人带麻袋瘫倒在地。 “你啊……啊个屁呀?再啊老子踢死你。”要搁平时,山魈定要踢得这伙计个半死,但今天没有时间,他跳过这个伙计,甩下一句话,“老子没时间踢你,你自己踢罢。”然后,带领几个刺头,匆匆往村西奔去。 枪声绵密,时而伴着阵阵惨叫。 西去的黄土路上,一辆辆大车拥挤不堪。骆家的人质见靖卫团正打过来,一个个全都变得温温吞吞,悠哉悠哉地,有如闲庭信步……“看什么看,快走,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下来。”“不许说话,听到没有?说你呢,你娘的再说,老子毙了你!” 九哥见俘虏们一个个蠢蠢欲动,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一个不小心便会变生腋肘之间,心急如焚之下,只好擎出了匣子枪,提醒弟兄们加强警戒,尽力驱策着车马和俘虏向前行去。 但视野里包抄过来的靖卫团,人确实好多好多,一眼望去,只见黑黑的人头攒动着排成一条线,从原野的这边山脚,到原野的那边山脚,形成一条封锁的链子一般,齐齐地推过来。 随着他们愈来愈近,九哥发现,不但俘虏们人心浮动,就连自己一干手下,也都变得神色紧张起来,动作生硬地挥着手中的武器,对俘虏们比划着,不断地发出威胁。 可俘虏们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似乎也已渐渐明白,眼前这些土匪或许是为了钱,或许只是单纯地要拿自己一群人来威胁靖卫团。并不会随便地欺凌杀害。所以,以骆老爷子为首一大家子人,心里的恐惧减轻许多,有些胆大的,甚至都开始了阳奉阴违。此时见救兵正在逼近,而土匪们明显人手不足,已经开始顾此失彼。他们也就纷纷开始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见此情景,九哥急得一边向弟兄们使着眼色,一边叫过一个腿脚快的孩儿兵,打算让他快步回去求援。 就在这时,后面忽地马蹄声响,转头望去,只见十六妹正与谢指挥一起,领着一队骑兵,并辔驰来。 “兄弟们,快看呀,俏掌盘已经打垮了村里的靖卫团,带骑兵来支援我们来啦。”九哥哈哈大笑道。 他面前的人群纷纷转头,望去果见一队骑兵追来,匪众们一个个精神大振,俘虏们则一个个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随着靖卫团的散兵线逼近打铁铺,激烈的交火在村北迅速展开。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约半分钟,英七七的枪声先歇了,因为靖卫团的团丁们一个个全趴窝了。绿油油的原野上,再难看见人影。 紧接着,靖卫团的步枪也歇了,只余捷克式仍在狂叫。 原来,经过短暂的交火,靖卫团的团们便尴尬地发现,交火不到一分钟,自己这方就伤亡十七八个人,一时间哀嚎遍野。 在近200米的距离上,团丁们终于明白,自己手里的汉阳造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而对方用的似乎是一种新的机枪,那声音短促有力,子弹打得又快又准。 靖卫团这边,也就只有捷克式轻机枪的射程射速,才能与对手一争短长。 但不一会儿,捷克式的射击也停止了。 因为,对方依托的是村子里的房屋院墙,刚才还可以凭迸出的枪焰辨别火力点,但现在对方停火了,视野里只剩下房屋院墙。这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就光对着房屋院墙射击?机枪手生发出深切的无力感。 发在谭中校及时下令,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盲射。 短暂的交火,就这样诡异地停止了,双方陷入了静默的对峙局面。 谭楚感觉自己遇到的,不是纠云寨的土匪,而另外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敌人。 难道是红字头?这个念头刚刚浮起,他就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红字头的战斗素养是比较高,可他们也没有这样凶猛的火力呀。 哦,对了,昨儿还有一个骆家的家丁成功逃脱,他跟骆团总提到过,说家里储藏着的军火,也已全部落入了纠云寨的土匪手里。 谭楚终于惊觉过来,对,对面这伙仍是土匪,一群刚刚鸟枪换炮的土匪。 哈,这骆团总,宁可让一堆军火堆积在家里闲置,也不肯拿出来装配靖卫团。现今好玩了,全便宜人家纠云寨了,哈哈,这不是有病吗? 真是自作自受。 渐渐地,谭楚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年多来,他也算跟眼前这帮土匪打老了交道了。十八排嘛,靖卫团一直碾压着他们打,他还真没觉得这些乌合之众有多厉害。 第185章 抢占马鞍山 就拿两天前的盆珠脑之战来说吧。 靖卫团人多势众,又占了偷袭的优势,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不用多说。 可你十八排纠云寨也太菜了罢,遭遇袭击后,只一味的疯狂逃窜。嗯,后来也有些人还击了一下,乱枪打掉了一个机枪手,打死打伤七八个团丁。 可你们足足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六十几号俘虏呀……当然,这也就是各大山寨的正常水平。这很正常。 让谭楚感到不正常的是,同样的一拔人,在惨败之下,竟然别出心裁地来了个远程奔袭,一举端掉了骆团总的老窝,将骆团总家多年的积蓄洗掠一空,大大咧咧地押解着骆家的男女老少,招摇过市……嗯,看这架式,是想拿骆家的人质,来交换那些失陷在靖卫所的土匪呀。 这太不寻常了。 同样的一拔人马,换了一截武器而已,前后的表现截然不同。两天前还是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转眼间就脱胎换骨,成了他娘的虎狼之兵?竟然一个照面,就吃掉了老子派出的一个连?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器的作用,有这么大么? 谭楚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击垮眼前这股敌人。 “把地图拿来!”随着他的指令,几步外奔来一个头戴钢盔、身穿无标识军装的士兵,取出地图,和他一起,将地图小心翼翼地铺开来。 这当儿,村西的岭脚下的林丛间,袁洋袁特派员以自己的卫队为主力,整合了四五十号人,携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径向村西的大路摸去。 他也感到今天的对手,太让人惊讶了。 这完全不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那种乌合之众,他曾经在川西见过。着装杂七杂八,武器也杂七杂八,训练全靠战场,战场全靠瞎蒙,所以,连很多地方的民团,都能在进剿他们时,获得累累战功。 但眼前这支队伍,虽然也着装怪异,组织和纪律性却比靖卫团高多了。 据骆团总的内线情报,这支远程奔袭的队伍,只有区区百人左右。他们是大前天傍晚离开山寨,连夜向骆团总的老家进发的。 那单骑脱逃的骆团总妹妹,也证实了这一点:土匪们是前天晚上发动的突然袭击。 经过大半夜的交火,骆家上下寡不敌众,只好组织突围…… 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再看看现在正在村路上行进的那一排车马物资,以及那长溜被押着前行的人质……袁特派员不得不承认,这支队伍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围魏救赵”。 并且,连夜行军,到了打铁铺村,双方猝然遭遇,只一个回合,就把靖卫团派遣的前锋一个连击溃,近乎全歼。 情报显示,这只是一支包含着男女老幼的土匪武装。 袁洋很好奇,现在关押在靖卫所里的那些土匪俘虏,足足有六十余人……嗯,据说那是在两天前的盆珠脑之战中俘虏的。 这骆绍瑜骆团总,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大获全胜的呢。 为什么靖卫团还是那个靖卫团,土匪也还是那帮土匪,前后两场战斗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呢?如果要说这两场战斗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土匪的人数与盆珠脑相比,反而更少了。 对面的对手,为什么能在转眼之间就战斗力暴增呢,无疑,由于这帮土匪打下了骆家,缴获了大量武器。这些武器的更新换代,肯定极大地提升了战斗力。可是,这种变化,仅仅是武器的更新带来的么? 看来,这山里面,还有那么点意思。袁特派员心道。同时,他对靖卫团的骆团总,以及他身后的骆家,兴趣愈来愈浓厚了。一个大山里的民团头子,家里收罗的东西,居然比中央军还要时兴。 眼见距村西的黄土大路,还剩下六七百米,纠云寨的人马仍然毫无察觉,连车马行进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眼见就要偷袭成功,袁特派员大喜,立即命令属下加快速度。 可就在这当儿,忽然间那大路上烟尘腾起,从村子里驰出一队骑兵来,径向村西一个孤零零的马鞍形山丘奔去。 袁洋的眼珠子都要掉落在地了:好家伙,连骑兵都鼓捣上了。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德械卫队,这些年轻人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由于不大适应在这田野荒地里奔跑,不少人还摔得身上满是泥泞……老子可是中央军,在这山野之间机动,也只能靠两条腿儿,安步当车。 再看看靖卫团那些神情麻木、肮里肮脏的团丁,袁洋彻底无语了。 这……到底谁才是土匪? 视野里的那个马鞍山,孤零零踞守在峡谷拐角的空阔处,牢牢地扼住了西去的大路,俨然一座军事要塞。 那是一座低矮的山丘,两个一高一矮山丘连在一起,活脱脱成了一个马鞍子。 山上已被辟成了茶园,一垄垄绿叶的茶树环山分布,郁郁葱葱。 很显然,只要占住了那个制高点,架上一两挺机枪,就可以俯瞰周边的一大片空阔地。 袁洋很想命令部属加快速度前进,与对方展开争抢。 然而理智告诉他,对方是骑兵,又是沿大路疾驰,自己这方不但全是步兵,而且还行进在岭脚下的稻田荒地间。 双方的速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既然明明知道抢不过,袁洋就只好决定保持部属的隐蔽性。 在一个小树林后面,他举手止住了行进的小队伍,让他们就地休息。自己带着两个亲卫,摸上了一个坟包,掏出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起来。 调好焦距,镜筒对准了疾驰的骑兵。 只看了一眼,袁洋就大吃一惊。 只见镜筒里一水儿的高头大马,马上骑士一律便装,有的伙计打扮,有的苦力模样,当然,最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装备。 打头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各仗着一支德制伯格曼mp系冲锋枪,他们身后,紧跟着一挺捷克式,其余骑士不是仗着德制伯格曼mp系冲锋枪,就是携着崭新的马枪。 今儿是民国二十四年,在中国南方的大山里,一队穿着土里土气,却骑着好马、携着好枪的骑兵,驰骋在青里泛黄的稻田中间,飞扬跋扈地从一队全副德械的中央军面前掠过。 这好像有哪里不对。 嗯,那马鞍山地高丘,明显是抢不到了。袁洋收敛心神,移动着镜筒,移到了马鞍山的矮丘上。 只见这马鞍山的东面山脚,是一带数丈高的悬崖,这就导致那些骑兵如果要弃马登山,也只能绕道南面或西面。 这样,他们就将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而面向这边的北面,是一道矮坡,有一条采茶小道,蜿蜒上下。其余两面虽然看不到,估计应该也各有小道上下。 那马鞍山下,也有一个居民聚落。看去只见一丛丛的老树林子,掩映着数十户人家。 袁洋估算了一下距离,感觉如果自己现在就发起冲锋,当对方弃马登上前一个高丘时,自己应该能赶到那矮山坡上。 袁洋主意拿定,转头就对身边的亲卫分派任务:“我要去抢那个马鞍山。我们先走,走到那水渠对面时,你就带领你的小组和十个团丁一起对大路开火,然后沿田中间那条水渠插过去,一路冲锋,一路开火。你们打得越好,我就越可能抢占那座马鞍山,来呀,捷克式和大队……统统跟我来……” 说完,袁洋拔出手枪,猫着腰,带队沿着山脚急速越过水渠,向前奔去。他早看中了前方的一排坟包,那是绝佳的屏障。 当他到达坟包时,身后响起了毛瑟步枪的枪声,他眼角一扫,只见蓬啪声中,左前方的村西大路上,登时一阵人仰马翻。 “打得好!”袁洋大喜,加快了冲锋的速度,一群人借着坟包的掩护,奋力跑上山坡。 当他咬紧牙关,听着呯呯的心跳,奔到北坡山顶时,发现对方不但已经占据了对面的高丘,而且还派出了人来抢这北面的矮丘。 几个人影从对面的高丘一路往下滑,已经快下到两丘之间的鞍部了。 “机枪,快!架起来打!”袁洋怒吼着,扬起手枪便打,这时机枪还未上来,他身边只有几支毛瑟一起开火。 但他这一声吼,却把对方吓住了。只见他们停止下滑的脚步,纷纷找掩体。 不一会儿,机枪组上来,刚在一个石堆间架好,准备射击。 对面山顶蓦然响起捷克式的吼叫: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子弹密如飞蝗,矮丘上的树木枝叶乱窜,石屑和泥土迸溅。一个弹药手刚跑上坡顶,就被一发子弹击中,大声惨叫着栽倒。 弹药手肩上的子弹箱倏地摔出,噗的一声闷响,夹带着风声,砸在袁洋的脚掌边,吓得袁洋那只脚本能地一缩,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弹药手的半边脸血肉模糊,定睛看去,方看出他半边脸都几乎被掀掉了。完好的那半边脸上,一只眼珠子睁得老大,几乎要翻出眼眶来。 周围的人见了,全都脸色发白,战战兢兢。 袁洋挪到旁边,从石堆旁探头看了看,发现就这一会儿工夫,那几个快下到鞍部的人影,已经分作两绺,绕山而行。 很显然,他们也明白,要回到那高丘上去,返身攀爬就等于成了这边矮丘的活靶子,所以,他们就快速绕到旁边去,避开矮丘上的射击,然后再作打算。 “打,打!机枪快打!”袁洋对石堆后的机枪组吼道。 “打哪个方向?人分两边走了呢。”这机枪组是谭楚的人,早在一年多的剿匪生涯中,变成了老油条,习惯了拿钱干活。这当儿,仍是习惯性地拖延。 他们这副慢条斯理的样儿,把袁洋气得直跳脚:“我管你娘的哪个方向,随便选一个,快开枪!不然老子毙了你!” 袁洋怒吼着,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枪,要不是那机枪手马上就瞄准开火,估计袁洋便给了他一枪了。 机枪开火后,矮丘顶的压力减轻了些。袁洋又安排卫兵带着团丁们,沿山脊摆开了阵势。 第186章 制高点 对面的,可不是一般的土匪,而是一些懂得正规作战的土匪。 矮丘上的袁洋,一边提醒自己万不可大意,一边加紧布置阵形。 与此同时,对面高丘上的谢宇钲也感到相当意外。 对面的不是靖卫团么? 刚才,在村里的那场遭遇战表明,靖卫团的团丁们,其实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 一打就散,一冲就逃。 可眼前这些团丁们太奇怪了,一个劲儿地猛打猛冲。 这、这简直是不顾被俘的骆家老幼死活呀! 这到底是谁家的靖卫团? 谢宇钲又想起了汉高祖刘邦。 嗯,这个汉朝的开国君主,为了江山,万物皆可抛弃。逃跑时曾抛下了老婆孩子,在项羽说要煮了他老爹时,地痞无赖的本性暴露无遗:分我一杯羹。 思忖之间,山下的大路上忽然一阵人喊马嘶,妇女们的嚎啕悲泣,隐隐约约地传到山上来。 转头眺去,就见大路上的俘虏们一阵骚乱,那个走在后面的骆老爷子,也跌跌撞撞地冲进人堆。 很显然,骆家的某个人质,被靖卫团的团丁击中了。 淡淡的薄雾,仍飘荡在清早的田野村庄、山岭河滩。 靖卫团的散兵线,仍在执著而机械地推进。黑色的人头连成断断续续的线,攒动着向打铁铺村,向西去的大路,包抄过来。 谢宇钲的目光,忽地落在山下田野间的水渠上。 这条水渠从西北方向过来,在距大路约摸六七百米处拐了一道弯,然后就跟大路平行着,通向村里。 悠扬的晨风,撩起渠岸上的杨柳枝条,现出土筑的堤岸来。此刻的堤岸上,正闪烁着零星的光焰。 在这山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里有十余个团丁,在几个穿军装的家伙带领下,向大路上的车马人质,持续地开枪。 本在附近持枪警戒的俏飞燕,这会儿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劲,收枪爬了过来,趴伏在谢宇钲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水渠上看去。 看着看着,她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喃喃地道:“你说怎么回事?这骆屠户,连爹娘妻儿都不要了么?”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花机关架起瞄准,却被谢宇钲拉住了。 “畜牲哪有什么人性?不过,我估摸着这次带队的,不是骆屠户。情况有变哪。”谢宇钲的目光一沉,偏头向旁边低声喊道,“机枪组过来。” 附近的灌木一阵窸窸窣窣,机枪三人组猫腰跑了过来,见谢宇钲一摆下巴,便会意地在他身边数步外停下,找了个地方,架起机枪。 “老哈哥,让你们那些英七七,也一起过来。” “全部过来?对面的山头怎么办?”俏飞燕闻言,吃惊地看着谢宇钲。 对面那矮山上最少有二三十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现在,他们那挺机枪,仍在刮刮的叫。其他步枪,也零星地响着。 两个山头相距不远,要是一不留神……她的话语中不无忧虑。 谢宇钲睥了她一眼:“不是有你么?”说着,他向她伸出手,作驱赶状,“你们花机关射程太近,山上山下都够不着。麻烦让让,给英七七腾地方。” 看着他脸上挂着的恶作剧坏笑,俏飞燕收起花机关,哼了一声:“让就让,稀罕。好像你手里拿的,就不是花机关一样。” “少啰嗦,我是总指挥。让你干嘛你干嘛。快过去。好生看着。要特别注意山的两壁。嗯,摸出两个手雷,放在就手的地方,备用。” “哼,要你教。”俏飞燕撇撇嘴,退下山棱线,猫腰小跑几步,和几个持花机关弟兄一起,伏在山脊后,将枪架上了山棱线。 探头看去,就见对面山顶上的机枪,这时也停了火。整个山头静谧下来,不见任何动静。只有呼呼的山风,仍吹拂着满山的茶树,好像一道道绿油油的波涛。 待几支英七七就位后,谢宇钲又指着山下的田野,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强调说,由于距离有点远,目标比较多,加上那杨树柳树的遮挡,所以,不求精准射击。每支枪对准目标,先打上三个弹匣,然后停下来观察效果。视情决定是否开第二轮火。 山风拂动眼前的茶树,也拂动着山下的广袤田野,水渠堤岸上的杨柳晃晃悠悠,目标时隐时现。 谢宇钲的手轻轻一挥。 捷克式机枪和七八支英七七同时吐出斑斓的舌焰。 笃笃笃笃…… 嗵嗵,嗵嗵嗵…… 绵密而凶猛的枪声,让近在咫尺的谢宇钲,差点儿误以为同时有几挺机枪在开火。 作为二战时期射速最快的步枪,七八支英七七齐齐伴着捷克式开火,让交战的双方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往这高丘上投来。 矮丘上的袁洋也不例外。 刚才,高丘上倒是晃动着好些人影。但令人奇怪的是,一直只有一挺机枪在断续射击。 他还推断认为,高丘上除了一挺机枪,其他的就全是花机关和马枪,而自己这方除了机枪外,全是长步枪,就算是团丁们手中的汉阳造,也能打个两百米。 所以,他的策略是:只要压制住高丘上的土匪,让他们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就行了。 然后,就只需等待就好了。 因为,谭楚的大队人马正在迂回。等他解决村里的土匪后,马上会便压过来。 况且,此地西去,全是宽阔的平野。刚才他用望远镜探了探,发现有六七里路呢。对方的队伍人少不说,还搬家似的大包大揽,在一个营的团丁追击下,行动将极其迟缓。 靖卫团三百余号人,对方满打满算也就六七十人。 在持续追击中,这支狡猾的土匪,将会越来越绝望,最终全部被啃光。 其实,这一场体量悬殊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结局。 但是,现在高丘上展现的火力,实在太强大了。 他刚才仔细听了听,至少有两挺轻机枪同时开火。 田野间的水渠上,一下子飞砂走石,泥尘和树枝树叶飘飞。甚至有一棵柳树的树干连中了几发子弹,嚓的一声折断,轰隆一声倒了下去,慢慢横卧在水渠上。 第187章 弹幕洗地 袁洋露出一丝苦笑。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不一会儿,枪声终于停了。 烟尘逐渐消散,现出饱受摧残的一段水渠来。只见八九个躯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堤岸上、水渠中。 袁洋的目光自动略过了那些团丁,看到了自己卫队有三个士兵--他们一个倒在堤岸上,两个卧在渠水里。 另两个卫士,正和几个团丁一起,拼命地沿着水渠,向这边山脚下奔来。 不得不说,他们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因为,只要跑到了水渠拐角处,就等于逃出了生天。这一段距离很短,只有区区百来米。 “快跑!”矮丘上的不少人,这时也注意到了山下的情形,不约而同地呼喊起来。袁洋也悬着一颗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奔跑的七八条人影。 然而,这时高丘上的枪声,又响了。 袁洋只看清子弹先是集火在奔跑的人影前面,迫使他们硬生生地刹住脚步,就在他们转过身的瞬间,子弹的帷幕,就移动着追上,笼罩住了他们。 袁洋一手拍上了脑袋,低下了头。 唉,都是跟自己来的兄弟,没想到居然折在这帮子土匪手里,他娘的,袁洋一阵肉痛惋惜。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收敛心神,环顾着身边的二三十个人,剑眉一拧,冷冷地道: “全部给我对准大路,开火!” 袁洋和谭楚的心事一样,只要这些骆家的人质出了问题,这整个营的团丁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这些团丁们除了向他们师兄弟靠拢,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其实并没有! 可是,就在这时候,对面高丘上,又响起了绵密的枪声。 尖啸的子弹像狂风暴雨一样,直向这个矮丘泼来。 整个矮丘顶都笼罩在烟尘之中。 茶枝茶叶急飞乱窜,泥土石屑漫天迸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实际上,弹幕是先落在两边侧翼的,在侧翼收割了一会儿,开始向中间靠拢。 制高点的优势,彰显无遗。 高丘与矮丘的相对高度,让双方处于不对等的战术地位。 高丘上的棱线,在提供射击支撑的同时,还能提供抵挡子弹的屏障。 矮丘上的人,就算龟缩在离棱线二三十米的地方,也难保证绝对的安全。 袁洋刚才也注意到了这矮丘的劣势,所以,布置阵线时,特地将人员分成三部分,两翼的人最多,中间只寥寥放了几个人。 只是,这人一分散开来,难免自行其是。 满山的一垄垄茶树,坡度平缓的山丘,有时候也让人难以分清上坡和下坡的界限。所以,他们大部分人经过都趴在棱线附近,少数人甚至越过了棱线。 加上先前高丘上的火力只跟机枪对射,丝毫没有波及匿藏在旁边的二三十条人枪。这在一定程度上,让人误以为,只要躲在两翼的一垄垄茶树后面,就是安全的。 误会,都是误会。 因为,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个精准射击,弹幕洗地还没有开始流行。 然而,对面高丘上的土豪,很显然不这样认为。 他只需要大致确定你的位置。哦,不,准确地说,是只需要确定你们的大致位置。 他的底气,来源于正停在山下的几辆大车。那车上,满满当当,可全都是弹药。 来自21世纪的大好青年谢宇钲,在尽情挥霍的同时,终于体会到了骆老爷子那天晚上的心情。 眼见数倍的敌人正在合围,此时不挥霍,更待何时?! 弹幕洗地虽然声势惊人,但由于袁洋处置得当,只丢了五六具尸体,他就顺利地将人马撤在了两边的山壁。 只要他们在这里,对方想占领整个马鞍山,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依目前的架式来看,高丘的那些家伙,迟早要撤走。 只要你一撤,我就带人冲上去,占领高丘,然后……然后直接控制大路,你就算能撤下山,又怎么逃? 这时,打铁铺村里,突然爆发出震天价的欢呼。 望去只见村里奔出一伙土匪,显然是谭楚已率人攻进村里。 这伙土匪正在溃逃。 只是,再次让袁洋吃惊的是,这伙溃逃的土匪,并不是一味的撒脚丫子跑路,而是借助着地形地物,边打边撤。 不一会儿,谭楚带领的团丁们,就冲出了村口。 溃逃的土匪追上了大路上的车马,裹挟着他们一起奔逃。 高丘上的谢宇钲,也密切地关注着山下的情形。 这时,骆家的那些人质,似乎也终于认清了形势,开始配合着动起来。 玉面鼠的第一梯队,撤到大路上后,前后再也无险可守。只能拼了命的奔逃,成了彻彻底底地撒丫子跑路。 只是,那些车马人质行动迟缓,而靖卫团已经从两面围过来,再难抵挡。 由于距离尚远,这山上的机枪还够不着。 “鱼儿,我去救人!”山上的俏飞燕心急如焚,转身就想下山,前去救援。 “等一等!”谢宇钲注意到,这时,从村里冲出的团丁们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 大路上有两辆大车,一辆是牛车,一辆是马车,它们似乎有意地落在后面,走走停停。 而原先在田野里肆无忌惮地推进的散兵线,也出现了问题,只见它先是停滞,接着是断裂、扭曲,最后全部趴伏在地,停止了前进。 很明显,他们跟从村里冲出的团丁一样,也遭到了大路上的犀利阻击。 得此间隙,玉面鼠等人终于拥着人质车马,到了马鞍山下。 按照计划,第一梯队在山下,谢宇钲等人在山上,继续阻击,直到车马人员撤远。 谢宇钲的目光投向西面,只见宽阔的长峡间一片平野,回归纠云寨的山口,约摸六七里路开外。 这么长的一段路程,如何保证不被靖卫团黏上? 阻击,唯有阻击才能达成。 谢宇钲满怀希望地望着大路,望着那明显是负责殿后的两驾车。这时它们慢慢驶得近了,却见那是两辆粮车,各趴伏着一个人影,正有板有眼地反击着。 无人驾驶?谢宇钲正好奇间,就见在反击的空暇时间,车上两个身影便返过身来,抄起马杆,给拉车的牛马来上一鞭子。于是,又可以保证车辆又慢慢悠悠地向前走一段路。 “哎呀,是卢清小子!”俏飞燕惊喜地喊道,兴奋地转向谢宇钲,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停着看了一会儿,她脸色喜色敛去,忧心忡忡地说:“鱼儿,我去接应他们。” 谢宇钲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俏飞燕起腿就跑,只跑得两步,就哎呀一声停下,捂着腿伤,轻声呼痛。转头瞥了一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另两边,那谢宇钲更是目不转睛盯着大路,她心下微感失望,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一瘸一崴地挣着下山去。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碧油油的茶垄间。 谢宇钲定睛看了看,发现那马车上的人正是卢清。只见他身手矫健,打几枪又回身驱赶一下马匹。 那牛车上的那人,打枪的动作还挺利索,赶车的手式却迟缓得令人发指。很显然,他主要负责田野这边,偶尔也兼顾一下正后面的追兵。 但他那牛车也走得太慢了,以致那卢清不得不再三放慢速度,等待着他。 谢宇钲辨认了一会儿,终于连蒙连猜地认出,这人正是乐万通的同门师弟--朱得水。 第188章 换一种打法 卢清和朱得水的惊艳表现,大大地打击了靖卫团的嚣张气焰。 谭楚及时变换打法,喝令集火还击! 这时候大路上的两驾车愈发离得远了,靖卫团的汉阳造根本够不着,谭楚只好让那挺捷克式尽量地前出,展开射击。 朱得水和卢清两人,见马鞍山下的阻击队伍已经准备就绪,便不再还击,全力驱车奔向马鞍山下。 谭楚一声令下,靖卫团又故伎重施,拉开阵线,围了过来。 不多时,山上山下枪声又绵密地响起。 山上的谢宇钲还好,山下的玉面鼠等人的压力一下子倍增。 谢宇钲决定先易后难,正想派人下山,让第一梯队分一半人上来,集中火力优势,先击溃对面山头的敌人。 不想,山下反而先派人上来。来人是疤狸子,受俏飞燕的命令,向谢宇钲汇报情况。他气喘吁吁地介绍着情况,说靖卫团现在紧咬不放,还向东面的河边派出了小分队,企图绕到前面去袭击车马。 俏飞燕请示,是否向河边派出阻击小队?是否让玉面鼠到山上来,换谢宇钲下去指挥? 谢宇钲听了,往西望去,却见车马人员在九哥和山魈的率领下,走得很快,现今已行出两里路外……那里也有一个小小村落,村人本来三五成群地聚在村口,往这个方向看热闹。这时见车马靠近,又一个不剩地缩回村里去。 谢宇钲回过头了,忽地没头没脑地说道: “娘的,对面山头上那些家伙,像块牛皮糖似的……不行,得换一种打法……”说到这儿,他往旁边老哈瞥了一眼,“老哈哥,你身上的白褂子脱下来,做块白旗,耍他们一下。” “做白旗?我?”老哈闻言一愣,指了指自己,眉头扬起。 “废什么话,快脱!” 谢宇钲一边说,一边打量对面的山头。 “喔。”老哈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开始伸手解扣子。这时老哈的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旁边的疤狸子正在掩嘴偷笑,他不由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倏见疤狸子身上也穿着白褂子,不气反乐,伸手一把扯住: “疤狸子,借你褂子做个白旗,逗一逗对面的龟孙们!快脱下来!” “你……”疤狸子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后退,“谢指挥让你脱衣服……你扯上我做什么?” “反正都一样的白褂子,用哪个的不是用?你就别计较了。”老哈迫了上去,疤狸子忙高声向谢宇钲求援:“唉,唉,谢指挥,这老哈哥欺负人……你给管管,管管!” 谢宇钲的注意力,正放在山上山下的敌人身上,哪有空搭理这种小事,偏头瞥了疤狸子一眼,眉毛一挑,目光一沉,低斥道:“哪那么多废话?叫你脱,你就脱。”说完,向旁边几人一努嘴,“把他扒了!” 疤狸子见势不妙,就想开溜,早被老哈一把扯住,两三个人围上来,不由分说地按住,不顾他挣扎反对,三下五除二地将上衣褂子扒了下来。 一个家伙见他挣扎得厉害,一时玩心大起,趁旁人不注意,将他的裤子也扯下一半,还不肯停手。 好在褂子到手后,老哈等人松开了他,他才得以腾出两手,牢牢地拽住裤头。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老哈就砍了一根小杉树,手脚麻利地将枝叶树皮去掉,做成了一根一丈来高的旗杆,将疤狸子的白褂子绑了上去,双手举在阵地前沿,来回摇晃。 山风吹来,白褂子呼啦啦迎风招展。 见老哈等人鬼头鬼脑地偷窥着对面的山头,疤狸子这才明白过来。谢指挥八成又是在耍什么花招了。 只是,疤狸子这衣服,是夏初时娘亲给他做的。为了扯这几尺布,她娘亲将去年挖得草材全都卖了。 眼下给谢指挥拿去用,一没扯破,二没弄丢,他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这到什么时候,才能取下来还我呢?我可不能总在山头耗着,山下的掌盘们可等着回话呢。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谢宇钲瞪了他一眼,撇嘴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山去回话?让玉掌盘打好防守。这山上马上就好。” “我……我……”疤狸子目光扫了扫在场众人,气鼓鼓地嘟囔,“这不止我一个穿白褂子,为什么扒我的?你们这分明是欺负我小嘛。” “对呀,就是欺负你小嘛。谁让你小呢?”一个持英七七的瘦子,兴灾乐祸地对他挤眉弄眼。 “你、你们……”疤狸子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磨蹭什么?快下山去。”谢宇钲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稚气未脱,身上也瘦得皮包骨,停了停,放缓语气,安慰道,“不就一件衣服么,回到山寨,奖你十块大洋。” “啊?十块大洋?”疤狸子又愣住了。 “啊?十块大洋?”周遭众人听了,艳羡不已,啧啧有声。老哈更是满脸肉痛:“哎呀,谢指挥你不早说,早晓得该脱我这件呀!” “都说了让你脱,你硬扯上别人,怪谁呀?怪我咯?”谢宇钲睨了老哈等一眼,强忍着脸上的笑意,转头见疤狸子还傻站着,目光一凝,斥道:“还站着什么?还不快滚?哦,对了,告诉玉掌盘,那河道弯弯曲曲,那个小队先不用管他,只要防好当面的敌人就好了。另外,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快去。” “嗳,好嘞!”疤狸子飞快地一探头,窥了对面的山头一眼,然后转身飞奔下山。 白旗竖起不久,对面山头上就发现了,枪声很快停了。 “别打啦,别打啦……我们投降……”老哈在谢宇钲的授意下,拖长声音,向对面的山头喊着。 山风强劲,声音也被吹得断断续续。 对面山头上一片静谧,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喊道:“特派员说了……要……要投降就把枪扔了……举……举手走下来!” “这……上面没人了……全……中枪死了……我肚子中枪了……快……快来……救我……救命哪……” 老哈有气无力地挥着手,挥着挥着,手臂越来越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弱,渐渐趋于无声。 第189章 太难了 眼望着高丘上的白褂子落了下去,消失不见了,矮山头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转过头来,望着袁洋,惊疑不定。 袁洋让那个负责喊话的士兵,又喊了几通话,但上面再无反应。 “踏马的,”袁洋又好笑,又好气,他也拿不准是真是假了,思忖了一会儿,目光扫过一众团丁,忽地锁定了一个小排长,轻描淡写地一摆下巴,“二排长,你们当地人比较熟,你就带两个弟兄,摸上去看看!” 和谭楚一起接手这个营后,两人很快就摸清了哪些连长排长好糊弄,哪些人好拉拢……眼前这个排长,据说是骆家的家丁出身,表面总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肚子的小算盘打得可溜滑了,他早被袁洋列入了黑名单。 “这…这……”那排长是个瘦高个儿,模样倒周正,就是一对眼睛总骨碌碌乱转。此时,他求饶似的望过来,两手却连连向山上比划,脸上挤出笑容,“这……八成是假的呀,特派员,土匪狡猾着呢。” “万一……要是真的呢?这贻误战机的罪过,谁来承担?”袁洋脸上古井无波。 “对呀,我们打了这么久,都没打下来。眼见大路上的土匪,就要逃了……现今人家投降了,我们却不敢上去接收,这……这不是笑话嘛!” “就是嘛,刚开始我就看见上面也就六七个人,现在打了这么久,我们都死了十一二个,他们……怕是早死光啦!” “这……我们这头死了十一二个,他那头可未必……哎呀,这事吧,我就觉得是假的,十……十有八九。特……特派员,各位兄弟,假的……十有八九……”那排长额头见汗,他讪笑着,一手摘头上的毡帽儿,轻轻扇着风。 忽然他眉头皱起,两手倏地捂住胃部,脸色一阵阵发白,“哎哟,我肚子痛的老毛病又……又犯了……哎哟,不行了,特派员,我得找地方拉泡屎去……哎哟,不行了,不行了……” 袁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旁边的德械卫士横过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这个排长,厉声喝道:“敢临阵脱逃?我看你是找死!” 那排长彻底傻眼了。 这时,又是一支枪直直地对过来:“快点儿,挑两个人摸上去。别磨蹭。你要敢上,可能还能活,你要不敢上,老子们现下就毙了你!回头再抄了你家……” ……… “哎呀,排长,你怎么挑上我呀,你不是不晓得,我这手腕自去年得风疹后,拿枪都拿不稳……我怕误事儿呀……啊……嗬嗬……” “哟,排长,我的祖宗嘞,不就是那次打牌赢了你几块大洋么……至于么。这节骨眼上……” “少、少他娘的废话!老子就挑上你们两个了,你们打头!今儿个,咱兄弟仨同生共死,要是运气好,能过了这个坎,老子跟你们有福同享,要是点子背,那就一块上路,也有伴儿,快……” 三个团丁端着枪,像三个老态龙钟病怏怏的老头儿,战战兢兢地下了山坡,一步三回头地过了两山间的鞍部,抬头看看,环山的茶垄层层叠叠,像是一条绿色的巨蟒,将眼前的山体重重盘匝地缠住,越缠越紧…… 这当儿,日头已经出来了,万道阳光投射过来,将山上山下的雾气驱得干干净净。 鱼鳞样的红霞铺了天空,看样子似乎要变天了。 谢宇钲枕着手,仰躺在几株茶树上,清早的风拂在脸上,凉丝丝的。眼角余光里,来了个人,压低声音,乐呵呵地禀报:“谢指挥,后面也来了几个,已经走到半道了。” “先前的那三个呢,到什么位置了?” “还在半山腰呢。这几个家伙,怕死得很!爬得比猪还慢。” “废话,换你你不怕呀?行咧,眯了一会儿,精神头好多喽。我们过去,准备迎客。用机枪和英七七点名哈,节约点子弹。嗯,花机关手雷也都准备了,以防万一。” …… 矮山丘上的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越爬越高的排长三人,一颗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时,第二波团丁,也在一个副连长的带领下,走到了两山之间的鞍部。犹犹豫豫地向前向上挪动,那细碎的小步子,简直能踩踏得所过之处从此寸草不生。 就在最先的三人行将登顶的时刻,高丘顶上爆起了震耳欲聋的排子枪声,捷克式也同时怒吼起来,急雨般的子弹穿越两山间的上空,将两个山巅连在一起。 整个就像是一个学什么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顽皮孩子,先是聚精会神地画了一高一矮两个山丘,并用颜料小心翼翼地上了色,然后他一下子就突然失去了耐性,任性地挥着铅笔,胡乱地划抹着,将两山之间的天空,画出一条条倏显倏没的线段儿。 好奇害死猫。 高丘上的人本是瞎蒙,但矮山顶上,那些原本提心吊胆的人们中,马上就惨叫连连,他们一直在等待事情的揭晓,但他们中间有好几个家伙,却倒在了答案揭晓的前一刻。 花机关响起,手雷响起,那行将登顶的排长三人,像是被高压电击了一下,大叫一声,然后就悄无声息地蜷缩着身体,顺着山势滚了下去。 最难受的,要数那几个走到鞍部的团丁。 青山巍巍,晴天白日,他们已经呼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他们觉得,在这靖卫团讨生活,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本能地想下跪来求饶,可是,到底向哪一方求饶呢,一时之间,他们却没想好。 因为,他们觉得,无论向哪一方求饶,势必为另一方所不容。 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好在很快他们就不必烦恼了,高丘上的子弹啾鸣着攒射下来,将他们一个个钉躺在山坳处。 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里,他们听到了矮丘上响起还击的响声,哦,那是自己的人在还击,哦,不,那不是自己人在还击,那也不是靖卫团在还击,那是中央军,嗯,好像也不对耶,不管了,糊涂了反正,爷几个。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好吧,就这样罢,嗯,活动一下身体,只是为了躺得更舒服些。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枪声终于歇了。 恍惚中,那高丘顶上,又高高擎起了那件白色的褂子,好像一道招魂幡。 这招魂幡一出现,就像是一个按扭开关,只听矮丘上的枪声,又怒吼起来。 天空好大,大地好辽阔,山野间的空气好清新。 只是,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家的枪声? 第190章 恭喜登顶 生活中永远有意外。 谢宇钲率众下山,刚跟大队人马汇合,西边突然枪声大作。 众人记得那些迂回绕道靖卫团团丁,心道:他们的动作这么快,这就赶到前面去了? 众人难抑心中疑惑,纷纷抬头望去,却见先行撤退的车马人员,似在西边的村庄外遭遇了猝然袭击,一时间阵脚大乱。 谢宇钲当机立断,令玉面鼠率队断后,边打先撤,自己率骑兵小队先行驰援。 骑队迅如飚风,转眼间驰至。 却见西去的大路遇上了一条三四十丈宽的河流,河上有座浮桥,桥的两边,各有一个村庄。 桥这边的属于打铁铺村,河对面的属于另一个叫平坳的村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旷野里的平坳村因田地广袤、人烟繁密,在乱世中为了自保,早早也拉起了个保甲队。 这保甲队人数约二十,枪支十四五支,曾打过不少小股流匪,在方圆数十里以敢战为闻。 刚才,打铁铺响起了枪声后,他们全程密切关注。这会儿,眼见战火就要烧到自己村里来的,他们不由心急如焚,便过了桥,在这边桥头埋伏上了,眼见九哥山魈率队接近,连喊话都没带喊一声,就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九哥的第二梯队,一半是妇女孩童、伤员和新入伙的弟兄,另一半就是俘虏和车马了,哪还谈得上什么战斗力? 正打算过桥呢,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待谢宇钲率骑队赶到,架起机枪和英七七打了两梭子,保甲队接连中枪,抵挡不住,丢下两具尸体,退下了河岸。 由于怕对方断桥,谢宇钲立即率队追到岸边浮桥前,但还是迟了。只见那些保甲队员们,顺着浮桥退到河心,跳上几只原本充当桥身的木船儿,顺流向对岸划去,不多时就贴了岸。 这样一来,原先如长虹卧波的浮桥中间,水流正十分急湍的地段,就平空出现了一个近二十米的缺口。 前有天堑,后有追兵。 谢宇钲心里一紧,额头瞬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回头急扫了一眼,见车马人员将整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打铁铺方向上,玉面鼠正阻击着靖卫团,且战且退。 桥头有一岔路,通向一个村庄,村里房屋鳞次栉比,巷道纵横交错。 这时,却听旁边三哥向右边一指:“谢指挥,你看!” 谢宇钲顺着看去,却见一队靖卫团丁,正端着枪,从田塍上恶狠狠地迂回过来。 “好哇,既然赶着送肉上砧板,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宇钲见他们不过二十人上下,手里端着的也似乎只有汉阳造,并无机枪之类的重火力,心下一宽,暗道庆幸,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头顶的汗珠,扭头向车马丛里,高声喊道,“九哥,山哥,桥被搞断了。你们带队伍快快进村,封锁各大路口。我们先去击退敌人,架上浮桥,再接应大队过河。” 说着,他横过胸前的花机关,向跟在身边的队人一摆头:“尖刀组,机枪组、游哨组,全跟我来。我们先灭了那队人马!” 牛二牵着骡子,随大队人马进了村。 九哥给了牛二几个妇女孩童,让他帮忙着照看车马。 所以,现在他就带着一干手下,占了一座大院。那大院地主是个胖胖的乡间绅士,虽也养着三两个枪手刀客看家护院,但见了这架式,哪里敢动。 便一边让护院们守住房屋,紧闭内宅,自己一边出来,全程陪着笑,招呼众人,让众人在院里坐了,又让长工头领端了茶点米果出来,在院子里摆开席面,陪着请大家吃喝上了。 走了大半夜的路,又打了一清早的仗,牛二一干人早已饥肠漉漉,见状也不客气,放开肚量,狼吞虎咽上了。 见主人毕恭毕敬,刚开始牛二还有些腼腆,但啃了两个香喷喷的韭菜饼子、喝了一碗消夏的绿豆粥后,牛二就完全适应这种氛围。 他大大咧咧地向主人发出请求,说外面还几百兄弟饿着肚子呢。这饼子绿豆粥不错,让他不妨再备上个一百人的份,钱嘛,肯定少不了的……主人乐呵呵地应了,吩咐仆人马上照办,又吩咐宰上一只羊、三五只鸡,还笑吟吟地表示,这是特地给牛二这队人准备的。 这地主家的下人们办事,极其得力,不多时,便煮了两大桶绿豆粥,煎了一担面饼,挑到了牛二面前交差。 早有两个孩儿兵,去打听了谢指挥的指挥组设在村中的祠堂,牛二让两个仆人挑了粥和面饼,自己带上两个孩儿兵在前引路,径向村中祠堂行来。 半路上遇见带两三匪众骑马巡视的俏飞燕,便请她一行人下马用餐。俏飞燕见状大喜,笑逐颜开,牛二又陪着几人吃了半碗豆粥、两个饼子,正打着饱嗝,却见梳着长辫子的大丫从远处奔来:“俏、俏掌盘,不好啦,不好啦……鱼……鱼掌盘中枪啦……” “鱼儿出事了?……”俏飞燕闻言,一蹦三尺高,撂下手中的粥碗和饼子,翻身上鞍,飞马向村中祠堂奔去。 “啊?谢……鱼儿受伤了?”牛二结结巴巴,见大丫转身要走,急道,“哎哎,别走。” 他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她,“伤、伤得怎么样?” 就见大丫脸脖嗖得一下,涨得通红。 牛二正自纳闷,忽地惊觉过来,原来自己情急之下,居然一把拽上了对方的胸襟,忙不迭地松了手,他一边没事人似的左顾右盼,一边连连甩动着那只手,嘿嘿连声,“针、针线活儿做得不赖哈,衣、衣服……还、还挺结实的……”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抡起一道黑影,啪的一声,狠狠扇在他脸颊上,打得他那瘦弱得跟豆牙菜有得一比的身子,像陀螺似地滴溜溜转起了圈儿,他那一头齐肩长发,就成了陀螺上的一道扫帚状的残影。 围观的众人见状,惊呆了。 好半晌,在两个孩儿兵的搀扶下,牛二好歹停住身形,两眼发白。 他见面前两个仆人仍错愕地张着嘴巴、脸上写满震惊,便腼腆地笑笑,晃了晃脑袋,不好意思地抬手指着大丫远去的身影,对面前二人笑了笑: “那是……是……媳、媳妇……嘿嘿……人其实挺好的,平时不这样……月头我跟村东阿嫂买豆腐,多给了两个铜子儿……一直记、记恨呢……” 笑了笑,抚上半肿的脸颊,又道, “娘的,劲、劲儿还真大!……好、好男不跟女斗……我是爷们……回、回头,家里收拾~~反了她还……走,先办我们爷们的正事要紧。” 语毕,他迈开步子,向祠堂方向一步三摇地行去。 …… 密集的子弹攒射良久,对面高丘上一直没有任何反应,那树干上的白褂子早已千疮百孔,像是招展在风中的一副鱼网。 这时,谭楚率着靖卫团,早喊打喊杀地奔过马鞍山脚下,向西去的大路追去了,袁洋一行人终于完全肯定,对面的高丘上,早已空无一人。 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身负绝密任务,下来不过是镀金来了,这当儿,又哪里敢托大?当即命令两个团丁,先摸上去。看看安全了,然后,他才率众呼啦啦冲上高丘。 就见高丘顶上,茶垄一片狼藉,垄间藏着几颗没被捡走的黄澄澄的子弹壳儿,白旗附近有一块稍平整的大石,上面有几个赭黄的字迹。 过去一看,是四个用粉石歪歪扭扭写成的大字: 恭 喜 登 顶 ! 那个顶字,居然还少了几笔…… 第191章 飞扬跋扈的扫帚 祠堂门口,人头攒动,群情激昂,一个个面上忧心忡忡,乱哄哄地嚷着,要求进去。 “你们又不是医官,添什么乱?”一个粗豪的嗓门大声道,同样忧心忡忡的牛二,踮了踮脚尖,却见山魈正站在祠堂门口,以他那巨熊般的身躯堵着门,两条粗壮的臂膀张开着,以两只蒲扇样的大掌拦住众人,一边推搡驱赶,一边大声喝斥道: “要真是好兄弟,就都听劳资的,赶紧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众人仍不不肯离开,山魈变得不耐烦起来,大喝一声,揽住面前的人群,将他们推搡开来。 众人站脚不住,跌跌撞撞地退出檐廊,纷纷趔趄,退下台阶。 “走,走啊,快滚!靖卫团就在村外,要是让他们打进来,谁都活不了!”山魈眦目暴喝道。 听了这话,你看我、我看你的众人,终于醒过神来,紧了紧肩上的武器,陆陆续续地散了开来,往村外走去。一边走,他们嘴里还一边念叨着“老天保佑”、“菩萨看顾”之类的话语。 牛二心下着急,见经过身边的土匪们一个个都如丧考妣,面色惨淡,便扯住一人,问道:“伤、伤得重么?” 这土匪瞥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抬手,反着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神色黯然:“都打到这儿了,能不能……唉……老天爷保佑吧!” 牛二如遭雷击一样,面色陡然一白,松开了手,任那土匪向外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牛二慢慢抬起头来,慢慢望向祠堂大门,面上慢慢地露出一股子果决来。 就见他抬起两手,使劲揉了揉脸,伸手将甩到颈旁的齐肩短发左右一挑,挑到后面去,然后抬脚迈步,上了台阶。 这时,山魈已经进院子里边去了,门口守着两个破衣烂衫的土匪。此时见牛二面无表情地闯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摘下肩枪,锃的一声,交叉一架,眼睛瞪起,喝斥道: “喂,站住了,你什么人?也敢随便乱闯?” “我……我……”这架式让牛二愣了愣,回过神来,连忙陪上笑脸,“我是医官,我懂医术,让我进去!救……救人要紧呀!” “医官?”两土匪拿眼上下扫视着他,左边那人忽地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哦了一句,道,“哦,我晓得了,原来,你就是那个陷在风车坳的那个……那个……” “对,对!我就是那个,就是那个……”牛二赶紧陪上笑,连连点头哈腰。 “哦,我说呢,大家伙一打下冷水坑,谢指挥就来借兵救人,说什么救人如救火,嘿嘿,原来是医官。难怪!” 两人的转变,让牛二以为有戏的时候,两人又忽地一板脸, “不过,谢指挥已经在里边了,也叫了村里的医官,正动那个什么手术呢……可不能放你进去!” “为什么呀?那肯定是野医呀,我的医术,可是死人阵中检验出来的,更高明呀。” “高明?”两人被牛二的话堵得没了借口,连连晃着脑袋,“不行就是不行。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是上头有令,不然山哥还不扒了我们的皮呀!” 牛二大急,挣开这人,踮起脚就往里面探看,高声喊起来:“俏、俏飞燕,俏飞燕,我要见谢先生!我要见谢先生!” “哎哎哎,打住打住!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赖痞呢?俏掌盘现下,正伤心着呢,乱喊什么?”两个土匪有些担心地回望了一下院子,两支枪管倏地伸出,合力推着牛二噔噔噔地退出檐廊,差点儿崴在台阶上扭伤那脚脖子。 “我真的会医术呀,祖传的刀伤功夫,见药止血,腐肉生肌呀……求求你,让我进去。”牛二又扑上去扯着其中一个土匪的胳膊,急切地说,“他可是救了我的命呀,那就是我兄弟,兄弟有难,我不能不管呀。” “兄弟?”两人嫌弃地一后仰,拉了些距离,睥着眼上下扫视着他,撇着嘴,“我们山寨上上下下,谁不承他情呀,我们大家,都是他兄弟,晓得吧?”枪管又戳上他的胸脯,戳得锃锃响,“你算哪根葱呀?回吧,回吧,别净添乱!” 牛二又急又慌,被戳得站不住脚,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被墩得尾椎骨痛得动弹不得,加上刚才被大丫扇那一耳光的委屈,使得牛二一时莫名地悲从心中来,伸出只枯瘦的爪子般的手,捂上了脸面,呢喃着: “鱼……谢先生,你可别吓我哈……你晓得,我牛二胆子小,经不起折腾……清华少爷让我……让我一路上照顾你,你要出了事,我可怎么交差呀?” “谢先生,其实我吧,我不是要故意跟你作对,我只是……我是心里难受呀……一样的年纪,你出身好,人帅气,到哪都招人喜欢……” “我牛二呢,早早没了爹娘,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娃子……从小到大,为了一口吃食,都不晓得遭过多少白眼,受过多少数落,挨过多少打……想来想去,除了刘哥刘嫂……也就你谢先生……还……还把我当个人看……别人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呜呜呜” 旁边两个挑吃食的仆人,肩上的担子很是不轻,这站在这儿,进也不进,退也不退的,此时见主事的牛二又如丧考妣,他们心下焦急,却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劝劝,还是让他继续,目光闪动中,俩人挑着担子左看看,右看看,一时倒像针扎似的,期期艾艾地在那儿罚站了。 就在这当儿,祠堂门口忽地响起三哥那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俩个?不是交待过了么,怎么还吵吵闹闹的?” 牛二遽然抬头,只见三哥正数落着两个守门土匪,指着对两人指指点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两个土匪唯唯诺诺,见三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禁心下害怕,连忙转身向牛二一指:“就他,刚才就是他捣乱,就是他捣乱……我们看在谢指挥面上,所以,所以……” “行了!别、别说了,打住罢……唉,咳咳……”旁边那瘦弱的九哥一摆手,打着圆场,伸手揽住三哥和另一人的肩膀,拍了拍: “唉,骆屠户就在村外,玉掌盘又伤在这节骨眼上…咳,咳咳……三、三哥,这样一来,你和谢指挥的担子,就更重了。咳咳……” 也就到这时,牛二才发现,九哥拍打着的另一个人青衫肃立,一表人材,除了那特派员谢宇钲,又还能是谁? 一时之间,他什么也顾不得屁股疼了,抖抖索索地直起身来,蹭蹭蹭几步过来,上了台阶,来到几个人面前,两眼放光,像看个金娃娃一样看着谢宇钲,枯瘦如柴棍子的手抬起,对谢宇钲指指点点,嘴里磕磕巴巴: “哈,谢先生,你没事?你没事?哈哈,哈哈哈哈……” 见牛二眼圈洇红,似是遭遇了什么惨事儿,但现今的表情又分明欣喜若狂,几个人全都愣住了,像看傻子似地看着他,以为他得了失心疯,眉头皱起,嫌弃地拉开距离。 两个守门土匪,更是惊恐不安,一边窥视三哥等人脸色,一边要趋过来拦住牛二,却被浓眉峻目的谢宇钲一摆手止住了。 谢宇钲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迎前一步,伸手在牛二面前晃了晃,低声喝道: “喂,牛二哥,你没事罢,怎么跟被人打傻了似的?” “原来是玉掌盘受伤了呀……我还以为是什么鱼掌盘哩,我就说呢,鱼儿福大命大的……”牛二脑海里浮现大丫来报信时的焦急神情,恍然大悟,不禁开始絮絮叨叨跟谢宇钲解释,“嘿嘿,真是欠打的婆娘,说句话都说不拎清……” 谢宇钲见牛二囫囫囵囵、毫发无损,说话却颠三倒四,不由摸了摸他脑袋,“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劳资好着呢,你可别咒我!” “嘿嘿,哪能啊,我这是在为玉掌盘念阿弥陀佛呢,顺便来玩玩,对,来玩玩的。” “玩?”谢宇钲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手往村外方向一指,骂道,“那骆屠户的靖卫团,就在村外,正在围村,你不好好看看那……那匹骡子……待会儿打起来,跑了怎么办呀?” “嘿,哎,哎哎哎,晓得,晓得。”牛二连忙伸出手,作按压状,脸上陪着笑,“谢、谢先生,别、别生气哈,我马上去,哦,不,这就去,这就去,丢、丢不了。” 牛二说完,转身就走,眼角忽地瞥见那两个挑吃食的仆人,连忙收步停下,向他俩一板脸,招手道:“你、你俩个,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东西挑过来。” 那两个仆人身形瘦长,撑着两个马脸,正挑着担子,像动画片里拟人化的两匹驴一样,并排在黄泥墙前傻等着。此时,听了牛二这话,如蒙大赦一般,却并不挪动脚步,先自点头哈腰一番,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展开动作,将两桶绿豆粥和一担饼子,送了过来。 台阶上几个人又愣住了,牛二屁颠屁颠儿跑上台阶,连比带划地就是好一通解说。 几个人早闻见一股油香味儿,知道其中一担是韭菜饼子,目光便顺理成章地溜向另两个桶。 一个守门的土匪,窥了窥几位大佬的神情,灵机一动,上前两步,伸手打开了桶盖,绿豆粥甜糯的香味儿立刻弥散开来,饥肠辘辘的众人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口水咽下肚子,好像十五的圆月亮掉在了深井里。 不一会儿,门前几人就端起碗,就着绿豆粥狼吞虎咽起来。 三哥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饼子,见牛二这当儿蹦着高儿,一颠一颠儿地飞奔离去,嘴里还大声说着: “鱼儿,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你这么能,以后兄弟啥事都听你的。你打狗,我绝不撵鸡……哈哈,我去看咱们的骡子去啰……你放一百个心好啦!” 他那一头齐肩长发也忽上忽下地扬起,像是一把飞扬跋扈的扫帚。 三哥实在难耐心里的疑问,一边咀嚼着香喷喷的饼子,一边疑惑地看向谢宇钲,含糊不清地问: “怎、怎么回事?这……这兄弟?” 谢宇钲端起碗,喝了一口绿豆粥,眉毛挑起,撇撇嘴:“谁知道呢,神经病!” … 第192章 孤注一掷 击伤玉面鼠的,是一颗跳弹。 当时,他正在布置撤退,一颗步枪弹落在路边的石盘上,嚓的一声蹦起,从他的右臂和右肋之间穿过,同时在大臂内侧和右肋上各擦出一道深深的灼痕,差点儿将两根肋骨割断。 幸运的是,子弹擦了个边球,并无大碍。 不幸的是,恰恰发生在这节骨眼上。当下危急之际,像他那样能打敢冲的头领,所能起到标杆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谢指挥马上让三哥顶替了他的位置,安排第一梯队,将靖卫团堵在村外; 老哈顶替三哥,成为尖刀组的头领;老哈原先的游哨组,现在由谢指挥临时兼领。 这河埠头村,三面绕河,东北面是大片大片的水稻田,也是全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两牛宽的小路在水稻田中间,弯弯曲曲地通向浮桥渡口。 所以,战力最强的第一梯队,被他放在村口,依托房屋院落,死死扼守住进村的通道。 另三面只让老哈率几骑游哨,在河岸上来回巡逻,只要防着敌人从河里偷袭,也就成了。 谢宇钲亲自率领支援组、游哨组,作为总预备队,就驻在村中的祠堂里,随时准备驰援。 进攻方的谭楚两人,马上派人以龙泉靖卫团骆团总的名义,与对岸的保甲队取得了联系。 保甲队表示服从指挥,几人将几只船只撑了回来,在缺口处一一连好。 浮桥迅速恢复原貌。 有了保甲队的加入,谭楚决定发挥己方的人数优势,准备绕下河道里去,发动进攻。 谢宇钲自然也看出来了,但现在敌众我寡,防守的兵力捉襟见肘……他只能让老哈提高警惕、加强巡逻。 他抽空对俘虏,进行了突击审问,得知敌众我寡,并不是眼下最要命的。 眼下最要命的,是骆屠户率领靖卫团另外两营人马,正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来。 这也就是说,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将会变得越糟糕。 东边的日头,已经升起两竿子高了。 很明显,弱势的纠云寨,利在速决。但面对数倍的敌人,又如何速决? 谢宇钲来到村口,仔细观察了后,发现村外的袁洋和谭楚,已经合而为一,现正站在桥头指挥作战。 他让人叫了卢清,又使人去将朱得水请了来,让两人据枪瞄准,看能不能够得上。 但两人瞄了好一会儿,都摇着头,坦率地承认,这么远距离,恐怕根本打不着。 谢宇钲当然知道,这种事讲究一击必杀,要是一击不中,就变成了打草惊蛇。 三哥也心急如焚,见谢宇钲晃来晃去,他的眉头不禁慢慢拧成个川字……好一会儿,谢宇钲终于停下,来到三哥九哥身边,作了一番极其大胆的推演。 他认为,不打掉对面的战心士气,就算成功突围出去,仍摆脱不了他们的追踪打击,何况,车马人质走得又这么慢……。 所以,他决定一边抗击,一边组织对敌人的斩首行动! 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计划。 置于死地而后生! 这时的三哥九哥,已经对谢宇钲有点儿盲听盲从了,他一提出计划,便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很快,执行斩首任务的两支小分队,就搭建起来了。 原先的尖刀组和游哨组,作为骨干,另外再配上几个好手,便组织成了斩首的敢死队。 敢死队分甲乙两队,各有十人,分别由老哈和山魈率领。队员里配备了六支花机关、四支马匣子,每人携带三四颗手雷。 按照谢指挥的设想,敢死队将偷偷潜藏在进村大路两边的水稻田里,在茂密的禾苗间匍匐等候。 然后,扼守村口的第一梯队,将且战且退,引诱对面的靖卫团,杀进村庄里面来……料想靖卫团杀进村后,两个指挥官,定要跟进的……敢死队的任务,就是出其不意,凭借绵密迅猛的火力,争取将对方的指挥官射杀在进村的道路上。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一着不慎,便是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要不是逼到了绝境,谢宇钲也不会出此下策。 下命令之前,他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下八下。就这当儿,打铁铺方向上,忽然远远驰来一队骑兵。 “驾,驾,驾!” 蹄声哒哒,当先一骑手执一条长长的彩巾,好像一条彩色的飘带,边跑边呼喊着:“停火,停火。” 来人身着长衫,儒雅中带着英姿飒爽,谢宇钲迅即认出,这人正是那天晚上,自己随手救下的那个女人--骆家大小姐。 昨晚,骆绍槿和哥哥率靖卫团,抄小路奔袭石鼓村,下半夜时,就到了石鼓村五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考虑到人质的安全,兄妹俩不敢发动贸然袭击。 两人决定先摸摸情况,拂晓时分,再发动进攻,争取让土匪们堵在被窝里。 天麻麻亮时,他们摸进了石鼓村,但哪有还纠云寨人马的影子? 问询了几个当地乡绅,才晓得纠云寨的已经半夜跑了。 兄妹俩当机立断,骆绍槿率领哥哥的随身警卫班,骑马上路,向打铁铺奔来。 自从分兵后,兄妹俩就一直感到不妥,这一次中央派来的这个特派员,一来就对谭楚谭中校使劲儿拉拢,这太不对劲了。 骆绍瑜开始有些儿后悔,他后悔的是,不该让谭楚领兵来打铁铺,要来也是自己来。 田野间子弹穿梭,枪声仍如爆豆般响起。 “停火~” “停火~”骆绍槿娇声叱喊,她身后的十数骑,也随着齐声呼喊: “停火,停火!” 交战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被这新来的骑兵吸引住了。 战争让女人和弱者离开。 但是,这时却有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漂亮女人,骑着一匹马儿,挥舞着一条彩色的丝巾,在大路上策马飞奔过来。 这骆大小姐,很快便到了村口,就见谭楚两人从树荫下迎出来相见,双方交谈了一会儿,靖卫团那边便单方面地停了火。 同时,他们组织了人员,向村里喊话,要求停火谈判。 谢宇钲求之不得,马上便停了火,开始隔空喊话。 村里的要求他们派人进来,村外的要求村里派人出去。僵持了一会儿,骆绍槿一挥手,带领靖卫团主动往东撤,让开了大路。 第193章 无耻之徒 谢宇钲见状大喜,连忙组织人手出村,占据各个战术要点,游哨组和批挥组扼守大路,尖刀组迅速过了浮桥,向前探路,大队人马迅速出村……人流正络绎不绝地从村中出来,拐过村口大路,只见身姿婉约的骆大小姐,一人一马,控辔徐行,行了过来。 得嗒得嗒,紫骝马矫健如龙,马上的长衫骑士青春靓丽,气质惊人。 明媚的阳光,斜照下来,将她青丝紧束的螓首,清婉兮扬的脸颊,刀削般的薄肩,纤如素约的身段儿,全都打上半边儿炫目光晕。 谢宇钲一眼便注意到她的肩背上,斜挎一支崭新的枪儿。 崭新的枪带儿,绕肩过胸,复从纤巧腰肢下穿入,牛皮的枪带儿在阳光下起伏紧绷,极富质感。 这是一支花机关。 对方虽只有一人一马,但谢宇钲仍不敢托大。 毕竟,前天晚上那种驳火,烈度不可谓不大,在最后关头,得知骆家父女强势突围,纠云寨好手尽出,……纵然如此,却还是让眼前这身形曼妙的女子,携着一女童,单枪匹马地突围,扬长而去。 他一边命令加强警戒,一边让众人加快脚步,迅速通过村口,向浮桥冲去。 昨儿到了汤湖圩后,骆绍槿兄妹俩一番推理分析,得出结论:这纠云寨的土匪,此次远道偷袭冷水坑,目的就是救出关押在汤湖圩靖卫所的俘虏们。 读懂对方的底牌后,她不再犹疑,无所畏惧。所以,她坚定地要求谈判。 靖卫团虽然人多枪多,但亲人被敌人攥在手里,谁能不投鼠忌器? 她的目光落在出村的人群里,走在最后的,正是身穿绸衫、抱着一只大白鹅的骆老爷子。 她的眼眶,一下子濡湿了,情难自禁地扬声轻唤: “--阿爹!” 骆老爷子的头发和衣衫,略显凌乱脏脏,但仍不失往日的气度,走起路来,仍是龙行虎步,威风凛凛。 由于正在出村的路上,面向东方而行,阳光有些晃眼。 骆家的人丁,早在土匪们的斥骂下,出村过桥去了。骆老爷子故意落在后面,他要好好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早就瞅见了自家女儿,在两军对垒的当儿,正单枪匹马地过来。 马上的她英姿飒爽,从容而坚定的神情,似乎在向人展示,这混乱的人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畏惧,哪怕是死亡。 陡然之间,看饱世态炎凉的骆老爷子,此时也不由得老眼一热,视线朦胧。 他的心里,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骄傲。 驱马前行的女骑士,以为他没有听见,便稍稍提高了声音: “--爹爹!” 她的眼角余光,早瞥见持枪长衫青年,正对自己虎视眈眈,眼见双方相距不过十数步远,她才收缰停下马,驻立在阳光明媚的宽敞大路上。 宽敞不过龙泉路,劈山钻坳走湘南。这条大路,是民国十四年,当时的东南督军,为了湘赣两省调兵便捷,而专门拔款修的。 只见它从湘东逶迤而来,经过西北面的汤湖圩,穿过身后的打铁铺村,拐了一个大弯,直向龙泉县城奔去。 “--槿儿!”骆老爷子来到路口立定,望着十多步外的女儿,他明显见到自己女儿忧心忡忡,便豪迈地一笑,哈哈连声,“乖孩儿,我就晓得你不比你哥哥差,一准儿能杀出去!” 说话之间,他怀里抱着的大白鹅忽地一伸脖子,“唝嘎”一声长啼。他赶紧伸手抚住它的脑袋,摩娑着抚慰它。 经过一天一夜的结伴同行,他已经深谙鹅性,知道怎么做,它就会一下子安静下来。 “爹,阿娘阿嫂她们呢?”骆绍槿皱了皱眉道。 她的目光搜寻了一会儿,没见了母亲嫂子,便又问道。 “我没事儿,槿儿。你阿娘她们,已经先期出村过桥去了。我估摸着,你们俩兄妹,也该来了,便留在这后边儿。”骆老爷子刚说完,感觉到怀里的大白鹅又在挣扎,忙连连安抚,小声祈求,“别叫,别捣乱,乖乖的哈……” 谁知这时,大白鹅却不买账了,就见它脖颈向外倏地一仰,摆脱了他的手掌:“唝嘎,唝嘎”的长鸣起来。一边叫,它还一边挣扎开去,张开翅膀扑扇着凉风。 一时之间,村口大路上的众人纷纷侧目,对峙的双方兵丁,也都纷纷转头望来,惊疑不定。 要依骆老爷子往日心性,早将这禽牲摔死了。只是,昨天下午他刚这样做时,凶神恶煞般的鸡窝,就将他小儿子和大孙子直接带离了他的视线。同时,扬言道,鹅在则人完好,鹅若是半道丢了死了,先断手指后挑脚筋,鹅与人共存亡……害得他只好和仆人满山满野地追逐这只大白鹅……现今,它尽管再三捣乱,不让父女俩好好儿说话,可是,他又怎么敢忤逆鹅大人的意思呢? 要是它一生气,挣扎开去,钻进稻田,那到头来,遭罪的还不是他自己嘛。这大热天地,穿着长衫满田野找鹅,这样的画面,是他不敢想象的。 所以,他只能尽力安抚它。 在大鹅高亢嘹亮的伴乐中,父女俩隔空说了一会儿话,当父女俩刚刚适应这种高音伴奏时,却又被谢宇钲打断了。 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不无尤怨地睨了谢宇钲一眼,哼,看起来一表人材,像个读书人模样,想不到竟自甘堕落,与土匪为伍,真是辱没斯文。 回头别让老子逮到,不然先让你听三天三夜的鹅叫。 骆绍槿早认出眼前的长衫青年,就是那天晚上将自己从土匪魔爪下救出的那人。她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年轻后生,居然是个土匪头子。 眼前这支队伍,不是那蛇蝎心肠的俏飞燕的么?怎么看这架式,俨俨然却是他在当家一样?莫非……霎时间她突然想起,传闻里的纠云寨,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头领,俏飞燕还有一个哥哥叫玉面鼠,据说不但长得一副好卖相,身手枪法也很是不凡……想到这儿,她心头怒火竟腾地窜起,明眸狠狠睕了谢宇钲一眼,冷哼一声,叱道: “我父女叙话,你狂叫什么?你个无耻之徒!” 第194章 父与女—感谢轩辕龙魂盟主支持 一句“无耻之徒”,让谢宇钲有些莫名其妙,抬眼瞥去,就见紫骝马上的女子,说了这么一句后,就丹唇紧抿,不发一言,只有目光有如实质,冷冷扎来。 “大小姐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他微微一笑,目光温和,阳光普照的面容上毫无怒气,“在下觉得,这一句夸赞,还是奉还给令兄令父,会比较妥当一些。” 骆绍槿闻言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她陡然想起那个与长工私奔的十四嫂,想起报纸上刊登的靖卫报剿匪战报……她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气,脸上不由闪过一抹羞色。 为了掩饰,她哼了一声,对他的话不予置评。这时,眼角余光里,行来一匹高头大马,看那骑士意态从容的样儿,显然也是个骑术高手。 她冷眼扫去,只见那马上是个身材傲人的女匪。令她意外的是,这女匪粗布衣衫、不施粉黛,却也娇靥如花,容光慑人。 可恨的是,这女匪来到路口,竟然指派起她父亲来: “骆老爷子,快走罢。”平心而论,俏飞燕的语气还算温和,但在骆绍槿听来,却分外刺耳。 只见骆绍槿娥眉一挑,就要发作,立在路口的谢宇钲却哈的一笑,抢白道: “骆小姐不必如此……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无缘无故的恨。此番我们远程拜访贵府,多有冒犯,其根源实在令兄骆团总身上。” “我哥是官兵,你们是贼,他不打你们打谁?”骆绍槿哼了一声,嘴角浮上一抹讥诮,“说到底,这世上的路千万条,该走哪条路,还不是你们自己选的。脚长在自己腿上,怨不得别人。” “骆小姐,你错了。在这个世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土匪当中,自然有不少为非作歹之徒,但大多人原本还是善良百姓,只是被这世道逼得走投无路,才无奈上山落草的……法有千条、罪有百宗,各有轻重。令兄打破各大山寨,不分妇嬬孩童,都一概斩尽杀绝……这样毫无人性,是何等样的凶残,比土匪暴虐百倍千倍……就抛开道德法律,就像你刚才说的,世间的路有千万条,脚长在自己身上,怨不得别人。” “令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以贵府才有今日之祸。今日,你要想救回贵府的男丁女口,简直不要太简单:只要令兄将抓到的六十九人释放。那就皆大欢喜,不然的话……” 谢宇钲听三哥说起过纠云寨的被俘人数,只依稀记得六十几人,没记住具体数字,现在说到这儿,既然记不住,他认为不妨往多里说。他停顿了一下,冷冷地看她一眼,见她全神贯注地望来,神情很是紧张,便无声一笑,“不然的话,那就各自披麻戴孝、焚纸烧香吧。” 阳光下的田野生机无限,随风翻卷的稻浪,温柔地拍击着远近的道路村庄、篱树人家。谢宇钲语气淡然,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像是随风吹来,又随风飘远似的。 骆绍槿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人身上有一股书卷味儿。 她敢打赌,面前这家伙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刚才的一句话:在这个世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居然沦落到与土匪为伍?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谢宇钲说完,见队伍已经全部离村,正步履匆匆奔向桥头,便轻声发出指令,游哨组和指挥组交替掩护,撤向桥头。 俏飞燕擎出了花机关,押着骆老爷子走向桥头。骆绍槿策马亦步亦趋,看看到了桥头,骆老爷子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由于双手抱着大白鹅,一时平衡不及,摔了个嘴啃泥。 “阿爹!”骆绍槿大惊失色,飞身下马,扑了上来。不想却被谢宇钲手里的花机关逼住,就见他笑道:“骆小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还是请回罢?” 骆绍槿脸上冷若冰霜,一对妙目定定地盯着谢宇钲,寸步不让:“我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拿我自己换我爹!” 她的声音冰冷,好似是从骨头缝渗出来的。 “不行,我不能同意!”谢宇钲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骆小姐貌美如花,山寨中龙蛇混杂,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他的神态十分诚恳,语气非常坚定,不容置疑。 “……”骆绍槿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无耻之徒!你露馅了!你原来还有顾忌,原来你也晓得你们山寨中都是些什么货色?原来你并不能完全掌握山寨中的大小势力,哈哈。” 这时候,骆老爷子已经被人搀着爬起,走下河岸,上了浮桥,正想回望桥头的女儿,冷不防旁边俏飞燕冒出一句:“老哈哥,你将这老的押过去,我去押了那少的,一并带走。给脸不要脸,一味跟谢指挥胡搅蛮缠,还没完了?” “别,别,别呀,俏掌盘!”骆老爷子闻言,唬得魂飞魄散,慌忙紧跟几步,以身体堵住俏飞燕,哀切地恳求道,“求求你,阿槿不懂事,我、我让她回去,一定让她回去。你消消气,消消气。” 他一边说,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大白鹅,生怕这只禽牲会乘势发难,惹得面前的女匪头子大发雷霆。 “你能行么?”俏飞燕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岸上,见骆绍槿与谢宇钲相距咫尺不依不饶,几个手持花机关的团丁,在她身边亦步亦趋。 俏飞燕眸子里腾地闪过一朵焰火,哼了一声,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老头儿,轻声笑了,“以我看,令爱怕是迷上我们总指挥了,既然这样,那就一起返回山寨罢。只要总指挥同意,我就做个红娘,让她当个压寨夫人。我们总指挥读书人出身,一表人才,也不辱没了她。我看挺好!” 骆老爷子慌得扭头高喊:“槿儿,槿儿啊,你快回去罢,阿爹没事儿,听话,啊,快回去,听到没有?” 他刚一高声,怀里的大白鹅又腾地起身,唝嘎唝嘎地叫唤起来。惹得一群在河岸边的水里觅食的鹅们,都争先恐后地啼鸣,声音此起彼伏,穿云裂石,仿若交响乐一般,响彻了一河两岸。 第195章 拳打的骡子锤砸的船 骆绍槿见父亲如此焦急,不得不高声回应他,试图宽慰: “爹,没事儿。我跟这位头领商量交换人质的事儿。” 她忽地对面前的谢宇钲冷笑起来,“你要不就让我换我爹回来,要不就放了我爹。不然的话……我就把那天晚上你救我的事情,在这里当众宣扬。” “讲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呢,骆小姐?”谢宇钲语气平和地道,“你觉得我身后的人,是信你,还是信我?再说了,我毕竟是救了你。虽然我救你,与你无关。只是我心里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而已。” “……”骆绍槿怔了怔,不一会儿,又迸出一句“无耻之徒”,然后继续说道,“本小姐恩仇必报。那天晚上,你是救了我。但你也害了我全家。这两相抵消,你我互不相欠了。” “那很好啊,我无意让你欠我什么。” 骆绍槿非常疑惑,眼前这年轻人似乎不敢对自己动粗,这家伙不像是土匪,不,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土匪,然而……想到这儿,骆绍槿决定试试,她的目光倏地往旁边一瞥,脸露惊恐之色,趁着谢宇钲一愣神的工夫,她已经一把拿住花机关的枪管,使劲一别。 可是,花机关纹丝不动,仍牢牢地指着她额头。 这家伙的劲儿,好大! 就见谢宇钲脸上微笑显现: “骆小姐,形势比人强,我希望你能接受现实,现在的局势很微妙,我也无法完全掌控山寨中的势力。这是事实,我无意隐瞒,也不想让你误会。请回吧,骆小姐!时间耽搁久了,我恐怖连你现在的安全也无法保证了。” “你放心,令尊令堂等人,会一路无恙的!你还是早些回去,跟骆团总多商量商量,第一步,就是立即停止虐待现下关押在靖卫所里的俘虏,给他们一些必要的优待。这一点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转告令兄!因为这一切都是对等。我们有自己的情报系统,你们靖卫所的一举一动,我们都能及时收到。” “第二步呢?” “第二步,将由我们来决定。只要我们确认靖卫所内的俘虏是安全的,我们就会在适合的时间地点,通知你们,如何交换人质!这第二步也非常重要,我也希望你能及时转达给令兄!” “嗯。我有一个请求!” “你请说!” “现今我阿爹……抱着的那只大白鹅,能不能卖给我?” 谢宇钲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听了这话着实有些意外,正想答应,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身后数步远响起,却是俏飞燕越走越近了,就听她娇笑一声,连连叫好: “那敢情好呀!骆大小姐不忍令尊受累,这份孝心,感天动地呀。这份孝心份量这么重,那就必须有个相应的对照……这样罢,我看你身后那匹紫骝马儿不错,你背上的花机关也还凑和,马儿枪儿我要了,那只大白鹅你牵走!怎么样?鹅是不值价,但也得看从谁手里出手?是罢?” 俏飞燕一边警惕地注意岸上的几个团丁,来到谢宇钲身边,顺手将花机关从肩头摘下来,横着打量把玩。 骆绍槿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女匪头子,不但容貌出众,身段更是傲人,偏偏此时还有意无意挺直腰肢。 骆绍槿正想答应,却见浮桥上的骆老爷子大叫起来:“槿儿,不用换,不用换……这鹅挺好的,我也蛮喜欢它的……”骆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挥手,“你快些回去罢,我也过河去了,我就跟着这些好汉们,到山里头去做两天客,散散心……你快回去罢,跟你哥商量商量,早一些来接我们回家。回去吧,我也过河去了。听话啊。”说到这儿,骆老爷子生怕女儿屈服于俏飞燕的敲诈勒索,他将怀里大白鹅抱得紧了些,匆匆忙忙地过河去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对岸,便又回过头来挥手,示意骆绍槿快点儿回去。 骆绍槿的目光在面前的青年男女面上游移了一会儿,冷冷一笑,道: “按说,今天你们身陷重围,就该放人自赎的。现下放你们回去,也不指望你们记得我骆家的宽宏大度,只希望你们能善待俘虏,早日践守诺言。” “毕竟我父母嫂侄们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受不得委屈。刚才你说你们有眼线在靖卫团,我也要告诉你们。其实,这玩意就像下棋一样,下到现在,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至于你们在靖卫所里的人,只要你好好待我骆家的人,我就请他们天天大鱼大肉,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回望远处涌来的谭楚等人一眼,牵过身边紫骝马儿,翻身上了马,驻立河岸,居高临下、语气平和地催促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今天你们也看到了,其实我哥的靖卫团,也挺复杂……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事情会怎么样,实难预料。你们快走罢,我就守在这里,保证无人追击。” “走罢,鱼儿,我枪法好,我断后!”俏飞燕单手横过花机关,一把扯上谢宇钲衣衫,将他拽在身后,然后双手持枪,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岸上数人,一边向后退去。 见这模样,岸上驻马而立的骆绍槿忽然娇声长笑:“不必如此,俏掌盘。你放心,我不会打你们黑枪的。” 俏飞燕加速撤退,对她的话不加理睬,不一会儿退过河心,感觉身后浮桥晃动,就听山魈的大嗓门响起: “妹妹,我来啦!”山魈抡着一柄大铁锤,噔噔噔大踏步奔过河心,抡起铁锤,就开始嘭嘭的砸桥。 俏飞燕护着谢宇钲匆匆奔过。 没几下,山魈就砸得栓榫脱节,河中央的几只大船一头倏地失去束缚,哗啦一声,向下游荡开,牵得这边半截浮桥都向下游方向倾斜。 立在船中的山魈,却像尊铁塔似的纹丝不动,待船稍稍停稳,他就连蹦带跳地奔过一只接一只的船只,向岸上跑去。 眼见近岸,回望却见对面的人马已经上了对面的半截浮桥,他想起三国评话里,那喝断当阳桥的猛张飞的做派,便模仿着大喝一声,两手一抡,手上的大铁锤凌空高高飞起,在蓝天白天下,划了一道长长的半弧。 一河两岸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大铁锤。只见它倏地下落,直直地向离岸数丈的船只坠下来。 几个刚踏上浮桥的团丁见锤影下落,直向脑门砸来,吓得慌忙收步,退回岸上。 只见黑影倏地下落,喀喇一声大响,大铁锤砸在一只木船甲板上,如刀切豆腐一样,倏地一闪即入,接连洞穿上下两层船板,直坠到河底去了。 一河两岸的人,都被山魈的天生神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山魈见状,哈哈狂笑着,脚下更不停步,狂奔上得岸来。 谢宇钲和俏飞燕正并辔相候:“好样的,山哥。我们走罢。” “好,走哇。你们先走。”山魈见他俩面上的担心之色溢于言表,心下感动,连声催促他们快走。 待骑队动身,他奔了几步,又回望对岸,见对岸的人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又得意地仰天狂笑起来。 对岸的谭楚早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要过了一支步枪,向他略略瞄准,扣下扳机。 --吧勾! 子弹呼啸而至,从身边掠过,山魈吓了一跳,“王八羔子,说话不算话,竟要暗算本大爷。”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撒开两腿,狂奔起来。 没奔几步,就见牛二骑着头不怎么听话的骡子,在前头团团打转,他飞步赶上,一把将没三两重的牛二扯落马下,自己拽过缰绳,骑了上去,狂暴地喝骂着,踢打着,欲要驱骡狂奔。 谁成想,这头骡子要承受他0.15吨的体重已十分为难,何况还要遭受他的暴力踢打?只见这头骡子勉力挣了两步,登时灰灰灰的哀鸣一声,双腿一屈,跪倒在地,将山魈摔落马下。 他骨碌碌打了几滚,爬将起来,感觉头昏脑胀,心头顿时火起,过来牵住骡子的辔头,扬起钵大的拳头,就要往骡面砸去。 慌得牛二连忙扑上去,拦腰抱住,连拖带拽,却又哪里拉扯得动?就听嘭的一声闷响,骡面早中了一拳,骡子吃疼连蹦带踢起来,奈何辔头受制,又如何挣得开去? “快救命哪,要出骡命了!俏掌盘……”牛二喊了两句,俏飞燕等人困惑地回过头来,眼见山魈又扬起拳头,牛二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开嘴巴,就朝山魈腰间的肥膘肉咬去。 “啊~”惨绝人寰的叫喊直冲云霄。 牛二趁山魈一愣神间,抱起山魈的脚盘,倒退着一拖,竟也硬生生将山魈拖得来了个一字马大劈叉。 山魈虽然皮厚肉糙,一身蛮力,但这劈叉却是不曾练过,肌肉韧带陡然间被大幅度撑开,疼得他又是长声惨叫。 牛二抢过去,抄起缰绳,牵着那匹被揍得脸上肿起一个大包的骡子,急匆匆地向前奔去。 不一会儿,山魈终于哆嗦着爬起,咬牙切齿地活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追着,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 在对岸的观众视线里下,一个胖大如熊,一个瘦得像根豆芽菜,还有一个身影迈开四条长腿儿,三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就在阳光下互相追逐着,转眼间就跑远了。 第196章 虎嫂带队 似火的骄阳,炙烤着蓝天白云下的盆珠脑。 眼前的大草甸子,就像一张巨大的天鹅绒毯子。 卢婷提着一个竹篮子,时而蹲下身去,拨开草丛翻找,时而起身打量四下里的形势,时而捏起袖子,揩了揩鬓额的汗珠儿。 “姐姐说,那靖卫团有一种机枪,打的子弹可多了,怎么找不到呢?” 小姑娘一边嘀咕,一边东跑跑,西瞅瞅,忙得不亦乐乎,一对麻花辫子在她脑后甩了甩去。 “哎呀嘞,婷丫头快来,这里有十多枚铜壳子。”在涧桥边的虎嫂忽地大声嚷了起来。 虎嫂有些懊恼。 虎哥跟红字头走了,虎嫂感到心里的支撑一下子没了,这些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一直在担忧不已。担忧虎哥的伤势,担忧被骆屠户俘虏去的兄弟,担忧远道奔袭冷水坑的人马……也就到了这时,她好像才突然之间,才发现,原来这山寨中的家,真不好当。 要管的事,要操心的事,竟然这么多……一般的钱米油盐、鸡毛蒜皮,也就罢了。令人心焦上火的是,像这些天发生的这些打打杀杀,哪一样不是关乎着全寨上下几百口性命?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大事?哪一样可以马虎应付随便对待?一件件一桩桩,都丝毫懈怠不得,一下没走好,就个万劫不复。 这些事情,偏生来得又快又猛,完全都不给你思考犹豫的空当。 开山竖旗听起来威风,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银也让人极其惬意,可这简单粗暴的光鲜后面,就全是血与火、生与死的殊死拼搏。 掌盘当家的,真不容易呀。以前自己一不顺心,就跟虎哥大吵大闹,一点儿小事,就跟寨中的婆娘们大吵大闹……现在看来,很多事根本就毫无必要……她开始有些懊恼,真是不当家不晓得油米贵。 昨儿下午,她忽然想起,山寨中的不少兄弟,把性命都丢在了盆珠脑,到现在尸身都没人收,一下子便坐不住了,便召集了留守寨里的妇女们,商量了一阵子,大家都同意她的想法,还有人提议说,可以顺便捡些子弹壳儿,拿到圩市上去换东西。 于是,今儿大伙便起了个早,带上锄头土铲之类的农具,踏着露水便来了。 现在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将死难兄弟的尸身掩埋好了,有几具不是寨中兄弟的,还有一具靖卫团的,人死如灯灭,大家感慨一阵子,也一并掩埋了。 眼见到了中午,大家喝了两口水,吃过随身带的竹筒饭,便继续在草丛里翻找起来。人多事就小,还别说,一通儿忙活,还找到不少铜壳儿。 虎嫂找着找着,也明白了,这战场打枪,有一定的路数。比如,就拿这机枪来说,都是直来直去,专打路口桥头,霸道得很。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就跑到这涧桥两边找寻,果然不出所料,没几下就找到了两三处集堆儿的铜壳儿。 由于这些天虎嫂也有些想明白了,寨子中对自己娘俩最好的,其实就是那十六排的当家两兄妹。所以,这次她也将卢婷给带上了,在来的路上,两人就商量好了,合伙捡铜壳儿。捡到后换了钱两个人分。 这些天,虎嫂开始有些明白了。哪些人好,哪些人坏。有些人是面恶心善,有些人是脸上笑眯眯,心里想的全是坏东西…… 记得还在赣南老寨子的时候,寨子中就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十六排四兄妹不通人情,虎哥也时不时提起说,这十六排总是不听招呼,虎嫂当时便提议,说莫如将他们赶出去……后来,这话就给一些长舌妇传了出去。 再后来不久,十六排四兄妹就北上打下了这个纠云寨,从那以后,寨中的风言风语倒还真的停息了。但是不久,妇女婆娘间又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开始飞短流长。虎嫂又兴致勃勃地掺和进去,忙得不亦乎……现在看来,还是老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呀。 今天,是虎嫂第一次带队,所以她特别上心,她决定要把队带好。所以,她又要顾及这个,又要顾及那个,同时还要加快寻找的速度。带队的大嫂,可不能输给人家,那样掉份儿。所以,今天她对自己那个到处疯的熊孩子,一时都顾不大上了。任他自己到处疯玩。这地方到处都是草甸子,摔也摔不疼,大热天的,软藤子早避到凉处去了。再说了,自己一抬头就见着了,怕什么呢? 卢婷闻声奔过去。 虎娘那个熊孩子提了个小竹篮子,在离娘亲不远的石堆中间追逐着一对黄色蝴蝶儿,边追边欢呼雀跃,见卢婷跑来,他高兴得大叫:“婷姐姐,快过来,快过来。” 这个熊孩子,也不小了,可始终只记着玩耍。从清早出门到现在,他总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东西。蝴蝶啦花朵啦路边的小石子啦,他对什么都要去摘一摘,动一动。 卢婷跑过石堆,连停都没有停一下,不想一点黑影倏地袭来,击中了她的脑袋,啪的一声,迸了个粉碎,浆液四溅,染得卢婷的鬓额一片丹红。 “哦,打中了,打中了。”熊孩子兴高采烈地拍着手,蹦跃起来。 卢婷伸手一摸,见原来是一枚野浆果,气得她将篮子往地上草丛里一顿,捋起袖子,嚷道:“竟敢偷袭本大王!”说着,冲了过去。 “来呀,来呀,来追我呀!”熊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见她追来,便夸张地扭动屁股,在石堆间蹦跃着逃窜。 石堆中杂草丛生,这熊孩子毕竟还小,跳跃不便,不一会儿,他见没了回旋余地,慌忙逃出石堆阵,但这时卢婷已经迫近,一个纵身飞扑,两人滚着一堆,熊孩子大声叫唤起来:“娘,娘!” 但只叫得两声,他就被卢婷单膝压在草丛里,头发也被小姑娘一把揪住:“你再叫,再叫就把你头发拔光!让你变成秃瓢,跟你阿爹一样!” 熊孩子本来还要挣扎叫唤,但听了这话,硬生生闭了嘴,两手护着脑袋,小声求饶:“别,别,别拔光头发,婷姐姐,我阿娘说,要是像阿爹那样,连婆娘都找不到!” “那你还叫不叫?” “不叫不叫!” “好,那我们就试试!叫痛的不是好汉!”卢婷说着,加重了顶膝的力道,将熊孩子顶得呲牙咧嘴,这熊孩子也硬气,生生忍住不吭一声,但是,卢婷还不放过他。她那只揪头发的手也丝毫不放松,猛地将他整个脑袋按进草丛里。 草茎扎上脸颊,火辣辣生疼,扎进鼻孔,令人直想打喷嚏,但这时他的嘴鼻都被挤压得严重变形,牢牢地抵在草茬间的泥土地面,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卢婷见他果真不求饶,心下更气,继续加重力道,不依不饶:“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地上的土石子硬!不给你点厉害的尝尝,你不识得马王爷三只眼!” 涧桥边的虎嫂听得自己孩子叫唤几声,抬头看了看,见两人打闹,也没再叫唤,当下也不为意,只继续埋头在草丛里翻找着,她身边的竹篮子里,已经密密铺了一层黄澄澄的铜壳儿,在盛夏的阳光下,闪着炫目的金光。 忽地她感到有人奔过身边,从动静上判断,应该是个大人。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头裹蓝巾、山民装扮的后生,像风一样奔过,一边叫喊着“停手,停手!”一边向那石堆冲去。 就见这后生跑得好快,转眼间跑到石堆里,一手提起了卢婷那个黄毛丫头。 卢婷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着:“放开我,放开我。敢偷袭本大王,有种你放开我!” 虎嫂见这后生面生得很,心里不由腾地火起,将手中的竹篮子朝草丛中一掷,不顾铜壳儿撒了一地,边捋袖子边??过去,戟指着喝骂道: “你谁呀?还不放手?俩孩子玩闹儿,关你什么事?快放手!不然老娘不客气了!” 那后生没理她,将卢婷朝旁边一掷,俯身提起了虎嫂那个熊孩子,虎嫂登时火冒三丈,啊呀呀冲了过去。 眼见冲到近前,虎嫂大手倏地一探,拽上了这后生脖领,另一手正探向这后生腰间,准备一个“霸王举鼎”,将他举起来,却见自己那熊孩子整个人软趴趴地,连提都提不起来,虎嫂大惊松手,扑到前头,肩头一拱,撞飞这后生,揽过自己的熊孩子一看,只见他双眼紧闭,面无人色,用人探了探鼻息,已无动静,她登时魂飞天外。 凄厉的嗥叫传遍了整个山间盆地: --小虎呀! 卢婷也就到了这时,才终于知道,自己已经闯下来大祸!虽是盛夏天时,她已骇得浑身颤栗,牙齿咯咯咯的磕个不停。 同来的大多是留守寨中的妇嬬老弱,这会儿闻声全都飞奔过来。 每来一个人,卢婷便哭着脸迎上去,嗫嚅着嘴唇,试着哀求:“大爷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七婶娘,是小虎先惹的我,是他先惹的我……你们要替我作证……真的是他先惹的我…呜呜呜……不然我姐会打死我的……呜呜呜……” 然而,没有人理她,甚至都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家都围着虎嫂娘俩,阻止着那个陌生后生的靠近,然后,众人只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束手无策。 “八嘎,放开我!放开我!我能救活这孩子!”那个陌生后生一边挣扎着,一边用陌生口音大声吼着。 第197章 一锅炖不下 无人搭理的卢婷,又是惊慌,又是委屈。 她突然听那后生的叫喊,心里腾地升起希望。 “放开他,放开他,让他救小虎,让他救小虎!”她冲过去,想扳开那几个人,但哪里扳得动? 情急之中,她眼前浮现出姐姐俏飞燕愤怒的神情,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这一次闯下的祸实在有点大,姐姐闹不好真的会打死自己。 突然之间,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对眼前的几个人连撕带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将那裹布巾的青年救出,拖着就来到虎嫂面前,往前一推:“快,救活了他!本大王重重有赏!” 这当儿,虎嫂已经整个人懵了,旁边人的也回过神来,觉得大家左右没有办法,何不让那后生试试呢。在众人的帮助下,那后生终于接过小虎,平放在草地上。 只见他一边清理小虎头脸上的泥土,一边大声叫道:“水,谁带了水的?快拿过来!” 忙乱中有人递了个竹筒过来,这个后生接过,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打开水竹筒。这让卢婷心里的希望,又黯淡了几分,连个水竹筒都不会打,还能救人么? 她正要上前帮忙,那后生却一下子找到了竹筒上的楔子,波的一声拔开,飞快地倒了些水,迅速清洗小虎的口鼻,然后就两手交叉,按压小虎的胸口,按几下,又捏着小虎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巴吹气……只是,这样弄了好一会儿,小虎都毫无反应。 众人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时虎嫂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边挪着步子来到近前,忽地双膝一跪,抚着小虎,要将他抱起来,就在她抱起的一瞬间,小虎喉咙里一声轻响,就像打了个嗝似的,突然之间他就慢慢睁开了眼睛,但阳光刺眼,他刚一张开,马上就又闭上了。 “小虎呀~”虎嫂哭嚎着搂起他,空出一手,不由分说地皴开小虎的眼皮儿,小虎猛地一摆头,哇的大哭起来,看了看虎嫂,一头扎进了她怀里,连连哭诉:“娘,娘,婷丫头欺负我,她欺负我,你帮我打她!” “好!好孩子,娘帮你打她!”眼泪婆娑的虎嫂破涕为笑,张头左顾右盼着,见梳着两条麻花辫的野丫头正怔怔地站在几步外,便虎目一瞪,喝道,“死丫头,还不快点死过来,看我怎么打死你!” 卢婷见小虎醒转,恐惧之心一下烟散云散,见虎嫂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肯过去。 …… 傍晚时分,凯旋的人马终于回到山寨,整个山寨都沸腾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聚焦在威义堂前,虎嫂自己掏钱,在寨中搜罗了三口肥猪、七八只肥羊,自己和留守众人一起动手,杀猪宰羊,办起了丰盛的筵席。 威义堂内,烛火通明,济济满堂。 威义堂的上厅比下堂还宽敞一些,但此时下堂摆了整整六张大板桌,显得有些拥挤;上厅却只摆了三张大板桌,显得空空荡荡,但无人质疑这是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眉开眼笑,见谁都乐呵呵的,大家边相互打着招呼,边等待着开席,时而还拿眼去瞄瞄桌上的菜肴。 只见大板桌上满满地摆着大陶盆儿,盆儿盛着满满的辣椒拌肉块,有的是羊肉,有的是猪肉,浓郁的行味在屋里屋外扩散,直馋得人骨碌骨碌地吞口水。 关押好俘虏,俏飞燕先命人将香喷喷的饭菜,送到寨内寨外的各个岗哨,然后迈腿进了偏院,来到一处堂屋前,正要进去,却听到屋内三哥的声音响起,只听他的语气颇为激动: “不好意思,谢指挥。这一回,你可得听我的。这把交椅,你是坐也是坐,不坐也得坐!” 俏飞燕听得这话,不禁又惊又喜,脑袋一阵昏晕,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晃了晃脑袋,好容易扶住墙壁,侧耳静听着,这时屋内响起九哥猛一通咳嗽,就听他断断续续地道: “对、对呀,谢先生,你也说了,现在……寨中上下,就缺少一个大当家人,思来想去,这个人非你莫属呀!” 屋内一片静默,都在等待谢宇钲的回答。屋外的俏飞燕也悬着一颗心,等待着……不一会儿,就听谢宇钲哈哈笑了:“三哥,九哥,你们的盛情厚意,我感激于心。但是我有要事在身……” 听到这儿,俏飞燕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连忙闯进去,打断了他的话头: “外头大伙儿都等着开席呢,你们倒好,躲这儿谈天说地来了……” 室内众人正围桌而坐,她哥玉面鼠斜靠着上首椅背,三哥和九哥一齐坐在左首边,谢宇钲坐在右首边,见她进来,众人全都抬起头来,三哥更是哈哈大笑,向对面的谢宇钲道: “谢指挥,来了来了,你看……哈哈,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哈,我们罗霄山横宽五百、纵向两千,从来都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你要走,怕是得好好费一番工夫!” 三哥这话一出口,屋内四人反应不一。上首的玉面鼠脸色平静,毫无波澜;九哥似是想打趣一下,目光一瞟,见俏飞燕有些羞恼,一通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住,马上又是一通猛咳;她不敢看谢宇钲,不晓得他是个什么表情。她只觉得心里又是害羞,又是焦躁,倒好像有一只猫爪子,在自己心里挠呀挠的……她连忙笑了笑: “诶,三哥,瞧你说的。我们谢指挥胆子可不小,吓不着。再说了,什么上山容易下山难呀?那是从来没有的事……不管是谁,在我们的地盘上,只要交足了买路钱,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过路,爱去哪便去哪?哪个要来管你?!” 她的本意是想圆一圆场,但这一番话出口,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想要圆回来,似乎又更露痕迹,只好岔开话头,催促道: “外面大伙儿兴头正足呢,快快快,都出去,有什么话,可以边吃边聊!走,走走。” 说着,她向玉面鼠走过去,笑着说,“哥,你也出去吃吧,大伙儿高兴高兴。来,我背你!” “有好吃的,我肯定得出席呀!我能走。来,拉我起来!” “哎,十六弟,可不敢乱动哈,伤筋动骨一百天,来,我们抬你出去。”言谈之间,几个人七手八脚,连人连椅地将玉面鼠抬了出去……从侧面角门进入威义堂内,只见堂上堂下,早已人头攒动,济济满堂,入眼尽是一张张狂喜到扭曲的脸庞。 此时,见他们进来,一张张面孔陡然一怔,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通道,一下子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当他们走过时,过道两边的人群开始微微骚动不安,也不晓得是谁先喊了第一声,威义堂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像爆竹烟花一样,被彻底点燃了。 “俏掌盘好样的!” “十六排厉害,纠云寨厉害!” “洋学生也厉害呀。” “什么洋学生,那是我们谢指挥,打冷水坑全程指挥,要不然,哪里还啃得下这个硬骨头。你们是不晓得呀,那冷水坑骆家……” “谢指挥?这厉害的洋学生,已经变成我们自己人啰?” “那必须的呀。你们是没见着呀,打冷水坑,大车小车装了多少稀罕玩意呀……一路上走的那叫一个“慢”呀……” 几个人到了上厅的首席,各按名次坐了。天色未晚,屋外已燃起几堆大篝火,整个纠云寨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不知怎地,谢宇钲忽然想起在打铁铺时遇见的那队中央军,乖乖,一水的德械,不得了。这样的一支小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大山里头呢?莫非,重点进剿来了?眼前欢乐的海洋卷起的浪潮,一直卷击到外面,直要把门外的巍巍青山,也纳入势力范围一般。 谢宇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罗霄山横向五百、纵横两千,实在太大了……大到就算中央军想剿灭土匪,也根本做不到。” 俏飞燕见他自言自语,心下好笑,便趋前去,伸出粉雕玉琢的手掌,拢成筒状,附在他耳边,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罗霄山太大,一锅炖不下!” 第198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 整个纠云寨成了欢乐的海洋。 威义堂内大排筵席,谢宇钲被众人安排在首席,他刚一坐下,就立刻成了聚焦点,几乎满堂都不时有人来敬酒。很快,他就变得招架不过来了。 下堂摆了两列桌子,相当于两个首席,朱得水坐了左边的一个,由老哈、卢清等人陪同。 牛二坐在右边的一个,由山魈、鸡窝,以及一些小兄弟作陪。 牛二爷快要乐坏了。 他一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边跟众人大吹法螺。吹着吹着,他发现自己的经历与眼前这些绿林好汉相比,实在相形见绌。于是,他就转变策略,向山魈和鸡窝送出一顶接一顶的高帽子。 一时之间,满桌皆欢。 朱得水今天在打铁铺的表现,实在太惊艳了。 他手里一支英七七,和卢清的水连珠共同阻敌,掩护大队撤离。两人的枪法似乎不相上下,但朱得水明显经验更足,加上英七七的射速更快,他一支英七七简直打出了一个班的火力。 看着身有残疾的朱得水,身手过人的老哈和心高气傲的卢清,无不佩服万分。 在两人的带领下,满桌轮流向朱得水敬酒。 朱得水重见天日、劫后余生,心头欢畅之极,不论谁来敬酒,他都酒到碗干,豪爽干云,完全一副江湖大豪的作派,这正中众人下怀。不一会儿,朱得水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首席上,以三哥为首的几大掌盘,也在向谢宇钲敬酒。 “谢指挥,你帮了山寨这么大个忙,从此以后,我老九这、这条命,就、就是你的了。来,这一碗,我敬你,敬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九哥喝得满脸通红,眉里眼里全是笑意,双手端着大海碗,向谢宇钲示意。 看样子他已经七八分醉了,连舌头都有些大了起来。 “啊,哈哈,你醉了,九哥,你……醉了!哈哈,哈哈哈哈……”谢宇钲发现,这九哥咳嗽的毛病,这会儿竟然不犯了。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这功效也太快了吧。骆家的这是什么酒? 环顾了一下,他发现三哥、玉面鼠兄妹喝起酒来,也没有半点弄虚作假,酒到碗干,这让他深感不妙。 妥妥的车轮战哪。 能不能把免战牌挂起来呢?他决定试试。 “大伙停一停,停一停,我有话说。”他一边摆着手,站起身来,一边哈哈大笑。等满桌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时,他才慢吞吞地说道: “三哥、玉掌盘,俏掌盘……不晓得你们注意了没有,九哥的咳嗽竟然不咳了?我们喝的,也没药味,这也不是药酒呀?” 在他的提醒下,众人恍然惊觉,好一会儿没听九哥的咳嗽了,纷纷向他投询问的目光。 “我、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呀!”九哥举杯四顾,他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哎呀,吃了多少药,都没治的老毛病,现下竟然喝酒喝好了。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时就见他端着碗长身而起,哈哈一笑,道:“各位,其他的先不说,九哥这毛病竟好了,这可是大喜呀。来,这一碗,我敬你,九哥。” 九哥实在是高兴坏了,他现在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多年的老毛病,竟然消失了? 所以,当谢宇钲举碗敬来,他连想都没想,端起碗就喝了个底朝天。 酒既然能治病,那还犹豫什么? 见他高兴的模样,同桌众人也无不为他高兴,一个个向他敬起了酒。 好容易转过一轮,众人刚回过神来,准备重新向谢宇钲敬酒,他们突然间发现,不晓得什么时候,谢宇钲的碗里,已经盛上了满满的一碗米饭。 众人哪里肯依,纷纷指责他临阵脱逃,却被他一句酒中有饭,饭中有酒,给搪塞过去。 …… 就在纠云寨上下人等,都在为胜利大肆庆祝时,相距七十里外的汤湖圩靖卫所里,心忧亲人的骆家兄妹,正相对枯坐,不发一言。 三面墙上,都张贴着巨大的地图,一幅是中华民国地图,一幅是罗霄山形势图,还有一幅,是龙泉县地图。 现在,兄妹俩正怔怔地望着龙泉县地图,在整个县境的西南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小点儿,那是现在他们所处的汤湖圩位置。 他们的目光注视的,是汤湖圩南边的万山丛中,那里先是被骆绍瑜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儿,然后再加上一个大大的触目惊心的大叉。 那里,正是纠云寨。 仅从地图上,也一望便知,处于万山丛中的纠云寨,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地图上显示,纠云寨四面没有道路。距离它最近的一条路,也从三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庄拐了一个弯,然后东去。 刚才,管家财叔和两个堂弟,带着几个家丁赶来报信,说整个骆家大院,但凡值钱一点儿的东西,都被这帮山贼抢空了。 也就大院西北角那两囤粮食,因为实在运力有限,只被拖走了小半囤。 不用想,骆绍瑜也晓得,冷水坑老宅里的数十年积蓄,已经被一扫而空。 但他最心疼的,还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了近两年时间,才搜罗的那些枪支弹药马匹装配。 骆绍瑜奉行的是,只要最先进最好的,价格另说。 伯格曼mp系冲锋枪,捷克造zb-26机枪,英国产李恩菲尔德步骑枪,英式米尔斯手雷……苏制步枪,各式毛瑟步枪、各式毛瑟变异手枪马枪……数十匹好马…… 家里的那些大车,骆绍瑜晓得,约有两牛宽窄,这些山贼们,是如何将这些物资运进山寨的呢? 这么多物资。 当然,骆绍瑜还知道一条地图上没有显示的小路,但那条路也就一牛宽窄,能容挑担子的两人错肩而过。 到目前为止,山寨里的内线,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兄妹俩正枯坐着,屋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会议室的大门哐啷一声被大力撞开,奔进一人,惊慌失措地禀告道: “大、大少爷,大小姐,饭、饭里有毒……” “什、什么?”兄妹俩闻言,霍地站起身,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从打铁铺刚回到靖卫所,骆绍瑜就遵循妹妹的建议,让厨下给那六十几个俘虏临时加餐,因为这些天来,那天俘虏每天只有一顿稀饭,早已饿得不成样子。 所以,他还特别吩咐,这顿饭一定要有荤有素。 刚好,远道赶来报信的财叔等人也还未吃饭,便让他们自行到食堂就餐了。 “那些土匪呢?吃了没有?”骆绍槿风一般冲出门去。 靖卫所一片手忙脚乱。 幸好发现得及时,纠云寨的土匪们还未来得及开饭。 在几个老团丁的主持下,财叔等人被灌了大量的黄泥水,然后让团丁们倒提着满院子奔跑,折腾了好半天,但这几个人,还是没能救转过来。 来不及悲痛,虽然这些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 骆绍瑜站在檐下,两只手按在腰间,虎视眈眈地盯着台阶前的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妇女,他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 他第一时间收押了这些负责做饭的妇女。 这些妇女,无一不是故旧亲朋介绍来的,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沾亲带故。 他当然晓得,问题的根源,不在眼前这些妇女身上。 但他只能从她们身上寻找突破口。 “徐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伙头面上。 “是,是。”徐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畏畏缩缩地站前半步,抬眼窥着台阶上的骆家兄妹,嗫嚅着说,“听了大小姐吩咐,我、我下了米,让七婶洗那一篮白菜,然后就带刘婶出街买菜去了。回来后我一直没离开过饭堂。所、所以,这事、怕还得问七婶。” 说完,这半老徐姐瞟了人群边上畏畏缩缩的一个中年妇女一眼。 第199章 交换人质 尽管骆绍瑜下决心彻查食堂投毒事件,但忙活大半天,仍毫无头绪。 然而,这个投毒事件,却让整个靖卫所里的气氛,陡然间峻拔起来。 骆绍瑜一声令下,整个靖卫所如临大敌,门前加岗,楼上加哨,院子里还增加了一队流动哨。 幽暗的碉楼里,骆绍槿带着一个家丁出身的团丁,正坐在小石窗孔前,左手捏着一块怀表,密切地注视着大门口进出的人们。 投毒事件,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她这才明白,这靖卫所里,不但有纠云寨的人,还有第三方的人存在。 这个第三方的目的,很明确。 那就是投毒弄死人质,造成靖卫团无牌可打的局面,只能选择跟纠云寨的决裂。 兄妹俩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些,但他们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莫非,飞鸟走兽还在,就开始烹杀鹰犬?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但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兄妹俩当机立断,这几天严防死守。防止俘虏们出什么意外。 落到西山顶上的日头,将最后的几束阳光,穿过窄小的石窗子,投进这碉楼里来。 忽地门岗处响起哨兵的声音:“袁特派员,你要出去呀?” 骆绍槿闻言一震,忙探头望去。只见门岗处,身着便装的袁特派员,正带了三个人,要出门办事。 “对呀,乡下无聊,我听说那汤泉茶酒馆,晚上营业到九点,还有个戏班子是罢?”就见袁特派员哈哈一笑,非常爽朗的样子,“两位兄弟,要不要带点什么?” “哎呀,不用不用!袁特派员你走好。早些回来,我听骆团总说,晚上要实际霄禁。” “哎,我晓了。走了,两位兄弟。”一行四人说着笑着,向汤湖圩方向行去。 骆绍槿马上低头,在纸上写了句“下午,袁洋携三人出城。” 暮色四合,不一会儿,又有人赶了一辆柴车,隔着木桥向岗哨呦喝,说靖卫所要的柴火到了,快点过秤接收。 骆绍槿大感不妙,连命令捷克式挪到那方窗口,并迅速架了起来。 岗哨通报后,就见女伙头从食堂院里冲出来,来到门口,隔着河上的木桥,对那老儿摆摆手:“今天这所里有事,不方便,你过两天再推过来罢。” 那老儿显是有些耳背,女伙头又重复了一遍,那老儿显得特别失望,嘟嘟囔囔地推起柴车,掉了个头,怏怏地走着。 就在这时候,大门哐啷一声洞开,一队团丁冲出,将那老儿围了起来,带回了靖卫所里。 夜幕渐渐降临,兄妹俩决定轮流带队值夜。 也许,是他俩的严阵以待,让潜伏在暗处的第三方暂时放弃了行动。 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早,出去买菜的女伙头,步履匆的地回来。 原来,在街上有一个戴草帽的人,让她带回了两张纸条儿。 一张是骆老爷子的笔迹:瑜儿槿儿,吾等一切如常,饮食居所甚好,勿念。当家的说,若我们言而有信,不日即可交接。 另一张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要多丑陋有多丑陋,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骆团总言而有信,甚好,请作好交接准备。 兄妹俩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然后又问了女伙头几句话,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兄妹俩只有一边加强警戒,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消息。 眼见这一天又过去了。 红日西沉,暮色四合,路上人影渐渐稀疏。 汤湖圩桥头算命的陈瞎子,一个人拄着拐杖,抖抖索索地行来,开始时骆绍槿也没在意,因为这是陈瞎子回家的路,早上他很早就过来,傍晚很晚才回去。 但陈瞎子经过靖卫所前时,停下来了,指名道姓要见骆绍瑜。 骆绍瑜迎出去,得到了两张纸条,跟昨天一样,其中有一张骆老爷子的手迹: 瑜儿槿儿,当家的说,今日傍晚即可交接,我们都不胜之喜。 另一张上面写着: 速带我寨中兄弟,来盆珠脑交接,限晚八点四十至九点钟到达,勿早勿迟,过期不候,违约必惩!切切! 骆绍槿没想到,对方竟然要求夜晚交接。 但想了一下,便想通了:纠云寨弱势,不免疑神疑鬼。 骆绍瑜下令吹响了集合哨。 团丁们刚刚吃过饭,正在四下闲聊,听了集合哨声,慢慢悠悠地从四下里冒出,在院子里排队。 俘虏们刚刚开饭。 骆绍瑜决定,留一个连看家,另两个营零一个连随行。 不多时,出行的队伍整理完毕,络绎出发,向盆珠脑行去。 临出发时,谭楚带领他的一班兄弟,扛着马克沁出来,坚定地要求随行。 自袁特员到了后,谭楚的态度就变得特别微妙。骆绍瑜对此无可奈何。 此时,骆绍瑜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把住他的臂膀,连连拍打着。 到达盆珠脑外,骆绍瑜立即命令一个连扼守山口。 此时盆珠脑里漆黑一片,毫无动静,只余天边的星月寥寥。 骆绍槿摸出怀表,只见还未到约定时间。只有一边忍受着草丛时原虫子噬咬,一边随时向四方张望。 眼见时间来到八点半,盆珠脑里边仍毫无动静。 直到九点钟时,仍是毫无动静。 但不一会儿,盆地的东北方向,无数的火把簇拥着前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嘈杂声响起,到后来都鼎沸一般,人声响彻了整个盆地。 骆绍瑜按约进入盆地,直奔中间的涧桥,离桥还十多步时,只见盆地的中间陡然亮起了,盆地内,又新搭了一张桥呀。 两座桥上各点了六七盏灯……将两座木桥照得如同白昼。 不一会儿,骆绍瑜的婆娘,就扶着老夫人出现在一座木桥上,她们喜滋滋地赶过桥来。 兄妹俩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但恰在这时,对面山涧边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道暴喝: “站住了,对面的。现下,该让我们见到你们的诚意了。” 骆绍瑜一挥手,被俘的土匪们早分为三个批次,现在第一批上桥。 交接的过程非常顺利。 意外出现在结束的时候。 第200章 神经病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 谭楚早就将马克沁布置离涧桥不远的小树林里。当骆家的人质全部回到桥这边,马克沁立即就喷出了粗壮的火舌,弹幕追踪着刚刚过桥的土匪人质扫了过去。 “停火,停火!”骆绍槿大声怒叱,但她声音被怒吼的重机枪淹没了。 嘟嘟嘟嘟……弹链中自带的曳光弹,清晰地标出了射击的方向和射击效果。 惨叫声中,只见两岸刚刚过桥,刚刚恢复自由的人质们,无不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地扑向自己的阵营。 马克沁开火的数秒钟内,至少收割了八九名土匪的性命。 然后,对岸的还击就像风雨倏至,绵密的子弹射进了涧边的小树林。 笃笃,笃笃笃笃…… 嗵嗵嗵嗵…… 在谭楚的安排下,马克沁的阵地建立在伯格曼冲锋锋的射距以外,现在证明,自己完美地规避了这种迅猛火力。 但是,他还是又一次见识到了打铁铺村的那种绵密弹幕。 对面的德制mp冲锋枪根本没发射。 捷克式他是熟悉的。 还有一种枪,他仅仅是第二种听到,就已凭直觉知道那不是机枪,也不是冲锋枪。 但是,它却有着不逊于捷克式轻枪的杀伤力和射程,并且,它似乎比捷克式连发时拥有更高的精度。 这是一种新式的步枪,一种射程、精度、射速都非常优秀的步枪。 树林子里枝叶乱飞,草叶和泥土迸溅,马克沁的水冷枪筒上,钢铁挡板上,两个射手,以及在旁边指挥的谭楚,几乎都在一瞬间,同时中弹。 在雨泼的弹幕下,马克沁只维持了不到十秒的射击时间,就彻底哑了火。 谢宇钲见状立即发出新的指令,两挺捷克式以刚才那重机枪为起始线,向对方的阵地进行延伸射击。 其他人马迅速搭桥过涧,以德制mp冲锋枪和马匣子打头,英七七随后,分数路抢过涧去。 对面的谭楚清楚地知道,自己中了几颗子弹,擦着钢盔掠过,嘡嘡两声,那是两发子弹;脸颊上和手臂正汩汩出血,那是各被灼了一小道血痕; 直接命中的在肩膀,冲击力将他掀得一个后仰,摔倒在地。 这一发子弹不但没能要了他的命,反而救了他。 正因为他及时地做出了这个战术规避动作,他才没被更多的子弹击中。 重机枪哑火后,对面的枪声完全统治了盆珠脑。 盆地中央的那条水涧多处地方,响起了木头搭在涧上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对方在搭桥过涧。 回头望望,骆绍瑜的团丁们显然完全适应不了这种夜战,整个靖卫团两个营,在这种暴风雨般的冲击下节节败退。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 双方的兵力悬殊,但纠云寨凭借更凶猛的火力、更优良的单兵素质、更坚决的战术动作,以班组形式,对靖卫团展开了凶猛地冲击。 最后,还是骆绍瑜派出的一个排的团丁,将谭楚和那挺马克沁拖了下去,在付出了三十多条人命后,他们终于冲出了盆地。 数百人在纠云寨的凶猛火力中丢盔弃甲、狼奔豖突,仓皇逃出谷口。 谭楚挣扎着怒吼着,强烈要求在狭窄的山道上打阻击。 他的坚持,挽救了靖卫团。 靖卫团稳住阵脚,以密集的火力封锁了出口的山道。 追击的队伍止住了。 盆珠脑内的枪声,很快沉寂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回过神来的靖卫团才终于发现,盆珠脑已经空无一人。只余下两座木桥上的十几盏竹筒油盏,仍在漆黑的夜幕下熤熤生辉。 与此同时,东北方向的山坳小道上,已经亮起了长长的火把。 谢宇钲将两挺捷克式,加强给尖刀组、游哨组,让他们殿后。 一行人撤出盆珠脑约一里路后,大家点燃了火把。 果然,如他所料,靖卫团根本就不敢追击。 两股实力对比悬殊的势力,在交换完人质,来了一场热身赛,然后便各自打道回府。 回到山寨后,已经是半夜了。 纠云寨今夜无眠! 无数火把和灯笼,以威义堂为中心,分数路向山寨的各个角落延伸,将整个山寨彻底变成了云端上不夜的小山村。 孩子们在寨子中追逐打闹声,大人们汇集在威义堂内外,老人们乐呵呵地在门前的禾坪上聚会,各种各样的欢声笑语,散入山林,腾上夜空,也长久地留在了纠云寨上上下下人们的脑海里。 被营救回来的五十三名土匪,短短数天时间,就在地狱天堂走了一个来回。 他们的亲人不顾众目睽睽大庭广众,欢呼着哭泣着和他们拥在一起。 良久,良久,整个山寨的情绪好容易渐渐平复下来。 获救的土匪和他们的家属,这时才想起了谢宇钲。一群人疯了一般涌进威义堂,却发现威义堂内,只有烛火摇红伴着一座肉山窝在太师椅上。 这是倒霉的山魈,刚才四五个人抽签值夜,他抽中了最长的那根。 他也已经一连几夜没好好休息了,此时好容易在椅子上朦胧眯了一会儿,就被涌进来的人潮吓坏了。 他腾地蹦起来,怒目圆睁: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他娘的三更半夜,不睡觉,发哪门子人来疯?” “谢指挥!谢指挥!!” “谢指挥!谢指挥!!!” 有人带头喊了一句后,火光中的人群情绪,再一次被点燃。一张张脸上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陋的漂亮的,全都泪流满面。 过了好半晌,山魈才终于明白了。至于么,神经病,脑袋被驴踢了。他一边在心里叨咕,一边高举着两手,连连做着安抚动作,两臂都快要挥得虚脱,才终于让涌进来的人潮安静下来。 “你们搞什么?谢指挥和俏掌盘,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合过眼了。你们这样,还让不让他们睡觉了?” “谢指挥呢?” “他和俏掌盘一起去睡觉了呀!他娘的,要老子说几遍?” “………” 面前的人群一下子哑然失声,好像是有人统一指挥了一样。 威义堂内落针可闻,只余两壁的火把,香案上的烛火,仍影影绰绰,将堂内的人群打上或明或暗的光影。 “发什么愣啊你们?刚才的疯劲哪去了?说话,你们他娘的快说话!” 面前的人群先是激动得脸红脖子赤,转眼间又一下子鸦雀无声。 山魈被他们的反应搞懵了,三更半夜的闹这出,饶是他自认胆儿肥,但还是觉得分外碜人。 早听说这纠云寨换了好几茬主人了。每换一茬,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大伙这是……做什么,你们这样做什么? 他连连挥着手,向面前这些神情夸张、嘴巴大张,好像在做梦似的人群吼道。 --不带这么玩的,老子刚刚才和谢指挥救了你们。 你们可不能光记着谢指挥的好,老子一样出生入死。 谢指挥谢指挥,他会个什么?打枪打枪不行,打架打架不行,也就会一张嘴皮子,对,就会一张嘴皮子。 嗯,还会一点儿人事安排,懂得什么枪好什么枪坏,晓得怎么使用。哦,还晓得骑马,可骑马我也一样会骑呀,那马驮不起来,能怪我咯? 嘛蛋,你们要是光顾着谢指挥,那这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乌龟王八蛋!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三更半夜来这一出,太他娘的吓人了。 忽然之间,人群前面有几个年龄大一些的老兄弟,就像没事人一样,高举着双手,反身向济济满堂示意: “哈,夜深了。睡觉,睡觉,哈哈,大家睡觉……全都回去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都回去,都回去……” 满堂的人潮又遽然间退出威义堂,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经病,脑袋让驴踢了!”良久,山魈好歹回过神来,没好气嘟囔,“全他娘的让驴踢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神案上有几根稻草,他忽然觉得不大对劲,扑过去一看,发现这些刚才众掌盘拿来抽签的稻草杆儿,和自己手里的一样长。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谢宇钲和牛二的面容,当时众掌盘兄弟都表示自己留下来值夜,其他人都去休息。 大家争执不下,谢宇钲和牛二就跳了出来,说:“既然这样,不如抽签决定!” 然后,那牛二就去门外屋檐下的草垛上扯了稻草,用手将它们一一掐断,当作大家的面,做成了一长数短的几根签。 然后就交给了谢宇钲。 谢宇钲将这些简易的签判捏在手里,首先送到山魈面前,让他抽。说抽中唯一一支长签的,就留下来值夜。 山魈当时还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在牛二的催促下,伸手抽出一支。 是支长签。 牛二见状,哀声叹气,说山哥运气真好,唯一的一支长签,就给他抽到了。 既然守夜的人已经选出,那其他人就不用抽了。 当时山魈还若无其事,豪爽地挥着大手,让大家快去睡觉。 睡吧,睡吧,今晚我值夜。也就今天晚上,明天开始就不用值夜了。 原来,所有的签,都是一样长。 首先言明抽中长签的守夜……然后,然后让老子先抽! 厉害啰,我的哥! 终于明白过来的山魈怔怔地立在威义堂的香案前。 眼前烛火摇曳,正堂上一块大大的匾额,上书威义堂三个大字。 两边是一副对联,一边写着:神威光日月,另一边写着:大义壮山河。 香炉里的檀香青烟袅袅。 香案上,赤面赤须、仗青龙偃月的关帝威风凛凛,金盔金甲、手执兵书的岳王眉目间忧国忧民。 这时,旁边有兄弟见山魈神情不对,便上前来关切地询问,山魈茫然地摇了摇头,让他们退下了。 然后,他趁无人注意,飞快地将手中的稻草签儿朝墙角的纸屑堆里猛地一掷,嘟囔出一句话: 神经病,脑袋让驴踢了! 第201章 不能再等了 翌日,谢宇钲起来洗漱完毕,从威义堂的侧院走出,信步来到屋前大雾弥漫的大坪上。 这时候,日头已升起在后山岭头。可是岭谷间的浓雾实在太重了,像河流一样,在纠云寨内缓缓流动着。时而流向稻禾茂盛的平野,时而流上竹木森森的冈埠。 看了看表,这时已是上午九点过几分了,眼前的浓雾却仍这般遮山蔽岭。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山寨的防守安全。 可以想见,天亮时分的雾气,肯定要比现在浓厚得多。要是靖卫团趁着这样的浓雾摸上来……只怕到跟前了,你才能发觉。 何况,原先山寨中的老兄弟--独眼龙老八,新近已投靠了靖卫团。 眼前风景如画,但谢宇钲待不住了。他决定去见见玉面鼠等人,问一问这山寨中的防务……嗯,顺便问一问酬劳的事儿。 眼下这单活儿,总算是干完了。枪林弹雨的,容易吗?嗯,谁也不容易。但不管怎么说,也到了结算的时候啰。 该算得算……百里抽五,哈哈,想想就有些鸡冻。 粮食布匹,金条银元,马骡牛羊……还有枪支弹药,一样都不能少,一样都不能落。 谢宇钲正自盘算着,忽见牛二和鸡窝两人自雾气弥漫的下方小路走上来。 两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交谈着,转过一道篱墙,攀上了威义堂前大坪。 “哈哈,谢先生,我们正要找你呢,不想在这碰上了?”见了站在大坪边缘的谢宇钲,两人脸上俱是一喜,快步走近前来。 “牛二哥,我也正要找你们呢,走吧,我们到院里去谈。”谢宇钲笑了笑,然后转身步向侧院。 回到纠云寨后,谢宇钲被单独安排在威义堂侧边的一个小院子。牛二本也想跟着住进小院,却被三哥拒绝了。三哥说,谢指挥的住所,就是纠云寨的军机重地,等闲人等,非请不能进入。 牛二还想纠缠,三哥叫来鸡窝,把牛二带到了他的住处。那地方也不远,就在对面冈埠后面的竹林边。 牛二牵回来的那头骡子,也被谢宇钲收押了,就关在威义堂的马棚里。马背上的包裹,自然也被谢宇钲顺理成章地收起,存放在小院。 眼下,该送的送走了,该接的,也接回来了……谢宇钲决定先将这桩事处理妥当。毕竟,这金银是几个人的,总一个人保管不但没有任何意义,还容易引起猜忌。 侧院门口的岗哨,是两位少年,是俏飞燕特地挑选的,也是在冷水坑骆家时谢宇钲组建的第一支战术小分队成员。 现在,他们一个背着英七七,一个横着花机关,昂首挺胸,身体笔直,目不斜视。 鸡窝和牛二有些惊奇地看着两个少年,心里嘀咕:“这才几天工夫,谢先生这是……这是要将纠云寨正规化么?” “谢指挥好!” 三人行近院门,两个少年忽地两腿啪的一声并拢,一个立正,斩钉截铁地喊道。牛二和鸡窝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差点儿“娘嘞”的叫出声来。 此时,就见谢宇钲已悠闲地迈着步子,进院子里去了。“娘的,这不是故意吓唬么?”两人一边腹诽,一边忙不迭跟上。 进了正屋大堂,谢宇钲提出那个大包裹,放在桌上,拆了开来。 红纸包裹、成筒成筒的,是银元;整整齐齐码成砖头形状的,是黄澄澄的小黄鱼。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牛二和鸡窝还是被眼前的东西震憾到了。两人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两对眸子里射出贪婪的贼光。嘴巴张得老大,哈喇子都差点儿流出来。 “分了吧!”谢宇钲的表情平静,语气轻描淡写。 牛二和鸡窝听了,两人忍不住心花怒放喜形于色,蹿上前一起动手,按照事先的约定,谢宇钲分得了十根小黄鱼和四百五十块银元。 剩下的十根小黄鱼和五百块银元,由鸡窝和牛二自由支配。两人也早商量好了,给两个同行的少年土匪一人一根小黄鱼,外加五十银元。 然后,再剩下的东西,才由两人平分。 谢宇钲早准备了几块做包袱的蓝布,牛二飞快地将属于自己的两百大洋,和四根金条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裹好。他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狂喜,抱着沉甸甸的包裹,一跤跌坐在桌前,犹如身在梦中。 就在这时,院门处陡然响起岗哨斩钉截铁的声音:“俏掌盘好!” “啊,好好好。”从声音听来,这俏飞燕也被两名岗哨吓了一跳。就听她一边与两个少年打招呼,一边迈进了院子。 牛二鸡窝两人者几乎要绝望了,却仍连忙抱起包裹,塞到了谢宇钲底下,然后人兽无害地站起身来,望向刚刚进门的俏飞燕,一边点头哈腰: “俏掌盘好!” 俏飞燕有些奇怪,扫了室内三人一眼,狐疑地看向牛二和鸡窝:“咦,你俩怎么在这呀?” “嘿嘿…!谢指挥让我们来的,说是,说是又有仗打了。”牛二两手背在身后,相互绞着……他瘦弱的身形如风摆柳,干瘪的脸上露出迷之笑容。惊慌失措之后,他又回到从前,习惯性地开始了胡诌。 鸡窝就镇定得多。只见他拖过一张椅子,送到俏飞燕身侧,示意请坐。 俏飞燕也毫不客气,接过椅子坐了,抬起清澈莹玉般的眸子,不解地望向谢宇钲:“鱼儿,又有仗打了?打哪呀?有目标了?” “目标…?”谢宇钲狠狠地瞪着牛二,但奇怪的是,他忽然想起了刚到这个时代那天,在那处松柏森森的山岗上……远山如带,山脚列着一排木头房子……他突然微微一笑,“这次是个大目标,大家得先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就去南边的山里,干他一票。” “哦,还保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等几天再说。”俏飞燕一双妙目眨了眨,嘴角泛起几点笑容,“鱼儿,正好我也有一个目标,本想过阵子再说,但现在看来,已经到了紧要关口,是不能再等了。” “什么目标?”室内三人不约而同地追问道。 “南边的青螺村!” 第202章 观音菩萨 俏飞燕这话一出口,谢宇钲和牛二都愣住了,情不自禁地呢喃:“青螺村?” “对!青螺村!”俏飞燕瞟了两人一眼,神情坚定地重复肯定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将桌上摞得不甚整齐的几个茶杯,一一取下,然后得新一一摞好,“鱼儿,薄板鸭,正好……你们就是从青螺村出来的,你们可晓得,青螺村里,有什么厉害脚色没有?” “厉害脚色?这个么……”谢宇钲沉吟着,心下又是困惑,又是担心。由于不晓得俏飞燕打的什么主意,所以也就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为好。他飞快看了看牛二,正好牛二也正看过来,很显然,牛二也一样担心。 见他两人这模样,俏飞燕爽朗地笑了:“鱼儿,薄板鸭,看来你们是不愿意我找青螺村麻烦呀?” “那当然!”谢宇钲赶紧接上,语气诚恳地说,“那青螺村,我再熟悉不过。也就一两百户人家,眼下过荒时节,一个个的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打它,真没什么油水。再说了……” 说到这儿,谢宇钲停顿了一下。见俏飞燕两手支在桌上,捧着白里透红的腮帮子,目不转睛地望过来,眼是秋波横,眉如远山聚,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人摸不住她的脉。他笑了笑,接着又道: “再说了,我有个同学,就在这青螺村。前些天我才去他家做客出来,满村人可热情了。你要去打青螺村,我、我……我不同意!” 牛二见状,也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挤好讨好的笑容,磕磕巴巴地附和道:“对!我就是青螺村的,我也不同意!没理由嘛,人都好着呢。这好好地……打它做什么?” “这就是你们的理由?” 牛二仍是笑着,抢答道:“对呀,我是青螺村人呐,鱼、谢先生……也是半个青螺村人,谁要打青螺村,我、我……” 他嗫嚅着,飞快地瞄了旁边的谢宇钲一眼,见谢宇钲眉头紧皱,显然对俏飞燕的这个念头十分不满,心里忽地有了底气,便加强了语气,下巴扬起,“我、我们……坚决不答应!” “要是我一定要打呢?”俏飞燕目光炯炯,脸上似笑非笑。 “那……那我们……就、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朋友?”俏飞燕霍地拍案而起,杏眼一凛,娇声斥道,“薄板鸭、小鱼儿,原来你们还当我是朋友啊?” “………”室内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好半晌,谢宇钲与牛二鸡窝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趋前去:“喂,你干嘛?发这么大火,至于么?” 俏飞燕冷眼睨了过来,似笑非笑,樱红的嘴角撅起,哼了一声:“少在这儿卖乖!你小鱼儿,借着我山寨的兵,去救这个没点儿眼力劲的薄板鸭,你……你眼里还有我俏飞燕么?” 俏飞燕越说越气。 “既然是朋友,从乐万通那弄来的东西,为什么瞒着我?” 室内鸦雀无声。 俏飞燕气冲冲地说完,目光不屑地睥睨着三人,胸口大起大伏,显然已气到了极点。 三位听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又傻眼了。 “俏、俏掌盘,你能让谢先生带队来救我,我承你的情。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牛二先缓过来,他看看谢宇钲,又瞄瞄俏飞燕,贱兮兮地笑了: “可是,你要说谢先生不把你放眼里,我可第一个不同意啊。谁不晓得,这回山寨的一路上,你可是一直、一直跟他………哦,不。谢先生可是,可是一直跟你在一块呀。” “闭嘴!”俏飞燕白皙的脸上一下子腾起一朵红霞,她眼角余光飞快地睨了一眼谢宇钲,见他还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又羞又恼,伸手在桌上,啪的一声,又是一拍,戟指着牛二,叱道: “别跟我扯这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们,东西呢?” “………” “快拿出来!要是姑奶奶高兴,什么话都好说。要是惹得姑奶奶不痛快,谁也别想捞着好!” 俏飞燕目光灼灼,只盯着牛二。牛二受逼不过,决定舍卒保车,慌乱离席,带得身后的那圆凳子一歪,单脚立地,滴溜溜儿转了几圈,然后啪的一下,倒在地面上。 “好,好好好。你别生气了!” 牛二几步来到谢宇钲床下,拖出了鸡窝那个包袱,拎起来掸了掸灰尘,然后不顾鸡窝那几要杀人的目光,双手捧起,毕恭毕敬地送上桌面,解了开来,窥着她的脸色,陪着笑说,“都、都在这儿了!” “唔,不错!”俏飞燕脸上喜色乍现,但马上就又一皱眉,嘴角抿起,“就这些么?我看怕是不止吧?” “那、那能呢……都、都在这儿了。”牛二脸上无比诚恳,心里却嘀咕开了:真是贪得无厌……先打冷水坑,后砸乐家赌坊,缴获拉了几十车……兄弟几个,好容易搞到一点儿辛苦钱,还硬逼着吐出来…… 牛二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尽数落入俏飞燕眼里,她俏脸一板:“嘀咕什么呢,牛二?还不快些把东西交出来!” 牛二瞟了瞟谢宇钲,又看了看旁边的鸡窝,忽地挺起瘦弱的胸脯,扬起了头,完全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儿,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鸡窝则完全不敢发言。 好半晌,谢宇钲出声了。 “行了,俏掌盘。乐万通赌坊的缴获,大头都上交了。这点儿东西,是牛二和鸡窝冒着生命危险,去追杀乐万通,而所得的一点儿副产品……你要看得上,你就明说嘛。” 谢宇钲向牛二一摆手道,“都取出来呗,让俏掌盘过过目!” 谢宇钲此言一出,牛二松了一口气,那鸡窝整个人却像泄了气的皮珠一样,没精打采。 四个包袱在桌上一一打开,银元毫光灿烂,小黄鱼金光闪闪。 俏飞燕大喜,伸出纤长的手,就去拨弄着,清点着。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动作有些抖抖索索,显然内心很不平静。 “至于么?”谢宇钲不屑的哼了一声,心道:眼前这点儿东西,跟山寨里几十车缴获相比,那就是九牛一毛。简直是女版的葛朗台嘛。 “你懂得什么呀?鱼儿。”俏飞燕只顾忙着点数,头也不抬,“多少年了……山寨再多缴获,那是大家的,除了其他掌盘的份子,我们十六排并没有多少。分到十六排名下的,除了必要的开销,就全给浩哥拿去添枪添人了。多少年了……自从上山以后,我连体己钱都没几个,有时想扯上几尺布,给兄妹几个添置套衣裳,都得再三思量。这下好了,我也终于有钱了!我有钱了!哈哈,我终于有钱啦!” 俏飞燕连连说着,渐渐激动起来,环顾着室内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其实,我早就偷看过鱼儿的包裹,一直等着今天这一刻呢。这下好了,谢谢啊。” 看着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三人一下子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就见她缩回了手,讪笑了一下,嗫嚅道:“我……我没出多少力……我和鱼儿理应少拿一点……嗯,牛二哥和鸡窝哥,追击乐万通,冒了风险,理应多拿一点儿……这样罢,总共分成三份,牛二哥和鸡窝哥,你们拿两份去,你们还要分给谁,你们安排。我呢……我和鱼儿就共得一份,你们看怎么样?” 她话音刚落,牛二和鸡窝两人,一下子无语凝噎,感动得差一点就要给俏飞燕跪下了。 原来的分配方式是,谢宇钲一人得一半,现在是她和谢宇钲两人得三分之一。这差距也太大了,两人好容易回过味来。 只见鸡窝嘴巴咧了咧,想说什么,却又不敢上前,急得团团转。 牛二一下子热泪盈眶,佝偻着两手,连连向俏飞燕作揖:“哎呀,俏掌盘,你可真是观音活菩萨呀……你说得可是太对了,天上地下,再没比你这话更在理的了……” 这一回,轮到俏飞燕懵逼了。 桌边哐郎一声响,却是谢宇钲坐的圆凳崴了一下,来自于21世纪的大好青年谢宇钲,一下子连人带凳,跌坐在地。 第203章 凭本事挣的钱 见谢宇钲跌坐在地,俏飞燕尽管迷惑不已,但仍嗖的一声,本能地站起身来,跨上前弯下腰,欲要搀扶他,不想谢定钲却没好气地一甩她: “给爷起开!” 俏飞燕没有松手,反而蹲下向,手掌抚上了他的额头,有些担心地问:“鱼儿,你没事罢,………摸着也不见烧呀?” “我当然没烧,是你烧!烧坏了脑子了。”谢宇钲甩开她,悻悻地爬将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俏飞燕吓得缩了一下手,站开了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她那神情又是犹疑,又是委屈,眼圈儿慢慢红了。 谢宇钲把脸一板,哼了一声:“装什么装,少来这套!你没来时,老子拿一半的分成,你来了倒好,上嘴唇一磕下唇,直接分了。老子不是三分之一,不是四分之,直接变成了六分之一啰。你怎么就这么能呢?” “我觉得已经很多了呀!你又没冒什么风险!”闹明白原委后,俏飞燕突然硬气起来,脸上的委屈不见了。只见她柳眉蹙起,下巴扬得高高的,睥睨着谢宇钲,“鱼儿,你可别太贪心!你要晓得,这次打冷水坑,收获就你最大!百里抽五,你也不想想,我们山寨上上下下,还有哪个比你更富?金条,银元,粮食,布匹,简直是一夜暴富,你还不知足么?” 旁边的牛二听了,心下骇然,乖乖,这一次打冷水坑的收获这么大呀,他的眼睛愈瞪愈大,见此时俏飞燕义愤填膺,忍不住小心帮腔:“还有马匹,还有牛羊,还……” “还有猪狗……还有鸡鸭鹅……”旁边的鸡窝也小声嘀咕。 “对,还有马牛羊……还有猪狗鸡鸭鹅……”俏飞燕和二人提醒,马上补充道,“…最最最紧要是,还…还有枪支弹药……” 她愈说愈气:“你说说,你来的时候有什么?这些天你又出了什么?什么都没出,转眼间比财主还富……”说着,她忽地语气一变,缓了下来,变得慢条斯理,“告诉你,这些钱财物品,现下里可还没兑现呢?你不对姑奶奶好一点,你就不怕事情生出变故?” 说完,她睥睨着谢宇钲,俊俏的脸庞上似笑非笑。 “………”谢宇钲静默无语,看看室内三人,心想:真是唯女子小人难养也。哼,爷先不触你霉头,回头东西到手,看老子怎么修理你……哼,敢跟爷作对……主意拿定,环顾着三人,将脸一板,低声斥道: “老子怎么什么都没出?谁劝你们别打靖卫所,改打冷水坑的?在冷水坑打了大半夜,拿不下来,又是谁指挥谁带队拿下的?老子不光出主意,还出人出命,又打了乐万通的赌坊,百里抽五,不但不多,而且实在太少了!这叫凭本事挣钱,你们眼红也没有用!” 见俏飞燕刚才的嚣张气焰稍稍低落些,他马上转向牛二和鸡窝,劈头盖脑地数落着:“你两个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子,你牛二就被卖到矿山去了,你连命都没了,还谈个屁钱?你鸡窝也一样,要不是老子派牛二来救你,就凭你那两下子三脚猫功夫,早让乐万通把骨头架子拆了……老子本也看不上这几个钱?但碰上了你们这种爱财如命的家伙,也就没什么道义可讲喽?老子是爱钱么?错,老子是非常爱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与钱相比,老子更爱……排场!” 说到这儿,他气势迫人转向俏飞燕,“俏掌盘,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可别忘了,你刚才说百里抽五时,还漏了一件事,最重要的事……这百里抽五的基础上,还得加上你俏掌盘的一条命!你连命都是我的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俏飞燕傻眼了,看着咄咄逼人的谢宇钲,室内三人都傻眼了。 这时,就见谢宇钲对着牛二,把眼一瞪,喝道:“你说,你是不是欠老子一条命?” “欠!” “那就带上你的钱,快给老子滚蛋,少在老子面前晃悠!” 牛二一听,如蒙大赦,慌里慌张地迈步就走,走到门口,又霍地回过神来,边抬眼看着谢宇钲,见他面无表情,忙陪上讪笑。 他慢慢地挪回桌边,倏地将包裹一把抢过,搂在怀里,又向俏飞燕和鸡窝点头哈腰“少陪”,“少陪”,然后就匆匆地窜出门去。 谢宇钲又转向鸡窝,鸡窝马上两手连摆,“谢先生,你息怒。我晓得我欠你的,这,这钱我不要了,都,都给你……”谢宇钲哼了一声,“你说不要就不要?老子有这么好说话么?” 鸡窝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窥着谢宇钲,尝试着问:“这么说,我拿着?” “拿着!” 眼见鸡窝抱起包裹出门,俏飞燕不等谢宇钲开口,马上老里老实地说:“我,我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算你识相!”谢宇钲话音刚落,俏飞燕就趋前一步,抢过桌上包裹,“不用赶我,我自己走!”向前连连喊道:“鸡窝哥,等等我!”冲出门去,矫健的身影闪过天井,长廊,转眼间不见了。 空留下谢宇钲一人气鼓鼓地……好半晌他才醒过神来,桌上的金银包裹,全都不见了! …… 纠云寨,是高山上群峰怀抱的一个盆地,寨内田土平旷,屋舍俨然,尤其难得的是,后山背面的山坳,是一块颇为阔大的狭长草甸子,宽约五六百米,长约三四里路,实在是放牧的好所在。 天气晴朗,空气清新,青山如带,碧水争流。 草甸的一边,几群牛羊地在玉带般的溪流边静静吃草,草甸的另一边,三四个骑士在草甸上策马如飞,旁边站着一长溜的观众,喝彩声此起彼伏。 在一处山坡上,谢宇钲等人围着朱得水,盘腿坐在草丛里,看着七八步外的老哈,他正持枪瞄准半坡的一个木靶子。 “嗵!” 那个相距三百米左右的木靶子摇晃了一下。 “好,好!” “真准!” “好枪法!” 众人纷纷鼓噪起来,朱得水却微微摇头。 老哈利索地收枪转身,步履矫健地迈步回来。 牛二跳了起来,提着英七七,跑过去,站在老哈刚才站的位置上,瞄准起来。 “嗵!” 靶子纹丝不动。 众人哈哈大笑。 但他不但没有丝毫气馁,反而昂首阔步、逸兴飞扬地大踏步回来,鄙夷地瞥着众人:“笑什么笑?我牛二好歹打中了!” “打中了?” “怎地靶子一动也不动呀?”疤狸子笑着。 “你懂个屁呀,我打的这一枪,从老哈哥打的那个枪眼儿,钻过去了!” 第204章 山中无甲子-感谢刺客诸君千赏与鹰隼魔君诸君月票支持! 随着日头的升高,草甸峡谷里开始炎热起来。众人转移到一个松柏森森的山口上,伴着声声松涛,围在大石前,听朱得水坐而论道。 “射击之术,首重识物性。比如飞鸟在天、游鱼在渊,看时在一处,击时在另一处。击而能中者,是因为循其踪迹,预击之也。” 朱得水师父曾中前清举人,后来又混迹江湖,端的是文武双全,教出的徒弟个个内外兼修。朱得水讲起射击课来,偶尔也带上些之乎者也,谢宇钲连蒙带猜,倒也能听懂个大概。但其他人听起来,就显得非常吃力了。 朱得水明显也看出了这一点,但他仍然我行我素。 但无论是俏飞燕、老哈,还是鸡窝牛二,甚至那神枪手卢清,都不敢有丝毫怨言。 所以,每讲完一段,一干人就争先恐后地提问。朱得水也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 谢宇钲大部分能听懂,但看着一众求知者如饥似渴的样子,他想起自己在后世对待学习时吊儿郎当,不禁感慨不已。 自从朱得水在打铁铺和卢清一起阻敌,大显身手后,一帮人自知遇上了高人,再三询问,才晓得朱得水竟然是晚清民国之际,声蜚南北的江湖隐秘门派--奇正门唯一的传人。 大家岂肯放过,纷纷要求拜入门下。但朱得水却以叛徒乐万通为鉴,表示今后奇正门择徒,一律从严。严格遵循师父定下的三不收:无德者不收,愚笨者不收,懒惰者不收。 见俏飞燕老哈等人兴致颇高,最后决定先给大家讲几天课,看看大家表现,再作决定。 奇正门是朱得水师父所创,尊奉先秦时的墨子为祖师爷,讲究积极入世,以自身所学,主动介入时局,以期消弥纷争,还天下太平。 创始人抱负不小,能力也很强,交游更是满天下,与军界翘楚孙传芳、吴佩孚,及李叔同等人私交甚笃,门下三个亲传弟子,无不文武双修,通晓武林奇技,江湖秘术。 大弟子投孙传芳麾下效力。 同一时候,乐万通在庐山秘密害死师父后,带小师弟朱得水投奔大师兄。 协助大师兄为孙扼守郴湖,桂山,衡洲等地,以节节阻击的方式,迟滞北伐军北上。 后被常公侦知,以银弹攻势拿下乐万通。乐万通尽告之以虚实,并在战场上假传命令,调走部队,造成防守侧翼空虚……大师兄兵败自裁。乐万通遂投奔北伐军,革命军以其迹劣,不纳。只好怏怏而退,后见广州国民政府得了天下,只好息影深山。 朱得水察觉到情形不对,便与乐万通分道扬镳,后来一番查证,朱得水慢慢将害死师父的凶手锁定在乐万通身上……恰在这时候,乐万通写信给朱得水……朱得水应邀有备而来,不想还是堕入他的奸计之中。 朱得水一直卧薪尝胆,忍辱偷生,以期有一天能得报大仇,侥天之幸,碰到了谢宇钲一行,虽未亲手杀死乐万通,却也断其手筋脚筋,最终借刀杀人,算是舒了心中多年的郁气。朱得水这些时日心中痛快,加上有意露一手以震慑群雄,所以对这帮子人的教学称得上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射击课上了两天,传授的认真,学习的积极,最后以英七七作两百米靶考较,竟然全员上靶……这不但让众人欣喜若狂,也让冷眼静观的谢宇钲心下骇然:这教学效率,也太变态了! 如果说卢清本身枪法就不下于朱得水,而俏飞燕,老哈,疤狸子等人原本就枪法上佳,自己穿越前就有过不少靶场经验的话,但是那鸡窝和牛二的枪法,谢宇钲可是心知肚明的……其中尤其是牛二,纯粹是一地地道道正正宗宗的菜鸟。 两天时间,拢共不过二三十发的射击量,居然也打得像模像样了! 谢宇钲开始真正起了兴趣。 接上来,朱得水向众人介绍了奇正门的一些拳理功法,更是让谢宇钲大跌眼镜,叹为观止。 奇正门核心拳理十分简单,只有十二个字:奇正相生,强弱分明,颠扑不破。 具体功法也不复杂,有颠扑手,离合势,八臂锁,胜负劫,称量手等技击术。 此外,奇正门人还必须选修数种江湖秘术,比如乔装易容,赌术,偷技……等等。 谢宇钲觉得,这奇正门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武林门派的范畴……这才想起朱得水的开宗明义:奇正门尊古代的墨子为祖师爷,心下才又释然。 有理想,有情操呀。 但谢宇钲还是不想加入。 他只是观摩。 而令人奇怪的是,朱得水也只是不断地给众人讲授,再没有流露出收徒的意思来。 众人在林下听讲,与山风松涛,鸟音虫吟,巨石流泉为伴,不知岁月几何,日子过得飞快。 这一天午间小憩,谢宇钲一个人肩着英七七,独自往密林深处行去。 却被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 “谢大哥,你去哪里?” 谢宇钲闻声驻足,无须回头,他也知道,那是俏飞燕的妹子卢婷。 这丫头十岁左右,这些天来,也跟在众人身边旁听朱得水讲课。 “谢大哥,谢大哥……” 谢宇钲无奈地转过身,只见这丫头梳着两束朝天髻,骑坐在一棵卧松上,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让我想想,你去做什么?”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叫道,“哦,我晓得了,原来今天轮到你去查班弓子了。”说着,她一蹦下地,雀跃过来,“我要和你一起去!给你帮忙!” 所谓班弓子,就是牛二和鸡窝等人在密林深处布置的,专门用来捕捉鸟雀兔子和狐狸等小动物的陷阱,以竹木制成。 这些天来,这班弓子为大家提供了不少野炊烧烤的山珍野味。 “你不是说这山里到处都是山精狐怪么,你跟着去做什么?你姐你哥呢?”经过几天的相处,谢宇钲知道眼前这丫头古灵精怪,胆大包天,顽性十足,带在身边不是麻烦就是累赘。 他哪里肯要她同行。 “我姐我不晓得到哪了,可能是和我哥一起,骑马回寨子里去了,说是去拿些子弹来。朱先生不是说下午再考一次枪法么?”小丫头揽上了谢宇钲手臂,摇晃着,“你看大家都在休息,没人和我玩,你就带我去嘛。” “我一个人,转一下子就回来了……再说了,这山里你还没有玩腻呀?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省得回头你姐揍你……这样罢,你要是听话,回头我去赣州时带上你,给你买好吃好玩的。你看怎么样?” “真的?你什么时候去赣州呀?”小丫头仰着一双惊喜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一霎也不霎。 “真的!骗你是小狗!” “光说可不行,得击掌立誓才算!” ……片刻后,谢宇钲终于摆脱了这个小丫头,溯着溪流,走入密林深处。 巡查了几处班弓子,取得了两只鹧鸪,一只狐狸,一只兔子……随手拽了几根葛藤捆了,提溜着走向最后一个陷阱。 那是密林深处,一个瀑布下的水潭边。 俏飞燕说曾在这儿见过成群结队的大白鹇,它们经常来这喝水。 所以,牛二和鸡窝也就在两个可能的路径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听着前头的瀑布鸣响,谢宇钲小心翼翼地穿过凉嗖嗖的松杉林子,穿过齐人高的箬竹和一从丛小灌木,上方的阳光陡然落下来,他只觉得身上一暖。 眼见一个班弓子就在近前了,和几天前一样,这个水潭边的班弓子空空如也。 他正要转身,跳过自潭中流出的溪流,穿到水潭的另一边去,无意间瞄了那瀑布一眼,他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眼前的瀑布,好像一绺珍珠碎玉组成的小小帘子,自巨岩上方披挂下来,击溅在潭中,簌簌有声。 潭面上的碧水,泛着白色的浪花儿,一个颀长纤巧的身影,好像一条矫健的白鱼儿,正从瀑帘下穿出,挥臂向潭岸边游来。 谢宇钲瞠目结舌地呆住了,直到她游到潭心,阳光清晰地抚上她光洁的额头,白玉般的面颊,闪着珍珠般的光泽,摄人心魄。 ps:感谢 第205章 山神庙命案 透过灌丛和竹叶的掩映,谢宇钲一眼便瞅见岸边的石堆上有一摞紫花衣服,再看看水里游来的俏艳佳人,他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谢大哥,你干嘛呢!” 声音不大,却吓得他大惊失色。 霍地回头,却见那古灵精怪的卢婷,正从几步外蹑手蹑脚地蹭过来。 谢宇钲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猫着腰扯着她蹲下身,小声解释道:“别嚷嚷,我是无心撞上的……要看一起看!” 对谢宇钲的手足无措,小姑娘显得十分困惑,“你看什么呢?” 她挣开谢宇钲的手,踮起脚尖透过灌木的间隙向外张望,忽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佩服之色,竖起了大拇指: “谢大哥,你可真行!竟敢偷看我姐!”说着,她又踮起身尖,拨开枝叶张望着,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稚嫩的脸孔上,她脸上的惊奇之色愈来愈浓。 他拍了拍她的瘦小肩膀,“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先走一步……”说完,他就提起那串猎物,猫着腰抬脚便往来路走去。却听身后小丫头正惊咦不已: “哇,真……啊,长大了都变成这样儿么?我说呢,怎么穿衣服鼓鼓的,谢大哥,比你还鼓……”小丫头嘟囔着,见身边毫无反应,惊觉身边无人,连忙转身,却见谢宇钲已蹑手蹑脚地溜远了,眼见就要消失在葱茏的小路上,她着急地大喊起来:“谢大哥,你别走。快来看哪……” 她不喊还好,这一喊,谢宇钲的身影溜得更快了。 潭边的俏飞燕正在穿衣服,闻声陡然惊叱:“谁?”她飞快地穿好衣服,飞奔过来,却见卢婷正躲在灌丛后面,扑闪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满脸无辜地仰望着她,她的脸色嗖的一沉:“你个丫头片子,你来做什么?” 见自己姐姐发怒,这小丫头害怕地低下了头,一副乖巧的样儿。但和往日不一样的是,她虽然低下头去,但仍禁不往抬起头来,偷偷向俏飞燕身上瞄上一眼。 俏飞燕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乱瞄什么?问你话呢,怎么剩你一个?那姓谢的流氓呢?” 她一边问,一边往林中小路望去,只见草叶窸窣,松柏森森,不见半个人影儿。 “姓谢的流氓?姐,你是说谢大哥么?原来你早就晓得了呀?”卢婷瞪大了眼睛,困惑地望着她。 “废话……你姐是谁呀?姐在那水帘边上,这路上什么能逃得过……唔,不对。该我问你话呢,照轮今天鱼儿来看班弓子,你呢,你跟过来做什么?” “我…我……不是七婶死了么,我来报告你……见你在这游水,便,便替你把守,要不我,谢大哥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昨天那根大木头他举得轻轻松松,你就举不起……姐,你,你肯定打不过他……你竟然还……还骂我……呜呜,呜呜……” “闭嘴,不许哭,说清楚,谁死了?” “七婶呀,她不晓得怎么地,就死在寨外的山神庙里,对了,朱师父和老哈他们……已经赶去了,朱师父让我,让我来通知你和谢大哥,快去呀。” …… 山神庙在寨外五里处的路边上,已经颇为破旧。 但由于寨中兄弟每次下山办事,路过时都会来这儿烧上几柱香,所以庙内打扫收拾得还算干净。 庙内供俸着一尊红衣红甲的神像,神案上的石香炉里,插满了乱箭般的檀香残茬儿。 七婶四十来岁年纪,丈夫和孩子旧年在赣南道上死了。当时民团打破了山寨,不分老幼,一律杀害。她丈夫带着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在那次袭击中失踪了。后来在一处悬崖下找到她丈夫的尸体……受此打击,从此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整年都难得开一句口。来到纠云寨后,俏飞燕就让她在威义堂的厨房里帮忙煮饭。 今儿晌午,给大伙儿做好午饭,她不等开饭,便挎了个篮子,匆匆离开寨子,说来这山神庙里烧上一束香。 不想竟然死在了这里。 谢宇钲和俏飞燕飞马赶到时,山寨中的大小头目们,早就到了,庙前人头攒动,庙里济济满堂。 七婶的尸体已经被抬放在门板上,她是被人掐死的,满脸乌青,嘴巴张得老大。从倒下去的姿势来看,她临死前,还在神像前跪拜祷求。这时,有人从旁边接近,直接用手掐死了她。 山寨里的大小头目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山寨中必有内奸。一定是内奸来这山神庙,跟叛徒独眼龙老八的人接头,不巧被七婶撞破了,于是便杀人灭口。 嫌疑人很快就锁定了范围,独眼龙老八原来那队人马还剩下三个人,现在,他们成了重点的怀疑对象。 大小头目们当机立断,迅速返回山寨,将这三人收押,押到威义堂内,立即展开审讯。 然而,审讯一展开,众人才发现,这三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人证据。 其中两人,今天一直在后山草甸里练马,连谢宇钲和俏飞燕他们一伙人,都可以作证! 另一人虽没在后山,却一直跟着玉面鼠巡视山寨。 换句话说,这三个最大的嫌疑人,已在第一时间内被排除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 到底是谁杀死了七婶? 凶手又向外面传递了什么样的情报? 谢指挥立即发出了加强防卫的指令。 同时让尖哨组和游哨组下山,分别对西北和东北两个主方向进行刺探,仍由三哥负责。 然后,以十六排为骨干,对寨内兄弟进行重组。 从汤湖圩救回来的兄弟,有五十三名,这些都是见过血的老兄弟,直接领了枪支加入。 另外,在夹江口解救的壮年男丁三十六人,也编入队伍。 如此一来,纠云寨的主力队伍,就有一百四十余人。 被谢指挥编成四个梯队,其中,第一、第二、第三梯队,合为一个纵队,由玉面鼠任纵队长。全员分发英七七、花机关、马匣子等长短枪与手雷。 第四梯队,全员分发英七七,另辖两挺捷克式,全员携带两枚手雷,是为火力支援梯队,直接由指挥组指挥。 以上编制队伍,从即日起,全部脱产训练。 夹东口获救的青年妇女十三人,加入原先的娘子队,装配从第一纵梯替换下来的武器,由俏飞燕和虎嫂领导。 主要负责寨内外的巡逻与值守。 分派完毕,谢宇钲和俏飞燕又来到山神庙。 两人一致认为,七婶的死,关于到山寨的生死存亡,决定查一个水落石出。 到底是谁杀死了七婶? 第206章 竹节小人 在山神庙里,果然有了新的发现。 “鱼儿,杀七婶的奸贼,会不会早就跑了呢?”刚回到山神庙,俏飞燕就发现谢宇钲变得格外细心起来,庙里庙外到处查找翻看,恨不得掘地三尺似的,感染得她也变得分外仔细,此时,她抄起神龛前的一个蒲团查看着,一边嘟囔道。 “七婶来这山神庙做什么?”答非所问的谢宇钲蹲在神龛前,摆弄着一个竹篮子,这竹篮子是七婶挎来的,平常七婶总用这个竹篮子去菜地里摘菜,现在这竹篮子里摆放着一些香烛和草纸。 他有些无法理解,本在威义堂的的饭堂帮厨的七婶,今日午间做好饭菜后,她连饭也顾不上吃,就挎着这个竹篮子,独自一人来这寨外五里处的山神庙上香。虽然说俏飞燕刚才也介绍了一下七婶的情况,但他还是觉得七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山神庙里,显得过于诡异而突兀。 “你怀疑七婶?”神龛前供人跪拜垫膝的蒲团由稻草编成,用石磨压得结结实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朝上的一面早被长年累月的跪拜蹭得发亮,朝下的背面由于长年累月接触地面,沾染上不少灰尘。这样的蒲团一共有三个,都整齐地摆放在神龛前的地面上。俏飞燕一连翻了两个蒲团,没察觉到丝毫异样,谢宇钲的话让她怔了怔,解释道: “旧年在赣南道上,她老公和孩子都死在骆屠户手里,只剩下七婶一个......你觉得她会背叛山寨?告诉你罢,今天是她孩子的生日,她是来给孩子和老公烧香的。我们山里人信奉山神,认为山里的事,都归山神管辖,在这烧香,可以祈求山神将烧化的纸钱,寄给冥间的人......”俏飞燕一边说,一边抄起第三个蒲团,话头好像甘蔗一样,被突然硬生生拗断。 “鱼......鱼儿,过、过来!”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蒲团下的地面,讷讷地说道。 谢宇钲撇下了竹篮子,起身走过来,就见这蒲团下的地面上,有人用神龛上的香炉的香灰,撒了一个没有完全封闭的椭圆形,这些香灰在蒲团的压迫之下,都变得扁平一片,在刚才俏飞燕抄起蒲团之时,又将它们的痕迹稍稍带偏,但整体上的形状却仍可推想出来,这个没有完全封闭的椭圆,实际上是一枚马蹄铁的形状。 “这是一枚马蹄铁!应该是暗号。画工还不错。这不晓得是内鬼画的,还是洋鬼子画的。”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抬起,无意识地瞄了一眼神像,哈,却发现神象后面的空间一片狼藉,厚厚的一层香灰上,清晰地留下一个脚印。 俏飞燕趋前一看,这是一个男人的脚印。 经年累月积下的一层香灰,让这个脚印无比清晰。 再打量一下高大的神像,她发现这神像后面要藏一两个人,简直不要太简单。 她一下子就想象出了七婶遇害的情形:内奸正与人接头,但不巧的是,给七婶撞上了。庙内接头的两人走避不及,只好躲在神像后面......然后,也不晓是七婶察觉到了异样,还是接头的两人等得不耐烦了,一先一后地跳了出来,行凶伤人。 饶是盛夏天时,俏飞燕也不禁打了冷战。她眼前又浮现七婶的临死的模样:满脸乌青、双目暴瞪、舌头伸得老长....... 她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怒意,恶狠狠地道:“鱼儿,给我找出这个内鬼,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谢宇钲没有回答她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道:“走,先回山寨!” 说完,他就急冲冲地返身走出庙门。 山路崎岖,不敢放马奔驰,五里路的山路又费去了他们十来分钟。 一回到寨子,谢宇钲马上发出一道措辞极其严厉的禁令:任何人离开山寨,都要经由俏飞燕俏大总管的允许。违令者将严惩不贷! 与此同时,谢宇钲匆匆组织了四支审查问询小组,对山寨上上下下,进行全面排查。 四支小组的任务是一样的,但去的方位,是由抽签决定的。俏飞燕带三四个人,来到了寨子西边的一排屋场。 这是癞痢虎的虎排所在地。 经过摸排,俏飞燕才霍地心惊,虎排只剩下八九个兄弟了。当年在赣南道上叱咤风云的十八排头号主力,竟然凋零至此。嗯,虎哥被红字头救走了,不少兄弟也跟着红字头走。虎哥伤愈后,应该会率领他们回归山寨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也注意到现今的虎排,新添了兵丁,那兵丁约莫二十三四岁,询问之下,这个后生的口音怪怪的,动作神情都十分拘谨。 俏飞燕想将这个后生带回威义堂,进行鱼儿中所说的什么什么隔离审查。 可彪悍的虎妈听了,却差一点儿勃然大怒:“俏妹子,你什么意思?这是鄂南来的林恩公,一身的医术,虎子被婷丫头打得死过去,要不是有林恩公,虎子早殁在盆珠脑了......” 俏飞燕又意会上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见这后生除了那平头发型还稍带点利索干脆外,整个人都畏畏缩缩的.......她也只好收拢队伍。 ...... 谢宇钲带队完成了查验任务,准备回到威义里堂去,这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在村中的大路边上,一群玩耍的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帮熊孩子们,大大小小十来个,全都蹲在一起,玩耍着一个会翻跟头的竹节儿小人。 他曾在青螺村时,见过这种竹节小人儿。那是牛二这货买来送刘寡妇闺女的。记得,当时那小姑娘特别喜欢。 眼前这帮顽童也一样,一个个只盼着能轮上玩一会儿。 青色的竹节制成了脑袋、手脚、躯干,脑袋上还用小刀刻出了笑脸和嘴唇,现在,这个青色小人儿,正一下一下地翻着杠子,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 ”哎哟,这个小人好玩,跟猴子似的。“谢宇钲蹲下身凑前去,一帮顽童见来了一个大人,一个个生怕抢了他们的玩具,便都警惕地支起了耳朵,瞪直了眼睛。 第207章 乐不思蜀-感谢读你千遍也不厌倦和凡忆大力支持 谢宇钲如临大敌的样子,直接感染了俏飞燕,让她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摘下背枪,推弹上膛。 然而,这时庙门口的谢宇钲,却陡然放松,直起身来,缓缓地回头,说道: “不,不可能……三哥不可能是内鬼!” 他回到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道理很简单,如果他是内鬼,我们早就死了!我们绝不可能活着回到山寨!” 停了停,他放缓语气,又道,“三哥用过这个暗号,别人也可能拿它做暗号……不管怎么说,三哥都不可能背叛山寨,去做这个内鬼!”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非得逼我说!”俏飞燕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反手掸了掸肩背上的泥尘。 经过这一场虚惊,两人更觉得情势危急。谢宇钲看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这内鬼一定还在山寨里。走,我们先回山寨!一个个排查,我还不信了,还找他不出来!” 俏飞燕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急冲冲地出了山神庙,上马回到寨子。 谢宇钲抽调了些信得过的人手,组成四个审查小组,对山寨上上下下,进行全面排查。 谢宇钲亲自带队,忙碌了一下午,但是毫无所获。 薄暮时分,他率队回威义堂,在村中的大路边上,一群玩耍的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帮熊孩子们,大大小小十来个,全都蹲在一起,轮流玩耍着一个会翻跟头的竹节儿小人。 青色的竹节制成了脑袋、手脚、躯干,脑袋上还用小刀刻出了笑脸和嘴巴。现在,这个青色小人儿,正一下一下地翻着杠子,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他曾在青螺村时,见过这种竹节小人儿。那是牛二这货买来送刘寡妇闺女的,那小姑娘特别喜欢。 眼前这帮顽童也一样,一个个只盼着能轮流玩一会儿。 “哎哟,这个小人好好玩,跟猴子似的……谁买的呀?”谢宇钲蹲下身,一帮顽童见来了一个大人,一个个生怕抢了他们的玩具,便都警惕地支起了耳朵,瞪直了眼睛。憨态可掬的虎子却扬起小脸,得意地道:“是我恩公叔叔送我的!”虎 “恩公叔叔?”见虎子保持着戒备,谢宇钲摊开两手,表明自己没有觊觎之意,“你为什么叫他恩公叔叔呀?” “因为他救了我……” “你碰到什么危险了?恩公叔叔又是在哪救了你呀?” “在、在盆珠脑……” 虎子刚一开口,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有些担心地看着周围。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要是把卢婷‘打死’自己的事说出来,身边的这些小伙伴们,怕是能马上翻脸,从此就不跟自己玩了。他庆幸自己及时地住了嘴,但此刻面对谢宇钲询问,他觉得不回答也不好,嗫嚅半晌,他终于想了个两全其美的答案,只见他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 “在盆珠脑,我把婷丫头打死了,婷丫头特别害怕,我娘哭了,恩公叔叔刚好路过,出手救了我……恩公叔叔说,只要我多吃饭,迟早有一天比婷丫头长得高,到时候再教我功夫,再打回去!” “恩公叔叔在哪呢?” “在我家呀!”虎子的小脸都要扬到天上去了,但眼前倏地一空,几个大人已经起身离开。 直到掌灯时分,四个排查小组,终于回到威义堂碰面,都没在寨子里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谢宇钲向俏飞燕问起,癞痢虎那个排是否有新人加入?俏飞燕说确实有一个新人,是在盆珠脑时,虎子遇险被一个后生救了,虎嫂见那后生不错,又懂些医术,便想拉他入伙。但那后生似乎不大情愿。 谢宇钲却对这个后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让疤狸子带人去虎嫂那儿请那后生。但不久得到回报,虎嫂埋怨地说,那后生见山寨中多事,为示清白,已经下山离开了。 谢宇钲心头疑窦未消,但人既已离去,也只好亡羊补牢,思虑半晌,立下两条新规矩: 从今天起,任何人进入和离开山寨,都必须向纠云寨大总管俏飞燕报备。 从今天起,纠云寨中实行巡夜。 一连数日,山上山下都平安无事。谢宇钲也乐得和众人一道,专心致志地在后山草甸峡谷里,毕恭毕敬地向朱得水学习射击和格斗技。鸡窝的手上功夫,在山寨中能排得上头几名,但他仍对朱得水教授的拳脚功夫,十分推崇。至于枪法,连神枪手卢清,都还拜朱得水为师…… 山寨中突然摊上了朱得水这么一位良师,大家自然不肯轻易错过……在朱得水的悉心指导下,鸡窝的枪法提高得很快,拳脚更上一层楼;卢清对射击的理解则更圆融了,他甚至好几次用水连珠打烂了六百多米的一个葫瓜;俏飞燕、牛二等人,也各有收获…… 当然,提高的最快的,还是谢宇钲。因为他的底子最薄,所以进步空间特别大,在浪费了两三百发子弹后,他终于不再对两百多米外的目标发憷了;至于拳脚方面,当朱得水知道了谢宇钲膂力惊人和反应机敏后,便一心要收他徒弟儿。 恰好此时,谢宇钲对朱得水身手和为人愈发敬重,对他背后的那个神秘门派的感到十分好奇,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心里却始终不大愿意拜朱得水为师,只说先看看情况再说。朱得水也不逼迫,置之一笑。 谁知这奇正门的东西,却是越学越想学,谁也不愿意轻易离开。谢宇钲也在这世外桃源般的所在,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山中无甲子,转眼间五月将尽。这一日午间,又轮到谢宇钲去查看猎物。当他穿过熟悉的林中小路,他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总在窥视着他。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来到一处林网纠葛的林下,他发现好几个陷阱都被人为地破坏了,心下有些诧异,循迹寻去,进了未知的深林。 晌午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在密林投下斑斑点点的光晕。当谢宇钲发现前头的大树后面,转出一个陌生人时,已然迟了。 第208章 一命还一命 来人细眉小眼,身形壮实而干练,一望便知身手不弱。 日本人! 来者不善哪!! “特派员先生,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这人笑着抬了抬肘。谢宇钲注意到他肘弯处搭着的中山装下面,正露出南部十四式黑洞洞的枪口。 谢宇钲眼前这日本人,正是山本。原来,他和藤原和等人拟定的“镜计划”上报东京后,东京迅速回复,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务心活擒“镜计划”的目标人员。所以,渡边就带着四个人,尾随马帮上路,打算在路上伺机动手,连人带手机的绑架谢宇钲,然后送回东京。 山本考虑到谢宇钲身手不弱,所以他不得不更加地谨慎小心。一行五人尾随着马帮上路,不远不近地吊着。他们也亲眼目睹了盆珠脑之战,亲眼见到马帮和土匪们像决口的洪水般溃逃,纷乱中他们闹不明白的是,谢宇钲是跟红字头走了,还是跟土匪上山了。 经过再三商讨,“镜计划”小组成员们一致认为,谢宇钲随同红字头,撤向汤湖圩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他们气喘吁吁赶到了汤湖圩,见到了逛街的刘头三人。 对山本等人突然出现在汤湖圩,刘头等人深感奇怪。但还是告诉他们,谢宇钲并未撤向汤湖圩,应该是随着土匪上山了。 山本生怕刘头等人回到青螺村后,造成自己一伙人的行踪败露,便忽悠刘头等人,一起返回青螺村……途经盆珠脑时,将刘头三人开枪打死。 然后,多方打听纠云寨的位置。 恰巧,这一天虎嫂带队下山,来到盆珠脑收拾战场。卢婷跟虎子差点儿玩出人命,山本派手下乘机跳出来,出手救下虎子,顺利地取得了虎嫂等人的信任,两人被众人邀回山寨。 谁想到山寨没几天,就碰上了七婶被害的事件,面对率众前来查问的俏飞燕,在虎嫂维护下,他没有出面,只有那手下挺身而出,表现得极其镇定,所以,并未让俏飞燕看出破绽。 但却让山本捏了一身汗。 见寨内外马上就颁布了人员上下山必须申报的命令,山本大感不妙。 为安全计,两人向虎嫂告辞,但这时谢宇钲的禁令已经颁布,虽然这时已经戒备,但虎嫂还是领着两人,从后山的小路,绕道下山离去。 回到青螺村,向藤原汇报商量过后,山本又率领“镜”小组,于前天秘密潜回纠云寨后山峡谷,伺机擒获谢宇钲。 现在,他终于等到谢宇钲落单了。 他尽管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支那人,是怎么把中村和贞子两人干趴的,但他奉行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此行还带上了一个医务兵。要是对方反抗得太激烈,山本不介意动用随身的南部十四式。他自信以自己的枪法,完全可能给谢宇钲一些小伤,留点记念。 “特派员先生,我们等了你足足两天了!“目光落在谢宇钲的肩头上,他想到自己一行人,历经一月的餐风宿露,眼下终于就能完成任务,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哦,两天?” 尽管那天夜里,只在昏黑的灯火下见过一面,但谢宇钲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这个家伙。 唉,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一个破手机,竟让这些日本鬼子盯上了,如此阴魂不散。那可怎么办呀?要不干脆把这手机给他们算了,反正留在自己身上也没什么用。谢宇钲自嘲般想。 这时,听得周围林丛窸窣作响,他心知陷入圈套,冷汗不可易卡地冒出,心念电闪之间,他强抑着内心的紧张,淡淡一笑,说道: “两天算什么?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可是足足等了你们快一个月啰!”好像是碰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谢宇钲对周围的林丛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都出来吧,欢迎一下我们的日本朋友!” 山本闻言一惊,不自觉地向四下瞄去,果见左边的林木窸窣大响,他知道那是自己三四个同伴,但他不能完全确定的是,谢宇钲是虚声势,还是早就布下了陷阱? 等了一会儿,几个日本人呈扇形现身出来。林间再无其他动静。 此刻,山本眼角人影一晃,那狡猾的支那人已闪身入了灌木丛,山本再也顾不得许多,抬枪便击。 “嘭!” 灌丛里衣角一闪,人已不见。 一个离得近些的同伴追了过去,就见灌丛里射出一串火舌,这同伴惨叫一声,仰面栽倒。 山本等人连连扣动扳机,向那蓬灌丛射击,直打得那丛灌木丛枝叶乱飞,烟尘四起。 好一会儿,山本示意众人停止射击,挪步过去,却见灌木丛在支那人的强力钻行下,早穿了个小小的拱门样的通道,目标早已不知去向。 “八嘎!”山本忍不住狠狠骂道,他想追击,但想到枪声一响,峡谷里的土匪们便会闻声而至。 但目标就在眼下消失,如何能轻易放过? 正犹豫间,峡谷方向的小径上,却陡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鱼儿,鱼儿,你没事罢?” 山本闻声望时,二十多步外的荆棘后面,闪起了一串枪焰,“啾啾啾啾”,花机关的子弹飞花穿叶,急速掠来。 山本肩头一麻,手中的南部十四式脱手,掉落在地。他顺势倒下,但还是迟了些,一发子弹尖啸而至,击中他的胸口。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大叫一声,倒伏在地。 随行同伴见了大惊,连忙一边挥枪还击,一边抢上前,拖了山本,望密林深处便走。 “鱼儿,鱼儿,你没事罢?“ 当此生死交关的当口,俏飞燕的声音听来尤其亲切暖心,谢宇钲心下大定,但又怕她贸然冲锋,吃了日本人的亏。 因为自己二人是主场作战,援兵将很快来到。 他竟尔调侃起来: “俏掌盘,先不忙打死这几个日本鬼子,老子还没有跟他们好好过过招呢,老子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鱼儿你放心,他们跑不了。兄弟们冲呀,把他们包围起来!”俏飞燕自然听出他的意思,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山本心知再无机会,尽管心下不忿,还是挣扎着示意快走,几人动作滞了一滞,架起山本,匆匆钻进密林。 俏飞燕持枪逼近前来,见谢宇钲毫发无损,先是一喜,接着眉头一挑:“鱼儿,今儿我可救了你呀!咱们一命还一命,今后谁也不欠谁的喽!” 谢宇钲咦了一声:“你怎么来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大声道,“你跟踪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废话,快追!”俏飞燕拔足便追,却被谢宇钲一把拽住,“等一等!对方好几个呢。” 这当儿,来路方向上,深林浓影后面,已经人声嘈杂,“谢指挥,谢指挥”“俏掌盘,俏掌盘”,却是在峡谷里午间小憩的人众被惊醒,正呼喊着寻来。 听了呼喊,两人忙不迭地高声回应。 深林里的唿哨呼喊一阵接着一阵,不一会儿,数十条人影,就端枪出现在林间小径上。 众人奔来,见两人毫无无损,禁不住喜笑颜开。这一段时间以来,众人天天训练,早就苦不堪言,此时一听有日本鬼子潜入,都觉得终于可以一试身手了。 根据这山前山后的地形,众人一致推测,这些日本鬼子多半是从猫儿砦爬上来。 所以,立即分出一队人马,抄小路,赶去猫儿砦。 其余的人,则按战斗队形散开,沿着路上留下的痕迹,穷追不舍。 几个日本人果然不出所料,慌里慌张地直奔猫儿砦。 他们马上就遭到预先赶到的十余条枪打得丢盔弃甲,扔下一具尸体,像无头苍蝇似地乱钻,窜入山林。 俏飞燕马上通知全寨,发动大队人马搜山。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搜索,终于在接近前山的深林中找到了这几个日本人。 双方一阵驳火,纠云寨付出了一条人命,数人受伤的代价,终于击毙了这伙日本人。 但奇怪的是,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被俏飞燕打伤的日本人头儿山本。 眼见暮色四合,搜山也毫无结果,大家又哪敢懈怠?一时间,寨中人心惶惶,如临大敌,田头路口,坪上冈前,遍处分布着三三两两荷枪实弹的身影。 最后,疑点集中虎嫂身上,俏飞燕和谢宇钲带人,来到癞痢虎的住所,向她问询。 “日本人?”人高马大的虎嫂,大马金刀地堵在门口,“嫂子这儿没有外人!” “嫂子,日本人毫无人性,还是让我们找找吧,是疤狸子亲眼看见的,那日本人从后山摸出来,上你这虎排来了!” “不用了,要找我自己找。要是真有日本鬼子,会对谢指挥不利,我就扭了他,送到威义堂来!”虎嫂斩钉截铁地答道,口气不容置疑。 “嫂……嫂子……”俏飞燕坚持劝说着,不想这时候卢婷却匆匆奔来,大声喊道,“姐,谢大哥,威义堂里,正在吵架,好些人闹着要分家……玉掌盘不同意……都快打起来啦,刚刚,刚刚还有人掏出枪来,开了一枪……” “有人受伤吗?”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快去呀。” 俏飞燕看看面前的虎嫂,又征询地望着谢宇钲,却见谢宇钲面上波澜不惊,微微一笑:“嫂子,那日本人,已经中了俏掌盘一枪。很好辨认。如果嫂子看到他,还请立即通知我们。“说着,他转向俏飞燕,安慰道,“放心,他中枪了,逃不远。山寨里不是有猎狗么,牵来试试。” 第209章 大秤分金银 威义堂内,济济满堂。 坐在上首的十六排掌盘当家--玉面鼠卢浩,忧心忡忡地看着立在堂中滔滔不绝的七排当家,他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这位七当家,是七哥临死前指定的。 那是去年春三月的事儿,那一次,玉面鼠率一队兄弟,回赣南老寨子搬运十六排的物资。恰在这时,安排在余水镇的坐探,传回消息,说搞到了一批水连珠,让玉面鼠尽快去取。玉面鼠向来爱枪如命,更何况,又是水连珠这样的好枪。 为免闪失,他当即决定自己亲自带人下山去取。 谁成想,这居然是一个圈套。 原来,那位坐探数天前在窑子里吃花酒,与当地一个恶霸争风吃醋,因人单力薄,吃了点儿亏,脸面上抹不开,便嚷嚷说要拉山寨的人马,灭了这恶霸满门。被有心人一状告到了余水靖卫团。团总听了,当作戏言,一笑置之。这时,骆屠户也率一部在赣南一带剿匪,客住在余水靖卫团。他听了,凭直觉感到不是儿戏,竟郑重其事地锁拿了这名坐探。一边是严刑拷打,一边是银弹攻势,坐探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第一个出卖的,就是玉面鼠。 他知道玉面鼠平常时不爱吃不爱穿,但凡有点儿余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手下弟兄添枪添子弹。于是,就是设置了这么一出戏。 他算准了玉面鼠一定会亲自前来。 事情被七哥知道了,同样爱枪如命、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非得一起前去。一行人扮作行脚商人,兴冲冲地赶去。哪里晓得,他们一进余水镇,就被盯上了。 整个余水镇被封锁得水泄不通。 发觉上当后,玉面鼠和七哥等人在重重包围中击毙了叛徒,潜藏在木筏子底下,顺水飘出了余水镇。 在回山的路上,一行人遭遇了骆屠户的伏击。 一行人拼死突围,七哥就是倒在突围的路上的。向来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面对骆卫团的机枪,他带领七排的几个好手,也抢在了玉面鼠的前面,为大伙杀出了一个口子。但他自己,却倒在了突围的路上。一连三枪,两枪打在胸口,一枪打在腹部。 玉面鼠等人将七哥抢出,不等捱回老寨子,七哥就不行了。 弥留之际,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直接指定了眼前这位兄弟,接任七排当家掌盘,并恳求玉面鼠等人,大力扶持七排的新当家。 盆珠脑一战,七排同样损失惨重。原先的三十余号弟兄,当场送命的就有十来个,跟随虎哥和红字头撤走的有好几个,回到山寨的,就只剩下五六名兄弟。这一次奔袭冷水坑,这位七当家将压箱底的本钱都拿了出来,翻出积攒了不晓得多久的弹药枪支,分发给麾下的孩儿兵和娘子队,凑了个近五十人的队伍,跟着嚷嚷,非去不可。 后面,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见了他的队伍,一个个都良莠不齐,老弱病残不少,于是就大加裁汰,最后,只留了九名兵丁,参加攻打冷水坑骆家。 两天多前,寨子中就悄悄传播着不少谣言,说今次从那冷水坑骆家,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但偏偏已经有人想独吞……这话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玉面鼠卢浩耳里。 卢浩心里的那个苦呀,就别提了。 终于,在眼前的七当家怂恿下,八九名当家掌盘的终于按捺不住了,纷纷要求将从骆家打来的钱财物品,直接分了,大家落袋为安,那才心里踏实。 “为什么不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七当家继续滔滔不绝地表演口才。 喽啰们则站在威义堂大堂外嚷嚷,说这可是大家拼命换来的钱财,不是哪一个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众人见玉面鼠不发一言,只在上首傻坐着,便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为什么不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七排当家阿哥,这时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发言了。反正他身边茶几上的茶碗,早已经不晓得换过多少回,原先的浓郁茶色,现下已是清淡如水。 “对呀,大家上山落草,想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我就闹不明白了,这一次打来的枪械钱粮,按说你们十六排人多势众,分得最多,可为什么,你就不给分呢?” “对呀,玉掌盘,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们那一分,今天不管怎么的,都要拿给我。要不然,我都没脸在弟兄们面前晃悠。都是山寨中的兄弟,凭什么有人吃香喝辣,我们就只能吃苦柬拌饭?虎哥现今不在寨子里,没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就只好自己来主持了。” “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你说什么?”听了末尾这句话,玉面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直射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老熊,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寨中兄弟都、都这么说。你要不信,你可以去问大伙呀!”这个被称作老熊的家伙自知失言,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嗫嚅道。 “玉掌盘,你也别不高兴。我就问你,这冷水坑骆家,是大家打下来的,凭什么你将战利品都收入你们威义堂的库房?寨子里早有谣言,说你是想独吞那批东西。到底是与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位首先发难的七掌盘当家,本来刚刚坐下,见这情形,便又站起身来,向七八步外的玉面鼠说道。 此言一出,威义堂内刹时间鸦雀无声。 “……”玉面鼠紧盯着七当家,他脸上的怒意愈来愈炽,他心里忽然记起了前些日子向谢宇钲请教时,谢宇钲脸上的那种深重忧虑。 “嗯,五指攥成拳头,先缩回来,然后打出去,才更有力。纠云寨这些年为什么总吃骆屠户的亏?其实,就吃亏在这上面。几百号人,大大小小十几个掌盘当家,各不统属,遇事推诿扯皮……?纠云寨实际上已经到了万分危险的境地,只要稍有不慎,就是个万劫不复。” “谢先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佛渡有缘人,玉掌盘。办法我这里倒有,就怕你不能用呀!” “谢先生,你请说!” “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法!” 第210章 股份制山寨 (本章文不对题,详情在文末说明,诸君见谅) 第207章:乐不思蜀 谢宇钲如临大敌的样子,直接感染了俏飞燕,让她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摘下背枪,推弹上膛。 然而,这时庙门口的谢宇钲,却陡然放松,直起身来,缓缓地回头,说道: “不,不可能……三哥不可能是内鬼!” 他回到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道理很简单,如果他是内鬼,我们早就死了!我们绝不可能活着回到山寨!” 停了停,他放缓语气,又道,“三哥用过这个暗号,别人也可能拿它做暗号……不管怎么说,三哥都不可能背叛山寨,去做这个内鬼!”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非得逼我说!”俏飞燕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反手掸了掸肩背上的泥尘。 经过这虚惊一场,两人更觉得情势危急。谢宇钲看着俏飞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这内鬼一定还在山寨里。走,我们先回山寨!一个个排查,我还不信了,还找他不出来!” 俏飞燕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急冲冲地出了山神庙,上马回到寨子里边。 这时候,山神庙命案所带来的恐慌,早已在山寨里边弥漫开来,山寨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前几天,独眼龙的吃里扒外,几乎让整个纠云寨陷入灭顶之灾。万幸的是,从山外来了个谢指挥,带领大家避实击虚,远途奔袭,端掉了骆屠户的老窝,一举扭转了山寨的颓势。 山寨上下的士气人心,才刚刚开始有些好转。 谁成想,现在山寨中又出了一个内鬼。 大部分人对潜藏的内鬼深恶痛绝,可对内鬼的神出鬼没、心狠手辣,人们又本能地心生恐惧。见谢宇钲出面,清查七婶的死因,众人都盼望着,谢指挥能再次出奇制胜,为山寨挖出这个内鬼来。 所以,当谢宇钲和俏飞燕宣布,要在山寨中抽调一些信得过的人手,成立清查小组,一时之间,山寨之中,人人叫好。 只是,当谢宇钲和俏飞燕抽调了一些信得过的人手,成立了几个清查小组,对山寨进行全面排查时,很快就遇到了强力阻扰。 俏飞燕得到汇报,说虎排来了一个新人,便让疤狸子率队到寨东,对癞痢虎的虎排进行清查,但还没问上两句话,就被虎嫂扇了一个大耳刮子。 俏飞燕只好亲自出面,然而虎嫂仍是不大愿意俏飞燕进入房屋清查,双方在院落里尴尬地僵持了一会儿,末了还是那位新来的兄弟主动从阁楼上下来相见。 但见他年约二十三四岁,细眉小眼,一副平常山民装扮,头裹蓝布巾,身穿粗布衣衫。 虎嫂上前介绍。 原来,这名新来的兄弟,名叫山蹦,江浙人氏,本是医道世家出身,但传到父辈时,家道已经中落,不得已便做了一个同乡木商的随从。 在罗霄山一带村寨,管麂子叫山蹦。这兄弟绰号“山蹦”,很明显来罗霄山的时日,已经不短了。 果然,在接下来的貌似闲聊,实际是却是查探询问中,山蹦介绍了自己的遭遇。 他随着同乡木商来到罗霄山,已经一年多了,山里山外,已经往返多次。今年开春后,那位木商趁着桃花汛时涨水,又放了个长长的木排,直下赣江。不想水路凶险,那木商连人带排,折在那万安造口滩上。山蹦虽也被卷入险滩恶浪,但运道好一些,挣扎泅水上岸,存得性命。只是,东家殁了,他也就从此失了生计。回乡无路,只好在罗霄山里游荡。幸有祖传的医技傍身,在山野间采采药,在村寨中治治病,倒也能捱挪时日。 “妹妹,前次虎子在盆珠脑跟卢婷丫头玩耍,两人没轻没重,竟压得背过气去……要不是山蹦兄弟恰巧路过,虎子就没了呀!”彪形壮妇适时加了一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显露无遗。 “山蹦兄弟年纪轻轻,医术却已这般高明!你救了虎子,就是我们山寨的大恩人。现在手头事务比较多,改天我要和几位掌盘请你喝酒!”俏飞燕目光清澈、声音悦耳。她早听说了盆珠脑的事儿,也已将卢婷狠狠收拾了一顿,现如今虎哥重伤跟随红字头走了,至今生死未卜,虎子又差点儿折在卢婷手中,她实在难以掩饰内心的惶恐和愧疚。眼前这年轻山民懂医术,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才,若能笼络在山寨里,有百益无一害。 “谢谢当家的夸奖!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我们学医者的本份!”山蹦不敢直视容光照人的俏飞燕,目光游移,颇为腼腆地回答道。 他虽然细眉小眼,但身形壮实,粗布袖子挽到肘弯,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想来长年跟随木商在山里晃荡,少不了跟木头打交道,早练就了一身好力气。 “说得好!”俏飞燕笑了笑,又道,“山蹦兄弟,我们山寨敬的是关帝岳王,行的是替天行道,想的是为山里百姓争一条活路!我们做的,跟你们的‘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宏愿是一样的!若是不嫌弃,今后这山寨就是你的家!” 她说着,看了虎嫂一眼。 虎嫂马上会过意来,脸上横肉绽出笑容,转向山蹦,呵呵连声:“山蹦兄弟,我们十六妹轻易不开口,你看,她既然都这般说了,你还担心什么?听姐姐一句劝,暂时就在山寨里待一段时日,待哪一天想好了去处,再走不迟!”说到这儿,虎嫂脸上笑容敛去,正色道,“你放心,到时候你要是在我们山寨里住的不顺心,想要去哪里,姐姐都不拦着你。” “多谢虎嫂嫂,多谢女当家!我看山寨中事务不少,这两天给大家添麻烦了,虎子也观察几天了,挺好的。我也就可以放心离开啰……” 虎嫂一听,急了:“哎呀,山蹦兄弟,你急的什么呀?对了,我当家的想来也快转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两个,还得好好谢谢你呢!” 俏飞燕见山蹦虽有些来路不明,但毕竟出手救了虎子,有一颗医者仁心,于是也就示意虎嫂多多加以挽留,并让人送了二十块大洋过来,作为救治虎子的酬金。接着就率队排查其他地方去了。 然而,她率领大家忙到傍晚,并未发现寨子里有什么不妥的蛛丝马迹。 谢宇钲亲自带队,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是毫无所获。 薄暮时分,他率队回威义堂,在村中的大路边上,一群玩耍的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帮熊孩子们,大大小小十来个,全都蹲在一起,轮流玩耍着一个会翻跟头的竹节儿小人。 青色的竹节制成了脑袋、手脚、躯干,脑袋上还用小刀刻出了笑脸和嘴巴。现在,这个青色小人儿,正一下一下地翻着杠子,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他曾在青螺村时,见过这种竹节小人儿。那是牛二这货买来送刘寡妇闺女的,那小姑娘特别喜欢。 眼前这帮顽童也一样,一个个只盼着能轮流玩一会儿。 “哎哟,这个小人好好玩,跟猴子似的……谁买的呀?”谢宇钲蹲下身,一帮顽童见来了一个大人,一个个生怕抢了他们的玩具,便都警惕地支起了耳朵,瞪直了眼睛。憨态可掬的虎子却扬起小脸,得意地道:“是我恩公叔叔送我的!”虎 “恩公叔叔?”见虎子保持着戒备,谢宇钲摊开两手,表明自己没有觊觎之意,“你为什么叫他恩公叔叔呀?” “因为他救了我……” “你碰到什么危险了?恩公叔叔又是在哪救了你呀?” “在、在盆珠脑……”虎子刚一开口,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有些担心地看着周围。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要是把卢婷‘打死’自己的事说出来,身边的这些小伙伴们,怕是能马上就会鄙视自己,从此就不跟自己玩了。他庆幸自己及时地住了嘴,但此刻面对谢宇钲询问,他觉得不回答也不好,嗫嚅半晌,他终于想了个两全其美的答案,只见他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在盆珠脑,我把婷丫头打死了,婷丫头特别害怕,我娘哭了,恩公叔叔刚好路过,出手救了我……恩公叔叔说,只要我多吃饭,迟早有一天比婷丫头长得高,到时候再教我功夫,再打回去!” “呃…,这个…到底是谁死了?居然又活过来了?啧啧,这小牛皮厉害啊。哎,虎子,你那恩公叔叔,现在哪儿呢?” “在、在我家呀!他可本事了,不但会治病,还会做木匠活,这两天住我家阁楼上,说那楼梯没扶手不好,不、不安全,今天就给安上扶手了。”虎子神色活现地说着,小脸儿恨不得都要扬到天上去,怎么也掩饰不住对“恩公叔叔”的崇拜。 “会治病,还会木匠活……”谢宇钲别过脸,目光穿过村中冈埠上的篱树,看向寨子东边,那是瘌痢虎的虎排所在地。他对虎子这个‘恩公叔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掌灯时分,谢宇钲回到了威义堂,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发现,便让疤狸子带人去虎嫂那儿,请那“恩公叔叔”赴宴喝酒。但不久就得到回报,虎嫂埋怨地说,那后生见山寨中多事,为示清白,已经下山离开了。 谢宇钲心头疑窦未消,但人既已离去,也只好亡羊补牢,立下两条新规矩: 从今天起,任何人进入和离开山寨,都必须向纠云寨大总管俏飞燕报备。 从今天起,纠云寨中实行巡夜。 一连数日,山上山下都平安无事。谢宇钲也乐得和众人一道,专心致志地在后山草甸峡谷里,毕恭毕敬地向朱得水学习射击和格斗技。鸡窝的手上功夫,在山寨中能排得上头几名,但他仍对朱得水教授的拳脚功夫,十分推崇。 至于朱得水的枪法,连神枪手卢清,都恨不得拜他为师……山寨中突然摊上了朱得水这么一位高手,大家都不肯轻易错过……在朱得水的悉心指导下,鸡窝的枪法提高得很快,拳脚更上一层楼;卢清对射击的理解则更圆融了,他甚至好几次用水连珠打烂了六百多米的一个葫瓜。 俏飞燕、牛二等人,也各有收获……当然,提高的最快的,还是谢宇钲。因为他的底子最薄,所以进步空间特别大,在浪费了两三百发子弹后,他终于不再对两百多米外的目标发憷了。 至于拳脚方面,当朱得水知道了谢宇钲膂力惊人和反应机敏后,便一心要收他徒弟儿。 谢宇钲对朱得水身手和为人虽然愈发敬重,对他背后的那个神秘门派的感到十分好奇,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心里却始终不大愿意拜朱得水为师,只说先看看情况再说。朱得水也不逼迫,置之一笑。 谁知这奇正门的东西,却是越学越想学,谁也不愿意轻易离开。倒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了。 山中无甲子,转眼间五月将尽,这一日午间,又轮到谢宇钲去查看猎物。当他穿过熟悉的林中小路,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晌午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在密林投下斑斑点点的光晕。来到一处林网纠葛的林下,他发现好几个陷阱被人为地破坏了,循迹寻去,却见前头的大树后面,转出一个年青人来。 ps:近段时间因生计问题,造成更新不及时和质量滑坡,愧对诸君厚爱,拟于近期对207章以后部分章节进行大修,由此造成阅读上的不便,深感抱歉! (修改后发布的章节,字数会比原章节更厚实些,以此来避免诸君的订阅损失。) 第208章 一个人的抗战(佳节快乐!) 第208章:一个人的抗战 “特派员先生,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来人细眉小眼,身形壮实而干练,由于午间天热,他身上的中山装早已除下,斜搭在臂弯处。此时,就见他微笑着抬了抬手臂,一对小眼睛眯成两道月牙儿。 谢宇钲自然注意到了他肘弯处的异样:斜搭着衣服下,正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南部十四式。 来人正是陈清华的日本同学——山本! 来者不善! 谢宇钲心下猛地一沉! 原来,山本和藤原拟定的“镜计划”,迅速得到了东京的批复。特高课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活擒目标人员,完成“镜计划”。 考虑到谢宇钲身手不弱,所以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山本挑了四人,尾随着马帮上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伺机出手。他们目睹了盆珠脑之战,一直在纠云寨外等待机会……那天虎子出事,山本乘机出手相救,取得了虎嫂的信任,成功地打入山寨。 谁想到山寨没几天,就碰上了七婶被害的事件,面对率众前来查问的俏飞燕,在虎嫂维护下,他表现得极其镇定,所以,并未让俏飞燕看出破绽。 但寨里马上就加强了警戒,山本大感不妙。为安全计,山本向虎嫂告辞离去。 回到青螺村,向藤原汇报商量过后,山本又率领“镜”小组,于前天秘密潜回纠云寨后山,在峡谷里伺机擒获谢宇钲。 现在,终于等到谢宇钲落单了。 尽管,山本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支那人,是怎么把中村和贞子两人干趴的,但他奉行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此行还带上了一个医务兵。要是对方反抗得太激烈,山本不介意动用随身的南部十四式。他自信以自己的枪法,完全可以给谢宇钲一点小伤,留些纪念。 “特派员先生,我们等了你足足两天了!”目光盯上谢宇钲的肩上的花机关,想到自己一行人,历经一月的餐风宿露,眼下终于就要完成任务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两天时间,专为等我?”见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儿,谢宇钲面上轻描淡写地调侃,身上早已冷汗直冒,“……哦,在这山峡里餐风宿露的,有些久候了!不过,你也太没耐心了……” 眼下正值午间,纠云寨的众人,都在峡谷外头小憩……这可不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哪? 尽管,那天夜里,双方只在昏黑的灯火下见过一面,但谢宇钲还是对眼前这个家伙印象深刻,面对开火的枪口,居然毫无畏色,这样的人,自然是不怕死的。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一个破手机,竟让这些日本鬼子盯上了。如此阴魂不散……自己孤身一人,对方可是团体作战,事情不是一般地棘手呀?要不……干脆把这手机给他们算了,反正留在自己身上也没什么用。 谢宇钲自嘲般想。这山道的右边是密林,左边是是低矮的灌木丛 就在这时,右边的密林里窸窣作响,他心知对方的同伙正在现身,眼角余光瞟处,却见左边的灌木丛虽然稀疏低矮,但其后尽是藤网纠葛的大木深林。心念电闪之间,内心的紧张稍平,他面上微微一笑,不屑地道: “这两天又算什么?你要知道,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可是足足等了你们快一个月啰!”说到这儿,谢宇钲好像是碰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偏头看向密林,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都出来吧,欢迎一下我们的日本朋友!” “少废话,快把枪交出来!”山本色厉内茬地喝令,同时急速往周围打量。 他也不能完全确定,眼前的谢宇钲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早早就布下了陷阱?因为,眼前这家伙面相上虽然有些稚嫩,但其实是一个相当难缠的对手。 中村和贞子的遭遇,让他始终无法掉以轻心。 他急往旁边瞥去,见自己几个同伴正从林中钻出,心下稍感宽慰,目光正要投向密林深处,却觉眼角人影一晃,回神看时,山道上的谢宇钲已然消失。 路边的灌木丛里,一片衣角一闪即灭。 “哟西!”山本面露微笑,持枪快步奔了过去。 他早对这一块区域做过仔细勘探,对方已经插翅难逃! 灌木丛里,多有荆棘。谢宇钲刚摘下花机关,听得日本人已经迫近,便像新闻里的非洲黑蜀黍一样,将枪甩过头顶,连头也不回,扣动了扳机。 啾啾啾啾…… 谢宇钲半梭子打出,意在威慑,本来也没指望着能打中什么。但身后马上就响起大声惨叫,有人仆倒在地。却是一个日本人追得太紧,赶着撞在枪口上。 情势刻不容缓,谢宇钲来不及喜悦,趁此空隙横过花机关,双手擎着,护住头脸,尽力向前钻去。手上臂上,迅即变得鲜血淋漓、火辣辣生疼,可此刻生关交关,又哪里顾得许多。 好在没行上几步,前头陡然开阔,山石杂草后面,巨木深林在望。 他心下一喜,急行几步,但陡然之间,却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整个人硬生生愣住了。 原来,眼前横着一道数丈宽的溪涧。 猿猱难渡,直如天堑。 身后的灌木窸窣有声,回头望去,却见灌木丛波开浪裂,几个日本人正在齐头并进。 谢宇钲叹了一口气,摸出兜里那个早已耗尽了电量的手机,刚想扔下深涧,瞥见附近一块大山石,便急奔过去,猛地一磕,机体嚓的破裂,解体成几块,散落杂草里,又狠心踩上几脚,边踩边嘟囔说“没信号有个屁用,你个招祸的东西”。 几脚过后,蹲下身去,双手扒着捞着,将碎片扬起,往涧下抛洒。 晶莹剔透的碎片,在明媚的阳光下翻滚,仍不失后世的工艺美感。有几块较大的黑黝黝的屏幕碎镜里,山川草木,历历在目,却好像隔世的影像。 现今是1935年,坐标是中国南方腹地的山区……谢宇钲没料到,自己一个人的抗日,居然是以对阵日谍开始,也是以对阵日谍结束。 也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谢宇钲闪身藏在涧边的一块大石后边,将身上的几支手枪也掏了出来,迅速检查着。 灌木丛里一阵叽哩呱啦,定睛看去,却见一个板寸头刚刚钻出,许是被荆棘划伤,兀自恼火。 谢宇钲扬起手中武器,就要开火,临扣动扳机了,却又惊觉,手中的漂亮家伙,是花口撸子,这距离稍远,只怕杀伤力不足…… 嗯,这20世纪最好最轻便的防身手枪……俏飞燕多少次动歪心眼儿,想要抢回去,都未能如愿…… 唉,俏掌盘呀俏掌盘,早晓得这小手枪就还给你了……尽管你又土又匪,但其实吧,老子还是有点儿喜欢你……假以时日,说不定老子还就真被你给套牢了。 换上mp28,双手擎着,静心瞄准。 现在距离是多少? 15米? 还是16米? 哈,不管了。 嗯,花机关连发时,枪口易向右飘,所以需要在首发后,将枪口稍稍向左下方压一丁点儿……屏住呼吸,轻轻扣下——啾啾啾! 火舌倏起倏灭。 视野里,身形壮实的板寸头目标,就像搂了袋过重的玉米似,应声向前栽倒。 枪声过后,灌木丛里的陡然安静下来,里头的敌人似是被吓住了。但不一会儿,灌木丛里响起山本的怒喝,在他的指挥和督促下,只见几道波浪以更疯狂的势头,向前摇曳而来。 狗曰的脚盆鸡,老子手里头的,可全是好家伙,来吧,快快来受死吧。 嗯,这mp28,是伯格曼厂老板的儿子设计的,近战无敌,可惜的是,只还剩半个弹夹……嗯,还有大眼撸子,停止作用极好,枪枪能夺人命……腰间还有镜面匣子,俏飞燕曾介绍过的,金鸡环眼,通天档,大满槽,大沽兵工厂仿制的经典好枪…… 也罢,既然赶着趟儿投胎,爷们今天就成全你! 谢宇钲瞄准最前头的那股灌木浪头,满怀恶意地笑了。 ps:1.由于系统限制,这些修改后的章节只能过几天,再由请编辑大大统一调整。会在节后完成。 2.拜访谢一直以来,大力支持的诸君! 3.今天真是好日子,国庆和中秋邂逅,我辈与盛世相逢。祝诸君双节快乐,阖家幸福,祝祖国日新月异、繁荣富强! 第209章 佛渡有缘人—感谢诸君大力支持 山本顺着谢宇钲钻出的孔道追击,眼见就要透出整片灌木丛,却听身后枪声陡起。 “啾啾啾……”,半梭子弹自身后掠来,山本本能地扑倒在地,险险避过。 与此同时,就听身后噗通一声,一直紧随在身后的助手,已经闷哼一声,像一截木头似的栽倒在他脚跟边上。 一时之间,子弹密如飞蝗,削得整蓬灌木荆丛枝叶横飞、颤抖不已。 山本万没料到,果真早有埋伏。 在转头匆忙一瞥中,山本清楚地看见山道上出现一个熟悉倩影。 这女人动作矫健、身姿窕窈——正是那连虎嫂也忌惮三分的俏飞燕俏大掌盘。 一条细小的火蛇,正自她手中的伯格曼冲锋枪口喷出,打得山本根本抬不起头来。 山本只好仰躺着装死,手中紧紧攥着南部十四式,盘算着对方追上来时,如何乘人之危,给她一枪。 可是,伯格曼的吼叫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就再无动静。 仆在身边的同伴犹未断气,尚自抽搐着,发出阵阵低吟。 等了一会儿,山本微微抬头偷窥,山道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迅速爬起,他才发现肩头火辣辣生疼,低头一看,早已鲜红一片。 与此同时,伯格曼的鸣叫又在数十米外响起,那片灌木丛里的同伴惨叫连连。很显然,他们正在遭到女匪头领的无情打击! “鱼、鱼儿,你、你没事罢?”这当儿,那女匪的声音,在灌丛荆蓬外响起,语音中透着惶急,透着担心。 “哟,俏掌盘,你来了?”山涧边上,响起那支那男子的应和,声音里带着几分无赖调调,“来了好呀,给老子狠狠收拾这帮龟孙,小样儿,老虎不发猫,还当老子是病威了!” 听了这话,山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看来这所谓的国府特派员,果然是个关系户。 这念书时也太草率了,把一句歇后语都念错。 要依山本平日的严谨心性,听了这等谬误的话语,定然要反驳嘲讽一番的。可此刻敌我的强弱形势,已陡然转变,他不敢多想,迅速俯身,拾起同伴的手枪,弓着身子,警惕地急速向外钻去。 这时,山道上悦耳的声音又起,山本一惊,陡然停下,冷汗直冒。听上去那女匪好像受伤了,只听她倒抽着冷气: “鱼、鱼儿,别、别耍嘴皮子了,快、快出来帮忙,我、我崴到脚了!” “什么?”山涧边的男子惊喊着冲出,枪声再次响起。两支伯格曼,交叉对射,爆豆一般又凶猛又绵密。灌木丛里,也响起南部十四式的顽强反击。 但是,山本很快就明白过来,同伴们的个人素养,根本弥补不了武器的优劣对比。 客场作战,当枪声响起,行动就已宣告失败。山本匆匆钻出灌木丛,急速扑向山道另一边的密林。 刚扑进林中,就听那蛇蝎美人焦急地叫喊起来: “鱼、鱼儿,快出来,这、这边又跑了一个!” 与此同时,峡谷方向上,已经人声嘈杂。“谢指挥,谢指挥!”“俏掌盘,俏掌盘!”深林里的唿哨呼喊一阵接着一阵,身后的灌木丛里,也迅速传出同伴们“板载”、“七生报国”的绝望呼喊,山本不敢回头,不敢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里飞奔起来。 片刻后,鸡窝等人扛着朱得水来到,众人立即发起追击。俏飞燕也强令谢宇钲驮着她,跌跌撞撞地尾随着众人,进入密林。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追踪并不困难。 当众人穿过密林,日本人的踪迹消失在一条小溪前。流水潺潺,但难不倒富有经验的朱得水。 就见他让人驮着,在小溪两岸搜寻片刻,马上判别出了方向,指示大家摸索着追去。 过不多久,果然在一棵大芭蕉叶子边缘发现了血迹。 “哈,鬼子是肩膊中枪,快、快追!” 朱得水难得地透出几丝兴奋。然而,日本人的踪迹一阵子七弯八拐,当来到村寨后山的茶园时,就再一次失去了线索。 俏飞燕正要发动全寨人马,进行搜山,这时候卢婷却匆匆寻来,急切地大声呼喊: “姐,谢大哥,威义堂里正在吵架,都闹着要分家……卢浩哥不同意……都快打起来啦,还掏出枪来……你、你们快去呀……有人受伤吗?” 俏飞燕赶紧从谢宇钲背上溜下来,红着脸问。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快去呀。” 俏飞燕看看面前的朱得水等人,又征询地望着谢宇钲,却见谢宇钲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波澜不惊转向鸡窝等人,笑了笑:“鸡窝哥,那、那日本人,已中了俏掌盘一枪。很好辨认!山寨里不是有猎狗么,牵来试试。” 他转向俏飞燕,安慰道,“放心,他逃不远……”说着,他下巴一摆,“我们还是先回威义堂吧?大事要紧!” ……威义堂内,济济满堂。 坐在上首的十六排掌盘当家--玉面鼠卢浩,神色忧虑地看着立在堂中滔滔不绝的七排当家,心情不由得越来越低落。 这位七当家,是七哥临死前指定的。 那是去年春三月的事儿,那一次,玉面鼠率一队兄弟,回赣南老寨子搬运十六排的物资。 恰在这时,安排在余水镇的坐探,传回消息,说搞到了一批水连珠,让玉面鼠尽快去取。 玉面鼠向来爱枪如命,更何况又是水连珠这样的好枪?为免闪失,他当即决定自己亲自带人下山去取。谁成想,这居然是一个圈套。 原来,那位坐探数天前在窑子里吃花酒,与当地一个恶霸争风吃醋,因人单力薄,吃了点儿亏,脸面上抹不开,便嚷嚷说要拉山寨的人马,灭了这恶霸满门。被有心人一状告到了余水靖卫团。 团总听了,当作戏言,一笑置之。 这时,骆屠户也率一部在赣南一带剿匪,客住在余水靖卫团。他听了,凭直觉感到不是儿戏,竟郑重其事地锁拿了这名坐探。一边是严刑拷打,一边是银弹攻势,坐探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第一个出卖的,就是玉面鼠。 他知道玉面鼠平常时不爱吃不爱穿,但凡有点儿余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手下弟兄添枪添子弹。 于是,就是设置了这么一出戏。 他算准了玉面鼠一定会亲自前来。 事情被七哥知道了,同样爱枪如命、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非得一起前去。一行人扮作行脚商人,兴冲冲地赶去。 他们哪里晓得,他们一进余水镇,就被盯上了。整个余水镇被封锁得水泄不通。 发觉上当后,玉面鼠和七哥等人在重重包围中击毙了叛徒,潜藏在木筏子底下,顺水飘出了余水镇。 在回山的路上,一行人遭遇了骆屠户的伏击。 一行人拼死突围,七哥就是倒在突围的路上的。 向来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面对骆卫团的机枪,他带领七排的几个好手,抢在了玉面鼠的前面,为大伙杀出了一个口子。 但他自己,却倒在了突围的路上。一连三枪,两枪打在胸口,一枪打在腹部。 玉面鼠等人将七哥抢出,不等捱回老寨子,七哥就不行了。 弥留之际,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直接指定了眼前这位兄弟,说请他言主持工作七排当家,并恳求玉面鼠等人,大力扶持七排的新当家。 盆珠脑一战,七排同样损失惨重。 原先的三十余号弟兄,当场送命的就有十来个,跟随虎哥和红字头撤走的有好几个,回到山寨的,就只剩下五六名兄弟了。 这一次奔袭冷水坑,这位七当家将压箱底的本钱都拿了出来,不晓得多久的弹药枪支,分发给麾下的孩儿兵和娘子队,凑了个近五十人的队伍,跟着嚷嚷,非去不可。 后面,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见了他的队伍,一个个都良莠不齐,老弱病残不少,于是就大加裁汰,最后,只留了九名兵丁,参加攻打冷水坑骆家。 两天多前,寨子中就悄悄传播着不少谣言,说今次从那冷水坑骆家,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但偏偏已经有人想独吞…… 这话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玉面鼠卢浩耳里。 卢浩心里的那个苦呀,就别提了。 终于,在眼前的七当家怂恿下,八九名当家掌盘的终于按捺不住了,纷纷要求将从骆家打来的钱财物品,直接分了,大家落袋为安,那才心里踏实。 “为什么不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 七当家继续滔滔不绝地表演口才。 喽啰们则站在威义堂大堂外嚷嚷,说这可是大家拼命换来的钱财,不是哪一个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众人见玉面鼠不发一言,只在上首傻坐着,便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为什么不由分说?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 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 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 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七排当家阿哥,这时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发言了。反正他身边茶几上的茶碗,早已经不晓得换过多少回。 原先的浓郁茶色,现下已是清淡如水。 “对呀,大家上山落草,想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我就闹不明白了,这一次打来的枪械钱粮,按说你们十六排人多势众,分得最多,可为什么,你就不给分呢?” “对呀,玉掌盘,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们那一份,今天不管怎么的,都要拿给我。 要不然,我都没脸在弟兄们面前晃悠。 都是山寨中的兄弟,凭什么有人吃香喝辣,我们就只能吃苦柬拌饭? 虎哥现今不在寨子里,没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就只好自己来主持了。” “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说什么?”听了末尾这句话,玉面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直射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老熊,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寨中兄弟都、都这么说。你要不信,你可以去问大伙呀!” 这个被称作老熊的家伙自知失言,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嗫嚅道。 “玉掌盘,你也别不高兴。我就问你,这冷水坑骆家,是大家打下来的,凭什么你将战利品都收入你们威义堂的库房?寨子里早有谣言,说你是想独吞那批东西。到底是与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那位首先发难的七掌盘当家,本来刚刚坐下,见这情形,便又站起身来,向七八步外的玉面鼠说道。 此言一出,威义堂内刹时间鸦雀无声。 “……”玉面鼠紧盯着七当家,他脸上的怒意愈来愈炽,他心里忽然记起了前些日子向谢宇钲请教时,谢宇钲脸上的那种深重忧虑。 “嗯,五指攥成拳头,先缩回来,然后打出去,才更有力。 纠云寨这些年为什么总吃骆屠户的亏?其实,就吃亏在这上面。几百号人,大大小小十几个掌盘当家,各不统属,遇事推诿扯皮……? 纠云寨实际上已经到了万份危险的境地,只要稍有不慎,就是个万劫不复。” “谢先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狗熊般壮实的山魈,闻言几乎蹦了起来,焦急地喊道。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玉掌盘。办法我这倒有,就怕你不能用呀!”谢宇钲不无犹豫。说实话,人生在世,关键处的应对,往往就包含了人品。没有纯粹的上帝视角。 “谢先生,你请说!”见谢宇钲向自己作揖拱手,玉面鼠迅速站起,双手恭敬地一一还礼。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法!” 第210章 角色扮演 ??午间的阳光直挺挺地照射下来,溪涧边上,一丛丛绿草矮树蔓生,杂着怪石,蓬蓬勃勃、生机盎然。 视野里的灌木丛枝叶晃荡,好像波开浪裂--那几个日本人正争先恐后地抢行,谢宇钲擎枪对准势头最盛的那一道波浪,心里怦怦大跳,他感觉手里的花机关都快要被自己攥出水来。 这一次,山本等人吸取了教训。眼见就要穿透整片灌木丛,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拔开枝杈,向溪涧方向张望。 ??一个日本人眼力不错,他很快就发现了谢宇钲的藏身之处,便和同伴猫着腰,配合着包抄过去。然而,当他们刚刚摸过一丛芭蕉,出现在开阔地里,就发现情况不妙。因为,他们一直盯着的那块大石头后,目标露出的那一片衣服,却始终一动不动。 ??正犹疑之间,变生陡起,两人眼角余光里,映见侧面不远的草丛里突然闪出枪焰。 ??“啾啾啾,卜卜卜”,半梭子花机关子弹呈扇面扫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大叫着摔倒在地。 ??其中一人连中两枪,子弹击中腰部,划伤腹部,剧烈的疼痛让这人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呻吟。 ??另一人的运气则好得太多,尖啸而至的子弹,并未伤他分毫。可惊慌中他以为自己已然中枪,必死无疑,于是下意识地捂着腹部,绝望地嚎叫翻滚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毫发无损。 然而,他的好运道,也就到此为此了。 在战场上,任何炫技式的表演,都极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当他刚撑起身体,想寻找掩身之所时,只见持枪跃进的谢宇钲,已经离他仅有七八步远。 ??枪焰闪现,只听卜卜两声,两发花机关的枪弹补充性地追踪而至,将这个日本青年钉躺在地。这一次,终于弄假成真的他,再也无需表演--他只能无助地仰望着这异国的蓝天白云,同时感受着生命的消散,像泉水一样,汨汨地离开自己的躯体。 ??山本刚刚钻出灌木丛,见状大惊,举起手中的南部十四式,对准暴露在空阔地里的谢宇钲,就要开火。没想到就在这时,山本身后的山道上枪声陡起,子弹像飞蝗一般激射而来,打得灌木丛嗖嗖作响,断枝碎叶飞溅。 ??好山本,嘿的一声,一个虎扑扑倒在地,险险避过。 回头瞥去,只见刚才穿行而过的灌木丛孔道外,赫然闪过一个矫健窈窕的身影,山本一眼就认出,那正是纠云寨最令人忌惮的女匪首--俏飞燕俏大掌盘。 她此时正凝神望来,手上的伯格曼冲锋枪略略瞄准,又是一串火舌喷出。 子弹疾射而至,嗖嗖掠过身边,山本未及反应,他身边响起哇的一声大叫,却是一直紧随着他的助手被击中,只见他身体猛地往前一挺,然后像一截木头似的,噗嗵一声,栽倒在地,一边抽搐,一边向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掌: “山,山本君,救,救救我……” ?啾啾啾啾,卜卜卜卜,灌木丛颤动不已,天上白云苍狗,四下里清风徐来,伯格曼冲锋枪继续控场。 山本一动也不敢稍动,好在过了一会儿,枪声终于停了,就听外边山道上响起一个那个蛇蝎美人的声音,声音里透着惶急和担心: ??“鱼、鱼儿,你、你……没事罢?” ??“哈哈,俏掌盘,你怎么来啦?”山涧边上,那国府特派员高声笑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赖痞的调调,“你来得可太及时了,给老子狠狠地收拾这帮龟孙,小样儿,老虎不发猫,还当老子是病威!” ??听了这话,山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看来这所谓的国府特派员,这书念得也太草率了,一句简单的支那歇后语都念颠倒了,八成是个关系户。 ??若依山本平日的严谨心性,听了这等谬误的话语,定然要反驳嘲讽一番的。只是,此刻的敌我形势已完全颠倒,他听出谢宇钲就在十几米外,便迅速拾起同伴的手枪,向声音的来源方向瞄准。 可是,视线里只见一片绿意葱茏,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影,声音也不再响起。 ??就在这时,山道上那悦耳的声音又起,听上去那女匪好像受伤了,只听她倒抽着冷气: ??“鱼、鱼儿,别、别光耍嘴皮子了,快、快出来帮忙,我、我崴到脚了!” ??“什么?”山涧边的支那男子显得很是担心,“那你就藏好了,看爷们怎么收拾这帮龟孙儿!” 随着声音,山涧边的一处岩石边闪现一串枪焰。 爆豆般的噗噗噗声里,山本看的真切,迅速举起南部十四式瞄准,??但这时啾的一声,一发子弹掠来,将他肩头削去了一块皮,他伸手一摸,一抹血红。 ??这当儿,峡谷方向也隐约响起呼喊:俏掌盘,俏掌盘......谢指挥,谢指挥...... ??山本迅即清醒过来:对方早有准备,早早就设下了埋伏。 ??自己一方客场作战,胜在行动隐密,当枪声响起,行动就已宣告失败。 想明白这一点后,山本连忙发出撤退的指令,带着剩下的助手,往来路方向摸去。 当他钻出灌木丛,扑向山道另一边的密林时,他听到那蛇蝎美人的焦急呼喊: ??“鱼、鱼儿,快、快出来,往这、这边跑了!” ??峡谷方向上的嘈杂人声,也越发近了。 山本二人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地奔向密林深处。 眼见山本等人就要消失在浓密的绿色丛林,俏飞燕急忙撂下空仓的花机关,一边倏地立起脆声叱道:??“傻鱼儿,快,快出来,打呀!“。说着,她一边从腰间抽出大镜面匣子枪,双手持着,向前瞄准。 岂料情急之下起身过急,刚才本已崴伤了的右脚踝剧痛陡起,让她差点儿摔倒。 好容易稳住身形,她再次透过茂密的枝叶间隙,向前探看,目标已消失不见。 峡谷外面的众人闻声赶来,牛二和鸡窝本来冲在前面,但架不住腿脚不便的朱得水高声嚷嚷,两人只好返身回去,身强体壮的鸡窝不由分说,将朱得水一把背起,大踏步便走。 牛二乐得清闲,快步跟上。 不久,密林深处就枪声大作,众人愈发焦急,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大声呼喊,匆匆赶来。转过山道,见到谢宇钲和俏飞燕在前,牛二正欲呼喊,却被鸡窝背上的朱得水扬手止住了。 众人抬眼仔细看时,差点儿惊掉下巴。 只见两人纠缠在一起,身穿白衬衣黑西裤的谢宇钲,似是要向前方追击,却被俏飞燕一把揪住,谢宇钲本能地反制,攥住她的手腕,一下子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谢宇钲回过神来,首先松开了手,俏飞燕明艳的脸颊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正要松手,却听得身后动静,回头见众人来到,忙又避嫌似地拍了拍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灰尘似的,同时讪笑道: “别怕鱼儿。你、你看,大伙这不到了么!” 她这话一出,下巴扬起,似有鄙夷之意,倒好似刚才谢宇钲畏缩不前、不敢追击似的。 谢宇钲闻言一怔,对她的小心思自然瞬间明白,不由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几个匪众早将两人表现收入眼底,见谢宇钲胸襟上的一粒扣子脱落,衣衫很是凌乱,俏飞燕的神情虽然马上就恢复正常,目视前方,似在搜寻敌人的踪影,但她桃腮羞红,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再看看谢指挥脸上神情,并无半点尴尬之色,心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忧心,一个个心道:这谢指挥不愧是谢指挥,这俏掌盘也不愧是俏掌盘,都这时候了,还有这样的好兴致。只是,看谢指挥这模样,只怕早已见多识广、游刃有余了,要是到头来负了俏掌盘...... 谢宇钲见众人来到,自然大喜过望: “哎,牛二哥,鸡窝哥,你们来啦,那还愣着做什么?东洋鬼子就要跑了,大家伙快追呀!快,快呀!” 众人闻言,不由一惊:“东洋鬼子?” 平时,他们虽也听说过九一八事变,知道东洋鬼子进占东三省,知道东洋鬼子在上海挑事……每当听到这些时事新闻时,众人虽义愤填膺,但始终觉得离这罗霄大山很远,离自己很远,万万想不到这远在天边的敌人,现如今都潜入山寨......难道,东洋鬼子都已经打到江西,打到山外了么? 一时间,众人又是震惊,又是激愤。 “兄弟们,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妄想侵占我国,现在又来窥我山寨,婶可忍,叔不可忍,大家跟我冲啊!”谢宇钲扭头便跑,不想旁边倏地又伸来一只纤手,将他一把揪住。 这一挣一扯之下,衬衣扣子崩掉两粒,直接敝了开来,谢宇钲再也忍不住了,气恼地回头瞪去:“干什么?” 这一下,开山竖旗、名满罗霄的俏飞燕,终于再也控不住场,像个做错了事正受长辈训斥的孩子,先是被吓得傲人的身形一缩,过了一会儿,又畏畏缩缩地抬眼窥着他的神色,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掩上衣衫。只是,那双皓臂伸到半途,又忽觉不妥,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样硬生生在谢宇钲面前止住,在旁人看来,她那两只纤纤玉手,倒像极了要去捧谢宇钲的脸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这当儿时间似也当场凝住。原本就泛上红晕的俏丽脸庞,瞬间变得一片酡红,好像是春光里头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片刻间,只见她终于缩回了手,螓首低垂,声音如同蚊蚋:“鱼、鱼儿,我、我的脚崴伤了,你、你背我!” 她此语一出,周围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最先回过来的,是牛二。他先是若无其事地向前探看了一下,然后,扭头对众人朗声道:“这鬼子定是骆屠户的奸细,刺探山寨来了!大伙快追!万万不可让他们溜了。”说着,他将手中左轮一挥,领头向前跑去。 “走,快追!”朱得水像骑马似的骑在鸡窝肩头,他本一直保持着两手端枪向前方警戒的姿势,从始至终,对眼前的尴尬场面都好似压根儿没看到,这会儿见牛二领头上前,便也两腿一磕,像催马一样示意鸡窝,快快跟上。 鸡窝哦了一声,驮着他小跑起来。 几个匪众愣了愣,回过神来,同时嚷道:“狗曰的东洋鬼子,在东北上海撒野也就算了,竟敢跑到我们纠云寨里来,可不是活腻了么。兄弟们冲呀!” 说着,他们便端起武器,跟上前去。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 尽管山本二人迅速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但对于在山里钻惯了的纠云寨人而言,追踪并不困难。 两个猎人出身的喽啰自告奋勇,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山本二人经过的踪迹,引导着众人追去。 穿过密林,日本人的踪迹,消失在一条小溪前。 鸟鸣啾啾、流水潺潺,富有经验的朱得水和两名猎人在溪岸两边搜寻片刻,很快就判别出了方向,过不多久,果然在一棵大芭蕉叶子边缘发现了血迹。 “哈,鬼子的肩膊中枪,从血迹看,就在前面不远了,大家小心。” 众人加快速度,向前追去。然而,一阵子七弯八拐,来到一片茶园里,日本人的踪迹居然消失了。 众人发现,大家已经来到村寨的后山,眼前的茶园,连着一片房屋,正是瘌痢虎的虎排所在地。 想起虎哥的声望和虎嫂的彪悍,众人变得犹疑起来,纷纷看向俏飞燕。 也就到了这时,众人才发现,崴伤了脚的俏大掌盘,竟然一直闭着眼睛,趴在谢指挥的背上,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已经睡着了。而这谢指挥也实在了得,一路上竟然始终落下不远,这当儿众人止步未久,便已追上来了。 到了近前,听了情况汇报,谢宇钲也有些犹疑。这时他背上的俏大掌盘却及时醒转,只见她腾出一手,拍打着他的肩头,驱使着他驮着自己观察了茶园的几个路口,然后立即下达了对虎排进行搜查的命令。 搜查很快遇到了阻拦。 还是虎嫂。 身形和作风都同样彪悍的虎嫂。 刚刚进入大门,虎嫂就从里院迈出,不等分说,虎躯一震,蒲扇般的手掌扇出,啪啪两下,直接荡飞了领头的两名猎人兄弟,然后对上了俏飞燕: “哟,十六妹,你这是......?” 母大虫粗豪的声音响起。 一虎当关,万夫莫开。 身形高大的虎嫂,往大门处一站,就像一尊托塔天王似的,气势十足。就见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谢宇钲肩头,在俏飞燕搂着的手上滚了两滚,然后大大咧咧地望着谢宇钲,笑道,“哟,谢指挥,您这是.....猪八戒背媳妇?” 饶是谢宇钲自认脸皮厚,也招架不住这样的火力,悄然将俏飞燕放了下来。 俏飞燕娇颜含羞,扶着他的肩头,顺从地滑下,轻轻地推开了他。 只是,待两脚沾地,她却又柳眉剧颤,原来她此时忘了脚踝上的崴伤,骤然受力,钻心一般痛,为了维持平衡,连忙一把将他搂住,滚烫的脸颊贴上他的脖颈,来了个耳鬓厮磨。 虎嫂见状,哈哈笑了,道:“谢指挥好手段!我们十六妹人才万里挑一,罗霄山多少英雄好汉登门求亲,她都看不上眼。想不到几天工夫,就让谢指挥给拿下了......哎呀,真是好手段!” 肩头吹气如兰,被打趣的谢宇钲闹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红脸,悄悄转身,扶起了身边的人儿,见俏飞燕此时羞嗔之下,连耳根都红透了,正微微别过脸去,求饶似的望了望几步外虎嫂,喃喃道:“嫂子不要取笑,妹妹的脚伤了,所以……!” “哦,怎么回事?”虎大虫闻言勃然作色,“谁这么大胆,敢伤十六妹?”说着,就要上来查看,但刚挪得半步,却又像刚刚回过神来似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又远远地看了看俏飞燕踮着的右脚,见一无红肿,二无血迹,便止住步子,语带埋怨地道,“哎,你这伤是在山峡后边那老林子里头弄的么?妹妹,野外不比家里,还是要小心些。” 谢宇钲见她对俏飞燕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却始终牢牢守在门口,正要晓之以大义,这时他身边的俏飞燕却先开口了:“谢、谢嫂子关心,是我不小心崴伤的.......我、我们,正、正在追两个日本奸细,他们往嫂子这里来了!” “日本奸细?”虎嫂闻言,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我听人说,那日本远在东天万里,怎么到得我们罗霄山里来?再说了,我们这穷山恶水的,水往山外流,石往山下滚......”她皱了皱眉,疑惑地思索着,“他们......来了,又能做什么?妹妹,你莫不是弄错了罢?” 虎嫂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儿,俏飞燕哪还有不明白的?她想起前些时候,要不是虎嫂强行包庇,她早就将这些日本人揪出来了。眼下见虎嫂又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执意要包庇这两个走投无路的日本人,她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烦躁。 要搁平常时候,她早就下令,让人将虎嫂强行拖开了。可她也知晓,虎嫂一贯为人耿直、性子刚烈,只要她认准的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认准的朋友,那是拼了命也要维护周全的。是以,俏飞燕只有耐着性子,向虎嫂解释前因后果,试图说服她。 俏飞燕一开口,虎嫂倒不再胡搅蛮缠,表现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儿,至少表面上如此。 俏飞燕松了口气,便慢慢梳理着日本间谍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虎嫂听:也不知晓这些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是追杀谢指挥,也可能是配合骆屠户进剿山寨,反正,这些日本鬼子一心就想要混入山寨里头来……他们先是救了虎子,获得虎嫂好感,骗取了她的信任,得以顺利地潜入山寨……俏飞燕甚至怀疑,七婶也是这些日本人杀死的……所以,眼下这些日本奸细,非揪出来不可。 旁边众人看出端倪,也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开口帮腔。 然而,不论好说歹说,虎嫂自始至终,就一个意思:就算有日本奸细,也早跑到别处去了,断然不会藏到她这里来。如果大家坚持要搜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先得等虎哥回来。要不然的话,就是欺负她母子俩,欺负虎排。 最后,她居然还摸出了一枚匕首,搁在自己脖颈上,言语铿锵地表示,虎哥告诉她,人来到这个世上,匆匆忙忙几十年,富贵由天,生死由命,难求事事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前些日子,打下了那冷水坑骆家,寨中的日子宽裕了些,所以,各排都扩了些人马,她虎排也不例外。的确是新招了几个弟兄。但是,她可以保证,那里头绝对没有日本奸细……要是众人不信,非得硬闯的话,为了维护虎排的威严,她将不惜一死! 场面僵住了。 说话之间,虎排的人陆续聚拢过来,不少人从远处就开始摩拳擦掌,咋咋呼呼,但到了近前,见与虎嫂对峙的是俏飞燕等人,气势马上蔫了,但人仍越聚越多,挨挨延延地围了一大圈。 渐渐地,虎排的人也听出了事情不大对味,渐渐明白过来:原来,那救虎子性命的几个年轻后生,极有可能是日本奸细,一个个不由得大惊失色,只是苦于虎嫂平日的彪悍,无人敢上前相劝?好在里头有那机灵些的,早飞奔着去寻寨中那够份量的话事人去了。 大门口相持不下的当口,虎排后院里,虎子正捏着一个翻跟头的竹节小人,带领一群顽童,在玩“抓羊牯”游戏。 “羊牯”由孩子们轮流扮演,虎子则享有豁免权:始终扮演发号施令的山大王,。 现在,嬉闹一阵后,新的一轮游戏开始。坐在石墩上的虎子突发奇想,准备玩点儿新鲜的。 他大声宣布,这一次要选两个人来扮演“羊牯”。 顽童们大声叫好,模仿着戏文上的场景,纷纷拜倒在地,山呼“大王英明,大王万岁!” 只是,这一次,被选中扮演羊牯的两个孩童却不大乐意。 因为,这一男一女两个孩童,马上就被告知,他们接下来扮演的,不是一般的肥羊,而是那大名鼎鼎的骆屠户兄妹。 按照惯例,仍是绑票赎人,这也是他们的游戏主框架。但是,在游戏进行当中,以虎子为首的其他孩童,往往会临场发挥,即兴添加一些额外的情节,以便让游戏更加精彩,大伙也将玩得更加尽兴。 这种即兴发挥,往往会加上一些比较出格的戏码。比如,这一次,在羊牯的人选定好后,一个山大王就明确表示,骆屠户欠了我们山寨这么多血债,这一次一定要血债血偿。绑票后先通知骆家拿钱赎人,等钱到手了,然后再把肉票撕了,点天灯。 至于那一同被绑来的骆小姐,听大人们说是一个教书先生,专好打孩子的手心,所以,这一次也要好好地整治整治她,必须让她晓得,我们山里娃子,可不比城里头的那些一打就哭的豆娃。 一个顽童还贼兮兮地说,听寨中的婶娘们说,那骆小姐不晓得天高地厚,竟敢对谢先生起心思……叔可忍,婶不可忍。不少泼辣些的婶娘们都说,下次要见了她,不但要骂她个狗血淋头,还得撕了她的嘴、抓花她的脸——敢要跟我们俏掌盘抢男人,反了她了还……鉴于这种情况,这个憨头憨脑的顽童表示,这一回,绑了骆家兄妹的票,可不能白白错失机会,可得给这个骆小姐来点儿厉害的。 被选中为“羊牯”的男童约莫八九岁,面容黝黑,身子瘦弱,像根后世孩子手中的画图铅笔,那女童则顶着一脑稀疏黄毛,身子像纸糊似的,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走。 这当儿,两人见了伙伴们的坏笑,开始觉得事情不妙,开始后悔了,变得吱吱唔唔起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儿。 两人马上就遭到推搡喝骂,说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大家轮流扮羊牯,别人都扮演过了,现在轮到他们,便想推脱,哪怎么行? 推搡之中那个黄毛丫头哭了起来,虎子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马上就翻了脸,他们一致认定,她是想耍赖皮,必须严惩。 “开山竖旗,什么最紧要呀?当然是规矩了。坏什么也不能坏了规矩。坏了规矩,三刀六洞”,虎子说着,站起身来,率领山大王们开始教训两人。 当虎子攥着两条枯黄的辫子,从地上提起那个痛哭流涕的黄毛丫头,准备来点儿更攒劲的戏码时,事情终于解决了——两位反派角色终于认清了形势,及时地表示了屈服。 山大王们举手加额,弹冠相庆。 游戏继续进行。 扮演骆屠户的男童头顶一只草鞋,权当帽子;扮演骆小姐的女童则戴上了一顶蕉叶折成的西洋凉帽,两人按照指令,一前一后从一道角门走出,“悠闲”地行走在廊下。 山大王们则埋伏在廊外的草丛里,随着虎子一声令下,顽童们嘻嘻哈哈地冲出,揪住两只羊牯,押到台阶前,向坐在石墩上的虎子跪下叩头。 面对山大王们的责问,“骆屠户“表示,以前不晓得大王们的厉害,所以多有得罪。现在晓得了,从今以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再也不敢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腾地跳出一个顽童,“叭”的一声,甩了他一个嘴巴,手指戳上他的额头,骂道:“你奶奶个熊,看你长得像个猪蛋,老老实实窝在县城,也就算了,大王们也不来找你晦气。想不到呀想不到,你竟然还敢进山,对大王们生事,叔可忍,婶不可忍,今天,落到大王们的手里,就先割你一只耳朵,奶奶的……” 说着,这顽童拎起“骆屠户”一只耳朵,在伙伴们的喝采声中使劲拉长,直把“骆屠户”拉得眼泪都沁出来时,他才停住,然后以手作刀,在耳根处锯着,不一会儿,他嘴里发出满足的尖叫声,扬起手,表明已成功割取了一只耳朵,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示意其他人继续。 第二个孩子的表现更为魔性,他似乎对“骆小姐”的兴趣更大些,就见他揩了一搭鼻涕,狠狠甩在“骆屠户”脸上,一脚将他踹倒,然后看也不看他,颠着屁股,弹着步子,来到“骆小姐”面前,捏住了“骆小姐”一只耳朵,使劲拧着,同时大声质问,说你们这些大户小姐,是不是专好跟人家抢男人? 接下来的剧情,是“骆小姐”将表示认罪的。谁知这“骆小姐”此时耳朵被拧得奇痛,完全忘记了事先的设定。只见她哇的一声,倏地伸手,抓着顽童的手,送进自己嘴里,一边使劲地啃,一边呜呜哭。 这种忘情地即兴表演,让那个顽童惊呆了,呆若木鸡。一时间,他忘了挣扎,直到手上传来剧痛,他仍记不起挣扎,只是大声惨叫着,高屋建瓴的泪蛋蛋滚滚而下,在肮里肮脏的小脸颊上,冲出两道滚滚滔滔的清流。 这顽童叫得实在厉害,虎子生怕惊动大人,腾地跳起,狠狠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命令他马上闭嘴。 但剧烈的惨叫,令那女童更受鼓舞,她隐隐约约地明白,只要自己够狠,别人就会变成怂蛋。 所以,她越咬越起劲。 虎子没奈何,只好攥住女童的两条枯黄辫子,使劲拖拽。 那女童吃痛不过,果然松了口。 但是,不等虎子松一口气,那女童就一个反身抱住了他,张开俐牙利嘴,大力咬来。 虎子大惊失色,双掌倏出,如封似闭,撑住女童面颊,不让她靠近,同时连连向山大王们求救。 可大王们已经被这女童的疯狂举动吓住了,一个个站在几步外,不敢上前。 推搡中虎子不慎一跤摔倒在地,那女童获得阶段性胜利,更受鼓舞,潜藏的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就见她使劲伸长脖颈,将瘦小的脑袋往虎子怀里不管不顾地连拱带咬。 虎子崩溃了。 眼见那女童的牙齿闪着寒光,离自己的面颊越来越近,他心胆俱裂,愈加无力抵抗,他再也顾不得维护头领的形像,绝望地大哭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大人身影倏地来到近前,分开了两人。 第211章 国仇岂可私了 虎子好容易爬起,惊魂未定地打量来人,他忽地高兴地叫起来:“山叔叔,你怎么来了?” “听阿娘说,我阿爸很快就要回来了,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哦,你阿爸要回来了,那好呀,他一定会带好多东西给你,好多好吃好玩的……”令虎子纳闷的是,这一次山叔只有两个人回来,而且,山叔叔似乎很不开心。 “虎子,叔叔受伤了,带我去找止血药!”山叔叔语气低沉,虎子这才发现,山叔叔的肩头还淌着鲜血呢。他连忙跳起来,拉起山叔叔的手,就往阿娘的房间里奔去。 刚刚转过偏院巷道,就听巷道里嘭的一声大响,巷道的角门被人大力撞开,就见一个高大得像山怪一样的家伙,率着一队人冲了进来:“东洋鬼哪里走?” “东洋鬼?谁是东洋鬼?”虎子奇怪地想,正想迎上前去,问个清楚,身子却被山叔叔拦腰抱起,钻向旁边偏院。 进了偏院,山叔叔并未停留,穿院而走。 只是,他们刚刚穿过院子,来到一处巷道,发现那巷道尽头也门户洞开,一伙虎子十分熟悉的面孔蜂拥而来,并乱纷纷地叫喊着捉拿东洋鬼子。 虎子有些明白了,原来,这些山寨中的叔伯哥哥们,是管山叔叔叫东洋鬼子。他不明白的是,山叔叔人那么好,怎么会被山寨中的叔伯哥哥们叫成东洋鬼子呢。 在虎子平日的印象中,“东洋鬼子”是跟“骆屠户”一样没有人性的坏蛋。 虎子越想心里就越是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开口问问山叔叔,但山叔叔只顾抱着他匆匆穿屋走巷,他想问问娘亲,但娘亲此刻却不在身边。 不一会儿,在屋宇里东奔西跑的三人,终于进入一个小院落,虎子被放下地来。 阳光从厢房的屋脊上斜照下来,落在院里的月桂树上,落在院中央的石桌石凳上,也落在几竹匾金灿灿的黄豆子上。 揉了揉眼睛,虎子这才发现,原来,山叔叔带着自己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子里,前些日子山叔叔刚到山寨时,娘亲还在这院子里请山叔叔他们吃过饭呢。 就在虎子懵懂之际,院子周边都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嘈杂的人群很快来到紧闭的院门口,嘭嘭嘭的打门。虎子发现院门已经一架石磨子堵住了。很快,院墙上冒出了人头,寨中的叔伯哥哥正在攀爬,就在这时,虎子发现,山叔叔掏出了一支曲尺型的手枪,两手持着,对准墙头。 院墙上正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寨子中那个最喜欢赌钱最贪吃的家伙,名叫麻蛇,说起来,他也算寨子里的老兄弟了,但是座次却总是升不上去。前些日子在威义堂里聚餐,他还跟虎子争一块肉骨头。虎子阿爸还在山寨时,他就很少来虎排,前些日子虎子阿爸受伤跟红字头走了,他压根儿就不来了,没想到,今儿竟然带一帮人来打砸。 “轰!” 就在麻蛇翻过院墙的一瞬间,山叔叔手里的曲尺型手枪开火了,子弹打得墙头砖土飞迸。 麻蛇惊叫一声,掉落院内。 虎子大惊,撒开小腿,本能地就想冲上前去救护。但这时麻蛇已经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虎子注意到他手里执着一柄宽大的砍骨刀,这会儿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怒吼着向虎子冲上来。 虎子心里一惊,今天这是怎么啦?山叔叔成了东洋鬼子,眼前的麻蛇也变得不认得自己似的,居然凶神恶煞地冲上来,虎子心下害怕,连忙两手连摆:“麻蛇叔,我、我是虎子呀,我是虎子呀……” 但麻蛇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眼见他冲到面前石桌前,大手一伸,就向虎子抓来,这时虎子身后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拽上了他的脖领,然后就使劲往后拖,这只手用的力是如此之大,直拖得他喘不过气来。 虎子感觉抓住自己脖领的,是山叔叔的同伴……误会呀,双方肯定有误会,虎子惊慌懵逼之间,心里飞快地闪过这样的念头。说时迟,这时快,就见麻蛇手中的砍骨刀甩出,呼的一声,从虎子头顶飞过,虎子身后一声大叫,脖领陡然一松,虎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摔在石桌前。 麻蛇飞身跳上石桌,这时,却有一道黑影就凌空飞至,那是一只曲尺形的手机,倏地砸上了他的面门,将他击得摔下石桌后边。 “八嘎!”山叔叔奔到虎子身边,一把揽起他,另一手拖起手臂中刀的同伴,退进了虎子家的屋子。 进入屋内,虎子就被扔上到角落,将虎子摔得头昏脑涨,室内一阵乒哩乓啷,室内全是嘈杂的人声,好半晌虎子才回过神来,摸着额头肿起的包,打量着室内。 这时候,虎子发现,室内已经一片狼籍,娘亲的衣橱被挪了出来,顶在了房门上……现在,山叔叔正将同伴臂上的砍骨刀拔了,呛啷一声扔在旁边,然后从床上拖起床单,噗嗤噗嗤声中,撕了三四条布,然后就蹲在同伴身前,替他包扎臂上的伤口。 “虎子,虎子……”室外传来乱纷纷的呼喊,虎子听出那是平时跟阿爸要好的一些叔伯哥哥们,但他眼前只浮现着刚才麻蛇的凶神恶煞的面孔,哼,死麻蛇,老子阿爸是山寨中的大掌盘,你敢对老子动手,等阿爸回来,老子让阿爸毙了你……虎子一边恨恨地想,一边紧紧抿着嘴唇,任凭室外的人喊破喉咙,他也不吭声不回答。 室外的人们喊了一阵,见室内无人应答,竟然疯了一般砸起门窗来,直砸得墙壁都在颤抖,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虎子惊呆了,难道真像阿娘说的一样,这山寨中的人们,大都是白眼狼,发起狠来六亲不认无情无义么?阿爸才离开山寨几天? 就在虎子自言自语时,他的山叔叔来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虎子,你大声说句话,告诉外面的人,说你没事!” “为什么呀,山叔叔?”虎子抬起圆滚滚的脑袋,迷惑不已。 “你快说嘛!说了,他们就不拆你家房子了!要是房子被拆了,你和你阿娘住哪里呢?” “啊?拆房子?”虎子张大了嘴巴,他听出外面的都是山寨中的熟人,阿爸不在,他们就这样来拆房子了,他们想做什么呢,难道是要让娘亲和我没地方住?然后赶出山寨?要真是这样的话,可怎么办呢? 唉,阿爸,虎子和娘亲都好想你。你快点回来吧,把山寨中的白眼狼统统赶出去。 虎子犹豫之际,旁边的山叔叔扯开嗓子,对外面吼道:“都别乱来,虎爷的公子也在屋内呢,他还是个孩子,要是把他吓傻了,回头怎么向虎爷交待呢?” 说来奇怪,山叔叔这么一说,外面那些白眼狼们竟全都住了手,打门的,撞墙的,通通停止了,屋内屋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外面响起嗡嗡的人声,有人从远处过来,隔了好远就喊起来:“虎子,虎子,你在里边么?” 娘亲! 虎子高兴得跳了起来: “娘,娘,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他一边叫喊,一边蹦着,奔向房门,但他的脖领马上就又被一只大手攥住,这一次,他知道抓住自己的,正是他喜爱的山叔叔,经常拿糖人逗自己的山叔叔。 这一回,山叔叔用的力道,比刚才他的同伴还大,直接将他拖离地面,悬空起来,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 谢宇钲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虎哥虎嫂住的这个院子不大,区区二三十个人,就已围得水泄不通,连屋顶都爬上去几个。可是,事情却迅速地陷入了僵局。 双方几次谈判,都无法谈拢,屋内多次拒绝了更换人质的要求,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听到屋内两个日本人的对答中,甚至夹杂了玉碎的词汇。 虎嫂再没了往日的彪悍,她已经跌坐在房门前,泪流满脸地恳求山本,说只要他放过虎子,她就护送他下山。山本自然不为所动,只是再三表示,自己会保护虎子,直至最后一刻。同时,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和山寨中能作主的人对话。 虎嫂恳求许久,但室内的山本却不再作答。令奇怪的是,室内的虎子也不再吭声,院内众人的心,悬得更高了。 谢宇钲来到房门前,敲了敲门:“日本来的朋友,你们要谈什么呢?”估摸着已引起里面的注意后,又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们应该很清楚,事到如今,不管你们要谈论什么,意义都不是很大了。” 他的声音平静、语气冷淡,好像根本不知道虎子已经成为人质似的,只是在进行讨论茶余饭后的闲聊。 室内一片静默,片刻后,山本的声音响起:“谢先生,在这个山寨里,你不过是个外人,你不具备与我谈判的资格。” 他语气轻蔑,显得很是不屑。 “哦,是吗?”谢宇钲怔了怔,嘿嘿的笑了,“难道你们的目标,不是区区在下么?也许,我们可以谈谈……谈一谈你们会以哪一种方式离开?” 室内复归沉默。 在谢宇钲说话的当口,山魈拎了一柄铁锤,来到门前,征询性地望着他。山魈有在冷水坑骆家用铁锤破门的经验,很显然,今天他又准备故伎重施。 在山里待了一段时日,谢宇钲也注意这罗霄山的建筑形制独具特色。一般情况下,都是因地制宜地取泥石筑墙,以杉木为梁柱,覆上陶瓦。建成后再以石灰抹白墙壁,最后变成粉墙黛瓦、飞檐凌空,变成一种融合了徽式风格的带有浓重地方特色的一种建筑形制。 虎哥虎嫂这栋房屋也是一样,土石为墙,杉木为梁柱,门窗也是杉木制成。只是,刚才众人也曾对房门进行大力撞击,但估计里头已经用重物抵住,撞击的效果并不明显。 现在,谢宇钲见山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想,士气宜鼓不宜泄,便对他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急躁,然后将耳朵贴在门扇上——他要确定一下,室内的山本等人,给不给这个机会。 就在他的耳朵贴上杉木门扇时,突然左边墙壁哗啦一声大响,墙壁豁然洞开,土砖和泥块纷纷扬扬,惊得他腾地起身。循声望去,只见漫天的尘土中,一个灰头土脸的彪形壮妇,已将墙壁上的方窗扯落,然后像举鼎一般高举过顶。 院内外的人们,包括谢宇钲,有一个算一个,一下子呆若木鸡。 豁然洞开的窗洞外,虎嫂挺身而立,高举窗框过顶,整个人宛如天神,与刚才软语温求的形象判若两人。 “住手!你不要虎子的命了?”室内室外的人们,都齐声惊呼。 灰尘飞扬,令室内外的能见度直线下降,山本虽然极度震惊,但却没有慌神,他迅速在室内搜寻虎子的身影,发现此时这个顽童已经醒过神来,正乘机往床底下钻呢。 山本连忙快步奔过去,揪住了他的腿肚子。 说时迟,这时快,当窗而立的虎嫂看的真切,猛地大喝一声,两手一扬,呼的一声,那窗框挟带风声,凌空飞进房内。 无须回头,见到室内陡然一暗,山本就情知不妙,手上毫不迟疑,拖过虎子的小腿,但虎子上半身已经钻进床下,一拽这下,竟没拖出来。 山本知事不可无,便大喝一声,手中匕首划过,在虎子的惨叫声中,他一个翻滚,从杉木桌下滚过,来到重伤的同伴身边。 “咔嚓!” 方窗落在杉板木桌上,喀喇喇一声大响,顷刻间被砸得支离破碎。 飞进来的方窗连窗叶带框,十分沉重,气势惊人,跌落地面时,还在夯土地面上砸了一个带锐角的深坑。 与此同时,几个人影闪进屋内。 山本刚刚拎着同伴的手枪爬起,虎嫂就欺到近前,慌乱中他只来得及将匕首掷出,然后扬起南部十四式就搂了火。 他清楚地看见虎嫂庞大的身躯随之一震——他掷出的匕首和手枪射出的子弹,都准确地击中了近在咫尺的目标。 但是,与事无补。 虎嫂那憨厚的面容上尽管闪着一抹金属寒光,仍在他眼中急速放大,那庞然的身躯微微一滞,然后又猛地加速,就像一个滚动的石碾子,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胸膛上。 喉头一甜,翻涌的气血令他眼前一黑。 “七生报国!”他软绵绵地举起南部十四式。 但是,不等枪口移上额头,旁边呼地扇来一只熊掌般的大手,扇落了他手中的枪。 “想死?没那么容易!”一个不似人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阴恻恻的,令人不寒而栗,“待爷们消遣够了,再给你个东洋鬼……点点天灯!” …… 半个时辰后,遍体鳞伤的山本被拖进威义堂。 贴纸喷水、压杠子,插秧子……常规的刑罚走了一遍,哪怕以凶残著称的山魈出手,一连掰断山本三根手指,持续的惨叫几乎撕裂了他的声带,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但他只承认目标是谢宇钲一个人,与其他任何人包括那死去的七婶,都毫无瓜葛,说完以后,他就闭嘴了,无论怎么毒打,他始终都不再吐露一个字。 向来佩服硬汉的掌盘当家们,末了再也下不了手,一个个无奈地望着谢宇钲,俱有恳求之意。 谢宇钲也心下骇然,叹了一口气:“给他一个痛快罢!” 玉面鼠一挥手,疤狸子带人上前,拖起山本,便朝外走。 令人意外的是,这时,重伤中的虎嫂,在一个妇女的搀扶下,走进堂内,径直来到谢宇钲面前,颤巍巍地拜倒,磕磕巴巴地为山本求情:“谢先生,这、这山蹦兄弟……” 众目睽睽下,谢宇钲环视一周,见堂上众人皆心有戚戚焉,俱有恳求之色,他不由勃然作色,拂袖而去,临走时甩下一句:“国仇岂可私了?!你们尽管放人,我在半道等他!” 满堂人面面相觑。 日升月落,转眼数天过去。 这天中午时分,俏飞燕拎着一个竹篮子,来在寨门口的流云飞瀑前,给等在那儿的谢宇钲送饭。 路边的石壁上,用木炭写满了字,谢宇钲举着一根竹子,正指着那些字,教孩子们唱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预备,唱!” 稚嫩的童声参差不齐: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好山好水好地方, 条条大路都宽畅。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 俏飞燕不敢打扰,站在稍远处静静等着,她只觉得那歌的旋律好听好记,她跟着哼了哼,就能跟着哼上两句了。 不一会儿,孩子们的歌声歇了,谢宇钲宣布解散。但孩子们仍不肯走,缠着要他讲故事。俏飞燕见不对路,便走上前去,虎着脸让领头的卢婷回寨中去吃饭,说先到的有野雉蛋吃。 孩子们走后,俏飞燕从篮子里取出饭菜,放在石盘上,谢宇钲抄起筷子,端起饭碗,呼哧呼哧就吃。 “今天的菜不错,你不喝点米酒么?”俏飞燕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竹筒。 “不了。你们既然认为鬼子不错,为什么不跟他喝酒去?” “谁说鬼子不错了?我是说鬼子救了虎子,虎嫂是山寨的大嫂,她要一命还一命,你要我们怎么办?杀了她吗?”俏飞燕气鼓鼓地说着,将竹筒往他面前的石盘上一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没心没肺,忘恩负义!” “哎,哎哎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哈,我怎么忘恩负义了?” “那几个鬼子冲你来的,这没错儿吧?” “没错呀!” “本姑娘救了你,这没错吧?” “没错呀!” “那本姑娘请你喝口酒,你怎么不赏脸?” “……” “本姑娘天天送饭给你,你给过好脸色吗——你到底喝不喝酒?” “……这根本是两码事好伐?鬼子救虎子,是为了混入山寨,这么明显的事,你们都看不出来,分不清楚?还喝酒?我看只怕会越喝越胡涂。” “日本人为什么谁也看不上,就爱追杀你?你又是什么人?你什么时候又老实交待过呢?你喝不喝酒?” “什么?你们竟然怀疑我?那还喝个毛线酒,你跟虎嫂和鬼子喝去吧!” “我……喜欢和你喝酒!不管你什么来路……我都喜欢和你喝酒!” “……”沉默半晌,谢宇钲的声音双起。“鬼子的伤怎么样了?虎嫂什么时候送他下山?”谢宇钲用筷子挑起一块笋干,看也不看她。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过去几天?哪能这么快见好?” “不好怎么办?莫非就打算一直这样养着?” “那还能怎么办?那鬼子救过虎子,这是事实。虎嫂要保他,我们能怎么办?要知道,我们威义堂的人,供奉的是关帝岳王,讲的是忠义当先。”俏飞燕啵的一声,拔开了木楔子,竹筒里的酒香四溢,她凑在鼻沿闻了闻,满脸陶醉之色,“真香!”远方天高云淡、日色苍茫。她晃了晃竹筒,窥着他的神色,“真的不打算来一口?” “‘忠义当先’?你们晓得什么叫忠义吗?东洋鬼子一心要灭亡我们中国,这是国家的敌人,民族的敌人,生死大敌,你们晓得不晓得?” “国家?民族?”俏飞燕迷茫地喃喃道,“国家是什么,它在哪里……”她低语了一会儿,她忽地转过头,望着谢宇钲,探询着问道,“鱼儿,这个国家……莫不是就是南京国府?” “这个……,”谢宇钲一怔,嗫嚅着说,“你现在这样理解,也可以说对,只是不大完全!现在的南京国府,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国家。” “‘代表’?这么说,我把国家当成国府,也不能说是错的了?” “不算错,但是不大完全。” “嗯……,我有些明白了。国府也可以说是国家,只是,那骆屠户也听命于国府,鱼儿,你该不会忘了吧,他可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呀……” “……” “况且,我们也刚刚打了冷水坑,我们与骆屠户的仇,是解不开了!”俏飞燕叹了一口气,神情更迷茫了,有些羞愧地说,“鱼儿,我阿爸阿咪过世得早,我兄妹四人,只卢浩哥念过几天学,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现下不大明白。” 明艳的脸上闪着山野的灵气,那双动人的眸子现下好似罩着一层迷雾,谢宇钲心念电转,思忖着该怎么争取她站到自己这边来。这时,只听她又慢慢地说道: “不过,鱼儿,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要是多跟我说说话,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明白你说的那些道理了。” 说这话时,她脸含微笑,好像青莲初绽,眼睛里的迷雾渐渐散了,变得明亮起来。 谢宇钲心里一动,也笑了笑,回答道:“好啊,只要俏掌盘不嫌唠叨,以后我就多说一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嘛。我其实蛮喜欢怼人的。” 眼前数丈外,就是悬崖峭壁,汹涌的湍流没日没夜地从寨中的峡谷奔涌出来,没有丝毫迟疑地跌落万丈深渊,声势颇为惊人。但却无碍于两人的交谈。 听了谢宇钲这话,俏飞燕笑了,羊脂玉般的脸庞一下明艳如花,侧脸睐来,秋波滚过谢宇钲脸颊,有如实质。只听她又缓缓道: “嗯。鱼儿,那你继续说说,这‘民族’又是什么呀?” “民族?”谢宇钲有些语塞地看了看她,忽然间他福至心灵,一句话脱口而出,“‘民族’就是你我呀!” “‘民族’就是你我?你……和……我?” “对呀,就是你我!” 谢宇钲边说边注意她的反应,见她浓睫扑闪着,一对秋水眸子霎也不霎,定定地望过来,便向她挪了挪,眨眨眼睛,向她抛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儿,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陪着笑,“俏掌盘,你人这么美,又这么聪明,还……还忠义无双……” “……”俏飞燕招架不住谢宇钲的灼人目光,禁不住霞飞双颊,连脖子都羞得一下子透红,只觉得心如鹿撞,连忙垂下头去。 “俏掌盘,你看哈,我都能把你的敌人当成我的敌人,千方百计帮你救出被俘的兄弟,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也是一种民族大义呀。”谢宇钲的话,一字一句地,执著而蛮横地往她的耳朵里钻。 “民族大义?”俏飞燕闻言慢慢抬头,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鱼儿,可你同时也要‘百里抽五’呀。” “哎,‘百里抽五’是‘百里抽五’,英雄……英雄也要吃饭。义是义,利是利,有时候义利并不一定冲突。再说了,我们关系这么好,那‘百里抽五’,就分你一些也没什么。” 谢宇钲感到有些词穷,声音不知不觉便高了起来。谁知俏飞燕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只见她闻言眼前一亮:“分我一些?好哇!你打算给多少?平分么,鱼儿?” “平分?这……”谢宇钲心里大悔,差点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怔了怔,“平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嗯……好,这个一会儿再说……嗯,对了,俏掌盘,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帮你救出了那些被俘兄弟,救了你们山寨,还捞了那么多钱财枪弹,你、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看着我被敌人杀死么!” “谁?谁要杀你?”俏飞燕柳眉一挑,好看的眼眸射出坚定的光泽,“谁是你的敌人,鱼儿?” “那个东洋鬼呀,俏掌盘。” “东洋鬼?哦,哎呀,你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鱼儿?”俏飞燕一怔,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叹了一口气,“那东洋鬼伤得这么重,你不去找他麻烦,人家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你既然把他当敌人,我、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的……只是,鱼儿,你刚才说那‘百里抽五’,到底打算分我多少?” “这……”终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谢宇钲终于清醒过来。但与此同时,他眼前忽然闪过后世影视里那些烽火连天的镜头,不由得一咬牙,豁了出去,“一半!只要你帮我杀了那个东洋鬼,我可以给你一半!” “给我一半,那可大方得很哪,鱼儿。这一票,做得过!”俏飞燕笑了笑,但却不显得有多高兴,反倒有些落寞,看上去忧心忡忡。只见她浓睫闪动一下,幽幽地说道,“鱼儿,你愿意分我一半,我很高兴。只是,我在这大山里头,吃穿还是能维持的,要你的钱,没什么用呢。再说了,你总说南京南京,南京一定很好。我晓得,你迟早要回南京那个大地方去。那种大地方,哪哪都要花钱。那些钱你留着,能派上用场的。嗯……你说的没错,我们关系这么好,你要杀那个日本人,我必须帮你。但是,不晓得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能帮的我一定帮!” “帮是一定帮得上的,只是怕你嫌麻烦!”俏飞燕又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告诉你,我阿爸阿咪过世得早,我兄妹四人中,只有卢浩哥念过几天私塾,我和卢清,还有卢婷丫头,都没有念过书。所以,一直以来,我就不断地存钱。准备哪一天有机会了,就送卢清卢婷去山外,到学堂里去念书识字……若果,我是说若果啊,若果你要回南京去,我想请你帮我带上他们……帮我照顾他们。别让他们再走我们的路了……鱼儿,你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 “当然,要是你愿意留在山里,我、我也很高兴……” 山风回旋呼啸,两人说出的话很快就被山风荡走,但两人间的气氛,还是不可遏止地旖旎起来。 就在这当儿,刚才匆匆离去的卢婷,又急匆匆地从寨内奔出来,隔了老远就开始呼喊,但淹没在寨前瀑布的轰鸣中,直到她来到近前,两人才听出具体内容: “姐,谢大哥,威义堂里正在吵架,都闹着要分家……卢浩哥不同意……都快打起来啦,连枪都掏了出来……你们,你们快去呀……” 第212章 神威光日月 大义壮山河 威义堂内,济济满堂。 玉面鼠坐在上首的香案旁边,神色忧虑地看着立在堂中滔滔不绝的七排当家,他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这位七当家,是七哥临死前指任的。 那是去年春三月的事儿,那一次,玉面鼠率一队兄弟,回赣南老寨子搬运十六排的物资。 恰在这时,安排在余水镇的坐探传回消息,说搞到了一批水连珠,让玉面鼠尽快去取。 玉面鼠向来爱枪如命,更何况又是水连珠这样的好枪?为免有失,他当即决定自己亲自带人下山去取。谁成想,这居然是一个圈套。 原来,那位坐探数天前在窑子里吃花酒,与当地一个恶霸争风吃醋,因人单力薄,吃了点儿亏,脸面上抹不开,便嚷嚷说要拉山寨的人马,灭了这恶霸满门。被有心人一状告到了余水靖卫团。 团总听了,当作戏言,一笑置之。 这时,骆屠户也率一部在赣南一带剿匪,客住在余水靖卫团。他听了,凭直觉感到不是儿戏,竟郑重其事地锁拿了这名坐探。一顿严刑拷打,加上银弹攻势,坐探很快就招供了,背叛了山寨。 他第一个出卖的,就是玉面鼠。 他知道玉面鼠平常时不爱吃不爱穿,但凡有点儿余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手下弟兄添枪添子弹。 于是,就是设置了这么一出戏。 他算准了玉面鼠一定会亲自前来。 事情被七哥知道了,同样爱枪如命、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非得一起前去。一行人扮作行脚商人,兴冲冲地赶去。 他们哪里晓得,他们一进余水镇,就被盯上了。整个余水镇被封锁得水泄不通。 发觉上当后,玉面鼠和七哥等人在重重包围中击毙了叛徒,潜藏在木筏子底下,顺水飘出了余水镇。 好容易逃出重围,没想到在回山的路上,一行人又遭遇了骆屠户的伏击。 一行人拼死突围,七哥最终却没能杀回来,倒在了突围的路上。 向来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面对骆卫团的机枪,他带领七排的几个好手,抢在了玉面鼠的前面,为大伙杀出了一个口子。 但他自己,却为了掩护兄弟们撤退,倒在了突围的路上。一连三枪,两枪打在胸口,一枪打在腹部。 待玉面鼠等人将七哥抢出,不等捱回老寨子就不行了。 弥留之际,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直接指定了眼前这位兄弟,说请他言主持工作七排当家,并恳求玉面鼠等人,大力扶持七排的新当家。 盆珠脑一战,七排同样损失惨重。 原先的三十余号弟兄,当场送命的就有十来个,跟随虎哥和红字头撤走的有好几个,回到山寨的,就只剩下五六名兄弟了。 这一次奔袭冷水坑,这位七当家将压箱底的本钱都拿了出来,不晓得多久的弹药枪支,分发给麾下的孩儿兵和娘子队,凑了个近五十人的队伍,跟着嚷嚷,非去不可。 后面,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见了他的队伍,一个个都良莠不齐,老弱病残不少,于是就大加裁汰,最后,只留了九名兵丁,参加攻打冷水坑骆家。 两天多前,寨子中就悄悄传播着不少谣言,说今次从那冷水坑骆家,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但偏偏已经有人想独吞…… 这话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玉面鼠卢浩耳里。 卢浩心里的那个苦呀,就别提了。 终于,在眼前的七当家怂恿下,名当家掌盘的终于按捺不住了,纷纷要求将从骆家打来的钱财物品,直接分了,大家落袋为安,那才心里踏实。 “为什么不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时间也过去好些天了。玉掌盘,你迟迟不分,想留着做什么?这可是大家的东西……” 七当家继续滔滔不绝,由于他是新任的掌盘当家,并不是赣南结义的老兄弟,所以,仍按惯例称玉面鼠为“玉掌盘”。 喽啰们则站在威义堂大堂外嚷嚷,说这可是大家拼命换来的钱财,不是哪一个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众人见玉面鼠不发一言,只在上首傻坐着,便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为什么不由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 七排的当家阿哥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反复强调着。这时,不晓得他是第几次发言了,他身边茶几上的茶碗,也早已经不晓得换过多少回。原先的浓郁茶色,现下已是清淡如水。 “对呀,大家上山落草,图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我就闹不明白了,这一次打来的枪械钱粮,按说你们十六排人多势众,出力最大,这一次也就能分得最多,可为什么你就是不给分?难道……” “对呀,玉掌盘,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们那一份,今天不管怎么地,都要分给我。要不然,我都没脸在弟兄们面前晃悠。都是山寨中的兄弟,凭什么有人吃香喝辣,我们就只能吃糠咽菜?虎哥现今不在寨子里,没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就只好自己来主持了。” “就是,简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什么?你说什么?”听了末尾这句话,玉面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直射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老熊,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寨中兄弟都、都这么说。你要不信,你可以去问大伙呀!” 这个被称作老熊的家伙自知失言,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嗫嚅着。 “玉掌盘,你也别不高兴。我就问你,这冷水坑骆家,是大家打下来的罢,为什么九哥把缴获都收进威义堂的库房?寨子里早有谣言,说你是想独吞那批东西。到底是与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大家都是兄弟,还是少做些瓜田李下的事,既然不作贼,何必担个贼模样?” 那位首先发难的七掌盘当家,本来刚刚坐下,见这情形,便又站起身来,向七八步外的玉面鼠说道。 此言一出,威义堂内刹时间鸦雀无声。 “……”玉面鼠紧盯着七当家,他脸上的怒意愈来愈炽,他心里忽然记起了前些日子,在与谢宇钲讨论时,谢宇钲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玉掌盘,纠云寨的问题,就在于当家的太多了,人心难齐。” “纠云寨这些年为什么总吃骆屠户的亏?其实,就吃亏在这上面。几百号人,大大小小十几个掌盘当家,各不统属,遇事推诿扯皮……要想提高战斗力,必须加以改进……你看哈,手有五指,平时不妨各司其职,但在必要时候,就得五指聚拢,攥成拳头,然后再打出去,才会更有力一些!” “力分则弱,要想改变这种现状,首先就要想办法将大家拧成一股绳,让大家的劲往一处使……只有这样,纠云寨才能兴旺发达!” 玉面鼠虽然不明白,这位谢先生年纪轻轻,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反复思考谢宇钲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理。所以,那几十车缴获拖回山寨后,他才没有像往常那样,按出战的人员多寡,一一分派下去。 十八排的老兄弟们,是被逼上梁山的。打在赣南结义开始,大家就约好了生死与共、祸福同担。平日里,大家都是平起平坐,遇到困难一起想办法,碰上危难一起扛,谁也没有当过怂蛋退宿过……后来,人马渐渐多了,自然而然地,也就各占一处山头……再后来,赣南的靖卫团进剿得厉害,玉面鼠虽然动了往别处发展的心思……拿下现下这个寨子后,兄妹俩并没有把它当成自己的私产。不久,各大排头就被骆屠户打破山寨,失了根基。 玉面鼠兄妹得到音讯,可是第一时间率队前去接应。将几百号兄弟都接回纠云寨,安顿下来……生死与共,祸福同担。 现如今,随着形势的越发紧迫,不但当初的老兄弟的逐渐凋零,而且很多排头难以得到人员装备方面的补充,只剩下个虚名。基本上都是寥寥的几个人,带着一堆孤儿寡母。可是,兵强马壮的兄妹俩,并没有忘记当初结义的誓言,也从来没嫌弃过谁。 兄妹俩更勤快更操心了,不但义无反顾地挑起了照顾孤儿寡母的担子,而且还试图将打残了的排头扶持起来……节衣缩食地招兵买马、任劳任怨……兄妹俩的苦心孤诣没有白费,十六排成长得更快了,各大排头也渐渐恢复,有了几分往日模样。 这一年多来,十八排的生死大敌骆屠户步步紧逼,屡屡调兵遣将,对纠云寨进行剿杀。 偌大个山寨,上下千余口,抄家伙干活的也小几百号人,但能打敢拼的十六排,始终是山寨的主心骨顶梁,只要十六排不垮,山寨就不散。几次危局,都是靠十六排逆风翻盘的。 没有金刚钻,岂敢揽瓷器活儿。像盆珠脑那样的险恶局面,人数武器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十六排硬是虎口夺食,在靖卫团手里成功地抢出了大半人马。冷水坑之行,玉面鼠之所以能采纳了谢宇钲的“围魏救赵”,整合山寨中大部分力量奔袭冷水坑,那都是因为平日里给十六排打下了硬底子。 冷水坑之行,成功救出被俘的兄弟,缴获了二三十大车的物资,其中的不泛捷克式、花机关、英伦马枪、铁菠萝这样的洋武器,粗粗计算,光这些洋货,就足够装配整整一个精锐加强连。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实打实地满载而归。 所以,玉面鼠的心思又活络起来:那洋学生说的大力整编,到底可不可行?他决定借着这次大胜的势头,好好试探一下各大排头的底线。 然而,眼下众人的反应,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这整编的路子,行不通。 “要想整编,先得抓钱。”当时,洋学生思索着,慢慢地说道,“这一次就是一个好机会,这些好枪好马和几十车缴获,暂时不要发放下去。” “要是有兄弟闹事,要求分赃怎么办?” “让他们闹!理不辩不清楚,铁不打不成器,让他们闹!闹开了,大家的心思也就明朗了。” “要分东西?可以哇。钱财可以分,枪械不给分。分了钱财之后,就让那些不听话的立马滚蛋下山。纠云寨不是你们十六排打下来的么?当初,你们结义时约好生死与共、祸福同担,遇事就要一起担。既然担不了,那就是背叛。对兄弟的背叛,对往日的背叛。既然都是叛徒了,那还留着做什么?” “背叛?嘿嘿,这、这个……帽子有点大哈……有东西大家一起分,那是以前的惯例……”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隔年的黄历不中用,霉了的种子难发芽。这次与骆屠户的争斗,我们虽然占了大便宜。但实际上并没有改变我们劣势处境。别光盯着那点儿缴获,要知道形势已经相当险恶。形势的变化,要求纠云寨必须作出改变,作出调整……要是一个个的,还只是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打着自已那点儿小算盘,丝毫不顾及大局,那纠云寨将很快陷入灭顶之灾!” “不,不会的,”当时,玉面鼠就痛苦地摇着头,喃喃地说,“只要谢指挥愿意帮我们,我们……迟早灭了靖卫团……” “你错了,玉掌盘。那是我们运气好。谁也不是神仙,好运气不可能天天有。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聪明。偷机取巧的事,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干。说到底,实力才是问题的根本。纠云寨目前的情况,如果能将大家拧成一股绳,那还有一丝希望。要是不整编,那是根本活不下去了。生存还是死亡,就你们几位掌盘的一念之间……如果我的话,几位掌盘当家的能听得进去,我就多留些时日,好好帮一帮你们……现在山外的情况,不晓得你们晓得不晓。我的时间,其实很紧很紧,没那么多闲工夫扯淡!如果,你们还是决定走老路……那我就下山离开,到别处玩去……” 神威光日月,大义壮山河。 对仗工整、内容庄重的中堂对联儿,杉木材质、朱红油漆的长条香案,神威凛凛、正气浩然的神像,这样的有序组合,为威义堂肃穆庄严的气氛增色不少。 只是,大堂内愈来愈乱,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 气质光风霁月、相貌极其俊美的玉面鼠,开始目光游离。 事情的发展,果然坐实了谢宇钲这个洋学生的断言:乌合之众,岂能言大事……玉面鼠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令人恼火的是,在这样的骨节眼上,这个洋学生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日夜守在寨门口,一心就要逮住那个无关紧要的东洋鬼……完全不顾纠云寨现下正面临土崩瓦解的危局。 这就像一个算命的,信誓旦旦地告诉你,你现在虽然还活蹦乱跳,但是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推算,你必将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丢了性命……要改变这一切,你只有用我的方法,而我的方法,就是让你六亲不认、骨肉分离…… 更要命的是,玉面鼠觉得,自己大妹妹俏飞燕似乎也被这个洋学生迷住了,见天儿不务正业,光顾着给这个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的家伙送酒送饭。那关怀备至的模样,连他这个亲哥哥见了都眼红。嗯,“下山离开,到别处玩去……”,玉面鼠眼前闪过谢宇钲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儿,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他越来越没底儿,他甚至开始担心:要是这个洋学生果然下山离开,只要他愿意,那自己这个大妹妹,十有八酒会被拐走。 女人就是女人,女大不中留呀。 玉面鼠不住地向威义堂外张望,但等了又等,始终不见那个洋学生的身影……堂内人影晃荡,喧哗之声不绝于耳,他心里忽然冒出一阵说不出的烦躁,神使鬼差地站了起来,举起一只手,高高扬起在空中,不一会儿,堂内的喧嚣就停止了。 众目睽睽,他苦笑了一下: “各位兄弟都别吵了,既然都闹着要分,那就分了吧!” “十六弟,不能分哪。”旁边的九哥急忙起身,抢白道。 玉面鼠转头看了一下九哥,他嘴唇嗫嚅着,脸上说不出的落寞,轻声说,“九哥,分了罢!要分则分,要去则去,要留则留……我、我累了,不想吵了……” 九哥怔住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 玉面鼠凄然一笑,然后转向众人,用力地挥了一下手臂:“打开库房,将钱粮武器,按功劳大小,统统分派下去!” 说完这话,他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里边。 堂内一片静默,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响起轰天价的叫好声: “对呀,早分早好!老子早就想下山去乐呵乐呵了!” “奶奶的,这次缴获不少,可能顶上一阵子喽。” “可不是嘛,奶奶的,还是在赣南的时候,有过进项了。” ……谢宇钲和俏飞燕赶到的时候,不少人已经领了自己的那一份钱粮武器,乐颠颠地回家去了,更多的人在库房前面排队等待着。 盼望中的强援,终于姗姗来迟。 谢宇钲脸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俏飞燕看到那些崭新的枪弹一一分发下去,感到实在难以接受,忍不住喊叫起来:“哥,钱粮能分,武器可不能分呀!” 跌坐在椅子里玉面鼠无声一笑,他向旁边的空椅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请坐”,他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 终究是草莽英雄呀,受不得激,沉不住气。谢宇钲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玉面鼠和九哥等人,微微一笑道:“九哥,玉掌盘,打骆家时,我们有约在先,打下骆家后,所有的缴获我值百抽五。大家没忘了吧?” “没忘呀!哪能忘呢?!”玉面鼠望着他,无声地笑了一笑,“九哥已经把你那份留下来啦!谢先生放心,你帮了山寨这么大忙,说什么也不能亏欠你。九哥留下的,可都是好马好枪……” …… 威义堂旁,谢宇钲住的小院一角,栓着两马一牛,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排着几支枪,台阶前并排摆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木箱子。 两个箱子都开了盖,小箱子里面,码着十来根红纸块儿,大木箱子里面则码着一捆捆整整齐齐的红纸棍儿。 有经验的明眼人一望便知,小箱子里盛装的红纸条块儿,就是这个时代最时兴的硬通货——小黄鱼,那大箱子里头,盛装的毫无疑问就是成封成捆的光洋。 一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引领着谢宇钲一件件查看,同时介绍着:“谢先生,按玉掌盘的吩咐,这次打骆家的缴获,有一算一,都按值百抽五的份子,给您领了出来。瞧,金条和银元在这两个箱子里,几支枪摆放在那石桌上,还有墙角那两匹马一头牛……这些东西,都是你应得的。清单在这里,都列着呢……” “啊,好,好好好!”谢宇钲满面红光,乐呵呵地应道。 过了一会儿,眼见谢宇钲略略看过,便将一张纸铺在石桌上,向谢宇钲陪着笑:“哦,对了,谢先生,那些粮食和鸡鸭,以及大车之类的物什儿,有的是不大好分,有些分了估计你也用不上,于是便全部折成银元,封在这箱子里边了。如果没错儿的话,就在这条儿上签个字,我好拿回去交差……嗯,墙角那两匹马和一头牛,是三哥亲手帮你挑的,都是最上等的……”账房一边说,一边拎起一支毛笔,在一个小砚里蘸了蘸,递了过来。 “啊,还有马,哦,三哥挑的果然好马,哈哈,好,好好好!”谢宇钲接着毛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哎呀,谢先生这字写的……哎呀,笔走龙蛇,好字,好字哪!”账房小心翼翼地拈起纸条,吹了吹,又等了一会儿,才将它折起,收入一个提盒里,一手拎了,“哎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哈哈,总算把东西都交给谢先生了,小老儿真是佩服呀,谢先生年纪轻轻,挣钱却流水价一般,真是让人佩服呀!” 石桌边的俏飞燕正把玩着一支花口撸子,听了老头这话,微微一笑,长腿迈动,来到大木箱子前,弯腰捞起一封银元,“老杜,记得你是前年打赣镇,主动要求上山的。这两年来,寨中的大事小事,也没少操心。山里的日子紧巴巴的,确实苦了你了。” “呀,俏掌盘言重了。俏掌盘对我老杜一家的救命之恩,一直都没机会报答呢……要说辛苦,俏掌盘才真是辛苦,寨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衣食住行,哪样你都没少操心呀。” “哈哈,老杜,当着谢先生的面,这些话我们还是别说了,矫情……”说着,她两手握着那封银元,用力对半一折成,啪的一声,红纸棍断裂,光灿灿的银元迸落开来,大部分落入箱内,另有一些落在地面,骨碌碌滚动,把那老头的眼睛都瞧得直了。 俏飞燕将手上的两截红纸棍扔回箱里,然后向账房老头儿招招手,“今儿我就借花献佛,替谢指挥赏你几块钱,拿了快去罢。我还有事,要跟谢先生商量。” “哎,好咧。”老杜似是早就等待着这一刻,闻言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笑逐颜开,忙不迭地趋前来,蹲身一一拾起地面上的银元,又向谢宇钲点头哈腰,千恩万谢,然后乐颠颠地出门去了。待出了门,下台阶走上几步,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准备替两人将小院的门儿合上。 刚回到门口,却听院内谢先生奇怪地咦了一声:“奇怪,那支花口撸子呢?刚才还在这石头桌子上呢,俏掌盘,是不是你掖起来啦?还不老实交出来!” 老杜听了,小心肝蹦的老高,不禁有些为俏飞燕担心,便竖起耳朵,小心地捕捉着院内的动静。 只听俏飞燕的声音笑嘻嘻响起:“嚷什么呀,鱼儿,不就一支女人用的小手枪么,你一个大男人,带身上显小器。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发了,怎么还是那么抠呀?哎呀,瞧,三哥对你就是好,瞧瞧,流星额,四蹄踏白,真给你挑的好马呀,还有这匹,都是好马。这肩高,怕得有五尺了罢。哎哟,真是好马,不过好马还得有好鞍,这样罢,鱼儿,我那儿刚好有一副马鞍子,镀银的,可漂亮了,配这马正合适,我们关系这么好……” “住手!”院内响起谢宇钲悲愤的喊叫,“放开我的马!俏掌盘我警告你,你可别恃美行凶,欺人太甚,老子才不吃这一套!” 老杜不由咋舌,蹑脚蹑手地上了台阶,伸出两支枯瘦的手,将小院门儿轻轻掩上,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居然耸肩一乐,笑眯眯地去了。 与此同时,山外头的一处地方,斜晖脉脉之下,一条羊肠小道像一条细小的草蛇,自巍峨的大岳高山上,蜿蜒向山脚游走,末了来到一行矮树和一道细小的溪流前。 那溪流上,横着一截长着绿苔的独木桥,清流见底的溪流自桥下汨汨流过,时而卷起朵朵小巧的浪花儿。 一个身上裹满纱布的拄杖青年,踽踽过了独木桥,又在对岸小径走了一会儿,眼见就要隐入草木之中,他忽地停步,转过身来,两手贴膝肃立着,久久地望着来时的羊肠小道。 那羊肠小道上,行走着三个健壮妇女的背影,两个在后的妇女扛个空空的担架,领头的妇女身形特别高大,面上身上都裹着纱布,隐隐洇出血迹。 三名妇女急匆匆地向山上赶,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来看一眼。 贴手肃立的青年凝望许久,倏地恭恭敬敬一个弯腰,对着山道上三人的背影,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 直到三名妇女的身影消失在弯道上,那青年才直起腰来,转身拄杖而行。 约莫行了数里之遥,路旁的灌木丛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响,拄杖青年躲闪不及,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哈哈,鸡哥的准头就是好,都快赶上朱先生喽。” “哟,跟朱先生可不敢比,也比不了!” 随着声音,灌木丛里钻出一壮一瘦两个人来。 来到路心,那瘦子用枪管将伤者挑得翻了个身,见伤者胸口上豁了个血洞,血浆正泉眼般冒出,不禁得意地咧嘴,笑道:“狗曰的东洋鬼,敢跟特派员作对,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说起来,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要是放你回村去,你还不得向清华少爷告黑状呀?还是早早送你归西,才是正经!” 那壮汉则习惯性地蹲下身翻着衣兜,忽地他惊喜地叫道:“哈,虎嫂真是实诚,还给这东洋鬼揣了两块大洋……。得咧,爷们收着啦,也没白费走了这么远的路!” “岂止这两块大洋?”瘦子将枪上了肩,弯腰拖起尸体,“回头谢先生晓得,高兴之下,顺手少不了又是几块大洋。” “能替谢先生出手,那是我们荣幸,依谢先生场面,十块八块,我还懒得要。” “那你想要多少?” “我想向谢先生讨支枪,你是没见着哈,三哥给谢先生挑的,那可都是好家伙什儿!这三哥,忒也偏心喽。” “三哥那叫秉公办事,俏掌盘那才叫偏心……依我看,你们俏掌盘迟早要给拐到南京去!” “管她呢,谁叫她喜欢呢。再说了,她的性子,到哪也吃不了亏。” 谈笑之间,两人搭手处理好尸体,然后偕肩沿着羊肠小道,脚步轻快地回山。 斜晖里鹧鸪声声,遍处草木苍苍,四面群峰茫茫,天上白云苍狗,变幻不定。 第213章 混民国的范儿 纠云寨的庆功盛典,以闹剧开始,以正剧结束。 几乎每一个人,都得到了犒赏。那些奔袭冷水坑的参战人员,每人两封银元,外加一壶酒和几尺布,立功的另算,伤者亡者抚恤加倍。留守山寨的娘子队和孩儿兵们,每人二至五块大洋,外加半壶酒和一只鸡鸭……奖励发放到最后,连在盆珠脑被俘的那些兄弟,也都获得了一斤烧酒半只鸡鸭,以资抚慰。一时之间,全寨上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从这场罕见的胜利中获得了实际利益,山寨的士气大为振奋。 牛二作为客人参战,不但犒赏翻倍,还在庆功宴上与谢指挥同席,玉面鼠兄妹和三哥九哥等众头领轮流向他敬酒,极尽恭维之能事,实为平生仅见的高光时刻。 然而,翌日从宿醉醒来的牛二,却为自己在庆功宴上的得意忘形,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昨晚的庆功宴上,他光顾着喝酒吃菜、吹牛打屁,居然把这些天来一直念念不忘的军火买卖给忘了。 因为,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这次罕见的逆风翻盘里,纠云寨不但成功地救出的自己被俘的兄弟,还毫不客气地对生死大敌——骆屠户进行迎头暴击。在重重削弱他的靖卫团、大量缴获马骡牛羊、布匹钱粮的同时,也让整个山寨的武器装配焕然一新。 现如今的纠云寨内,少年队娘子队手上的梭镖土铳,消失了;一些战斗人员原先使得还算顺手的快枪连子,不见了。此外,还有一些尽管老旧但性能仍然优异的洋枪,以及数量不多的七八成新的汉阳造,也都被弃如敝履、束之高阁。 牛二爷早瞄上了那些替换下来的武器。 在石鼓村,牛二跟鸡窝和谢指挥合伙,缴获了乐万通一笔不义之财,加上昨晚庆功盛典上,又发放了四封银元半匹骡子,现如今的牛二爷,几乎快实现财富自由了。 经过这些天的经历,牛二也闹明白了,这年月光有钱有粮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人有枪。因为,你光有钱有粮,这钱粮还不一定是你的。相反,如果你有人有枪的话,有没有钱粮,那就不那么紧要了。因为,那样的你,很快就会顺理成章地有钱有粮起来。 对此,谢指挥曾有一句论断:混民国没几条人枪,出门你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牛二深以为然。 于是,他决定拉起自己的队伍,打造属于自己的武装。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枪支弹药问题。 纠云寨替换下来的那些武器,全都收纳在威义堂后的库房里,掌管库房的,就是俏飞燕俏掌盘俏大当家。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眼见日上三竿,牛二慌忙爬起来,胡乱洗漱一阵,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匆匆忙忙地去威义堂的侧院里找谢宇钲。 因为,几天前牛二曾试着跟谢指挥商量了一下,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当时,谢指挥听了,二话不说,立马拍起了胸膛,表示牛二哥的事,就是他谢宇钲的事,说没说的,这桩军火生意,包在他身上了。 然而,门口的守卫却告诉他,谢指挥今儿闭门谢客,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一概不见。牛二摸出老刀牌,给两个守卫各派上一根,又聊上几句,才知道原来今天天刚麻麻亮,以三哥九哥为首的一干头领,就轮流来拜访谢指挥,诚挚地请求他在山寨里多住上些时日。 谢宇钲不胜其烦,只好闭门谢客。说不管谁来,不见不见,统统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牛二无奈,只好直接去找俏飞燕。 俏飞燕却被三哥九哥叫到虎嫂那儿去了。 牛二又穿过村中的田野,来到虎排所在地。 虎排的岗哨就没这么客气了,他们见牛二面生,说俏掌盘他们正在开会,有什么话,等开完会再说。 牛二只好等着。 盛夏天时,日头很毒,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牛二就额头见汗,这时恰见卢婷那个黄毛丫头,正和虎子一帮孩童在坪中央的大枇杷树下玩耍,便信步过去,在一块石上坐下。 尽管,阳光无法穿透枇杷树的浓密枝叶,树阴下十分凉爽,但四下里没有一丝儿风,蝉儿又在树上不知疲惫地狂吟,眼见日头升到天中,俏飞燕仍未出来,心里有事的牛二,不由得愈来愈烦躁。 此时,旁边的卢婷正在兜售着什么:“虎子,谢指挥这根教书鞭子,你到底要不要?” 牛二抬头望去,就见卢婷手中扬着一根一头焦黑的竹枝儿。 这竹枝儿,昨儿牛二曾在寨门口见到过。当时,谢宇钲拿它在石壁上写字,教孩子们唱歌。 不知怎地,现在它落到了卢婷手里。 牛二觉得,卢婷把它称作教鞭,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么一根明眼人一望便知是一根普通竹枝的棍儿,卢婷这黄毛丫头居然要拿它换钱换东西,这也太儿戏了吧? 然而,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围在树下的孩子们却无人质疑,一个个眼里闪着仰慕而渴求的光,那个虎子的神情更是迫切,只见他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卢婷,结结巴巴地央求道: “想、想要啊,可、可我……只、只剩下三个弹壳儿,能、能成么,婷丫头?” “三个弹壳?那可不成!”卢婷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同时还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最少也得……五个弹壳儿,不能再少了。虎子,你要是没有,我就卖给别人了哈。” “哟,虎子,怎么搞得?连五个弹壳儿都拿不出来?这可是谢先生的东西,谢指挥拿它用兵如神,救、救了我们整个山寨!多、多腻害呀。”旁边的孩童小声嘀咕。 人群里响起一个女童稚嫩的声音: “对呀,我阿爸说,谢指挥就是用兵如神……哦,对了,婷丫头,昨儿你姐姐十六妹也用过这鞭子,当时拿它打谢指挥。” “啊?谢指挥那么腻害,俏掌盘也敢打他?” “再腻害,也不能打谢指挥呀!谢指挥可是救了我们全山寨呀,寨里哪个不说他好呀?” “就是。婷丫头,你姐也太霸道了喔,竟敢打谢指挥?难怪,刚才大家都说,都说谢指挥不干了,要下山去。” 牛二听了,不由霍地心惊:姓谢的这就要走了么?这么快?哎呀,那自己的军火采购,可得赶紧了。这时,卢婷那丫头生气了,只见她瞪起眼睛,扬起手中的竹枝,指向一个孩子,叱道: “狗东,你胡说!我姐根本没打谢指挥!姐姐、姐姐她,她……喜欢,喜欢都还、都还来不及呢,”卢婷似也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有些难为情,声音越来越小,“又、又怎么……会、会打他呢?” “哟,这还不简单,婷丫头,婶娘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嘛?婶娘们都说,谢指挥又能打仗,又会读书写字,人又好看,你姐姐会什么?就光会打枪。这样哪配得上人家。” “胡说!我姐那么漂酿,怎么会配不上呢!” “漂酿是漂酿,但不能识字,就是个山货!” “死狗东,你才是山货,你全家都是山货!我打死你个山货崽子!”卢婷尖叫着跳过去,扬起手中的竹枝,朝着那个叫狗东的孩子,啪的就是一下。狗东惨叫一声,抱头鼠窜着躲到别人身后去。 卢婷犹不解恨,兀自骂骂咧咧,好一会儿,忽然记起什么似的,霍地看向虎子: “虎子,这鞭子你到底要不要?” “……” “呀呀,虎子,还等什么?有了这、这个,你也立马就能识字,长大了也就像谢指挥一样腻害!” “对呀,谢指挥脑子那么灵光,看吧,这本来是指挥作战的指挥棒,但为了写字,他就放进灶膛里烧……烧了一下,就做成了一支笔,多腻害呀?” 孩童们纷纷瞪大了眼睛,露出梦幻般的表情。 “婷丫头,谢指挥是真厉害!”一个孩子揩了一下鼻涕,接口道: “对,我阿爸昨儿和几个人喝酒时说起谢指挥,都佩服得不得了……有人还说,要是能把谢指挥留在山寨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再也不怕骆屠户了!” “把谢指挥留在山寨?那还不简单?关起来不让走就是了。” 那个狗东的话音刚落,马上就遭到了群嘲:“做梦吧你狗东,把谢指挥关起来?谢指挥那么厉害,随便一举手,就灭你几回了,还想把他关起来?” “狗东,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娘呀?被你阿爸一关,打上几顿,就不跑了?” “就是,寨里婶娘们都说,你阿爸又喜欢喝酒又喜欢赌钱,也就你娘这样的胆小鬼,才会乖乖做你阿爸的媳妇,你娘简直是胆小鬼!” “花猪儿,谁是胆小鬼?你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怎么啦?就说你,就说你。狗东胆小鬼,胆小鬼,喝臭水。臭水臭,没得救……”花猪儿两手叉腰,瞪视着狗东,嘴里唱歌似的念着。 “你……”那狗东捋起袖子,上前与花猪儿对视着,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旁观的孩子们纷纷起哄叫好,怂恿他们俩快打,快打,别磨蹭。牛二乐了,嘴角浮上笑容,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红钱红猪肉 谁知对峙的两人斗鸡似的瞪视半晌,谁也不先动手,只有狗东的眼睛越来越红,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呜呜的抽噎着,一边揩着眼泪往外走: “呜呜,我告我阿爸去,花猪儿你欺负人,你欺负人,呜呜呜呜……” 眼见狗东走远,树下的孩子们纷纷兴灾乐祸起来:“哈,花猪儿,你敢招惹狗东,胆子真肥。你不晓得狗东阿爸是专门给人放血的么?” “哇,花猪你惨啦你惨啦,你阿爸那么瘦,你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狗东阿爸!” “哈哈,花猪儿,叫你那天抢我泥鳅,现下报应来了罢?哈哈……” 经过这么一闹腾,卢婷那丫头的发售大会就进行不下去了,只见她气嘟嘟地持着竹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忽地对上那个花猪儿,恨恨地说道:“花猪,狗东他阿爸是出了名的遭凶,等着吧,他能把你打出屎来!” 那花猪儿下巴扬起,睥睨着四周,哼了一声,兀自犟嘴:“我不怕!我就不怕!” 卢婷怔了怔,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点更恶毒的,但一时间却组织不起语言来。趁着这个空当,牛二连忙长起身,向她喊道:“喂,婷丫头,你拿的是谢指挥的指挥棒么?我看看行不行?” 卢婷偏过头,嘟嘴看过来:“你有弹壳儿么?” “弹壳儿算什么?我有光洋,瞧,嗡嗡响的鹰洋!”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牛二出半块大洋的价,买下了卢婷手里的竹枝儿。可是,卢婷身上只揣着几枚子弹壳儿,根本没法找钱。怎么办呢?她捏着那块鹰洋,皱着小眉头,开始发起愁来。 好在慷慨的牛二,马上就给她想了个好办法——只要她能混进虎排大院,弄清楚她姐俏飞燕等人在开什么会,这块鹰洋就不用找了! 卢婷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转身跑向虎排大院。眼见她那小巧身影消失在侧面的角门里,牛二想起昨天的东洋间谍事件,又想起七婶之死至今不明不白,心里不禁大跳起来:要是让人知晓了自己在打听纠云寨的内部消息,只怕立时便有一场大麻烦。 四下里没有一丝儿风,蝉儿在树上狂吟,正午的日影一动不动,时间慢的像爬过天际的乌龟。 就在牛二哥望眼欲穿之际,卢婷的娇小身影终于出现了,不过,这次她走的是正门,身边还跟着个裹着纱布的彪形壮妇,牛二正自奇怪,就见这两人出了大门,在台阶上立住,手搭凉棚,向这边看了一会儿,居然开始招起手来。 哎妈,牛二心里一惊,连忙向左右看了看,这时孩子们早散了,这树荫下除了自己也没旁人呀……挨延了一会儿,见台阶上除了虎嫂和卢婷,再也没出现别人,牛二心里方始放心了些……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向虎排大门行去,边走心里边不干不净地骂:“死丫头片子,得了老子的银元,还出卖老子。” 走近大门,牛二瞥了虎嫂一眼,见她裹着纱布的脸上果然带着笑容,心里又安定了些,挤出一个笑容:“虎嫂子,您这是……有什么吩咐呀?” “呵呵,牛二哥客气了,听婷丫头说你在这儿,便想请你帮个忙。”虎嫂说话有些嗡声嗡气,牛二知道,那是她肩上的枪伤和脸上的扎伤作祟的原因。 “哎呀,嫂子才是客气。但凡有用得上我牛二的,尽管开口便是!都自家兄弟,客气什么!”牛二察颜观色,完全放下心来,满脸诚恳,毕恭毕敬。 他这态度,也不是完全出于客气。 那天困兽犹斗的山本胁持了虎子,退守屋内。现场众人包括谢宇钲在内,都束手无策。末了还是虎嫂当机立断,以天生神力拽脱窗户,强行突入屋内,并硬抗了山本一枪一刀,这才破局救下虎子,同时也令山本一举成擒。 这样剽悍的战斗作风,令在场的人又是佩服,又是震憾! “哦,好,好。看来牛兄弟也是个热心人哪,那可算找对人喽。”虎嫂呵呵笑着,引导牛二迈入院内,左右看看,见四下没有旁人,然后向牛二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一回,我们是想请牛兄弟做个媒,还请牛兄弟不要推脱!” “做、做媒……”牛二闻言,心下已猜着了七八分,一时间心里又是嫉妒,又是高兴。他嫉妒的是,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姓谢的占了?天地不公呀。他高兴的是,不管这个大媒成与不成,自己都已经算得上是纠云寨的贵客了,这么一来,自己一直挂在心头的“军火采买”,那就更好着手了。 只一瞬间,他就已秉着积极进取的态度,修正了原先的计划,准备试试能否在不花钱的情况下,搞出几支枪来……万一能成呢,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他很喜欢清华少爷说过的一句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嫂子,这媒人我可是没做过喔。不过,有嫂子在,我是不怕的!”牛二说着,赶紧又向虎嫂靠拢了些,脸上的笑意更浓,完全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关切地明知故问,“不晓得这是寨子里哪位兄弟要娶亲呀?看上的又是哪里的好姑娘?” 这一回,虎嫂还未开口,旁边卢婷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偏头一看,只见小姑娘小嘴嘟起,不情不愿地道: “还能是谁?我姐姐呀,大家想把她嫁给谢指挥……本大王说来做这个媒吧,还招了大家一顿骂……本大王看你人挺大方,才把这买卖让给你……这买卖有红钱红猪头的……说好了啊,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分本大王一半,听到没?我姐也真是的……扭扭捏捏……要是我长大了,我就直接跟谢指挥说,我要嫁给你,这样简简单单多好。也能省下红钱红猪头。这些钱自己花不好么,这些红猪肉自己吃不香么,装腔作势,跟狗东姐出嫁时一样,面上哭哭啼啼,心里早笑开了花,假矫情!” “啊?”饶是牛二哥双商爆表,这当儿也不晓得该如何接这话茬儿,只好应付着讪笑了一下,然后救援似的望向虎嫂。 谁知小丫头见牛二没有吭声,以为他打的是过河拆桥的主意,便使劲一扯他的衣襟,叱道: “喂,说话呀你。这买卖是本大王揽下的,到时候那些红钱红猪肉,有本大王一半。你要是敢做白眼狼,一个人独吞,哼哼,别怪本大王拿铁菠萝炸你!” “……” “铁菠萝?你哪来的铁菠萝?”虎嫂吃惊地道。 “摸的。” “在哪摸的?快交出来!现在交出来还能脱一身打。晚了嫂子可保不了你!快说!” 卢婷见势不妙,居然当面耍赖,矢口否认。这时,俏飞燕刚从堂屋走出,恰好听了个大概,走过来,二话不说,气冲冲扯起卢婷就走。 牛二本以为自己已搭上了纠云寨的战车,那“军火采买”有了着落。但此时见俏飞燕来去匆匆,对虎嫂也不假于辞色,便估摸着这“美人计”,只怕要凉。这主意十有八酒是虎嫂和三哥等头领一厢情愿,正主儿俏飞燕并不卖账……顺着推想下去,他那颗原本满怀希望的心,更是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果然,那俏飞燕带着卢婷走出不远,忽地停步回头,向正在发怔的牛二招了招手,道: “牛、牛二哥,你也跟我走罢!” “啊?这……”这当儿,牛二已回过神来,觉得事情也就未必完全绝了指望。虽说晚清以来,西风东渐,自由恋爱大行其道,但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仍占据了时代主流。所以,既然笼住俏飞燕的可能性不大,那么,牛二自然就寄希望于卖好众头领。此时见俏飞燕召唤,颇感为难,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虎嫂。虎嫂会意,忙上前挡驾:“俏妹妹,你先走罢,我们跟牛二兄弟商量件事!” “商量?不用商量了。”俏飞燕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嫂嫂好意,做妹妹的记在心里。只是,妹妹既不是物件,也不是禽牲,再说了,那谢指挥更不是任人拿捏的主!这件事,实不可行!”说着,她转向牛二,诚恳地说,“牛二哥,听鱼儿说,你想挑几支枪带回家去,现在就去库房里罢。正好现下我心情还好,可以给你个好价钱!” “啊?”突然到来的幸福,冲击得牛二有些晕晕乎乎。他之所以左右讨巧,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军火采买”。顿了顿,见俏飞燕上脸上渐渐露出不耐之色,他猛地清醒过来,“哦,好,好好好,哎呀,那可太好了。”说着,忙不迭地赶了上去,任凭虎嫂在身后再三呼唤,他都充耳不闻。 来到库房,俏飞燕指着满屋子武器弹药,意味深长地对牛二说:“牛二哥,眼下山寨人少,故而这些家伙什儿不大招山寨人待见,回头兵马多了,都还是要派上用场的。不过,前番打冷水坑时,你也是随大伙一起去的。只是耽在半路上了,没赶得上。好在打那乐万通时,你也是出了力的。加上谢指挥的面子,我多少也得顾着一些。这样罢,价钱就按市面上的价再打个折,枪支不分长短,一律三十元一支,限购五支;子弹大小同等,一律一个大洋两枚,限购一百发。东西你可以看着挑……价钱就这个价钱,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罢。” 山里不好搞枪搞子弹。眼前这些家伙什虽是替换下来的,但对牛二来说,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他又岂能甘心错失?加上库里收拾得颇为干净,各式枪支弹药分门别类,摆放得十分齐整,望去但见琳琅满目,又一时间牛二倒把眼瞧花了,对俏飞燕说的价格倒不那么敏感了。 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东挑西捡起来,这支看看不错,那支瞅瞅也好……好容易挑好,才发现自己足足挑了二十来支长枪,五六支短枪,俏飞燕一直冷眼旁观,对他的心思哪有不明白的,便将俏脸一板,摆出个收摊关门的架式。 牛二无奈,一边哎声叹气,一边要从中挑出不顺眼的放回去。但这种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身入宝山,却只能赤手空回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到了最后,牛二已经步履蹒跚,呼吸艰难,磨磨蹭蹭地将五支长枪捆成一扎,将一百发子弹装了半袋,又趁俏飞燕不注意,偷了一把子弹掖在腰间。 结账时俏飞燕嘴角含笑,目光有意无意从他腰间扫过,并不点破,只是告诉牛二哥,她决定替山寨开出一个赏格:目的是留下谢指挥,好怕是一个月也好。说如果谁有办法,能让谢指挥再留一段时日,帮助山寨把新队伍整训出来,山寨将不惜重酬!她故意将“重酬”两字咬得特别重。 听锣听音,本来唉声叹气的牛二哥霎时间福至心灵,连忙打蛇随棍上,涎着脸询问,这个“重酬”,到底有多重? 这当儿,名满罗霄的女匪头子得意地笑了,笑靥如花,音似黄莺,缓缓地说出答案:短枪五把,长枪二十支,外加五个铁菠萝,子弹五百发。 牛二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好容易缓过神。一边对俏飞燕千恩万谢,一边打着趔趄、扛起枪弹出门,踉跄而行,看看到了谢宇钲院门口,跌跌撞撞地闯将进去,悲声大呼: “谢先生救命!” 令人意外的是,院里也在谈买卖。 三哥九哥玉面鼠还有虎嫂等一干头领都在,大家围坐在石桌前,看着谢宇钲老气横秋、唾沫星子飚飞: “玉掌盘,让人说你什么好?明明一手好牌在手,硬生生被你打成个烂糊……我本来是打算多待些时日,为山寨好好捋捋这些整编训练的事儿,但被你这么一搅,我是什么心思都凉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是肯定要走的。想到那骆屠户的靖卫团,我是真想帮你们呀。要是能把这队伍带出来再走,我也能少上些记挂。只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如今那东洋鬼子占我东北,进窥平津,又在上海滩上虎视眈眈,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多少事情要做,到处都要人,到处都缺钱,而这时间,又比金钱贵多了!这些事情堆在一起,把我愁得呀,吃饭睡觉都没了心思!” “……”谢宇钲这番高论说将出来,满院子人俱鸦雀无声。看看谢指挥这眼量,这胸襟……也就到了这时,玉面鼠才终于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人,压根儿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属于山外那个广阔世界。相形之下,自己一干人的“美人计”,就显得太小器了。 “力分则弱,弱则易亡……”想起前些天两人交谈时,眼前这洋学生的语重心长和恨铁不成钢,玉面鼠后悔了。一时间,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眼前这谢先生,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整训的事儿,搞不成了……纠云寨迟早给骆屠户吃掉!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玉面鼠的目光,又一次游移起来。他多想这时候三哥等人能挺身站出来,对眼前这个洋学生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挽留住他。但是,三哥等人只坐着发呆……院子里陷入静默,时间难过得有如肮脏的爬虫在人身上爬动。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院门处响起:“哎呀,谢先生可真是高人哪,想的都是天底下的事。只是,我也听那些说书先生说过一个道理:一个屋子不扫,又怎么能打扫天下呢?眼下,这山寨里武器家伙什儿都足,人员心气也不缺,缺的就是一个像谢先生这样的高人指点,谢先生,你要没来也就罢了,既然大家都同生共死过了,你又怎么忍心撒手不管呢?” 玉面鼠一听,这是牛二哥到了,心下大喜,回头望去,见牛二虽然骨瘦如柴,但腰杆儿此刻却挺得笔直,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一时间竟觉得他无比顺眼,实是生平可交的一大知己。只是,谢先生刚才已经将话说满,又如何能转圜回来? 这时,牛二一边将枪支放下,搁在墙边上,一边走近前来,继续说道:“哦,对了,我刚刚想明白一件事情,觉着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不然,我怕你回头得怨我了。” “牛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谁跟谁呀,什么事你快说罢!” “嘿嘿,谢先生面前,哪个能耍什么心眼,我是刚刚想明白……原来我们清华少爷,只怕也是被那些东洋鬼给骗了,说什么老师同学合伙办矿,其实那都是狼心狗肺的强盗说得好听,这、这是引狼入室呀清华少爷他这是……” “牛二哥,这个我晓得。上当受骗的不会是他一个,现在有,以前有,以后还会有!有的是真上当,有的是假上当……” “哎呀,谢先生真不愧是大地方来的,看的就是明白。只是,我刚才听你说,那东洋鬼跟我们早晚要打仗,清华少爷那矿上的钨砂,听说可是造枪造炮用的呀!谢先生,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那钨砂拿去造成枪造成炮,回过头再来打我们么?” “这事儿连我都看不下去,谢先生你又怎么能不管呢?” “呵呵,牛二哥今天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人有些意外哈,”谢宇钲扫了院内众人一眼,又看了看他搁在墙边枪支,心里触动了一下,笑了笑,道,“以前,你可不这样,牛二哥。” “以前是以前,以前不明白。现在跟着谢先生,好歹沾了些灵气。所以,你看哈,”牛二也笑了,说着转身指向那捆搁在院墙边上的枪支,然后又挺了挺胸脯,声音高了些,“这阵子得谢先生带着,各位掌盘也看顾,玉掌盘也赏了些银钱,要搁往常,我铁定带回去买田买地讨媳妇,但现下里想明白了,这买田买地讨媳妇,也就觉着不那么紧要了,这不……我都换成这些家伙什儿,准备回村子里去,看看能不能拉起队伍来,试着能不能让那伙东洋鬼,卷他娘的铺盖走人……” 他的话说完,谢宇钲也怔住了,片刻后又似笑非笑地说:“哟,牛二哥也开窍了?难得呀。只是,你想好了怎么跟清华少爷说了么……” “这……”牛二想起陈清华那副温文尔雅的相貌,想到陈家的财势,想起那些衣着光鲜的日本人,他不禁噎住了,紧接着,保长王家贵的身影又逼迫过来,他甚至开始感到,自己将这些枪支带回去是容易的,但能不能保住,那可是难说了。 “哈哈,理想豪气干云,现实重压如山!牛二哥,这事你现在还做不成。因为,你还没这心性!” “我做不成?……”牛二重复了一句,他开始陷入恐慌,喃喃自语起来,心里的不甘越来越重,片刻后他忽地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向谢宇钲, “你说的对,谢先生。我是做不成。但是谢先生你可以呀!在场的掌盘们哪个不喜欢你?哪个不给你面子……在纠云寨面前,那些东洋鬼算个球呀,还不是你和掌盘们一句话的事儿?” 牛二越说越兴奋,“到时候赶走东洋鬼子,那矿场我们继续开,东西绝不卖给东洋鬼子,想想吧,手里头有个矿,哈哈,那钱来得,可是跟青螺溪一样日夜不住地哗哗响呀,不比做什么强?”说到这儿,牛二转向院内众人,眼里毫光灿烂,“谢先生,各位掌盘,这买卖……实在做得过呀!” 院内的众头领见牛二为山寨说话,自是满心欢喜。万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竟然又扯出一桩买卖来,见他说的有板有眼像模像样,一个个心里也有些相信起来,不由得看向谢宇钲。 谢宇钲似乎也深觉意外,只见他沉吟了一会儿,忽地一击掌,目光在院内众人脸上扫视一周,斜睨着满怀希翼的牛二,伸出手指虚点着,飚起川普来: “阔以挖牛二哥,这才几天工夫,你就说得出这番话来,还真给你挠着痒处啰!看来老子以后也要‘好好雪西,田田向赏’才行。” 第214章 衣锦还乡 其实,谢宇钲的川普有些不伦不类,但座中的大小掌盘们,大都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各地方言就算说不来,也能听懂一些,见谢宇钲的言词已有所松动,不由得心下大喜。 果然,谢宇钲马上转向众人,说出了自己对形势的分析和推测: 种种情况显示,中日之间的大战,一两年内就将爆发。而以目前中国的经济和国防实力,可以预见的是,整个中国南方都会卷入战火。 纠云寨供奉的是关帝岳王,讲的是忠义为先,到时候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所以,从长远来看,纠云寨不但要提高警惕防备那骆屠户,还要未雨绸缪,作好将来应付日本人的准备。 纠云寨内田地广袤,资源丰富,就这么空着,实在太浪费了。 须得尽快组织人手,将寨内的田地里开垦出来,能种粮食的种上粮食,方便种蔬菜的种上蔬菜,荒废的池塘也都养起鱼来……尽可能提高自给自足的能力,减少对山外的资源依赖,不管未来怎么变化,也能更经得起风吹雨打…… 末了,谢宇钲就要现场的众掌盘表态,如果大家都认同他这个分析,那么他就留下来,把山寨建设好再走。如果不认同,那就早点儿分道扬镳。 话音刚落,三哥九哥就“啪”的一声,扇了一下石桌,站了起来:“好!有句话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有这样谢指挥年青有为,志存高远,才能这样明见万里。” 玉面鼠也立即挺身,表态支持,其他大小掌盘纷纷响应。 现场全程观看整个过程的牛二,终于松了一口气。 …… 缭绕的云雾中,耸峙着两座如门似户的悬崖,一道白练也似的湍流,从寨内奔涌而出,轰鸣着跃入寨门下方的万丈深渊。 悬崖下的寨门边上,轰鸣的湍流上方,是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这当儿,正转出一支小小马队,在这条羊肠小道上鱼贯而行。 今儿是俏飞燕让人特地挑的好日子,六辰值日,诸事咸宜。更妙的是,喜神正主东南,恰应了此行要去的赣州方位。 天麻麻亮时,俏飞燕就起来打点行装了。 五头骡子三匹马,外加一顶竹兜躺椅。三头骡子身上驮着的,是沉甸甸的银元;另外两匹马和两头骡子驮着满满的山货;还有一匹马空着,为的是预防卢婷这个小丫头走累了时,以便骑行。 那顶竹兜躺椅上,抬着腿脚不便的朱得水。他被乐万通囚禁多年,身体落下了不少毛病,谢宇钲决定带他去赣州的医院里,作一个全面检查。 牛二和鸡窝两人也跟马队一同出发,他们将在山脚的三岔路口与马队分手,踏上回青螺村的路途。 他们是受谢宇钲派遣,回青螺村去监视矿场、收集情报的。 因为,根据谢指挥的计划,纠云寨近一段时间的任务,是在整编的同时,争取早日驱逐青螺村的日本人,取得矿场的经营权。 在谢指挥的主持下,纠云寨的青壮来了一遍全面考核,筛选出一百三十余人,作为主力连进行专项整训。将原先的探马队一分为二,扩充为尖刀队和火力支援队。将娘子队和少年队打散,加上新入伙几十号的兄弟,混编为后勤保障队。 新组建了一个指挥队,玉面鼠任队长,三哥、九哥、俏飞燕和其他几个失去了人马成了光杆的掌盘们,分别任副队长。 主力连进行脱产训练,尖刀队负责打探各方消息、刺探情报,后勤保障队负责山寨的日常守备和生产劳作。 现下,经过近半月时间的磨合,各连队都按各自的分工,有条不紊地干开了。两天前,谢宇钲得悉赣州和郴州两处的地下军火交易市场相当活跃,马上制定了一个战略性的目标:以赣州和郴州为锚点,分别建立两条地下运输线,负责山货的销售,军火、药品、布匹的采购运输,以及适当的情报收集。 各大小掌盘马上就意识到了地下运输线的妙处,但谁也没有相应的经验,自然而然地,这个担子又落到了谢宇钲身上。 现在,马队早已过了山腰处的山神庙,大家又议论了一会儿七婶死因,都知道山寨里还潜伏着敌方的奸细,大家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更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纷纷加快了脚步。 牛二牵着谢宇钲送给他的黄牛,和牵着骡子的鸡窝走在最前面,眼见来到山脚,过了小溪,来到一处三岔路口,两人与谢宇钲和俏飞燕的马队分手,径直向西南方向湘赣交界处的的青螺村行去。 这一回两人走的是大路,大路平坦好走,但稍远些。一路上紧赶慢赶,当他们回到青螺村时,已是第二天傍晚时分。 村里牛羊归栏、炊烟缭绕,不少人家已经亮起了灯。蹄声踢踏,响彻村巷,牵着黄牛的牛二昂首挺胸,领着牵骡子的鸡窝,趾高气扬地进村, 牛二这一次离家,仔细算来,实际上也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但他却感觉过了好几年一样,放眼望去,村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无比亲切。一路上见到熟人,隔好远他就乐呵呵地打招呼。 可每个人见了他,都露出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聊不上两句便纷纷借故避去。牛二心下有些奇怪,以为天色将晚,大家都着急回家去,所以也没太往心里去。 临到家门了,他才记得家中屋子久未收拾,不好接待客人,便没有进去,而是领着鸡窝来到刘寡妇家。 刘寡妇家早早就闭了院门,瓦檐间飘出丝丝炊烟。牛二上了台阶,正要打门,忽听院里传出女童的声音“咯咯咯……”,牛二听出,那是刘寡妇的女儿竹儿,正在驱赶着鸡们回舍。 趴在门缝上瞅了瞅,见竹儿正手持个扫帚,撒开小腿儿,甩着两支小辫子,满院子追逐着几只鸡乱跑。 牛二拍拍院门,喊道:“竹儿,竹儿——” 唤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蹦跳着来到院门处,隔着门扇听了一会儿,怯生生地问道:“牛叔叔?是牛叔叔么?” “是我呀,竹儿,牛叔叔回来啦!” “喔,牛叔叔回来啦,牛叔叔回来啦,”门内的竹儿这时终于听出,门外的是牛二,居然高兴的蹦起来,一边嚷着,一边叭的一声将扫帚扔在地上,扑上前来,踮起脚去拨弄门栓。 门栓一阵乱响,牛二忽地记得这院门里边的是个大铁栓,离地三尺来高,竹儿年纪小,还够不着,便趴在门缝里,往里面张望,连连说道:“竹儿,你还小,开不了门。你娘呢?快去叫娘亲来开!” 话音刚落,门栓叭嗒一声响,终是被竹儿拨开了,门扇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露出竹儿惊喜的小脸来:“牛叔叔,你去哪儿了,竹儿到处找你,可总是找不到!” 月余未见,小姑娘似乎长高了些。 “牛叔叔去挣钱了,现下带了好多钱回来,要买好多好吃的东西给竹儿吃!”牛二一边进门,一边抄起落在门边的扫帚,这时一只小鸡咯咯咯的叫唤着,慌不择路地从两人脚边跑过,牛二连忙挥起扫帚一拍,却没堵住,眼睁睁地看着它窜出门去。 竹儿一边追出来一边惊叫道:“牛叔叔抓住它,抓住它,别让它跑了,天黑了在外面,可是会被狐狸吃掉的。” 牛二转身便追。 这只小鸡蹦下台阶,跑了几步,却被门前打着响鼻的的黄牛和骡子唬住,迟疑地顿住脚步,显是害怕起来。 牛二生怕它继续往前,被黄牛或骡子踩踏,不敢继续迫近。 竹儿来到门口,见状放慢速度,慢慢下了台阶,慢慢靠近这只小鸡,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拢住它。 眼见就要够着它时,它又突然叽的一声,鼓起勇气直往黄牛的几条腿间钻过去,站在黄牛后面的鸡窝见了,猛一跺脚,发出哈的一声,黄牛和小鸡同时受惊。黄牛误以为鸡窝要打它,本能地弹踢着四条腿,往前闪避了一下。 小鸡则一个转身,叽叽的叫着,像个飞旋的陀螺似的,滴溜溜绕过乱踩乱踏的四条牛腿,跳上台阶,从牛二两腿之间窜过,回院内去了。 这时,只听院内响起刘寡妇悦耳的声音:“竹儿,谁呀?” 牛二推开门,就见一个皮肤白皙、相貌姣好的女人,手持一个竹火夹,立在光线有些朦胧的耳房前,牛二的心陡然间仿佛被人大力揉捏一下似的,咚咚地乱跳起来,他张了张口,却觉着声音卡在喉咙里,半点也发不出来。 “是牛二兄弟么?”刘寡妇似是不敢相信似的,迟疑地道,“你,你回来啦!”但只一瞬间,她就认出了牛二,急将手里的竹火夹朝耳房墙边一搁,迎上前来,招呼道:“都到家里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来到门口,忽地瞥见大门外边的鸡窝,以及驮着东西的黄牛和骡子,她有些意外地停了停,探询地望向牛二:“兄弟,这是你的朋友罢?”待牛二点点头,她便又用力将扳着大门门扇,将门完全打了开来,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兄弟,到了这里,就是回到了家,快请进,快快请进。” “嗳嗳,好咧,嫂子。”鸡窝一边瞥了瞥台阶上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应着,一边牢牢地拽着牛绳和骡辔头,以免两只牲畜胡乱蹦跶撞伤了人。 “我嫂子说的不错,到了这里,就是回到了家!不要客气哈,鸡哥。”牛二转身下了台阶,对鸡窝乐呵呵地笑着,伸手接过牛绳,招呼着鸡窝,两人拖着拽着,将满驮着东西的黄牛和骡子,牵进门内去。 将黄牛和骡子牵进院里,卸下作掩护的山货和草药,牛二看看四下无人,便将枪支取出来,藏进空牛栏里。 此时天际尚有一丝亮光,一贯节俭的刘寡妇,却罕见地开始点灯,堂屋耳房厨下,全都点上了油灯,摇曳的昏黄火光,让屋内院里都铺上一层温馨的光。 刘寡妇自己往灶堂里加了一把柴,开始张罗晚饭。又让牛二去鸡舍里抓一只鸡来,宰了招待客人。牛二到鸡舍里随手抓了一只老母鸡,抹了脖子,用热水烫了,胡乱拔了几下毛,便扔给鸡窝料理,自己自去房梁下拎了酒葫芦,到村口王麻子的店里打酒。 这当儿天已擦黑,王麻子夫妇由于比较少下地,早早就吃过晚饭,妇人提桶猪食在后院啰啰啰地叫唤着喂猪,王麻子独自守着一盏昏黄油灯,巴嗒巴嗒抽着旱烟,等待着最后的几个晚客。 “哟,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麻子,你可真自在!”牛二踅进凉蓬,打趣道。 “咦,牛二?”王麻子抬头见是牛二,像是见了鬼似的,惊得咳咳咳连呛了几口浓烟。 牛二有些奇怪:“怎么啦,麻子?这几天不见,就不认人了?”顺手将酒葫芦往柜台上一顿,嚷道,“打两斤米烧,来半斤油炸花生。” “哎哟,牛二哥,你老人家怎么又回来了呀,””王麻子好半晌回过劲来,站起身,拎起酒葫芦,“人们都说,都说你和刘头几个,在路上让强盗给害了,村里都传遍了。想不到,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嗳,我说麻子,细想我牛二也没差过你一块八角的,你怎么咒我呀?” “哎呀,牛二哥,你就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咒你哪。大家都这样说。谁让你们不早些回来呢?”王麻子将油灯盏移近前,取了一只漏斗插上酒葫芦嘴,然后弯下腰,移开酒瓮盖儿,拎了一支吊勺,小心翼翼地往葫芦里头盛酒,“都是陈府传出来的。” 牛二这才省悟,自己这一趟出门回来,心境已和往日大不相同。 要依自己往日的心性,一回村就应该到陈府去,先将差使交了,然后才回自己家去的。但今儿不晓得怎么啦,自己竟然忘了这茬了。 转念一想,清华少爷向来对自己也还不错,心里不禁生出些愧疚,便轻声告诫自己,饭后一定速速过去见他。 打了酒,牛二回到刘寡妇家,见鸡窝还没料理好那只鸡,忍不住损了他几句,然后又出了门,踅去陈府找陈清华交差。 陈清华不在家,见他的是陈府管家。他一见牛二,竟然也大惊失色。 原来,自他们跟着谢宇钲走后,大家就数着日子,等他们回来。过了预想中的日子,他们仍没回来。陈府一连派了好几拔人,一路寻去,一直走到汤湖圩上,逢人就打听问讯,但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打听不到任何音讯。 大家都说,大约运气不好,在路上遭遇强盗,被杀了。 但因为没见着确讯,谁也不敢下定论。 各自的家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打转,每天早晚都聚集在陈府门口,等待着最新的消息。刘寡妇也来过好几回,希望能得到牛二的音讯。 但几个人就像平空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既找不到一点踪迹,也始终没打听到任何线索。日子一久,陈清仓华也被他们的家人闹得不胜其烦,正打算到县里报官,请县里派警员下来查案,恰好这几日山里的矿场出了点事情,便进山去了。 现在,管家见牛二回来,便慌乱询问刘头等人怎么还没回来,牛二便将路上遭匪一事相告,说自己被土匪掳去,早和刘头等人失散了,现在趁着两帮土匪火并,才乘隙逃脱,回到家来。 管家取出一块大洋给他,吩咐说他既然回来的了,就待在家里不要乱走。清华少爷不日就会回来,定要问话的。 牛二唯唯诺诺地应了,告辞出门,一边抛着那块大洋,一边回到刘寡妇家,这时刘寡妇已炒好了几个菜,摆好碗筷,就等着他开席了。 牛二哈哈一笑,随手将大洋扔给竹儿: “竹儿,明儿我们去溪口镇上玩,买好多好吃好玩的!” “喔,好哇,好哇,牛叔叔发财喽,牛叔叔发财喽,竹儿有好吃的喽!”竹儿高兴地从板凳上滑下,蹦着过来,牵了牛二的手,来到桌边就坐。 “竹儿,别嚷嚷,大晚上的,嚷什么呀?”刘寡妇轻声斥道,有些担心地往屋外瞄了瞄。 “没事,嫂子。现今不比以前了。” 牛二请鸡窝在首席坐了,又抱起竹儿坐在自己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对面的鸡窝,向刘寡妇作起介绍: “嫂子,这是我新结拜的哥哥,三江五湖跑遍,原先也做过枪手当过刀客,是个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皱一下眉头的真汉子……在外头这一个多月里,得这位哥哥看顾,兄弟我也跟着发了点小财,今后……今后我们的日子,不会那么苦啦。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那样随便受人欺负了!” 说着,牛二将面前的饭碗朝刘寡妇面前推了推,“嫂子,今天我们喝点酒罢,好好庆祝一下!” “嗳,好咧。”刘寡妇笑着应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酒葫芦,先给鸡窝和牛二各斟了大半碗烧酒,又在自己碗里斟了些,忐忑不安地陪着他们,慢慢小酌起来。 饭后牛二和鸡窝都已至半醺,刘寡妇给二人打了两桶水,牛二带鸡窝洗漱完毕,便安排他在耳房睡了,自己请刘寡妇在桌前坐了,先是取出一匹花布,交到她手。 然后,不待她开口询问,又捧出一大一小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方桌上,先将那个小的包裹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满满一堆红纸捆儿,随手拿起一捆,交到她手上,静静地看着她,微笑不语。 “这是什么?钱么?”刘寡妇已经猜到了几分,她没有动,只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牛二。 “打开看看,不就晓得啦?”牛二微笑着道。见她没动,他便伸手抢过那红纸捆儿,对持着一拗,却没有拗断。 牛二急了,用力猛地一拗,啪的一声,光灿灿的银元登时迸溅开来,哗啦啦撞进刘寡妇怀里,撒落桌面,滚落凳头,叮的脆响着坠在地上……一枚枚银光闪闪的银元,蹦着高儿撒着欢,像一个个精灵似的,跑得满地满屋都是。 灯火下,面貌姣好的刘寡妇,一下子呆了。 牛二也愣住了,整个人像尊石像一样,管自捏着两截空空如也的红纸捆儿,傻傻地立在桌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陡然间静得怕人,静得连夜风吹动院中落叶的声音,都变得依稀可辨起来。 …… 夜深了,月色如水,铺泻满地。 牛二已和鸡窝在耳房睡了,睡得呼呼大响。 刘寡妇轻轻替他们掩上门,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又进到里屋看了看竹儿,见她蹬了被子,便又轻轻扯起被角给她盖上了些,然后出到院里,趁着月光,在井台打了水,慢慢洗四人的衣服,随着夜越来越深,夜风也愈发凉爽,虫儿在院外草丛里呢喃。 不多时,衣服洗好了,取了露天丝瓜架上的竹杆,在院檐下重新架好,晾了衣服。见牛二牵回来的黄牛和骡子没了草料,便进到空牛栏里抱了些草出来撒给它们,然后,来到井台边,拎起水桶打水。 水桶噗通一声,栽进井下,水底明晃晃的月亮,也就跟着抖动一下,荡荡漾漾的月辉儿,直把她的眼儿都晃花了。 摇动井辘轱,井辘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传出好远好远,刘寡妇连忙放慢速度,让井辘轱的声音小了些。 打了水,递到两只牲畜身边,两只牲畜瞅了瞅她,似乎已经认可了她,温驯地低头舔舐起清水和干草来。 刘寡妇便决定明儿起个早,割上两捆新鲜的丝茅草来喂它们。她知道村头溪边有一个水潭边上的丝茅,长得可是又青葱又细嫩。 渐渐地困意上来,但刘寡妇由于怕夜间的露水太重,让两只畜牲受凉,便一直静静地等它们啃完地上的草,喝了水,才将它们先后牵进空牛栏里去,一一栓好。 正要退身出来,忽地听见那骡子蹄下咯嗒一响,她奇怪地看去,见那里有一处铺草隆起,驱开骡子,翻开一看,月光下只见一捆闪着幽光的大枪,正安详地躺在墙边边上,好像一捆油光水滑的硬木柴火。 呀的一声,大惊失色的刘寡妇,被唬得一跤跌坐在冰凉的牛栏石门槛上。 第215章 蒙雪力 江西三面环山,河流众多、阳光充足、雨水丰沛、四季分明,自然灾害极少,自古以来,是我国传统的农耕核心区之一。 发源于罗霄山东南麓的章江,与发源自武夷山西坡的贡江,曲折回环,相向而行,归终汇于一处。该处筑有一城,该城取名,源于两江合拢之势,既是象形,也是会意——赣州! 赣州占据两江形胜,汇集半省物华天宝,街市繁华、经济活跃,其中,又以城东涌金门和城西西津门外的水码头,最为热闹繁忙。 经过两天多的跋涉,谢宇钲的马队,终于来到西津门对面的渡口。 渡口上刚下了一批客人,有步行的,有推车的,有挑担子的,有牵马骡的,纷纷攘攘,像潮水一般涌上岸来。谢宇钲等人连忙将马骡牵边了些,避让着汹涌的人潮。 岸下江面宽阔,一艘小火轮驳船,正突突的冒着烟,刚刚退离岸边,掉了一个头,斜斜地驶向对岸的赣州城。 放眼望去,阳光明媚的云天下,赣州城城墙沿着江边延伸,像锯齿一般,迤逦如带。 对岸的西津门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今年是民国二十四年,赣州附近的时局还算平静。当初席卷闽赣粤等省的那支坚韧力量,已于去年的10月离开,踏上了艰苦卓绝的漫漫征途。 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炎黄的时空。 如今的东北和上海两个方向,又一个居心叵测、处心积虑的险恶敌人,正对古老的神州大地虎视眈眈。 江水滔滔,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谢宇钲虽然从未到过,但却知道一代词宗曾登临吟唱过的郁孤台,就在对岸城池的西北角。他同样知道,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从来就不缺碧血丹心。只是,多少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归终都化作了史册上绕梁不绝的咏叹、化作了激励后人前仆后继的壮阔诗篇。 忽然,身边喇叭声响,谢宇钲转头望去,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河堤处的缺口,进入了通向渡口的石甬道,与刚刚涌上来的人潮挤在了一起,司机正不耐烦地狂按喇叭。 人潮停滞一下,马上就波开浪裂一般避向两旁,让开了道路中间,轿车又得以缓缓行进,突然浪潮中惊叫一声,一辆木制的独轮车躲闪不及,被撞得翻倒在地。倾洒出满地白花花的盐巴。 那个须发皆白的推车老人,这下子慌了神,看那手势,似是想立即扶正自己的独轮车,却又怕轿车上的达官贵人责怪,欲要上前赔礼道歉,又自觉身份不够,一时间就那样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喇叭狂鸣声中,就见车门呯呯两声响,车上下来两名身穿中山装的青年,也不说话,快步上前,将独轮车歪歪扭扭地推到道边,又拖开老人,清出了道路。轿车又驱动了,车身颠箥着,在地上碾出两道雪白的盐渍,驶向了下方的渡口。 车辆驶过,两个中山装青年放开了那个木讷老人,小跑着跟在后面。 俏飞燕和谢宇钲对视一眼,谢宇钲点了点头,她便和卢清走上前去,帮那老人扶正车子,提起破裂了的盐袋,又用手帮他刮着地上那些没有轮辙的盐巴,一一捧到袋子里去。 姐弟俩的动作十分利索,忙了不一会儿,地上就只剩下些不多的白色盐粒,它们渗进了石头缝里,怎么也刮不干净的,那老人便摆手示意无妨,姐弟俩又帮着老人将车子推上了平岸。 黑色汽车摇晃着,驶到了埠下的渡口,停了下来。两个中山装青年这时恰好跑到车门边,分别伸手拉开两侧车门。紧接着,从车内就钻出一对衣着时髦的男女来。 男的西装革履,戴着顶黑色礼帽,拎着一支黑色的拐杖。女的一袭白色纱裙,乌发如云的头上戴了顶蕾丝花边的白凉帽,两只纤纤玉手戴着白色镂空真丝手套。 那男的拎杖向江边行去,江风拂起他的衣角,却止不住他的脚步。 “哦,蒙雪力,等等……”那女的见状,尖叫一声,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边走边摆弄着手上的一截白色小洋伞,但似乎哪时不对,她总也打不开它,急得她花枝乱颤。正忙着,忽地啪嗒一声,蕾丝花边小洋伞,被她撑得张了开来。 这时,那男的已站到渡口边边上,江水在他脚下扬起浪花。女的撑着伞,踩着小碎步来到他身边,将伞递到他头上:“小心中暑!蒙雪力……”她看了看天,又道,“哦,国内的太阳好大!” 男的没有回答,只是久久眺望着对岸,忽地举杖指向某处,头也不回:“招娣,你还记得吗,伸上城墙上的那棵枣子树后面,就是土狗的家。当年就听他阿爹说,想搬到城东浮桥那边去,这么些年了,也不晓得他们搬没搬走?” 女的凑近男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她似乎视力不太好,并没有看见那棵枣子树。“哦,你是说……哪里?”她小心翼翼地问,那男的还未回答,忽地一阵江风吹来,将她手上的白色洋伞掀得翻了,那女的一阵手忙脚乱,好歹将伞恢复原状,又感叹一声:“哦,国内的风好大!” 这当儿,渡口上来的人潮已经过尽,岸上又稀稀落落来了几个渡客。谢宇钲牵着头骡,领着马队,走向下方的渡口。 渡口有一个维持秩序的戴毡帽的光膀子地痞,见了马队驮着东西,便走过来告诉谢宇钲,过渡每人收费五分,马骡加货两角银。 谢宇钲摸了摸兜,发现只有大洋,没有散钱。这时,乔装成伙计的卢清上前将钱交了,从地痞手上领了几根竹签儿,算是凭证。 不多时,小火轮驳船载满了人,从西津门过来。待船靠岸,渡客下尽,那光膀子地痞便手捏着旧毡帽,乐颠颠地跑前跑后,指挥着那黑色轿车,摇摇晃晃地开上船去,然后又大声吆喝着,让谢宇钲的马队上去,接着便轮到其他推车的挑担的空手的渡客们。 河岸远去,小火轮轰鸣着退向江面,然后掉了个头,斜斜地驶向对岸的西津门。 谢宇钲早派卢清打听过了,这西津门入城检查比较宽松。上得岸来,走在前头的卢清递给岗哨队长一块大洋,马队便得以顺利地免检进城。 进城后一番打听,马队来到赣州行署所在的街道,停在恒通银行门口的石台阶前。 石台阶上面,两个大石狮子蹲守门口,威风凛凛。 卢婷轻轻扯了扯谢宇钲的衣袖:“谢大哥,这银行的门神,怎么是一对狮子?莫非,它们比秦琼尉迟公更厉害吗?” “厉害不厉害,我不晓得。不过,我倒晓得谁更便宜!那秦琼尉迟公,需要神级待遇才能请到。而狮子却连工钱都不用发,一样的守门,换你你愿意请谁?”谢宇钲笑了笑,看向银行大门上方“恒通银行”四个大字,见落款上于右任三个小字,才恍然记起这于老爷子,不但在文化界教育界德高望重,还在如今的政坛上颇具份量。细细想来,民国人物,灿若群星,倒也是一桩空前绝后异数。 谢宇钲吩咐众人稍等片刻,然后拾级而上,进入银行大堂。 早有大堂经理迎上前来,听了有一笔数千块大洋的存款,立即为谢宇钲开启了绿色通道——让马队从侧门进入偏院,免去了在大街苦站的尴尬。 俏飞燕带人将几箱银元抬进贵宾室,大堂经理带人亲自点数。 一个时辰后,谢宇钲怀揣着一张“恒通银行”全国通存通兑的存款单,率领马队,从侧院离开。 在城西找了一家能安顿马骡的客栈,办了登记,吩咐掌柜的照顾好马骡,然后带着朱得水,来到济仁医院检查身体。 医师略略一看,说要住院,然后开了个检查单子:气管炎、胃溃疡、脊柱劳损程度、坐骨神经反应……交费、化验、检查……这时代的医院比较冷清,不像后世那样到处都要排队,但一整套程序走完,也已到了下午时分。只是,这时候不少化验过程都十分漫长,有些检查结果当天能出来,有些检查结果却需要好几天才能出来。 谢宇钲便准备办理住院手续,但朱得水嫌医院晦气,说什么也不肯住院,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是住院能住好的。谢宇钲只好去附近洋行买了一架轮椅,和俏飞燕一起推着他,出了医院,看看时间还早,便带大家逛起了街市。 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空气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街道两旁,多有小吃摊子,后世遍地都是的烤串烧腊,这时候也很常见了。 由于谢宇钲放话说:包圆今儿所有的花销,所以一群人逛街的速度就变得特别磨蹭。走着走着,卢婷忽地指着一个豆腐脑摊子,嚷着想吃豆腐脑。谢宇钲说:“吃!”一行人便停下,在摊子里坐了,每人要了一碗豆腐脑,吃完抹干净嘴巴继续往前逛。没走上几步,又见了烤羊肉串摊儿,不等小丫头开口,谢宇钲便向老板吩咐说,给每人来几大串……一行人吃香的喝辣的,一条街没走上一半,大家对美食的热情就直线下降。除了卢婷小丫头见到个新鲜玩意,还会嚷嚷上几句要求尝尝外,一行人已经基本免疫了。 眼见到了一个糍粑摊子前,小丫头又停下了脚步,谢宇钲见状微微一笑,将轮椅交给别旁的俏飞燕,走到摊前,向摊主扬起了手,但还没开口,卢婷就连忙扯住他:“算了,算了,吃不下了……”一边拉着他离开,一边探头向摊主歉意地道:“我们明天再来,明天再来啊!” 转过街角,到了一家颇大的裁缝店前,俏飞燕却停了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谢宇钲。 谢宇钲哈哈一笑,牵了小丫头的手,上了台阶,迈步进门。 掌柜的是个女,此时正侍候一个官太太模样的妇女,在镜前试衣。 柜台上排着丝绸缎子棉布,柜台后面挂着一排衣服,多是这时流行的中山装、洋学生装、纱裙、还有西装、旗袍和右衽衫,谢宇钲回头瞟了瞟身边的俏飞燕:“衣服倒不少,也不知你能不能穿?” 俏飞燕见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自己,脸上不由一红,刚想伸手拧他,他却转过面去,手指朝那排衣服一划,最后指在一件衣服上:“我估计你能看上那一件!” 俏飞燕顺着看去,不由一惊,十分意外。只见那是一件右衽衫,那料子很坠,一看那料子就是很名贵,她曾见过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穿过类似的,那少奶奶身材跟自己差不多,不过是个小脚,走起路来煞是好看。从那时以后,她就一直想有一件类似的衫子,却从来没跟人说起过。她没料到谢宇钲竟然一语中的,一下子就指出了自己喜欢的衣衫。 她忽然想起了寨中婶娘们所说的心有灵犀,据说两个命中注定的人,能够心灵相通。 婶娘们说,姻缘是上天注定的,真正天造地设的夫妻,很多时候就会心有灵犀,很多事情无须言语,只要一个眼神,对方便明白了。 有一个小家碧玉出身的婶娘,识得几个字,又讲过一个‘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故事。故事里一个书生,在旅店遇到一个老人,系着一个布袋坐在月光下,正翻查着一本书。书生就问他在查找什么?老人回答说是天下人的姻缘。书生又问布袋中的是什么?老人说袋内都是红绳,用来系住夫妻的脚,只要系住了脚,哪怕是仇人之家,贫富不同,天涯海角,异国他乡,便定了终身。 书生十分惊奇,忙打听自己的婚事。月下老人翻书查看,笑着对他说:你的未婚妻,就是店北头卖菜的老太婆的三岁女儿。书生一听勃然大怒,悻悻返回店中。但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带了一把小刀,潜入卖菜老太婆家中,想要杀了她那三岁女儿,但惊慌中只扎破了一点皮,老太婆就喊了起来,把他吓跑了。十年之后,书生因立军功迎娶一个官儿的女儿,新婚夜发现妻子脸上有点疤痕,便问原因。 妻子回答说幼时被盗贼扎伤所留。 书生到这时才知道此女正是过去月下老人提及的三岁小女,书生见天意不可违,只能接受。 听了这个故事后,俏飞燕的想象里,那月老童是一副颜鹤发的慈祥老人,一手挽着红丝绳,一手提着拐杖,随身带着姻缘簿,要是发现你跟哪个有姻缘,就用红绳拴住了你两人的脚,只要他给你们系上红绳,那就是上天注定,就是你想忘也忘不了,想逃也逃不掉。 谢宇钲睥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柜台后立着的伙计,伙计是个伶俐的小伙儿,见状便微笑着说:“这位先生,如果这位小姐喜欢的话,可以取下来试一试!” “好啊,那就麻烦你把它取下来!” 这是一件缠枝花暗纹的青绸衫子,面料触手微凉,细腻滑嫩,可以想见,在这盛夏时节,穿上它后,会非常凉爽舒适。谢宇钲将衣服朝俏飞燕身上比了比,笑道: “也不晓得合不合身,但颜色料子倒挺适合你的。喜欢吗?” 动作之间,难免触碰上她,她不禁浑身颤栗,霞飞双颊,心里像揣着一只受伤的小鹿,噗通噗通的,直要跳出腔子来。 只听谢宇钲又和那伙计说了一会儿话,至于说的什么,她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正心慌气短之际,冷不防谢宇钲一把拽过她,噔噔噔的来到一间屏风围成格子间,将衣服往她手上一塞,将她推了进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听了这个故事后,俏飞燕的想象里,那月老童是一副颜鹤发的慈祥老人,一手挽着红丝绳,一手提着拐杖,随身带着姻缘簿,要是发现你跟哪个有姻缘,就用红绳拴住了你两人的脚,只要他给你们系上红绳,那就是上天注定,就是你想忘也忘不了,想逃也逃不掉。 谢宇钲睥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柜台后立着的伙计,伙计是个伶俐的小伙儿,见状便微笑着说:“这位先生,如果这位小姐喜欢的话,可以取下来试一试!” “好啊,那就麻烦你把它取下来!” 这是一件缠枝花暗纹的青绸衫子,面料触手微凉,细腻滑嫩,可以想见,在这盛夏时节,穿上它后,会非常凉爽舒适。谢宇钲将衣服朝俏飞燕身上比了比,笑道: “也不晓得合不合身,但颜色料子倒挺适合你的。喜欢吗?” 动作之间,难免触碰上她,她不禁浑身颤栗,霞飞双颊,心里像揣着一只受伤的小鹿,噗通噗通的,直要跳出腔子来。 只听谢宇钲又和那伙计说了一会儿话,至于说的什么,她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正心慌气短之际,冷不防谢宇钲一把拽过她,噔噔噔的来到一间屏风围成格子间,将衣服往她手上一塞,将她推了进去: “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abc 第216章 窈窕淑女 威义堂内,济济满堂。 玉面鼠坐在上首的香案旁边,神色忧虑地看着立在堂中滔滔不绝的七排当家,他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这位七当家,是七哥临死前指任的。 那是去年春三月的事儿,那一次,玉面鼠率一队兄弟,回赣南老寨子搬运十六排的物资。 恰在这时,安排在余水镇的坐探传回消息,说搞到了一批水连珠,让玉面鼠尽快去取。 玉面鼠向来爱枪如命,更何况又是水连珠这样的好枪?为免有失,他当即决定自己亲自带人下山去取。谁成想,这居然是一个圈套。 原来,那位坐探数天前在窑子里吃花酒,与当地一个恶霸争风吃醋,因人单力薄,吃了点儿亏,脸面上抹不开,便嚷嚷说要拉山寨的人马,灭了这恶霸满门。被有心人一状告到了余水靖卫团。 团总听了,当作戏言,一笑置之。 这时,骆屠户也率一部在赣南一带剿匪,客住在余水靖卫团。他听了,凭直觉感到不是儿戏,竟郑重其事地锁拿了这名坐探。一顿严刑拷打,加上银弹攻势,坐探很快就招供了,背叛了山寨。 他第一个出卖的,就是玉面鼠。 他知道玉面鼠平常时不爱吃不爱穿,但凡有点儿余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手下弟兄添枪添子弹。 于是,就是设置了这么一出戏。 他算准了玉面鼠一定会亲自前来。 事情被七哥知道了,同样爱枪如命、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非得一起前去。一行人扮作行脚商人,兴冲冲地赶去。 他们哪里晓得,他们一进余水镇,就被盯上了。整个余水镇被封锁得水泄不通。 发觉上当后,玉面鼠和七哥等人在重重包围中击毙了叛徒,潜藏在木筏子底下,顺水飘出了余水镇。 在回山的路上,一行人遭遇了骆屠户的伏击。 一行人拼死突围,七哥就是倒在突围的路上的。 向来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面对骆卫团的机枪,他带领七排的几个好手,抢在了玉面鼠的前面,为大伙杀出了一个口子。 但他自己,却倒在了突围的路上。一连三枪,两枪打在胸口,一枪打在腹部。 玉面鼠等人将七哥抢出,不等捱回老寨子就不行了。 弥留之际,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直接指定了眼前这位兄弟,说请他言主持工作七排当家,并恳求玉面鼠等人,大力扶持七排的新当家。 盆珠脑一战,七排同样损失惨重。 原先的三十余号弟兄,当场送命的就有十来个,跟随虎哥和红字头撤走的有好几个,回到山寨的,就只剩下五六名兄弟了。 这一次奔袭冷水坑,这位七当家将压箱底的本钱都拿了出来,不晓得多久的弹药枪支,分发给麾下的孩儿兵和娘子队,凑了个近五十人的队伍,跟着嚷嚷,非去不可。 后面,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见了他的队伍,一个个都良莠不齐,老弱病残不少,于是就大加裁汰,最后,只留了九名兵丁,参加攻打冷水坑骆家。 两天多前,寨子中就悄悄传播着不少谣言,说今次从那冷水坑骆家,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但偏偏已经有人想独吞…… 这话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玉面鼠卢浩耳里。 卢浩心里的那个苦呀,就别提了。 终于,在眼前的七当家怂恿下,八九名当家掌盘的终于按捺不住了,纷纷要求将从骆家打来的钱财物品,直接分了,大家落袋为安,那才心里踏实。 “为什么不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时间也过去好些天了。玉掌盘,你迟迟不分,想留着做什么?这可是大家的东西……” 七当家继续滔滔不绝,由于他是新任的掌盘当家,并不是赣南结义的老兄弟,所以,仍按惯例称玉面鼠为“玉掌盘”。 喽啰们则站在威义堂大堂外嚷嚷,说这可是大家拼命换来的钱财,不是哪一个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众人见玉面鼠不发一言,只在上首傻坐着,便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为什么不由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 七排的当家阿哥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反复强调着。这时,不晓得他是第几次发言了,他身边茶几上的茶碗,也早已经不晓得换过多少回。原先的浓郁茶色,现下已是清淡如水。 “对呀,大家上山落草,图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我就闹不明白了,这一次打来的枪械钱粮,按说你们十六排人多势众,出力最大,这一次也就能分得最多,可为什么你就是不给分?难道……” “对呀,玉掌盘,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们那一份,今天不管怎么地,都要分给我。要不然,我都没脸在弟兄们面前晃悠。都是山寨中的兄弟,凭什么有人吃香喝辣,我们就只能吃糠咽菜?虎哥现今不在寨子里,没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就只好自己来主持了。” “就是,简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什么?你说什么?”听了末尾这句话,玉面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直射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老熊,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寨中兄弟都、都这么说。你要不信,你可以去问大伙呀!” 这个被称作老熊的家伙自知失言,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嗫嚅着。 “玉掌盘,你也别不高兴。我就问你,这冷水坑骆家,是大家打下来的罢,为什么九哥把缴获都收进威义堂的库房?寨子里早有谣言,说你是想独吞那批东西。到底是与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大家都是兄弟,还是少做些瓜田李下的事,既然不作贼,何必担个贼模样?” 那位首先发难的七掌盘当家,本来刚刚坐下,见这情形,便又站起身来,向七八步外的玉面鼠说道。 此言一出,威义堂内刹时间鸦雀无声。 “……”玉面鼠紧盯着七当家,他脸上的怒意愈来愈炽,他心里忽然记起了前些日子,在与谢宇钲讨论时,谢宇钲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玉掌盘,纠云寨的问题,就在于当家的太多了,人心难齐。” “纠云寨这些年为什么总吃骆屠户的亏?其实,就吃亏在这上面。几百号人,大大小小十几个掌盘当家,各不统属,遇事推诿扯皮……要想提高战斗力,必须加以改进……你看哈,手有五指,平时不妨各司其职,但在必要时候,就得五指聚拢,攥成拳头,然后再打出去,才会更有力一些!” “力分则弱,要想改变这种现状,首先就要想办法将大家拧成一股绳,让大家的劲往一处使……只有这样,纠云寨才能兴旺发达!” 玉面鼠虽然不明白,这位谢先生年纪轻轻,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反复思考谢宇钲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理。所以,那几十车缴获拖回山寨后,他才没有像往常那样,按出战的人员多寡,一一分派下去。 十八排的老兄弟们,是被逼上梁山的。打在赣南结义开始,大家就约好了生死与共、祸福同担。平日里,大家都是平起平坐,遇到困难一起想办法,碰上危难一起扛,谁也没有当过怂蛋退宿过……后来,人马渐渐多了,自然而然地,也就各占一处山头……再后来,赣南的靖卫团进剿得厉害,玉面鼠虽然动了往别处发展的心思……拿下现下这个寨子后,兄妹俩并没有把它当成自己的私产。不久,各大排头就被骆屠户打破山寨,失了根基。 玉面鼠兄妹得到音讯,可是第一时间率队前去接应。将几百号兄弟都接回纠云寨,安顿下来……生死与共,祸福同担。 现如今,随着形势的越发紧迫,不但当初的老兄弟的逐渐凋零,而且很多排头难以得到人员装备方面的补充,只剩下个虚名。基本上都是寥寥的几个人,带着一堆孤儿寡母。可是,兵强马壮的兄妹俩,并没有忘记当初结义的誓言,也从来没嫌弃过谁。 兄妹俩更勤快更操心了,不但义无反顾地挑起了照顾孤儿寡母的担子,而且还试图将打残了的排头扶持起来……节衣缩食地招兵买马、任劳任怨……兄妹俩的苦心孤诣没有白费,十六排成长得更快了,各大排头也渐渐恢复,有了几分往日模样。 这一年多来,十八排的生死大敌骆屠户步步紧逼,屡屡调兵遣将,对纠云寨进行剿杀。 偌大个山寨,上下千余口,抄家伙干活的也小几百号人,但能打敢拼的十六排,始终是山寨的主心骨顶梁,只要十六排不垮,山寨就不散。几次危局,都是靠十六排逆风翻盘的。 没有金刚钻,岂敢揽瓷器活儿。像盆珠脑那样的险恶局面,人数武器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十六排硬是虎口夺食,在靖卫团手里成功地抢出了大半人马。冷水坑之行,玉面鼠之所以能采纳了谢宇钲的“围魏救赵”,整合山寨中大部分力量奔袭冷水坑,那都是因为平日里给十六排打下了硬底子。 冷水坑之行,成功救出被俘的兄弟,缴获了二三十大车的物资,其中的不泛捷克式、花机关、英伦马枪、铁菠萝这样的洋武器,粗粗计算,光这些洋货,就足够装配整整一个精锐加强连。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实打实地满载而归。 所以,玉面鼠的心思又活络起来:那洋学生说的大力整编,到底可不可行?他决定借着这次大胜的势头,好好试探一下各大排头的底线。 然而,眼下众人的反应,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这整编的路子,行不通。 “要想整编,先得抓钱。”当时,洋学生思索着,慢慢地说道,“这一次就是一个好机会,这些好枪好马和几十车缴获,暂时不要发放下去。” “要是有兄弟闹事,要求分赃怎么办?” “让他们闹!理不辩不清楚,铁不打不成器,让他们闹!闹开了,大家的心思也就明朗了。” “要分东西?可以哇。钱财可以分,枪械不给分。分了钱财之后,就让那些不听话的立马滚蛋下山。纠云寨不是你们十六排打下来的么?当初,你们结义时约好生死与共、祸福同担,遇事就要一起担。既然担不了,那就是背叛。对兄弟的背叛,对往日的背叛。既然都是叛徒了,那还留着做什么?” “背叛?嘿嘿,这、这个……帽子有点大哈……有东西大家一起分,那是以前的惯例……”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隔年的黄历不中用,霉了的种子难发芽。这次与骆屠户的争斗,我们虽然占了大便宜。但实际上并没有改变我们劣势处境。别光盯着那点儿缴获,要知道形势已经相当险恶。形势的变化,要求纠云寨必须作出改变,作出调整……要是一个个的,还只是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打着自已那点儿小算盘,丝毫不顾及大局,那纠云寨将很快陷入灭顶之灾!” “不,不会的,”当时,玉面鼠就痛苦地摇着头,喃喃地说,“只要谢指挥愿意帮我们,我们……迟早灭了靖卫团……” “你错了,玉掌盘。那是我们运气好。谁也不是神仙,好运气不可能天天有。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聪明。偷机取巧的事,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干。说到底,实力才是问题的根本。纠云寨目前的情况,如果能将大家拧成一股绳,那还有一丝希望。要是不整编,那是根本活不下去了。生存还是死亡,就你们几位掌盘的一念之间……如果我的话,几位掌盘当家的能听得进去,我就多留些时日,好好帮一帮你们……现在山外的情况,不晓得你们晓得不晓。我的时间,其实很紧很紧,没那么多闲工夫扯淡!如果,你们还是决定走老路……那我就下山离开,到别处玩去……” 神威光日月,大义壮山河。 对仗工整、内容庄重的中堂对联儿,杉木材质、朱红油漆的长条香案,神威凛凛、正气浩然的神像,这样的有序组合,为威义堂肃穆庄严的气氛增色不少。 只是,大堂内愈来愈乱,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 气质光风霁月、相貌极其俊美的玉面鼠,开始目光游离。 事情的发展,果然坐实了谢宇钲这个洋学生的断言:乌合之众,岂能言大事……玉面鼠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令人恼火的是,在这样的骨节眼上,这个洋学生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日夜守在寨门口,一心就要逮住那个无关紧要的东洋鬼……完全不顾纠云寨现下正面临土崩瓦解的危局。 这就像一个算命的,信誓旦旦地告诉你,你现在虽然还活蹦乱跳,但是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推算,你必将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丢了性命……要改变这一切,你只有用我的方法,而我的方法,就是让你六亲不认、骨肉分离…… 更要命的是,玉面鼠觉得,自己大妹妹俏飞燕似乎也被这个洋学生迷住了,见天儿不务正业,光顾着给这个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的家伙送酒送饭。那关怀备至的模样,连他这个亲哥哥见了都眼红。嗯,“下山离开,到别处玩去……”,玉面鼠眼前闪过谢宇钲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儿,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他越来越没底儿,他甚至开始担心:要是这个洋学生果然下山离开,只要他愿意,那自己这个大妹妹,十有八酒会被拐走。 女人就是女人,女大不中留呀。 玉面鼠不住地向威义堂外张望,但等了又等,始终不见那个洋学生的身影……堂内人影晃荡,喧哗之声不绝于耳,他心里忽然冒出一阵说不出的烦躁,神使鬼差地站了起来,举起一只手,高高扬起在空中,不一会儿,堂内的喧嚣就停止了。 众目睽睽,他苦笑了一下: “各位兄弟都别吵了,既然都闹着要分,那就分了吧!” “十六弟,不能分哪。”旁边的九哥急忙起身,抢白道。 玉面鼠转头看了一下九哥,他嘴唇嗫嚅着,脸上说不出的落寞,轻声说,“九哥,分了罢!要分则分,要去则去,要留则留……我、我累了,不想吵了……” 九哥怔住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 玉面鼠凄然一笑,然后转向众人,用力地挥了一下手臂:“打开库房,将钱粮武器,按功劳大小,统统分派下去!” 说完这话,他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里边。 堂内一片静默,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响起轰天价的叫好声: “对呀,早分早好!老子早就想下山去乐呵乐呵了!” “奶奶的,这次缴获不少,可能顶上一阵子喽。” “可不是嘛,奶奶的,还是在赣南的时候,有过进项了。” ……谢宇钲和俏飞燕赶到的时候,不少人已经领了自己的那一份钱粮武器,乐颠颠地回家去了,更多的人在库房前面排队等待着。 盼望中的强援,终于姗姗来迟。 谢宇钲脸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俏飞燕看到那些崭新的枪弹一一分发下去,感到实在难以接受,忍不住喊叫起来:“哥,钱粮能分,武器可不能分呀!” 跌坐在椅子里玉面鼠无声一笑,他向旁边的空椅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请坐”,他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 终究是草莽英雄呀,受不得激,沉不住气。谢宇钲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玉面鼠和九哥等人,微微一笑道:“九哥,玉掌盘,打骆家时,我们有约在先,打下骆家后,所有的缴获我值百抽五。大家没忘了吧?” “没忘呀!哪能忘呢?!”玉面鼠望着他,无声地笑了一笑,“九哥已经把你那份留下来啦!谢先生放心,你帮了山寨这么大忙,说什么也不能亏欠你。九哥留下的,可都是好马好枪……” …… 威义堂旁,谢宇钲住的小院一角,栓着两马一牛,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排着几支枪,台阶前并排摆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木箱子。 两个箱子都开了盖,小箱子里面,码着十来根红纸块儿,大木箱子里面则码着一捆捆整整齐齐的红纸棍儿。 有经验的明眼人一望便知,小箱子里盛装的红纸条块儿,就是这个时代最时兴的硬通货——小黄鱼,那大箱子里头,盛装的毫无疑问就是成封成捆的光洋。 一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引领着谢宇钲一件件查看,同时介绍着:“谢先生,按玉掌盘的吩咐,这次打骆家的缴获,有一算一,都按值百抽五的份子,给您领了出来。瞧,金条和银元在这两个箱子里,几支枪摆放在那石桌上,还有墙角那两匹马一头牛……这些东西,都是你应得的。清单在这里,都列着呢……” “啊,好,好好好!”谢宇钲满面红光,乐呵呵地应道。 过了一会儿,眼见谢宇钲略略看过,便将一张纸铺在石桌上,向谢宇钲陪着笑:“哦,对了,谢先生,那些粮食和鸡鸭,以及大车之类的物什儿,有的是不大好分,有些分了估计你也用不上,于是便全部折成银元,封在这箱子里边了。如果没错儿的话,就在这条儿上签个字,我好拿回去交差……嗯,墙角那两匹马和一头牛,是三哥亲手帮你挑的,都是最上等的……”账房一边说,一边拎起一支毛笔,在一个小砚里蘸了蘸,递了过来。 “啊,还有马,哦,三哥挑的果然好马,哈哈,好,好好好!”谢宇钲接着毛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哎呀,谢先生这字写的……哎呀,笔走龙蛇,好字,好字哪!”账房小心翼翼地拈起纸条,吹了吹,又等了一会儿,才将它折起,收入一个提盒里,一手拎了,“哎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哈哈,总算把东西都交给谢先生了,小老儿真是佩服呀,谢先生年纪轻轻,挣钱却流水价一般,真是让人佩服呀!” 石桌边的俏飞燕正把玩着一支花口撸子,听了老头这话,微微一笑,长腿迈动,来到大木箱子前,弯腰捞起一封银元,“老杜,记得你是前年打赣镇,主动要求上山的。这两年来,寨中的大事小事,也没少操心。山里的日子紧巴巴的,确实苦了你了。” “呀,俏掌盘言重了。俏掌盘对我老杜一家的救命之恩,一直都没机会报答呢……要说辛苦,俏掌盘才真是辛苦,寨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衣食住行,哪样你都没少操心呀。” “哈哈,老杜,当着谢先生的面,这些话我们还是别说了,矫情……”说着,她两手握着那封银元,用力对半一折成,啪的一声,红纸棍断裂,光灿灿的银元迸落开来,大部分落入箱内,另有一些落在地面,骨碌碌滚动,把那老头的眼睛都瞧得直了。 俏飞燕将手上的两截红纸棍扔回箱里,然后向账房老头儿招招手,“今儿我就借花献佛,替谢指挥赏你几块钱,拿了快去罢。我还有事,要跟谢先生商量。” “哎,好咧。”老杜似是早就等待着这一刻,闻言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笑逐颜开,忙不迭地趋前来,蹲身一一拾起地面上的银元,又向谢宇钲点头哈腰,千恩万谢,然后乐颠颠地出门去了。待出了门,下台阶走上几步,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准备替两人将小院的门儿合上。 刚回到门口,却听院内谢先生奇怪地咦了一声:“奇怪,那支花口撸子呢?刚才还在这石头桌子上呢,俏掌盘,是不是你掖起来啦?还不老实交出来!” 老杜听了,小心肝蹦的老高,不禁有些为俏飞燕担心,便竖起耳朵,小心地捕捉着院内的动静。 只听俏飞燕的声音笑嘻嘻响起:“嚷什么呀,鱼儿,不就一支女人用的小手枪么,你一个大男人,带身上显小器。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发了,怎么还是那么抠呀?哎呀,瞧,三哥对你就是好,瞧瞧,流星额,四蹄踏白,真给你挑的好马呀,还有这匹,都是好马。这肩高,怕得有五尺了罢。哎哟,真是好马,不过好马还得有好鞍,这样罢,鱼儿,我那儿刚好有一副马鞍子,镀银的,可漂亮了,配这马正合适,我们关系这么好……” “住手!”院内响起谢宇钲悲愤的喊叫,“放开我的马!俏掌盘我警告你,你可别恃美行凶,欺人太甚,老子才不吃这一套!” 老杜不由咋舌,蹑脚蹑手地上了台阶,伸出两支枯瘦的手,将小院门儿轻轻掩上,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居然耸肩一乐,笑眯眯地去了。 与此同时,山外头的一处地方,斜晖脉脉之下,一条羊肠小道像一条细小的草蛇,自巍峨的大岳高山上,蜿蜒向山脚游走,末了来到一行矮树和一道细小的溪流前。 那溪流上,横着一截长着绿苔的独木桥,清流见底的溪流自桥下汨汨流过,时而卷起朵朵小巧的浪花儿。 一个身上裹满纱布的拄杖青年,踽踽过了独木桥,又在对岸小径走了一会儿,眼见就要隐入草木之中,他忽地停步,转过身来,两手贴膝肃立着,久久地望着来时的羊肠小道。 那羊肠小道上,行走着三个健壮妇女的背影,两个在后的妇女扛个空空的担架,领头的妇女身形特别高大,面上身上都裹着纱布,隐隐洇出血迹。 三名妇女急匆匆地向山上赶,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来看一眼。 贴手肃立的青年凝望许久,倏地恭恭敬敬一个弯腰,对着山道上三人的背影,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 直到三名妇女的身影消失在弯道上,那青年才直起腰来,转身拄杖而行。 约莫行了数里之遥,路旁的灌木丛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响,拄杖青年躲闪不及,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哈哈,鸡哥的准头就是好,都快赶上朱先生喽。” “哟,跟朱先生可不敢比,也比不了!” 随着声音,灌木丛里钻出一壮一瘦两个人来。 来到路心,那瘦子用枪管将伤者挑得翻了个身,见伤者胸口上豁了个血洞,血浆正泉眼般冒出,不禁得意地咧嘴,笑道:“狗曰的东洋鬼,敢跟特派员作对,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说起来,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要是放你回村去,你还不得向清华少爷告黑状呀?还是早早送你归西,才是正经!” 那壮汉则习惯性地蹲下身翻着衣兜,忽地他惊喜地叫道:“哈,虎嫂真是实诚,还给这东洋鬼揣了两块大洋……。得咧,爷们收着啦,也没白费走了这么远的路!” “岂止这两块大洋?”瘦子将枪上了肩,弯腰拖起尸体,“回头谢先生晓得,高兴之下,顺手少不了又是几块大洋。” “能替谢先生出手,那是我们荣幸,依谢先生场面,十块八块,我还懒得要。” “那你想要多少?” “我想向谢先生讨支枪,你是没见着哈,三哥给谢先生挑的,那可都是好家伙什儿!这三哥,忒也偏心喽。” “三哥那叫秉公办事,俏掌盘那才叫偏心……依我看,你们俏掌盘迟早要给拐到南京去!” “管她呢,谁叫她喜欢呢。再说了,她的性子,到哪也吃不了亏。” 谈笑之间,两人搭手处理好尸体,然后偕肩沿着羊肠小道,脚步轻快地回山。 斜晖里鹧鸪声声,遍处草木苍苍,四面群峰茫茫,天上白云苍狗,变幻不定。 午间的阳光直挺挺地照射下来,溪涧边上,一丛丛绿草矮树蔓生,杂着怪石,蓬蓬勃勃、生机盎然。 视野里的灌木丛枝叶晃荡,好像波开浪裂--那几个日本人正争先恐后地抢行,谢宇钲擎枪对准势头最盛的那一道波浪,心里怦怦大跳,他感觉手里的花机关都快要被自己攥出水来。 这一次,山本等人吸取了教训。眼见就要穿透整片灌木丛,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拔开枝杈,向溪涧方向张望。 一个日本人眼力不错,他很快就发现了谢宇钲的藏身之处,便和同伴猫着腰,配合着包抄过去。然而,当他们刚刚摸过一丛芭蕉,出现在开阔地里,就发现情况不妙。因为,他们一直盯着的那块大石头后,目标露出的那一片衣服,却始终一动不动。 正犹疑之间,变生陡起,两人眼角余光里,映见侧面不远的草丛里突然闪出枪焰。 “啾啾啾,卜卜卜”,半梭子花机关子弹呈扇面扫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大叫着摔倒在地。 其中一人连中两枪,子弹击中腰部,划伤腹部,剧烈的疼痛让这人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呻吟。 另一人的运气则好得太多,尖啸而至的子弹,并未伤他分毫。可惊慌中他以为自己已然中枪,必死无疑,于是下意识地捂着腹部,绝望地嚎叫翻滚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毫发无损。 然而,他的好运道,也就到此为此了。 在战场上,任何炫技式的表演,都极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当他刚撑起身体,想寻找掩身之所时,只见持枪跃进的谢宇钲,已经离他仅有七八步远。 枪焰闪现,只听卜卜两声,两发花机关的枪弹补充性地追踪而至,将这个日本青年钉躺在地。这一次,终于弄假成真的他,再也无需表演--他只能无助地仰望着这异国的蓝天白云,同时感受着生命的消散,像泉水一样,汨汨地离开自己的躯体。 山本刚刚钻出灌木丛,见状大惊,举起手中的南部十四式,对准暴露在空阔地里的谢宇钲,就要开火。没想到就在这时,山本身后的山道上枪声陡起,子弹像飞蝗一般激射而来,打得灌木丛嗖嗖作响,断枝碎叶飞溅。 好山本,嘿的一声,一个虎扑扑倒在地,险险避过。 回头瞥去,只见刚才穿行而过的灌木丛孔道外,赫然闪过一个矫健窈窕的身影,山本一眼就认出,那正是纠云寨最令人忌惮的女匪首--俏飞燕俏大掌盘。 她此时正凝神望来,手上的伯格曼冲锋枪略略瞄准,又是一串火舌喷出。 子弹疾射而至,嗖嗖掠过身边,山本未及反应,他身边响起哇的一声大叫,却是一直紧随着他的助手被击中,只见他身体猛地往前一挺,然后像一截木头似的,噗嗵一声,栽倒在地,一边抽搐,一边向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掌: “山,山本君,救,救救我……” 啾啾啾啾,卜卜卜卜,灌木丛颤动不已,天上白云苍狗,四下里清风徐来,伯格曼冲锋枪继续控场。 山本一动也不敢稍动,好在过了一会儿,枪声终于停了,就听外边山道上响起一个那个蛇蝎美人的声音,声音里透着惶急和担心: “鱼、鱼儿,你、你……没事罢?” “哈哈,俏掌盘,你怎么来啦?”山涧边上,那国府特派员高声笑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赖痞的调调,“你来得可太及时了,给老子狠狠地收拾这帮龟孙,小样儿,老虎不发猫,还当老子是病威!” 听了这话,山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看来这所谓的国府特派员,这书念得也太草率了,一句简单的支那歇后语都念颠倒了,八成是个关系户。 若依山本平日的严谨心性,听了这等谬误的话语,定然要反驳嘲讽一番的。只是,此刻的敌我形势已完全颠倒,他听出谢宇钲就在十几米外,便迅速拾起同伴的手枪,向声音的来源方向瞄准。 可是,视线里只见一片绿意葱茏,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影,声音也不再响起。 就在这时,山道上那悦耳的声音又起,听上去那女匪好像受伤了,只听她倒抽着冷气: “鱼、鱼儿,别、别光耍嘴皮子了,快、快出来帮忙,我、我崴到脚了!” “什么?”山涧边的支那男子显得很是担心,“那你就藏好了,看爷们怎么收拾这帮龟孙儿!” 随着声音,山涧边的一处岩石边闪现一串枪焰。 爆豆般的噗噗噗声里,山本看的真切,迅速举起南部十四式瞄准,但这时啾的一声,一发子弹掠来,将他肩头削去了一块皮,他伸手一摸,一抹血红。 这当儿,峡谷方向也隐约响起呼喊:俏掌盘,俏掌盘......谢指挥,谢指挥...... 山本迅即清醒过来:对方早有准备,早早就设下了埋伏。 自己一方客场作战,胜在行动隐密,当枪声响起,行动就已宣告失败。 想明白这一点后,山本连忙发出撤退的指令,带着剩下的助手,往来路方向摸去。 当他钻出灌木丛,扑向山道另一边的密林时,他听到那蛇蝎美人的焦急呼喊: “鱼、鱼儿,快、快出来,往这、这边跑了!” 峡谷方向上的嘈杂人声,也越发近了。 山本二人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地奔向密林深处。 眼见山本等人就要消失在浓密的绿色丛林,俏飞燕急忙撂下空仓的花机关,一边倏地立起脆声叱道:“傻鱼儿,快,快出来,打呀!“。说着,她一边从腰间抽出大镜面匣子枪,双手持着,向前瞄准。 岂料情急之下起身过急,刚才本已崴伤了的右脚踝剧痛陡起,让她差点儿摔倒。 好容易稳住身形,她再次透过茂密的枝叶间隙,向前探看,目标已消失不见。 峡谷外面的众人闻声赶来,牛二和鸡窝本来冲在前面,但架不住腿脚不便的朱得水高声嚷嚷,两人只好返身回去,身强体壮的鸡窝不由分说,将朱得水一把背起,大踏步便走。 牛二乐得清闲,快步跟上。 不久,密林深处就枪声大作,众人愈发焦急,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大声呼喊,匆匆赶来。转过山道,见到谢宇钲和俏飞燕在前,牛二正欲呼喊,却被鸡窝背上的朱得水扬手止住了。 众人抬眼仔细看时,差点儿惊掉下巴。 只见两人纠缠在一起,身穿白衬衣黑西裤的谢宇钲,似是要向前方追击,却被俏飞燕一把揪住,谢宇钲本能地反制,攥住她的手腕,一下子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谢宇钲回过神来,首先松开了手,俏飞燕明艳的脸颊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正要松手,却听得身后动静,回头见众人来到,忙又避嫌似地拍了拍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灰尘似的,同时讪笑道: “别怕鱼儿。你、你看,大伙这不到了么!” 她这话一出,下巴扬起,似有鄙夷之意,倒好似刚才谢宇钲畏缩不前、不敢追击似的。 谢宇钲闻言一怔,对她的小心思自然瞬间明白,不由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几个匪众早将两人表现收入眼底,见谢宇钲胸襟上的一粒扣子脱落,衣衫很是凌乱,俏飞燕的神情虽然马上就恢复正常,目视前方,似在搜寻敌人的踪影,但她桃腮羞红,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再看看谢指挥脸上神情,并无半点尴尬之色,心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忧心,一个个心道:这谢指挥不愧是谢指挥,这俏掌盘也不愧是俏掌盘,都这时候了,还有这样的好兴致。只是,看谢指挥这模样,只怕早已见多识广、游刃有余了,要是到头来负了俏掌盘...... 谢宇钲见众人来到,自然大喜过望: “哎,牛二哥,鸡窝哥,你们来啦,那还愣着做什么?东洋鬼子就要跑了,大家伙快追呀!快,快呀!” 众人闻言,不由一惊:“东洋鬼子?” 平时,他们虽也听说过九一八事变,知道东洋鬼子进占东三省,知道东洋鬼子在上海挑事……每当听到这些时事新闻时,众人虽义愤填膺,但始终觉得离这罗霄大山很远,离自己很远,万万想不到这远在天边的敌人,现如今都潜入山寨......难道,东洋鬼子都已经打到江西,打到山外了么? 一时间,众人又是震惊,又是激愤。 “兄弟们,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妄想侵占我国,现在又来窥我山寨,婶可忍,叔不可忍,大家跟我冲啊!”谢宇钲扭头便跑,不想旁边倏地又伸来一只纤手,将他一把揪住。 这一挣一扯之下,衬衣扣子崩掉两粒,直接敝了开来,谢宇钲再也忍不住了,气恼地回头瞪去:“干什么?” 这一下,开山竖旗、名满罗霄的俏飞燕,终于再也控不住场,像个做错了事正受长辈训斥的孩子,先是被吓得傲人的身形一缩,过了一会儿,又畏畏缩缩地抬眼窥着他的神色,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掩上衣衫。只是,那双皓臂伸到半途,又忽觉不妥,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样硬生生在谢宇钲面前止住,在旁人看来,她那两只纤纤玉手,倒像极了要去捧谢宇钲的脸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这当儿时间似也当场凝住。原本就泛上红晕的俏丽脸庞,瞬间变得一片酡红,好像是春光里头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只见她终于缩回了手,螓首低垂,声音如同蚊蚋:“鱼、鱼儿,我、我的脚崴伤了,你、你背我!” 她此语一出,周围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好半晌,牛二最先回过神来,先是向前探看了一下,然后扭头对众人朗声道:“这鬼子定是骆屠户的奸细,刺探山寨来了!大伙快追!万万不可让他们溜了。”说着,他将手中左轮一挥,领头向前跑去。 “走,快追!”像骑马似的骑在鸡窝肩头的朱得水,保持着两手端枪向前方警戒的姿势,从始至终,他对眼前的尴尬场面都好似压根儿没看到,这会儿见牛二领头追击,便也两腿一磕,像催马一样示意鸡窝,快快跟上。 鸡窝哦了一声,驮着他就小跑起来。 几个匪众愣了愣,回过神来,同时嚷道:“狗曰的东洋鬼子,在东北上海撒野也就算了,竟敢跑到我们纠云寨里来,可不是活腻了么。兄弟们冲呀!” 说着,他们便端起武器,跟上前去。 平时,他们虽也听说过九一八事变,知道东洋鬼子进占东三省,知道东洋鬼子在上海挑事……每当听到这些时事新闻时,众人虽义愤填膺,但始终觉得离这罗霄大山很远,离自己很远,万万想不到这远在天边的敌人,现如今都潜入山寨......难道,东洋鬼子都已经打到江西,打到山外了么? 一时间,众人又是震惊,又是激愤。 “兄弟们,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妄想侵占我国,现在又来窥我山寨,婶可忍,叔不可忍,大家跟我冲啊!”谢宇钲扭头便跑,不想旁边倏地又伸来一只纤手,将他一把揪住。 这一挣一扯之下,衬衣扣子崩掉两粒,直接敝了开来,谢宇钲再也忍不住了,气恼地回头瞪去:“干什么?” 这一下,开山竖旗、名满罗霄的俏飞燕,终于再也控不住场,像个做错了事正受长辈训斥的孩子,先是被吓得傲人的身形一缩,过了一会儿,又畏畏缩缩地抬眼窥着他的神色,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掩上衣衫。只是,那双皓臂伸到半途,又忽觉不妥,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样硬生生在谢宇钲面前止住,在旁人看来,她那两只纤纤玉手,倒像极了要去捧谢宇钲的脸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这当儿时间似也当场凝住。原本就泛上红晕的俏丽脸庞,瞬间变得一片酡红,好像是春光里头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只见她终于缩回了手,螓首低垂,声音如同蚊蚋:“鱼、鱼儿,我、我的脚崴伤了,你、你背我!” 她此语一出,周围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好半晌,牛二最先回过神来,先是向前探看了一下,然后扭头对众人朗声道:“这鬼子定是骆屠户的奸细,刺探山寨来了!大伙快追!万万不可让他们溜了。”说着,他将手中左轮一挥,领头向前跑去。 “走,快追!”像骑马似的骑在鸡窝肩头的朱得水,保持着两手端枪向前方警戒的姿势,从始至终,他对眼前的尴尬场面都好似压根儿没看到,这会儿见牛二领头追击,便也两腿一磕,像催马一样示意鸡窝,快快跟上。 鸡窝哦了一声,驮着他就小跑起来。 几个匪众愣了愣,回过神来,同时嚷道:“狗曰的东洋鬼子,在东北上海撒野也就算了,竟敢跑到我们纠云寨里来,可不是活腻了么。兄弟们冲呀!” 说着,他们便端起武器,跟上前去。 第217章 一张照片引发的风潮 时间仿佛停止了,俏飞燕就那样抚着肩下的布钮扣儿,举棋不定,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只听谢宇钲隔着薄薄的屏风问道:“好了么,好了再试试这一件!”话音刚落,就听呼的一声响,一团衣物被抛起,翻过屏风,像鱼网样陡然散开,兜头裹脑地罩在她头上。 凭触感她知道,这也是件绸缎面料的衣服,因为它蒙在脸颊和耳轮上一样细腻滑嫩又紧致。好容易掀开刚露出头脸,吁了一口气,却听腰间有一重物被衣服扯得脱落,啪的一声掉在地面。 正是她平时随身携带的镜面匣子经典名枪,,金鸡环眼满槽通天档,大沽口兵工厂仿制的最成功的仿制品,甚至比原版还稍胜一筹的山寨货——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屏风挡板的正下方的空当里,也不晓得现在外面的店堂里,有没有人注意到它,但俏飞燕知道只要有人轻轻往这个方向瞄上一眼,事情就大条了。 随身携着武器,大摇大摆地混进赣州城里来,并不代表她已经忘记,悬赏自己头颅的告示,仍张贴在各大城门口。 情急之中,她连转身都来不及了,整个身子后仰,反向弯腰,长身伸手,就去捞那只匣子枪。 然而,已经迟了。 一只男人的手倏地出现在屏风下,擦着她的指尖,伸向那只匣子枪,她双掌倏然伸出,攥住那只粗糙的手掌,拼着自己仰面摔倒,也誓要将匣子枪夺回来。 那只手掌似是根本无意与她争夺,微微一触,便松开脱去,这时她才惊觉屏风外面的正是谢宇钲,是自己反应过激了。理清态势,一时间心头担心俱去,可是同时羞涩陡然袭来:依他的缺德样儿,今天这事儿,以后可有得埋汰了。 羞恼之下,她不禁又是一慌,腰肢上的劲道仿佛一下子被抽走,她再也无力挺身,偏在这当儿,撑地的脚掌又是一滑,她整个人再也维持不住身子,喀喇喇一声大响,就向脑后的薄板屏风撞去。 那杉木制成的屏风,轻薄如纸。稍一挨上,就被她连撞带推地掀开。 眼前豁然开朗,“诶~小心。”谢宇钲惊呼着,伸手扶住了将要倒下去的屏风,熟悉的声音亲切是亲切,但却内里却夹带了几分揶揄。 这时,多年习武的本能遽然爆发,她心里低叱一声,弯成一张长弓的优美形体,像蓄满了力的弹簧,借势倏地弹起。倾斜的屏风、木质的天花板,房梁下的白炽灯泡,以及其上的一张小蛛网,次第在她眼前旋过,霎时她迅速恢复了头上脚下的正常姿势。 转过身来,却见满店堂的目光都刷的一下,投了过来。 众人只见试衣间的屏风被乍然掀开,从一个貌美如花、身材颀长的姑娘从中钻出,像终于破蛹成蝶一般傲然挺立,满店堂的人都惊呆了。 一时之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惊人的美貌和英姿勃发上面,对她略显凌乱的鬓发、身上像丐帮长佬一样胡乱缠着的多件衣衫,以及手上半遮半隐的黑色匣子枪,倒是无人注意了。 但是,谢宇钲见了,不由慌忙上前,两手箕张,向她罩来。她当然知道他的本意是要帮忙遮掩,可这样的动作,在店内包括卢清卢婷在内的其他人看来,却是十足的流氓行径。 这时候又哪有时间解释和规避?总算她反应机敏,电光石火间她手上一抖,缠在身上的两件绸衫衣摆无风飞扬,阻隔在谢宇钲与自己之间,也直接将其他人的视线彻底地遮住了。 待飞舞的衣衫下落,重新下落,已将她的手臂一起盖在她身上,那支差点儿惹祸的匣子枪,自然也就被遮覆在麻袋一样乱缠的衣衫里边。 平生她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但哪曾这样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丢人过?偏偏这当儿她面前的谢宇钲见危机消除,不但对她的尴尬处境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反而竟然一下子变得不认识自己似的,满脸揶揄地望过来,似乎在嘲笑一个在城里人面前出丑卖乖的乡下姑娘。 他这种落井下石的行径,令她心头大为光火,同时潜藏在心底的骄傲也异峰突起,就见她美眸冷冷一扫,哼了一声,随手紧了紧身上胡乱缠着的两件绸衫,昂首挺胸地转身,迈开长腿,纤腰款摆,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向店门外边行去。 她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姿态,活像一骄傲的孔雀,缠在身上的绸衫尽管凌乱,但由于衣衫光鲜她的身材步伐又极具美感,在21世纪的大好青年谢宇钲看来,倒更像是傲然行走在t台上的世界名模了。 满店堂的客人刚稍稍回过神来,又一次惊呆了,这……美则美矣,只是,咳咳咳,这现在年轻人也太那个了罢? 眼见她步出店门,卢婷慌忙跟了上去:“诶,姐,姐!” 掌柜和伙计们也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见柜台前还伫立着那个女子的同伴——一个长衫翩翩的青年公子,愣了愣,才知道他是在等着结账,几个人登时心花怒放,脸上迅即挤出花儿一样的笑容来。 结了账,谢宇钲和卢清推起朱得水,出店来到街上,只见街面上悬着各式各样的幌子,石板路弯弯曲曲通向城市深处,最后消失在鳞次栉比的街巷里。 于是,民国二十四年的赣州城里,某条街道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副奇景: 一个长衫公子领着几个短衣帮,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壮年汉子,步履匆匆地向前追赶着。 在他们前面不远,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一个扎羊角辫的俊俏小姑娘。 最最前面则快步走着一个超凡出尘、宛如天人的女子,那绝世的容颜如鲜花般怒放,那玲珑修长的身段上偏偏像丐帮长老缠着破麻袋一样胡乱裹着几条光鲜的绸缎衫子,那一双长腿又修长得毫无天理惨绝人寰…… 这样赏心悦目的奇妙组合,无论走到哪里,走了多少条街巷,就都顺理成章地黏了哪里多少条街巷的青年男女目光。不论男的女的,目光都同样热烈。男的是惊讶与慕艾,女的是艳羡与恨妒。 这一天,又恰巧赣州行署官衙举行新生活运动的庆功会兼新闻发布会,新生活运动是常委员长引领的具有政治经济双重意味的社会运动,又是勘乱后才在赣南这个刚刚平静下来的地区施行,所以,从常委员长到国府高官到地方干员,都对这一次庆功会寄于了厚望。 有小道消息说,倘若不是常委员长正在西南勘乱,分不开身,那今天主持盛会的就会是他本人。 不过,常公虽然没来,但他让外交次长通过各种关系邀请了不少驻华使节和欧美报业的记者,前来襄赞这次盛会。 除此之外,相邻省份和本地的达官贵人、商政名流、各方报业记者,也都纷纷云集在这富丽堂煌的行署官邸里。 这时,几个贵妇小姐正在后院品下午茶,也不晓得哪个眼尖,无意间透过栅栏,瞥见了街上的这一奇景,几人纷纷大惊小怪起来,倒引得厅署内一干人奔将出来,一个个大饱眼福,啧啧称奇。 以《伦敦政经日报》、《大洋日报》、《曼哈顿观察》以为首的欧美报业主编,以《公报》、《江右日报》、《新生活周刊》为首的各方记者见了,忙不迭地扛出相机,在草坪上架设起来。 见了这架式,那个天仙般的人儿似是稍显慌乱,长腿频频交错,脚程更快了,快得足不沾尘。 待报界从业者们好容易架好相机,打开镁光灯,正要咔嚓咔嚓狂按,那个天仙与妖精的结合体,就像走错了路误入城市的麋鹿一样,惊慌失措地转过一个街角,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记者中有那机灵些的,等不及让人开启后门,便纷纷翻过栅栏,扛着相机,沿街追来,不想却被躲在街角的几个莽汉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斯人远去,杳无踪迹。 不过,还是有手脚快的幸运儿,捕捉到了几张背影。 那是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东方风尚》主编,其留学欧美期间,曾深入东非大陆采风,他生平引以为傲的,就是以这个时代还很笨拙的相机,拍下了几张猎豹飞逐羚羊的照片,拿下了欧美诸国多项摄影大奖。 也正因为这样,回国后他对国内诸多大报抛出的橄榄枝嗤之以鼻,自筹款项创办了《东方风尚》,主旨是挖掘传统文化中的美,并找到与西方审美的契合点,目的是重塑国民信心。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这个恨不得的时代,他本人的理想和他所创办的刊物,都同样不招人待见。办报已逾两年,他所创办的《东方风尚》不但在普通民众面前毫无知名度,就在同行们相见,也是更愿意与他探讨他的摄影手法,而不是他引以为傲的《东方风尚》。 当时,这个怀才不遇的才子,以他远逾旁人的对速度,比任何都更早地架好照机时,那个天仙般的丽人正准备拐进街角。迅速调好焦距,迅速按下了快门,咔嚓,咔嚓,拍了两张,凭经验他觉得摄影效果很理想。紧接着,运动的目标迅速转变了角度,他也以当初拍摄猎豹和羚羊的机敏习惯性地旋动相机。 然而,他这架因经费紧张从巴黎旧货市场淘来的该死相机,在这关键时刻竟然掉了链子,转不动了,是的,转不动了。情急之下他弹腿踢出,相机笨拙的架子终于蹦跳着随之转向,并对准了一个恰恰好的角度。 咔嚓,咔嚓,咔嚓,又拍了三张,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甚至,当翻出围栏的同行们纷纷从大街上返回后,行署官邸为防记者里面趁机混入乱党分子而对受邀的记者主编再次进行身份核查,竟然发现他不是凭邀请函而是贿赂厨子混进来的,于是立马责斥并驱逐了他。 随后,为了拍满胶片,他只好在赣江两岸采风,直到二十多天后,才搭船回到上海,照片洗出后,又延误了多日,才刊登在《东方风尚》上。 那一期的《东方风尚》声名大噪,甚嚣尘上,当天上午九时加印,供不应求,中午加印两次,仍然供不应求……这一天《东方风尚》居然加印了五次,收工后他连忙调查原因,发现主因竟然是副刊的一张配图和文字。 图片正是他在赣州拍摄的街景,一条青石板街道通向市肆深处,街边的店铺鳞次栉比,融合了西式风格和浓郁的客家风情,黛瓦砖墙的骑楼,远处街边编织竹器的老人,组成了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街景。一道颀长纤巧的曼妙躯体,披着丝绸坎肩和风衣式的霞帔,正迈动超比例的长腿,出现在照片中的黄金取景线上,由于拍摄角度的关系,这道身影有些微微倾斜,让人极易产生一种奇妙的联想,似乎她正行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行走在民俗与风尚之间。 发现了刊物畅销的原因之后,主编激动不已,连忙将其他同一主角的几张照片,陆续刊登在那段时间的《东方风尚》上,并配上了更有意蕴深度和情感张力的文字。一时间,《东方风尚》洛阳纸贵,销量大涨。南北各大小报纸埠内埠外新闻界争相转载。后来,经过当初亲历其事的各国报业主编大肆渲染,竟然传到欧美去了。 是年的巴黎时尚年会,数名服装设计师的作品上,非常明显地体现了这张照片的影响,一时间,这张照片所引起的风潮,席卷了东西方时尚界,并令各国王室的女性服饰竞相借鉴,甚至直到本世纪末,狗仔队在香榭丽舍大街抓拍的几张戴安娜王妃的照片显示,王妃的衣品风格仍有这张照片的痕迹。 这张照片在当时的影响,除了奠定了《东方风尚》在时尚界和新闻界的地位外,还令国内外的星探和欧美时尚界的大佬,在随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仍孜孜不倦地在赣州城及其周边地区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一直到大战爆发,新闻视点转变,这类“靡靡之音”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一张照片所引发的风潮,波及居然如此深远,这是当初的拍摄者和传播者,都远远没预料到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218章 旗袍上有一枝茁壮的莲 当日,谢宇钲打发走那些狗仔队,回到客栈,俏飞燕正窝在房间里生闷气,无论谢宇钲怎么道歉,怎么叫门,她都置之不理,连晚饭都是卢婷送到房间里的。 来赣州一趟不容易。 第二天,谢宇钲让人叫来了赣州城最负盛名的裁缝,给大家量体裁衣,男的每人夏秋冬装各两套,女士翻倍。量好尺寸后,谢宇钲又特别交待裁缝,让他给俏飞燕和卢婷加了两套旗袍和洋学生装,由于定制的衣服有些多,裁缝表示,要五天后才能交货。 谢宇钲表示理解。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五天,那裁缝果是个信人,中午时分就将衣服送来了。 这天下午,谢宇钲终于搭上了地下军火买卖的线,在线头的介绍下,谢宇钲带着卢清去了城南地下军火交易市场,认识了几个军火贩子,买了几千发子弹和一批手雷,并跟他们约好了联络暗号,安排好装船后才回到了客栈。 俏飞燕仍不理他。 晚饭后,她却穿着洗涤过的新衣裳,敲开了谢宇钲的房间,直接晃瞎了谢宇钲的二十五k钛合金狗眼。 她穿的正是那套右衽青绸衣衫,绸缎面料的衣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穿的,尤其是对年轻女人而言。因为它很坠,既能让你的身材增色,也能让你的身材缺陷暴露无遗。这种懂得的自然懂,无须多言。不得不说,现在她身上这套衫子相当合身,简直就像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直衬得她亭亭玉立,又纤秾合体,眉目如画,玉润珠圆,好像是古典画里走出来的一个古典美人。 灯下看美人,更添几分颜色,倒把谢宇钲看得呆了。 俏飞燕见他目光灼灼,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为了掩饰,她来到桌前坐下,信手移过桌上的油盏,抬头笑了笑:“鱼儿,你这是怎么啦,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好看,真好看!” “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她那对大眼睛里扑闪了一下,一边拎起铜挑子去拨弄灯芯,一边问道。 “都好看!好看的人,穿好看的衣服,就更好看了!” “我还以为,你又会说衣服好看,谁穿都好看呢!”俏飞燕幽幽地说着,停了停,拍拍桌沿:“鱼儿,我们坐下来,说会儿话呗。” 待谢宇钲坐下,她抬头望着他,神色平静地问:“鱼儿,那天在那衣服店里,我出了丑,你立马就翻了脸,装着不认识我的样子,你,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这,这个……,其实吧,我当时是出于开玩笑的心理,没想到……你那么大的反应……嘿嘿。”昨儿在那衣服店里,与其说谢宇钲乐得看她出丑,倒不如说是他的恶作剧心态发作。现在,她虽然脸色平静,语气淡然,但谢宇钲细细一想,这时间都过了一天一夜了,她却仍耿耿于怀,这说明她是真的伤了心。所以,谢宇钲字斟句酌,不敢随便回答,怕又惹得她不快,一边说一边望着她,恰好她也正看过来,他便笑了一下,诚恳地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哈!俏、俏小姐!” 俏飞燕定定地望过来,似乎要从他的神情里,好好分辨一下他的道歉有多少诚意。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嗨,其实这也没什么!你跟我开玩笑,我当时是晓得的。只是,我一个乡下姑娘,在城里人面前出丑,心、心里一时间特别害臊,也不晓得怎么应对,一时间没忍住,就、就耍起了小性子。其实,你给我买衣服……我,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低了些,“其实,我心里很是欢喜!” “你欢喜就好哇。你看哪家的大姑娘,会像你这样,总穿的破破烂烂……一身衣服又花不了几个钱!”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谢宇钲觉得她兄妹俩,倒很有些古代名将之风。作为首领,他们对自身的要求十分苛刻,无论是训练还是山寨中的日常事务,他们俩都总是身先士卒。 而有了犒赏,他们兄妹都是把自己安排在众人后面。在他们的带领下,十六排的人无论是战斗素养,还是个人品质,不但远远超出一般的绿林武装,甚至比时下国府的很多军队都要好。 也正是这一点,让谢宇钲打心底由衷地佩服不已,同时也让他深觉奇怪:就算是她哥玉面鼠,也不过是二十一二年纪,又没读过什么书,早早就流落江湖,结交的都是江湖草莽,他们身上这样优秀的品质,究竟是怎么来的呢?想到这儿,他又问道: “不过,山里的日子艰苦,这也可以理解。作为朋友,我不过是有些难以接受罢了。当然,我更好奇的是,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有一个能力和品德都非常高的人,在哪里影响你们?嗯,比如说,是不是有一个这样的师父?” 俏飞燕没有马上接话,只静静地拨弄着油盏,灯芯在她的拨弄下,变得更明亮了,灯光映上她的脸颊,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们没有师父呀,这其实也没什么,鱼儿。”她微微一笑。 “我们没有师父。我们之所以会这样做,应该是因为我阿爸阿妈平时就是这么做的吧。其实,他们也没刻意教我们这样做,阿妈原来带我们卖豆腐,阿爸年轻时候走过镖,后来在家开了个武馆。要说有啥不一样,可能,也就是阿爸上过几天私塾读过几天书吧。” 她捻着灯挑子,转动着,灯挑子尾巴上系着一根细丝线,渍满了油,“要不是……”,她将灯挑子轻轻搁在灯盏上,顿了顿,又道,“要不是那个仇家看上了我家的店铺,害了我阿爸,害了我家,我们兄妹四人,今天还在十八塘的家里,过普普通通的生活。这过日子,不就是得量入为出,勤俭持家么?” “打小时候,我阿爸阿妈都是能省则省,把钱攒起来,说要把我们兄妹几个都送去读书,可惜,一直没攒够那么多钱,只有哥哥有机会进了学堂。我们四兄妹上山以后,日子跟十八塘时相比,反而更难了,几十上百张嘴巴向着我们,我们又怎么能不节俭?不勤快呢?” 俏飞燕有些沉闷地说着,忽然,她的双眼又变得灵动起来,笑了笑, “鱼儿,牛二总叫你特派员,说你是个大官……嗯,鱼儿,我们的情况,你也都熟悉。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也给我们一个名号,让我们不用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谢宇钲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诚恳地看着她,“俏、俏掌盘,其实我那是跟牛二他们开玩笑的,我,我并不是什么特派员,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学生?只是学生?”俏飞燕低头呢喃着,重复着谢宇钲的话,忽又迷惑地眨眨眼睛,“鱼儿,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这些……又是谁教你的呢,是你师父么?” 谢宇钲闻言心里一动,品了品咂“师父”这个词,忽然笑了:“对呀,我是有好多师父,但我们都把他们称作老师。他们各有各的本事。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好像什么都会,其实什么都不大会。哦,不,实际上是什么都不会!” “老师?你说的老师,就是学堂里的先生吧?” “是呀。就是学堂里的先生。学堂里好多先生的。” “鱼儿,能进学堂真好!” “……” “鱼儿,你看哈……我们都这么熟了,我都还不晓得你来自哪里呢?你能告诉我么?” “……”谢宇钲心里瞬间百回千转,该怎么回答呢?说谎有些对不住,但要是说实话,她能相信么? 想了想,他看着她的眼睛,他诚恳地道“我们那里呀”,他脑海里现出21世纪的样子,“我们那里,日子虽然也不算顶好,但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读……跟你们这儿相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读?”俏飞燕听了,眼睛一亮,“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她似有无限神往,“这、这个地方……它、它在哪儿呢?” “它,它在……”谢宇钲闻言,不由语塞,他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见他面有难色,俏飞燕意外之余,脸上迅速黯淡下来,片刻后她淡然一笑,安慰道:“没事儿,鱼儿。我就随便问问。这么好的地方,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去的!”怔了怔,又道,“这我晓得,嘿嘿,我晓得呢!” “不,不是这样的……”谢宇钲感到有些解释不能了,“我只是,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来到这个时代,是没办法解释的。”他感到自己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自己就不应该接她这个茬。 “来到这个时代?哪个时代?”俏飞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鱼儿,平日里总听你说南京南京,莫非,你就是从南京来的么?” “对,我、我是从南京来的。” “想不到……想不到南京竟然这么好,”俏飞燕闻言满心欢喜,眼里亮闪闪的,“鱼儿,我们关系不错吧,你、你可以带我们去南京么?” “可以呀!不过,我来的地方,不是现在的南京!” “不是现在的南京?”俏飞燕一怔,很显然,谢宇钲的话,让她越听越迷糊了。“鱼儿,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那、那它,是什么时候的南京哪?” “它,它是……,嗯,哎呀,这怎么说呢?”谢宇钲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这样说吧,它是明天的南京!对,就是明天的南京!” “那好啊,那明天我们就去南京!” “……” 俏飞燕两手托着腮,明艳的脸上露出笑容,过了一会儿,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哎呀,不好,明天、明天……我们还不能去南京,明天我们还得回山寨呢……阿哥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呀。” 谢宇钲哭笑不得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笑了笑。 俏飞燕看着谢宇钲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谢宇钲是不是不欢迎自己去南京?心里莫名变得酸溜溜的,见他尬笑,转念一想,也许,他是在发愁……这带着自己一干人,怕跟家里不好交代罢?这么一想,她忽地便又乐上了。 好容易止了笑,她忽然心痛地颦眉道:“鱼儿,你们南京来的,出手可真大方,给大家做了那么多衣服,还有那个……那个什么旗袍,布料那么少,价钱却那么贵——这赣州城里的生意人,太也不实诚了。” “不会呀。我觉得很公道。”谢宇钲见她满脸肉疼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那旗袍,我还担心一般裁缝做不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忽地他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哦,对了,你试了吗?合不合身?” “除了那件旗袍,其他的我都试了,还挺合身的。” “为什么不试试旗袍?明天就要回山了,快试。现在就去试!” 一刻钟后,房门被无声推开,俏飞燕窝在门口处,不肯进来。 “喂,快进来,扭扭捏捏做什么呀?真是的。这房间里又没有旁人,快进来!”顿了顿,谢宇钲玩心大起,加重语气吓唬道,“再不进来,老子可要动手拉了,三更半夜的,看你好意思不?” “别,别那么大声,卢婷睡了。”俏飞燕顺从地迈了进来,转身将房门合上,然后转身款款地走了过来。 这是一套夏天穿的短袖旗袍,无论是款式还是布料,都非常地清凉。旗袍上缀着几株叶子田田的莲,有开的正盛的,有含苞欲放的,还有的好像在沉睡……这些莲们,大多参差在腰膝之间,只有其中一朵站得较高,像俏飞燕的身形一样亭亭玉玉,那将放未放的茁壮花瓣儿,温婉而傲然地挺立着,楚楚动人。 谢宇钲看得呆了。 俏飞燕见他一下子目光灼灼,好像两团燃烧的火,她的身体迅速变得不自然起来,想要转身逃走,但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第219章 猴儿赶马狗拖车 面上的油盏静谧地燃烧着,室内灯火昏黄。 一个身着长衫、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子,在桌前正襟危坐,一个身穿尽显身材的旗袍,立在杉木房门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人的面貌身形,在灯火中明暗深浅不一。时间仿佛停了,一男一女也似乎成了两尊蜡像,定格在一幅作于民国二十四年盛夏的油画里。 过了好半晌,还是桌前的青年男子先打破静默,只见灯火中他的身形蓦地一动,动作敏捷而机警,好像一只浑身蓄满了力量的猛兽,正盯着近在咫尺的柔美猎物,就要作势扑出,可陡然间又怕惊走了她,所以不得不选择放缓速度。 “哈,想不到,俏掌盘穿、穿……”谢宇钲扶着桌沿,慢慢弓起身子,目光炯炯,“想不到你,穿什么……衣服都、都好看!”说着,他一边艰难地站起身来,一边尽力抑制着粗重的呼吸,勉力举手向她招了招,原本带着书卷味的脸上,这时露出了饿狼般的迷之微笑,“你,你过来!” 也许,是他这假模假式的微笑太过虚伪。也许,是他那故作从容的神情出卖了他。总之,房门前风姿绰约的女郎好像一只柔弱而美丽的动物,在行将步入陷阱前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就见她不自禁地害怕起来,两条修长的手臂好像怕冷似的,静悄悄地交叉慢慢环拢末了护上肩头,酡红的脸颊现出惶恐之态,盈盈的秋眸开始躲闪起来,似在极力规避袭击者的窥探。 偏生在此时,对面的男子又开口了:“你,你过来!”内容平淡无奇,但语气温和极具蛊惑性。她迟疑着刚要迈动脚步,却又遽然清醒。整个人仿佛冷风中的一枚树叶,蓦然一阵颤栗,羊脂玉般的娇颜上神情懵然,覆着如云青丝的螓首小幅度一阵乱摇,无比艰难地吐声,语难成句:“不……不……!” 见她不为所动,面前的男子有些讪然,为了掩饰,他别过脸去,从茶盘里取了两只杯子,摆在桌面,轻描淡写地笑了:“看来,那个裁缝贵有贵的道理,一个字:值!”停了停,他又说道,“我们出来也好些天了,你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明儿一早,我们就登程回山!” 俏飞燕见面前的男子又恢复了正常,神情陡然一松,暗自吁了一口气,但不知怎地,心里头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却又隐隐泛着一丝失望。此时听了他的话,正要回答,她身后的房门突然啪啪大响起来,吓得她整个人都差点儿弹起。 就听卢婷小丫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谢大哥,我姐在这里吗?” 俏飞燕听了,一对剪水秋眸,登时好像又活转过来了似的,她吁了一口气,一拧腰肢,转过身去,将门打开条缝,“婷丫头,你不是睡了么,怎么爬起来了?” 卢婷小丫头那张白嫩小脸儿钻进来,扫视室内一下,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眨眨眼睛:“姐,你在谢大哥房里…做、做什么呢?” “你个丫头片子,你管我做什么?”俏飞燕嗔道,说完又觉不妥,一边打开门,让她进来,一边放缓语气道,“明天就要回山了,我们…我们商量点事情。” “姐,我一个人睡,我,我害怕!”小丫头嘟着嘴巴,钻进屋来,仰头看看俏飞燕,又向里走了两步,见桌边的谢宇钲正拎起白陶茶壶,恍然大悟似的眨眨眼睛,“原来,你们在喝茶呀!” 斟了茶,谢宇钲放下茶壶,偏头看了看她,苦笑了一下:“对呀,我们在喝茶!你要不要来一杯?喝了,可能就不那么害怕了。” 小姑娘穿上了新制的上衣下裙的小小学生装,脚上套上白袜子黑布鞋子,眨着乌溜溜的黑眼睛,仰着头稚声稚气。这姐妹俩的神情姿态,都颇为酷肖,要不是小丫头那小身板儿有些单薄,那整个人就活脱脱是个缩小版的俏飞燕。 “喝茶有用吗?那给我倒一杯吧,”小姑娘走近桌边,抬头望着谢宇钲,目光闪闪,“谢大哥,你也别笑我。难道……你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会呀,我跟你一样,也会害怕!”谢宇钲苦俯身移过桌上的茶盘,又取出一只茶杯,摆好,拎起茶壶,“不一样的是,你有一个功夫厉害的姐姐,而我没有。” “谢大哥,原来你没有姐姐呀。那小时候受人欺负,岂不是很可怜?”小姑娘脑袋一歪,显得非常意外,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小姑娘眨眨乌溜溜的眼睛,扬了扬小拳头,脆声道,“你跟我们在一起,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因为,因为我姐姐我哥哥他们……都很厉害!” “那好呀,”谢宇钲端起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来,我们来喝一杯茶,以后有事……我就找你帮忙,怎么样?” “没问题!”小姑娘接过茶喝了,捏着杯子,看着谢宇钲,忽然狡黠地一笑,轻声问道:“谢大哥,我问你,你今儿晚上,是不是想我姐姐跟你一起睡?” 谢宇钲正拎着陶壶,准备将两只空杯斟上,闻言不由大窘,刚才的云淡风轻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 门边的俏飞燕也愣住了,一下子又变成个蜡像美人。 小姑娘却浑然无觉,只见她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显得非常得意,忽地长起身,去取桌面的另一杯茶,还不忘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轻气地安慰道:“没事的,谢大哥。今天晚上,我们两个都可以陪着你,那样你就不会害怕啦!” 谢宇钲好歹缓过劲,“不,不用……,”又拎起白陶茶壶,要将杯子斟上,倾出的茶水,在灯火下抖成一条琥珀色的曲线,好容易斟满,自顾自端起一杯茶,仰脖喝了,又向门边的俏飞燕笑了笑,“夜深了,喝杯茶早点休息罢,明儿……还得早起回山呢。” …… 翌日,马队打点好行装,这时,城门仍未开,问问客栈伙计,才晓得今儿是月初,要晚一半儿开门。 谢宇钲见厨下仍未生火,便让众人轮流到外面街上去吃早点。 卢清和另几个山寨兄弟是一拨,先去吃了回来,谢宇钲和俏飞燕便推着朱得水出了门,卢婷小丫头蹦蹦跳跳跟在身后,一行人来到麻油坊巷口,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面食摊子前坐了,每人点了一碗面。 这当儿,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提篮的挑担的推车的陆陆续续出现在街头巷尾,整座城市迅速骚动喧嚣起来。 不一会儿,面端上桌面,谢宇钲不由分说地拎起筷子,带头呼呼啦啦地狼吞虎咽,正吃着,忽地附近街头响起咣咣的锣声,远远地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各位早起的老少爷们福星高照哈,得闲的来看我耍个玩闹,比茶楼说书的好听,比戏院丑角好笑,不点茶,不买票。喜欢了还请赏点儿钱,不喜欢了不妨骂一骂、笑一笑……。” 望去就见远远的街头上,一个中年汉子带着一只猴子一条狗,正在卖艺。只见他穿着一身华丽的戏服,顶着一顶破旧的西洋帽子,拎着一个小铜锣,迈着夸张的步子转着圈儿,说着说着,时不时就咣咣的敲上两下。那条狗正像马儿拖车一样拖着一驾小小的黄包车,跟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转圈儿,那只灵活的猴子戴了顶两边晃着小翅的乌纱帽儿,在他身前身后连蹦带跳,时而拿个大顶,时而做个鬼脸,时而往那小小黄包车上一跳,大马金刀地摆起了清官大老爷出行的谱儿。 他的行头作派,迅速成功地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多时就聚了二三十人,围成了一个不甚紧密的人圈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一人一猴和一狗的表演,就渐渐地看不到了,只听人群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喝采。 “猴儿赶马狗拖车!”卢婷眼睛闪闪发光,匆匆扒了几口面,就说吃不下了,撂了筷子,就要往外跑。“坐下!”俏飞燕瞪了她一眼,瞥了瞥她那个碗,发现她本来只盛了小半碗面都没吃完,便冷冷道,“不把面吃完,什么也别想看!” “呃。”卢婷翻了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板凳上,重新抄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如坐针毡似的不住地挪动身体。 好容易吃好,她便高兴地撂下碗筷,眼巴巴地望着俏飞燕,俏飞燕嗔道:“问我没用,马队首领是谢指挥,你得问他!” 她又转过小脸,眼巴巴地看向谢宇钲,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谢大哥,我晓得你最好了,就你让我去看看呗,就看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谢宇钲抬腕看了看表,发现距客栈伙计说的开城时间还差半小时,便笑着点了点头:“好罢,就去看一会……” 朱得水提醒了一句:“看没关系,打赏点小钱也没关系,但要注意了哈,要是那耍把戏的卖药化解,可千万不要信。” “什么叫卖药化解?卖假药的么?朱师父。”谢宇钲付了账,推起了朱得水,这时俏飞燕姐妹俩已经飞奔过去,转眼间融入围观的人群。 “连假药都算不上,”朱得水看着远处围观的人群,哼了一声,“他们卖的是神药……比如吃了马上就力大无穷的大力丸,吃了能返老还童的少还丹,吃了立即雄风再振的起阳草……” “这也有人信,有人上当么?” “有,上当受骗的还不少!去看看罢,开开眼界。” 果然不出所料,待两人走到近前,就听人群里那个沙哑的声音,正高声呵呵笑道:“这位老哥,倒是个识货的,只是这钱却实在少了些。也罢,相逢就是缘分,这颗雄风丹,兄弟就当送你了。等你晓得了它的妙处,你再来找我,可得饶上今次让你的这钱……来,可拿着了你。这大街上可千万不敢吃哈,被哪家的媳妇大姑娘抓花了脸,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哈……” 他这一番话说出,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谢宇钲听到这儿,心想这卢婷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这俏大掌盘一个大姑娘,怎地还听得下去?你压根儿就不是人家的目标客户人群嘛,便拿眼去人群人搜寻俏飞燕姐妹俩的身影,这时却见俏飞燕从外围急匆匆地绕来,神色慌张,见了两人,快步过来,柳眉拧起,磕磕巴巴地道: “鱼、鱼儿,朱师父,卢、卢婷不见了!快,快找!” “什么?”两人听了,大惊失色,朱得水当机立断,让谢宇钲向人群左边绕,自己处心慌意乱的俏飞燕往右边绕,转了一圈,不见卢婷踪影,两圈,仍不见她的身影。 谢宇钲不由分由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只见那个耍把戏的汉子,此时正向一个穿长衫拎着鸟笼的老汉兜售神药,那只机灵的猴子,却持着一根竹棍儿,慢跑着赶着狗儿转圈。几个孩童蹲在人群前面,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口水流淌下来犹不自知。 那些孩子中并不见卢婷,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谢宇钲知道卢婷这丫头儿虽然鬼灵精怪十分顽皮,一个人也总在山野里钻来钻去,但这些天进了城,在陌生的环境里,她的性子还是收敛了许多……不可能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跑得太远……这么一想,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便急冲冲要钻出人群去,但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圈儿也越来越紧密厚实,他见靠墙的一面人少些,便想从那儿钻出去。 谁想,这时那个卖药化解的汉子,却把他当作了要买大振雄风的神药却抹不下面子的年轻小伙,见他左转右转,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反而要走,生怕失了生意,便上前一把拦住,咣咣敲了两声锣,清清嗓子道:“这位兄弟,好刀不磨不见光,好枪不试不敢战沙场……今儿,我们正好有缘……” 谢宇钲哪里耐烦听他胡诌,挥手猛地的拨,将他掀得踉跄着摔向人群,家汉子惊叫一声,手中铜锣咣的摔出,在谢宇钲面前直打转,谢宇钲抬步跨过,又遇那猴子赶马狗拖车到了跟前,更不迟疑,飞起一脚踢去,直将那一猴一狗一车踢得飞起,摔向黑压压的人群。 第219章 猴儿赶马狗拖车 面上的油盏静谧地燃烧着,室内灯火昏黄。 一个身着长衫、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子,在桌前正襟危坐,一个身穿尽显身材的旗袍,立在杉木房门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人的面貌身形,在灯火中明暗深浅不一。时间仿佛停了,一男一女也似乎成了两尊蜡像,定格在一幅作于民国二十四年盛夏的油画里。 过了好半晌,还是桌前的青年男子先打破静默,只见灯火中他的身形蓦地一动,动作敏捷而机警,好像一只浑身蓄满了力量的猛兽,正盯着近在咫尺的柔美猎物,就要作势扑出,可陡然间又怕惊走了她,所以不得不选择放缓速度。 “哈,想不到,俏掌盘穿、穿……”谢宇钲扶着桌沿,慢慢弓起身子,目光炯炯,“想不到你,穿什么……衣服都、都好看!”说着,他一边艰难地站起身来,一边尽力抑制着粗重的呼吸,勉力举手向她招了招,原本带着书卷味的脸上,这时露出了饿狼般的迷之微笑,“你,你过来!” 也许,是他这假模假式的微笑太过虚伪。也许,是他那故作从容的神情出卖了他。总之,房门前风姿绰约的女郎好像一只柔弱而美丽的动物,在行将步入陷阱前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就见她不自禁地害怕起来,两条修长的手臂好像怕冷似的,静悄悄地交叉慢慢环拢末了护上肩头,酡红的脸颊现出惶恐之态,盈盈的秋眸开始躲闪起来,似在极力规避袭击者的窥探。 偏生在此时,对面的男子又开口了:“你,你过来!”内容平淡无奇,但语气温和极具蛊惑性。她迟疑着刚要迈动脚步,却又遽然清醒。整个人仿佛冷风中的一枚树叶,蓦然一阵颤栗,羊脂玉般的娇颜上神情懵然,覆着如云青丝的螓首小幅度一阵乱摇,无比艰难地吐声,语难成句:“不……不……!” 见她不为所动,面前的男子有些讪然,为了掩饰,他别过脸去,从茶盘里取了两只杯子,摆在桌面,轻描淡写地笑了:“看来,那个裁缝贵有贵的道理,一个字:值!”停了停,他又说道,“我们出来也好些天了,你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明儿一早,我们就登程回山!” 俏飞燕见面前的男子又恢复了正常,神情陡然一松,暗自吁了一口气,但不知怎地,心里头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却又隐隐泛着一丝失望。此时听了他的话,正要回答,她身后的房门突然啪啪大响起来,吓得她整个人都差点儿弹起。 就听卢婷小丫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谢大哥,我姐在这里吗?” 俏飞燕听了,一对剪水秋眸,登时好像又活转过来了似的,她吁了一口气,一拧腰肢,转过身去,将门打开条缝,“婷丫头,你不是睡了么,怎么爬起来了?” 卢婷小丫头那张白嫩小脸儿钻进来,扫视室内一下,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眨眨眼睛:“姐,你在谢大哥房里…做、做什么呢?” “你个丫头片子,你管我做什么?”俏飞燕嗔道,说完又觉不妥,一边打开门,让她进来,一边放缓语气道,“明天就要回山了,我们…我们商量点事情。” “姐,我一个人睡,我,我害怕!”小丫头嘟着嘴巴,钻进屋来,仰头看看俏飞燕,又向里走了两步,见桌边的谢宇钲正拎起白陶茶壶,恍然大悟似的眨眨眼睛,“原来,你们在喝茶呀!” 斟了茶,谢宇钲放下茶壶,偏头看了看她,苦笑了一下:“对呀,我们在喝茶!你要不要来一杯?喝了,可能就不那么害怕了。” 小姑娘穿上了新制的上衣下裙的小小学生装,脚上套上白袜子黑布鞋子,眨着乌溜溜的黑眼睛,仰着头稚声稚气。这姐妹俩的神情姿态,都颇为酷肖,要不是小丫头那小身板儿有些单薄,那整个人就活脱脱是个缩小版的俏飞燕。 “喝茶有用吗?那给我倒一杯吧,”小姑娘走近桌边,抬头望着谢宇钲,目光闪闪,“谢大哥,你也别笑我。难道……你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会呀,我跟你一样,也会害怕!”谢宇钲苦俯身移过桌上的茶盘,又取出一只茶杯,摆好,拎起茶壶,“不一样的是,你有一个功夫厉害的姐姐,而我没有。” “谢大哥,原来你没有姐姐呀。那小时候受人欺负,岂不是很可怜?”小姑娘脑袋一歪,显得非常意外,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小姑娘眨眨乌溜溜的眼睛,扬了扬小拳头,脆声道,“你跟我们在一起,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因为,因为我姐姐我哥哥他们……都很厉害!” “那好呀,”谢宇钲端起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来,我们来喝一杯茶,以后有事……我就找你帮忙,怎么样?” “没问题!”小姑娘接过茶喝了,捏着杯子,看着谢宇钲,忽然狡黠地一笑,轻声问道:“谢大哥,我问你,你今儿晚上,是不是想我姐姐跟你一起睡?” 谢宇钲正拎着陶壶,准备将两只空杯斟上,闻言不由大窘,刚才的云淡风轻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 门边的俏飞燕也愣住了,一下子又变成个蜡像美人。 小姑娘却浑然无觉,只见她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显得非常得意,忽地长起身,去取桌面的另一杯茶,还不忘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轻气地安慰道:“没事的,谢大哥。今天晚上,我们两个都可以陪着你,那样你就不会害怕啦!” 谢宇钲好歹缓过劲,“不,不用……,”又拎起白陶茶壶,要将杯子斟上,倾出的茶水,在灯火下抖成一条琥珀色的曲线,好容易斟满,自顾自端起一杯茶,仰脖喝了,又向门边的俏飞燕笑了笑,“夜深了,喝杯茶早点休息罢,明儿……还得早起回山呢。” …… 翌日,马队打点好行装,这时,城门仍未开,问问客栈伙计,才晓得今儿是月初,要晚一半儿开门。 谢宇钲见厨下仍未生火,便让众人轮流到外面街上去吃早点。 卢清和另几个山寨兄弟是一拨,先去吃了回来,谢宇钲和俏飞燕便推着朱得水出了门,卢婷小丫头蹦蹦跳跳跟在身后,一行人来到麻油坊巷口,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面食摊子前坐了,每人点了一碗面。 这当儿,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提篮的挑担的推车的陆陆续续出现在街头巷尾,整座城市迅速骚动喧嚣起来。 不一会儿,面端上桌面,谢宇钲不由分说地拎起筷子,带头呼呼啦啦地狼吞虎咽,正吃着,忽地附近街头响起咣咣的锣声,远远地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各位早起的老少爷们福星高照哈,得闲的来看我耍个玩闹,比茶楼说书的好听,比戏院丑角好笑,不点茶,不买票。喜欢了还请赏点儿钱,不喜欢了不妨骂一骂、笑一笑……。” 望去就见远远的街头上,一个中年汉子带着一只猴子一条狗,正在卖艺。只见他穿着一身华丽的戏服,顶着一顶破旧的西洋帽子,拎着一个小铜锣,迈着夸张的步子转着圈儿,说着说着,时不时就咣咣的敲上两下。那条狗正像马儿拖车一样拖着一驾小小的黄包车,跟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转圈儿,那只灵活的猴子戴了顶两边晃着小翅的乌纱帽儿,在他身前身后连蹦带跳,时而拿个大顶,时而做个鬼脸,时而往那小小黄包车上一跳,大马金刀地摆起了清官大老爷出行的谱儿。 他的行头作派,迅速成功地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多时就聚了二三十人,围成了一个不甚紧密的人圈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一人一猴和一狗的表演,就渐渐地看不到了,只听人群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喝采。 “猴儿赶马狗拖车!”卢婷眼睛闪闪发光,匆匆扒了几口面,就说吃不下了,撂了筷子,就要往外跑。“坐下!”俏飞燕瞪了她一眼,瞥了瞥她那个碗,发现她本来只盛了小半碗面都没吃完,便冷冷道,“不把面吃完,什么也别想看!” “呃。”卢婷翻了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板凳上,重新抄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如坐针毡似的不住地挪动身体。 好容易吃好,她便高兴地撂下碗筷,眼巴巴地望着俏飞燕,俏飞燕嗔道:“问我没用,马队首领是谢指挥,你得问他!” 她又转过小脸,眼巴巴地看向谢宇钲,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谢大哥,我晓得你最好了,就你让我去看看呗,就看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谢宇钲抬腕看了看表,发现距客栈伙计说的开城时间还差半小时,便笑着点了点头:“好罢,就去看一会……” 朱得水提醒了一句:“看没关系,打赏点小钱也没关系,但要注意了哈,要是那耍把戏的卖药化解,可千万不要信。” “什么叫卖药化解?卖假药的么?朱师父。”谢宇钲付了账,推起了朱得水,这时俏飞燕姐妹俩已经飞奔过去,转眼间融入围观的人群。 “连假药都算不上,”朱得水看着远处围观的人群,哼了一声,“他们卖的是神药……比如吃了马上就力大无穷的大力丸,吃了能返老还童的少还丹,吃了立即雄风再振的起阳草……” “这也有人信,有人上当么?” “有,上当受骗的还不少!去看看罢,开开眼界。” 果然不出所料,待两人走到近前,就听人群里那个沙哑的声音,正高声呵呵笑道:“这位老哥,倒是个识货的,只是这钱却实在少了些。也罢,相逢就是缘分,这颗雄风丹,兄弟就当送你了。等你晓得了它的妙处,你再来找我,可得饶上今次让你的这钱……来,可拿着了你。这大街上可千万不敢吃哈,被哪家的媳妇大姑娘抓花了脸,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哈……” 他这一番话说出,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谢宇钲听到这儿,心想这卢婷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这俏大掌盘一个大姑娘,怎地还听得下去?你压根儿就不是人家的目标客户人群嘛,便拿眼去人群人搜寻俏飞燕姐妹俩的身影,这时却见俏飞燕从外围急匆匆地绕来,神色慌张,见了两人,快步过来,柳眉拧起,磕磕巴巴地道: “鱼、鱼儿,朱师父,卢、卢婷不见了!快,快找!” “什么?”两人听了,大惊失色,朱得水当机立断,让谢宇钲向人群左边绕,自己处心慌意乱的俏飞燕往右边绕,转了一圈,不见卢婷踪影,两圈,仍不见她的身影。 谢宇钲不由分由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只见那个耍把戏的汉子,此时正向一个穿长衫拎着鸟笼的老汉兜售神药,那只机灵的猴子,却持着一根竹棍儿,慢跑着赶着狗儿转圈。几个孩童蹲在人群前面,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口水流淌下来犹不自知。 那些孩子中并不见卢婷,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谢宇钲知道卢婷这丫头儿虽然鬼灵精怪十分顽皮,一个人也总在山野里钻来钻去,但这些天进了城,在陌生的环境里,她的性子还是收敛了许多……不可能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跑得太远……这么一想,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便急冲冲要钻出人群去,但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圈儿也越来越紧密厚实,他见靠墙的一面人少些,便想从那儿钻出去。 谁想,这时那个卖药化解的汉子,却把他当作了要买大振雄风的神药却抹不下面子的年轻小伙,见他左转右转,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反而要走,生怕失了生意,便上前一把拦住,咣咣敲了两声锣,清清嗓子道:“这位兄弟,好刀不磨不见光,好枪不试不敢战沙场……今儿,我们正好有缘……” 谢宇钲哪里耐烦听他胡诌,挥手猛地的拨,将他掀得踉跄着摔向人群,家汉子惊叫一声,手中铜锣咣的摔出,在谢宇钲面前直打转,谢宇钲抬步跨过,又遇那猴子赶马狗拖车到了跟前,更不迟疑,飞起一脚踢去 第220章 拍花子 情急之下,谢宇钲掀飞卖假药的汉子,踢飞了猴儿赶马狗拖车,然后粗暴地拨开围观人群,钻了出去。 到了这时,他几乎已可以断定,卢婷丫头十有八酒是被人拍了花子。在后世新闻上,他没少看拐卖人口的案例,知道人贩子都是一伙毫无人性的恶徒。不想眼下自己却陡然遭遇上这种事情,那么,眼下应该怎么应对呢? 事态危急,必须当机立断,拿出一个最优解。 就见俏飞燕推着朱得水,正绕着人群团团打转,二人见谢宇钲孤身一人出来,便知事情已非常不妙。但俏飞燕仍残存着一点希望,慌里慌张地迎上来:“怎、怎么样?” 俏飞燕已经急得眼眶发红,噙着亮闪闪的泪花。但谢宇钲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就转头急速打量着周围。 此地正处于一个十字街口,已经不早了,往来的行人车马明显多了起来,这些来往匆匆的人潮,就是人贩子们绝好的掩护。 十字路口通往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上,又有其他小巷子,最近的巷子只在数十步外。随着时间的推移,搜索的难度将会成指数级增长。 “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地扩大搜索范围!” “什么?你说什么?”俏飞燕被他话里的新名词搞懵了。 “我说,你往那边找,快!跑快点,看到没有,跑到那个街角停下别跑,密切注意两边的巷子。” “哪个街角?” “那个有棵柚子树的地方,看到没有?” 谢宇钲话音刚落,俏飞燕已撒步飞奔,直向南边奔去,经过巷子时放慢了些速度,往两边巷子飞快地打量一下,然后又急速奔向下一个路口。 “朱师父,你往回找,顺便去搬援兵,让大伙儿快点儿来帮忙找人!要快!” “往回找?西津门方向是我们的来路,拍花子的人贩子,不会往那条道上走。”朱得水转动轮椅,移了个方向,目光炯炯。 “对,人贩子往西走的可能极小,但是往东走的可能也不大,因为我们自西向东而来,对东去的大街一目了然!”谢宇钲本想让朱得水往可能性最低的东向寻找,但考虑到他腿脚不便,两手驱动轮椅,又哪能跑得过正常人?眼下,俏飞燕已往南找了,自己作为搜索的另一主力,最优解应该是往北搜寻。只是,城里道路横七竖八,必须尽快调动尽可能多的人手,先扩大范围,形成合围,然后再往围里面搜索。 “我往北面找……这城里的街巷千百万条,你快去搬卢清他们来,快,要尽快!”说完,谢宇钲转身便要往北跑,这时却见一人骑着一头大青骡子,正慢悠悠地经过十字路口,便冲了上去,一把将那人拽下来,掼在地上,翻身上了骡背,丢下一句:“遇上拍花子的了,骡子借我使使,回头重重谢你!”话音未毕,已策着大青骡子奔了出去。 这骡子主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好容易爬起,见自己的大青骡子已驮着那个强人,奔出了十余丈外,他才恍然清醒过来,急急大呼起来:“来人哪,抢劫啦!当街抢劫啦!” 然而,尽管附近不远便围着一大群人,但却无人转过头来。只有那咣咣的锣声,似乎生怕被他影响了人气,反而敲得更响了。 骡子主人只好撒开两腿,朝狂奔的一人一骡追去。 好在奔出不远,前面那当街抢劫的强人忽地“御”的一声,勒停骡子,然后迅速兜转过来,这时,骡子主人快步奔去,他发现这哪是什么强人,身穿长衫,满脸儿的书卷味儿,斯斯文文,分明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洋学生嘛。 骡子主人狂奔一阵,早已气喘吁吁,此刻见对方勒辔回走,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脚步开始放缓。谁想,就在这时,骑在骡背上的洋学生,正经过一条街道口,探头就在巷子里发现了什么似的,吼了句:“贼子哪里走?”扯转骡子方向,双腿一夹,冲了进去。 骡子主人见骡子在这人坐下,竟然也极其听话,就见它撒开四蹄,扬起尾鬃,嗒嗒的钻进那个巷子。 “诶,诶……”几步外的骡子主人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洋学生是真的摊上急事了……他慌里慌张地扑到巷子口,只见这是一条颇为狭窄的巷子,偏偏还挨墙摆放着一长溜的箥箕竹篓木盆板凳,骑骡子的洋学生尽管连连吆喝,但身下的骡子怎么也快不起来。 眼见追回骡子有望,骡子主人不由大喜,快步赶上去。眼见近了,他变得有些为难起来,他拿不准该不该将对方揪住,前去告官,因为很明显,那个洋学生正在寻人……正思忖间,前头那洋学生却一个飞身,从骡背上跳下,一边大声吼道:“前面的是人贩子,快,帮我拦住前面的人贩子,重重有赏!”,一边极其灵活地连蹦连跳,往前奔去。 前方那巷子口上,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正牵着一个穿花衣服的女童,匆匆奔向巷口。 那对男女一边跑,一边慌里慌张地回头张望,脚下却越奔越快。 但是,空着手的谢宇钲越跑越快,转眼便追上了他们,一个飞扑,将三人扑倒在街面上。 由于谢宇钲的的攻击重心偏向那男的多些,只听那男的额头噗的一声大响,撞上街面石板,连惨叫都发不出来,那女的和女童两人,却几乎都同时喊叫起来“爹爹!”“囡她爹!”,谢宇钲一听,便知道事情糟了——这只是一个年纪跟卢婷差不多,身形也同样单薄的女娃子,偏偏她又恰好穿了一身近似的花衣服。自己情急之下,竟然看走了眼。 谢宇钲顾不得那母女俩,急忙翻起仆倒在地的男子,见他黝黑的额头已磕破了皮,一片淤青中迅即沁出不少血珠儿,面色苍白,牙关紧咬,格格作响,便对着他的人中就是一阵猛掐,过了好一阵子,这男子便呀的一声,闪着一对惊慌的眼睛,大声呼起痛来。 谢宇钲见他有了痛感,双目也转动不已,但便知道他并无大碍,不由得心大定,急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们有一个小姑娘,被人拍了花子,我刚才见你一家子在前奔走,一时看错了眼。实在是对不住!不过,”停了停,他又道,“不过,你们跑什么呀?” “我、我们……是见你骑马追来,才跑的。” “好罢,好在老哥并无大碍……我还要找人,十万火急。这有几块大洋,你们先收着,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谢宇钲说着,站起身来,摸出七八枚大洋,拍在那男人手上,然后又摸了摸那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姑娘,看看那妇女,见她茫然不知所措,便又向着男人说道,“老哥,实在对住,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去看看。这钱万一不够,也可以到城西那带的骡马店找我,估计这几天我都要在那儿啰。” 男子也一脸茫然,谢宇钲不再犹豫,交待了一句,转身便走。 谁想后面追上来拢住骡子的骡子主人,本来不打算追究谢宇钲当街抢骡,但这会儿见他出手大方,挥金如土,知道遇上了有钱的主儿,便上前一把揪住,哈哈一笑,道:“这么急奔快跑的,骡儿都被你打坏了,快赔我骡子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洋学生却毫无惊慌之色,就见这洋学生脸上骤然变冷,似笑非笑:“要赔?好呀,”说着,洋学生又伸手过来,要来取他手上的辔头牵绳,“给我!放手呀。骡子不给我,我凭什么给你钱?” “给……给你娘哟?”骡子主人明显感觉到眼前之人,非常幼稚,忍不住大声骂道。然而,他手上迅即传来一阵大痛,却是眼前的洋学生,正在用力扳开自己的手掌,一时间他又是惊讶又是痛疼,几乎怒发如狂,正要发作,洋学生叉开手掌,迎面叉来,直叉得他吱吱唔唔地接连后退,最后撞进了一大堆木竹制品当中。 抢劫的土匪,土匪! 他心里头只来得及冒出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没了反应时间。他摔落一大堆箥箕、锅盖、脚盆木桶之间,撞得头脑发昏,脑后火辣辣生疼。 骡子主人只听骡子一声长嘶,似乎比往常更加兴奋,他心下大急,急速爬起,就见那洋学生此时已坐在骡背上,好整以暇的往后甩来一把银元,哗啦啦着响:“骡子暂时征用了,先付点利息,其他的回头再算。”……话音刚落,一人一骡便沿着长街嗒嗒的奔跑起来。 由于看走了眼,产生一场误会,谢宇钲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搜索时间,便驱着骡子快速奔向南门方向。 大青骡子颇为健壮,四蹄如雨点攒击街面,转眼间就到俏飞燕踞守的柚子树下,“怎么样?”不待她回答,他便猜测出了结果——急冲冲地吼道:“我先去这些巷子里逛逛,等客栈来人了,你们再分头找!”语毕,他策骑穿街走巷,将这一带的街巷几乎转了个边儿。不多时,卢清带着兄弟们赶到,加入寻找的队伍。 然而,半小时过后,毫无所获。 一小时过后,仍毫无所获。 两小时、三小时过后,事情还是毫无进展。 卢婷这鬼灵精怪的山里孩子,就在谢宇钲和俏飞燕和朱得水三人跟前,被人拍了花子,拐得无影无踪。 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洋学生却毫无惊慌之色,就见这洋学生脸上骤然变冷,似笑非笑:“要赔?好呀,”说着,洋学生又伸手过来,要来取他手上的辔头牵绳,“给我!放手呀。骡子不给我,我凭什么给你钱?” “给……给你娘哟?”骡子主人明显感觉到眼前之人,非常幼稚,忍不住大声骂道。然而,他手上迅即传来一阵大痛,却是眼前的洋学生,正在用力扳开自己的手掌,一时间他又是惊讶又是痛疼,几乎怒发如狂,正要发作,洋学生叉开手掌,迎面叉来,直叉得他吱吱唔唔地接连后退,最后撞进了一大堆木竹制品当中。 抢劫的土匪,土匪! 他心里头只来得及冒出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没了反应时间。他摔落一大堆箥箕、锅盖、脚盆木桶之间,撞得头脑发昏,脑后火辣辣生疼。 骡子主人只听骡子一声长嘶,似乎比往常更加兴奋,他心下大急,急速爬起,就见那洋学生此时已坐在骡背上,好整以暇的往后甩来一把银元,哗啦啦着响:“骡子暂时征用了,先付点利息,其他的回头再算。”……话音刚落,一人一骡便沿着长街嗒嗒的奔跑起来。 由于看走了眼,产生一场误会,谢宇钲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搜索时间,便驱着骡子快速奔向南门方向。 大青骡子颇为健壮,四蹄如雨点攒击街面,转眼间就到俏飞燕踞守的柚子树下,“怎么样?”不待她回答,他便猜测出了结果——急冲冲地吼道:“我先去这些巷子里逛逛,等客栈来人了,你们再分头找!”语毕,他策骑穿街走巷,将这一带的街巷几乎转了个边儿。不多时,卢清带着兄弟们赶到,加入寻找的队伍。 然而,半小时过后,毫无所获。 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洋学生却毫无惊慌之色,就见这洋学生脸上骤然变冷,似笑非笑:“要赔?好呀,”说着,洋学生又伸手过来,要来取他手上的辔头牵绳,“给我!放手呀。骡子不给我,我凭什么给你钱?” “给……给你娘哟?”骡子主人明显感觉到眼前之人,非常幼稚,忍不住大声骂道。然而,他手上迅即传来一阵大痛,却是眼前的洋学生,正在用力扳开自己的手掌,一时间他又是惊讶又是痛疼,几乎怒发如狂,正要发作,洋学生叉开手掌,迎面叉来,直叉得他吱吱唔唔地接连后退,最后撞进了一大堆木竹制品当中。 抢劫的土匪,土匪! 他心里头只来得及冒出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没了反应时间。他摔落一大堆箥箕、锅盖、脚盆木桶之间,撞得头脑发昏,脑后火辣辣生疼。 骡子主人只听骡子一声长嘶,似乎比往常更加兴奋,他心下大急,急速爬起,就见那洋学生此时已坐在骡背上,好整以暇的往后甩来一把银元,哗啦啦着响:“骡子暂时征用了,先付点利息,其他的回头再算。”……话音刚落,一人一骡便沿着长街嗒嗒的奔跑起来。 由于看走了眼,产生一场误会,谢宇钲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搜索时间,便驱着骡子快速奔向南 第221章 煮熟的鸭子 南门酒楼,是黎家的福地。 黎家当年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在这里谈成的。 正是有了北伐军当年的一笔大单,黎家才成功地跻身地下军火市场,并逐步成长为一条闻名粤闽湘赣的军火大鳄。 在这个风云动荡的时代,赣南闽西粤北这片土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交战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长袖善舞的黎家,犹如一块暗夜里的礁石,身处狂风恶浪之中,始终屹立不倒。 老爷子早就退居二线了,小黎接过家业已整整两年。胆大包天的他,乘着几场大战,很是干了几票大的,赚得海量的银元。 只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整个赣南的军火市场,就全面进入滞销状态。 可小黎坚持认为,乱世之中,像军火这种与黄金等值的硬通货,永远不会过时。 所以,向来胆大包天的他,不但没有压价出货,反而像往常一样,趁势大举买入,以极低廉的价格,囤积了大量的军火。城南的几座大仓库,几乎全被他占据了,里面满满都是枪支弹药。 然而,做生意,做生意,靠的就是进货出货,货如轮转。 已经大半年没有生意上门了,手底下跟着一大票兄弟,每日里人吃马嚼的,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小黎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早已心急如焚。 好在事情终于在昨天有了转机。 昨天那单生意,数量不大,子弹数千发,手雷四五箱。小黎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子弹和手雷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战场消耗品。子弹嘛,打一发,就少一发,手雷扔一颗,就少一颗。对方不缺枪,只缺子弹和手雷。要的子弹,有三种口径,与之对应的枪械,国内有汉阳造和捷克式、盒子炮和花机关。 加上昨天那个客户,又朝气蓬勃……这种种情况,让小黎感到,那个曾经的大客户,又要回来了。 几千发子弹,四五箱手雷,不过是投石问路。 所以,小黎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心情愉快之下,小黎就带人将囤积的军火整理了一遍,重新分门别类,登记造册。分门别类的方法,从过去的按大小长短几十个品种分类,改成了战场枪弹与民间枪弹的两个大类。这一通忙活,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他带着几个贴身兄弟,按照惯例来到了南门酒楼。 楼上有雅间。 刚上了楼,小黎一眼扫去,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窗边的年轻人。 相貌很周正,气质很文雅,行事很精明。 只短短见了一面,小黎的印象还是很深刻。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对方又坐在这样显眼的位置,用意不言自明——他在等自己! 昨儿刚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今儿又找上门来了……数千发子弹,四五箱手雷,果然不过是投石问路! 小黎径直走过去,笑道:“真巧呀,谢老板!” “不是巧合,黎老板。我是在这里专门等你的,已经候驾半天了。请坐,黎老板。”谢宇钲起身相迎,卢清俯身拉开了板凳,作了个“请”的手势。 “哦?那可太不好意思了。今天比较忙,所以过来晚了些。我还以为……谢老板已经采买好货物,离开赣州了呢。” 小黎向旁边跟着的兄弟递了个眼色,几个人迅速散开,占据了这附近几张桌子和楼梯入口。小黎对挺身相迎的卢清颔了下首,以示谢意,然后来到桌前坐下,微笑着望着谢宇钲: “谢老板找我,必有贵干。不晓得究意是什么好事呀?” 在地下交易市场上,他奉行的是后发制人,对方不主动开口,自己绝不能王婆卖瓜。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卖方市场的优势。 “黎老板,情况紧急,我就直说了……黎老板,我想请你帮忙找个人!” “找人?什么人?谢老板,你不妨先说说看!” “找一个小姑娘。是我们同行来的。事情发生在今天早上,在西津门里边的那个十字路口,她跟我们失散了,至今杳无音信,我们猜想,八成应该是被人拍了花子……” 谢宇钲已经顾不得许多,他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楼上寥寥的几个客人,此时都被眼前的这个军火贩子的人隔开了,便拿起一直放在桌面上的一张素描画像,递到对面的小胖子面前。同时,又从另一只兜里摸出一根红纸包裹的小黄鱼,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小黎没有伸手,也没有去看那根金条,只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年轻面孔,心里感慨无限。 无疑,眼前这个洋学生模样的家伙,跟那些人一样,也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一类人。 这些人往往出身于大富之家,不但衣食无忧,很多人还前程似锦……也有很多人已经被国府悬头在各地城楼上。 尽管,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小黎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竟然干冒奇险,前仆后继地去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儿? 为天下人谋幸福! 多么崇高,又多么愚蠢。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存在,小黎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钱不是唯一的,更不是万能的,仅仅有钱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虽然不明白,更做不到,但不妨碍他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人。 当然,佩服归佩服,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赚钱是赚钱。 这几者之间的关系,不可混淆。 他之所以没有去看推到面前的金条,原因还是他一贯的做派——维护卖方市场!对方都把钱送上门了,就已经说明事情已经定了。 煮熟的鸭子,还会跑掉吗?其实并不会。 白纸上素描的,是一个扎羊角辫子的小姑娘,有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和顽皮的神情。 对面的年轻人,面前还有一小沓白纸,纸张翻动之间,可见几乎每一张白纸上,都画了一幅相似的画像。 画影图形! 小黎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说道:“谢老板,首先声明一下哈,西津门那一块,并不是我的地盘。不过,我可以通过一些关系,帮你打听打听。谢老板,你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地说一说。” ……小半刻钟后,小黎匆匆召来了几十号兄弟,简单地介绍下情况后,便分成十几拨人,每一拨人发了张“画影图形”,然后就迅速派往西城一带,展开追查。 “对于谢老板这样的人,我是非常佩服的。其他地方的话,我还真不敢夸口。但在这赣州城里,找个把人,还是找得到的。只要人还在城里,天亮之前,我把人交到你们手上。” 谢宇钲和卢清大喜过望。 对面的黎老板却波澜不惊,神情平和地看过来,语气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不过,这种事不动用官方的幌子,是” 南门酒楼,是黎家的福地。 因为黎家当年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在这里谈成的。 正是有了北伐军当年的一笔大单,黎家才成功地跻身地下军火市场,并逐步成长为一条闻名粤闽湘赣的军火大鳄。 在这个风云动荡的时代,赣南闽西粤北这片土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交战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长袖善舞的黎家,犹如一块暗夜里的礁石,身处狂风恶浪之中,始终屹立不倒。 老爷子早就退居二线了,小黎接过家业已整整两年。胆大包天的他,乘着几场大战,很是干了几票大的,赚得海量的银元。 只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整个赣南的军火市场,就全面进入滞销状态。 可小黎坚持认为,乱世之中,像军火这种与黄金等值的硬通货,永远不会过时。 所以,向来胆大包天的他,不但没有压价出货,反而像往常一样,趁势大举买入,以极低廉的价格,囤积了大量的军火。城南的几座大仓库,几乎全被他占据了,里面满满都是枪支弹药。 然而,做生意,做生意,靠的就是进货出货,货如轮转。 已经大半年没有生意上门了,手底下跟着一大票兄弟,每日里人吃马嚼的,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小黎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早已心急如焚。 好在事情终于在昨天有了转机。 昨天那单生意,数量不大,子弹数千发,手雷四五箱。小黎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子弹和手雷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战场消耗品。子弹嘛,打一发,就少一发,手雷扔一颗,就少一颗。对方不缺枪,只缺子弹和手雷。要的子弹,有三种口径,与之对应的枪械,国内有汉阳造和捷克式、盒子炮和花机关。 加上昨天那个客户,又朝气蓬勃……这种种情况,让小黎感到,那个曾经的大客户,又要回来了。 几千发子弹,四五箱手雷,不过是投石问路。 所以,小黎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心情愉快之下,小黎就带人将囤积的军火整理了一遍,重新分门别类,登记造册。 分门别类的方法,从过去的按大小长短几十个品种分类,改成了战场枪弹与民间枪弹的两个大类。 这一通忙活,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他带着几个贴身兄弟,按照惯例来到了南门酒楼。 楼上有雅间。 刚上了楼,小黎一眼扫去,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窗边的年轻人。 相貌很周正,气质很文雅,行事很精明。 短短见了一面,小黎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对方又坐在这样显眼的位置,用意不言自明——他在等自己! 昨儿刚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今儿又找上门来了……数千发子弹,四五箱手雷,果然不过是投石问路! 小黎径直走过去,笑道:“真巧呀,谢老板!” “不是巧合,黎老板。我是在这里专门等你的,已经候驾半天了。请坐,黎老板。”谢宇钲起身相迎,卢清俯身拉开了板凳,作了个“请”的手势。 “哦?那可太不好意思了。今天比较忙,所以过来晚了些。我还以为……谢老板已经采买好货物,离开赣州了呢。” 小黎向旁边跟着的兄弟递了个眼色,几个人迅速散开,占据了这附近几张桌子和楼梯入口。小黎对挺身相迎的卢清颔了下首,以示谢意,然后来到桌前坐下,微笑着望着谢宇钲: “谢老板找我,必有贵干。不晓得究意是什么好事呀?” 在地下交易市场上,他奉行的是后发制人,对方不主动开口,自己绝不能王婆卖瓜。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卖方市场的优势。 “黎老板,情况紧急,我就直说了……黎老板,我想请你帮忙找个人!” “找人?什么人?谢老板,你不妨先说说看!” “找一个小姑娘。是我们同行来的。事情发生在今天早上,在西津门里边的那个十字路口,她跟我们失散了,至今杳无音信,我们猜想,八成应该是被人拍了花子……” 谢宇钲已经顾不得许多,他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楼上寥寥的几个客人,此时都被眼前的这个军火贩子的人隔开了,便拿起一直放在桌面上的一张素描画像,递到对面的小胖子面前。同时,又从另一只兜里摸出一根红纸包裹的小黄鱼,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小黎没有伸手,也没有去看那根金条,只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年轻面孔,心里感慨无限。 无疑,眼前这个洋学生模样的家伙,跟那些人一样,也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一类人。 这些人往往出身于大富之家,不但衣食无忧,很多人还前程似锦……也有很多人已经被国府悬头在各地城楼上。 尽管,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小黎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竟然干冒奇险,前仆后继地去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儿? 为天下人谋幸福! 多么崇高,又多么愚蠢。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存在,小黎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钱不是唯一的,更不是万能的,仅仅有钱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虽然不明白,更做不到,但不妨碍他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人。 当然,佩服归佩服,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赚钱是赚钱。 这几者之间的关系,不可混淆。 他之所以没有去看推到面前的金条,原因还是他一贯的做派 第222章 夜深沉 巡警搜查? 谢宇钲霍地一惊,几步外的俏飞燕一甩手,将葫芦瓢儿掷进水缸,转身轻轻一跃,来到桌前,轻轻拍了拍卢清的肩膀,悄声儿唤道:“清儿,清儿,快醒醒!” 灯火摇曳,堂屋里忽明忽暗。 “唔……”卢清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迷惑不解。见眼前两人已持枪在手,正警惕地盯着院门。他好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狼似的,腾地弹起身形,落地时右手一晃,已多了一柄光闪闪的匕首,贴着门框,向外张望。 院门外已人声嘈杂,微弱的火光透过门缝,映进院里,影影绰绰。 “狗曰的,还不开门!”嘭嘭的打门声隔着巷道响起。 谢宇钲蓦然惊醒过来:墙外的人正在拍打对面的院门,他不由陡然松了一口气,瞥了门边的俏飞燕姐弟俩一眼。只见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俏飞燕向谢宇钲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唤醒屋里酣睡的众人,然后便拎着武器,与卢清配合着摸出门,到了院里,悄没声地奔到院门处。一个贴耳细听,一个透过门缝往外张望。 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喊道:“猴子,你翻进去,把门打开。”只听有人应了一声,立马便响起泥土掉落的簌簌声响,显然那人正在翻爬对面院墙。 谢宇钲正要奔进屋内去叫醒众人,却听到过道上已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虽然细微,但谢宇钲耳力不错,仍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些长年过着刀头舔血生涯的江湖汉子们,连睡觉都睁着半只眼睛,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谢宇钲放下心来,腾地跃出门,像一阵风般掠过院落,来到院门处。 就在这时,门外的巷道里响起嘭的一声,这一回他听清楚了,对面的院门已被打开,巷道里的巡警们欢呼着一拥而入。 “哈哈,这李老板已受了重伤,弟兄们,抓活的呀!” “买药哪里不好买,偏生到我们赣州城来了?” “哈哈,不晓得‘铜镶的龙泉,铁打的赣州’么?” 谢宇钲从门缝里往外张望,只见对面的院落里火光幢幢,晃着十来条影影绰绰的人影。那院落里有一株大枇杷树,在夜黯里郁郁葱葱。 不一会儿,屋内响起几声枪响,两个警员惨叫着从门内跌出。 “娘的,给我打!”台阶前立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警察,只见他用枪管顶了顶大檐帽儿,一甩手,呯的一声,对着屋里就开了火。 院内的众警员也跟着开了火,一时间,房屋的门窗被打得噼啪作响,房间内的人也不甘示弱,频频还击,只见窗上映见房内的火光倏起倏灭,时不时映出一个年轻的身影。 好一阵子乒乒乓乓过后,屋内的反击迅即弱了下来,到得最后,屋内再没有火光闪现。 胖警察大声喝止,众警员这才收了枪。只见这会儿的屋内,早已没了声息。胖警察回头看了一周,突然指着其中一个警员,一努嘴一挥手,那意思不言自明。 那个被指定的警员一下子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战战兢兢地上了台阶,战战兢兢地凑在门口,往房里探了探头,忽然,他欢天喜地地大叫起来:“哈,他已经没子弹了,抓活的呀,兄弟们!” 众警员仍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胖警察见状,将手中的枪一挥,怒骂道: “没卵子的怂蛋,都跟我上!” 说完,他颠颠儿地蹦上房门口,向里头探了探头,然后用枪指上了排在前面的几个警员:“你,你,你,快,给老子上!不然就毙了你!” 在他的逼近下,你观我望的众警员,这才慢慢进入房中……转眼间,他们就从屋里拖出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年轻汉子。 胖子警察迎上前去,哈哈大笑:“李老板,龙泉的骆团总托我向你问好呢。”年轻汉子没有吭声,胖子警察显是有些奇怪,轻吁了一声,似是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见他倏地俯下身,托起年轻汉子的下巴。 就着火光,只见这年轻汉子满脸血污,双目微闭,显然受伤不轻,但那眉目之间却透着一股子坚毅和倔强,谢宇钲觉得他很是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正思索着,就听那胖警察又厉声喝道:“娘的,你是谁?”只见他捏着那年轻汉子的下巴,猛地一提,声色俱厉:“李老板呢,到哪里去了,快说!” “在……在……”年轻汉子气息微弱,嘴唇嚅动了一阵,似在说着什么。胖警察见状大喜,连忙俯身贴耳,细听了一会儿,忽然间又勃然大怒,狠狠一个耳光,打在这汉子脸上,骂道:“他娘的,死乱党,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打完,他似是犹不解气,又扬起一脚,对准年轻汉子脸上,就要踢去,却被旁边的警员拦住:“队、队长,这乱党一心求死,我们可不能上了他的当,便宜了他!” 胖警察闻言,脚踢到半路,硬生生收起,呵呵一笑,俯身对那年轻汉子道:“你想死么?可没那么容易!哈哈……”说着,转动肥胖的身躯,向众警员吩咐道,“快,快送医院。娘的,你家李老板都还没见着呢,你又怎么能死呢?” “好好搜查一下,屋内屋外,都别放过,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胖警察收起枪,腆着个大肚子,转身就走。 几个警员架起受伤汉子,匆匆跨出院门,就在他们跨出院门的那一瞬间,躲在门后的谢宇钲差点儿惊呼出声,他终于认出这个年轻汉子——他正是“红字头”大东家李慕英的随身警卫之一,一个年轻的小战士。 谢宇钲心下大骇,一挺身,抽出了腰间的m1911,抖抖索索对上了门缝。就在这时,旁边倏地伸来一只纤手,轻轻按住了他。 谢宇钲气愤地扭头。火光自门缝透入,映上俏飞燕的面颊,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分外凝重。 谢宇钲醒过神来,知道敌强我弱,实在不是逞能的好时候,一时之间,心里不由得大恨。忍不住又透着门缝往外看去,但见就在这时,那个双目微阖的年轻小战士突然张开眼睛,大喝一声,猛地挣脱几个警员的手,直向这边的院门扑来。 在众警员的惊呼声中,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年轻的小战士栽倒在石台阶上,鲜血自他额头涌出,迅速在他身周边泛成一圈汪洋,并不断地扩大变幻。 胖警察从屋内出来,见状忙抢上前,捞起一看,见额头豁了个大洞,便没好气地一甩手,然后直起身,指着几个警员,骂道:“娘的,连个乱党都看不住,这下好了,这眼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几个警员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这时,搜屋的警员拎着一包东西从屋里出来,高兴地道:“找到了,找到了,队长,看,全是洋码子……” “找到了?”胖子队长皱眉瞪眼,那警员打开包袱,给他观看。他看了一会儿,开怀哈哈大笑起来:“哈,好,好。人虽然也没了,但有了这些药,好歹也能交差了!走咧,回去,娘的,这三更半夜的……” 众警员齐声附和,胖子警察扫了地上血泊中已经断气的年轻汉子一眼,“把尸体带走,把脑袋砍了,挂到城门头上去!” 巷道里陡然亮堂起来,众警员簇拥着上前,拖起已断气的年轻战士,直向巷道外面的大街走去。 院门后面的三人,一直屏息静静地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一会儿,巷道外就恢复了平静,对面的院落里,一两支行将燃尽的火把,仍发出微弱的亮光。 过了好久,侧耳静听,巷道内静悄悄地,谢宇钲打算溜到对面院落去看看,刚刚打开门,巷道就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轻捷之极,听得出来,这也是一个惯走夜路之人。 那人来到门口停下,忽地惊咦一声,似是看见了对门的异样,但不一会儿,外面那人就踏上这边台阶,笃笃的敲起门来。 节奏两短三长! 谢宇钲一凛,凝神向外一看,只见来人的身影非常眼熟,正是那军火贩子小黎的人,不由得大喜。 连忙在门上也笃笃的敲了几下,然后打开了门,将对方迎了进来。 “这位兄弟,找到人啦?”俏飞燕上前一把拽住来人,颤声问道。 卢清也目光炯炯地望着来人。 来人年约二十三四,一副地痞打扮,显然一路跑来颇急,但见头脸上都汗津津的,整个人气喘吁吁。他轻轻挣脱了俏飞燕的手,神情恭敬地对谢宇钲作了个揖:“谢老板,黎老板让我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不在城内了。” “不在城内?” 这样的消息,对俏飞燕姐弟两人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俏飞燕失魂落魄地噔噔噔倒退数步,卢清双目圆睁,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来人,“人没找到?我看你们压根儿就没用心找!” 谢宇钲听了,也心里一沉,但知道卢清心急之下,说的话实在有些开罪人,眼下毕竟还有求于人呢,连忙止住卢清,转头问道:“对呀,小哥,这人不在城内,黎老板可晓得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找了,找了,一两百号弟兄一宿没睡呢……咳咳……”卢清的劲儿颇大,猛地拽上来人胸襟,令来人的脸憋得通红,来人没有挣扎,只是尴尬地望向谢宇钲,笑了笑,“谢、谢老板,可否……可否先给碗水喝,我可是,可是跑了半个赣州城来见您……” 谢宇钲回过神来,连忙侧身相请,“啊,你看我们心急得,喝水,对,喝水,请,我们到屋里说!” 一行人进了屋,早有人端水过来,这人接过喝了,然后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今天早上,谢宇钲一行人在那早点摊子吃早点时,就被拍花子的盯上了。因为卢婷这个小姑娘实在长得太漂亮了,让人一眼便觊觎上了。 按照惯例,定下目标后,他们会一路尾随,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很多时候,如果他们发现机会不大,也会直接放弃,转移目标。但昨天早上,十字路口那个猴子赶马狗拖车的表演,帮助了他们。玩兴大起的卢婷刚蹦蹦跳跳地奔进人群,他们就靠了上去,用曼陀罗迷晕了她,然后放在挑筐里,带走了她。 他们留在现场的同伙,见到谢宇钲等人像疯了一样东奔西跑,到处寻找,虽然觉得他们可能不大好惹,但想想他们终究是外地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何况,事情已经做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钱,又哪有放人的道理。 正午时分,他们将卢婷送上了停靠在西津门外的大船,和原先拐来的一些孩童和妇女关在一起,然后便扬帆启航,顺水向下游走了。 听了这个消息,俏飞燕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谢宇钲连忙一把搀住,卢清则嗖的一下,抽出了花口撸子,对上了来人的额头。 众人都惊呆了。 只听卢清俊秀脸上的怒气几要喷薄而出,双眼圆睁得像是漫画人物的眼睛那样大,寒光闪闪,因熬夜而沙哑的声音像一把豁了口的刀:“你骗我!你们根本就没找人的本事,便拿这大话来蒙我们!我问你,你们黎老板呢,他怎么没来?他可是收了我们钱的……江湖朋友,讲的就是个义气,你要没有金钢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 “这,这……”来人脸色讪然,显得又是尴尬又是害怕,求援的眼神瞄向谢宇钲,“谢、谢老板……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冷静点,卢清,”谢宇钲上前一步,一手揽着卢清的肩膀,一手拨开了他持枪的手,然后转向来人,温和地道, “兄弟莫怪,这位是失踪那丫头的胞兄,心下焦急,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合眼了。” 来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宇钲定定地看着他,见的神情不似作伪,又道:“这位兄弟,我和黎老板虽是初次合作,但我信得过他……只是,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黎老板现在人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第223章 谢同学 来人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诶了一声,扼腕道:“我、我差点忘了,我、我们黎老板……正带人去抓那拍花子的同伙,这抓、抓了就来……抓了就来……哎呀,瞧我这记性,这一路上为了避开城防团的,七弯八拐,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说话之间,院门外的巷道上脚步纷沓,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地涌来。 来人脸上露出喜色,扬手往屋外一指,笑道:“瞧,黎老板来了!一定是我们黎老板来了!!” 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朝屋外望去,就见巷子里火光涌动,转眼来到院门前。 谢宇钲虽然早猜出这军火贩子的势力不可小觑,但万万没料到,这位黎老板居然敢于在夜半时刻,明火执仗地率众而行,当下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率着众人,开门相迎。 两个弟兄上前,将院门开了,然后就地闪在暗影里,持枪警戒。 院门的巷道火把煌煌,二三十个短衣帮簇拥着军火贩子小黎,气度雍容地走进院子里来。 “啊,欢迎黎老板大驾光临!”谢宇钲扫了一眼,便看见被一众地痞流氓夹在中间的一对猥琐男女,猜想那应该就是拍花子的同伙了,回想一下,昨天早上在那十字街口,自己至少跟他们照过两三次面……谢宇钲想到这儿,瞥了军火贩子一眼,觉得这人盗亦有道,实不愧是黑道魁首……谢宇钲一边想,一边不动声色地上前,对着面白微须的胖子拱了拱手,眉里笑里都是笑意。“黎老板,请屋里坐!” “呵,好,好,谢老板请!”军火贩子稍微谦让一下,然后在谢宇钲的引导下进了堂屋。 早有人端了长条板凳,拂去灰尘,谢宇钲请他坐了,又吩咐人端茶上来。 “谢老板,小黎惭愧,夸下了海口,却没能帮你将那小姑娘找回来!还请谢老板原谅!”气场逼人的胖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从袖筒里掏出两根红纸包着的小黄鱼,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谢宇钲面前,神情诚恳,“小黎无功不受禄,这个……原封奉还!” “诶,黎老板,您这话,请原谅我不能认同!”谢宇钲拖出板凳,坐近了些,将桌面上那两根小黄鱼又推了回去,并拍了拍军火贩子的手,语气同样十分诚恳,“黎老板君子一诺,大半夜的劳师动众,光这份道义,就足于令人动容……” 谢宇钲话未说完,军火贩子就微笑着举起手,打断了他,白净的脸庞上满是笑意,乐呵呵地道:“好,好!谢老板深明大义,豪气干云,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晚未能找回贵方的人,但小黎我……也不敢闲着,这不……小黎把那人贩子的同伙,给谢老板您带来了,”说着,他转向旁边,吩咐道,“来呀,把那对狗男女带上来,交给谢老板处置!” 众人闻言,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对猥琐丑陋的男女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的人群里。 两人或许是刚从床上被拎起来,只见身上衣衫凌乱,那男的比较瘦,大约四十来岁,脸色靛青,目光阴鸷。女的三十五六的样子,身材臃肿,满脸油腻。 倒是看押他们的地痞流氓现如今一个个趾高气扬,满面红光,灯火下竟然比他们顺眼得多。 看押他们的地痞流氓得令,便吆喝推搡着他们,押进门来。 这一对狗男女忐忑不安,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了。两人察觉到屋内众人全都目光如刀如剑,如割似刺,迅即慌张起来,膝行着转向,扯上军火贩子的肥裤腿,连连哀求:“黎老板,事儿都是老六干的,我们冤枉呀!再说了,我们也不晓得这几个外地的朋友,就是黎老板您的朋友呀……” “呵呵,你们两个,让人说什么好呢?我小黎……也是混江湖的,打打杀杀的事儿,也没少干……但你们干这断子绝孙的事儿,我小黎……”军火贩子笑呵呵地起身,挪开了腿,“我小黎……,帮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想想怎么样才能帮谢老板快些把人找回来罢……”说着,他转向谢宇钲,“谢老板,人我带到了,总算也有了一个不是交待的交待!小黎就先走了……” “黎老板,等等。”谢宇钲起身挽留,目光闪动,感动地说,“黎老板大恩,不敢言谢!”他从怀里掏出两根小黄鱼,“但这点儿东西,是给兄弟们的一点茶水钱……”他环视一周,见四面火把煌煌,一众泼皮一个个昂首挺胸,脸有得色,心下一时间倒生出无限感慨。他便又抄起桌上的两根金条,合在一起,郑重地递过去,“还请黎老板……代兄弟们收下。” “好。既然谢老板这样说,那我就只好收下了。”军火贩子不再推辞,偏头使了个眼色,早有人上前,从谢宇钲手里接过小黄鱼。军火贩子白白胖胖的脸上泛上笑意,环视一周,哈哈笑道, “谢老板,这粤闽湘赣地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黎我得这些弟兄们的帮衬,所以才敢在江湖朋友面前说些大话!只是小黎向来本事低微,弟兄们跟着我,也多是受苦受累。今天,有谢老板替我赏赏他们,倒令我扬眉吐气了,哈哈。” 说着,军火贩子又是豪爽一笑,“哦,对了,小黎已在西门码头上,为谢老板叫下了一艘快船,我想谢老板应该会用得上!” “……”满屋人呆了,包括谢宇钲在内,一时间都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卢清更是面有愧色,不敢抬头。 “谢老板,西城门卯时即开。时间紧急,我们就不耽搁您了……小黎祝你们一帆风顺!”说着,军火贩子顿顿,然后郑重地向谢宇钲一拱手,完全一副江湖大豪的气派,显得光风霁月,襟怀坦荡,“谢老板,各位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谢宇钲点点头,抬腕看了看表,不由霍然一惊:现在已是凌晨四点,如果情报无误的话,那么,卢婷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已被绑上人贩子的船只,足足十二三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这赣江水道上,适不适合夜航,若是能够夜航的话,那就去的离赣州城愈发远了。 当下,他也不客套,拱手谢过,然后率众送客。 站在院门口,目送军火贩子小黎一行人离去,刚要转入院内,忽地一动,不禁抬眼向对面的院落望去。 对面院落里的火把这时仍余一点儿残烬,发出一点红芒,让夜黯下的院落景物仍依稀可辨。院子中央那张朦胧的石桌旁边,有一株枝叶茂盛的枇杷树,树冠的下半部分还能分辨出一点轮廓,上半部分却完全稠成一团,模糊在漆黑的夜黯中。 “红字头”的大东家李慕英,居然也曾在对面的院子落脚?哎,自己一行人在这个客栈里,也住了五六天了,居然与对方门对门脸对脸地错失交臂。 谢宇钲觉得,自己一行人虽然没有发现李东家他们,但他们一定发现了自己一行人。只是,这李东家来这赣州城,要买的是什么药呢?现在,他的随身警卫,已经英勇牺牲,药物也被警察搜走……他本人是否成功脱险?前阵子,他们的马队所带货物不少,也不晓得是否安然抵达山里?那跟着他们撤走的癞痢虎等人,又是否仍跟他们在一起? 谢宇钲极力睁大眼睛,凝神看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院落一直寂静无声地保持原状。 只有时间在流逝。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让谢宇钲作出决定:他决定到对面的院落里一探究竟。 俏飞燕和卢清见状,连忙上前随行。俏飞燕抽枪在手,寸步不离地护在谢宇钲身边,似是准备随时给潜伏在暗处的敌人以致命一击。卢清更是不走寻常路,放着敞开的院门不走,一个纵身,整个人像狸猫一样,翻过墙壁,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然而,一切都很顺利。 人去巢空的院落里,早已空空如也。 谢宇钲心里虽不无遗憾,但也稍稍放下心来,因为这至少说明,那李慕英暂时已转移到安全地方。三人迅速撤回自己院落里,带着众人打点行装,准备卯时一到,就立即出城。 那天购买的军火,当时就装船停在城外数里的僻静处,有两个弟兄看守。现在,院落内的几匹马骡回程驮的,是布匹盐巴和少量西药。 谢宇钲和俏飞燕抱着一大捆布匹,来到院内的大枇杷树下,放到一匹马儿背上,正忙活着捆绳子,忽地听到一声轻唤:“谢同学……谢同学……”。 声音很是耳熟,就在附近响起,谢宇钲不由得一惊。因为,这当儿两人周围除了马骡,再无旁人。两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的四下搜寻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头顶的枝叶婆娑的大枇杷树。 “谢同学,是我呀!”随着声音,就见大枇杷树上,婆娑的枝叶之间,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接着滑下一个黑影来。 黑影下得树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抬头见俏飞燕已擎了一支幽光闪闪的匣子枪在手,他苦笑了一下,连忙摆手,低声道:“哎,小心走火,俏掌盘,我是老李呀,跟你们虎哥结拜过的!” 就着堂屋里泄出的一点亮光,可见这人一袭长衫,面目清癯,身材高高瘦瘦,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正是前阵子在山里遇上的“红字头”李东家李慕英。 “李、李先生,你没事?那可太好了。”谢宇钲大喜过望,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一边往院外看了看,见外面的暗夜沉沉如墨,好像一大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迹,远近隐隐传来几声犬吠,便对俏飞燕一摆头,示意她去守着门口。 俏飞燕会意,拎着匣子枪,悄无声息地迈向院门。 谢宇钲稍稍放下心来,一边在马匹上继续捆扎着货物,一边看着面前的男人,低声问道:“李先生,你们几个人来的?其他人呢?” “没,没人了。我是和小秦一起来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他刚才已经牺牲!”说话的时候,李慕英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镜里闪着湿漉漉的东西,顿了一下,他又道,“为,为了掩护我!”末了,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几乎更咽着才说完整句话。 谢宇钲点了点头:“原来,他叫小秦。”叹了一个气,轻声道,“嗯……他,他很勇敢!” “是,是的。”李慕英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但仍努力地摘下眼镜,“我们在这里的组织出了内奸,几个交通站都被破坏了,三天前我们刚刚转移到这条巷子。想不到……还是让那帮狗腿子找上门来了。”李慕英在眼镜上呵了一口气,然后拎起长衫一角,轻轻擦拭着。 “你,你受伤了?李先生。”谢宇钲见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便关切地问。 “一点小伤,不,不碍事。”李慕英脸色苍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腿脚受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进这院落里来,并在大枇杷树上藏了许久,这时候已是在勉力撑着。 “止血了没有?这货物马上就捆好了……我们还是屋里坐吧,李先生。顺便包扎一下伤口。”谢宇钲飞快地将货物捆扎好,然后带着他来到堂屋,与众人见了,请他在板凳上坐下,举灯查看一下,见他腿肚子上中了一枪,入肉颇深。 朱得水对李慕英大感兴趣,只见挪着轮椅,来到跟前给李慕英看伤,只看了一会儿,他就大惊失色,他表示子弹射入太深,必须尽快将子弹取出来,不然,就算这条腿不废掉,也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说着,他便让谢宇钲打盆热水来,谢宇钲见了哪敢怠慢,连忙让俏飞燕打了盆热水来。 只见朱得水让李慕英咬了毛巾在嘴里,自己取了一柄小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又取出马队新买的酒精擦拭过了,替他将子弹挖出,用酒精洗过,然后敷上消炎药,裹上纱布。 在手术期间,俏飞燕迫不及待地向李慕英打听起了癞痢虎的伤势,李慕英一五一十地作了回答。 原来,瘌痢虎是胸口中了一发汉阳造的子弹,但好在没伤到心肺,回到山里,简单手术后,取出弹头后,便已无大碍。至于其他跟着红字头撤退的兄弟们,倒也有七八个重伤难治的,其余大多数都救转过来了。 闲聊中,李慕英又问起了俏飞燕等人,在盆珠脑是如何摆脱骆屠户的靖卫团的,俏飞燕等人介绍了谢宇钲和卢清各打掉一挺机枪光辉战绩,李慕英惊叹不已。 第224章 船到半江寒 俏飞燕又面有得色地讲了谢宇钲的“围魏救赵”,李慕英更是惊掉了下巴。 当他得知,现今的纠云寨,已经是装备精良,兵强马壮时,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虎哥这段时间在思想觉悟上进步非常大,已经率领一众兄弟加入“红字头”了。说过一阵子,虎哥便会率兄弟们回纠云寨来,跟大伙儿一起打骆屠户。 这一通活儿忙完,已是寅时末刻。但是,此刻外面的夜空却不见一丝半点儿亮色,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只见天上地下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数十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犹如铁铸的幕布一样。 夏天的拂晓,来得特别早。五点钟不到,东方就开始泛起淡薄的曙色。谢宇钲临时向客栈租了一驾马车,让李慕英和那一对人贩子男女坐在一起,马队络绎出发。 西津门很快到了,军火贩子小黎早派了一个中年人在城门处接应,在他的打点下,守城门的兵丁只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马骡背上的布匹和盐袋,然后,就心照不宣地挥手放行。 出了城后,李慕英坚持要早点儿回山里去,谢宇钲只好在牙行雇了一个赶车的,驾上那辆马车,渡江上岸,辚辚远去。 在中年人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来到码头的僻静处,只见那里早就停靠了一艘快船,将原先那船上的几千发子弹、四五箱手雷搬过船,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扬帆启航,顺着章水,绕过郁孤台,进入声势浩大的赣江,争分夺秒地向下游赶去。 江风徐徐,蓬帆猎猎作响,顺流而下的快船速度很快,晌午时分,就到了那著名的赣江十八滩。 赣江十八滩,滩滩鬼门关。 十八滩与黄河三门峡、长江三峡齐名,并称中国三大险滩。 这一段水路,两岸壁立千仞,江面怪石林立峰起,暗礁犬牙交错,水流湍急,隆隆作响,当地人传说这是滩中的江猪在吼叫,其声凄厉怪异,常令闻者毛骨悚然。 行船的船老大一行人不敢怠慢,在过滩前早早拢岸,雇当地的“滩师”作导航。 起始时,只见江水中隐约潜着无数被当地人叫着“江猪”的大石,但江心的主航道水流还算平稳,只要船只不偏离航道,危险性还不算大。 渐渐的,水中的“江猪”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渐渐星罗棋布、犬牙交错起来。 船只落了半帆,在滩师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前行。 但走着走着,忽地江中奇峰突起,就见三柱石峰屹立江中,如刀似剑,让人不觉胆寒。 这是谢宇钲平生仅见的“中流砥柱”,丝毫不能让人心安。 这时候,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大浪如山,船儿既要掌握帆蓬受力方向,又要密切观察水势,更得避开暗礁……站在船头的滩师也紧张起来,带头大声喊着号子,指挥着船工,控制航向航速,满船人都忙碌起来。 水流推着船只,直向石柱撞去,说时迟,这时快,领头的滩师大吼一声,长篙点出,撑在石柱上,与此同是地,艄尾的船工一个急转舵,堪堪避开了第一个石柱。 但是,来不及喘一口气,第二柱迎面疾来。 滩师又是一声大喝,点出了长篙,但这一次,只见竹篙拱起,迅速变成弓形,咔嚓一声,竟然倏地断裂,船只失控,直向石柱撞去。 众人惊呼声中,早有另两个滩师上前,同时伸出两根竹篙,抵住了石柱,险险避过。但毕竟船行太快,迅猛的冲撞令两个滩师闷哼一声,脸色蜡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儿。 好容易过了天柱滩,过了几十里路,又见水下隐隐卧着无数的石人,好像猿人泰山一般,似乎随时都会长身暴起,将船只掀翻,捞取落水的族人为食,直看得人战战兢兢。 行到下午时分,到了一处滩头,只见水中石阵如刀枪刀戟,如迷宫八卦,这时江峡的上空开始乌云密布,江风大作起来,满船人打起十二万精神,好容易过了这处险滩,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到最后几乎都压在桅杆顶上,连壁立千仞的江峡都完全遮覆住了,整条江峡变得阴森恐怖,有如地狱。 这时候,尽管众人心里害怕,也只有勉力前行了。 不多时,到了最后一个险滩——文天祥诗里的咏叹过的“惶恐滩”。 只见无数峭石有的像巨斧,有的像尖刀,……数之不尽的暗礁密密麻麻,如锁似链,令人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江上倏然狂大作,恶浪滔天。黑压压的天空中滚过几声巨雷,瓢泼大雨霎时间倾泻如注,让整艘船只都颠箥在狂风恶浪之中,好像马上就要倾覆。 船上的滩师船工们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找了一处稍平缓的地方,停岸下锚。谢宇钲问滩师们,什么时候可行? 滩师们谁也不敢打包票,有的说傍晚,有的说明天,还有的说明天也不一定。 谢宇钲心下焦急,又打听前面是什么地方,滩师说,前面不远就是万安城了。 与俏飞燕商量了一下,决定舍舟登岸,步行赶路。 船只剧烈颠箥之中,下船也变得十分艰难,摔伤了一匹骡子,两个人贩子笨手笨脚,先后从跳板上跌落石滩,摔得不轻,众人一时也顾不得了,弃了骡子,搀起两人,冒雨便走。 这当儿,巨大的闪电像史前的长蛇,在江面上奔腾窜跃,将整条大江照耀得一片惨白。 铺天盖地的雨幕,将视野里锁住,到处晶莹剔透,如雷似鼓,天上地下,全都是雨,让人感觉好像进入了雨的世界,雨的国度。 到了万安县城,众人找旅店住宿,一连找了几家都客满了,最后还是在城外江边的僻静处,找了一家骡马店。 好容易安顿下来,天已擦黑。 谢宇钲等人冲过热水澡,烤干衣服,来到店堂里,叫了酒菜,占了两张大八仙桌,坐着闲聊等待。 雨愈发大了。 不一会儿,店堂中的客人多了起来。 临窗两个苦力装扮的酒客,引起了谢宇钲的注意。 两人衣服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刚烤过,正就着一碟豆腐干,酌着小酒。 其中一个汉子眉毛粗黑,相貌憨厚,只见他端起酒杯:“喝!”一仰头干了,然后拎起酒壶,见对方仍在咀嚼一小块豆腐干,便催促道:“哎,老古,喝了,喝了!这天气淋了雨,就全仗烧酒去寒了。喝。” “好,好好,喝!”那被称作老古的汉子看面相四十岁左右,脸上满是褶子,一说话那些褶子就皱得像枯树皮。 他端起杯子,一口喝干,将杯子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那浓眉汉子:“狗根,你酒量好,多喝点儿,” 俏飞燕又面有得色地讲了谢宇钲的“围魏救赵”,李慕英更是惊掉了下巴。 当他得知,现今的纠云寨,已经是装备精良,兵强马壮时,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虎哥这段时间在思想觉悟上进步非常大,已经率领一众兄弟加入“红字头”了。说过一阵子,虎哥便会率兄弟们回纠云寨来,跟大伙儿一起打骆屠户。 这一通活儿忙完,已是寅时末刻。但是,此刻外面的夜空却不见一丝半点儿亮色,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只见天上地下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数十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犹如铁铸的幕布一样。 夏天的拂晓,来得特别早。五点钟不到,东方就开始泛起淡薄的曙色。谢宇钲临时向客栈租了一驾马车,让李慕英和那一对人贩子男女坐在一起,马队络绎出发。 西津门很快到了,军火贩子小黎早派了一个中年人在城门处接应,在他的打点下,守城门的兵丁只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马骡背上的布匹和盐袋,然后,就心照不宣地挥手放行。 出了城后,李慕英坚持要早点儿回山里去,谢宇钲只好在牙行雇了一个赶车的,驾上那辆马车,渡江上岸,辚辚远去。 在中年人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来到码头的僻静处,只见那里早就停靠了一艘快船,将原先那船上的几千发子弹、四五箱手雷搬过船,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扬帆启航,顺着章水,绕过郁孤台,进入声势浩大的赣江,争分夺秒地向下游赶去。 江风徐徐,蓬帆猎猎作响,顺流而下的快船速度很快,晌午时分,就到了那著名的赣江十八滩。 赣江十八滩,滩滩鬼门关。 十八滩与黄河三门峡、长江三峡齐名,并称中国三大险滩。 这一段水路,两岸壁立千仞,江面怪石林立峰起,暗礁犬牙交错,水流湍急,隆隆作响,当地人传说这是滩中的江猪在吼叫,其声凄厉怪异,常令闻者毛骨悚然。 行船的船老大一行人不敢怠慢,在过滩前早早拢岸,雇当地的“滩师”作导航。 起始时,只见江水中隐约潜着无数被当地人叫着“江猪”的大石,但江心的主航道水流还算平稳,只要船只不偏离航道,危险性还不算大。 渐渐的,水中的“江猪”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渐渐星罗棋布、犬牙交错起来。 船只落了半帆,在滩师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前行。 但走着走着,忽地江中奇峰突起,就见三柱石峰屹立江中,如刀似剑,让人不觉胆寒。 这是谢宇钲平生仅见的“中流砥柱”,丝毫不能让人心安。 这时候,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大浪如山,船儿既要掌握帆蓬受力方向,又要密切观察水势,更得避开暗礁……站在船头的滩师也紧张起来,带头大声喊着号子,指挥着船工,控制航向航速,满船人都忙碌起来。 水流推着船只,直向石柱撞去,说时迟,这时快,领头的滩师大吼一声,长篙点出,撑在石柱上,与此同是地,艄尾的船工一个急转舵,堪堪避开了第一个石柱。 但是,来不及喘一口气,第二柱迎面疾来。 滩师又是一声大喝,点出了长篙,但这一次,只见竹篙拱起,迅速变成弓形,咔嚓一声,竟然倏地断裂,船只失控,直向石柱撞去。 众人惊呼声中,早有另两个滩师上前,同时伸出两根竹篙,抵住了石柱,险险避过。但毕竟船行太快,迅猛的冲撞令两个滩师闷哼一声,脸色蜡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儿。 好容易过了天柱滩,过了几十里路,又见水下隐隐卧着无数的石人,好像猿人泰山一般,似乎随时都会长身暴起,将船只掀翻,捞取落水的族人为食,直看得人战战兢兢。 行到下午时分,到了一处滩头,只见水中石阵如刀枪刀戟,如迷宫八卦,这时江峡的上空开始乌云密布,江风大作起来,满船人打起十二万精神,好容易过了这处险滩,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到最后几乎都压在桅杆顶上,连壁立千仞的江峡都完全遮覆住了,整条江峡变得阴森恐怖,有如地狱。 这时候,尽管众人心里害怕,也只有勉力前行了。 不多时,到了最后一个险滩——文天祥诗里的咏叹过的“惶恐滩”。 只见无数峭石有的像巨斧,有的像尖刀,……数之不尽的暗礁密密麻麻,如锁似链,令人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江上倏然狂大作,恶浪滔天。黑压压的天空中滚过几声巨雷,瓢泼大雨霎时间倾泻如注,让整艘船只都颠箥在狂风恶浪之中,好像马上就要倾覆。 船上的滩师船工们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找了一处稍平缓的地方,停岸下锚。谢宇钲问滩师们,什么时候可行? 滩师们谁也不敢打包票,有的说傍晚,有的说明天,还有的说明天也不一定。 谢宇钲心下焦急,又打听前面是什么地方,滩师说,前面不远就是万安城了。 与俏飞燕商量了一下,决定舍舟登岸,步行赶路。 船只剧烈颠箥之中,下船也变得十分艰难,摔伤了一匹骡子,两个人贩子笨手笨脚,先后从跳板上跌落石滩,摔得不轻,众人一时也顾不得了,弃了骡子,搀起两人,冒雨便走。 这当儿,巨大的闪电像史前的长蛇,在江面上奔腾窜跃,将整条大江照耀得一片惨白。 第225章 三江风涛见潜虹 江风呼啸,大雨滂沱。 卢清手中的马灯拎得很稳,昏黄的亮光自沾满水珠的玻璃灯罩中透出,照亮了周围丈余的地面。 码头上,停靠着大大小小船只数十只,在狂风恶浪中起伏颠箥,雨水浇湿了头发,浇湿了面颊,浇湿了身上的衣服,但却浇不灭他心里的浓烈的情绪。 刚才,当谢指挥告诉他,卢婷那个顽劣丫头,极大可能就被藏匿在眼前一艘船上。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躁了。 是的,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夜,连近在数丈的船只,也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样子,更别说分辩船上的蓬帆桅杆,绳索和橹桨了。 如何准确地找出那艘船呢? 虽说可以等待天明后,再来寻找。可是,谢指挥也着重强调了,人贩子都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畜牲,人质在他们手上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刚才,卢清向谢指挥进言,说可以一只船接一只船地找,只要那船在这里,就一定能找到。 但这个提议,马上就被否决。 谢指挥的理由是:那样容易打草惊蛇,给人质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谢指挥说,最好是准确地找出这只船,然后趁着大风大雨,悄然登船,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在人贩子反应过来之前,就控制住局势。 卢清从心里认同这个说法。 但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有点儿出神的卢清,这时发现谢宇钲已经带人将男的人贩子拖向远处,偏头看去,只见风雨中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正拎着一团挣扎不已的影子,消失在一座黑魆魆的建筑后面。 好大的手劲! 这谢指挥,看上去一个斯斯文文的洋学生,想不起竟然也这么野蛮。 这是要审讯那个人贩子了么。 卢清连忙跟了上去。 这是一座麻石条砌成的仓库,仓库后面,还有一座仓库。两座仓库之间,形成了一个不甚宽敞的巷子。高大的仓库,让这里的风雨都比外面小得多? 三两盏摇晃的马灯围着影影绰绰的一群人,竟让这小小的巷道? 隐隐带有一丝暖意。 “这么说? 你也认不出哪只船啰?” 冷冰冰的男声响起,昏黄的马灯举近中年人贩子的脸? 映得他满脸的惶恐和绝望。 “认,认得!只是? 只是……”冷雨的浇灌浸泡下? 人贩子的声音都在打颤。“只是? 这大风大雨的,根本看不清哪,只要看得清,我自然能认出来!” “我需要的? 是你找那只船找出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然,我又怎么甘心放你一条生路呢?毕竟你做了那么多坏事。” “啊……,有办法,我有办法? 我去喊,一只一只船喊!” 中年人贩子的话音刚落? 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蠢货,大风大雨的,你喊破喉咙,船上也听不见呀。” “……” “我问你,你来到这万安县没有?” “啊,来过,来过。” “来过就好!我问你,这船只停靠在这码头上,要不要收费?在哪里收费?” “在,在那里,看到没有,那库房后……啊~你干什么?”人贩子话未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脖领子被大力拽紧,整个人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着在地面的积雨中滑行。 卢清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不远有一排平房,其中一个房间透出一点豆大的灯火。 一行人大踏步前行,当先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背影,脚伐坚定有力,走得又快又稳,快得那个死狗一般的人贩子根本来不及平衡身体爬起身来,就那一样一直被拖着前行,一直到这排平房的台阶前,才被啪的扔下在雨地里。 实在是太野蛮了! 人贩子像一堆破布一样,窝在雨地里,瑟瑟发抖,半晌爬不起来。 卢清赶上前去,狠狠一脚,将这个装死的人贩子踢得翻了个身:“叫你装!”他举起手里的马灯,照上人贩子惨白的脸庞,见他嘴唇和脸都呈一种死灰色,抖抖索索。他心下奇怪,心想:就刚才拖了这么一会儿,不至于呀……莫非谢指挥下了暗手?想到这儿,卢清抬眼看了看走上檐阶的谢宇钲,心里又是疑惑又是震惊。 卢清不知道的是,这个人贩子现下并没有丝毫伪装。 这人贩子也算江湖混老了,他也认同谢宇钲的断定——人质就在如今这个码头上!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如何精准地找出这艘船来。 可是,刚才谢宇钲这个举动,实实在在重创了他! 虽说这码头上大都铺着不甚平整的石板,身体被拖行之际难免磕磕碰碰,但毕竟雨厚地滑,并无大碍。重创他的,是谢宇钲的态度。 这种赤果果、不加丝毫掩饰的态度,明白无误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卸磨杀驴,就在眼前! 是的。这个不讲信誉,狡诈无比的年轻人,现在已经走上台阶,就要去敲平房的门了。 那门里住着的是码头的管事。他掌管着码上的货物装卸和费用收取事宜。只要装载着人质的船儿,曾经在这里靠过岸,他就多多少少会有印象。 只要他有印象,那么,眼前这个毫无信誉奸诈无耻的年轻人,就有办法问出实情来。 事情就要结束了。 虽然人贩子今天一上船,心里就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见这个年轻人面相温和,阳光帅气,心里又残存着一点儿希望。觉得只要自己尽心尽力地配合,成功追回人质,这个年轻人就会兑现诺言,让自己一条生路。 但现在看来,自己太想得太简单了! 像世界上很多人一样,在认清残酷的现实后,首先迎来的就是心理上的总崩溃。 这个人贩子,整个人里里外外,都被死亡的恐惧控制住了。 像一条濒死的狗一样,趴伏在滂沱大雨里万念俱灰,身体不可抑制地瑟瑟发抖。 平房里的管事,是一个勤快人。他正在查点记录今天的账目,停了多少只船,走锚走了多少只船,卸了哪些货,卸的货又进了哪个仓……这一天的事务堆积起来,也够人忙一阵子的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把账目誊写好,并且滴水不漏。 现在,他终于写好最后一行数字,满意地放下笔,就着油盏的光亮,将账本放进抽屉里,一一锁好。 就在这时,狂风呼啸的屋檐下晃来了几盏马灯,并很快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开门!我、我们是来找船的!” “找船?得明天了,这大风大雨的。”他磨磨蹭蹭地起身,没好气地道。 “我们明儿不得闲,管事的行行好,帮我们今儿办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狂风呼啸屋外,暴雨轰击大地。管事的来到窗前,将小窗打开了一条缝,就见外面檐阶上站着一群黑压压的身影,三四盏马灯晃着几片昏黄的亮光,映出当先的几个陌生面庞。 管事的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合上窗子,但已然迟了。 窗叶被迅速撑住,一支冷冰冰的铁质管状物,已经倏地伸进来,抵上了他的额头。 几乎与此同时,房门嘭的一声大响,他清晰地听到了门栓断裂的声音。 …… 暴风卷动巨浪,将码头上的船只高高抛起,又重重摔落,所有的船只都在起伏不定,无助地在浪峰波谷之间发出恐惧的呻吟。 桅杆嘎嘎发响,蓬舱嘟嘟有声,瓢泼的大雨如注,轰击在外头的甲板上,发出哗啦哗啦的鸣响, 黑暗的舱内,不时响起哐啷嗊隆的大响,不时响起稚嫩的惨叫,不时响起呕吐的声音……那是舱内的人员和桌椅杂物被抛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时的正常反应。 薄有姿色的红姑,侧卧在主舱的门后,小心翼翼地倾听着舱外的动静。 尽管,船已经下了双锚双缆,但今天的风浪,实在太大了。 大到让她禁不住担心起这艘新造的平底快船来。 这船是去年冬天里,由东城的老拐头一帮人打造的,用的是罗霄山里上好的杉木料,那些木料从山里运出来,在西门码头上光晾就晾了三四年时间……老拐头说,新船下水的头年,还是要注意些,不要装载过重,不要过大风大浪……否则很容易损伤船只的寿命。 红姑当时并不为意,但现在却开始担心起来。 她倒不是担心船只的寿命问题。她担心的是,这船儿能不能抗得住这样的大风大浪。因为,她不止一次听见蓬顶的桅杆发出轧轧的声响,不止一次听到巨浪轰击在船体上时那杉木板陡然变形的呻吟……昨儿中午,在西津门出发时,她曾到财神阁里拜过赵元帅,求的签诗说: “六月天间抱金蚨,三江风涛见潜虹。若得顺水三千里,金玉满帆过龙宫。” 解签的庙祝收了她几文钱,解释说,这是上上大吉的好签。 签中显示,今年她的财运最盛的月份,就是六七月间,只要抓住时机,就会有一注大财着落在她身上。让她好好把握,稳妥行事。 红姑深信不疑,当场就许下宏愿,说这一次到下江办事,要是一帆风顺,大吉大利的话,回来一定捐一大笔香火钱。 事实证明,这一趟水路也走得十分顺利。 昨儿正午从西门码头出发,为了稳妥起见,船行的速度一直不算快。甚至,在过十八滩过了一半时,她见天色已晚,还让船在滩湾里停泊了一宿,直到今儿日头出来了才走。 过了十八滩,满船人呕吐得不像样,为了稳妥起见,她又按惯例决定在这万安县休息一晚,打算明儿再走。 只要一路上顺顺当当,赚钱是必然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事实证明,这种稳妥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一路上并没有发生其他烦心事儿,也没出现那个羊祜娃子头疼脑热,一个个都好得很。 按照这种状况,几天后到了下江,羊祜脱手也就会顺当得多。 只是,今晚的风浪也太大了些,有些怕人。 这艘新船,能靠得住么?不过想了想,她又释然了。因为,万一要是船裂了,这里离岸近,随行的又是水上好手,总究是来得及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人守夜,发现得早。 所以,红姑就一直不敢睡,极力捕捉着舱内外的动静。 风雨如磐之中,红姑忽地觉得舱外的甲板上似乎有人走动,她在紧闭的蓬窗上倾耳静听了一会儿,外面只有呼呼的风声哗哗的雨响………疑神疑鬼,她自嘲了一会儿,翻了个身,以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但刚一躺好,舱外的甲板上的动静又起。 她仔细一听,那动静又消失了。正自奇怪之间,蓬舱的上空响起一道炸雷,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了狂风暴雨肆虐下的夜幕,她面前近在咫尺的蓬窗上,陡然映出一个人形怪物,那怪物正贴在蓬窗往内窥探,虎视眈眈、张牙舞爪。 啊~!红姑一下子吓得心胆俱裂,尖叫起来。 随着她一声尖叫,喀喇一声大响,她面前的蓬窗陡然破碎,漫天的狂风暴雨,就陡然灌进船舱,将红姑的头脸衣物,床铺被褥,霎时间打得湿了个通通透透。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幕,高高在上的怪物一边发出夜枭般的厉啸,一边伸出铁钳般的利爪,攫住面无人色动弹不得的红姑,像拎小鸡一样,从泡满了雨水的床铺上拖起,咕咚一声,扔在舱外的甲板上,就跟平时红姑惩治那些不听话的羊祜娃子一样,毫不留情,好像扔一条死狗。 过了许久,红姑才稍稍回过神来,这时她发现,船儿的绞盘轧轧作响,整只快船迅速往岸上靠拢,最后完全靠上码头,几个黑影跳下船,将船牢牢地锁在两株大树下。 丝毫不顾及船体离岸太近,频频与岸壁的大石摩擦。 “强盗!”她心里刚冒起这个念头,脖领子就被人提起,一只大手不由分说,拖着她来到船头。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几个同伙,也都被同样拖到船头,正被纷纷扔上岸去。 “你,你们是什么人?”红姑怒叱着,但回答她的是她自己身体整个儿腾空飞起,重重跌落在码头的石埠上。 她本能地挣扎,想要爬起身来,但身下雨厚石滑,她挣扎的方向不对,差一点儿跌落水面,总算她反应及时,扳住了系缆得石墩儿,只是,这样一来,她的一条大腿就耷拉在石埠下。 她刚努力着往上爬,就发现面前一个黑影也伸手来拖她。她正迟疑着要不要接受对方的援手时,忽听身后风浪大作,喀喇一声大响,高高的木船喀喇一声,直向埠头撞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黑压压的船体就将她一条腿挤压在石埠上,随着风浪起伏摩擦,她凄厉地尖叫一声,昏晕过去。 第226章 惊天霹雳 翌日,风雨稍歇。万安县接到码头管事报案,说码头上发现了臭名昭著的人贩子红姑,她正贩了满满一船的童男童女,准备到下江去卖。 县长调动警署人马,迅速出动包围了码头,解救了三四十个童男童女。 就见码头上摊着一个薄有姿色的女人,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浑身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县长瞧出蹊跷,向管事的询问,管事禀报说,这红姑瞎了狗眼,竟拐了上江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娃子,被人家连夜寻了来,痛殴一顿,扔在这码头上,不料夜间风大,推着船儿,直撞过来,硬生生将她齐腰撞得稀烂,却没要去她性命。这或许也是老天有眼,要留她一条残命苟活,警醒世人。 船上又绑着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儿,解下来一看,已是气若游丝,再难救治。 舱内捆着一男一女,男的青白脸膛,一个女的肥胖油腻,解开来一看,两人都被废了一手一脚。 管事的说,这两个是红姑留在赣州城里的手下,只因被那大户人家找上,不得已带着一路寻来,念他出了点力,那大户人家才留他俩的性命,只断了他俩的手脚,以示薄惩。 末了,管事的又奉上两本账本,县长打开一看,其中一本登记着被拐儿童的籍贯父母之类的信息,另一本则写着几个人贩子的供词和画押,里面各个人贩子的籍贯何处、家资多少、住宅模样,也都罗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县长说道,这人贩子伤天害理,固然可恶,但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那大户人家既然循踪寻来? 找到了自家闺女? 就该禀告官府锁拿,不该这般动用私刑……又向管事的询问这大户人家一行人救了人后? 往哪里去了。管事回答说,这大户人家一行人? 早已沿江冒雨? 连夜走了。 警长带属员去追? 雨后江岸,踪迹全无,又哪里追得着,只好怏怏而回。 县长当机立断? 决定将此事揭过。领头成立了一个委员会? 专理这些被拐儿童的遣返事宜。 半个月后,《江右日报》以头版头条的位置,浓墨重彩地刊登这次破获人贩子红姑的详细经过,并刊登了赣州行署和万安县治正在将那些被拐的儿童? 一一遣还回乡。 这桩大案,最后惊动了国府高层? 甚至传到常委员长那里去了。常委员长提示说,说此次赣南能破获这样的大案,皆因赣南勘乱后,社会清明,官吏敬职执法所致,一定要做好这些被拐儿童的遣送事宜,争取让每一个孩子,都回到自己的家中,跟父母团聚。 有了国府表态,新闻界闻风而动。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各大报纸连篇累牍地对此事进行追踪报道,最后,三四十来个孩子,全都顺利回到了父母身边。 当日清早,谢宇钲一行人,牵着马骡,沿西岸逆水而上,两天后,马队到了赣镇,便离开岸边,望西北方向行去。 一路上穿村过寨,行了七八十里路,眼见走到一处圩镇,看看天色,日头已坠到了山后,仅剩几抹霞光涂在天际,便有意在这圩镇上投宿,明儿赶早再走。 谁想,马队刚刚进到镇口,就见镇子里开到一支军队,正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狼奔豕突。 谢宇钲率队退了出来,到附近村子一打听,才知道这地方已是龙泉县界边上,前几日国府派了个特派员来到龙泉县,联合了两省六县的靖卫团,进剿山里的红字头和这一带的山匪,将他们的打溃不成军,四散奔逃。现在这支队伍,就是来这边境上追逃堵漏的。 马队众人听了,心下大惊,心想:两省六县的靖卫团同时进剿,这山里哪股势力也抵挡不住,不由得更加担心起山寨的安危来。 村人告诉谢宇钲,要想进山,还有另一条路,只消稍稍绕过圩镇外头的石桥,便也就是了。 谢宇钲忙率着马队,绕到那座石桥,谁想这稍一耽搁,也已经迟了,那支军队已在一座必经的石桥上设下了卡子,盘查往来的马骡行人。 那桥坐落在一条十来丈宽的河沟之上,哨卡却莫名其妙地被设在了桥中间。 风从对岸吹来,马队停在距石桥不远的丛树里,几人来到桥边观察。见那石桥上设卡的,拢共只有五条人枪,卢清便动了硬闯的心思,便频频向谢宇钲和俏飞燕示意,但两人对他毫不理会,他无可奈何,只好悻悻地打消这个念头。 暮色里,桥那头远远地行来一对带小孩的夫妇,妇女左手牵着小孩,右手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盛着几棵白菜,她丈夫挑着一对箩筐,步子轻快,箩筐晃荡,显然挑的是一对空筐。 他们在桥上被拦住了。几个背枪的兵丁没在他们身上搜出值钱的东西,竟然大为光火,只见两个兵丁不由分说,一把抢过那男人的挑子扔下桥去,然后又扇了他几个耳光,几拳打倒,还踩上几脚。另一个队长模样的家伙,则一边发出阵阵淫笑,一边揽住那年青妇人上下其手。那妇女显是吓得傻了,呆若木鸡似的立在那儿,任由他为所欲为。他们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旁边哇哇大哭。 躲在树后的众人见了,不由忿然作色。谢宇钲举手止住他们,眺了眺前方去路,只见浓重的暮色里,隐隐可见高山大岳,心里稍稍放下心来。但是,当他探头望了望圩镇方向时,他的眉头又迅速紧锁起来。 只见暮色四合的圩镇里,正奔出七八骑人马,将一辆狂奔的马车逼停道旁,马上跳下三四个骂骂咧咧的兵丁,扑向马车,将那驾车的汉子扯到路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目光移向数百米外的镇内,只见依然鸡飞狗跳,镇西南角却升起了袅袅炊烟,便知道那是军队在做饭。至于镇上的人家,现在只怕还在穷以应付那些如狼似虎的强盗,根本抽不出时间或心思来准备晚饭吧。 回头看看自己一行人的马队,除了有两匹空马专给朱得水和卢婷骑乘外,其他人都全是步行,手里牵着的马骡都驮行颇重,谢宇钲感觉自己一行人——实在没有生事的本钱。 岂料就在这时,身边忽地马蹄声响,一骑马从马队里倏地窜出,奔上了桥面,谢宇钲大惊失色,看时就见那马背上坐着一道娇小身影。原来却是那鬼灵精怪的婷丫头,她坐下的马儿,一路上都是由卢清牵着。但刚刚学骑未久,兴趣正浓却骑术生疏,光顾着伸长颈子透过树枝间隙看得忿忿不平,忘情之下攥着的小小拳头竟猛地砸在马脖子上,惊得马儿挣脱卢清的手,窜了出去。 就见这丫头惊慌之下,再也顾不得为别人抱不平了,两只小手使劲拢着马儿,欲要将它拨转头来,稚嫩的童声连连尖叱:“你个畜牲,欺负老实人算什么事,有本事去欺负欺负我姐我哥呀!” 桥面上那些兵丁转头望来,见是个黄毛丫头,不由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放开了那对夫妇,那妇女这时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搀起自己丈夫,牵起孩子,竟然往来路方向匆匆地折返回去。 俏飞燕和卢清跳起来便往前冲,谢宇钲两手倏地伸出,逮住离自己稍近的卢清,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回头恶狠狠地瞪来。 谢宇钲毫不理会,只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从马肩上摘下了英七七,递给了他。 俏飞燕不顾一切地冲上桥头,也不说话,只拽住卢婷的马头,使劲往回便拉。 透过树枝间隙,谢宇钲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桥头上的五个兵丁,一边悄悄地将花机关从骡背上的布匹下面抽出,单手擎着,举过肩头,向身后的众人晃了晃。 众人会意,纷纷擎出了武器。 见这边桥头上忽然来了一匹高头大马和一对大小美人,桥中间的卡子上,几个兵丁相顾嘻笑着,快步走了过来,一个歪着帽子的家伙还哈哈大笑:“哟,两位妹妙,这是马儿受惊了?没事。哥哥来给你们拢拢,包管马儿人儿都舒服!” 一个半敞开胸膛露出一撮护心毛的胖兵丁,则豁开满是大黄牙的嘴,一双金鱼眼光芒大作,鼻涕哈喇子直流:“喂,那个大妹妹,看人那娇滴滴的样儿,还是快快站边些,莫要被马蹄子踩到,免得哥哥们伤心!” 五个人兴冲冲地过来,他们见她们细皮嫩肉的,便猜想她们是这附近村镇里哪户大财东家里的女人,就住在前头不远。一个个心里不由更是兴奋。这时,却见俏飞燕已经牵转了马儿,正往拖着拽着往回走,他们便加快了脚步,嘴里继续不干不净:“哎,别走呀,妹妹,天就黑了,不如住下来侍候侍候哥哥们,光洋金条随便你挑!”“对头,不但光洋金条随便挑,人也随便你挑,你挑哪一个,哪一个便跟你入洞房,哈哈!”“哈哈哈哈……” 俏飞燕恨得银牙咬碎,见他们加快了脚步,心下冷冷一笑,面上却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脚步也故意有些踉跄,那伙兵丁果然上当,他们见大路转过,远方隐隐有人家灯火,心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正好到你家里去,先是鱼肉酒菜,然后再小姐少奶奶美娇娘,好好乐呵乐呵。 俏飞燕不紧不慢地牵着马,从树丛前经过,那伙兵丁仗着人多枪多,本不疑有它,乐颠颠地追了上来。只是,那知道闯了大祸的卢婷,此时正忐忑不安,眼见到了众人的藏身之处,姐姐却继续往前走,心想:莫非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谢大哥他们就走得这么远了么?不由自主地树丛里看了又看。 她这举动,恰好落在那队长眼中,那队长连忙朝树丛里打量,只见树丛里的枝叶无风自动,一阵乱晃,里面突然冒出六七个汉子来,长枪短炮直直地指了过来。 “哎玛,俄滴娘咧。”那队长惊叫一声便往回跑,跑了好一阵,才记起去摘肩上的步枪。 另四个**还没反应过来,长枪短炮就抵上了额头胸口。 俏飞燕将卢婷拽下马来,自己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刚刚拨过马头,就见朱得水已飞骑赶去,见他虽然腿脚不便,但身形如山,显是骑术不弱,心里立马喝了句彩!停了停,又怕他吃亏,便也催马跟上。 卢清收起一个兵丁的枪,见那队长跑得远了,便将那枪朝路边一扔,两手托起英七七,抵上肩窝,脑袋一歪,脸颊贴上了枪,并慢慢放松呼吸。 那个队长尽管取下了枪,但却不敢回头,耳边听到有人骑马追来,便迎着晚风,对着远处的镇子大吼起来:“来人哪~救命!” 然而,他的叫喊送出没多远,就被对岸吹来的晚风撕碎了。 待他清醒过来,扬起手中的长枪,两手持着,右手抠抠索索地去摸扳机孔时,马蹄声已来到了身后一两米处,他来不及回头,呼的一声,一根大棒狠狠抡来,他只觉得后脑勺陡然炸裂,然后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然而,他狂奔的身体实在跑得太快,失去意识后仍带着他奔了两三步远,才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朱得水勒马停步,抚着手上的英七七,心疼得直哆嗦——虽然这枪表面上没有明显的硬伤,但他也知道,经过刚才这么握着枪管大力一抡,这准头今后就怕差了许多。这英七七,可是从英伦飘洋过海来的呀,子弹不容易搞,枪更不容易搞。损坏一支,那就少了一支。心里琢磨着,回头怎么再向谢指挥要一支?毕竟,这谢指挥在山寨里边,现在可是风头正劲。闹不好,整个山寨都要成了他的。一支洋枪,又算得了什么?哈哈。对了,就赖在他头上了。谁让我这枪是在战场擒敌而损坏的呢? 正嘀咕着,背后马蹄声响,回头就见英姿飒爽的俏大掌盘赶上来了,就听她娇声赞道:“哈,朱师父宝刀未老,佩服,佩服……” 说话之间,来到近前,俏飞燕翻身下马,检查了趴在地上的兵丁一下,惊讶地抬起头来,目光闪动,喜滋滋地道;“哈,倒是个省心的,这就没气了!” 不多时,后面众人将几个兵丁堵上嘴巴,捆在马背,匆匆地赶了上来。 到了这时,这场以意外开头的伏击战,终于完美收官! 兔起鹘落,干净利索! 在暮色和晚风的掩护下,连数百米外的镇上兵马,都没有惊动。 谢宇钲等人心忧山寨安危,让俏飞燕带一人前头开路,步行的卢清和骑马得朱得水殿后,整支马队从圩镇边沿匆匆而过,奔向远方朦胧中的高山大岳。 这当儿,暮色愈发浓重了,路旁的篱树、人家,身前身后的道路,很快就都混入一团模糊难辨的烟色里。让无法投宿的夜行人,愈加地怀念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月亮。 走了小半宿,到了一处山坳,马队停下小憩。 谢宇钲命令卢清审问马背上的几个俘虏,不想却得悉了一个意外消息,惊天霹雳一般,将他们一行人震骇得浑身发抖。 第227章 恶战 原来,那个国府特别员此行的任务,是剿灭山里的红字头,荡清罗霄山里的土匪。这些天来,他一直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纠集了两省六县的民团,首先将矛头指向山里的红字头。红字头寡不敌众之下,只好选择薄弱环节突围,从汤湖圩奔向湘南。 红字头在前面奔逃,六县民团在后面紧追不舍。那龙泉靖卫团的骆屠户,更是老谋深算,他不但早早在汤湖圩设下埋伏,一举截住了红字头,还打算趁此人多势众的机会,同时将县境内的各大山寨一举荡平! 所以,当成功地将红字头咬住后,他还让潜伏在纠云寨的奸细,将纠云寨的人马也成功地骗了出去,一起包围在汤湖圩西面的一个地方,重重围困,大肆攻打。 在他的请求下,国府特派员调集大犹江靖卫团出动,堵住东南边的道路,只等汤湖圩的战事一了,腾出手来,马上就血洗纠云寨!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天霹雳,将谢宇钲一行人,震惊得心胆俱裂。 俏飞燕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怒不可遏的卢清,率着随行的几个弟兄,对已经招供完毕的几个团丁拳打脚踢,一时间,山坳里鬼哭狼嚎。 俏飞燕见谢宇钲眉头紧锁,知道他正在思考对策,便走了过去,让那几个俘虏闭嘴,卢清几人哪里还会客气,很快就手起刀落,几个团丁登时报销了账。 谢宇钲没料到的是,那个国府特派员的动作这么快。自己离开山寨才区区七八天时间,形势就急转直下,变得如此岌岌可危。当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立即便发布了命令? 除了子弹手雷和药品,其他物资全部就地藏匿。 掩藏好物资? 轻装上阵的一行人? 就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踪,在暗夜里打起火把? 匆匆赶路。 也就到了这时候,半爿昏黄的月轮儿? 才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东天上。月辉黯淡得比荧火更弱? 只隐隐约约地映出巍峨的雄峰绝岭? 在浑浊不堪的夜幕下逶迤绵延,渐行渐远。 此刻,汤湖圩西面的某一处山岗上,月辉也同样吝啬? 只见它难得地将满山的树影和岩石? 涂上一些儿橙黄,打上出朦胧的轮廓。至于那些错落散布,从山腰到山巅随处可见的一个个疲惫身影,它则实在懒得给上几分颜色? 只让他们自顾自地在朦胧里模糊着。 爆豆般响了一天的枪炮声,这会儿也终于暂时停歇下来。 在一个鞍形的小山坳处? 几个身影围坐在一块大山石前,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事情。 晦暗里一个粗豪的声音咳嗽了几声,慢慢地说道:“十六弟,你、你给兄弟们……介绍介绍现今的情况!咳咳……”说话这人宽膀厚肩,身形极其雄壮,虽处幽暗月色下,却也隐隐可见他在众人中顾盼自雄,显然是由来已久,习惯使然,当此危急时刻,不过自然地流露罢了。 这人自然就是王者归来的瘌痢虎。 一个多月前,十八排在盆珠脑被靖卫团偷袭,仓猝中他肩头中了一发子弹,胸口中了两发子弹,当场倒下。 幸得与他结拜的红字头李东家极其仗义,带着随身护卫豹子拼死相救,并代他领着一帮慌不择路的土匪们,撤出硝烟弥漫的盆珠脑……边打边撤,一路奔逃,最后回到了红字头的深山里的据点。 这一个多月里,癞痢虎可算是开了眼了。原先他觉得,纠云寨里的十六排,在玉面鼠兄妹的带领下,已经很像模像样了,但到了红字头的据点,他才终于明白,与红字头相比,自己一帮兄弟,其实就是那井里头的蛤蟆。 据李慕英说,这个地方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点。但随处放眼望去,木头盖的房子、石头垒的工事,篱笆围的菜园,黄牛正在耕作的稻田,还有各大小道路上,那无处不在的明岗暗哨……瘌痢虎很快就发现,红字头的人,从官长到兵丁,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几乎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最让他惊讶的是,红字头的据点里,竟然也有不少女人,她们大多负责一些后勤伙食方面的工作,也有不少医护人员,偶尔也可见到几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这些女人跟红字头的男兵们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军事训练几乎每天都有,体力劳动几乎每天都有,读书写字也几乎每天都有……虽然这山里的生活,极其辛苦,但癞痢虎在这样的环境和集体中,感到无比的充足和心安。 这样的队伍,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队伍!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癞痢虎朝闻夕见,最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找了一个时机,一个人向李慕英表达了想加入红字头的念头。 但李慕英说,虎哥要加入,这没问题。但随行弟兄,可不能让他给被人打了。 虎哥急道:“英弟,我、我不但自己要加入,我还要带领全寨的弟兄,一起加入!” “哈,那可不行!”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最后李东家里人都没同意,一致签了同意。跟随在癞痢虎身边的兄弟,除了几个重伤难治死了的外,其余的人,几乎全都跟随着虎哥,加入了红字头,癞痢虎暂任排长,番号:仍是“十八排”,又添了些人枪,衣服穿戴,也更整洁了些。 四天前,癞痢虎的伤口刚刚痊愈,刚拆过线,痛得他直呲着牙。但 旁边一人轻声接口:“虎哥,听刚才那一阵子枪声,西边头上,长长短短,搂了火的,不下五百支。其中,捷克式至少有四挺……”这人说话平缓有力,吐字清晰,这自然就是纠云寨的顶梁柱——十六排的掌盘当家玉面鼠了。这会儿,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要突围的话,这不一个好方向。” 瘌痢虎闻言,有些意外地愣了愣,并没有马上答话,显是有些意外,停了一会儿,他刚准备开口,忽然觉得胸口的伤处陡然大痛起来,心里不由自嘲地想:自己离开山寨,这一个多朋来,无时不刻,不在想念山寨的众弟兄,也不过一个多月,想不到山寨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眼前这些得悉前来增援的兄弟们,每个人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武器装备也鸟枪换炮……,焕然一新。粗粗看去,癞痢虎更是惊讶,姥姥耶,这装备家伙儿,比红字头可强完了……这才一个多月时间呢,十六弟一行人带来的这些兄弟们,简直儿 瘌痢虎 旁边一人有些迟疑,接口道:“玉掌盘,这靖卫团是越打越多了。瞧着这西面下午时才不到三百人枪,这天一擦黑,就又多了两百来条枪……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南面是骆屠户的六七百人,东面是莲永靖卫团两个营,这西面……嘿嘿,他娘的又添人添枪,火力还个顶个地猛!他娘的,这也太瞧得起咱们纠云寨了吧……” 也许,是这样的情况太过于严峻,他的话音一落,山盘旁便一片沉默,久久无人吭声。山风时时吹过,拂动他们身上的衣袂和顶上的头发,山风里偶尔传来几声呻吟和忍痛所发出的闷哼声。 “三哥,你们尖刀队的情况怎么样?” 老哈正带着疤狸子,将身负重伤的三哥等人带回。 中原来,那个国府特别员此行的任务,是剿灭山里的红字头,荡清罗霄山里的土匪。这些天来,他一直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纠集了两省六县的民团,首先将矛头指向山里的红字头。红字头寡不敌众之下,只好选择薄弱环节突围,从汤湖圩奔向湘南。 红字头在前面奔逃,六县民团在后面紧追不舍。那龙泉靖卫团的骆屠户,更是老谋深算,他不但早早在汤湖圩设下埋伏,一举截住了红字头,还打算趁此人多势众的机会,同时将县境内的各大山寨一举荡平! 所以,当成功地将红字头咬住后,他还让潜伏在纠云寨的奸细,将纠云寨的人马也成功地骗了出去,一起包围在汤湖圩西面的一个地方,重重围困,大肆攻打。 在他的请求下,国府特派员调集大犹江靖卫团出动,堵住东南边的道路,只等汤湖圩的战事一了,腾出手来,马上就血洗纠云寨!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天霹雳,将谢宇钲一行人,震惊得心胆俱裂。 俏飞燕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怒不可遏的卢清,率着随行的几个弟兄,对已经招供完毕的几个团丁拳打脚踢,一时间,山坳里鬼哭狼嚎。 俏飞燕见谢宇钲眉头紧锁,知道他正在思考对策,便走了过去,让那几个俘虏闭嘴,卢清几人哪里还会客气,很快就手起刀落,几个团丁登时报销了账。 谢宇钲没料到的是,那个国府特派员的动作这么快。自己离开山寨才区区七八天时间,形势就急转直下,变得如此岌岌可危。当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立即便发布了命令,除了子弹手雷和药品,其他物资全部就地藏匿。 掩藏好物资,轻装上阵的一行人,就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踪,在暗夜里打起火把,匆匆赶路。 也就到了这时候,半爿昏黄的月轮儿,才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东天上。月辉黯淡得比荧火更弱,只隐隐约约地映出巍峨的雄峰绝岭,在浑浊不堪的夜幕下逶迤绵延,渐行渐远。 此刻,汤湖圩西面的某一处山岗上,月辉也同样吝啬,只见它难得地将满山的树影和岩石,涂上一些儿橙黄,打上出朦胧的轮廓。至于那些错落散布,从山腰到山巅随处可见的一个个疲惫身影,它则实在懒得给上几分颜色,只让他们自顾自地在朦胧里模糊着。 爆豆般响了一天的枪炮声,这会儿也终于暂时停歇下来。 在一个鞍形的小山坳处,几个身影围坐在一块大山石前,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事情。 晦暗里一个粗豪的声音咳嗽了几声,慢慢地说道:“十六弟,你、你给兄弟们……介绍介绍现今的情况!咳咳……”说话这人宽膀厚肩,身形极其雄壮,虽处幽暗月色下,却也隐隐可见他在众人中顾盼自雄,显然是由来已久,习惯使然,当此危急时刻,不过自然地流露罢了。 这人自然就是王者归来的瘌痢虎。 一个多月前,十八排在盆珠脑被靖卫团偷袭,仓猝中他肩头中了一发子弹,胸口中了两发子弹,当场倒下。 幸得与他结拜的红字头李东家极其仗义,带着随身护卫豹子拼死相救,并代他领着一帮慌不择路的土匪们,撤出硝烟弥漫的盆珠脑……边打边撤,一路奔逃,最后回到了红字头的深山里的据点。 这一个多月里,癞痢虎可算是开了眼了。原先他觉得,纠云寨里的十六排,在玉面鼠兄妹的带领下,已经很像模像样了,但到了红字头的据点,他才终于明白,与红字头相比,自己一帮兄弟,其实就是那井里头的蛤蟆。 据李慕英说,这个地方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点。但随处放眼望去,木头盖的房子、石头垒的工事,篱笆围的菜园,黄牛正在耕作的稻田,还有各大小道路上,那无处不在的明岗暗哨……瘌痢虎很快就发现,红字头的人,从官长到兵丁,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几乎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最让他惊讶的是,红字头的据点里,竟然也有不少女人,她们大多负责一些后勤伙食方面的工作,也有不少医护人员,偶尔也可见到几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这些女人跟红字头的男兵们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军事训练几乎每天都有,体力劳动几乎每天都有,读书写字也几乎每天都有……虽然这山里的生活,极其辛苦,但癞痢虎在这样的环境和集体中,感到无比的充足和心安。 这样的队伍,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队伍!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癞痢虎朝闻夕见,最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找了一个时机,一个人向李慕英表达了想加入红字头的念头。 但李慕英说,虎哥要加入,这没问题。但随行弟兄,可不能让他给被人打了。 虎哥急道:“英弟,我、我不但自己要加入,我还要带领全寨的弟兄,一起加入!” “哈,那可不行!”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最后李东家里人都没同意,一致签了同意。跟随在癞痢虎身边的兄弟,除了几个重伤难治死了得外,其余的人,几乎全都跟随着虎哥,加入了红字头,癞痢虎暂任排长,番号:仍是“十八排”,又添了些人枪,衣服穿戴,也更整洁了些。 第228章 惊变 “撤走?为什么呀?”玉面鼠闻言,不禁眉头皱起。这桂阳团防局,在下午的表现,可抢眼的很,这入夜时都还在添枪添人呢,现在竟又主动撤了,这玩得是哪一出呀? 来人高高瘦瘦,玉面鼠知道这是虎排的一个小队长,记得名字叫二狗子,跟虎排已经两年,是个活地图。这一次,瘌痢虎让他随红字头一起行动,以为向导。 下午会面后,瘌痢虎向玉面鼠介绍了自己新战友——红字头的指导员,指导员非常赞赏玉面鼠,认为他们的战力,已经远远超过了红字头。几个头领商量后,决定将手下兵马分成两拨,分别将附近两个山头占住,以为犄角之势。 这个决定,在接下来的战斗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莲永靖卫团为了争功,率先派人进驻两山之间,但很快就抵挡不住红字头与纠云寨的两面夹击,丢下了累累的尸体,退守山下平地。 现在,二狗子就是从红字头那边过来的,途中经过了两山之间的大鞍部,这说明民团的人对两山之间已不敢染指。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对双方都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事情可是千真万确。指导员还让我过来问一下虎哥,大家商量好了没有?商量好了就告诉他一声,他好准备策应!”二狗子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道。夜黯下玉面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那语气里一股子油然而生的自豪,让玉面鼠十分不舒服……这才当了几天红字头,就牛皮哄哄的成了这样。 “这个情况知道了。至于突围的方向么……”玉面鼠回头看了看瘌痢虎等人一眼,然后扫了扫山下,见山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便压低声音,果决地道:“告诉你们指导员,火力侦察的结果告诉我们,从西面突围的胜算最大!” 瘌痢虎这时也站了过来,拍了拍二狗子的肩头:“告诉指导员,现在两座山头拢共也就二百来人,也就别分什么策应不策应了,让大家快些过来会合,然后一起向西突围!” 二狗子将胸脯一挺,应了句:“是!”然后转身离去。 石盘边的头领们见状,纷纷站起身来? 分头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红字头的一百多人过来了? 两伙人合在一起? 双方各抽调了一队精兵强将,组成了两支尖刀队? 分别在三哥和豹子的率领下,走在最前面。 瘌痢虎一声令下? 这支恶战余生的混编部队? 就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三哥端着带刺刀的英伦马枪? 带着疤狸子等人,沿着山道旁边低矮的灌木往下摸,但一直没有见到阻挡。他知道事情必有蹊跷。越往下摸,他心里就更是悬了起来。一直摸到山脚? 走上西去的小路? 都没有发现桂阳团防局的踪影。 他正要将这个情况,让疤狸子向后面的玉面鼠和瘌痢虎通报,后面却突然响起了哒哒哒哒的枪声 远远地有人连连嚷着:“完了,完了? 中计了,中计了!”随着喊叫? 奔逃的人马变得更加慌乱,争先恐后地直向前涌来。 三哥听出那是二狗子的声音,想起今天中午,也是这个二狗子把瘌痢虎和红字头被包围的消息带回山寨的,现下又有意地制造混乱……三哥心里一下子变得雪亮。 吩咐山魈带队,继续往前摸,自己和疤狸子大踏步返身回去,但这时二狗子却停了喊叫,杂到队伍中间去了,眼前一个个身影鱼贯而行,又哪里找去? 正懊恼间,却听前头有人咦了一声:“二狗,你……”话未说完,已大声惨叫着倒在地上,队伍陡然停顿,迅速向两边散逃。 三哥怒火填膺,返身向前,不到数步,就见道路中间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大肆逞凶,不是那二狗子,又还能有谁? 见着三哥迫近身前,杀得正欢的二狗子,没有认出他来,信手挥出匕首,直向三哥扎来。 三哥看得真切,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英伦马枪的刺刀直直地送出,对方的匕首离他眼前还有两尺左右时,马枪的刺刀一闪,噗嗤一声,扎进二狗子的身体。 二狗子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 三哥一拧枪身,二狗子像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谢宇钲率领马队,不眠不休,急匆匆地往回赶,可路途实在不短,当他们回到纠云寨山下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转过山道,就到了岔道口上时,他特地抬腕看了一下表,时间正指向九点三十分。 举目望向岭岳上的山寨,只见云雾缭绕,白日沧沧。一条羊肠小道,隐约在林木山壁之间,一如往昔。 但谢宇钲知道,如果纠云寨的人马果真被骗下山去,陷入重围。那么现在的山寨,事实上毫无防备能力。只需要派一队小小的人马,就可以将兵力空虚的纠云寨一举荡平,进而窃取威义堂库房里枪支弹药和金银财宝。 甚至,他都无法肯定,山寨现今是否已经沦陷。 而自己一行人连夜赶回,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极度疲惫。 所以,他命令众人在岔道口的茶亭里休息一下,在检查枪支弹药的同时,稍稍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再赶回山寨去。 趴在马背上睡了一路的卢婷被叫醒,她不情不愿地嘟着小嘴,抬起手背揉着惺忪的眼睛,忽地在茶亭台阶上发现一滩猩红,她不由得惊叫起来。 谢宇钲赶过去一看,只见石台阶上一大滩鲜血,宛如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儿,再一细看,发现一溜儿血迹直进到茶亭里去了。 “警戒!”谢宇钲一挥手,一行人擎出长短家伙,迅速分散道路两旁,各找隐蔽处,持枪警戒。 谢宇钲一闪身,进了茶亭,发现茶亭里一长溜儿鲜红的血迹,已越过栏杆,顺着望去,只见后面的灌木丛无风晃荡,谢宇钲一个大马趴,就趴在茶亭中的冷凉地面。 这时,随后时入茶亭的俏飞燕和卢清,已霎时间分开,傍着茶亭的木柱,一边持枪瞄准,一边叱道:“谁?谁在哪里?” 无人回答,喝问两声后,灌木丛后终于传来一阵呻吟。 “是麻蛇!”俏飞燕惊叫着翻了过去,只见身受重伤的麻蛇,正倒在血泊里挣扎。 “麻蛇哥!”卢清俯身抱起,只见他肋下豁了一个血洞,活泼泼地鲜血随着心跳,一突一突地向外飚溅。 他已经奄奄一息。 “谁?是谁?”卢清早已见惯了生死,见麻蛇马上就要陷入昏迷,连忙使劲摇晃,以期麻蛇能在最后一刻,提供一些凶手的信息。麻蛇被晃醒了,见是卢清,先是笑了笑,艰难地伸出一手,指向几步外,喃喃低语了一句什么,但一句话未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突地往上一挺,脑袋倏地一歪,再也不动。 “原、原来……,原来……”卢清放下他,慢慢地起身,俊秀的脸孔蒙上一层铁青色,冷冷地道,“难怪……,难怪……” 正为他持枪警戒的谢宇钲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向他询问,却见他整个人陷在浓烈的恨意中,正要看向俏飞燕,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的灌木丛一阵摇晃,知道有人正在遁逃。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抬起m1911,略略瞄准,便搂了火。 就听前方一声大叫,显是打中了,但是,那丛灌木丛却反而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谢宇钲这开枪距离,约在六七十米,所以他进行的是概略射击,目的是干扰对方的逃跑节奏,并没指望能打中。但是,显然运气不错,中了个小彩。 “哪里走!”俏飞燕赞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撒开大长腿,飞奔上去。卢清也拔枪在手,紧随其后。 山道上的朱得水见状,倏地拨转马头,上了那条岔道,策马追去。 不一会儿,他们就拖着两个畏畏缩缩的家伙回来了。 谢宇钲瞥了一眼,便认出是虎排的人。一个大腿中弹,难以行走。国一个中了两枪,一枪在肩,八成就是谢宇钲的杰作,另外一枪在膝盖,见追击者枪法巧妙。 他虽然满腹疑问,但却无心询问,卢清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活, “撤走?为什么呀?”玉面鼠闻言,不禁眉头皱起。这桂阳团防局,在下午的表现,可抢眼的很,这入夜时都还在添枪添人呢,现在竟又主动撤了,这玩得是哪一出呀? 来人高高瘦瘦,玉面鼠知道这是虎排的一个小队长,记得名字叫二狗子,跟虎排已经两年,是个活地图。这一次,瘌痢虎让他随红字头一起行动,以为向导。 下午会面后,瘌痢虎向玉面鼠介绍了自己新战友——红字头的指导员,指导员非常赞赏玉面鼠,认为他们的战力,已经远远超过了红字头。几个头领商量后,决定将手下兵马分成两拨,分别将附近两个山头占住,以为犄角之势。 这个决定,在接下来的战斗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莲永靖卫团为了争功,率先派人进驻两山之间,但很快就抵挡不住红字头与纠云寨的两面夹击,丢下了累累的尸体,退守山下平地。 现在,二狗子就是从红字头那边过来的,途中经过了两山之间的大鞍部,这说明民团的人对两山之间已不敢染指。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对双方都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事情可是千真万确。指导员还让我过来问一下虎哥,大家商量好了没有?商量好了就告诉他一声,他好准备策应!”二狗子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道。夜黯下玉面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那语气里一股子油然而生的自豪,让玉面鼠十分不舒服……这才当了几天红字头,就牛皮哄哄的成了这样。 “这个情况知道了。至于突围的方向么……”玉面鼠回头看了看瘌痢虎等人一眼,然后扫了扫山下,见山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便压低声音,果决地道:“告诉你们指导员,火力侦察的结果告诉我们,从西面突围的胜算最大!” 瘌痢虎这时也站了过来,拍了拍二狗子的肩头:“告诉指导员,现在两座山头拢共也就二百来人,也就别分什么策应不策应了,让大家快些过来会合,然后一起向西突围!” 二狗子将胸脯一挺,应了句:“是!”然后转身离去。 石盘边的头领们见状,纷纷站起身来,分头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红字头的一百多人过来了,两伙人合在一起,双方各抽调了一队精兵强将,组成了两支尖刀队,分别在三哥和豹子的率领下,走在最前面。 瘌痢虎一声令下,这支恶战余生的混编部队,就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三哥端着带刺刀的英伦马枪,带着疤狸子等人,沿着山道旁边低矮的灌木往下摸,但一直没有见到阻挡。他知道事情必有蹊跷。越往下摸,他心里就更是悬了起来。一直摸到山脚,走上西去的小路,都没有发现桂阳团防局的踪影。 他正要将这个情况,让疤狸子向后面的玉面鼠和瘌痢虎通报,后面却突然响起了哒哒哒哒得枪声 远远地有人连连嚷着:“完了,完了,中计了,中计了!”随着喊叫,奔逃的人马变得更加慌乱,争先恐后地直向前涌来。 三哥听出那是二狗子的声音,想起今天中午,也是这个二狗子把瘌痢虎和红字头被包围的消息带回山寨的,现下又有意地制造混乱……三哥心里一下子变得雪亮。 吩咐山魈带队,继续往前摸,自己和疤狸子大踏步返身回去,但这时二狗子却停了喊叫,杂到队伍中间去了,眼前一个个身影鱼贯而行,又哪里找去? 正懊恼间,却听前头有人咦了一声:“二狗,你……”话未说完,已大声惨叫着倒在地上,队伍陡然停顿,迅速向两边散逃。 三哥怒火填膺,返身向前,不到数步,就见道路中间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大肆逞凶,不是那二狗子,又还能有谁? 见着三哥迫近身前,杀得正欢的二狗子,没有认出他来,信手挥出匕首,直向三哥扎来。 “” “那里有血,好大一滩血!”卢清欲将她抱下马来,但伸出的双手频频被她打开。 从马背上滑下来的卢婷,卢清拍醒趴在马背上睡了半宿的卢婷,抱下马来,茶亭的台阶上,有一滩血迹。 第229章 鬼门峡 骄阳似火,江水汩汩,闪着灼目的光。 岸边的荆丛树林上,蒸腾着一层烟色,好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卢清两人爱惜马力,回程时已是牵马步行,但两匹马儿仍是鼻息粗重,口泛泡沫,身上汗津津的,水洗一般。 谢宇钲见了,才惊觉过来,自己一行人连日不眠不休,风尘仆仆地赶路,现今实际已是强弩之末,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敌人,后果将不堪设想……本想让卢清两人上船休息,但见这船篷之下也十分炎热,难以立足。 好在前头不远,就有一片密林,便趋近去,靠岸下了船,进入林中,取出随行携带的干粮和饮水,一边坐下休息,一边填饱肚子。 谢宇钲拎了个水竹筒,来到离船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目光在江面逡巡着。 江风轻啸着掠过,带来阵阵微凉。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一只偌大的船只凭空消失? 像历史上的张献忠那样,将满载金银的船只凿沉? 可这一路上,江水清澈见底,连河床上的积叶和花石都历历可见。如果船沉了,哪怕是沉入江底,也能让人一眼发现。 将船只驶进江边的芦苇荆丛里,藏匿起来? 可自己一行人,一直沿着江岸搜索追踪,并没有任何发现呀。 沉思中的谢宇钲端起竹筒,灌了一大口水,凉水顺着喉咙滑入肚内,在带来一阵冰爽的同时,也刺激得胃部猛地痉挛,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是因为肚子空空如也,影响思维了么。他自嘲般想。正准备转回去? 到骡背上取些米糕来填填肚子? 却见身形矫健的俏飞燕已拨开荆竹枝条,蹚开草丛过来? 见他回头,一双明眸闪动一下? 撇了撇嘴: “怎么?想起吃东西了?” “……” “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她拎起手里的小包袱? 向他示意? “看,都给你带来了。” 说着,她走近前来,往江面眺了一眼? 然后折了一枝树枝? 垫着坐下,“坐呀,来,坐这里!”一边招呼? 一边打开包袱,露出里面几块米糕儿? 见他仍然站着,不由奇怪地抬头瞟了他一眼,“你怎么……”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只见他神情古怪,先是喃喃自语:“人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忽地又大叫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 “你明白什么呀……什么两条河流?”她疑惑地皱起眉头,“你到底吃不吃呀,就只剩下这几块了……” “什么?”谢宇钲闻言一怔,俯瞰了地面上打开的小包袱,几块白嫩晶莹的米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忙倏地蹲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俏飞燕见他狼吞虎咽,一块米糕略略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便帮他挑了一块大的,递了上来,微微一笑,“你找到虎嫂他们了?” “找到了,哦,还没找到,不过,我晓得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谢宇钲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米糕,得意地扬起眉头,“他们到另外一条河流上去了!” 俏飞燕闻言,先是有些迷茫地瞅着他:“你是说……,你是说……”转瞬间她就两眼发亮,“他们是从岔河逆水行舟,到上游去了?”她差点儿跳起来,“对,一定是这样。我晓得这前头不远,有一个岔江口,据说那里常有豺狼虎豹出没,人迹罕见,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得再往前走上一段路……”说完,她又俯首下去,拎起一块米糕,递了上来,兴奋地道,“哎呀,鱼儿,你实在是太聪明了!来,再吃一块。” 谢宇钲老脸一红,嗫嚅着说:“其实,这没什么。我早该想到的,只因心里认定……虎嫂他们,会直奔龙泉县里,所以,所以……出现了思维盲区,嗯,思维盲区。”为了掩饰窘态,他又一把接过她递来的米糕,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什么叫思维盲区呀,鱼儿?”俏飞燕见他连嚼了几块米糕咽下,又一次伸出了手,连忙又挑起一块递上去,刚要递到他手上,她才恍然惊觉,这已经是最后一块米糕了,而自己到现在都还饥肠漉漉,连口水都还没顾得上喝呢……正犹豫间,手上一空,却是浑然不觉的谢宇钲倏地伸手,将米糕夺了去。 谢宇钲刚要将米糕放进嘴里,忽觉她神情有异,瞥去就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似乎口渴难耐,便将手里竹筒往她面前一送:“给,喝水!” “喝水?”俏飞燕登时气结,正要言语,却听身后的荆丛一阵窸窣,卢清的声音焦急地响起:“姐,谢指挥,远远地来了一支保甲队的,看样子,是奔我们来了。” 谢宇钲扭头应道:“哦,晓得了,我们马上出来!”说着,蹲下身去,将手里那块米糕递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哈,我光顾着自己吃了!给,这一块给你!” 俏飞燕没有接米糕,只是无语地看着他。 谢宇钲刚才一则是实在饿得狠了,二则是陷入深度思考当中,所以才几乎将那些米糕独吞了。此时才想起眼前这个女子,一路上包揽大事小事,任劳任怨,每次休息时吃东西,她都是最后一个……越想他脸上就越发讪然,但嘴上兀自喃喃道:“让你多喝水,也不算错,不是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么?” “……”俏飞燕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然后微微一笑,如夏花初绽,意味深长地道,“你们男人还是泥捏的呢,莫非你饿了时,抓把泥土,就能填饱肚子?”她一边说,一边爬起身来,夺过了他手里的米糕。 “……”谢宇钲万万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闻言不禁愕然,过了一会儿,才讷讷地问,“你看过《红楼梦》?” 谢宇钲平生最喜欢看小说,虽然《红楼梦》却不在此列。但“女人是水做的,男的是泥捏的”这话,却是耳熟能详。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知道俏飞燕认得一些字,能记账会算账,倒没想到她还会看小说。 俏飞燕本来难得占了次上风,神情十分欣喜,昂首挺胸,洋洋自得。但听了他这话,马上又晴转多云,移开脸去:“没看过,是听说书人说的……我,我连书里字都认不全……”她垂下眼帘,“阿爸走的早……,我认得些字儿,都我浩哥教的!” 两人并肩往岸上走。 谢宇钲见巧笑倩兮的丽人,转眼间就闷闷不乐,黯然神伤,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你认字不多,这没关系呀,我可以教你呀!我认得的字,可多了!”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教我?”俏飞燕大喜,一对大眼睛闪闪发亮。 “认字算什么?我还晓得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知识,给你一些,也没什么。正好清清内存!” “呃,鱼儿,什么是内存呀?” “内存就是……咳咳……内存就是脑容量,嗯,什么是脑容量呢,嗯,咳咳……这样说吧,就像一个人肚量,肚量大,装的东西就多,也就可以叫内存大……咱们关系这么好,只要你乖乖听话,爷给你扩容升级,搞大内存,那是份内的事!” “……” 说话之间,两人转入林中,见众人全都警惕地望着远处的小路。 谢宇钲顺着望去,只见一支四五个人的小队伍,正从远处的一个村庄冒出,顺着田塍向这边行来。 “准备战斗!”谢宇钲掏出m1911,俏飞燕从骡背的篓筐里取出花机关,众人也都纷纷持枪在手。 观察了一会儿,谢宇钲决定布个口袋阵:“卢清,你带两个人,绕到前面去,其他人就地散开,俏掌盘,你跟我走,我们到那边去……,包他们的饺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些保甲队员却迟疑起来,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来。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了许久,那些保甲队员竟然掉头就跑,返回村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纷纷将目光向谢宇钲投来。 谢宇钲点了点头,一挥手,领着大家返过身,把马骡也拖上船,继续往下游方向行去。走了约莫十五六里水路,就见水面豁然开阔,斜对面多出一条岔江来,只见它碧涛滚滚,声势惊人,那岸上郁郁葱葱、林莽纠葛,宛如一片无人涉足的原始森林。 谢宇钲让船工转舵,拐进那岔江里去。几个船工听了,一个个脸有难色,说这条岔江又叫鬼门峡,人迹罕至,多有豺狼虎豹,十分险恶……谢宇钲摸出了一封银元,领头的船工仍是摇头不止,说他们不是坐地起价,而是这鬼门峡不但人迹罕至,水流也极为猛恶,逆水行舟,实在万万难能。所以,他们不敢进,也进不了这鬼门峡。 骄阳似火,江水汩汩,闪着灼目的光。 岸边的荆丛树林上,蒸腾着一层烟色,好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卢清两人爱惜马力,回程时已是牵马步行,但两匹马儿仍是鼻息粗重,口泛泡沫,身上汗津津的,水洗一般。谢宇钲见了,才惊觉过来,自己一行人连日不眠不休,风尘仆仆地赶路,现今实际已是强弩之末,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敌人,后果将不堪设想……本想停船靠岸,让卢清两人上船休息,但这船篷之下也十分炎热,难以立足。见前头不远有一片密林,便趋近去,靠岸下了船,进入林中,取出随行携带的干粮和饮水,一边坐下休息,一边填饱肚子。 谢宇钲拎了个水竹筒,来到离船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目光在江面逡巡着。 江风轻啸着掠过,带来阵阵微凉。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一只偌大的船只凭空消失? 像历史上的张献忠那样,将满载金银的船只凿沉? 可这一路上,江水清澈见底,连河床上的积叶和花石都历历可见。如果船沉了,哪怕是沉入江底,也能让人一眼发现。 将船只驶进江边的芦苇荆丛里,藏匿起来? 可自己一行人,一直沿着江岸搜索追踪,并没有任何发现呀。 沉思中的谢宇钲端起竹筒,灌了一大口水,凉水顺着喉咙滑入肚内,在带来一阵冰爽的同时,也刺激得胃部猛地痉挛,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是因为肚子空空如也,影响思维了么。他自嘲般想。正准备转回去,到骡背上取些米糕来填填肚子,却见身形矫健的俏飞燕已拨开荆竹枝条,蹚开草丛过来,见他回头,一双明眸闪动一下,撇了撇嘴: “怎么?想起吃东西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一只偌大的船只凭空消失? 像历史上的张献忠那样,将满载金银的船只凿沉? 可这一路上,江水清澈见底,连河床上的积叶和花石都历历可见。如果船沉了,哪怕是沉入江底,也能让人一眼发现。 将船只驶进江边的芦苇荆丛里,藏匿起来? 可自己一行人,一直沿着江岸搜索追踪,并没有任何发现呀。 沉思中的谢宇钲端起竹筒,灌了一大口水,凉水顺着喉咙滑入肚内,在带来一阵冰爽的同时,也刺激得胃部猛地痉挛,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是因为肚子空空如也,影响思维了么。他自嘲般想。正准备转回去,到骡背上取些米糕来填填肚子,却见身形矫健的俏飞燕已拨开荆竹枝条,蹚开草丛过来,见他回头,一双明眸闪动一下,撇了撇嘴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一只偌大的船只凭空消失? 像历史上的张献忠那样,将满载金银的船只凿沉? 可这一路上,江水清澈见底,连河床上的积叶和花石都历历可见。如果船沉了,哪怕是沉入江底,也能让人一眼发现。 将船只驶进江边的芦苇荆丛里,藏匿起来? 可自己一行人,一直沿着江岸搜索追踪,并没有任何发现呀。 沉思中得谢宇钲端起竹筒,灌了一大口水,凉水顺着喉咙滑入肚内,在带来一阵冰爽的同时,也刺激得胃部猛地痉挛,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人 第230章 战地煮酒 船儿来到岔江口,古秀才下令转舵时,虎嫂终于明白上当了。 当时虎嫂正在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救人如救火,她恨不得立即就能飞到龙泉县里,用满船的金银财宝,将虎哥和玉面鼠等人换回来。 深得她和虎哥信赖的古秀才,是他们夫妇俩去年结识的。 那阵子,十八排还在赣南狐岭径上,守着三省通衢,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虎嫂在寨中那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呼百应。 开春的时候,古秀才跟着一支从龙川过来的马帮,在狐岭径病倒了。马帮将他托付给虎哥,从此,他就留在寨子里养伤。他为人不错,又喜欢说笑,经常主动帮寨子里料理些文书账目之类的活计,没多久就获得了寨中上下的喜欢。后来,了解到他是因为躲避仇家,才离开家乡出外闯荡的,虎哥便邀请他加入虎排,以兄弟相称。古秀才此外做事更加尽心了,渐渐地成了虎哥虎嫂的左膀右臂。 只是,后来十八排很快就遭到了地方靖卫团的持续进剿,把山寨都丢了。不得已转到十六排打下的这纠云寨里来。尽管形势危险,但古秀才一直任劳任怨,将虎排上下的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所以,虎哥虎嫂一直对他很信任,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所以,今天古秀才回来报告说虎哥和玉面鼠、三哥九哥等人,都被骆屠户俘虏了,要拿银钱赎人。虎嫂立马就信了。并且当机立断,搬空了山寨库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多的钱财,又怎么比得上几位当家和寨中兄弟的性命重要呢。 去年在龙泉河滩上,那些被杀的兄弟,仍历历在目。虎嫂又怎么不忧心万分。 她一直站在船头,总嫌船儿太慢太慢,不能够立马就去到龙泉县里。船儿忽然转向,驶向岔江,虎嫂立马晓是坏事了。拔出匣子枪,就要去找古秀才。可还没等她转过身,古秀才就用一支匣子枪从后面开火,击中了她。 古秀才忌惮她天生神力,一开始就下了死手,砰砰砰砰? 恨不得将整支匣子枪都打空掉。但还是被虎嫂抄过一根带尖的竹篙,砸伤了手臂? 打落了枪。然后扑了上来。就在虎嫂掐得他喘不过气来时? 他几个心腹赶到,几支枪集火射击? 都打光了子弹,才将他解救出来。 虎嫂那庞大的身躯倒下了? 震得木船都颠箥了一下? 却一时未死? 仍大睁着眼睛,嘴里喃喃有词:“对不住,虎哥,我、我没看好山寨……” 古秀才爬起身? 抄起匣子枪? 又对着她连开了好几枪,才恨恨地命令停船靠岸,逼迫随行人员全部上岸拉纤,拉着整只船儿? 进入鬼门峡,逆流而上? 来到了这个虎豹豺狼出没的山谷。 命令众人将金银财宝搬进山谷,找了个僻静地方掩埋。 然后就和几个心腹,一通乱枪,将山寨的随行人员杀了个干净。 现在,他们正将遍地的尸体往外拖,准备抛到江里去。 刚一山谷,他们就看见乱石滩上有一行身影,正飞快地迫了上来。 不等他们看清楚来人,雨泼般的子弹,就倾泻过来,一下子就干翻了三四个。 他们纷纷抛了手上的尸体,就地卧倒,抽枪还击,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了。他们七八支枪还击,对方只有两支枪跟他们对射。 只要他们稍稍一露头,对面的两支枪便像长了眼睛似的,追踪而至,他们只好趴着不动,可他们又清晰地听到,对面的其他人持枪压了上来。 对射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明白,是谢指挥的指挥组到了。 他们再没了任何机会! 纠云寨对叛徒的处置,是极其残酷的。尽管谢宇钲没给卢清太多时间,但卢清等人还是玩出了新花样。 傍午时分的鬼门峡,很快就变成了修罗地狱。凄厉的号叫,惊得飞禽走兽四散奔逃,令山川河流黯然失色。 处决了内奸和叛徒,掩埋好山寨死者的尸体,谢宇钲没有动那些已经埋藏在地下的金银,命令大家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抄小路赶往汤湖圩。 ——因为,虎哥和玉面鼠他们,仍在民团的包围圈里,奋不顾身地战斗着。 昨晚,夜半突围的时候,潜藏在队伍的内奸纷纷作乱,几大民团趁势掩杀,红字头和纠云寨两支人马一度溃不成军。当他们好歹聚拢队伍,民团又包围上来,虎哥和玉面鼠等几个头领见势不妙,便决定组织精干的阻击小队,负责殿后,掩护大队撤离。 惨烈的战斗,在汤湖圩西面三十里处再次展开。巨大的兵力差距,令殿后和撤退的人马,都没有实现既定的目标。殿后的两个小组在大路边上的两座小丘打阻击,他们打的是纠云寨的旗号,成功地吸引了骆屠户的龙泉靖卫团,将他们团团包围。 撤退的大队约摸两百人,先是被拥有骑兵的桂阳团防局撵上,牢牢堵在湘赣要冲寒口村的东边一处山坡,紧接着,莲永靖卫团迅速追了上来,团团围住,百计攻打。 谢宇钲带队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交战竞日的双方,都已极为疲惫,不约而同,早早停了火。 战地上的黄昏,难得地现出一点宁静。 占优势的民团一方,则好整以暇,轮流散开,在附近的村庄里休息和晚餐。 谭楚拎着马鞭,伫立村口,久久眺望汤湖圩方向,等待特派员袁洋一行人到来。 一个卫兵拎着一壶酒,从村里走出,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谭头,找遍了村子,只找到这壶谷烧……也不晓得骆团总他们喝不喝?” “谷烧?”谭楚闻言,回头瞥了卫兵一眼,道,“只要特派员会喝上两口,也就罢了。至于骆团户和其他几个团总,喝不喝,也不打紧。” 卫兵哦了一声,转身走向路边的一个小院。 小院里已飘起袅袅的炊烟,几个卫兵正和一个农夫,对院子里的鸡鸭展开合围,追得它们满院子乱窜。 一只芦花鸡被新进来的卫兵一堵,走投无路,只好咯咯咯的鸣叫着,振翅飞上了篱笆桩上。谭楚见了,手中马鞭抽出,叭的一声,将这只芦花鸡打得羽毛纷飞,扑愣愣跌落篱笆,一条腿别进了竹篱之间,将它倒挂下来。 惊慌之下,它兀自鸣叫着,不住振翅,挣扎不已, 卫兵赶上两步,抓住了它,哈哈一笑:“哪里不好去,偏生要撞到我谭头的鞭下来……,这不是合该你倒霉么。”转向几步外的农夫,挤眉弄眼道,“喂,这位老表,你怎地笨手笨脚,自家养的鸡鸭都抓不着,瞧,我们谭长官只一鞭,便抽了下来……来,抓去罢,赶紧宰了……,天就要黑了,要是连两个下酒菜都整治不出来,几个长官来到,可小心你的皮!” 那个农夫见了,迅速迎上来,听了卫兵的话,乐了:“哎呀,这位兵爷,看你说的,我们乡下人的身手,怎比得上带兵打仗的将军?你放心——该洗该切的菜,早备好了,就等杀了这只鸡,拌上辣椒炒一炒,正好给长官们下酒。” “一只?”卫兵眉头扬起,瞪起了眼睛,“一只哪里够吃?老表,你别不是把我们几位当兵的给忘了罢?” “哈,哪能呢,兵爷。早备下了,两只鸡两只鸭,包管炒得喷喷香,正好下酒。” 院内两人对答之际,墙外村口路边的谭楚忽地眉头皱起,只见村子西边的大路上,正匆匆驰来一行骑兵,领头的是个四十好几的汉子,满身的肥膘肉,将身上的制服挤得歪歪扭扭。 谭楚马上认出了这是桂阳团防局的团总何九灵,笑着走上前去,拱手相迎:“啊,何团总到了?你可是远客呀,不想倒是第一个到的。” 这何九灵原先在广州沙面当过巡捕,给外国人站过几天岗,回乡后,跟现任湘督攀上了关系,成功获得了桂阳团防局的团总之职。 谭楚暗中也了解过,这桂阳团防局,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自这何九灵接手后,就更是彻底变了样,成了桂阳一带黄赌毒的大本营,但凡贩烟走私、抢劫烧杀、欺行霸市,无所不通,无所不做。 袁洋袁特派员知道这一情况后,气得立即就要发兵,去将他拿下。但让谭楚给劝住了。谭楚说:现今湘赣边界,土匪猖獗,刁民作乱,正是用人之际,莫如先让他戴罪自赎,以观后效。要是仍不知收敛,继续胡作非为,再行拿下未迟。 何九灵得悉这一情况后,又惊又怕之余,不由得对谭楚感激涕零。所以,今儿一接到谭楚的派人传的口信,让他来这沙尾村喝酒,他便丢下山头包围圈中的红字头不顾,带上一班卫兵,上马匆匆赶来。 连经过莲永靖卫团的阵地,也只是派人通报一声,自己连停都未停,就急速驰过。 现在见谭楚远远来迎,慌忙滚鞍下马,抱拳迎上去,满脸堆欢:“哈,我老何没别的好处,就是好吃!一听谭中校请客,口水就忍不住了,只好快马加鞭赶来!哈哈,哈哈!”两人寒暄一翻,相让着来到村口的农家小院门口。 “哦,袁特派员和骆团总他们,都还没到么?”何九灵笑了笑,小声对谭楚道,“正好。老何备了点小礼物,还请兄弟赏脸收下!”扭头向紧随身后的卫兵喊道,“把那驮礼物牵上来,让谭中校过过目。” 随着喊声,卫兵牵上一头大黑驴,何九灵接过,硬要谭楚收下,谭楚也不矫情,哈哈一笑,喊出一个卫兵,将驴子牵进农家小院,然后招呼何九灵进入院里。 “谷烧?”谭楚闻言,回头瞥了卫兵一眼,道,“只要特派员会喝上两口,也就罢了。至于骆团户和其他几个团总,喝不喝,也不打紧。” 卫兵哦了一声,转身走向路边的一个小院。 小院里已飘起袅袅的炊烟,几个卫兵正和一个农夫,对院子里的鸡鸭展开合围,追得它们满院子乱窜。 一只芦花鸡被新进来的卫兵一堵,走投无路,只好咯咯咯的鸣叫着,振翅飞上了篱笆桩上。谭楚见了,手中马鞭抽出,叭的一声,将这只芦花鸡打得羽毛纷飞,扑愣愣跌落篱笆,一条腿别进了竹篱之间,将它倒挂下来。 惊慌之下,它兀自鸣叫着,不住振翅,挣扎不已, 卫兵赶上两步,抓住了它,哈哈一笑:“哪里不好去,偏生要撞到我谭头的鞭下来……,这不是合该你倒霉么。”转向几步外的农夫,挤眉弄眼道,“喂,这位老表,你怎地笨手笨脚,自家养的鸡鸭都抓不着,瞧,我们谭长官只一鞭,便抽了下来……来,抓去罢,赶紧宰了……,天就要黑了,要是连两个下酒菜都整治不出来,几个长官来到,可小心你的皮!” 那个农夫见了,迅速迎上来,听了卫兵的话,乐了:“哎呀,这位兵爷,看你说的,我们乡下人的身手,怎比得上带兵打仗的将军?你放心——该洗该切的菜,早备好了,就等杀了这只鸡,拌上辣椒炒一炒,正好给长官们下酒。” “一只?”卫兵眉头扬起,瞪起了眼睛,“一只哪里够吃?老表,你别不是把我们几位当兵的给忘了罢?” “哈,哪能呢,兵爷。早备下了,两只鸡两只鸭,包管炒得喷喷香,正好下酒。” 院内两人对答之际,墙外村口路边的谭楚忽地眉头皱起,只见村子西边的大路上,正匆匆驰来一行骑兵,领头的是个四十好几的汉子,满身得肥膘肉,将身上的制服挤得歪歪扭扭。 谭楚马上认出了这是桂阳团防局的团总何九灵,笑着走上前去,拱手相迎:“啊,何团总到了?你可是远客呀,不想倒是第一个到的。” 这何九灵原先在广州沙面当过巡捕,给外国人站过几天岗,回乡后,跟现任湘督攀上了关系,成功获得了桂阳团防局的团总之职。 谭楚暗中也了解过,这桂阳团防局,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自这何九灵接手后,就更是彻底变了样,成了桂阳一带黄赌毒的大本营,但凡贩烟走私、抢劫烧杀、欺行 第231章 抓舌头 谢宇钲等人藏身在一片山坡的柑桔林子里,拨过柑桔树的枝叶,久久眺望着山下。 枪声停歇后,暮色笼罩下的山川迅速恢复了宁静,晚归的鸟雀从旷野上空匆匆掠过,消失在山下村庄的袅袅的炊烟之中。 经过观察,谢宇钲已经知道,民团分为两拨人马,分别包围了两处相距四五里远的山头。驳火已经暂时停止,他无从分辨哪一个山头上的是红字头,哪一个山头上的是纠云寨的人马,还是两批人马已经完全混合,然后又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打散了? 他决定抓一个俘虏,了解战场情形。 所以,他来到这两个战场的结合部,山下这个叫沙尾的村子,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从外面驰来两队骑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天色近晚,距离又有些远,看不清人的面目。但当先的两骑马上坐着的,无疑是两个官弁模样的家伙,后面的随从全都荷枪实弹。 就见他们驰进村口,在一个农家小院前收缰,下了马,被人引入了小院里。 谢宇钲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沙尾村,来对了。 他松开柑桔树的枝叶,向附近的俏飞燕等人招了招手,返身蹲在树下草稀疏处,两人聚拢过来,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俏掌盘,你们都看到那两队骑兵了吧?”他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飞快地画着。 “看到了,看样子是两个头儿。”俏飞燕认出他在画山下这个村子的简易地图,那条稍粗的线,应该就是横贯村中的大路,大路连接的一座小桥,被画成带拱的虚线。她也顺手捡起一根枯枝儿,在地图上空比划着。 卢清没有说话,他见谢宇钲手里的枯枝正向自己脚下画过来,忙退开了一些,顺手将碍手碍脚的一丛杂草拔掉。谢宇钲一边画,一边快速地述说着: “眼下敌人最少有三四千,我们山寨的人和红字头加起来,怕也不足四百人,现下被他们围得死死地……而我们……我们身边只有这几个人,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别说救人,要是给发现了,连逃跑都可能逃不掉!” 俏飞燕柳眉一拧,恨恨地道:“我们既然来了? 就没想过要跑……待会儿趁夜黑摸进去,大打一阵? 引开靖卫团的? 浩哥虎哥他们,就能趁机跑出来啦。” “那还不是白白送死么?”谢宇钲用枯枝画了一片小方块? 算是房屋,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 “这不正遂了骆屠户的愿?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那……? 你说怎么办?打? 打不过,莫非……眼睁睁地看着虎哥他们被吃掉?当初结拜,可是发过誓同生共死的。”俏飞燕瞪了谢宇钲一眼,气鼓鼓地说道。 谢宇钲叹了一口气? 加快速度画着? 眉头皱起:“要我说,玉掌盘他们,就不该来蹚这趟浑水……飞蛾投火,投敌所好!” “你……”俏飞燕定定地看着谢宇钲? 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意图来,过了一会儿? 她脸上的神色忽地放松,一撇嘴,“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谢先生可是南京大地方来的公子哥,跟我们也没结拜过……”她那好看的嘴角浮上一抹讥嘲,“那这阵子,可实在是有劳你了。帮了我们山寨这么大一个忙!”说着,她转向旁边的卢清,“青儿,我们走,”将手中的枯枝甩掉地上,一拧腰肢站起身来,“我们自己的浑水,我们自己想办法去蹚!” 卢清脸上讪然,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倘佯,不知说什么好。 “站住!”谢宇钲没有抬头,仍继续画着。俏飞燕没有动,也没有哼声,只静静地看着他画图。 不一会儿,地图就画成了。他将手里的枯枝指向地图里的村口处,在小桥附近点了点,“刚才那两个打头的,我赌他们是两个官儿。现在,他们进这个小院子里去了,那院子里正在做饭。我想赌一赌……”他抬眼看了看跟前的姐弟俩,轻声说,“赌一赌他们几个团的指挥部,有没有设在这个小院里。” “哪个是小院?这个么?”俏飞燕虽然仍气鼓鼓地,但脸上开始多云转晴,俯下身来,顺着他手上的枯枝点看去,见他说得认真,她不由也凝神注视着地上的图。然而,当她看到地图上也就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块,方块前一个随意画的半圈,又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这是小院?鱼,鱼儿,你这画的也太……,太……” 谢宇钲抬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俏飞燕见他面色不善,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哪敢有什么意见哪!我们……都还指望着谢先生的妙算神机呢……” “知道就好!妙算神机说不上,但这时节,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晓得不?别把人往外赶!”谢宇钲从鼻孔里哼一声,“俏掌盘,也亏你名满罗霄,开山竖旗,这么大个人了,察颜观色都不会!别打岔儿!”说着,低下头去,继续点着地图上的那处小屋,“唔,不晓得你俩注意到没有,刚才,这小院门口,还站了两个迎接的人……嗯,刚才他们就站在这里……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两个官儿。” “嗯,我也觉得像!”蹲在对面的卢清抬头看了谢宇钲一眼,然后又垂下视线,继续看着那处地方。 俏飞燕怔了怔,回想了一下,然后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着急地道:“鱼儿,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哎呀,你快说。”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和卢清摸进村去,摸摸情况!”谢宇钲一边正色说道,一边站起身来,将手上的枯枝递给俏飞燕,“你跟兄弟们在这里,好好看看地图,然后跟这村里的地形对照对照,最好把这村里的地形记在心里……” 他走向几步外,来到一大柑桔树下的几匹骡头前,在骡背的柳藤篓里取出一件粗布褂子,然后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长衫,换好衣服,将m1911和那柄乌兹匕首小心翼翼地别在皮带上,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向卢清一摆下巴: “走罢,卢青兄弟。” 卢清闻言一喜,蹦了起来,也像谢宇钲一样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枪支和短刀儿,然后跟谢宇钲并肩就走。 俏飞燕见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出柑桔林子,忽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就收起笑脸,连忙转身拨开柑桔树,往山下张望。 黄昏已至,山下的村庄已有些朦胧,狗吠不时响起,偶尔也响起几声呼儿唤女的声音,但整个村庄仍炊烟袅袅,一派详和。 谢宇钲和卢青很快就走出柑桔林子,步下山坡,消失在一排茂密的板栗树后,当他们再次出现在视野里时,谢宇钲肩上竟然扛上了一小捆木柴,粗略看去,倒跟打柴晚归的村民一般无二。 俏飞燕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人背影,心里微微一笑:这鱼儿,好好说话不行么……非得惹人生气才舒坦,真是欠打……只是,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抓到俘虏么?要是一进村就给民团的发现了,那可怎么办?想到这儿,她猛地惊觉过来,连忙转过头,叫过散在附近的六七个兄弟,围着地上的简易地图,仔细地向他们解说起来。 天色很快就黑了,山下的村庄里开始亮起了寥寥的灯火,晚风送来饭菜的香气。 但谢宇钲两人总迟迟不见归来。俏飞燕焦躁得不住地伸长颈子,往山下的村庄里张望,双手把住腰间,将匣子枪掏出来,又别回去,如此反反复复,也不晓得做了多少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一会儿。就在她忍不住要带兄弟摸进村去时,山坡上忽然出现两个模糊的人影,她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快地奔出柑桔林子去迎接。 距离越来越近了,俏飞燕发现大步走上山坡的两个身影有些怪,走路的姿势也跟谢宇钲和卢清不同,吃了一惊,嗖的抽出了匣子枪,同时整颗心咚地一声,似乎沉到了很沉很沉的水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两个急冲冲的身影,似乎认出了她,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俏飞燕从那动作里,认出了那是谢宇钲惯常做的动作,心头陡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这时,两人更近了,凝神一看,她才知道他们扛着一捆挣扎不已的活物。 她迅即明白——那是一个俘虏! 她快跑几步,慌里慌张地迎上去,手忙脚乱地帮忙。 审问非常顺利。 那个俘虏的刚被放下,卢清取出堵在他嘴里的一大团稻草,他就噗通一声跪倒,哀声求起饶来。 然后,就变成了竹筒倒豆子,有问必答,答得又爽快又利索。 原来,南京国府来的那个袁特派员,倒还真打算将指挥部设在山下的村子,居中调度两个小战场的作战事宜。但骆屠户只顾着率领龙泉靖卫团,在炎攸团防局的协助下,百计攻打包围圈里的纠云寨人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袁特派员只好让谭楚率了一个小队,驻在这村子里,以联络两个小战场。 现在,包括袁特派员在内的几个官儿,正在村口那户农夫人家里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 最重要的是,随身卫队只有三个班,约三十人。 这个俘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刚喝了小半斤农夫家里酿制的黄酒,有些尿急,便到后园外的菜地里小解,被伏在那儿的谢宇钲和卢清逮个正着。 审问完毕,众人无不大喜。 谢宇钲立即发出检查武器,准备作战的命令。俏飞燕从骡背的竹篓里掏出了几支花机关和英七七,一一分发下去。忽然发现几步外的谢宇钲正揪着卢清,狠狠地推搡着,推得卢清连连后退。 她一下子花容失色,连忙奔过去,解开他俩,慌里慌张地轻叱“干什么,你们?快放手!”薄黯里谢宇钲的脸色相当难看,怒气冲冲,自相识以来,俏飞燕还没有见过他这样,她本能地知道,肯定是卢清做错事了,她一边以身体隔在两人中间,一边转向卢清:“清儿,你做什么了?” 卢清低着头,没有回答。 她瞪了他一眼,转过头,面向谢宇钲,把着他的手,小声地嗔怨:“鱼儿,到底怎么回事?……青,青儿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谢宇钲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做姐姐的看看罢……”说着,他向旁边几步外的地下一努嘴。 俏飞燕顺着看去,就见地上那个俘虏像一团破布一样趴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冒气泡声音。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转头嗔怪地瞥了瞥身后的卢清,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揽着谢宇钲,拖开了一些,轻声细气地恳求道:“好了,这是青儿做的不对!你早说过……不得随便伤害俘虏的……,这事也怪我,唉,我、我保证……保证不会有下次,你别生气了,啊?” 谢宇钲定定地瞪了她一会儿,重重哼了一声:“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当他是个孩子!”甩开她的手,转身走向几步外的七八名兄弟。 谢宇钲甩手之间,用的力气颇大。俏飞燕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脸上讪然,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羞愧。虽然知道这事儿是卢清做得不对,谢宇钲昨儿就严重警告过姐弟俩,按说不应该再犯这种错误,至少不应该在他面前再犯。山寨里的规矩,就是犯错了就要受罚。就像前些日子打冷水坑那天夜里,她不得不自己扬起匕首,扎了自己一刀一样。 人在江湖,没规矩不成方圆。这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感觉到了他猛然甩手之际的嫌弃意味,今儿她心里头陡然涌上一阵难言的委屈,酸楚像潮水一样忽哗一声漫上眼眸,泪珠几要夺眶而出。 但谢宇钲浑然无觉,只见他自顾自地走到那七八名兄弟身前,一一检查着他们身上的武器准备情况。替这个掖掖腰间的手雷,替那个整理一下武器的背带,一边小声交待着待会儿冲进村里后,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身后的卢清也不吭声,俏飞燕深知自己这个弟弟跟山寨中的大多数兄弟一样,沾了一身逞蛮斗狠的习气,要想一下子改正过来,又谈何容易? 转眼之间,谢宇钲已检查完毕,连看都不向这边看一眼,就领着那七八个兄弟,轻捷地迈动步子,顺着山坡,疾步奔向灯火寥落的村庄。 望着在朦胧得黯色里,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干练身影,俏飞燕突然感到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心里一下子像被抽空了血似的,遽然地慌张起来。 这当儿,身边的卢清趋近她身边,小声提醒:“走呀,姐。谢指挥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快跟上。”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垂下头,讷讷地嘟囔道:“走吧,姐……我晓得了,以、以后……我不惹谢指挥生气了。” 卢清一边说,一边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就像以前他做错了事挨骂时一模一样。他……其实还是个孩子。 也就到了这时,俏飞燕才突然发现,眼前的孩子,身板儿虽还有些单薄,但身量却跟自己一般高了。 她突然嫣然一笑,几颗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滚出,顺着珍珠般的面颊滚滚掉落。她飞快地抬起衣袖揩了揩,一拽眼前的半大孩子:“走,快跟上……大城市里来的,又怎么样?我们姐弟几个,还比谁差了?” 第232章 鱼与网 谢宇钲将众人分成三个小组,轻车熟路地沿着村外的小河,绕到村口,通过一个桑林,进入目标农家的后园菜地。 正屋大堂里充斥着欢声笑语,厨房里灯火昏黄,菜地里虫鸣不已。 谢宇钲率队一闪身进了后院,来到厨房后边,贴墙而立。厨房里传出炒菜翻动铁锅的声音,浓郁的香气儿从灯火昏黄的厨房里飘出,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他立即闻出了那是辣椒炒鸭肉,从铁铲翻动的频率来看,正是猛火爆炒。饥肠漉漉的他,甚至能想见随着铁铲的翻动,那酱紫的鸭肉块儿,拌着鲜艳夺目的红辣椒丝儿,在热气腾腾的铁锅里欢快地翻腾,闪着晶亮的光泽。 骨碌一声,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口水落肚的声音惊心动魄。 他回头见众人已各就各位,便一摆头,俏飞燕和一名兄弟倏地上前,各持一挺花机关,扼住了正屋大堂与厨房间的通道;卢清三人则绕到堂屋侧面,隐身在檐下的暗影里,举枪瞄准院门口的两名岗哨。 谢宇钲轻捷地迈进厨房,皮肤黧黑的健壮农妇正在炒菜,她丈夫眼角瞥见谢宇钲进来,嘴里哈的一笑:“兵爷,这鸭肉上了,就还剩最后一道鸡肉了。”他说着,还稍稍长起身,去看锅里。 这时,已到起锅时候,但见农妇手中一柄铁铲上下翻飞,辣椒炒鸭肉,很快就被一铲一铲地盛进两个盘里。 “哦,好,好!我来罢,你们快些炒。”谢宇钲应着,取过砧板架旁边的一块端盘,不顾农夫诧异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将两盘鸭肉端起,然后转身便走,转身时,还不忘友善地对农夫点点头? 笑了笑。 那农夫愕然不解,呆滞的目光追随着转身离去的谢宇钲? 忽地瞥见他肩后闪着亮光的花机关? 不禁嘀咕道:“又、又来人了?”农妇抄起一个葫芦瓢,在缸里舀了一瓢清水? 倒进锅里,那锅烧得正热? 滋的一声响? 冒起好大一阵雾气? 弥漫了整个灶台,农妇斜着身子,避开了些,一边瞥着自己丈夫? 不解地问道:“看什么呢? 快烧火,早点炒完是正经!” “哦,好好。”农夫点点头,俯身拾起一把松针? 投进火光通明的灶膛里,灶里蓬地一声? 亮起大火,将他黧黑的脸膛照得旺旺堂堂,只见他眉目间忧心忡忡,自言自语道:“这世道,诶……昨晚到今儿,一直在响枪,可别是大队人马,专到我们家来吃流水席了罢……诶,老天保佑!” 谢宇钲端着两盘香喷喷的鸭肉,正要迈进正屋大堂,却听院外的村路一阵马蹄纷沓,几个骑兵驰来,到了院门处,将坐马勒得团团转,一人大声喊道:“特派员,谭长官,中央军来人了……骆团总请你们快快回去!” “中央军来了?”就听堂屋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应道:“啊,好,好,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就走。”说着,就听这人语气一转,呵呵笑道,“啊,不好意思哈,朱团总,何团总,兄弟两个先走了。咱们明儿再聚!谭师兄,我们走罢!” 他早从俘虏口中了解到,屋内四个官儿。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一个刚从南京来的特派员,姓袁名洋,据说出国喝过洋墨水,家族渊源,回国后很快就进入常委员长的侍从室任职。 其次,就要数那骆绍瑜从汉口带回来的高参啰,那高参叫谭楚,出身黄埔,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这两年,龙泉靖卫团正是在他的打理下,才打遍罗霄无敌手的。 另外两个官儿小些,但却是两个实权派,桂阳团防局和莲永靖卫团的两个团总,他们麾下一千六七百人,现正将两百名红字头包围在一处山头上,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堂屋内马上响起挪动桌椅板凳的声音,众人纷纷起身劝留,那特派员再三表示抱歉,一众人高声谈笑着,慢慢走出门去。堂屋里还有一席人,似乎是他们的随行卫队,此时也纷纷起身,随着自己的官长,走出门外。 进村之前,谢宇钲就跟大家交待了今晚的计划——争取俘虏几个当官的,然后胁迫他们网开一面,将包围圈撤开一个缺口…… 现在,眼见网里的几条大鱼,马上就要跑了,屏风后几人不由得大急。俏飞燕等人将武器攥得紧紧地,目光炯炯地望着谢宇钲,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冲出。 谢宇钲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全都跃跃欲试,霎时间心里也有一种冒险一试的冲动,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敌强我弱,悬殊太大了,强行出手,很可能会闹个鸡飞蛋打! 毕竟,现在只有两人要走,留下的两个虽然官儿小些,但可是两个实权派,手里攥着两个民团呢。 机会,还是有的。 他便悄没声地向身边几人摇了摇头,然后蹑手蹑脚,率先退了出来。 这会儿,就听那几条大鱼,相让着出了院门,高声谈笑着,忽然卫队中有人高声叫道: “哎呀,软脚虾呢?怎么不见人呀,老六,你见着了吗?” “哎,还真是,吃饭都不见人呢。哪里去了?奇怪!”另一个声音应道,估计就是那老六。 几个官儿仍在寒暄着,有人道:“莫不是上茅厕了?老六,你到后面找找!” 屏风后的众人听了,突然紧张起来。 就听那谭楚哈哈一笑,说:“特派员,我们得走了,可别让人等急了……”啪啪两声,显是他正拍了拍马鞍,上了马,“那个谁,老六,你留下,等到他,马上归队!” 屏风后的众人一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就听那老六应了一声,马队啾啾的远去。两个团总却在院门外闲聊着,迟迟不肯转进院内来。那老六却 谢宇钲却将端盘往旁边的脸盆架上一放,取下肩后的花机关,招呼众人,一闪身,到了左边的屋侧面的檐下,慢慢向外摸到墙角处,警惕地抬眼望去,他全身的汗毛,不由得唿啦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只见那两个大腹便便的团总,已经扯着那特派员躲在马匹后面,那个谭楚却藏在院门处,连连挥着匣枪,指挥着七八个端枪卫兵,悄无声息地进入院子,呈搜索队形,向后院摸来。 谢宇钲不假思索地回头,做了一个果决的手势。然后摸出了手雷,拨了销,在黑暗中扬了扬。等每个人都掏了铁菠萝在手,他先做出投弹的预备姿势,等众人都跟着一起扬了扬手时,他便一扬手,狠狠甩了出去。 然后,他便往前一个蹦跃,整个人一闪身,到了院里一个大柴堆边,又摸出了手雷,迅即投出。 “笃笃笃……” 正屋的另一边的暗影里,也迅速响起了枪声,刚刚摸进院里的七八个卫兵,在卢清小组三支花机关的扫射下,纷纷大叫着,仰面栽倒。 “蓬!蓬!蓬!蓬!蓬!”篱墙外的人马,淹没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之中,一道闪光亮起,还未消失,另一道闪光又陡然亮起,映出血肉横飞、人员和马匹惊恐万状地嘶叫着,慌不择路地乱窜乱逃。 约莫一分钟后,谢宇钲等人来到院谢宇钲将众人分成三个小组,轻车熟路地沿着村外的小河,绕到村口,通过一个桑林,进入目标农家的后园菜地。 正屋大堂里充斥着欢声笑语,厨房里灯火昏黄,菜地里虫鸣不已。 谢宇钲率队一闪身进了后院,来到厨房后边,贴墙而立。厨房里传出炒菜翻动铁锅的声音,浓郁的香气儿从灯火昏黄的厨房里飘出,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他立即闻出了那是辣椒炒鸭肉,从铁铲翻动的频率来看,正是猛火爆炒。饥肠漉漉的他,甚至能想见随着铁铲的翻动,那酱紫的鸭肉块儿,拌着鲜艳夺目的红辣椒丝儿,在热气腾腾的铁锅里欢快地翻腾,闪着晶亮的光泽。 骨碌一声,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口水落肚的声音惊心动魄。 他回头见众人已各就各位,便一摆头,俏飞燕和一名兄弟倏地上前,各持一挺花机关,扼住了正屋大堂与厨房间的通道;卢清三人则绕到堂屋侧面,隐身在檐下的暗影里,举枪瞄准院门口的两名岗哨。 谢宇钲轻捷地迈进厨房,皮肤黧黑的健壮农妇正在炒菜,她丈夫眼角瞥见谢宇钲进来,嘴里哈的一笑:“兵爷,这鸭肉上了,就还剩最后一道鸡肉了。”他说着,还稍稍长起身,去看锅里。 这时,已到起锅时候,但见农妇手中一柄铁铲上下翻飞,辣椒炒鸭肉,很快就被一铲一铲地盛进两个盘里。 “哦,好,好!我来罢,你们快些炒。”谢宇钲应着,取过砧板架旁边的一块端盘,不顾农夫诧异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将两盘鸭肉端起,然后转身便走,转身时,还不忘友善地对农夫点点头,笑了笑。 那农夫愕然不解,呆滞的目光追随着转身离去的谢宇钲,忽地瞥见他肩后闪着亮光的花机关,不禁嘀咕道:“又、又来人了?”农妇抄起一个葫芦瓢,在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倒进锅里,那锅烧得正热,滋的一声响,冒起好大一阵雾气,弥漫了整个灶台,农妇斜着身子,避开了些,一边瞥着自己丈夫,不解地问道:“看什么呢,快烧火,早点炒完是正经!” “哦,好好。”农夫点点头,俯身拾起一把松针,投进火光通明的灶膛里,灶里蓬地一声,亮起大火,将他黧黑的脸膛照得旺旺堂堂,只见他眉目间忧心忡忡,自言自语道:“这世道,诶……昨晚到今儿,一直在响枪,可别是大队人马,专到我们家来吃流水席了罢……诶,老天保佑!” 谢宇钲端着两盘香喷喷的鸭肉,正要迈进正屋大堂,却听院外的村路一阵马蹄纷沓,几个骑兵驰来,到了院门处,将坐马勒得团团转,一人大声喊道:“特派员,谭长官,中央军来人了……骆团总请你们快快回去!” “中央军来了?”就听堂屋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应道:“啊,好,好,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就走。”说着,就听这人语气一转,呵呵笑道,“啊,不好意思哈,朱团总,何团总,兄弟两个先走了。咱们明儿再聚!谭师兄,我们走罢!” 他早从俘虏口中了解到,屋内四个官儿。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一个刚从南京来的特派员,姓袁名洋,据说出国喝过洋墨水,家族渊源,回国后很快就进入常委员长的侍从室任职。 其次,就要数那骆绍瑜从汉口带回来的高参啰,那高参叫谭楚,出身黄埔,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这两年,龙泉靖卫团正是在他的打理下,才打遍罗霄无敌手的。 另外两个官儿小些,但却是两个实权派,桂阳团防局和莲永靖卫团的两个团总,他们麾下一千六七百人,现正将两百名红字头包围在一处山头上,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堂屋内马上响起挪动桌椅板凳的声音,众人纷纷起身劝留,那特派员再三表示抱歉,一众人高声谈笑着,慢慢走出门去。堂屋里还有一席人,似乎是他们的随行卫队,此时也纷纷起身,随着自己的官长,走出门外。 进村之前,谢宇钲就跟大家交待了今晚的计划——争取俘虏几个当官得,然后胁迫他们网开一面,将包围圈撤开一个缺口…… 现在,眼见网里的几条大鱼,马上就要跑了,屏风后几人不由得大急。俏飞燕等人将武器攥得紧紧地,目光炯炯地望着谢宇钲,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冲出。 谢宇钲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全都跃跃欲试,霎时间心里也有一种冒险一试的冲动,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敌强我弱,悬殊太大了,强行出手,很可能会闹个鸡飞蛋打! 毕竟,现在只有两人要走,留下的两个虽然官儿小些,但可是两个实权派,手里攥着两个民团呢。 机会,还是有的。 他便悄没声地向身边几人摇了摇头,然后蹑手蹑脚,率先退了出来。 这会儿,就听那几条大鱼 第233章 骑兵连 近两千人的逃跑队伍,像潮水一样涌过月辉黯淡星光寥落的旷野,景象蔚为壮观。 眼见面前的山坡有一大群人,跑在前面的团丁们,不分青红皂白,一边跑动,一边端起枪蓬啪连声的搂了火。他们人在跑动之中,毫无准头,开火也稀稀落落,子弹也不晓得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可这种神经质的开火,还是吓了人一大跳,纷纷叫骂着,端起武器,便要加以还击。 归师勿遏! 敌人虽然乱了建制,但人数仍是红字头的八九倍之多。加上红字头在几个民团的重兵围追堵截之中,艰难地熬了三四天,部队上下早已精疲力尽、弹尽粮绝, 此时自然无力阻拦。红字头的指挥官是个营长,姓周。见这模样,这位周营长连忙下达命令,让大家让开大路,避到了山坡之上,保持警戒。 争论仍在进行! 最后,还是谢宇钲作了个和事佬,调和了双方的矛盾。 他指着坡下放了羊的两个民团,对周营长说,这些民团自由散漫惯了,也就打打顺风仗。现在跑了两个团,至少少了一半人马。那特派员手下能叫得动的,也就剩下骆绍瑜一个龙泉靖卫团和那个什么炎攸团防局,那炎倏团防局客场作战,积极性不高。真正能顶事的,也就骆屠户的龙泉靖卫团。 可龙泉靖卫团前阵子在打铁铺被我们纠云寨吃掉了一个连,这一次又免不了要留点人看家,现在估摸骆屠户手里,顶多也就五六百人。 那特派员来自南京,名头很唬人。但打仗还得靠地方上的民团。如今桂阳团防局和莲永靖卫团逃跑了,那特派员岂能甘心?我赌他知道消息后,会带着卫队,亲自来追。 如果所料不差,我们迎头撞上去,闹不好能兜个正着呢…… 周营长认为,谢宇钲这说法过于乐观了。 可以说,纯属拼运气。 但谢宇钲强调说,运气是一方面,但何尝又不是一着出奇制胜呢? 谁能想到,已经突出重围的红字头,居然还敢兜转头来? 去主动袭击人枪都比自己多的队伍。 这就叫出奇不意。 地方民团训练装备都非常一般,他们的凝聚力? 一靠乡土观念和人情面子? 二靠奖赏和打顺风仗。要是能在他们意料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奇不意地给他们以爆头痛击? 闹不好就此改变了敌强我弱的根本性的态势。退一步讲,就算没达到预期目标? 但脱身当不成问题。 最后? 谢宇钲又说? 这次他从赣州回来,带了好几千子弹,数箱手雷,还……还有几箱盘尼西林……就藏在不远的村子……并且? 山寨中也有不少枪支弹药? 要是红字头帮忙打好这一仗,那些弹药枪支,就两家平分了也没什么打紧。 这时候,众人都已经知晓? 昨儿下半夜之所以能突出重围,全仗谢指挥一行人俘虏了两个民团的头头。 周营长也暗暗佩服。 此刻? 谢指挥嘴里的说的子弹、手雷、盘尼西林……又令他陷入了沉思。 要知道,红字头一惯就缺衣少食,枪弹奇缺。又是一连数天激烈战斗,弹药消耗得就快要见底了,伤病员却迅速增加,可恨的是,无论是弹药还是战斗人员,都根本得不到补充。 周营长心想:大队人马已经在两天前,西出湘南,向西而去。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匆匆赶去,再是遭遇一场两场类似的战斗,一个不慎,便是个全军覆来的下场。 就在周营长沉思的当口上,旁边的三哥察颜观色之下,决定给红字头来一个釜底抽薪:他马上要求那些已加入红字头的兄弟,立即回归山寨。 他说当初大家可是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现在山寨有难,需要他们。 三哥一边说,一边到队伍里去,一个个地拽人。前些日子跟着瘌痢虎加入红字头的那些新战士,都或多或少还有亲友故旧在山寨,现下陡然面临这种局面,全都不知怕措。被三哥连吼带拽地,没多久就提溜出来六七十人。 周营长见状,立即做了决定:“好。我们便回去看看,希望能救出那断后的刘主任等人!”停了停,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谢宇钲,说:“你可答应了啊,那些枪弹,两家平分!别到时候你又来反悔!” “你放心!”谢宇钲见他回心转意,便爽快地答道,“你们汉阳造多,我这次从赣州带回来的,也就七九子弹多,你要喜欢,全都给你!” 谈妥后,人马迅速在山坡上整好队,然后立即出发。 一边走,三哥又为两支人马的指挥问题,跟那周营长发生了分歧。 周营长提出,他的职衔最高,该他当指挥官。 三哥却大不以为然,轻蔑地道:“职衔高?指挥水平就一定高么?我看只怕未必!你们红字头号称一千人马,可几个民团都扛不住!我们谢指挥呢,带着一百男女老少,就将那骆屠户的老巢给端了,缴获枪支弹药钱粮马匹无数!”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又大声道,“昨儿,昨儿,谢指挥凭着区区八九条人枪,就硬生生地解救了我们这么多人!”三哥越说越来劲,到得后来,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周营长,你倒说说,这到底哪个水平高?” 周营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哈的一笑,道:“行咧!你说服我了。这次行动,我们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暂时听命于你们谢指挥,行了吧?” 三哥得意地扬了扬眉,伸手过去,揽了揽周营长:“周营长,你也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三哥说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放心,周营长。虽然敌强我弱,但只要把人马交给谢指挥,他就能给你打出花来!你就瞧好了吧。” “嗯嗯,好,好。那我老周就等着瞧好的了。”周营长一边大踏步往前走,一边敷衍着三哥,忽地揽过三哥,也压低了声音,“三哥,咱们山寨里头,真的还藏有不少枪支弹药?” 岂料三哥没理他这一茬,反而大声嚷起来:“大家伙听好啦,周营长同意了,这一次行动归我们谢指挥指挥!”他一边嚷,一边到处打量找人,“谢指挥呢?” “谢指挥早带人走前头去了,”有人回答说,三哥听出这是山寨里的一个弟兄,只听他言语里满是自豪,“谢指挥说,他对靖卫团熟,这一次行动,他来指挥!” “……” “……” 正行之间,前头一骑飞驰回来,拂晓前的晨风有些儿凉意,马儿蹄音急促,鬃尾飞扬,马上骑士身手矫健,周营长一眼便认出,这是纠云寨的人,一时间心里有些惊讶,也有些佩服。 飞骑转眼间来到近前,来到两人面前,从马上跳下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来,令人称奇的是,这孩子面目俊秀、神情剽悍,肩背上两叉背着两支长枪,周营长认出其中一支是花机关,另一支他叫不出名字,似乎是支马枪。就见他拱手抱拳:“长官,三哥,我们探马队发现了新情况,谢指挥请你们立即过去,商量敌情!” 商量敌情?周营长点点头,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二百余人,不禁无语苦笑。 旁边三哥却伸手扯住这个孩子:“卢清,到底什么情况?” “谢指挥没说,三哥,我先回去,你和这位红长官快些来!”这叫卢清的的孩子,年龄不大,行事却极为干脆,只见他拱手说完,掖了掖腰间,整理一下衣服,然后一转身,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也就到了这时,周营长才会过意来,这叫卢清的孩子,腰间竟然也别着一支手枪。他突然想起,前天下午,那支直接杀进包围圈的绿林武装,当时那火力也迅猛得让人吃惊……想到这儿,他心里差点儿笑出花来:哈,这纠云寨确是富得流油哈,光一个半大孩子,背上背了两支好枪不算,腰间还别着一支防身用的手枪……看来,部队的补充,这一回有着落了。 三哥哈哈大笑,信誓旦旦地说,说这谢指挥肯定又发现战机了。“走,我们快些过去!” 周营长半信半疑,招呼几个连排长,匆匆跟上。 一行人小跑着,越过两道长坡,见到了正在路边一株大树的谢宇钲。 他正在用树枝儿在地上画图。 七八名荷枪实弹的牵马骑士,正站在他身后,围成一个半圆。周营长已经知道,这支小小的队伍,就是这个谢指挥的探马队,同时兼作卫队。 探马队抓了一个俘虏,探来的情报,非常有价值! 原来,昨晚红字头突围后,那特派员闻讯勃然大怒,立即带卫队前来,要捉拿撤围的两位团总。 两位团总心下惶恐,不免杯弓蛇影自相惊扰,不等这特派员来到,居然立即就带人撒丫子跑了。 那炎攸团防局本来跟骆绍瑜一起合围断后小队的,这会儿因为不明真相,正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呢。 骆绍瑜则对包围在河边高地的断后小队,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炎倏团防局便向特派员进言,说这河边高地上区区数十个敌人,不足为患。需要注意防备的是西面,为了堵逃截漏,也为了防备那逃出重围的红字头杀一个回马枪,炎攸团防局愿意担此重担,向西前出数里,建立阵地。 特派员同意了,并派出谭楚为观察员,带了一个观察小组,和团总一起,率军进驻西边一个险峻的小山村。 现在,探马队已经探听明白,这个团只留了两个连值班警戒,其余的人马全都闯进了百姓家里,呼呼大睡起来。 谢宇钲决定,拿这个炎攸团防局开刀。 情况通报完毕,谢宇钲请求三哥出马,捡选一支精干的小分队,预先潜入村庄,接近炎攸团防局的指挥部,一俟战斗打响,就混水摸鱼。 周营长打心眼里赞成这个作战计划。 所以,他同意了。 随行的几个连排长也同意了。 队伍迅速展开。 当儿,天上的月儿愈加黯淡,天地之间变得更加晦暗。 山川河流,旷野村庄,也都愈发模糊起来。 队伍迅速展开,急行军前进,力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起进攻。 周营长和谢宇钲很快就来到了村旁的一处林子里,隔着一条小河,等待着三哥的探马队穿插到位。 然而,村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吠, 村里的巡逻队大声喊叫着涌向狗吠的地方。 谢宇钲轻轻拍了拍周营长的手:“我那些子弹,就在这村子里边,现下咱们去取了来。”说着,他就带着一班人员,连鞋袜都没脱,就涉水过河,消失在对岸的桑林里。 周营长带着另一班人,猫着腰沿河急走一阵子,到了村口木桥处。 木桥对岸影影绰绰,晃着几个人影。根据情报,那是驻守村口的一个班团丁。 村里的战斗很快打响。 火舌乱窜,闪光频仍,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 桥对面的团丁纷纷跳起,往村里张望。 周营长一挥手,两个侦查班战士手持大刀,悄无声息地摸过桥去,周营长拎着手枪,带队紧紧跟在后面。 “哪个?”桥对面响起一阵喝斥,接着就是哗啦啦一片拉动枪栓的声音。 两个侦查班战士倏地分开,一左一右地迅速接近,冲进人群,挥起大刀片子。 惨叫连连响起,有的团丁刚刚拉好枪栓,此时却根本抬不起枪来对付贴身的对手,慌乱中“砰”的一声,火光迸溅,却已走了火。 周营长迅速接管了村口的木桥。 这当儿,村里村外,已经火光大亮,枪声绵密响起。 周营长正要率队冲进村里,却听侦查班战士指着东边惊呼:“营长,敌人的援兵来了!” 顺着战士手指得方向望去,周营长这才发现,这当儿东边天际已经大亮,天地山川,旷野村庄,树林人家,全都迅速清晰起来。 凉爽的晨风中,一队骑兵正奔驰在田野间的大路上。 周营长只瞥了一眼,就知情况不妙。 “准备战斗!” “点火烧桥!” 众人手忙脚乱地从农户屋檐下拖出大大小小的茅草捆、灌木和小乔的干枝柴捆儿,匆匆忙忙地往桥面堆放。 来敌速度极快,很快来到近前,那是一队荷枪实弹的骑兵,双骑并辔而行的情况下,整支队伍仍拉出足足有三四百米长。凭经验周营长知道,来敌怕得有百骑之多。 木桥处冒起浓烟时,那两列骑兵已经来到三百多米处,一个个擎出了骑枪。 叭勾! 哒哒哒! 来敌全都头戴钢盔,肩背骑枪,腰悬马刀,统一制式服装。 中央军! 骑兵连! 第234章 意外 子弹啾鸣着掠过身边,周营长一边命人去村里找那谢指挥通报情况,一边率队退进村巷。 就在这时,身边战士纷纷报告:“营长,我、我没子弹了!”“我也没了。” 这时村内正打得如火如荼,一个班的战士控制住村中大道,另有好几拨人在村中猛打猛冲,将民团的兵丁打得抱头鼠窜。 “村里打的正好呢……我们得想办法多拖住一会儿。”周营长回顾着身边的战士,嚷道,“娘的,谁还有子弹的?” “营长,我还有!还有两颗!” “我还剩一颗!” 周营长闻言大恨,这时,他身边又一个战士指着村外叫道:“营长,敌人骑兵要过来了!” 周营长霍地大惊,看去就见小河对岸的骑兵们极其剽悍,转眼间就来到村口。他们中有的已经擎出了雪亮的马刀,驱着马儿,试图跳过木桥处的火堆。 好在这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浓烟滚滚,隔了好远就热浪逼人。那些坐马一上木桥,就被热浪灼烤得不住后退。 骑兵们纷纷回缰,沿河寻找能渡河的地方。一骑来到左边数十步的竹丛旁跃跃欲试,周营长顺着看去,见那里的河岸狭窄得多,他不由得心下大急。 没了子弹,自己一班人拿什么去顶住这些骑兵? “营、营长,手、手雷!我还有手雷……”旁边的小战士凑到他身边,伸出手掌,只见掌中躺着一个黑幽幽的铁菠萝,分外喜人。 “啊?”周营长眼睛睁得老大,惊奇地问道:“咋来的?” “摸、摸的!”小战士一下子脸红耳赤,吱吱唔唔。 “娘的,你可真有办法!”周营长夸了一句,一把抢过手雷,拔销扔了出去。 “轰!” 手雷在河岸上弹起,落入水里,激起漫天的水花。惊得岸上的骑兵们纷纷躲闪,有几骑马被惊得落荒而逃,蹦到路下的田野里去。马上骑士连连喝斥,却全然不起作用。 “娘的!”周营长恨恨一捶大腿? 战士们也纷纷扼腕叹息。 木桥前的骑兵们纷纷知难而退? 分头沿着河岸散开,有的骑兵见有的地方水浅得多? 便驱马下了河岸。 “走!”周营长当机立断? 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行人迅速撤进村中,见到了正堵着一个大院子攻打的谢宇钲。 原来? 这个院子正是炎攸团防局的指挥部,谢宇钲决定端掉它。 周营长将村口的情况? 告诉谢宇钲。 谢宇钲愕然失色? 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忽地醒过神来:“走,快走!全部撤上后山!快!” 可是,为了追剿村中四分五裂的团防局? 队伍早已经化整为零? 三五成群地散开,对落荒而逃的团丁们展开追击。 谢宇钲让周营长去收拢队伍,自己守住了通向后山的路口。 不一会儿,敌骑三三两两地出现在村口大路上,谢宇钲命令集中火力? 封锁村中大路。 但骑兵们一拨马头,就钻进了巷道? 迂回包抄过来。村中各处纷纷响起零落的枪声、兴奋的喊杀声。 当周营长好容易集拢了队伍来到村尾时,敌骑已经分头来到了村尾的山脚下? 见出村的队伍稀稀落落,他们便拔出雪亮的马刀? 大吼一声? 催动坐马? 直冲过来。 红字头大多已经打光了子弹,面对来势凶猛的骑兵夹击,他们无不面色大变。周营长率队飞奔着向山上撤来。 但来骑鼓噪着,马刀闪闪地追来。 谢宇钲等人想要开火阻击,但敌我已经混在一起,再没了开枪的机会。 奔逃不及的战士们,本能地反过身,抬起手中的汉阳造,用力地去戳马扎人。 但光秃秃的枪管,又哪有什么杀伤力?很快,他们不是被飞骑撞翻,就是被雪亮的马刀砍倒。 转眼间,路上就尸横遍野。 “跟我来!”谢宇钲挥舞着手中的花机关,带领七八个好手,从掩体中跳出,飞快地迎上去。 几支花机关喷出长长的火舌,将几骑杀得正欢的打得人仰马翻。 忽地,谢宇钲听到左侧的桑林旁边马蹄声响,转头看去,来不及调转枪口,就见尘土腾腾,一队硕大的骑影从桑树间闪出,电一般掠上山坡,冲到近前,雪亮的马刀划过几道弧光,鲜血飞溅,首当其冲的几个兄弟大叫着飞了起来。 谢宇钲调过枪口,猛地扣动扳机,但花机关却打空了,听着卡哒卡哒的空击声,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柄马刀带起一片风声,直向他划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串火舌从旁边飞出,马上骑士哇的一声惨叫,像一只老鹰一样栽下马来,整个人扑到谢宇钲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几乎扑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雪亮的马刀在谢宇钲面前一闪,噗嗤一声响,扎进了旁边开枪的那人胸脯上。 巨大的冲撞力让谢宇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当他终于苏醒过来时,已经处身于一个房间里。 这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墙壁是山里常见的泥土墙,房间中央有一张八仙方桌,桌上有一个砂煲儿和一个粗瓷饭碗。那砂煲儿已被烟熏火烤得黝黑,那个粗瓷饭碗儿豁了一个口子。 “这是……回到山寨里了么?”谢宇钲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除了胸口有些闷外,手脚并无大碍,便慢慢掀开碎花布的床单,慢慢地爬起身,倚靠在床架上。 对面墙壁上,挂着一顶涂桐油斗笠和一领黑色的蓑衣,墙下摆着几双麻耳草鞋。 此外,室内再无他物。 谢宇钲的目光移向光源来处,那是半壁上的窗儿,小小的框儿像个陈旧的电视机一样,映着窗外山林漠漠烟如织,隐约有鹧鸪的啼鸣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谢宇钲一眼就判断出来,这,不是山寨里边。 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他心里蓦然一动,撑起身体,轻手轻脚地下床,趿了鞋子,轻轻来到门口,贴着房门听了听,外面静悄悄地,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房门从外面上了栓。瞅着门缝往外张望,只见外面晦暗不明,似乎,似乎是一个巷道。 “喂,外面有人吗?”连喊几句,没有任何反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屋内,目光扫过床头一物,不由得停住,原来却是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m1911。 几步回到床边,俯身拎起枪,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枪上了保险,子弹只剩半仓。他清晰地记得,在那沙尾村时,自己曾一发一发地将m1911填满……看来,是有人用过这支m1911,会是谁呢? 俏飞燕?卢清?还是三哥? 就在这时,房门外远远地响起人声,有人正从远及近地奔跑过来。 “你看清了?那老鸦果然回窝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嚷道,谢宇钲一下子就听出是卢婷那疯丫头,她们的脚步声非常轻快,略微有些回声,房门外果然是条长长的巷道。 “我刚出到院里,就见一个影子飞进那棵树上,你说除了那老鸦,还有哪个?” 另外一个稚嫩声音也非常熟悉,谢宇钲想了想,终于想起是虎子。 就听这时卢婷停了脚步,叱道:“这么说,你没看清?”她忽地语速放缓,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姐姐说,那老鸦吃了几枪的吓,再不会回这个窝来了!” “不会回来了么?可、可我确实看到一个影子了呀。” 虎子声音高了些,但仍犹犹豫豫,显然对自己说的话并无把握。沉吟了一会儿,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惊喜地说,“婷丫头,那老鸦吃了你几枪吓,差点儿丢了命,铁定怕了。不过,你说会不会是它的崽子回来了呢?” “嗯,你说的有理。看来又有得吵了……哎呀不行,那还是得拿枪打掉它!” “还、还是算了罢,要是谢指挥醒来,发现少了子弹,那可糟了!” “虎子,你个胆小鬼,早晓得我也跟着下山,让你一个人住这尼姑庵!看吓不死你!” “哎,那可别,婷丫头。”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到房门外时,同时响起两人示意噤声的嘘声。 两人轻手轻脚地开了栓,极其缓慢地轻轻推门扇,门扇却不推自开,两个小屁孩轻咦一声,就要抬脚踏进房中,抬头却见幽暗的门后站着一人,脸上浮着一层迷之微笑。 两个小家伙根本没看清是谁,两颗小脑袋就倏地一低,发一声喊,“啊呀”,倏地转过身,撒开小腿就跑。 “哪里去?”谢宇钲飞快地踏出门外,两手同时倏出,抓住两条小胳膊,直接将两个小家伙拎起来。 “救、救命呀……”两个小家伙一边扑腾,一边惊恐地叫道。 救命?谢宇钲闻言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昏睡初醒,突然间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但是……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他疑惑地放眼看去,终于恍然大悟: 这门外果然是一条巷道,一条幽邃昏暗的室内巷道。尽管现在还是白天,但巷道两头似乎转了曲,光线难以透入,整条巷道黑黢黢、阴森森,分外怕人。 “闭嘴!”谢宇钲喝道。尽管他还不明白,眼下到底在哪里。但从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来看,众人至少已经脱险了,作出这个判断后,他舒了一口气。 此时,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惊慌失措,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来看,自己枕边的m1911少的几发子弹,多半就是他们赌斗打掉的。m1911火力大,后座力也大,两个小家伙能握持得住,已是大不容易,还想拿着它,去打掉树上的老鸦窝?简直是痴人说梦。 忽然间,他想起牛二当初讨要子弹的那抠门样儿,恶作剧心理地大起,便模仿着后世恐怖片里的厉鬼桀桀的笑道: “再动,就把你们吃掉!” “啊~”两人尖叫起来,卢婷使劲挣扎,忽地抬头看了看,见谢宇钲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到房门外时,同时响起两人示意噤声的嘘声。 两人轻手轻脚地开了栓,极其缓慢地轻轻推门扇,门扇却不推自开,两个小屁孩轻咦一声,就要抬脚踏进房中,抬头却见幽暗的门后站着一人,脸上浮着一层迷之微笑。 两个小家伙根本没看清是谁,两颗小脑袋就倏地一低,发一声喊,“啊呀”,倏地转过身,撒开小腿就跑。 “哪里去?”谢宇钲飞快地踏出门外,两手同时倏出,抓住两条小胳膊,直接将两个小家伙拎起来。 “救、救命呀……”两个小家伙一边扑腾,一边惊恐地叫道。 救命?谢宇钲闻言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昏睡初醒,突然间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但是……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他疑惑地放眼看去,终于恍然大悟:这门外果然是一条巷道,一条幽邃昏暗的室内巷道。尽管现在还是白天,但巷道两头似乎转了曲,光线难以透入,整条巷道黑黢黢、阴森森,分外怕人。 “闭嘴!”谢宇钲喝道。尽管他还不明白,眼下到底在哪里。但从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来看,众人至少已经脱险了,作出这个判断后,他舒了一口气。 此时,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惊慌失措,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来看,自己枕边的m1911少的几发子弹,多半就是他们赌斗打掉的。 m1911火力大,后座力也大,两个小家伙能握持得住,已是大不容易,还想拿着它去打掉树上的老鸦窝?简直是痴人说梦。 忽然间,他想起牛二当初为了几发子弹较真的抠门样儿,恶作剧心理地大起,便模仿着后世恐怖片里的厉鬼桀桀得笑道: “再敢动就把你们吃掉!” “啊~”两人尖叫起来,卢婷使劲挣扎,忽地抬头看了看,见谢宇钲 此时,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惊慌失措,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来看,自己枕边的m1911少的几发子弹,多半就是他们赌斗打掉的。m1911火力大,后座力也大,两个小家伙能握持得住,已是大不容易,还想拿着它,去打掉树上的老鸦窝?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235章 观音宫 (新鲜出炉,写的匆忙有些忙,正在修改,请兄弟们稍后) 谢宇钲栖身的这个观音宫,坐落在龙泉县城西三十来里的黄竹坳上,周围千岩竞秀、半岭烟岚,端的是好地方,好所在。 庵的侧门紧挨着一片楠木树林子,深浅蓊茸、郁郁葱葱。其中有一株老楠木特别硕大,绿云一样的树冠如伞似盖,将半座尼姑庵都遮蔽住了。 卢婷和虎子说的老鸦窝,就在这株老楠木树上。两人扯着谢宇钲出了庵门,来到树下,指着树顶说了半天,谢宇钲才终于从那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发现一个团状的枯枝巢儿。 “打人家做什么呀?人家好好的……”有风吹过,亭亭如盖的树伞轻轻摇晃,偶尔漏下一星半点儿阳光,打在脸上,并不刺眼。那个枯枝筑成的鸟巢,藏身于茂密的绿叶间,让谢宇钲想起了恒山上的悬空寺。 刚才,从小丫头嘴里,他知道了这些天的大致情形。 原来,那天在汤湖圩西边,他被倒毙的敌骑撞晕后,指挥系统就崩坏了,抵挡的力度,由此更加分散。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中央军骑兵,则挥舞着银光闪闪的马刀,在山野间来回驰骋,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他们只要发现那一处聚拢起稍多些人马,便饿狼般扑了过去。 三哥和周营长多次试图聚集人手,组织反击,先后成为集火打击的目标。 两人都先后倒在血泊里。 三哥甚至都抢了一匹战马,骑了上去,刚接过一名弟兄递上来的马刀,就被攒射过来的机枪子弹,击中了后背。 周营长率领三两个人,在地下捡了几支有子弹的枪,据守一处篱园,掩护众人撤退。 谢宇钲就是在这个空当里,被俏飞燕姐弟俩拼死抢回的。 嚣张的三五乘敌骑见了,从斜坡疾冲上来,风一般掠过,同时向他们扔出了德制手雷。 急剧膨胀的烟尘和火光,淹没了他们。 战斗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红字头虽然精神头足,但苦于装备低劣? 手中的枪支早没了子弹,跟根烧火棍似的。 纠云寨的人马则大部分成了散兵游勇? 灵醒些的? 还晓得往山上跑,慌了神的? 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乱叫。 最后逃回来的,除了九哥、俏飞燕姐弟? 以及寨中十多名兄弟? 就剩红字头三十多个人。 惨败之下? 九哥和俏飞燕深怕力量空虚的纠云寨,遭到猝然袭击。便飞奔回山,将寨中人众聚集在威义堂前,简单通报了一下情况? 见众人有哭有闹有叫有笑? 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有的义愤填膺大呼报仇雪恨……俏飞燕更加忐忑,跟九哥商量片刻,就马上决定打开库房? 分发钱财粮食,让大家分批次钻入山林避难。 就在这时? 谢宇钲建议下成立的打铁铺村情报站,送来了成立后的第一份情报。一份极具份量的情报: 这一次进剿行动,是国府新来的特派员组织的。 他以龙泉靖卫团和莲永靖卫团为主,网罗了湘省的炎攸团防局、桂阳团防局、郴县团防局,以及赣省的万泰靖卫团、大犹江靖卫团等地方民团与警察部队,总兵力近万人,层层封锁、重点进剿,终于驱走了红字头,打垮了纠云寨。 十八排的大掌盘癞痢虎、十六掌盘卢浩,主动 “谢大哥,大家都说,你的枪法可好了,在盆珠脑那么乱的场面,一出手就打掉了骆屠户一挺机枪,虎子这憨货居然不信……谢大哥,你就露一手,给虎子这个不开眼的瞧瞧!”卢婷眉头扬起,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儿撅起。 湖水般荡漾的绿叶里,洒下一片阳光,照上小丫头的脸颊,羊脂玉一般晶莹剔透。 “露一手?露一手就得花一手的钱。这子弹,可金贵了。有钱也难买到!”谢宇钲笑了笑,掏出了m1911,将弹匣取下,将子弹儿一枚一枚地弹出,慢条斯理地道,“婷丫头,你老实交待,刚才你打了几发子弹?” “三、三发?两发?还是一发?哎呀,我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两发,就是一发。哦,就是一发!”卢婷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只见点45英寸的黄铜子弹随着他的手指挑动,好像一枚枚蚱蜢似的高高蹦起,在阳光下打着旋儿,闪着金芒,先后落入他的掌心。 旁边的虎子,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 “一发?”谢宇钲枪管拨弄着数了数,“好罢,就算是一发。一发子弹就是顶你个黄毛丫头一个月的饭钱,这子弹有多金贵,这下你晓了不?”他捏起子弹,一枚枚压回弹匣,将弹匣对准镶着胡桃木的握柄底部,轻轻推了进去,然后,两手持枪,仰着对准鸟巢,静静地瞄准。 谢宇钲昏迷之前,手持空仓的花机关,面对闪电一般冲上来的骑兵,……当时他腰间正别着这把m1911的,可他当时竟然懵逼了。 虽说战场上由于情势紧张,很多人不免发挥失常,但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在那样的生死关头,竟然犯了一个如此致命的错误。 刚才,他回溯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梳理了一下情绪,他终于明白,自己由于枪法不过硬,不免对花机关依赖过重,从而在潜意识层面,就完全忽略了腰间的柯尔特m1911。 这可是风靡整个二十世纪,颜值与威力同样突出的防卫手枪! 太不应该了。 卢婷和虎子见他持枪瞄准,两人都屏息凝神、正襟危立,脑袋不停地上下仰俯,目光在手枪和鸟巢之间来回移动,生怕错过最精彩的瞬间。 然而,过了许久,谢宇钲仍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始终没有开火。 卢婷渐渐地变得不耐烦起来,小嘴一撅,就要开口催促,却见谢宇钲蓦地动了。 只见他飞快地将m1911插回腰间,还用手掖了掖,然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卢婷两个娃儿对视一眼,就要起哄发出嘘声,几步外的谢宇钲又蓦地动了。 这一回,他的动作非常迅速,比刚才收枪的动作快得多了。阳光下只见他右手一花,他腰间那只大手枪就到了手上,然后倏地高举,恢复了双手持枪的姿势,m1911再次瞄准树上的老鸦窝儿。 风吹树轻摇,金色的阳光漏下数点微辉,落在枪口上,闪着夺目的精芒。 这一次,仍然没有等到他开火,就在两人望眼欲穿、心焦火起、口水骨骨吞时,枪倏地又被收回,插上谢宇钲腰间。 “御!没劲!”两人不约而同地撅起小嘴,发出了轻蔑的嘘声。 谢宇钲忽然一偏头,看向远处的山下,不一会儿,他向后一摆手:“有人来了!” “什么人?是不是姐姐哥哥他们回来了?” 了两人一会儿,倏地向两人摊开手掌:“赔钱!刚才你们承认打了一发子弹,一发子弹一块大洋!” “什么?一发子弹,一块大洋?”卢婷闻言,显得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忽地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旁边的虎子,“虎子,你惨啰,谢大哥要你赔钱1”一眼:“婷丫头,你老实说,刚才”“还有”此刻,一绺儿阳 谢宇钲栖身的这个观音宫,坐落在龙泉县城西三十来里的黄竹坳上,周围千岩竞秀、半岭烟岚,端的是好地方,好所在。 庵的侧门紧挨着一片楠木树林子,深浅蓊茸、郁郁葱葱。其中有一株老楠木特别硕大,绿云一样的树冠如伞似盖,将半座尼姑庵都遮蔽住了。 卢婷和虎子说的老鸦窝,就在这株老楠木树上。两人扯着谢宇钲出了庵门,来到树下,指着树顶说了半天,谢宇钲才终于从那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发现一个团状的枯枝巢儿。 “打人家做什么呀?人家好好的……”有风吹过,亭亭如盖的树伞轻轻摇晃,偶尔漏下一星半点儿阳光,打在脸上,并不刺眼。那个枯枝筑成的鸟巢,藏身于茂密的绿叶间,让谢宇钲想起了恒山上的悬空寺。 刚才,从小丫头嘴里,他知道了这些天的大致情形。 原来,那天在汤湖圩西边,他被倒毙的敌骑撞晕后,指挥系统就崩坏了,抵挡的力度,由此更加分散。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中央军骑兵,则挥舞着银光闪闪的马刀,在山野间来回驰骋,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他们只要发现那一处聚拢起稍多些人马,便饿狼般扑了过去。 三哥和周营长多次试图聚集人手,组织反击,先后成为集火打击的目标。 两人都先后倒在血泊里。 三哥甚至都抢了一匹战马,骑了上去,刚接过一名弟兄递上来的马刀,就被攒射过来的机枪子弹,击中了后背。 周营长率领三两个人,在地下捡了几支有子弹的枪,据守一处篱园,掩护众人撤退。 谢宇钲就是在这个空当里,被俏飞燕姐弟俩拼死抢回的。 嚣张的三五乘敌骑见了,从斜坡疾冲上来,风一般掠过,同时向他们扔出了德制手雷。 急剧膨胀的烟尘和火光,淹没了他们。 战斗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红字头虽然精神头足,但苦于装备低劣,手中的枪支早没了子弹,跟根烧火棍似的。 纠云寨的人马则大部分成了散兵游勇,灵醒些的,还晓得往山上跑,慌了神的,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乱叫。 最后逃回来的,除了九哥、俏飞燕姐弟,以及寨中十多名兄弟,就剩红字头三十多个人。 惨败之下,九哥和俏飞燕深怕力量空虚的纠云寨,遭到猝然袭击。便飞奔回山,将寨中人众聚集在威义堂前,简单通报了一下情况,见众人有哭有闹有叫有笑,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有的义愤填膺大呼报仇雪恨……俏飞燕更加忐忑,跟九哥商量片刻,就马上决定打开库房,分发钱财粮食,让大家分批次钻入山林避难。 就在这时,谢宇钲建议下成立的打铁铺村情报站,送来了成立后的第一份情报。一份极具份量的情报: 这一次进剿行动,是国府新来的特派员组织的。 他以龙泉靖卫团和莲永靖卫团为主,网罗了湘省的炎攸团防局、桂阳团防局、郴县团防局,以及赣省的万泰靖卫团、大犹江靖卫团等地方民团与警察部队,总兵力近万人,层层封锁、重点进剿,终于驱走了红字头,打垮了纠云寨。 十八排的大掌盘癞痢虎、十六掌盘卢浩,主动 “谢大哥,大家都说,你的枪法可好了,在盆珠脑那么乱的场面,一出手就打掉了骆屠户一挺机枪,虎子这憨货居然不信……谢大哥,你就露一手,给虎子这个不开眼的瞧瞧!”卢婷眉头扬起,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儿撅起。 湖水般荡漾的绿叶里,洒下一片阳光,照上小丫头的脸颊,羊脂玉一般晶莹剔透。 “露一手?露一手就得花一手的钱。这子弹,可金贵了。有钱也难买到!”谢宇钲笑了笑,掏出了m1911,将弹匣取下,将子弹儿一枚一枚地弹出,慢条斯理地道,“婷丫头,你老实交待,刚才你打了几发子弹?” “三、三发?两发?还是一发?哎呀,我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两发,就是一发。哦,就是一发!”卢婷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只见点45英寸的黄铜子弹随着他的手指挑动,好像一枚枚蚱蜢似的高高蹦起,在阳光下打着旋儿,闪着金芒,先后落入他的掌心。 旁边的虎子,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 刚才,他回溯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梳理了一下情绪,他终于明白,自己由于枪法不过硬,不免对花机关依赖过重,从而在潜意识层面,就完全忽略了腰间得柯尔特m1911。 这可是风靡整个二十世纪,颜值与威力同样突出的防卫手枪! 太不应该了。 卢婷和虎子见他持枪瞄准,两人都屏息凝神、正襟危立,脑袋不停地上下仰俯,目光在手枪和鸟巢之间来回移动,生怕错过最精彩的瞬间。 然而,过了许久,谢宇钲仍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始终没有开火。 卢婷渐渐地变得不耐烦起来,小嘴一撅,就要开口催促,却见谢宇钲蓦地动了。 只见他飞快地将m1911插回腰间,还用手掖了掖,然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卢婷两个娃儿对视一眼,就要起哄发出嘘声,几步外的谢宇钲又蓦地动了。 这一回,他的动作非常迅速,比刚才收枪的动作快得多了。阳光下只见他右手一花,他腰间那只大手枪就到了手上,然后 第236章 双面千双观音 (在修改中,请亲们稍后再读) “什么?欺负人?”谢宇钲将虎子攥起,让他骑在下一级的一株大桠上,返身上来,往下张望。 就见山下的溪流边上,已多了三个男子的身影,他们正围着那妙龄少妇拉拉扯扯,那老妪卧在溪水里,挣扎不已。估计刚才她是想要冲上去救护,反被他们摔在一边,看样子摔得不轻,挣了好几下,都没有起来。 “谢、谢大哥,快想办法呀!”卢婷站在大树桠上,两只小手搭在旁边的一根横枝上,不住地踮起脚,伸出颈子,往山下张望了一会,又收回目光,看看谢宇钲,小眉头蹙起,一对大眼睛里满是祈求和焦急。 “打、打死他!”虎子在下一级的枝桠上,虽也左右伸长脖子往下看,但视线被浓密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又哪里看得到。但他见卢婷一副心焦火起的样儿,料想情况肯定十分严重,便仰头帮腔道。 谢宇钲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觉得山上山下的直线距离,也就五六百米的样儿,m1911肯定是够不着。观音宫前是一座落差颇大的石岩,料想定是崎岖难行,如果徒步赶下去救人,只怕也嫌在太慢。 就在这时,山下响起一声惊叫,却是那少妇见老妪在水里扑腾,想要冲过去搀扶,不想却被一个蓝衣男子拉住,那男子拉住她后,身形就顺势下蹲,看样子是想将她扛起来带走。 谢宇钲心里大急,右手一下子贴上腰间的手枪,将它抽了出来,对着岩外的空中就是一枪。 “嘭!” 一声巨响,震彻山上山下,群鸟惊飞,云岚荡漾。 大口径枪弹果然声势惊人,山下的狭窄长峡,又像音箱一样? 放大了效果。 山下的几人都吃了一吓,抬头四面打量。那个想将少妇扛起的男子也怔住了? 慢慢直起身来? 迷惑地仰头四望,颇有畏缩之态。 那少妇得此空隙? 高一脚低一脚奔进浅溪,扶起老妪? 相搀着避到了对岸? 两人仍畏惧地回望着三人。 在山下的人看来? 眼前峡壁高耸,当面是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巨型石岩,上面树木葱茏,隐约可见一角瓦檐? 毫无疑问? 刚才那声巨响,就是从那高高的石岩上传出的。 上面有人! 观音宫的人! 四乡八里早有传闻,说这观音宫供奉的观音菩萨,叫做双面千手救苦救难降妖除魔菩萨? 与别处大不相同。只因她怜悯世人太苦,不得已便化着了双面千手。一个月当中? 半月以玉面示人,半月以铁面见众,身有千臂千手,一心就要救世上一切苦,抹平人间一切不平事。 近些年来,更是不晓得从哪里云游来了一个住持,法相庄严,却又心如磐石、铁面无私,一双修长妙手,既能扶老牵幼,也可治病救人,必要时更能惩奸除恶,简直就是这双面千手观音的人间化身。 三名男子本是附近乡镇的地痞无赖,向来不敬鬼神,不拜祖先,对这些传闻只是置之一笑。所以,今日见这妙龄少妇进山拜神,便约了偷偷跟了来。见这一段山道比较平旷,觉着适合办事,便语出猥亵,说小娘子莫不是拜神求子,我等谨奉菩萨之命,前来相助,定教你得尝所愿云云。 此时,三人听了岩上的观音宫的枪响,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瞬间百回千转,归终还是敌不过心中的畏惧,脚步不自觉地往山下挪动,刚才动手的那男子一个不小心绊上地上乱石,尖叫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受此惊吓,当他终于手忙脚乱地爬起后,便发一声喊,扭过头,踉踉跄跄地往峡谷外奔去,另两名男子也啊呀的一声,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外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峡谷拐弯处。 “有种就别跑呀!”卢婷一直踮脚长身,密切地关注着山下,见这情形,小嘴不由撅起,“欺软怕硬的怂货!”她的轻蔑之色溢于言表,目光移向那两个女人,见她俩久久仰望着这个方向,看那模样大有惊喜之色。好一会儿,她们才重新将散落在地的供桌供品摆好,重新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的仪式,孜孜不倦地向这个方向行来。 好容易拜上岩来,来到观音宫门前,就见那颤颤巍巍的老妪约莫六十岁,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供桌,供桌上燃着香烛;那少妇手上挎了一个竹篮子,背上背了条形小布袋。 两人见庵门虚掩,气喘吁吁地迈步上前,推开庵门,进了庵堂。 许久之后,两人才退身出来,轻轻将庵门合上,一前一后地下山去。 看着她们离去,卢婷在树桠上换了一个位置,肯定地道,“这么诚心来朝拜,观音菩萨一定会给她送个大胖小子的。”说着,她嘟起嘴唇,眨了眨眼睛,“谢大哥,你特地为她们开了庵门,光凭这爬上爬下的辛苦,菩萨也会送一个大胖儿子给你的。” “……!”谢宇钲一直背靠着树干,枕着手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眼帘微微开启,但马上就又阖上了。 见谢宇钲不搭理自己,卢婷便转向矮一级树桠上的虎子:“虎子,想不想观音菩萨送个大胖儿子给你呀?” “大胖儿子?”虎子马上就接口道,“我要他干嘛,那么小,不是屎就是尿,我才受不了呢,一准儿将他扔出去!” “你?你敢?”卢婷闻言一怔,她没想到虎子会这样说,一时间只觉得面子被驳,十分不服气,便吼道,“你要敢扔了,观音菩萨铁定天天咒你肚子痛,看痛不死你!”说着,她折了一根树枝,居高临下,像钓鱼那样去拍击下面枝桠上的虎子。 虎子一边闪避,一边分辨,说既然婷丫头不喜欢,为了义气,所以从今往后,只要观音菩萨送了小娃娃来,他一定会接下来,让他住在家里,然后自己走出去玩! “死虎子,笨虎子,还敢犟嘴!”卢婷狠话说过,忽然设身处地想了一想,她终于恍然惊觉,要是自己摊上一个胖娃娃,平日里不是屎就是尿的,动不动还哭给你看,那岂不是要烦死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十有八九,也会将这个娃娃赶出去。 …… 三人做了树上君子。 其间风吹云散,鸟语花香。 树上三人望眼欲穿,始终不见俏飞燕等人回来。 时间转眼到了正午,卢婷和虎子先后喊起饿来。谢宇钲正等得心焦,便带着他俩下了树,到厨房胡乱弄了点斋饭,三人吃了,重新爬到大楠木树上乘凉。 坐不多久,两个顽童就昏昏欲睡。 谢宇钲便让他们下树,到庵房里去睡。可两人心里害怕,却犟嘴说要在这里陪着谢大哥,等俏飞燕等人回来。 谢宇钲无奈,在树上树下打量一下,发现几束葛藤儿缠绕着树身,顽强向上生长。 他取出乌兹小刀,削取了几根葛藤儿,选了一处枝叶特别浓密的大树桠,用葛藤儿因地制宜地编织一个吊楼,卢婷和虎子见了,不由得兴趣盎然,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兴致勃勃地凑近来帮忙。 吊楼很快编好,三人从特意留出的门钻了进去,背倚粗大的树干坐着,闲着无事,卢婷和虎子两人,便缠着谢宇钲,要看他的手表。谢宇钲趁机教他们认表上的时间。 这时,日影在天、清风徐来,放眼烟嶂千叠、流云满天,让人不知不觉心旷神怡,陶醉其中。 不久两个孩子困意上来,先后睡去。 谢宇钲却目光炯炯,逡巡着陡峭的山势和狭长的峡谷,视线里只见山色绿意氲氤自顾自地浓,岩下浅溪堆银泛白,晶莹剔透地清,山景分外宜人,但熟悉的身影却迟迟不归。 眼见日影西斜,暮色渐浓,山下长溪弯道上,冉冉现出一行人来。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顶竹兜敞椅和其上的男子,紧接着是两名轿夫,最后是一名女尼。 当两名轿夫扛着竹兜躺椅,一晃一晃跨过峡中浅浅的溪流时,后面那个女尼的身形,就完全出现在视野里。这是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尼,只见她步履轻捷,紧紧跟随。不时还抬头和竹兜躺椅上的男子交谈几句。 山下一行人愈行愈近,身形面貌也渐渐清晰。谢宇钲迅速认出竹兜躺椅中坐着的是朱得水,旁边随行的女尼,估计就是这观音宫的住持——静宜师太了,至于那两名轿夫,则应是静宜师太在附近雇来的山民。 眼见朱得水一行人转入岩下,从山径上拾级而上,很快就回到观音宫门口,静宜师太约莫三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缁衣,头戴一顶浅灰色的僧尼帽儿,取银元打发了两名轿夫自去。 谢宇钲这时已爬下树来,站到门口侍立。 据卢婷说,这静宜师太医术极其高明,在他昏迷不醒的几天里,静宜师太带着俏飞燕攀岩登砦,采摘草药,给他医治。是以,谢宇钲一见这静宜师太,就觉得说不出的亲切。 轻唤了他一声,挨着谢宇钲开如电,伸手拽住一根树枝,越过她,来到大树桠上靠着坐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地说道:“” 许久之后,两人才退身出来,轻轻将庵门合上,一前一后地下山去。 看着她们离去,卢婷在树桠上换了一个位置,肯定地道,“这么诚心来朝拜,观音菩萨一定会给她送个大胖小子的。”说着,她嘟起嘴唇,眨了眨眼睛,“谢大哥,你特地为她们开了庵门,光凭这爬上爬下的辛苦,菩萨也会送一个大胖儿子给你的。” “……!”谢宇钲一直背靠着树干,枕着手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眼帘微微开启,但马上就又阖上了。 见谢宇钲不搭理自己,卢婷便转向矮一级树桠上的虎子:“虎子,想不想观音菩萨送个大胖儿子给你呀?” “大胖儿子?”虎子马上就接口道,“我要他干嘛,那么小,不是屎就是尿,我才受不了呢,一准儿将他扔出去!” “你?你敢?”卢婷闻言一怔,她没想到虎子会这样说,一时间只觉得面子被驳,十分不服气,便吼道,“你要敢扔了,观音菩萨铁定天天咒你肚子痛,看痛不死你!”说着,她折了一根树枝,居高临下,像钓鱼那样去拍击下面枝桠上的虎子。 虎子一边闪避,一边分辨,说既然婷丫头不喜欢,为了义气,所以从今往后,只要观音菩萨送了小娃娃来,他一定会接下来,让他住在家里,然后自己走出去玩! “死虎子,笨虎子,还敢犟嘴!”卢婷狠话说过,忽然设身处地想了一想,她终于恍然惊觉,要是自己摊上一个胖娃娃,平日里不是屎就是尿的,动不动还哭给你看,那岂不是要烦死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十有八九,也会将这个娃娃赶出去。 …… 三人做了树上君子。 其间风吹云散,鸟语花香。 树上三人望眼欲穿,始终不见俏飞燕等人回来。 时间转眼到了正午,卢婷和虎子先后喊起饿来。谢宇钲正等得心焦,便带着他俩下了树,到厨房胡乱弄了点斋饭,三人吃了,重新爬到大楠木树上乘凉。 坐不多久,两个顽童就昏昏欲睡。 谢宇钲便让他们下树,到庵房里去睡。可两人心里害怕,却犟嘴说要在这里陪着谢大哥,等俏飞燕等人回来。 谢宇钲无奈,在树上树下打量一下,发现几束葛藤儿缠绕着树身,顽强向上生长。 他取出乌兹小刀,削取了几根葛藤儿,选了一处枝叶特别浓密的大树桠,用葛藤儿因地制宜地编织一个吊楼,卢婷和虎子见了,不由得兴趣盎然,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兴致勃勃地凑近来帮忙。 吊楼很快编好,三人从特意留出得门钻了进去,背倚粗大的树干坐着,闲着无事,卢婷和虎子两人,便缠着谢宇钲,要看他的手表。谢宇钲趁机教他们认表上的时间。 这时,日影在天、清风徐来,放眼烟嶂千叠、流云满天,让人不知不觉心旷神怡,陶醉其中。 不久两个孩子困意上来,先后睡去。 谢宇钲却目光炯炯,逡巡着陡峭的山势和狭长的峡谷,视线里只见山色绿意氲氤自顾自地浓,岩下浅溪堆银泛白,晶莹剔透地清,山景分外宜人,但熟悉的身影却迟迟不归。 第237章 水流千里归大海 谢宇钲不敢多说话,只保持着恭谦的姿态,诚恳地垂手侍立,做出一副聆听伦音的样子。 三人一边寒暄,一边进庵,朱得水坐的轮椅本由谢宇钲推着,过门坎时,静宜师太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将轮椅轻轻巧巧地抬起,显见手劲颇大。 在她的引导之下,三人穿过一个天井,两条檐廊,来到了庵堂后面的茶室,这是静宜师太起居的地方,虽也一样地简朴,但收拾得颇为洁净。 朱得水不等谢宇钲询问,就主动开口,就说起了俏飞燕等人在县城的情形。 静宜师太提起陶壶,给三人斟了茶,陪着喝了一杯,然后就到灶房收拾饭菜去了。 今天早晨,静宜师太和朱得水和三哥和卢清同行下山,到了县城城关分手,三哥和卢清进县城打听消息,静宜师太和他绕过城关,到县城东面的乡镇里,去拜见一个接骨神医。 那神医仔细看了朱得水的伤情,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开了几副调理身体的药,交给静宜师太,叮嘱了些话。 两人告辞出门,朱得水仍是坐上竹兜躺椅,一路上静宜师太郁郁寡欢,但朱得水却豁达地一笑,反而出言劝她想开一些。 经过城关,在一处茶店歇脚,在茶客和伙计交谈之中,朱得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骆屠户公开贴出告示,大肆宣扬了这一次的两省六县会剿,不但击破了国府的心腹大患红字头,还顺带收拾了盘踞县城多年的十八排土匪,一举清肃县境的匪患,可谓是成绩斐然。 为了彰显国府声威,县府决定,在三天后举办表彰大会,除了对龙泉靖卫团进行表彰外,同时还将对俘获的土匪头目进行审判,判后直接拉到河滩上去,明正典刑。 朱得水说完,叹了一口气。 谢宇钲被这个消息惊得呆住了。 今天苏醒后,他在卢婷口中得知瘌痢虎和玉面鼠受伤被俘后? 心里就多多少少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会来得这么快。 茶室里一片静默。 “谢指挥? 你是不晓得呀? 在那城关茶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反应也跟你现在一样? 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得水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回? 纠云寨……可、可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说着? 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拎起茶壶,“那虎爷我没见过,也不晓得是何等样的英雄。” 他重新斟了两杯茶? 举杯慢慢啜着? 语气沉重: “但那玉掌盘人中豪杰,义气薄于云天,我朱得水多蒙恩惠,却是既敬佩又感激? 本还想着能跟着谢指挥在纠云寨多住些时日,为山寨作些贡献? 以报万一。诶,想不到……想不到转眼间风吹云散,境况急转直下,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他说着,伸出手,将桌上刚斟满的茶杯,轻轻推到谢宇钲面前,连声长叹: “虽说,这一次国府组织两省六县进剿,声势浩大,志在必得。但要是你谢指挥还在山寨,那纠云寨这一次也不会栽得这么惨!而我们离开山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到赣州,去看我朱得水这该死的腿伤呀,纠云寨落到这个境地,这其中……我朱得水也罪过非小呀!我朱得水残疾之躯,一死何惜……” 谢宇钲默默地接过茶杯,举起凑到唇边,闻言止住,也有些激动地道:“朱先生,这事你就不要往身上揽了。我们前一次去赣州,主要是为了给山寨搭上一条地下军火采购线,这是长久之计。不但在赣州,在湘南也要建立这样的采购线,嗯,还有在打铁铺和汤湖圩等地建立情报站,这些都是山寨发展的必要措施……,在赣州期间,我也办了点个人的私事,给你治伤,也是个顺带……所以,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这一次国府组织两省六县进剿,就由于纠云寨没有建立这样的情报交通站,所以预先就没有得到情报……,这事,要说怪,也只能是怪时局弄人……敌人太强大了。强大到不容你犯一丁点错误。纠云寨绿林武装,比那红字头如何?红字头前些年在南方诸省,是何等的声势,是何等的风光!现今,也不是一样举军远征么?今日形势如此,又怎知他日不能逆风翻盘?” 说到这儿,他停住话头,轻轻抿着杯里的酣香清冽的绿茶,目光投到天井上方,看天上白云苍狗,变幻不定。 渐渐地,他脸上神情也开始平稳下来,慢慢吐出一句话:“水流千里归大海,一时一地得失,不要过于挂怀!只要火种还在,就还有希望!” 朱得水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喝完一杯茶水,便提壶示意,等谢宇钲将茶杯放回桌上,他默默地给续上,又长叹了一口气:“长风出川,谢指挥真是人中英杰,”移到忧心忡忡,“… 谢宇钲不敢多说话,只保持着恭谦的姿态,诚恳地垂手侍立,做出一副聆听伦音的样子。 三人一边寒暄,一边进庵,朱得水坐的轮椅本由谢宇钲推着,过门坎时,静宜师太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将轮椅轻轻巧巧地抬起,显见手劲颇大。 在她的引导之下,三人穿过一个天井,两条檐廊,来到了庵堂后面的茶室,这是静宜师太起居的地方,虽也一样地简朴,但收拾得颇为洁净。 朱得水不等谢宇钲询问,就主动开口,就说起了俏飞燕等人在县城的情形。 静宜师太提起陶壶,给三人斟了茶,陪着喝了一杯,然后就到灶房收拾饭菜去了。 今天早晨,静宜师太和朱得水和三哥和卢清同行下山,到了县城城关分手,三哥和卢清进县城打听消息,静宜师太和他绕过城关,到县城东面的乡镇里,去拜见一个接骨神医。 那神医仔细看了朱得水的伤情,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开了几副调理身体的药,交给静宜师太,叮嘱了些话。 两人告辞出门,朱得水仍是坐上竹兜躺椅,一路上静宜师太郁郁寡欢,但朱得水却豁达地一笑,反而出言劝她想开一些。 经过城关,在一处茶店歇脚,在茶客和伙计交谈之中,朱得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骆屠户公开贴出告示,大肆宣扬了这一次的两省六县会剿,不但击破了国府的心腹大患红字头,还顺带收拾了盘踞县城多年的十八排土匪,一举清肃县境的匪患,可谓是成绩斐然。 为了彰显国府声威,县府决定,在三天后举办表彰大会,除了对龙泉靖卫团进行表彰外,同时还将对俘获的土匪头目进行审判,判后直接拉到河滩上去,明正典刑。 朱得水说完,叹了一口气。 谢宇钲被这个消息惊得呆住了。 今天苏醒后,他在卢婷口中得知瘌痢虎和玉面鼠受伤被俘后,心里就多多少少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会来得这么快。 茶室里一片静默。 “谢指挥,你是不晓得呀,在那城关茶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反应也跟你现在一样,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得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纠云寨……可、可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说着,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拎起茶壶,“那虎爷我没见过,也不晓得是何等样的英雄。” 他重新斟了两杯茶,举杯慢慢啜着,语气沉重: “但那玉掌盘人中豪杰,义气薄于云天,我朱得水多蒙恩惠,却是既敬佩又感激,本还想着能跟着谢指挥在纠云寨多住些时日,为山寨作些贡献,以报万一。诶,想不到……想不到转眼间风吹云散,境况急转直下,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他说着,伸出手,将桌上刚斟满的茶杯,轻轻推到谢宇钲面前,连声长叹: “虽说,这一次国府组织两省六县进剿,声势浩大,志在必得。但要是你谢指挥还在山寨,那纠云寨这一次也不会栽得这么惨!而我们离开山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到赣州,去看我朱得水这该死的腿伤呀,纠云寨落到这个境地,这其中……我朱得水也罪过非小呀!我朱得水残疾之躯,一死何惜……” 谢宇钲默默地接过茶杯,举起凑到唇边,闻言止住,也有些激动地道:“朱先生,这事你就不要往身上揽了。我们前一次去赣州,主要是为了给山寨搭上一条地下军火采购线,这是长久之计。不但在赣州,在湘南也要建立这样的采购线,嗯,还有在打铁铺和汤湖圩等地建立情报站,这些都是山寨发展的必要措施……,在赣州期间,我也办了点个人的私事,给你治伤,也是个顺带……所以,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这一次国府组织两省六县进剿,就由于纠云寨没有建立这样的情报交通站,所以预先就没有得到情报……,这事,要说怪,也只能是怪时局弄人……敌人太强大了。强大到不容你犯一丁点错误。纠云寨绿林武装,比那红字头如何?红字头前些年在南方诸省,是何等的声势,是何等的风光!现今,也不是一样举军远征么?今日形势如此,又怎知他日不能逆风翻盘?” 说到这儿,他停住话头,轻轻抿着杯里的酣香清冽的绿茶,目光投到天井上方,看天上白云苍狗,变幻不定。 渐渐地,他脸上神情也开始平稳下来,慢慢吐出一句话:“水流千里归大海,一时一地得失,不要过于挂怀!只要火种还在,就还有希望!” 朱得水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喝完一杯茶水,便提壶示意,等谢宇钲将茶杯放回桌上,他默默地给续上,又长叹了一口气:“长风出川,谢指挥真是人中英杰,”移到忧心忡忡,“… 谢宇钲不敢多说话,只保持着恭谦的姿态,诚恳地垂手侍立,做出一副聆听伦音的样子。 三人一边寒暄,一边进庵,朱得水坐的轮椅本由谢宇钲推着,过门坎时,静宜师太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将轮椅轻轻巧巧地抬起,显见手劲颇大。 在她的引导之下,三人穿过一个天井,两条檐廊,来到了庵堂后面的茶室,这是静宜师太起居的地方,虽也一样地简朴,但收拾得颇为洁净。 朱得水不等谢宇钲询问,就主动开口,就说起了俏飞燕等人在县城的情形。 静宜师太提起陶壶,给三人斟了茶,陪着喝了一杯,然后就到灶房收拾饭菜去了。 今天早晨,静宜师太和朱得水和三哥和卢清同行下山,到了县城城关分手,三哥和卢清进县城打听消息,静宜师太和他绕过城关,到县城东面的乡镇里,去拜见一个接骨神医。 那神医仔细看了朱得水的伤情,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开了几副调理身体得药,交给静宜师太,叮嘱了些话。 两人告辞出门,朱得水仍是坐上竹兜躺椅,一路上静宜师太郁郁寡欢,但朱得水却豁达地一笑,反而出言劝她想开一些。 经过城关,在一处茶店歇脚,在茶客和伙计交谈之中,朱得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骆屠户公开贴出告示,大肆宣扬了这一次的两省六县会剿,不但击破了国府的心腹大患红字头,还顺带收拾了盘踞县城多年的十八排土匪,一举清肃县境的匪患,可谓是成绩斐然。 为了彰显国府声威,县府决定,在三天后举办表彰大会,除了对龙泉靖卫团进行表彰外,同时还将对俘获的土匪头目进行审判,判后直接拉到河滩上去,明正典刑。 朱得水说完,叹了一口气。 谢宇钲被这个消息惊得呆住了。 今天苏醒后,他在卢婷口中得知瘌痢虎和玉面鼠受伤被俘后,心里就多多少少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会来得这么快。 茶室里一片静默。 “谢指挥,你是不晓得呀,在那城关茶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反应也跟你现在一样,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得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纠云寨……可、可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说着,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拎起茶壶,“那虎爷我没见过,也不晓得是何等样的英雄。” 他重新斟了两杯茶,举杯慢慢啜着,语气沉重: “但那玉掌盘人中豪杰,义气薄于云天,我朱得水多蒙恩 第238章 锄奸 (明儿再看吧,各位亲,有点乱) 告示下有两个团丁,笑嘻嘻地解答着众人的疑问。 人群中的人窃窃私语:“哎,你们说,这俏飞燕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好好嫁着富贵人家,当个阔少奶奶不好么?”“对呀,对呀,一个姑娘家去干这掉脑袋的事儿,实在,实在……”“哎,我听人说呀,这十八排原先在赣南道上混,那俏飞燕等人,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可惜父母被人害了,无处申冤,报仇雪恨后……这才,这才上山落了草!”“哈,原来是这样呀,我倒听了不少人说,她生平最重义气。她们原先在章水河那边就食,之所以来到我们龙泉县,是为着一个昔时的恩人。”“哦,还有这事?莫非她这个恩人被人害了?”“可不是么,据说她那恩人是个跑马帮的,被纠云寨的白面狼给害了,俏飞燕得讯后,立即点齐兵马杀过来。直接就把纠云寨给端了。想那白面狼在我们龙泉作恶多端,也终于遭了报应。”“这就是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哈哈!”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笑声:“哈哈,这位总爷,这位总爷,听说这俏飞燕跟玉面鼠可是亲兄妹,你说这瘌痢虎和玉面鼠被抓了,这俏飞燕会不会带人来劫班房呀?” 一个团丁挎着把盒子炮,咧着满是黄牙的嘴,嘿嘿笑了:“这事可说不准。不过,这位老哥,你可得把招子放亮些,别让白花花的银元从身边溜走……嘿嘿。” 人群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谢宇钲刚想离开,目光无意间一瞥? 发现人群边缘有一个身影特别眼熟。 不等谢宇钲细看,那个身影已慢悠悠地离开人群? 走到城内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谢宇钲连忙挤出人群? 跟了上去。这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头戴一顶黑色礼帽? 身穿一袭长衫,手上拎着一支拐杖儿? 活像一个悠闲逛街的乡绅。谢宇钲一阵紧赶慢赶? 终于越追越近? 离几步远时,他终于认出,原来前面这人,是红字头的李慕英。 估计是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 是以步行速度快不起来。 谢宇钲前后左右看了看? 又跟着走了一阵子,再前后左右打量一下,没见有什么可疑人员,便快步赶了上去? 与李慕英肩并着肩,目不斜视地同行。 刚开始时? 李慕英还不为意,走上几步路,他不禁好奇地频频打量身边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化妆后的谢宇钲约摸三十来岁,眼睛呆滞,脸相忠厚,但却留着小胡子,身形微微有些佝偻……李慕英故意放慢些速度,但他发现这个陌生人也放慢速度,当李慕英加快速度,对方也跟着加快脚步,很明显,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李慕英心下陡然惶恐起来。转眼间,两人就像跳舞似的,耍了好几个回合,李慕英呀的低叫一声,遽然收步,倏地拐入旁边巷道里面去。 当谢宇钲也跟着进入巷子,李慕英已经掏出一支小手枪,平静地对准了他。 谢宇钲不敢再开玩笑,连忙表明身份:“是我,李先生!”说着,他还摊开手,笑了。 “你是……?”李慕英见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但声音却异常熟悉,心里飞快转着。 “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不认得了?李东家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谢宇钲将佝偻的身子挺直起来,用手遮住唇边的小胡子,以平时的姿势展示给李慕英看,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原、原来是,是你!”李慕英眼中一亮,脸上浮上喜色,连忙收起了枪支,“哎呀,我真让你给吓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巷子两头张望一下,然后将谢宇钲扯边了一些,“哎,你来这做什么?你不晓得那骆屠户在诱捕十八排么?” “知道呀!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论玩这种暗戳戳的花活,小爷是他骆屠户祖宗。毕竟,小爷在后世看了多少谍海钩沉,看了多少小说电影……” “后世?谍海钩沉?小说电影?”李慕英懵了。 “呃,”许宇钲立即回过神来,连忙纠正:“对不起,口误,口误。” “口误?”李慕英半信半疑地瞥着他。 谢宇钲对自己的化妆技术大感满意,心想,后世的化妆术,可真不是盖的。 我不过是跟做化妆师的表姐打了一个暑假的下手而已。而山里头的那观音宫里,也没有足够的材料,黄栀子和水潮兰也就能调点儿肤色罢了。要是材料管够,小爷在脸上画一道能以假乱真的刀疤,又或者是画上一大滩令人忘而生畏的白癜风,改变一下走路的姿势,那岂不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无人能认出来了。 只是,这几天风吹云散,形势急转直下,他虽然在朱得水面前强行装哔,一副云淡风轻,哪怕世界末日也大可重头再来收拾旧河山的架式。 但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俏飞燕和九哥等人面对骆屠户的直钩钓鱼,又直愣愣地准备愿者上钩……要命的是,明知道他们在这县城里,却又不知道确切地点,不晓得到哪里找去……谢宇钲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来到这个时代,近两个月了,眼前的李慕英,是他难得的一个可以不设防的人。心情放松之下,他不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他相信,眼前的这个红字头,再怎么见多识广,再怎么聪慧机敏,也绝猜不到自己的来路。 谢宇钲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哎,管它呢,这无关紧要。小事一桩。”他笑了笑,忽地望着眼前这个儒雅男子,直接无视他刨根问底的意图,正色道,“李东家,你又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的大队都已经走了。你不知道么?” 他忽地想起,在赣州一同出城后,李慕英可是先期回山的。在汤湖圩时,他还为没见到李慕英而感到有些奇怪呢,以红字头的严格规矩,现在反而出现在这龙泉县里,究竟想做什么? “知道呀!不过,我因为另有任务,所以没跟他们在一起。”说起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李慕英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一次突围的牺牲之大,实在是太大了!他的神色不由黯然起来,“我、我不但知道他们打得壮烈,我还知道,你小谢同学还带队帮了我们个大忙!他、他们是好样的。你,你……也是好样的!” 李慕英说着,不时向巷子两头瞥一下。 巷子两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那你现在可以信任我了吧?!”谢宇钲收回目光,诚恳地说。 “当然可以!” “那你告诉我,你来这做什么?难道……”这时,巷子口来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谢宇钲话说到一半,连忙改口,“说不定……我、我还能帮上你!” “那可多谢了!”李慕英也看见了那个醉汉,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笼进了左手的袖子,轻轻握住了小手枪。 那醉汉稍稍站边了些,就对着斜对面的墙壁拉起尿来,一边拉,还一边打着酒嗝,好一会儿,这个醉汉才慢悠悠地走了。 李慕英扯上谢宇钲,低声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说,我还要去找俏掌盘和九哥他们呢。” “我、我来锄奸!” “锄奸?” “对!这一次,我们损失这么大,全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两人并肩出了巷子,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李慕英一边走,一边说,“这个人原来是我们的人,但是,现在已经变节了!不然的话,我们在山头的人马不至于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告示下有两个团丁,笑嘻嘻地解答着众人的疑问。 人群中的人窃窃私语:“哎,你们说,这俏飞燕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好好嫁着富贵人家,当个阔少奶奶不好么?”“对呀,对呀,一个姑娘家去干这掉脑袋的事儿,实在,实在……”“哎,我听人说呀,这十八排原先在赣南道上混,那俏飞燕等人,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可惜父母被人害了,无处申冤,报仇雪恨后……这才,这才上山落了草!”“哈,原来是这样呀,我倒听了不少人说,她生平最重义气。她们原先在章水河那边就食,之所以来到我们龙泉县,是为着一个昔时的恩人。”“哦,还有这事?莫非她这个恩人被人害了?”“可不是么,据说她那恩人是个跑马帮的,被纠云寨的白面狼给害了,俏飞燕得讯后,立即点齐兵马杀过来。直接就把纠云寨给端了。想那白面狼在我们龙泉作恶多端,也终于遭了报应。”“这就是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哈哈!”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笑声:“哈哈,这位总爷,这位总爷,听说这俏飞燕跟玉面鼠可是亲兄妹,你说这瘌痢虎和玉面鼠被抓了,这俏飞燕会不会带人来劫班房呀?” 一个团丁挎着把盒子炮,咧着满是黄牙的嘴,嘿嘿笑了:“这事可说不准。不过,这位老哥,你可得把招子放亮些,别让白花花的银元从身边溜走……嘿嘿。” 人群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谢宇钲刚想离开,目光无意间一瞥,发现人群边缘有一个身影特别眼熟。 不等谢宇钲细看,那个身影已慢悠悠地离开人群,走到城内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谢宇钲连忙挤出人群,跟了上去。这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身穿一袭长衫,手上拎着一支拐杖儿,活像一个悠闲逛街的乡绅。谢宇钲一阵紧赶慢赶,终于越追越近,离几步远时,他终于认出,原来前面这人,是红字头的李慕英。 估计是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是以步行速度快不起来。 谢宇钲前后左右看了看,又跟着走了一阵子,再前后左右打量一下,没见有什么可疑人员,便快步赶了上去,与李慕英肩并着肩,目不斜视地同行。 刚开始时,李慕英还不为意,走上几步路,他不禁好奇地频频打量身边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化妆后的谢宇钲约摸三十来岁,眼睛呆滞,脸相忠厚,但却留着小胡子,身形微微有些佝偻……李慕英故意放慢些速度,但他发现这个陌生人也放慢速度,当李慕英加快速度,对方也跟着加快脚步,很明显,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李慕英心下陡然惶恐起来。转眼间,两人就像跳舞似的,耍了好几个回合,李慕英呀的低叫一声,遽然收步,倏地拐入旁边巷道里面去。 当谢宇钲也跟着进入巷子,李慕英已经掏出一支小手枪,平静地对准了他。 谢宇钲不敢再开玩笑,连忙表明身份:“是我,李先生!”说着,他还摊开手,笑了。 “你是……?”李慕英见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但声音却异常熟悉,心里飞快转着。 “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不认得了?李东家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谢宇钲将佝偻的身子挺直起来,用手遮住唇边的小胡子,以平时的姿势展示给李慕英看,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原、原来是,是你!”李慕英眼中一亮,脸上浮上喜色,连忙收起了枪支,“哎呀,我真让你给吓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巷子两头张望一下,然后将谢宇钲扯边了一些,“哎,你来这做什么?你不晓得那骆屠户在诱捕十八排么?” “知道呀!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论玩这种暗戳戳的花活,小爷是他骆屠户祖宗。毕竟,小爷在后世看了多少谍海钩沉,看了多少小说电影……” “后世?谍海钩沉?小说电影?”李慕英懵了。 “呃,”许宇钲立即回过神来,连忙纠正:“对不起,口误,口误。” “口误?”李慕英半信半疑地瞥着他。 谢宇钲对自己的化妆技术大感满意,心想,后世的化妆术,可真不是盖的。 我不过是跟做化妆师的表姐打了一个暑假的下手而已。而山里头的那观音宫里,也没有足够的材料,黄栀子和水潮兰也就能调点儿肤色罢了。要是材料管够,小爷在脸上画一道能以假乱真的刀疤,又或者是画上一大滩令人忘而生畏的白癜风,改变一下走路的姿势,那岂不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无人能认出来了。 只是,这几天风吹云散,形势急转直下,他虽然在朱得水面前强行装哔,一副云淡风轻,哪怕世界末日也大可重头再来收拾旧河山的架式。 但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俏飞燕和九哥等人面对骆屠户的直钩钓鱼,又直愣愣地准备愿者上钩……要命的是,明知道他们在这县城里,却又不知道确切地点,不晓得到哪里找去……谢宇钲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来到这个时代,近两个月了,眼前的李慕英,是他难得的一个可以不设防得人。心情放松之下,他不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他相信,眼前的这个红字头,再怎么见多识广,再怎么聪慧机敏,也绝猜不到自己的来路。 谢宇钲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哎,管它呢,这无关紧要。小事一桩。”他笑了笑,忽地望着眼前这个儒雅我、我还能帮上你!” 。” 第239章 耗子尾汁 不一会儿,下面街巷里来了两个人,引起了谢宇钲的注意。一老一少,推着车子,车上堆放着些杂货。 谢宇钲认出这是卢清和九哥。虽然两人都作了一定程度的伪装,但谢宇钲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心里不由得大惊:卢清和九哥都到了,那俏飞燕还会远吗? 目光急速四下搜索,他就发现大事不妙:巷子的另一头入口,正行来一个戴毡帽的后生,行色匆匆。从身形来看,正是俏飞燕。 他们三个人分成两拔人,分别从两端进入巷中。 想干什么呢?该不会是想直接劫狱罢。这巷子里的几个探子,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监牢的大院里,可是足足驻着二十来名警察。这仅仅是看得见的兵力。 也就到了这时,谢宇钲才霍地想起,这条街道上少也有几十户人家,但如今正是日暮时分,那些人家竟然非常静谧,没一点儿声响,也没半绺儿炊烟。 此中有诈! 眼见下方的街道上,相向而行的两拔人越走越近,渐渐挨延到监牢的大门,谢宇钲心里大急,左右看了看,见桌上放着一个陶白瓷的茶壶,信手抄起,往窗外的行人空当处一扔。 茶壶倏地下落。 “啪”的一声大响,在下方的街面上摔得粉碎。 街巷下方陡然响起一阵惊呼,路人们纷纷闪避,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来。几个探子嗖的站起身,有一二个人甚至还掏出了枪。 众目睽睽,窗边的谢宇钲若无其事地向下方打了个手势,然后慢悠悠地将窗叶合上,转身回来,倏地拍了块大洋在桌面,旋即离席便走。 下了楼,出了店面,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潮。 俏飞燕一下子就认出了酒楼上的谢宇钲,心里不由惊喜地道:“天可怜见,他终于醒了!”而九哥和卢清两人,则认出了几个探子,不由得暗暗心惊。 三人若无其事地出了巷子,会合于一处,慢慢地转过巷子,来到隔壁的酒楼前,正商量着由谁进酒楼里去打听时,俏飞燕忽地发现身边两三步外? 跟着一个衣衫褴褛、肮里肮脏的乞儿。这乞儿约摸十正拿乌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三人。 俏飞燕女扮男装,不便出面? 便将毡帽压低了些? 向面前的卢清使了个眼色。 卢清会意,就要上前喝斥? 那个乞儿畏畏缩缩地挪近两步,怯生生地问道:“请、请问三位爷? 是、是不是找一位先生哪?” 卢清闻言一怔? 与俏飞燕对视一眼? 还未开口,旁边九哥笑眯眯地迎上来:“这位小哥,你怎么晓得我们找人哪?” 乞儿有些害羞地抬了抬手,指了指俏飞燕头上的毡帽:“是一位先生让小的……在、在这等候……他说若是有人戴、戴破了个洞的毡、毡帽? 来、来这附近? 那定然是、是找他的,错、错不了!” 三人闻言大喜过望,心知谢宇钲为安全起见,早就撤离此地了? 却又巧妙地托眼前这乞儿来传信。 九哥笑了笑:“很好啊,这位小哥? 那位先生,现在哪儿呢?” “这……,”乞儿犹豫看了看三人,嗫嚅着,半晌后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似的,“那、那位先生说,告、告你们之前,得管你们要、要几文钱……” “哦,他还这样说?”九哥闻言,有些意外,但马上他就笑了,“那行嘞!”从褡裢里摸了一把铜钱,约莫十五六枚,一古脑儿地拍在这乞儿肮里肮脏的手掌里,“都给你!快说罢,那位先生在哪里等我们?” 乞儿的眼睛一下子锃亮,两手捧过,向三人连连点头哈腰:“谢、谢谢!好人长、长命百岁!” 九哥见状,更乐了:“喂,小哥,你还没告诉我们话呢?那位先生在哪里等我们呀?” 乞儿紧紧捂着铜钱,警惕地左右打量着,似乎生怕旁人发现似的,嘴巴磕着:“那、那位先生说,他要到文庙……,文庙那儿去!” “哦?好,好!”三人转身匆匆便走,向文庙方向行去。 天渐渐地擦黑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街边店铺人家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刚走上三四条街,转过一个街角,俏飞燕正匆匆行着,忽地发现身边有一男子与自己并肩而行,亦步亦趋。这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朦胧,看不大清人脸,俏飞燕曾以为这正是乔装的谢宇钲,心里一喜,但她马上就发现,身边这人走路总佝偻着脑袋,跟谢宇钲的器宇轩昂大不相同,看清这一点后,她心里由此又是一惊,右手自然而然地摸上腰间的枪。 正考虑要不要向前面的九哥和卢清示警,身边的男子却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三人听得清清楚:“敢来这龙泉县里生事!你们真是好大胆子!” 声音熟悉而亲切。 俏飞燕这些天来,精神状态一直处于极度紧张和悲痛当中,明明知道骆屠户要拿瘌痢虎和卢浩做饵,来诱捕自己几个人,三人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稍稍化了一下装,准备铤而走险! 刚才在监狱巷子时,他们正准备展开营救行动。 但酒楼上摔下的茶壶,打破了这一切! 俏飞燕迅即认出,酒楼上的男子正是谢宇钲,知道昏迷不醒的他,终于苏醒过来,她心里不由得悲喜交集。 此时,她的枪都已经嗖的一下拔出,但这熟悉的声音却令她崩绷的心神陡然一松,不由自主地抡起粉拳,捶了过去,叱道:“吓死人了。你个坏鱼儿!” 九哥和卢清闻声止步。 天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街边的店铺人家里透出点点灯火,让这民国年间的小县城显得陈旧而温馨。 谢宇钲带着他们三人,一阵七弯八拐,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便进了一个阴冷潮湿的街巷,来到一处宅院前,笃笃的敲门。 不一会儿,李慕英打开门,将众人迎进去。 原来,这就是红字头在县城的一个情报点,现在作了他们的落脚处。 胡乱弄了些饭食吃了,众人坐在堂屋里议事。 形势严峻,谢宇钲不再客气,他迅速主导了整个议事节奏。 他先陈述了事情的严峻性:癞痢虎和玉面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县署和骆屠户都希望,能以人犯来诱捕纠云寨的人。 李慕英马上就表态支持谢宇钲的分析。 他甚至进一步指出,瘌痢虎和玉面鼠是在战场上被捕的,战场上我们都救不了人。何况在这戒备森严的龙泉县里? 俏飞燕见两人一唱一和,背后的意思不言自明,禁不住当场就变了脸,几乎是拍案而起:“鱼儿,你忘了你的总指挥之责了?” “什么?什么总指挥?现在连你都带头反我,这有名无实的官儿,老子甩手不干了,行不行?” 不一会儿,下面街巷里来了两个人,引起了谢宇钲的注意。一老一少,推着车子,车上堆放着些杂货。 谢宇钲认出这是卢清和九哥。虽然两人都作了一定程度的伪装,但谢宇钲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心里不由得大惊:卢清和九哥都到了,那俏飞燕还会远吗? 目光急速四下搜索,他就发现大事不妙:巷子的另一头入口,正行来一个戴毡帽的后生,行色匆匆。从身形来看,正是俏飞燕。 他们三个人分成两拔人,分别从两端进入巷中。 想干什么呢?该不会是想直接劫狱罢。这巷子里的几个探子,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监牢的大院里,可是足足驻着二十来名警察。这仅仅是看得见的兵力。 也就到了这时,谢宇钲才霍地想起,这条街道上少也有几十户人家,但如今正是日暮时分,那些人家竟然非常静谧,没一点儿声响,也没半绺儿炊烟。 此中有诈! 眼见下方的街道上,相向而行的两拔人越走越近,渐渐挨延到监牢的大门,谢宇钲心里大急,左右看了看,见桌上放着一个陶白瓷的茶壶,信手抄起,往窗外的行人空当处一扔。 茶壶倏地下落。 “啪”的一声大响,在下方的街面上摔得粉碎。 街巷下方陡然响起一阵惊呼,路人们纷纷闪避,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来。几个探子嗖的站起身,有一二个人甚至还掏出了枪。 众目睽睽,窗边的谢宇钲若无其事地向下方打了个手势,然后慢悠悠地将窗叶合上,转身回来,倏地拍了块大洋在桌面,旋即离席便走。 下了楼,出了店面,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潮。 俏飞燕一下子就认出了酒楼上的谢宇钲,心里不由惊喜地道:“天可怜见,他终于醒了!”而九哥和卢清两人,则认出了几个探子,不由得暗暗心惊。 三人若无其事地出了巷子,会合于一处,慢慢地转过巷子,来到隔壁的酒楼前,正商量着由谁进酒楼里去打听时,俏飞燕忽地发现身边两三步外,跟着一个衣衫褴褛、肮里肮脏的乞儿。这乞儿约摸十正拿乌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三人。 俏飞燕女扮男装,不便出面,便将毡帽压低了些,向面前的卢清使了个眼色。 卢清会意,就要上前喝斥,那个乞儿畏畏缩缩地挪近两步,怯生生地问道:“请、请问三位爷,是、是不是找一位先生哪?” 卢清闻言一怔,与俏飞燕对视一眼,还未开口,旁边九哥笑眯眯地迎上来:“这位小哥,你怎么晓得我们找人哪?” 乞儿有些害羞地抬了抬手,指了指俏飞燕头上的毡帽:“是一位先生让小的……在、在这等候……他说若是有人戴、戴破了个洞的毡、毡帽,来、来这附近,那定然是、是找他的,错、错不了!” 三人闻言大喜过望,心知谢宇钲为安全起见,早就撤离此地了,却又巧妙地托眼前这乞儿来传信。 九哥笑了笑:“很好啊,这位小哥,那位先生,现在哪儿呢?” “这……,”乞儿犹豫看了看三人,嗫嚅着,半晌后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似的,“那、那位先生说,告、告你们之前,得管你们要、要几文钱……” “哦,他还这样说?”九哥闻言,有些意外,但马上他就笑了,“那行嘞!”从褡裢里摸了一把铜钱,约莫十五六枚,一古脑儿地拍在这乞儿肮里肮脏的手掌里,“都给你!快说罢,那位先生在哪里等我们?” 乞儿的眼睛一下子锃亮,两手捧过,向三人连连点头哈腰:“谢、谢谢!好人长、长命百岁!” 九哥见状,更乐了:“喂,小哥,你还没告诉我们话呢?那位先生在哪里等我们呀?” 乞儿紧紧捂着铜钱,警惕地左右打量着,似乎生怕旁人发现似的,嘴巴磕着:“那、那位先生说,他要到文庙……,文庙那儿去!” “哦?好,好!”三人转身匆匆便走,向文庙方向行去。 天渐渐地擦黑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街边店铺人家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刚走上三四条街,转过一个街角,俏飞燕正匆匆行着,忽地发现身边有一男子与自己并肩而行,亦步亦趋。这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朦胧,看不大清人脸,俏飞燕曾以为这正是乔装的谢宇钲,心里一喜,但她马上就发现,身边这人走路总佝偻着脑袋,跟谢宇钲的器宇轩昂大不相同,看清这一点后,她心里由此又是一惊,右手自然而然地摸上腰间的枪。 正考虑要不要向前面的九哥和卢清示警,身边的男子却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三人听得清清楚:“敢来这龙泉县里生事!你们真是好大胆子!” 声音熟悉而亲切。 俏飞燕这些天来,精神状态一直处于极度紧张和悲痛当中,明明知道骆屠户要拿瘌痢虎和卢浩做饵,来诱捕自己几个人,三人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稍稍化了一下装,准备铤而走险! 刚才在监狱巷子时,他们正准备展开营救行动。 但酒楼上摔下的茶壶,打破了这一切! 俏飞燕迅即认出,酒楼上的男子正是谢宇钲,知道昏迷不醒的他,终于苏醒过来,她心里不由得悲喜交集。 此时,她的枪都已经嗖的一下拔出,但这熟悉的声音却令她崩绷得心神陡然一松,不由自主地抡起粉拳,捶了过去,叱道:“吓死人了。你个坏鱼儿!” 九哥和卢清闻声止步。 天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街边的店铺人家里透出点点灯火,让这民国年间的小县城显得陈旧而温馨。 谢宇钲带着他们三人,一阵七弯八拐,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便进了一个阴冷潮湿的街巷,来到一处宅院前,笃笃的敲门。 不一会儿,李慕英打开门,将众人迎进去。 原来,这就是红字头在县城的一个情报点,现在作了他们的落脚处 第240章 云在青天水洗刀 (正在修改,请亲们早上再看。) 神情激愤的李慕英,话里话外却对卢清极其推崇。 在场众人听了,都不约而同的瞥了卢清一眼,只见他显是不习惯当面受夸,脸上有些讪然,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答。 旁边的俏飞燕见了,连忙接上:“李先生,我们最恨的就是叛徒了!我们山寨的那个老八,现在已经找到他的巢穴了,早晚杀掉他!你放心,这一次来,长枪短枪我们都带了。那些叛徒蹦不了几天了,有一个算一个,定将他们杀个干净!” 她说这话时,杏眼圆瞪、咬牙切齿,脸上的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令她那晰嫩的脸庞,好像着锦的鲜花一样娇艳。 “啊?”李慕英显得有些意外,恳求似的看着她,“俏、俏掌盘,能不能先、先帮我杀掉那个叛徒,然后再……” 他的语气很诚恳,神情很迫切。 俏飞燕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正要开口,旁边的谢宇钲说话了: “俏掌盘,我刚才也听李先生说了,他们那个叛徒起的作用最坏!要是没有他,靖卫团这一次根本聚不拢,这连番大仗也就打不成!如果打不成,虎爷和玉掌盘也就根本不会被他们抓住……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这个叛徒!” 说到这儿,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这一个叛徒,罪大恶极。必须先干掉!以免夜长梦多!”他话风一转,又道,“所以,我们要把这一次的刺杀目标,分个优先级,一一列出来,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漏。” “优先级?”众人俱向谢宇钲看来,瞪着迷糊的眼睛,李慕英在心里飞快地琢磨着,越琢磨就越觉得这个词用得非常恰切。对,优先级,危害大的有价值的目标? 要优先干掉! 桌上灯火朦胧,兴致勃勃的众人? 毫无睡意。在谢宇钲的建议下? 李慕英取来纸笔,为这次进城所要办的事儿? 一一罗列出来,最后成了个清单。 排在最先的任务? 就是去监牢里见瘌痢虎和玉面鼠? 双方取得默契? 早晚成事。 时间排在了明天上午! 谢宇钲被选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 待这些忙完,都到凌晨了。 谢宇钲发布了确定行动方案后的第一个命令,睡觉,安心睡觉? 明儿都还早起呢。 翌日? 清早的街上行人寥寥,众人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出了门。 这次任务的目标人选,姓任? 住在城北。 卢清和九哥打头,李慕英一个人居中? 谢宇钲和俏飞燕在后,匆匆向城北行去。 龙泉县城其实不大,走了不久,李慕英便领着众人钻进了小巷,一通迂回,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前。 李慕英的目光往两边一扫,见卢清和谢宇钲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两边距十来步的地方,目光再一扫,就见九哥和俏飞燕散在巷子两头望风,他不由得气定神闲,昂首挺胸,整了整衣衫,上前敲门。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后,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神情麻木、身形精瘦的汉子露出脸来,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呀?大清早的。” “清早时候,人的精神头好!我……找朱班头!”李慕英轻声笑道,同时比了个手势。 精瘦汉子点了点头,让开当面,压低声音道:“既是好朋友,那便进来罢!” 李慕英向两边摆了摆下巴,谢宇钲和卢清立马过去,像个跟班似的站在他身后。 “哦,还有两位随行小哥呢,一齐进来罢。” 进到院里,就见当面是三开间建筑,一棵毛柏子树歪歪扭扭地挺在大门前,一个妇女正从屋出来,来到台阶上时,瞥见精瘦汉子不但人折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年轻人作跟班,就势停步,热情地将人往屋内延请:“啊呀,屋里坐。快请进,快请进。” 原来,这精瘦汉子叫朱班头,向来在县衙后边的监牢里讨生活。 约摸一刻钟后,李慕英和谢宇钲出来,换了俏飞燕和九哥进入小院子。 俏飞燕见两人神情有些古怪,心下不禁暗暗纳闷,待走了一阵子,两人 卢清坐在正屋的堂阶前,泪流满脸,一副伤心欲绝又不敢放声大哭的样儿。 “清儿!”俏飞燕和九哥对视一眼,心下大惊,飞步抢上前,一把将卢清揽住,急切地问:“清儿,清儿,你怎么啦?” 然而,卢清这会儿连目光都有些空洞,一边流泪一边抽搐,嘴里喃喃自语:“哥,哥~……” 俏飞燕一下子明白了,她看了看怀里的卢清,脑海里闪过一个扎羊辫子的女孩儿,一时提气不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九哥也明白了,李慕英带来的这个地方,肯定是红字头的秘密站点。 正屋台阶上站着个精瘦汉子,一位班房里的班头。 虎哥和十六弟,八成是没了! 他一下子像是坠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窖里边,浑身颤抖着,跟筛糠似的,枯树皮般的面容扭曲得跟一下子又老了几十岁似的,牙齿咯咯的打架,嘴唇抖抖索索:“虎哥,十六弟……”念不上两句,两行老泪顺着面颊,哗啦一下就流淌下来。 站在旁边的朱班头见夫妇两人,也一下子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朱班头来到门口,请谢宇钲进去,将俏飞燕揽起,搀到屋堂里,找个大椅子坐着。 谢宇钲用手试了试,发现她气息微弱,忙猛掐她人中百会等诸路大穴,过了许久,她才悠悠醒转,略略回过神来,抬头看是谢宇钲,竟一把将他抱住,将青丝如云的脑袋钻进他的怀里,呜呜的压抑着悲泣起来。 谢宇钲揽着她,静静地立着。 原来,瘌痢虎来玉面鼠两人,性格刚烈,酷刑加身,只是等闲,骆屠户为免除意外,他们只在监牢里关了一个晚上,就被秘密斩头了。 现在传出来的这个风声,说什么择日问斩,只仅仅是一个圈套,一个企图诱捕尚未落网的山寨头目的圈套。 这正是:江湖儿女江湖老,云在青天水洗刀。父兄悬头在城郭,妻儿饥号在山坳。 李慕英神情激愤,话里话外却对卢清极其推崇。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瞥了卢清一眼,只见他显是不习惯当面受夸,脸上有些讪然,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答。 旁边的俏飞燕见了,连忙接上:“李先生,我们最恨的就是叛徒了!我们山寨的那个老八,现在已经找到他的巢穴了,早晚杀掉他!你放心,这一次来,长枪短枪我们都带了。那些叛徒蹦不了几天了,有一个算一个,定将他们杀个干净!” 她说这话时,杏眼圆瞪、咬牙切齿,脸上的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令她那晰嫩的脸庞,好像着锦的鲜花一样娇艳。 “啊?”李慕英显得有些意外,恳求似的看着她,“俏、俏掌盘,能不能先、先帮我杀掉那个叛徒,然后再……” 他的语气很诚恳,神情很迫切。 俏飞燕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正要开口,旁边的谢宇钲说话了: “俏掌盘,我刚才也听李先生说了,他们那个叛徒起的作用最坏!要是没有他,靖卫团这一次根本聚不拢,这连番大仗也就打不成!如果打不成,虎爷和玉掌盘也就根本不会被他们抓住……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这个叛徒!” 说到这儿,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这一个叛徒,罪大恶极。必须先干掉!以免夜长梦多!”他话风一转,又道,“所以,我们要把这一次的刺杀目标,分个优先级,一一列出来,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漏。” “优先级?”众人俱向谢宇钲看来,瞪着迷糊的眼睛,李慕英在心里飞快地琢磨着,越琢磨就越觉得这个词用得非常恰切。对,优先级,危害大的有价值的目标,要优先干掉! 桌上灯火朦胧,兴致勃勃的众人,毫无睡意。在谢宇钲的建议下,李慕英取来纸笔,为这次进城所要办的事儿,一一罗列出来,最后成了个清单。 排在最先的任务,就是去监牢里见瘌痢虎和玉面鼠,双方取得默契,早晚成事。 时间排在了明天上午! 谢宇钲被选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 待这些忙完,都到凌晨了。 谢宇钲发布了确定行动方案后的第一个命令,睡觉,安心睡觉,明儿都还早起呢。 翌日,清早的街上行人寥寥,众人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出了门。 这次任务的目标人选,姓任,住在城北。 卢清和九哥打头,李慕英一个人居中,谢宇钲和俏飞燕在后,匆匆向城北行去。 龙泉县城其实不大,走了不久,李慕英便领着众人钻进了小巷,一通迂回,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前。 李慕英的目光往两边一扫,见卢清和谢宇钲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两边距十来步的地方,目光再一扫,就见九哥和俏飞燕散在巷子两头望风,他不由得气定神闲,昂首挺胸,整了整衣衫,上前敲门。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后,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神情麻木、身形精瘦的汉子露出脸来,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呀?大清早的。” “清早时候,人的精神头好!我……找朱班头!”李慕英轻声笑道,同时比了个手势。 精瘦汉子点了点头,让开当面,压低声音道:“既是好朋友,那便进来罢!” 李慕英向两边摆了摆下巴,谢宇钲和卢清立马过去,像个跟班似的站在他身后。 “哦,还有两位随行小哥呢,一齐进来罢。” 进到院里,就见当面是三开间建筑,一棵毛柏子树歪歪扭扭地挺在大门前,一个妇女正从屋出来,来到台阶上时,瞥见精瘦汉子不但人折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年轻人作跟班,就势停步,热情地将人往屋内延请:“啊呀,室里坐。快请进,快请进。” 原来,这精瘦汉子叫朱班头,向来在县衙后边的监牢里讨生活。 约摸一刻钟后,李慕英和谢宇钲出来,换了俏飞燕和九哥进入小院子。 俏飞燕见两人神情有些古怪,心下不禁暗暗纳闷,待走了一阵子,两人 卢清坐在正屋的堂阶前,泪流满脸,一副伤心欲绝又不敢放声大哭的样儿。 “清儿!”俏飞燕和九哥对视一眼,心下大惊,飞步抢上前,一把将卢清揽住,急切地问:“清儿,清儿,你怎么啦?” 然而,卢清这会儿连目光都有些空洞,一边流泪一边抽搐,嘴里喃喃自语:“哥,哥~……” 俏飞燕一下子明白了,她看了看怀里的卢清,脑海里闪过一个扎羊辫子的女孩儿,一时提气不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九哥也明白了,李慕英带来的这个地方,肯定是红字头的秘密站点。 正屋台阶上站着个精瘦汉子,一位班房里的班头。 虎哥和十六弟,八成是没了! 他一下子像是坠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窖里边,浑身颤抖着,跟筛糠似的,枯树皮般得面容扭曲得跟一下子又老了几十岁似的,牙齿咯咯的打架,嘴唇抖抖索索:“虎哥,十六弟……”念不上两句,两行老泪顺着面颊,哗啦一下就流淌下来。 站在旁边的朱班头见夫妇两人,也一下子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朱班头来到门口,请谢宇钲进去,将俏飞燕揽起,搀到屋堂里,找个大椅子坐着。 谢宇钲用手试了试,发现她气息微弱,忙猛掐她人中百会等诸路大穴,过了许久,她才悠悠醒转,略略回过神来,抬头看是谢宇钲,竟一把将他抱住,将青丝如云的脑袋钻进他的怀里,呜呜的压抑着悲泣起来。 谢宇钲揽着她,静静地立着。 原来,瘌痢虎来玉面鼠两人,性格刚烈,酷刑加身,只是等闲,骆屠户为免除意外,他们只在监牢里关了一个晚上,就被秘密斩头了。 现在传出来的这个风声,说什么择日问斩,只仅仅是一个圈套,一个企图诱捕尚未落网的山寨头目的圈套。 这正是:江湖儿女江湖老,云在青天水洗刀。父兄悬头在城郭,妻儿饥号在山坳。 第241章 佳丽狙击 (在修,明早再看吧)李慕英去的是靖卫团驻地附近,约莫又等了一个小时,李慕英还是不见人影。 谢宇钲和卢清决定去找人。 为防李慕英回来见不到人着急,便留了个纸条,又给卢清简单地化了一下妆,然后两人各携了两支手枪,数只弹夹出了门。 然而,当两人来到靖卫团驻地附近,却发现那儿整条街都封了。 负责管制的是中央军骑兵连的,街巷两边都架上了拒马和铁丝网,禁止任何人进出。 遥遥望去,街巷里的民团正在列队。 不一会儿,列队的民团就分成四队,每队约五十余人,各由一队十余骑兵领着,开出巷口,分别向四个城门开去。 谢宇钲和卢清心急如焚,分开在巷子两头守望了一会儿,见不对路,谢宇钲便决定先去龙泉阁附近踩点。 龙泉阁矗立在江边,楼高十余丈,共三层,琉璃屋檐,飞檐斗拱,凌空欲飞。本是前清时期本地同时中了三个进士,一时传为盛事,县宰大为高兴,亲自主持募捐,修建了这座楼阁。 卢清给谢宇钲介绍了他选中的两个适合开枪的地点,一个是右边的登第楼,一个是左边的怡君馆, 登第楼是一座酒楼,怡君馆是一座妓院。 两人先来到怡君馆里。 一进门,老鸨儿就迎了上来,扇着丝绸手绢儿,满脸的庸脂俗粉挤出一朵朵花儿: “哟,两位少爷来了,快快里边儿请!” 招呼两人来到一个花厅坐下,询问两人,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早有人沏了壶好茶、端了糕点果品上来, 谢宇钲瞥了鸨母一眼,见她神情恭敬,一对金鱼眼儿却透出窥探的光,知道这时候未必需要多大方,但千万不能丢了场面,有心豪爽地大笑数声,来个先声夺人,却又怕化妆后的脸颊露馅儿,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们兄弟二人? 刚刚从外地回来。听闻怡君馆建在江边,是我们龙泉县首屈一指的好风光? 今日一见? 这江景果然不俗。”他没心没肺地呵呵笑着,一副纨绔样儿? “只是,不晓得……馆中的小姐姐们? 是否也清丽可人?” 卢清一副平常装扮? 面相拘谨。 化妆后的谢宇钲? 看上去三十来岁,略略有些驼背,外形不免欠佳,笑起来又有些假模假式? 鸨母正自疑惑? 以为自己看错了眼,连忙眨了眨金鱼眼,再看时却见谢宇钲仍然面瘫似的,一边说着? 一边扬起手腕,去取果盘里的果品。 衣袖褪落? 露出一只晶光闪闪的腕表来 鸨母见了,心下一惊,终于知道来人非富即贵,一双金鱼眼马上就笑得成了两片弯弯的树叶儿,陪着小心道:“哎,少爷果然文化人,我们怡君馆的名号,岂是白叫了?!” 看了看迅速将二人划入初入一般幸好穿着光鲜,手腕处有意无意的先声夺人,一副纨绔样儿。鸨母摸不清“让那风姿才情都顶上好的小姐姐,”豪爽地一摆手, 馆中的小姐姐们……在我们龙泉县里,也是首屈一指,我想叫一两个才情风姿不俗的小姐姐,一块儿坐坐,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江景,不晓得阿母可” 鸨母听了大喜,呼唤了一堆莺莺燕燕出来,将两人拥得水泄不通,一时间香风扑面,直能把人熏得昏晕过去。 莺莺燕燕们嗲声嗲气,撒着娇儿,开始拈着果子糕点,要往两人嘴里送,卢清直接闹了个大红脸,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谢宇钲见不对路,便非常纨绔地掏出一把银元,在桌上竖成一根柱子,豪爽地笑道:“各位姐姐,光吃果点,有什么意思,莫如我们大家来玩个游戏!” 莺莺燕燕见了银元,一个个两眼放光,纷纷询问玩什么游戏? 李慕英去的是靖卫团驻地附近,约莫又等了一个小时,李慕英还是不见人影。 谢宇钲和卢清决定去找人。 为防李慕英回来见不到人着急,便留了个纸条,又给卢清简单地化了一下妆,然后两人各携了两支手枪,数只弹夹出了门。 然而,当两人来到靖卫团驻地附近,却发现那儿整条街都封了。 负责管制的是中央军骑兵连的,街巷两边都架上了拒马和铁丝网,禁止任何人进出。 遥遥望去,街巷里的民团正在列队。 不一会儿,列队的民团就分成四队,每队约五十余人,各由一队十余骑兵领着,开出巷口,分别向四个城门开去。 谢宇钲和卢清心急如焚,分开在巷子两头守望了一会儿,见不对路,谢宇钲便决定先去龙泉阁附近踩点。 龙泉阁矗立在江边,楼高十余丈,共三层,琉璃屋檐,飞檐斗拱,凌空欲飞。本是前清时期本地同时中了三个进士,一时传为盛事,县宰大为高兴,亲自主持募捐,修建了这座楼阁。 卢清给谢宇钲介绍了他选中的两个适合开枪的地点,一个是右边的登第楼,一个是左边的怡君馆, 登第楼是一座酒楼,怡君馆是一座妓院。 两人先来到怡君馆里。 一进门,老鸨儿就迎了上来,扇着丝绸手绢儿,满脸的庸脂俗粉挤出一朵朵花儿: “哟,两位少爷来了,快快里边儿请!” 招呼两人来到一个花厅坐下,询问两人,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早有人沏了壶好茶、端了糕点果品上来, 谢宇钲瞥了鸨母一眼,见她神情恭敬,一对金鱼眼儿却透出窥探的光,知道这时候未必需要多大方,但千万不能丢了场面,有心豪爽地大笑数声,来个先声夺人,却又怕化妆后的脸颊露馅儿,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们兄弟二人,刚刚从外地回来。听闻怡君馆建在江边,是我们龙泉县首屈一指的好风光,今日一见,这江景果然不俗。”他没心没肺地呵呵笑着,一副纨绔样儿,“只是,不晓得……馆中的小姐姐们,是否也清丽可人?” 卢清一副平常装扮,面相拘谨。 化妆后的谢宇钲,看上去三十来岁,略略有些驼背,外形不免欠佳,笑起来又有些假模假式,鸨母正自疑惑,以为自己看错了眼,连忙眨了眨金鱼眼,再看时却见谢宇钲仍然面瘫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扬起手腕,去取果盘里的果品。 衣袖褪落,露出一只晶光闪闪的腕表来 鸨母见了,心下一惊,终于知道来人非富即贵,一双金鱼眼马上就笑得成了两片弯弯的树叶儿,陪着小心道:“哎,少爷果然文化人,我们怡君馆的名号,岂是白叫了?!” 看了看迅速将二人划入初入一般幸好穿着光鲜,手腕处有意无意的先声夺人,一副纨绔样儿。鸨母摸不清“让那风姿才情都顶上好的小姐姐,”豪爽地一摆手, 馆中的小姐姐们……在我们龙泉县里,也是首屈一指,我想叫一两个才情风姿不俗的小姐姐,一块儿坐坐,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江景,不晓得阿母可” 鸨母听了大喜,呼唤了一堆莺莺燕燕出来,将两人拥得水泄不通,一时间香风扑面,直能把人熏得昏晕过去。 莺莺燕燕们嗲声嗲气,撒着娇儿,开始拈着果子糕点,要往两人嘴里送,卢清直接闹了个大红脸,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谢宇钲见不对路,便非常纨绔地掏出一把银元,在桌上竖成一根柱子,豪爽地笑道:“各位姐姐,光吃果点,有什么意思,莫如我们大家来玩个游戏!” 莺莺燕燕见了银元,一个个两眼放光,纷纷询问玩什么游戏? 李慕英去的是靖卫团驻地附近,约莫又等了一个小时,李慕英还是不见人影。 谢宇钲和卢清决定去找人。 为防李慕英回来见不到人着急,便留了个纸条,又给卢清简单地化了一下妆,然后两人各携了两支手枪,数只弹夹出了门。 然而,当两人来到靖卫团驻地附近,却发现那儿整条街都封了。 负责管制的是中央军骑兵连的,街巷两边都架上了拒马和铁丝网,禁止任何人进出。 遥遥望去,街巷里的民团正在列队。 不一会儿,列队的民团就分成四队,每队约五十余人,各由一队十余骑兵领着,开出巷口,分别向四个城门开去。 谢宇钲和卢清心急如焚,分开在巷子两头守望了一会儿,见不对路,谢宇钲便决定先去龙泉阁附近踩点。 龙泉阁矗立在江边,楼高十余丈,共三层,琉璃屋檐,飞檐斗拱,凌空欲飞。本是前清时期本地同时中了三个进士,一时传为盛事,县宰大为高兴,亲自主持募捐,修建了这座楼阁。 卢清给谢宇钲介绍了他选中的两个适合开枪的地点,一个是右边的登第楼,一个是左边的怡君馆, 登第楼是一座酒楼,怡君馆是一座妓院。 两人先来到怡君馆里。 一进门,老鸨儿就迎了上来,扇着丝绸手绢儿,满脸的庸脂俗粉挤出一朵朵花儿: “哟,两位少爷来了,快快里边儿请!” 招呼两人来到一个花厅坐下,询问两人,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早有人沏了壶好茶、端了糕点果品上来, 谢宇钲瞥了鸨母一眼,见她神情恭敬,一对金鱼眼儿却透出窥探的光,知道这时候未必需要多大方,但千万不能丢了场面,有心豪爽地大笑数声,来个先声夺人,却又怕化妆后的脸颊露馅儿,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们兄弟二人,刚刚从外地回来。听闻怡君馆建在江边,是我们龙泉县首屈一指的好风光,今日一见,这江景果然不俗。”他没心没肺地呵呵笑着,一副纨绔样儿,“只是,不晓得……馆中的小姐姐们,是否也清丽可人?” 卢清一副平常装扮,面相拘谨。 化妆后的谢宇钲,看上去三十来岁,略略有些驼背,外形不免欠佳,笑起来又有些假模假式,鸨母正自疑惑,以为自己看错了眼,连忙眨了眨金鱼眼,再看时却见谢宇钲仍然面瘫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扬起手腕,去取果盘里的果品。 衣袖褪落,露出一只晶光闪闪的腕表来 鸨母见了,心下一惊,终于知道来人非富即贵,一双金鱼眼马上就笑得成了两片弯弯的树叶儿,陪着小心道:“哎,少爷果然文化人,我们怡君馆的名号,岂是白叫了?!” 看了看迅速将二人划入初入一般幸好穿着光鲜,手腕处有意无意得先声夺人,一副纨绔样儿。鸨母摸不清“让那风姿才情都顶上好的小姐姐,”豪爽地一摆手, 馆中的小姐姐们……在我们龙泉县里,也是首屈一指,我想叫一两个才情风姿不俗的小姐姐,一块儿坐坐,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江景,不晓得阿母可” 鸨母听了大喜,呼唤了一堆莺莺燕燕出来,将两人拥得水泄不通,一时间香风扑面,直能把人熏得昏晕过去。 莺莺燕燕们嗲声嗲气,撒着娇儿,开始拈着果子糕点,要往两人嘴里送,卢清直接闹了个大红脸,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谢宇钲见不对路,便非常纨绔地掏出一把银元,在桌上竖成一根柱子,豪爽地笑道:“各位姐姐,光吃果点,有什么意思,莫如我们大家来玩个游戏!” 莺莺燕燕见了银元,一个个两眼放光,纷纷询问玩什么游戏? 李慕英去的是靖卫团驻地附近,约莫又等了一个小时,李慕英还是不见人影。 谢宇钲和卢清决定去找人。 为防李慕英回来见不到人着急,便留了个纸条,又给卢清简单地化了一下妆,然后两人各携了两支手枪,数只弹夹出了门。 然而,当两人来到靖卫团驻地附近,却发现那儿整条街都封了。 负责管制的是中央军骑兵连的,街巷两边都架上了拒马和铁丝网,禁止任何人进出。 遥遥望去,街巷里的民团正在列队。 不一会儿,列队的民团就分成四队,每队约五十余人,各由一队十余骑兵领着,开出巷口,分别向四个城门开去。 谢宇钲和卢清心急如焚,分开在巷子两头守望了一会儿,见不对路,谢宇钲便决定先去龙泉阁附近踩点。 龙泉阁矗立在江边,楼高十余丈,共三层,琉璃屋檐,飞檐斗拱,凌空欲飞。本是前清时期本地同时中了三个进士,一时传为 第243章 全城大索 注:昨晚的很多老铁没看到就被系统吞了,现在贴在这儿,两章并一章,收费是一样的。 说来奇怪,小家碧玉的脸竟然嗖的一下红了,螓首越垂越低。 然而,她却迟迟没等到谢宇钲的进一步动作,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却见谢宇钲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下方,顺着看去,就见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正从楼下经过。 这中年人身形瘦削,却步履矫健,转眼之间,就走过怡君馆楼下。 小家碧玉见谢宇钲对这人十分关切,正要开口询问,不想谢宇钲忽然慌张起来,扭头便跑。 小家碧玉也慌了神,迈着小脚就追:“少、少爷,少爷!” 跑到门口的谢宇钲,忽地收步,从袖里摸出一把银元,“啪”的一声,拍在门口的圆墩上,甩下一句“跟你阿母说一声,爷先包半个月场子,钱不够再补。等着爷,爷晚上来找你!”然后,就噔噔噔下楼去了。 卢清还在一楼大厅,被一堆莺莺燕燕包围着,慌得左支右绌,见谢宇钲终于奔下楼来,便像见了救星似的,腾地站起身来,急道:“谢、谢大哥,等等我!”一堆莺莺燕燕如附骨之蛆,沾在他身上:“少爷,少爷,再玩玩嘛。” 卢清不由分说地甩开她们,越众而出,追出门去。 卢清情急之下,出手颇重,一堆莺莺燕燕被甩得飞跌开去。撞倒了附近的桌椅板凳,哎哟哎哟凄叫不止。 鸨母见了,挥着手绢儿,跌跌撞撞、气势汹汹地嚷道:“哎哟,敢白玩我家姑娘,孩儿们,客气什么,快给把人堵回来呀!” 帘里一帮龟奴打手听了,纷纷作色咒骂,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冲出。就在这时? 二楼的楼梯口忽地响起头牌姑娘的叫喊:“阿母,别追了? 那少爷留下了钱!” 鸨母这才悻悻作罢。 谢宇钲出得街来? 李慕英已转过街角,正要发足追去? 却见几步远的前面,有一个长衫礼帽的青年男子? 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看样子? 他似乎也在追踪李慕英。谢宇钲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也不紧不慢地蹑着随行。 在转角的时候,卢清追了上来? 与他并肩而行? 边走边向他使眼色,示意后面有人跟踪。 谢宇钲没有回头,悄悄拢进了袖口,手指肚儿接触到勃朗宁的枪柄? 心下稍稍安定些。 又走了一阵,谢宇钲见前面那青年男子非常沉得住气? 不紧不慢地缀着李慕英前行。而李慕英似乎对身后的跟踪者毫无察觉,谢宇钲决定先对付后面的跟踪者。 于是,在经过一个小巷口时,他对旁边的卢清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两人便一左一右的分开,分别进了相对的两条巷子。 一进入巷子,谢宇钲的手就伸进衣袖,攥上了勃朗宁,侧着身子,以枪口对准街巷子的拐角处,静静地戒备着。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后面的跟踪者却直挺挺地从巷口经过,连看都不朝这巷子里来看一下。 谢宇钲仍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侧着身,歪着头,慢慢挪向巷口。待出了巷口一看,却见那伙跟踪者足足有十五六个人之多,模样懒懒散散,显然是靖卫团的团丁。 这时,卢清也从对面的巷子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地交叉掩护着,向前行去。 又走了一阵子,前面那伙团丁们忽然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咒骂着纷纷朝四面张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得团团打转, 谢宇钲一下子就看出,这些人已经跟丢了目标,便和卢清慢慢收住脚步,在路边的摊子前留连起来。 经过观察,谢宇钲发现,前面的十字路口,应该就是这小小县城里的最繁华地段了,只见临街的房屋都比较高大,最为醒目的是两幢面对面的建筑,一座是高大的钟楼,另一家是古色古香的酒楼。 那伙团丁们显然也盯上了这两幢建筑,只见他们东张西望一会儿后,忽然留了四个人在大街上,其余的人全都一窝蜂地涌进了酒楼。 酒楼里马上一阵鸡飞狗跳,喧哗大作。 谢宇钲和卢清相视一眼,各自摸出短刀反握着,装出胆小怕事的样子,畏畏缩缩地跑向街心的四个团丁。 那四个团丁只顾着盯着那座钟楼,对迫近眉睫的危险毫无察觉。 谢宇钲和卢清两人一左一右,双刀疾出,各自分包两个团丁。谢宇钲知道卢清身手经验都不缺,所以专心致志对付自己的目标。 这两个团丁非常壮实,跟这时代普遍的羸弱体质大不一样,一个满脸油光,一个鼻头发红,两人的注意力都放高大的钟楼左侧。两人从背后靠近,动作非常轻捷,加上街道上人来人往,嘈杂非常,两人迫近得非常顺利。 而且,当他们迫到了目标十米处时,酒楼里后面那条街响起了枪声。 街面上的众人吃惊地望去。 谢宇钲继续迫近目标。 在这过程中,朱得水传授给他的一些凶残招术电影一般从脑海里掠过,最后是胆、力、快、准、狠五个字。 前一阵子,和大家一起跟随朱得水学习枪法身手,性子随和、教东西却非常严谨的朱得水,很快就发现谢宇钲与众不同。 首先,他的力气远较常人为大,拳头击出,虎虎生威,对此,谢宇钲的解释是家里生活尚可,吃的肉多,所以力气大些,朱得水对此不予置评。此外,他的反应很机敏,他对人体的构造非常了解,甚至远比朱得水都了解。并且天生就会一些凶猛恶招,有些以弱胜强的猛恶招术,令朱得水叹为观止。 最最重要的是,他对人很和善,很好说话,却又嫉恶如仇,关键时刻不免金刚怒目。 朱得水认为,他已经具备幼人之幼、老人之老、仇人之仇的品质。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加上朱得水赖他得以重见天日,两人的机缘深厚。所以,朱得水执意要收他为徒,要传他衣钵。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宇钲却表示两人有缘,功夫可以挑着学,拜师却万万不能,因为他早想加入一个大宗派,不能别投他门。 素习命理奇术的朱得水,说他迟早有一天会迷途知返,主动拜入自己门下,继承自己的衣钵,将“奇正颠扑门”发扬光大,并以古人“一字师”的掌故为由,执意叫他大徒弟, 谢宇钲对此颇为无奈,因为朱得水的脸皮很厚,越是人多,就越是执拗。 谢宇钲曾经提议说,这“奇正颠扑门”秘传功夫,传人稀少,也别称什么门派了。朱得水问他,改为什么好时,他脱口而出就一个“奇正颠扑手”,并大呼有毕格。 紧接着,又说现在大家都很忙,太长的名字不好记,最后定格为“颠扑手”。 朱得水认可了他的说法,但不同意改名。他说,除非拜入门下,否则断不可行。因为,门派的名称事关重大,岂能凭外人一言而决? 颠扑门的秘术,讲究阴阳相生、奇正互补,虚实生化、强弱转换,很多方面暗合兵法。 比如,现在谢宇钲和卢清分包四个敌人,对谢宇钲而言,自己分包的这两个敌人为阳,是实在的敌对力量,对于这种敌人,颠扑门以“明招”对付;而卢清分包的那两个敌人为阴,是潜在的威胁,颠扑门一般用“暗术”进行幻惑。 阴阳、奇正、虚实、强弱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且会相互转化。 武道的本质,在于“止戈”,平息纷争,维护正义。这个好理解。 朱得水说,世上的武术多“以强凌弱”,但颠扑门的武术,专注于“以弱胜强”。 谢宇钲深以为然。 所以,他现在瞄上了路边的西瓜摊子。 可能是生意不大好,所以,摊主正在别的摊位上,跟人聊天。 谢宇钲飞出左脚一勾,一个比足球般大的西瓜就骨碌碌地滚下来,谢宇钲顺势右脚倏出去接它。 它刚刚滚到右脚脚面上,谢宇钲的右脚一挑,这个西瓜倏地弹跳起来,落到了谢宇钲手上。 然后,“足球”就变为“篮球”,带球冲破的谢宇钲决定在三分线处投篮。 就见纹过身的“篮球”呈抛物线飞起,大约在一层楼高时,到达了最高点,在没有惊动四名团丁的情况下,越过了他们的头顶,然后就倏地下落。 四名团丁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高大的钟鼓楼,冷不防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他们身前的街面,啵的一声,四分五裂,皮绿翠白瓤红,溅得满地满眼都是。 出于本能,四人的目光落到面前的西瓜摊子上,过了一两秒钟,他们立即就抬头向上,目光搜索着街道两边的楼房,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来到身边。 双刀疾冲而至,谢宇钲手里的乌兹匕首,在一秒内至少刺出了七、八刀。目标大声惨叫着,踉踉跄跄地在街面上转着圈儿时,两名攻击者的身影一闪,已窜入酒楼里面。 没有人注意到攻击者是谁,街面上的人们先是被从天而降的西瓜吸引,接着又被四个移动的喷泉吸引,他们无暇顾及其他。 虽然距午饭时间还早,但酒楼里已经有了不少顾客了。刚才那伙民团气势汹汹地闯将进来,惊得他们鸡飞狗跳,很快这些家伙又跟两名客人发生了交火,双方一边驳火,一边追逐着奔出后门,沿着街面走了。 所以,这些顾客们才大着胆子,畏畏缩缩地从楼上楼下各处钻出来,聚集在这后门出口处,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当两人好容易挤出门去,街上的枪声已经远去。视线里,远街上,晃着几个团丁的身影。 两人沿着街面疾追。 街面偶见血迹,但却无人倒地不起。这表明,无论是逃者还是追者,枪法都乏善可陈。 李慕英的枪法,谢宇钲是知道的。现在,他又判断出前面那些团丁的枪法,比他的更菜,一时间心头不由得大定。 不一会儿,两人就循踪来到乱如迷宫一样的深巷里。 这时,前方的枪声更密集了,街面上的血迹也明显多了起来,两人加快了脚步,刚要转过一个巷角时,谢宇钲忽然顿住脚步。 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巷子里传出团丁们的喊叫:“娘的,跑了一个!”“头儿,一个也不错呀!哈哈,大洋!”“哈哈,他已经跑不动了,头儿,我带兄弟们从那边绕过去,两头堵住,看他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好呀,绕路堵住了加两块大洋!”“头儿,这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废话,当然是活的更好啰!价格翻倍,你个猪脑子!” 谢宇钲背抵着墙,微微探出去,飞快地一瞥,发现团丁们果然已经分成两拨,一拨人嘻嘻哈哈地拐过前面的巷口走了,另一拨人或蹲或站,持枪向前警戒着。 卢清探头一看,立即就要冲出,谢宇钲倏地伸手,拽住了他,并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两人努力调整着呼吸,静静地等着那队迂回的团丁走远。 侧面巷道里又起了团丁得意的笑声:“喂,前面红字头的,反正你现在也跑不动了,不如我们说说话儿……要我说,你也够仗义了,自己打掩护,让同伙跑了,我们兄弟佩服得紧。现在,你责任尽到了,你的同伙也不会再回来救你。我看你不如把枪丢了,我们也好马上送你去医院,那样还能救回条命来,你看怎么样?” 这喊话的家伙应该是个头儿,他语气里特别得意。喊完这一通话外,就静静等待着回答。 巷道里马上响起李慕英的声音,只听他一边说,一边咳嗽着不停,估计是肺部中枪了:“多、多谢好意。我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你们快点过来救我呀!我、我掌握了不少秘密,我、我不想死!” 卢清闻言大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惊奇地看向谢宇钲。 这时,只听团丁头子哈哈笑道:“哈哈,这位先生,兄弟们胆子小。你不把枪丢出来,大家不敢过去呀。” 听到这儿,谢宇钲微微一笑,摸出了两颗英制手雷,先将一颗拔了销,松开握环,心里默默数了两秒,然后侧身将它甩了出去,接着是第二颗。 一前一后的两个黑点儿高高飞,在侧面这条巷子的空中越升越高,最后叭嗒两声,先后落在瓦面上,骨碌碌往下滚动。 团丁们闻声抬头,看向屋顶,就见两个黑乎乎的石头样的东西,先后蹦出瓦檐,跳了下来。 “轰!” “轰” 一个巨大的光团,伴着一道巨响。 又是一个巨大的光团,伴着一道巨响! 手雷的最佳爆炸位置,就是在目标上方。 这两个英制手雷完美地遵循了这一原则,狭窄的巷道又放大了它的效应。 急剧膨胀的光团连天空都撕裂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团丁们惨嚎着东倒西歪,巷道里一团血肉模糊。 爆炸过后,谢宇钲嗖的一声抽出了双枪,一侧身进了侧面的巷道,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卢清也擎出双枪,紧随其后。两人跨过一具具辗转呻吟的躯体,越过一团团模糊不堪的血肉,走向躺倒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李慕英。 李慕英虽距离较远,也被爆炸冲击波震得头晕脑胀,见两条人影走过来,忙用最后的一点力气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马上就看清了来人,眼里大亮。一直紧绷的心弦倏地放松,身体一松,整个人斜斜地靠在墙壁上,清癯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微笑: “你、你们……来了?”说着,他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李先生,”谢宇钲疾步奔上前去,俯身揽住了他,“李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李慕英中了好几枪,其中有一枪打在腹部,鲜血一突一突地往外冒,谢宇钲赶紧伸手去堵,但又哪里堵得住? 李慕英无力地笑着,摇了摇头:“不、不碍事。对、对不起,我、我拖累你们了。” “不,是我们来迟了!”谢宇钲见卢清手持双枪,蹲在前面几步外一户人家的门前,向前面警戒着,便收起双枪,一把牵起他的手,“我、我们去医院吧,李先生!”就要把他往背上扛。 “不、不用了。”李慕英轻轻扯着他的手。 谢宇钲见了他的模样,也就没有动,只有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听他说话。 “不、不用麻烦了。谢指挥。来、来不及了,我中了四枪,咳咳……都、都是要害!”李慕英无声一笑,连眼睛里都是笑意,“谢、谢指挥,我还有任务没完成,想、想要请你帮个忙!” “你说吧,我一定帮!”谢宇钲闻言,第一时间想起李慕英最先说的那个刺杀目标——一个红字头的叛徒,便尝试着问,“锄奸任务么?” “不,”李慕英微微一笑,神情竟然无比欣慰,“是、是我们弄错了,那、那个同志,并没有叛变!另,另外,接上级通知,对特派员的刺杀,取、取消!” “哦,那可是好事情。那么……”谢宇钲正要再问,却发现前面的巷角闪出几条人影,被卢清一通乱枪,打倒两个,其他的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卢清见他们还在巷子拐角畏畏缩缩、探头探脑,有样学样的摸出一枚手雷,拨销枪了握环,然后甩了出去。 手雷飞上巷道拐角处的墙壁,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撞上了一个团丁,叭的一声,跌落在街面,骨碌碌满地儿乱滚。 几个团丁吓得心胆俱裂,扭身拔腿就跑。“轰!”,一团巨型闪光过后,跟得慢些的两名团丁大声惨叫着,仆倒在血泊了,一时未死,无助地望着同伴的背影,凄厉地辗转哀嚎。 卢清奔出去,拎起几支盒子炮,退回墙角蹲着,同时向巷子两边警戒。 “咳,咳咳……”李慕英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地有气无力:“谢指挥,我、我想请你去一趟南、南京……帮我登个报,就说,说替表哥出、出租房屋,男女不限,租金从优,一连登、登三天……答、答应我!” “我答应你!” “好,好。”李慕英咳嗽着,欣慰地笑了,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双鱼玉佩,交在谢宇钲手中,两手拢着,目光却定定地望着谢宇钲,“这、这个……也……也请你帮……帮……”他的语气越来越弱,眼神愈来愈黯淡,话未说完,终于脑袋一歪,耷拉下来。 “李先生?李先生?”谢宇钲飞快地在他周身搜索一下,发现他身上只剩下一串钥匙,两块大洋,一个本子,外加一支写得快秃了的铅笔。 “快走!”这时,外面的巷道传来一阵骡马蹄声,卢清冲到拐角处,探头一看,见是一辆马车正自远及近地驶来,心下不由稍定,飞快地回头,催促道:“快走,谢指挥!” 就在这时,附近的街道突然警笛大作,脚步声,喝骂声……种种喧嚣,俱向这条巷道汇来。 谢宇钲收起李慕英的物品,起身迈步,大踏步往前走去。 卢清连忙警戒着跟上。 两人回到住处,简单换洗了一身衣服,刚刚整理好一下枪支弹药,外面的院门就被拍得嘭嘭大响,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李老板?李老板?” 谢宇钲与卢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抽枪在手,轻轻开了房门,迈步出门,轻疾地奔出门去,贴到墙根下。 院外那人似乎认定了院内有人,打门打得十分执著,谢宇钲怕他引起旁人注意,便粗着嗓子,回了句:“谁呀?李老板出去了。我们是他的伙计,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我们说,等他回来我们转告他。” “哦,也好。我是房东老刘呀,这城里出了乱党,估计靖卫团马上要满城搜查,我来告诉你一下,免得到时候惊慌,失了应对!” 谢宇钲听了,才知道外面的是房东,他正奇怪事情刚刚发生未久,这房东怎么马上就得到消息。这时,只听那房东又说:“我、我那叫花子刚刚被匆匆他们的队总叫回去了,肯定要搜查!”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早知道这一带的人们,都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儿女谦称为叫花子。院外的房东既然这么说,说明必有内幕消息。 “哦,好,我们一定转告!”谢宇钲仍粗着嗓子回答,应付了几句,房东老刘就沿着街巷走了。 卢清来到墙角处得柴垛上,踮起脚跟,扒着墙头,看着那刘房东走远了,然后跳下来,奔到谢宇钲面前,有些惊慌地问道:“怎、怎么办,谢先生?” 谢宇钲看了看这个功夫枪法出众的孩子,心下不无感慨,要搁后世,这样年龄,还在上初中吧,便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先观察观察” 谢宇钲说着,也扒上墙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跳下来,笑着一摆手:“这县城虽然不大,但我赌靖卫团的差不多能在一个月之内把事情办好。天黑之前,他们绝对搜不到这儿!” “那,那……”令谢宇钲有些奇怪的是,一向沉默寡言、没心没肺模样的卢清,今天居然显得忧心忡忡,怕什么呢?被李慕英的牺牲给吓着了? “放心,搜查?靖卫团的人也就三分钟热度,指望着他们尽心尽力,他们才没有那么傻缺呢?” “我、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怕、怕明儿检查得紧,那龙泉阁的事……” “不要怕,一定能行!”谢宇钲想了一会儿,忽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事多想无益,随机应变罢。哦,对了,说起那龙泉阁,我还在那附近订了房间呢,现在入屋好好休息。天擦黑时我们就去洗尘,怡君馆如无意外,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谢、谢指挥,你真要去呀?”卢清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那里的窗口,是个绝妙的射击点儿。再说了,钱已经花光了,又岂能让那漂亮的小姐姐独守空房。” 第244章 瞒天过海 “那、那我……跟你一个房间!”卢清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横下一条心似的,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我、我有些怕她们!” “怕什么?她们又没长三头六臂!都在一个房间,人家会生疑的。就一个晚上,我让她们弄个挨着的房间罢。那样你就不会害怕啦!她们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叫,我就冲过来了。” 安慰过卢清,谢宇钲带头将东西打包好,拖过院角一辆独轮小车,将东西全都堆放上去。打开院门,小车由卢清推着,谢宇钲大步走在前头探路,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走。路上好几次差点跟靖卫团的搜查队碰上,幸好一前一后,预警及时,才没被撞破。两人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来龙泉阁广场右边的登第楼后面,在一条幽深小巷里停下来。 谢宇钲让卢清在巷里等待,自己匆匆越过两条小巷,拐到通往广场的巷子里,刚转向巷角,就看见一匹高头大马,正从巷口驶过,接着是两匹、三匹……骑队络绎而过,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好容易待骑队过尽,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巷子口,这才发现,广场上早已严阵以待。 龙泉阁广场上,此刻已被清场,闲逛的人们不见了,摆摊设摊的小贩们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邋里邋遢的团丁们。 他们三五成群地散落各处,拄着枪闲聊着。 龙泉阁的檐前,已挂上了一块长条形的巨型横幅,上面写着“赣湘两省六县联合剿匪作战报告大会”十几个大字。 台阶的两个边角上,早已垒起个硕大的沙包工事,每个工事都架着一挺重机枪,里头晃着大约一个班的团丁。 不少官绅模样的人员在龙泉阁里进进出出,一个小官模样的中年人,正领着十来个文职人员,在龙泉阁前张贴对联之类的东西,显然,他们正在布置明天的会场。 刚才经过的那队骑兵大约十二三人,全都穿着统一制服,戴着钢盔,配着马刀,背着德式马枪,穿着长统马靴,盛气凌人地骑着高头大马? 勒着辔头,沿着广场的边沿? 缓缓绕行巡逻——正是在汤湖圩西边战场上见过的那支中央军骑兵连。 龙泉阁两边? 各有一幢高大的建筑,一幢是对面的怡君馆? 一幢是谢宇钲这边登第楼,两处都适合做狙杀地点。 谢宇钲慢条斯理地来到巷口? 稍稍站出了些? 偏头望向登第楼前? 只见酒楼门口,此时早已换上了几个头顶钢盔、荷枪实弹的中央军,一个个年轻气盛、下巴都快昂到天上去了,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就在他苦苦思索着? 如何通过面前的广场时? 身后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独轮车儿车轴转动的声音。 回头就见卢清正推着独轮车,吱嘎吱嘎的推进这条巷子。 谢宇钲正自奇怪,正要出言询问? 却听卢清身后方向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笑骂声音响起。 他警惕地抬头望去? 就见一队背着枪的团丁嘻嘻哈哈的出现在视野远处,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现在这队团丁,还未发现自己和卢清两人,仍懒懒散散、一步三摇地向这边行来。 谢宇钲冷汗直冒。 原来,在巷子那头的卢清,是为了避开这队新增的巡逻团丁,不得已才进入巷子中间的。 但是,这个行为却是自陷死地。 因为,那队团丁正越来越近,像赶羊似的堵了上来。 前面的广场上,靖卫团严阵以待,中央军的骑兵连来回巡逻。 后头的巷子之间,荷枪实弹的靖卫团正在层层拉网。 敌众我寡,强弱殊形。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谢宇钲抬头看看身边的院墙,正准备翻入人家里面藏匿,广场对面忽地响起一阵喧哗。 望去就见一队端着长枪的团丁,正在对面的怡君馆里大肆打骂驱赶着客人。客人们纷纷夺路而逃。一个客人许是喝醉了酒,从馆里奔出来时,方向未辨,就噔噔噔的冲到了道路中间。 事出仓猝,那队中央军骑兵正自趾高气扬,勒辔徐行,哪料得忽地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当下惊得前面那骑马一声长嘶,马头一偏,扬蹄便向广场中间来。 广场上一片混乱。 谢宇钲见机不可失,连忙扭头奔回独轮车边,掀开车上盖着的破麻袋片,露出车上的两支李恩菲尔德和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满满当当,一半的手雷,一半的子弹。 卢清见这形势,也知道到了最后关头,也霍地站起,顺手抄起了其中枪柄刻了三个正字的李恩菲尔德,就要推弹上膛,却被谢宇钲扬手止住了:“跟我来,别轻举妄动!” 卢清疑惑地盯着谢宇钲,但见谢宇钲甩枪上肩,一手提起竹篮子,转身便向广场走去。 广场上的景象既紧张肃杀,又热闹繁忙。 卢清向来喜欢兵行险着,这时看出谢宇钲企图满天过海,不觉得大为兴奋。回头看看,身后那队团丁还差两三个巷口,便轻哼一声,甩枪上肩,大踏步地追上前头的谢宇钲。 不一会儿,两人就混入纷乱的人群,迅速越过一个个或惊慌或混乱或兴灾乐祸的团丁们,转眼之间,就穿过了两百米宽的广场,绕到怡君馆后面的巷子里,刚才谢宇钲已远远看见,这条巷子刚被搜查过,短时间内团丁们应该不会再来。 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阵欢呼,显是那匹惊马已被控制住。 两人大呼侥幸,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像擂鼓似的咚咚乱跳,都不禁后怕起来……歇息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正准备翻过院墙进入怡君馆的后院,身后吱嘎一声响,倏地回头,冷冷地看去,却是一个男人将门打开一条缝,窥探外面的动静。 “那、那我……跟你一个房间!”卢清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横下一条心似的,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我、我有些怕她们!” “怕什么?她们又没长三头六臂!都在一个房间,人家会生疑的。就一个晚上,我让她们弄个挨着的房间罢。那样你就不会害怕啦!她们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叫,我就冲过来了。” 安慰过卢清,谢宇钲带头将东西打包好,拖过院角一辆独轮小车,将东西全都堆放上去。打开院门,小车由卢清推着,谢宇钲大步走在前头探路,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走。路上好几次差点跟靖卫团的搜查队碰上,幸好一前一后,预警及时,才没被撞破。两人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来龙泉阁广场右边的登第楼后面,在一条幽深小巷里停下来。 谢宇钲让卢清在巷里等待,自己匆匆越过两条小巷,拐到通往广场的巷子里,刚转向巷角,就看见一匹高头大马,正从巷口驶过,接着是两匹、三匹……骑队络绎而过,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好容易待骑队过尽,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巷子口,这才发现,广场上早已严阵以待。 龙泉阁广场上,此刻已被清场,闲逛的人们不见了,摆摊设摊的小贩们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邋里邋遢的团丁们。 他们三五成群地散落各处,拄着枪闲聊着。 龙泉阁的檐前,已挂上了一块长条形的巨型横幅,上面写着“赣湘两省六县联合剿匪作战报告大会”十几个大字。 台阶的两个边角上,早已垒起个硕大的沙包工事,每个工事都架着一挺重机枪,里头晃着大约一个班的团丁。 不少官绅模样的人员在龙泉阁里进进出出,一个小官模样的中年人,正领着十来个文职人员,在龙泉阁前张贴对联之类的东西,显然,他们正在布置明天的会场。 刚才经过的那队骑兵大约十二三人,全都穿着统一制服,戴着钢盔,配着马刀,背着德式马枪,穿着长统马靴,盛气凌人地骑着高头大马,勒着辔头,沿着广场的边沿,缓缓绕行巡逻——正是在汤湖圩西边战场上见过的那支中央军骑兵连。 龙泉阁两边,各有一幢高大的建筑,一幢是对面的怡君馆,一幢是谢宇钲这边登第楼,两处都适合做狙杀地点。 谢宇钲慢条斯理地来到巷口,稍稍站出了些,偏头望向登第楼前,只见酒楼门口,此时早已换上了几个头顶钢盔、荷枪实弹的中央军,一个个年轻气盛、下巴都快昂到天上去了,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就在他苦苦思索着,如何通过面前的广场时,身后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独轮车儿车轴转动的声音。 回头就见卢清正推着独轮车,吱嘎吱嘎的推进这条巷子。 谢宇钲正自奇怪,正要出言询问,却听卢清身后方向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笑骂声音响起。 他警惕地抬头望去,就见一队背着枪的团丁嘻嘻哈哈的出现在视野远处,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现在这队团丁,还未发现自己和卢清两人,仍懒懒散散、一步三摇地向这边行来。 谢宇钲冷汗直冒。 原来,在巷子那头的卢清,是为了避开这队新增的巡逻团丁,不得已才进入巷子中间的。 但是,这个行为却是自陷死地。 因为,那队团丁正越来越近,像赶羊似的堵了上来。 前面的广场上,靖卫团严阵以待,中央军的骑兵连来回巡逻。 后头的巷子之间,荷枪实弹的靖卫团正在层层拉网。 敌众我寡,强弱殊形。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谢宇钲抬头看看身边的院墙,正准备翻入人家里面藏匿,广场对面忽地响起一阵喧哗。 望去就见一队端着长枪的团丁,正在对面的怡君馆里大肆打骂驱赶着客人。客人们纷纷夺路而逃。一个客人许是喝醉了酒,从馆里奔出来时,方向未辨,就噔噔噔的冲到了道路中间。 事出仓猝,那队中央军骑兵正自趾高气扬,勒辔徐行,哪料得忽地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当下惊得前面那骑马一声长嘶,马头一偏,扬蹄便向广场中间来。 广场上一片混乱。 谢宇钲见机不可失,连忙扭头奔回独轮车边,掀开车上盖着的破麻袋片,露出车上的两支李恩菲尔德和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满满当当,一半的手雷,一半的子弹。 卢清见这形势,也知道到了最后关头,也霍地站起,顺手抄起了其中枪柄刻了三个正字的李恩菲尔德,就要推弹上膛,却被谢宇钲扬手止住了:“跟我来,别轻举妄动!” 卢清疑惑地盯着谢宇钲,但见谢宇钲甩枪上肩,一手提起竹篮子,转身便向广场走去。 广场上的景象既紧张肃杀,又热闹繁忙。 卢清向来喜欢兵行险着,这时看出谢宇钲企图满天过海,不觉得大为兴奋。回头看看,身后那队团丁还差两三个巷口,便轻哼一声,甩枪上肩,大踏步地追上前头的谢宇钲。 不一会儿,两人就混入纷乱的人群,迅速越过一个个或惊慌或混乱或兴灾乐祸的团丁们,转眼之间,就穿过了两百米宽得广场,绕到怡君馆后面的巷子里,刚才谢宇钲已远远看见,这条巷子刚被搜查过,短时间内团丁们应该不会再来。 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阵欢呼,显是那匹惊马已被控制住。 两人大呼侥幸,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像擂鼓似的咚咚乱跳,都不禁后怕起来……歇息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正准备翻过院墙进入怡君馆的后院,身后吱嘎一声响,倏地回头,冷冷地看去,却是一个男人将门打开一条缝,窥探外面的动静。 谢宇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阵欢呼,显是那匹惊马已被控制住。 两人大呼侥幸,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像擂鼓似的咚咚乱跳,都不禁后怕起来……歇息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正准备翻过院墙进入怡君馆的后院,身后吱嘎一声响,倏地回头,冷冷地看去,却是一个男人将门打开一条缝,窥探外面的动静。 第245章 妖冶的湖洋花 财大势大的城关村古家,是典型的官绅世家,自从前清时期,通过科举出仕后,家族就一直致力读书当官。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古家,到了北洋时期甚至混成了李鸿章的嫡系,后来更是多方下注,袁世凯小站练兵,民国广州军政府北伐……总之,古家人积极投身其时兴的社会改革运动,收获颇丰。 如今的古家,就更是不得了了。 除了在县政府里占据几个职位外,多有子侄在省府和周边省份任地区方面的大员,其中最显赫的,当然是那个在南京国府国防部任职的古二爷了。 古二爷年少时投身先总理的同盟会,后来追随先总理回国,协助常委员长建军,参加了东征北伐,定鼎金陵后,入国防部任职。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风传古二爷因长年在外,不免对膝下两位公子疏了管教。两位公子不喜读书,专好遛鹰走马,游手好闲,年纪稍长,便出入烟花柳巷,只作当家常便饭。 鸨母金鱼眼眨动,将谢宇钲两人看了又看,思绪瞬间百回千转,心里想:“莫非,眼前这对活宝,便是古二爷的那一对公子?” 心里这样想着,却见对面的那年幼的公子似是不耐烦起来,眼睛一瞪,面色一寒: “怎么?凭我古家在国防部的招牌,还保不了你区区一个怡君馆?莫非,那骆屠户能关你的门,我古家就关不了?” 卢清一副颐指气使、胡作非为的样儿? 鸨母非但没有丝毫不满? 反而把一张脸笑得花儿一般灿烂,好像菊花开满楼? 乐得差点儿笑出了猪叫声:“哎哟? 原来是古家少爷驾到了,老身真是眼拙呀? 竟没认出来……,既是二位少爷到了? 事情那就好办了……”一对金鱼眼在桌上的银元上溜了溜? 乐呵呵地说道,“哎呀,两位少爷久在南京,好容易回一次乡? 能来光顾我、我们怡君馆? 那可是、可是天大的面子呀……” 鸨母兴奋得都有些结巴起来,对面的谢宇钲把脸一板,皮笑肉不笑地道:“靖卫团一张封条,好大的事?也值得阿母在这里聒噪半天?没事就下去罢,也好让我们跟两位小姐姐好好聊会儿天!” “哦? 对,对? 少爷说得是!”鸨母乐得一对金鱼眼儿都快跟眉毛挤到一块去了,忙向两位头牌姑娘使了个眼色? 不迭地告辞,出了花厅? 又吩咐下人们闭紧侧门? 若有人前来骚扰? 一律以靖卫团勒令闭门谢客为由,加以拒绝。吩咐厨下整治美味佳肴,给两位贵公子送去。今夜的怡君馆,只为两位贵公子设个清净的专场。 不多时,厨下将菜肴流水价般送上来,两位头牌姑娘曲意奉承,但两位公子却滴酒不沾,说是良辰难得,岂可醉酒误事?席上稍显冷清,但两位头牌是何等样人,很快就转变花样,席上一会儿又变得喜气热闹起来。 吃过席面,谈话的地点换成了楼上,不过,那位小公子却提出一个意外的要求——要求四人到一个房间里就寝,这可实在令两位头牌姑娘好生为难。 不过,这位小公子解决问题的方式非常直接,直接掏出了一把银元……如此一来,为难的事情也就不再为难,在一众莺莺燕燕的窃笑当中,四个人先后进了一个房间。 帮忙运递笼箱的龟奴下得楼来,一边抛着手上的一块大洋,一边掩着嘴,吃吃地笑着,等大家都不耐烦地他才压低声音,小声说楼上两位公子少爷,可是从金陵大上海那种大地方回来的,玩得就是花样。 房间里很快就闹出非常夸张的动静,楼板咚咚乱响,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落,楼下的人又惊又怒,但他们早得了鸨母吩咐,知道楼上的贵人得罪不得,一个个只好忍气吞声。 好在两位公子整出的动作夸张,但却没维持多久。也就约摸十来分钟,楼上就渐渐消停下来,楼下众人又是一阵掩嘴窃笑。 良霄苦短,转眼间就拂晓来临,怡君馆平时就因为职业原因,往往都睡得很迟。现在被贴了封条,一干人索性睡到八九点钟。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热辣起来,龙泉江上的烟波幻起一圈圈的光晕。龙泉阁前,两省六县剿匪报告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广场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很有些人山人海的模样。 一声铜锣响过,龙泉阁前燃放起了万响鞭炮,噼哩啪啦的火药炸响声,一阵阵的硝烟弥漫,将龙泉阁周边都完全笼罩住了,远远近近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由于关窗不及,一团团浓厚的硝烟灌进屋内,呛得窒内四人都剧烈咳嗽起来。谢宇钲和卢清站在窗前,无遮无挡,所以咳得尤其响亮,床上两位姑娘咳得就斯文得多,因为她们不但盖着薄绸被子,还被紧紧缚住手脚,尽管硝烟呛眼,令泪珠儿滚滚而下,但嘴里塞着的枕巾,令两人的咳嗽牢牢地堵在喉咙里头,几乎令两人背过气去。 好在谢宇钲迅速合上窗子,卢清拿毛巾蘸了茶水,胡乱给两人揩了揩脸颊口鼻,总算好过了些。 但两位姑姑被禁锢了整整一个晚上,手脚酸麻也就算了,最难堪的是,临睡前喝了不少汤汁,到了半夜时两人都内急起来,但两位原先斯文温存的公子少爷,却毫不理会,只顾着在客厅里呼呼大睡。今早起来,两人就一直在窗前观看着广场下方,不多时又从随身的笼箱里取出两支精致小巧的步枪,鼓捣起来。 窗外的龙泉阁前,在开什么表彰大会,窗前的两人在鼓捣枪支。 到了这时,就是傻子也明白了。 两位姑娘心里又惊又怕又后悔。早上时,龟奴倒上来,送了趟早点饭菜,但那个年幼些的公子却只让送到门口,说是两位姑娘宿睡未醒,未便打扰,龟奴似乎又得了一块银元,只听他千恩万谢乐颠颠地下楼去了,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贵客清净。 一对头牌姑娘正五内如焚,忽地面前一暗,抬眼望去,见是那个年幼些的公子来到床前,晃着手上一枚寒光闪闪的短刀,在她们面前比划着,两人惊恐得挣扎起来,却发现手脚早已酸麻,半点儿也动弹不得了。想要叫感,却又发不出声。 两人惊恐得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目光只能本能地随着匕首的晃动而晃动。 “老实点,两位小姐姐,这位哥哥说,要给你们松一松绳子,免得捆坏了。轮流来啊,别乱动,要不然小心划花了脸,那可就不好玩了。” 说着,这位年幼公子就将匕首叼在嘴里,伸手就替那小家碧玉将绳子松开。 这当儿,就听窗边那男子轻声道:“快过来,正主儿快出来了啦。” “哦,这么快?我马上来。”年幼的公子脸上明显一喜,想要起身到窗边去,便又手忙脚乱地要将人绑上。 窗边的男子回头一笑,说道:“不用麻烦了,我保证她五分钟内动不了。” 年幼的公子应了一声,丢下小家碧玉,到窗边去了。、 也就到了这时,小家碧玉才发现,这两个男子又将窗户打了开来,窗外的鞭炮已经燃放完毕,广场上嘈杂的人声又重新像浪潮一样拍击过来。 房间中间的大杉木桌,早被他们抬到窗前,年幼些的公子返身到了桌边,端了条板凳坐下,然后抄起桌面上的步枪,聚精会神地瞄准起来。 窗边的男子又避边了一些,完全让开了窗口。 “看到了吗?目标在十二点钟方向,中山装,注意分辨,三个穿中山装的,那个瘦一些的和那个油腻些的两个,都在打铁铺见过。一个是国府特派员,一个是谭教官。” 小家碧玉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发现双手双脚果然酸麻得动弹不得,只好静静地躺着,耳朵支起,将两人的小声对话听了个点滴不漏。 “打不打?”端坐在桌前的年幼公子声音平稳,有些鸭公嗓, “不打!我们的目标只是骆屠户……”窗边的少爷声音古井无波,看着背影,小家碧玉都能想见他说话时那张僵硬的面瘫脸。这时,只听他继续说道,“等一等,目标正在讲话,被谭教官挡住了,讲完话他应该会回到左边的位置,那样才是最佳时机!” “打吧,我能击中他的脑袋!” “等等吧,机率太小!” 小家碧玉大口大口地喘气,悄悄地活动手脚,渐渐地她的手脚终于有了一点儿知觉,她大喜过望,连忙加快速度,但是,手指还是不大听使,只是不争气地痉挛着。 她只好放弃挣扎,一边等待手脚恢复知觉,一边平静地积蓄力气。这时,桌前的年幼公子轻咦一声,说道:“靖卫团的怎么骑上马了?他们手里挑的是什么?” “哪个?那大树下边是么?”窗边的男子似也有些奇怪,但马上就小声惊呼起来,“哎呀,天杀的,那是骆家的家丁,他们正挑着几颗、几颗脑袋,在、在游街夸功……” 年幼的公子静默一阵,突然痛苦地呼喊道:“啊,是虎哥浩哥他们的……天杀的,我要杀了他们!” 窗边的男子一个箭步,到了桌边,拨开了桌前那年幼公子的手:“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忘了我们的目标!” “叭嗒”一声,步枪砸落桌面,桌前那年幼的公子痛苦地抱着脑袋,抓着头发,嘴里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悲鸣。 站立的男子没有说话,只将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目光仍牢牢地投向窗外的广场。 室内静默得令人闷煞,过了好一会儿,桌前的公子似乎大病初愈一般,有气无力地慢慢坐直身体,重新端起了桌上的步枪,躬身瞄准着。 站立的男子这时已回到了窗边,又是叹息,又是咒骂:“娘的,怎么又来了个老家伙,把目标挤到那边去了?” “打吧,再不打他就跑了!” “这怎么打?再等等吧!” “不等了,我先让老家伙倒下,那样就有空档了!你准备补枪!预备!” 桌前年幼的公子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瞄准,窗边的男子也不再说话,端起了手中一支一模一样的长枪。 江风自江上猛灌过来,将窗叶吹得嗒嗒作响,小家碧玉忽然福至心灵,知道现下是最好的时机,她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已经能动弹了,便悄悄地褪了腕上脚上的绳索,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滑下床,刚趿起床前的绣花鞋儿,桌面上倏地闪出一朵细微的光焰,同时“通”的一声大响,整个室内都嗡嗡回响。 小家碧玉猝不及防,一下子惊得摔跌在床沿。 咔嚓,桌前的公子手花闪动,步枪发出清脆的机械摩擦声,他迅即恢复为瞄准状态。 “嗵!” 桌面立即又闪出一朵小小光焰,窗边的男子惊喜地叫喊:“打得好,中了!” 桌前的年幼公子没有说话,只是连连操控着步枪:嗵,嗵,嗵! 下方的广场陡然大乱起来,惨叫、怒吼、呼喊,乱成一片。 “别打了!快走!”窗边的男子开了几枪,突然边拔弄步枪,边回头嚷道。 桌前的公子似乎压根儿没有听见,从衣兜里摸出一排黄澄澄的子弹,嚓嚓的压进步枪里面,继续瞄准射击。 “别打了,快走!”窗边男子回到桌边,怒吼道。 “你看哪,姐姐来了,姐姐来了,你看呀谢指挥,她干掉了老八那个,干掉了那个叛徒!她正去抢头颅……帮她,快帮帮她!” “在哪里?”年长些的男子返回窗边,“不好!卧倒!”刚刚返回窗边的男子大叫一声,同时仰面一跤,摔倒在地,震得木板楼颤动不已。 哗啦一声,桌前的年幼公子也闻声而动,连人带板凳地向后撞倒,整个人脊背着地,滋溜溜地向后滑行,一直滑到小家碧玉的绣花鞋前。 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阵连续的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笃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雨般的子弹打在窗下的木质墙面上,将墙面钻出一个又一个的透明弹洞儿。子弹射进室内,威势没有丝毫减弱,将床边的一个景德镇瓷瓶儿击得粉碎。 小家碧玉怔怔地盯着楼面,她想弄明白,躺在自己脚前的卢清和躺在窗下谢宇钲,究竟有未受伤,如果受伤了,伤得有多重,自己是不是能乘机逃路。 如果没受伤,又是谁让他们摔得这么快这么狠? 但不等她看明白,她就感到面前的空气忽然变形,忽然就扭成一根极细极直的绳索。 她正自奇怪,啾的一声尖啸,一枚钻过木墙得子弹余势未衰,倏地扎进了她光洁的额头,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洞儿,宛如飞红。 她整个人都被贯得飞起,脑后喷出大片的血浆,好像一束龙泉江边上常常见到的湖洋花,妖冶而凄美。 第246章 面瘫刺客 龙泉阁前的台阶上,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嘎嘎的吼叫着,喷出两条粗壮的火舌,立即反客为主,直接控场。 高射速的大口径枪弹,转眼间就将怡君馆二楼临江那个房间打成了马蜂窝。 可惜的是,如此猛烈的火力输出,只持续了大约半分钟。 最先开火反击的那挺马克沁,是谭楚手下的几个兄弟操控的。反应最快射击也最准确。 只是,他们挂的是半截弹链,是在汤湖圩西边战场上剩余下来的,约莫百余发。正是这百余发子弹,加上他们迅速的反应,才将两支居高临下轻松收割人命的李恩菲尔德打得哑了火,直接改变了被动局面。 另一挺马克沁是骆屠户的手下操控的,他们跟随谭中校的卫队打了一年多的下手,终于在前次的汤湖圩战场上,得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面对红字头壁虎断尾式的阻击阵地,他们两挺马克沁打得心花怒放,打得荡气回肠,打得周围蒸汽缭绕……但杀伤力屈指可数,并在换弹链的空当中,被山头上的红字头组织了一通排枪,直接将两挺机枪的正副射手都钉躺在阵地上。 经过这一出,其余的替补射手们,沾上了马克沁恐惧症,这玩意,就是阎王爷的索命符呀,不但索敌人的命,也索自己人的命。好容易把两挺大家伙扛回县城,大伙儿便对这两个大炮筒子敬而远之,偶尔经意间见到,也禁不住心惊肉跳, 昨儿,受命将这两挺马克沁摆在这龙泉阁前的台阶上,他们仍心有余悸、战战兢兢。但带队的班头说了,现在红字头已被赶走,各大山寨的势力也一落千丈,连纠云寨的两大当家,都被骆团总砍了脑袋,他们山寨里头,早没了人啦。 再说了,这可是在县城,挂枪的团丁中央军撒满了广场和附近的几条街巷,两挺马克沁摆在台阶上,也就充充场面而已? 怕个鸟? 尽管如此? 骆屠户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谭楚的卫队操控其中一挺马克沁。 事实证明? 这种安排是正确的。 虽然骆屠户已经中枪倒地? 但有了谭楚卫队的控场,广场前的混乱局面很快就改变过来。他们挂的又是满弹? 两丈余长的弹链,像一条疯狂扭动的流水线? 不知疲倦地将一枚枚黄澄澄的子弹输送给嚼石机一样的弹仓。 团丁们先是东张西望? 不明所以,直到马克沁指示了方向,他们终于稀稀落落地开始了拉栓反击。 但他们的反击,毫无准头可言? 除了掀掉几块瓦片? 打哑了邻近店铺里冒出的惊叫外,就几乎全是朝天放枪了。 问题出现在马克沁换弹链的空当里。 这个操控机枪的两个团丁,在盆珠脑之战时,就亲眼见到谭楚手下因为操控机枪,而遭到对手爆头? 倒毙在机枪旁边。 所以,他从那以后就养成了一只眼打枪? 一只眼观察战场的好习惯。 因为要分出大半精神来注意对手的反击,他们在换弹链的时候? 接连出现了问题。 副射手一边注意着怡君馆二楼,一边将弹链从弹箱里扯出? 往机枪上搭时不小心摸到了枪筒? 便呀的一声? 条件反射般地甩手扔出弹链,呲牙咧嘴嘘着气,畏畏缩缩地缩在了沙包下。 正射手见了副射手这模样,知道他十分不情愿干这露脸的活儿,此时借题发挥将这危险的差事撂了挑子,便气乎乎地骂道:“装什么装?才打了几发?”他侧过身,伸长手去摸了摸枪筒,发现枪筒仅有微温,远无烫手之感。 又警觉地抬头瞥了眼怡君馆二楼,见那里整扇墙都千疮百孔,窗叶儿摇摇欲坠,好像挂在蛛网上的枯叶一样哆嗦不已,于是,放下心来,完全直起身,去扯过弹链儿。 手刚扯上弹链儿的时候,另一挺机枪也刚刚打完子弹。他眼角余光就瞥见,目标房间的两扇摇摇欲坠的窗叶儿,终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将刚冲到怡君馆前撞门的团丁们吓得呆若木鸡。 很快,二楼窗口就抛出了好几个铁菠萝,将楼下的一群傻冒炸得鬼哭狼嚎,树倒猢狲散,忽啦一下子四分五裂。 然后,这个警惕性极高的正射手,就完全停滞了手上的动作。因为他知道,牛角不尖不过岭,敢来龙泉阁前捋虎须的人,绝对不简单。 所以,当窗口倏地闪现两个端枪身影同时闪出枪焰时,这个正射手就已经一个下蹲,缩在了沙包工事里头,趴在马克沁身下,抖抖索索地摸着口袋,想翻出那包还剩三五支的老刀牌来。 果然,谭中校卫队的那挺马克沁一直处于哑火状态,他估计他们的正副射手,就在刚才被点名报销了。 这个机枪射手安静地等待事情的圆满结束。 他听到了骑兵掠过广场的声音,听到了手雷爆炸时,听到了一种高射速的步枪嗵嗵嗵嗵的射击声,听到了血肉中弹,人员仆地的声音……当枪声渐行渐远,直往城西奔去时,广场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这个正射手像冬眠许久的动物爬出地表一样,慢慢地探出脑袋,惊奇地四下张望。 他发现台阶上台阶下都一片血肉模糊,谭中校卫队的那处沙包工事,似乎中了手雷,只见包括正副射手在内的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耷拉在工事周围。 一个戴眼罩的独眼龙横尸阶下,他知道那是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近距离击中他的,连开了三枪,估计这独眼龙是不活了。 那中了枪的骆团总不见了,谭中校不见了,特派员也不见了……广场上趴着数不清的团丁们,也不晓得他们是死了还是呆了,许久都一动不动。 “他娘的,跟你这怂货搭档真晦气!”正射手偏头睥了一眼还窝着像条死狗样的副射手,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好整以暇地扯过落在沙包上的弹链,慢慢悠悠地搭上了弹仓,然后低下头来瞄准。 上午的阳光斜照下来,照得水筒泛着白光,照得刚从弹箱里扯出的弹链金光闪闪,好像一条刚从洞穴里弓身探头出来的金蛇。 停了停,他模仿着谭楚卫队最得意的那个射手动作,瞄着怡君馆二楼那千疮百孔的杉木板墙,并不扣动扳机,只在嘴里发出声音: “嗵嗵,嗵嗵嗵嗵……” 谭楚护送着骆绍瑜进了医院,骆绍瑜中了两枪,一枪从左颊透入,击穿了下巴,虽然造成了大出血的可怕景象,但谭楚知道只要进了医院后就能保住命。 比较麻烦是左胸射入的一颗子弹。 目测正是这颗子弹造成骆绍瑜的深度昏迷。 谭楚自己的脖子也被一颗子弹划伤,他知道那不是流弹,那只是自己幸运罢了。 所以,他并不追击那三个刺客。 只将注意力放在了中枪骆屠户身上。 靖卫团群龙无首,特派员揽过了指挥追击的活儿。 中央军骑兵连不适合在街道上展开。 特派员也明显不熟悉县城的街道,一通瞎指挥,反倒让三名刺客会合了。 两支中长距离精准点名的李恩菲尔恩,一支近距离耍泼的伯格曼冲锋枪,嗯,还有时不时扔出的手雷……直接让团丁们的追击速度形同龟速。 直到闻讯带队赶来的骆老爷子加入战团,形势才有了根本性的改观。 骆老爷子见熟悉地形为由,要过了一半的指挥权。 他立即让手头的二百余人分成了四队,一队蹑踪紧追,务令三名刺客无暇他顾;两队分别从两旁迂回,另外一队直接去堵西城门。 此外,他立马开出了巨额赏格:打死一个刺客,赏五千大洋。打死两个,赏一万大洋。打死三个,赏两万大洋。 一时间,士气大振。 不但靖卫团的团丁们积极前拱,就连特派员的卫队骑兵,也蠢蠢欲动,一个个脸色涨红,就要上前请战,但特派员冷眼扫过,他们就纷纷蔫了,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 谢宇钲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了变化。 甩出几枚手雷,三人趁着爆炸的烟雾,迅速冲过长街,进入小巷子,一阵七弯八拐,来到了西城门附近的一条街道。 这时,三人才发现,三人都挂彩了。 谢宇钲和俏飞燕得都是擦伤,一个子弹划过肩膀,一个子弹擦过手臂,不碍事。 卢清臀部中弹,屁股一片殷红,但仍一瘸一拐、弹跳着跑得飞快。 他们迎面碰上了两个巡警。 这两个巡警本在龙泉阁附近巡逻,但一听到枪声,他们就越避越远,但邪了门儿的是,枪声竟然追踪着两个的脚步到了西门附近。 他们连忙转入这条平静的街道。 因为西城门有人驻守,所以,他们决定绕过街道,进入城墙根儿下的那条环城街道,重新回到龙泉阁附近去,看看有没有洋落儿可捡。 谢宇钲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并提醒了俏飞燕姐弟俩……巡警并不是靖卫团的,所以三人决定,只要对方不阻拦,己方就不加以伤害。 可是,不晓是是两位差大人误会了,还是两位差大人太胆小,只见他们见了在个刺客,就哎呀叫了一声,立马摸枪。 卢清手中的长枪倏地举起,——啪! 一个巡警手掌中枪,惨叫着捂着血肉模糊的手掌,蹦着高儿,跳到一家店铺里面去了。 另一个巡警摸枪的手硬生生停住,卢清从容地甩枪上肩,一瘸一拐地和俏飞燕并着肩,从巡警身边走过。 最令这巡警惊悚的是最后那个刺客,因为这个家伙经过时还笑了笑,牙齿雪白。 但他却面瘫似的皮笑肉不笑,神情无比僵硬,好像谁都欠了他一千块大洋一样。 第247章 胆力快狠准 谨以此章向寻青藤大大致敬!感谢章推提携! …… 当三人来到城墙根儿下的街道时,追兵已经蹑踪而至,乱哄哄地堵满了街道两头,一边是从西城门闻讯赶来二三十名团丁,另一边是骆老爷子亲自率领的家丁卫队。 由于枪响了许久,街道上行人寥寥,很多店铺都已关门大吉。 骆老爷子手持花机关,骑着一匹健马,领着二十余骑枪手,泼剌剌地赶到了。 尽管谢宇钲和卢清都化了妆,俏飞燕也乔装成一个伙计模样,但刚转过街角的骆老爷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在龙泉县境内,敢来县城当作靖卫团的面捋虎须的,除了纠云寨那些胆大包天的恶匪,不会有别人! 想起前些日子阖家上下曾被这些恶匪掳掠为质,骆老爷子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何况,现如金中了两发子弹的绍瑜小子还生死未卜。 这是想断了我老骆家的顶梁柱呀! 纠云寨这帮恶匪,一出手就瞄准人最致命的地方。 抄家之仇,伤子之恨。 于公于私,骆老爷子都必须将这三名刺客拿下! 嗯,一边是高高的城墙,一边是沿街店铺,骆老爷子扫了一眼,心里便有了数。 眼前的三个刺客,已经插翅难逃。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骆老爷子瞬间就想到了逮捕他们后,自己想要亲手施为的好几十种酷刑……但凡想得到的玩法,他都决定来一遍。 这时,街巷里的这三个家伙,迅速奔到店铺门口,似乎想破门而入,通过店铺后面的街道逃之夭夭。 骆老爷子哪里看不明白?一声令下,数十名团丁绕向后面那条街巷,骆老爷子犹嫌不见,又令两队荷枪实弹的骑兵,去巡逻后面那条街道。 谢宇钲来到这城墙根儿下边时,也完全傻了眼。 街巷两头,已经被骆老爷子的人马堵得严严实实,甚至相邻的好几条街道上,也隐隐传来团丁们的叫嚣。 昨儿早上在这一带踩点,他曾见到沿街摆放着好些竹木制器,其中不乏长长的竹木梯子。可是,现在它们全都不见了。 几家竹木制器店铺,也全都关门大吉。 现在,值得庆幸的是,城墙上面仍是空空荡荡,毫无人迹。想是追兵们沿路追来,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半弧形的环城路导致射界不良,加上卢清和俏飞燕的高超枪法? 团丁们始终畏畏缩缩,不敢迫得太近。 但这种阻击? 仅仅为谢宇钲争取到了一点儿时间而已。 他正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一家木竹制器店的门户。 这时候? 必须当机立断! 只是,这一边是高耸的城墙? 一边是关门闭户的店铺,店铺后面的街道也已成了险地? 就算破门而入? 穿过店铺? 也改变不了什么……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时间刻不容缓! 谢宇钲瞬间用排除法剔除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高耸的城墙之上! 可是,这面城墙足足有七八米高,街巷宽度丈余? 两边的团丁们虎视眈眈? 就算是有梯子,都已经丧失了机会,现在怎么办好? 谢宇钲的撞击,不可谓不凶猛。但他撞击的店门? 也不愧是竹木制器的店门,看上去很牢实? 实际上也确实很牢实,牢实得令人意外。 他倒看出窗户的用料稍稍小一些,应该相对薄弱些,可窗户与肩下齐平,实难使劲。 长街上子弹如梭,枪声频仍。“快呀,谢指挥!你受伤了么,怎么连个门都撞不开?”卢清一边阻击,一边催促。 谢宇钲心急如焚之下,睁着双眼,左右瞄了瞄,目光倏地落在脚下台阶的一道裂缝上。 这店铺的台阶大多是麻石条垒成,每一条石条,都不下千余斤重,实是坚固非常。 但不晓得什么缘故,其中一级石阶的一块条石,居然出现一道粗细不等的裂痕,粗的有拇指大小,细处细若游丝。 当此危急之下,谢宇钲脑海里,遽然间就蹦出朱得水教授的“胆、力、快、狠、准”五个字。 他脑海中突发奇想,想起了扛鼎的西楚霸王,但倏地将枪带一甩,将枪斜挎上肩,然后一跳就跳到阶下的街面,不顾长街上穿梭来往的子弹,两手用力扳住这半截石台阶,沉声用力,石台阶松动了一些,但却因为角度的原因,卡住了,再难扳动分毫。 旁边的俏飞燕见状,也来帮忙,但石条纹丝不动。 谢宇钲急了,取下枪,将李恩菲尔备的枪管塞进石缝关窍处,以脚抵住台阶,猛力一扳,只听啪的一声,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旁边的俏飞燕看傻了眼。李恩菲尔德已经断成了两截!李恩菲尔德的枪托的他手里握着,枪身仍嵌在石缝里边。 长街两头的团下们见状,不禁莫名其妙。有那机灵些的,误以为他们濒临绝境,已经神志不清,意图销毁枪支。但摔出街心的谢宇钲,却成了明显的目标。 一时间,数十支枪支向躺倒在地的谢宇钲瞄准! 众目睽睽之下,躺倒在地的谢宇钲却像肩背装了滑轮似的,滋溜一下,就滑进了店铺檐下的檐柱间。 却是俏飞燕姐弟俩大急之下,一人拽住他一只脚脖子,将他滋溜一声拖进了安全区域。 谢宇钲一滚而起,再次扳动那嵌在石缝里的李恩菲尔德,这一次,石块终于隆隆挪开。 谢宇钲大喜过望,将手中半截枪甩开,屈下身,两手抱住那截石台阶。 那石台阶约莫三百余斤,要是平时,谢宇钲必然举不起来。但此时身处险境,肾上腺素急剧飚升,沉声一喝之下,竟不觉得十分吃力,旁边的俏飞燕见了他的模样,顿时会意,连忙扑上来帮手。 谢宇钲得此助力,再不迟疑,勉力登上两级台阶,连人带石地向店铺的木窗撞去。 喀喇一声大响! 窗户洞开,条石跌进室内,将一张临窗的板桌砸得粉碎。 谢宇钲再不迟疑,腾身上了窗户,一闪入内。 室内的光线稍暗,谢宇钲一边急速移动身体,一边大睁着眼睛,扫视着店堂深处。 却见店堂深处有门户开阖,光线透入,映出几个持枪的身影正冲了进来。 谢宇钲一闪身藏在楼梯旁,掏出了m1911,连连搂火,似乎击中了其中一人,那几个持枪的身影闪在暗处,看不见了。 回头一看,俏飞燕两人也进入店堂内,卢清警戒洞开的窗口,俏飞燕冲到了谢宇钲身边。 “怎么,店后面也进人了?怎么办鱼儿?”俏飞燕见后堂门户开启,却不见人影,瞬时间便想到了其中的蹊跷,知晓敌人必然已藏匿在暗处。 她一边问,一边摸出手雷,拔开销,扬手甩了过去。 手雷在光线中划过长长的一段距离,落在地面上,骨碌碌滚动,暗中的团丁们看清后,发一声喊忽啦一下逃了开去。 轰! 手雷的光焰照亮了店铺的后门通道,照见三四个团丁因为争先恐后,毫无秩序,反而把后门堵上了,乍然闪现的光焰中,只见他们像几滩涂上不墙的烂泥一样,纷纷滑落地面。 “快上楼!”谢宇钲摸出一颗手雷拔了销,来到窗口处,拎起一张板凳,压住手雷的握环,让它堵在洞开的窗口。 然后拖拽着卢清,扭头噔噔噔的往楼上跑,守在楼梯口的俏飞燕待他们匆匆跑过,便也匆匆上了楼。 跑到楼门口时,见谢宇钲又在鼓捣手雷,忙和卢清奔到窗口,往下眺望,却见长街两头的团头仍不明白状况,畏畏缩缩地不肯前进,姐弟俩稍稍宽下心来。 不一会儿,诡雷布置完毕。 谢宇钲迅速攀上屋梁,嘭嘭数拳击出,橼子咔喇卡喇断了几根,用力扳开,掀开瓦面,率先上了屋顶,轻声让姐弟俩送上几条板凳来,抡起板凳,狠狠地朝瓦面砸去。 这当儿,在骆老爷子的逼迫下,团丁们终于咋咋唬唬的来到了店门前,一个胆大些的家伙从窗洞处朝室内窥了窥,回头禀告道:“没、没见人呢,奇怪。” “没人还不快上!”骆老爷子一努嘴,扬了一下手上的花机关,“我们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这个团丁无奈,只好抬腿跨上窗台,但那磨磨蹭蹭的样儿,在心急如焚的骆老爷看来,几乎等同于通匪了。他再也维持不了耐性,横过手中的花机关,就要开火。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喀喇喀喇的一阵声响,似乎是陶罐破裂的声音,众人估计是楼上的酒瓮被人打碎。 这么一想,心思便立即到了楼上,想到三个刺客很可能已经上了楼,他、他们可是有、有手雷的。 想到这儿,众团丁无不大惊失色,有心要返身逃避,但押阵的骆老爷子就在旁边,又有谁敢顶风作案? 犹豫之间,早有那聪明过人的家伙,心想与其在街面上挨手雷,还不如进到店堂里头去待着,于是便抢着钻进窗洞。 小心翼翼地跨过墙,见窗洞下有一张板凳,可供落脚,便踏了上去。 但板凳却啪的一声响,板凳腿儿滑了一块,这团丁凭感觉知道有一个圆卵形的东西从板凳下滑脱,聪明绝顶的他马上联想到了三个刺客手中得铁菠萝儿。 他全身的寒毛一下子忽啦竖了起来。 他想翻身退出窗外,但这时候身后又钻来了一个人来,堵住了窗洞,他情急智生,忙向前头的店堂中央扑去,连滚带滑地溜出好远。 在他身后那团丁看来,倒像摔了个狗吃屎,正要加以嘲笑,这个团丁身下忽然闪出一团巨大的光焰。 轰! … ………… 《潜锋》的缘起——去年临近年关时,谍影运营团队搞了个同人活动,一时技痒难耐,便写了《孝陵雨》前三则,书友们见了都怂恿我动笔开书。 嗯,那时藤大大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更新不太给力,没书看,于是便陆续开稿了……一路走来,真是甘苦自知,欲辩已忘言。 还是不说了吧,再次感谢寻青藤大大和各位老铁的大力提携和支持! 谢谢!!! 第248章 滑翔式弹射 当此危急时刻,俏飞燕姐弟俩虽然不明白谢宇钲的举动用意,但仍言听计从。传了数张板凳、一架楼梯,谢宇钲便让他们也迅速翻到屋面上来。 姐弟俩见谢宇钲猫着腰,将几条板凳卡在楼梯上,然后扛着楼梯沿着屋脊向外沿走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城墙根儿下的街道,仅有两丈左右宽,这家店铺正在拐角处,建得高出城墙少许,屋脊两角又挑出两尺多的飞檐,倒跟一个跳板似的——再加上谢指挥手里的楼梯延伸,距城墙顶多也就一丈许。 这样的一段距离,别说身手过人的俏飞燕姐弟,就一般在大山里厮混惯了的山民,也能一跃而过。 看明白了谢宇钲的打算后,姐弟俩又惊又喜,卢清连忙掏出手雷,躲在屋面豁口旁边,向下方的店堂警戒着,俏飞燕持花机关跟在谢宇钲身后,警惕地扫视着近在咫尺的城墙两端,生怕上面突然冒出靖卫团的人马来。 幸好直到如金,城墙上都还未见人,唯见鸟雀起落。 猫腰行走的谢宇钲,转眼摸到屋脊外沿,返身向姐弟俩招手,连连向城墙比划着。 俏飞燕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已经明了。但谢宇钲仍频频招手,并指了指卢清。 就在这当儿,楼下店堂里的手雷炸响,这说明追兵已进入店堂。卢清怔了怔,见谢宇钲召唤得急,便离开豁口处,沿屋脊来到谢宇钲身边。 谢宇钲指着梯子和其上的板凳,一边讲解着奔跑冲刺的注意事项,一边脱下长衫,撕成两半,一半当作绳索,将前端的板凳扎牢,然后指着衣服处,强调说这就是最佳的起跳位置。 姐弟俩早已迫不及待,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但固执的谢宇钲仍让他们步行着,在上面步行走了一个来回,然后才将梯子搭在飞檐上面。 这当铆,下方的店堂里仍毫无反应,料想进入店堂的团丁们,尚未摸清情况,还在畏畏缩缩。 搭在飞檐上面的梯子,凌空斜斜向上翘起? 成了一个伸出屋顶一丈多长的栈桥儿。 谢宇钲的手脚飞快,将卡满板凳的梯子? 架出飞檐外面? 然后手脚用另一半长衫捆紧,搭成了一条弧形向上的跑道。 “我先来? 你们可看好了!”谢宇钲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物,退开几步? 弓身猫腰? 蓄势待发? 向两人点头示意,又说了一句姐弟们听不明白的话:“滑翔式跑道同样可以弹射起飞!”然后,就像一张蓄满了力道的弓,在突然之间释放力道一样? 他整个人像一根离弦的箭矢? 在屋脊上风一般冲出。 那一往无前的势头,充满了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果决。 眼前的那一阵风刮过屋脊,刮上了板凳和梯子搭成的弧形跑道,瞬间就刮到了翘起的顶端。 这一段距离并不遥远? 俏飞燕相信谢宇钲定然安然跳到对面的城墙上去,但不知为什么? 目不转睛的她,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见谢宇钲整个人猛地一弹,高高跃起,身姿舒展地升到最高点,然后斜斜落向对面的城墙。 这一刻,落在俏飞燕眼里,竟是无比漫长。 陡然间,她连呼吸都停止了。 好在一眨眼间,谢宇钲就落到了对面的女墙上,然后轻轻一跃到城上,同时回头向后示意。但回得太急,平衡不及,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连忙一个翻滚,然后高高跃起,转过身来,伸出两指,比出一个剪刀形状,咧嘴一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那没心没肺的孩子式笑容,直接闪花了俏飞燕的眼睛。 这时,下方的店堂里爆起“轰”的一声大响,却是团丁们开始摸上二楼,触发了第二个诡雷。 城上的谢宇钲大急,摸出了m1911,蹲在女墙后面,向城下警戒。 姐弟俩都争着让对方先行,自己留下掩护。这时,楼下的街道上突然响起大喊: “骆老爷,刺客从屋顶跑了,跑了,跳到城上去了!” 随着喊声,寥寥的枪声响起,打的瓦面哗啦作响。 谢宇钲双手持着m1911,向下开了两枪,然后甩出一枚手雷,城下的团丁们见状,发一声喊,没命价地散开。 俏飞燕狠狠一瞪卢清,这家伙终于不敢再迟疑,先将手中的李恩菲尔德甩向城上,然后模仿着谢宇钲的动作,退了几步,一直到俏飞燕身边,急匆匆吼了句:“姐,我先去,你马上来!”然后,也不等她答应,就奋力冲出。 俏飞燕将两颗手雷拔了销,往瓦面豁口处一扔,然后遽然一扭身,向弧形的跑道奔去。 身手过人的俏飞燕长腿交错,在阳光与瓦檐间掠过,每一次落足之处,都恰好在一个完美的落点上。 眼见这时卢清已经跳上了城,她心下再无杂念……阳光有些晃眼,视野里尽是屋顶组成的阵列,鳞次栉比的黛青色瓦檐,像波浪一样在城里排列开去。 转眼之间,就来到了楼梯的尽头,她的速度也到了极致,像一只美丽的麋鹿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弧,稳稳地落入女儿墙内。 几乎与此同时,城下传来阵阵惊叫:“骆老爷,刺客跑了,跑了,跑到城上去了。” 子弹如雨般击来,打得女儿墙上砖屑纷飞。 三人左右扫视了一下,见二三十步外的城墙边上有一株大乌桕树,相互对视一笑,鱼贯跑到树边,先后借着大树溜下了城,转过几排人家,一条小河,几块水田,奔上坡谷,转眼间融入山野。 一路上左拐右绕,时时注意到身后的追兵,不免费时颇久,回到观音宫下的山峡,已是黄昏时候。 进入峡谷,万众瞩目中击杀仇敌、又在众多追兵中安然脱身的三人,心情终于开始放松,蓦然间就觉得全身脱力,分外疲惫,同时心里愈发想早些赶回观音宫的住处去。 眼见天就要黑了,三人收集了些枯枝败叶,扎了几捆,以备照明。 在山峡里走了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下来。谢宇钲摸出洋火,在俏飞燕手持着的花机关上一划,噗的一声响,洋火柴就亮起了一束小小火焰,照亮了她娇艳如花的容貌。 点燃一支火把,继续赶路。 山影高耸,分外昏黑,低头见脚旁清溪潺潺,闪着白光儿。 抬头时,远远可见黑沉沉的高处隐没着一个小小亮点儿,分辨不清究竟是云端上的星光,还是悬崖巨壁上的观音宫里透出一点黄豆般大小的灯火。 第249章 大难将至 尽管掌着火把,但夜暗山路难行,回到观音宫已是晚九点多钟。九哥、朱得水和卢婷等人仍聚在庵堂后面茶室,静静等待消息。此时见三人归来,无不喜出望外。卢婷扑上前来,拽住三人,来到桌前坐下,吱吱喳喳,问个不停。 静宜给三人斟了茶水喝了,俏飞燕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得知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不但击毙了纠云寨的生死对头骆屠户,还顺带打死了独眼龙老八,众人惊喜不已。 俏飞燕又说起靖卫团倾巢出动,三人边打边撤,杀伤颇众,后来退到城墙根儿下面,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的心都跟着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俏飞燕又说到谢宇钲用英伦马枪撬开石台阶,枪断成了两截,众人莞尔之余,朱得水又打趣起谢宇钲的天生神力来。 俏飞燕省去了谢宇钲摔得四仰八叉的窘态,迅速说起了他带头上了屋顶,用板凳和梯子加了一座飞桥,三人在屋脊上猛冲出去,飞跃到城墙上面,安然脱身。 众人又是惊喜,又是感慨。卢婷和虎子听得呆了,卢婷扑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虎子使劲地啃着手指甲,脸上浮现出做梦般的神情。 九哥看看俏飞燕和卢清,又看看谢宇钲,忽地颤颤巍巍起身,转向谢宇钲,郑重地道: “谢指挥,一年多来,骆屠户步步紧逼,这番终于差点儿对我们山寨赶尽杀绝,今日县城又如此凶险……要不是谢指挥带队,后果不堪设想……谢指挥,老九我……我谢谢你!” 说着,九哥一个长揖到地,谢宇钲慌忙起身扶起。但九哥仍面容悲戚地望着他,“谢指挥,山寨遭逢这样的大难,连脊梁骨都折了,这样的大仇……就算屠尽骆家上上下下,都难消……难消人心头之恨!” 他眼圈微微泛红,“只是怨有头,债有主,现下骆屠户死了,独眼龙老八也报销了了账,我们心里就再怎地不甘,也不能对骆家的老人孩子下手,去做那禽兽不如勾当……眼下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九哥一番话说将出来,已是淆然泪下。俏飞燕和卢清见了,眼泪儿也跟着滚滚而下。卢婷跟姐姐紧紧依偎凳上,不停地伸手去揩姐姐的眼泪儿,旁边虎子也停了啃手指甲,望着火光,傻傻地发怔。 静默中灯火摇曳,半晌后,静宜师太的声音悠然响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几位……几位施主心地纯良,不欲多造杀孽,光这一节,便胜世人许多!”停了停,她又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微微阖上眼帘,双手合十,数着念珠,喃喃地颂起经来。 前几天谢宇钲昏迷不醒,静宜师太就曾陪着心急如焚的俏飞燕,跪在观音菩萨座前,日夜祷告。这会儿见静宜师太又祷祝起来,俏飞燕知道她定然是为自己一干人颂经,心里更是感激不已,想起大家现下借住在这儿,她实际上也是担了不少风险的,便思忖着回头似可出资修葺一下这观音宫……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不由扫了扫旁边的朱得水,见他脸上身上收拾得颇为洁净,心下为他高兴之余,不由又不禁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一行人如此叨扰这佛门清净地方,不免亵渎太过。 她伸手攥着袖子,将自己的眼泪轻轻拭去,并拍了拍旁边的卢清,示意他收起眼泪。 这时,九哥的神情终于也渐渐恢复正常,就见他瞥了俏飞燕和卢沮一眼,说道:“十六妹,清儿……谢指挥来历不凡,但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 俏飞燕闻言微微颔首,卢清卢婷虎子几人,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九哥复转回来望着谢宇钲,诚恳地道: “谢指挥,这次我们山寨有难,您不但仗义出手,还跟我们同生共死。虽是客人,但在我老九心中,您早已是我们山寨的主心骨……老九我脑瓜子笨,平时就管不了事,现下卢清还小,十六妹又毕竟一介女流……眼下,大仇算是报了。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如何收拾山寨、重整旗鼓,还请谢指挥继续帮忙,帮我们拿个章程!” 九哥定定地望着谢宇钲,明亮的目光里满是期盼。 摇曳的灯火里,他面容清癯。 谢宇钲心里像放电影一样掠过玉面鼠、癞痢虎、李慕英等人的面貌,又想起两年后的家国大难,心情一时郁结得难以排遣,伸出手去,招了招,示意九哥坐下说话。 叹了一口气,环视一周,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俏飞燕、朱得水和静宜师太,以及卢清卢婷虎子等人,见除了阖目诵经的静宜师太外,全都目不转睛地望过来,他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也是一个菜鸟!” 见众人闻言面露疑惑,他又不好意思地一摆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我们也是得好好探讨一下,今后怎么办?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眼下的时局,内忧外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凶险的敌人,不是骆屠户,不是靖卫团,是东洋鬼子。东洋鬼子占据我东北多年,大肆欺辱我们的同胞,大肆掳掠我们的资源,近年来又在上海方向虎视眈眈……” “他们的目标,是侵占我们这片土地,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全都变成奴隶,这个……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些都是真的。他们的狼子野心大得很,大到不但想占据东亚,还想称霸世界……我……曾经做过一个恶梦……” 谢宇钲的声音越来越平稳,好像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在梦里,他们打到了南昌,打到了赣州,打到了龙泉县,在我们的土地上无恶不作……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我不得不日夜为此担心,我想问大家的是,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们能不能答应?朱先生,九哥、俏掌盘,你们大伙儿说说,要是有一天东洋鬼子真的打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灯火里的卢清首先响应,只见他眼睛一瞪,举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清秀的脸上红通通的,“当然是干他良的,这还用说么!” 俏飞燕目光锁在谢宇钲身上,若有所思。旁边的卢婷虎子见了,先是模仿卢清的派头,狠狠地一挥手,但马上就见俏飞燕沉默不语,便又悻悻地放下手,静静地望着谢宇钲。 朱得水闻言,眼帘微眯,内里精光四射,“要真有那一天,我老朱就是爬也爬到龙泉县去……去干他良的!干一个够本,干了俩,就赚一个!” “说得好!”谢宇钲伸掌在桌面轻轻一拍,“不管是谁,只要敢侵略、奴役我们,我们就干掉他!骆屠户是这样,东洋鬼子也是这样!干他娘的!” 众人闻言,都目光炯炯、神情勃然,就听谢宇钲继续说道: “只是,他们有枪有炮,我们也不能光凭血肉之躯去打,据可靠情报,他们还没做好动手的准备,还有一点多时间,-……现下我们……要早作打算!我呢,就先来说说我的打算……我本来就是来自南京的学生,现下准备先回到南京去,去办点事儿……” “你要走?”众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对呀!大家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学生,都还在金陵大学念书呢,不管怎样说,学业是要先完成的!凡事有始有终嘛!” “刚才九哥问我的章程……我的打算就是……” 谢宇钲微微笑了笑,话风一转: “我们暂时将山里的事情放一放,我们一起去南京。放心,我的关系很广,在那里不但大家能过上好日子,我们还可以在那里好好儿作准备,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将靖卫团踩在脚下,狠狠地摩擦。也可以在东洋鬼打进来的时候,跟他们大干一场,杀个痛快!” 第250章 为谁风露立中霄 谢宇钲这一番话,颇令人意外。 晚清以来,不管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都是国人的太上皇。他们的炮舰沿着长江游弋,租界开到九江汉口……哪怕进入民国,列强要鲸吞瓜分华夏的传言,也从来没有断绝过……莫非,现如今的东洋人……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么? “鱼、鱼儿,要依你说,这东洋鬼子,最多两年多些时间,就要打到我们龙泉县来,那么,你们南京呢,南京只怕也是守不住了。如果南京守不住,那我们还去那做什么?”俏飞燕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有些迟疑地问。 “嗨,两年顺风顺水的时间,可以做好多事呢!比如说,我只要再读两年,就可以大学毕业了。” “原来你是大学生?嗯,鱼、鱼儿,你们南京的学堂,收不收外地学生呀?” 她的神情里有期盼,也有担心。 谢宇钲坚实地说:“收!怎么不收?南京的学堂,收的是天下的学生。”瞥了她一眼,含笑问道,“怎么,俏掌盘也想读书?” 就见俏飞燕脸上有些讪然:“我?我早打消这念头了。我说的是婷丫头、虎子和卢清,他们……他们正是读书的年纪。”停了停,她又试探着望过来,“鱼儿,你说,像我这样,还能再去读书么?” “能!这有什么不能的?你看我……不也这么大了么,不一样还在读书!” 谢宇钲一摆手,不以为然地道, “婷丫头和虎子,可以读小学学堂。卢清和你,可能麻烦一些。嗯,我可以抽时间先给你们补一段时间基础,然后就赶鸭子上架,直接读中学学堂……那儿可是我的地盘,这点儿小事办不好,那多没面子!” 谢宇钲一副理所当然、老气横秋的样儿,环顾着众人,转到朱得水面上,“朱先生,你也一起去南京吧,我给你张罗一家国术社,到时候广收门徒,传授奇技,让颠扑门发扬光大……” 朱得水闻言一乐:“哈,能把武馆开到京城去,那可太好了!”偏头看了看旁边正在诵经的静宜师太,笑道,“好徒儿,那我和你师娘都跟你一起去,没收入之前,那可得先在你那儿吃住!哈哈。你可不许半路撂挑子啊。” “没问题,我说了,那儿可是我的地盘!”谢宇钲也笑了。 众人会意之下,无不莞尔。就连闭目诵经的静宜师太,闻言也微微颤栗一下。 谢宇钲转向九哥:“九哥,咱们到南京去,我们大家合伙,开个大商铺,由你来当大掌柜,怎么样?” “我么?我去哪都成!”面黄肌瘦的九哥嘴角牵动,勉强笑了笑,目光看向俏飞燕和卢清,“就看十六妹和清儿去哪,他们去哪我去哪!” 谢宇钲大手一挥,大包大揽地道:“那敢情好呀。大家一起去呗……只要愿意去的,我都包安排包分配,读书的读书,做生意的做生意,保证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在他的再三煽动下,众人显然都动心了,脸上满是向往之色。但桌前的卢婷和虎子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他便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怎么,你俩个小家伙,有不同意见哪?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婷丫头你先说!” 卢婷抬头小嘴撅起:“谢大哥,南京肯定比山里好玩。要我去南京读书,也不是不行。嗯,我就想问呐,认不出字,犯了事儿,你们南京的先生,打不打手心?” 这段时间以来,她见谢宇钲又能识字,又能带兵打仗,心里十分羡慕。又听谢宇钲说,他的本事大都是在学堂里学的,惊奇于上学竟然有这么大的好处,便也想去上学。只是,平常听多了先生打手板的故事,心里总不免有些害怕。 谢宇钲笑道:“认不出字,犯了事儿,手板肯定是要打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不过,我们婷丫头这么聪明,这么能干,先生们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打你手板呢?要是你听话,够乖巧,闹不好还要选你当个班长呢。” “班长?那是什么官?”卢婷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珠儿。 “班长呀,那可不小。能管几十号人呐!这样说吧,除了先生,就数你最大。明白了吗?” “真的吗?”卢婷满脸惊喜,“那、那我要去南京……” 说着,她激动起来,挣起身,伸出手,夺的一声,在旁边虎子头上一记爆栗,“虎子,你也去。到了南京,我就不打你了。我们一起打人家去。听到没?” 虎子见她敲来,脖子一缩,但却没闪开,疼得呲牙咧嘴,本能地伸手,在疼处揉了又揉,嘟着嘴:“呃!” 卢婷见他答应得不爽利,立即又伸出手去要打他,却见他眼里噙着泪花,不由停下动作,心生奇怪:平时虎子挨了这么一记,总还笑嘻嘻的,今儿这是怎么啦,刚才的力道,跟平时也没两样呀?刚要发问,却见虎子委委屈屈地嘟囔道:“可、可是,我们都去南京了,我阿爸阿娘……就、就找不到我了!那、那可怎么办?” 虎子这句话一出,让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灯火下俏飞燕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虎子的头颈,然后站起身来,向谢宇钲使了个眼色,转身出了静室。 谢宇钲一边起身,一边伸手摸摸虎子,劝道:“哎,虎子,你阿爸阿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坏人去了。我们可以先到南京去,你放心,我给他们写一封信,他们打完坏人,自然就到南京来找我们了!现在,你只要听我们的话就行了,晓得吗?” “呃!”虎子仍揉着头。 “婷丫头,去了南京,你要当班长,那手底下可得有自己的兵,晓得不?对虎子好点儿。”谢宇钲说着,狠狠瞪了卢婷一眼,见她低下头,小声应了句“呃……”,又哼了一声,转身迈步出门。 火光洒了一片在门外,地上闪着湿漉漉的光泽。谢宇钲抬头看了漆黑的天井上方一眼,才知是山间夜凉,湿气颇大,夜雾从漆黑的天井坠入,在瓦檐下的廊内弥漫翻涌,自然也濡湿了脚下的石阶。 身段修长而玲珑的俏飞燕,静静立在廊下。感觉到谢宇钲走近前来,她没有动,仍仰头望着天井上方的夜幕,轻声问道:“鱼儿,你说这世上,真有神仙么?” “神、神仙?”谢宇钲闻言便知道她装着什么心事,一时不晓得如何回答为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应该有吧。”说完,他又觉得不大妥当,又补充道,“只是,神仙是神仙,凡人是凡人,凡间的事,还是得靠凡人自己解决……不能总指望神仙。” “你说得对!鱼儿。天上的神仙们总是很忙。管不了太多凡间的事情。所以,这世间才有这么多的坏人,才有这么多不平的事儿。凡间的事,还是得靠凡人来解决,不能总指望神仙。” 她的神情分外凄凉,“只是,虎哥和阿哥走了,他们的身子虽让好心人掩埋在龙泉江畔,可头颅却还在靖卫团手里呢,我、我须得把他们的头颅偷回来,才、才能离开……” “这……”谢宇钲闻言,心里一突,正要加以劝解,却见她已转过面去,仍旧望着天井上方,像是对谢宇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时间过得真快呀……那年虎哥带着我们上山,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儿一样……哎,时间过得真快呀……真、真快呀!” 她的侧颊虽也闪着珍珠样的光泽,但却隐隐含着无尽的哀伤。 见她的思绪沉浸在往事里不能自拔,谢宇钲觉得有必要打断她一下,便走近一步,与她肩并着肩,也同样仰望着天井上方的夜黯,过了一会儿,轻声开口,劝道:“俏掌盘,虎哥和玉掌盘不幸走了,但还有卢清,还有九哥,还有婷丫头,还有虎子……九哥身体不好,婷丫头和虎子还小,你可得想法子,好好地照顾、保护他们……” “……!”听了他这话,俏飞燕神情蓦地一动,转过头来,大眼睛焕发出晶莹的亮光。 “你说得对。老的老,小的小……我、我得把担子挑起来。” 她定定地望向谢宇钲:“鱼儿,你愿意带我们去南京,让婷丫头卢清他们读书,带我们去过好日子。我、我很欢喜……我也晓得,你担心那靖卫团人多势众,那头颅只怕没那么好偷,只是……” 她摇了摇头,凄凉地一笑,“只是,当初我们上山,可是烧香结拜过的,说好了共富贵、同生死……现下总算打死了骆屠户,算是报了仇……嗯,就算是还有人要我照顾吧,我和九哥,可以偷生活在这世上,可、可是……可是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身首两处……”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脸上涔涔地流下泪来。 这时候,天井上方的夜雾变得更加浓重了,从漆黑间一团团翻涌着坠下,很快就填满檐里檐外,濡湿了人的衣衫。 “” 第251章 靖卫营 (正在修改,请老铁们明早再看) 翌日,静宜师太受邀下山,去给人治病,两天后回来。 她除了带回了骆屠户死亡的确信,也带回了一个新的消息——县城张贴了两张招兵通告。 两张通告,都是南京国府袁特派员发布的。当先一张通告里头说,袁特派员接南京常委员长的电谕,罗霄山地区将组建一个“靖防旅”,欢迎社会各阶层的人士踊跃参与和热烈捐助。 另一张通告说,鉴于龙泉靖卫团在剿匪中连番血战,减员十分严重,所以国府特派员决定,将它缩编为“龙泉靖卫营”,下辖两个连,营总由再度出山的骆老爷子担任。 同时,静宜师太还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靖防旅”未选兵,先选将。此次出任“靖防旅”旅长的,是原先龙泉靖卫团里的一个军事顾问。据说姓谭,出身于广州黄浦,人称谭中校,本是骆屠户从汉口请回来的。近两年来,就是在他的协助下,骆屠户才能打遍罗霄山无敌手的。 那天,骆屠户在龙泉阁前遭遇刺杀,身受重伤,不治身亡。那谭中校在国府特派员的支持下,以中央军骑兵连为后盾,立即接管了龙泉靖卫团的大部分人马。气得骆老爷直跳脚,双方差点儿火并起来。 那谭中校为了避免过度刺激骆老爷子,自率“赣西靖防旅”的两营人马,和中央军骑兵连一起,退出县城,驻扎在东门外的城关村。 据说,不日他们将开到赣北去剿匪。 骆老爷子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身兼丧子之痛,又面临这样的变故,竟然没乱了阵脚。两天来,一边治丧,一边在县城内外大举搜查,搜出来不少不法跳梁之徒,不由分说,全部拉到河滩上砍头,头颅挂上四门示众,震慑八方。 一时间,整座龙泉县城,都瑟瑟发抖。 癞痢虎和玉面鼠的头颅,挂在南城门楼旗杆上。 谢宇钲推算了一下,如果静宜师太带回来的消息属实,那么,现在那骆老爷子手下,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他开始觉得,俏飞燕的那个“偷头颅”的执念,似乎也不是完全是镜花水月。 只要,等那中央军骑兵连,和那新官上任的谭旅长不日率部离开后,对骆老爷子来一个“调虎离山”,再乘虚而入,那么,偷回挂在南城门楼上的两个头颅,也就具备了一定的可行性。 要执行这样的计划,首先就必须对龙泉县里了如指撑。 所以,谢宇钲决定再度下山,亲自前去查探消息。 俏飞燕和九哥同意了谢宇钲的分析和计划,但不同意他亲自下山……直到亲眼见到他在自己脸上画了一条刀疤,一条逼真的刀疤,两人惊佩之余,才终于同意。 这一次,谢宇钲化妆成一个乡下小伙,头戴毡帽,身穿粗布对襟褂儿,扛着一捆厚朴,下山进城。 翌日,静宜师太受邀下山,去给人治病,两天后回来。 她除了带回了骆屠户死亡的确信,也带回了一个新的消息——县城张贴了两张招兵通告。 两张通告,都是南京国府袁特派员发布的。当先一张通告里头说,袁特派员接南京常委员长的电谕,罗霄山地区将组建一个“靖防旅”,欢迎社会各阶层的人士踊跃参与和热烈捐助。 另一张通告说,鉴于龙泉靖卫团在剿匪中连番血战,减员十分严重,所以国府特派员决定,将它缩编为“龙泉靖卫营”,下辖两个连,营总由再度出山的骆老爷子担任。 同时,静宜师太还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靖防旅”未选兵,先选将。此次出任“靖防旅”旅长的,是原先龙泉靖卫团里的一个军事顾问。据说姓谭,出身于广州黄浦,人称谭中校,本是骆屠户从汉口请回来的。近两年来,就是在他的协助下,骆屠户才能打遍罗霄山无敌手的。 那天,骆屠户在龙泉阁前遭遇刺杀,身受重伤,不治身亡。那谭中校在国府特派员的支持下,以中央军骑兵连为后盾,立即接管了龙泉靖卫团的大部分人马。气得骆老爷直跳脚,双方差点儿火并起来。 那谭中校为了避免过度刺激骆老爷子,自率“赣西靖防旅”的两营人马,和中央军骑兵连一起,退出县城,驻扎在东门外的城关村。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粉基地】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据说,不日他们将开到赣北去剿匪。 骆老爷子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身兼丧子之痛,又面临这样的变故,竟然没乱了阵脚。两天来,一边治丧,一边在县城内外大举搜查,搜出来不少不法跳梁之徒,不由分说,全部拉到河滩上砍头,头颅挂上四门示众,震慑八方。 一时间,整座龙泉县城,都瑟瑟发抖。 癞痢虎和玉面鼠的头颅,挂在南城门楼旗杆上。 谢宇钲推算了一下,如果静宜师太带回来的消息属实,那么,现在那骆老爷子手下,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他开始觉得,俏飞燕的那个“偷头颅”的执念,似乎也不是完全是镜花水月。 只要,等那中央军骑兵连,和那新官上任的谭旅长不日率部离开后,对骆老爷子来一个“调虎离山”,再乘虚而入,那么,偷回挂在南城门楼上的两个头颅,也就具备了一定的可行性。 要执行这样的计划,首先就必须对龙泉县里了如指撑。 所以,谢宇钲决定再度下山,亲自前去查探消息。 俏飞燕和九哥同意了谢宇钲的分析和计划,但不同意他亲自下山……直到亲眼见到他在自己脸上画了一条刀疤,一条逼真的刀疤,两人惊佩之余,才终于同意。 这一次,谢宇钲化妆成一个乡下小伙,头戴毡帽,身穿粗布对襟褂儿,扛着一捆厚朴,下山进城。 俏飞燕和九哥同意了谢宇钲的分析和计划,但不同意他亲自下山……直到亲眼见到他在自己脸上画了一条刀疤,一条逼真的刀疤,两人惊佩之余,才终于同意。 这一次,谢宇钲化妆成一个乡下小伙,头戴毡帽,身穿粗布对襟褂儿,扛着一捆厚朴,下山进城。 第252章 牛下山 满满一捆厚朴,不过换了一块大洋和两三百枚铜板。谢宇钲将大洋扔进衣兜,取下腰间的褡裢,将黄澄澄的铜板儿一一收纳进去,重新缠上腰间。 这布褡裢粗布制成,里面原有二十余枚他自己的大洋,现在加上这些铜板儿,又成了一条实实在在的装甲腰带。要是有谁又拿刀来扎他的腰腹,只怕又得像那贞子一样,以为他有刀枪不入的能耐了。 收拾完毕,在一家饭铺里吃过午饭,然后晃悠着出了东门,往东面的一带村庄行去。 远远见日影下,烟树篱墙间竖出一面青色旗子,旗子下面隐隐有兵马出入,谢宇钲知道目标近了。 孤身一人出行,又未携带任何防身的武器,他的精神分外灵醒。毡帽下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运作,沿途的行人车马和风景,无不一一摄入大脑数据库……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前面村口竟然也设了个路卡,几个中央军带着一队团丁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谢宇钲不愿节外生枝,便没有继续顺着大路走,而是沿着田塍,步入田野中间。 也就到了这时,见了这水田里绿油油的秧苗,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个多月了。 眼下正是夏秋之交,第一季稻谷虽已经收了,但现在水田里的秧苗显然植下未久,只见行垄之间,还颇为稀疏。暑风频吹,拂面炎热,也拂得田里的绿油油秧苗儿抖擞精神,神采奕奕。 无人在意这个时候出现在田野的他。 他慢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步,弯腰掬起田里一捧水或泥土,倒像是一个查看水田秧苗的农人,正走在一块块倒映着青天白日的镜子里边。 不多时,过了一条水圳,穿过几处篱园,进了村子,走了一阵,刚来到“靖防旅”驻地后面的村巷,就听一阵不耐烦的声音:“说不让过,就不让过,废什么话?” 谢宇钲闻声一凛,望去就见前面十字巷口,有几个兵丁拦路。领头的是个装备精良的中央军,戴着德式钢盔,穿着德式风格的中央军制服,肩上挎着一支毛瑟步枪。要不是周围的建筑是典型的中式民居,而他领着的几个团丁又土得掉渣,谢宇钲几乎要怀疑是否穿越到了二战时期的欧洲战场。 那几个人荷枪实弹,朝那十字巷口一站,便成了个哨卡,盘诘搜查往来行人。这十字巷口显然是村里的交通要道,往来的村民很是不少,而他们只有寥寥四五个人,一时查问不及,十字路口渐有拥挤之象。 村民们世居此地,陡然间被限制通行,自然不乐意了,内里有那胆大的,便渐渐鼓噪起来。 兵丁们向来作威作福惯了,见状干脆就彻底禁绝了交通,让要经过的村民们绕道而行。 村民们还欲理论,但兵丁们马上就端起了手中武器,横过来,比过去,村民们终于害怕起来,挪动脚步,纷纷后退。 就在这时,远远地突然响起一阵急雨般的蹄声,猛烈而杂乱。 人们警觉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弧形村巷,略微有些向上爬坡,此时正蹄声如雷、牛头攒动,其间夹杂着童声喝斥。原来,却是一群黄牛在几个牧童的驱赶下,正扬蹄向村中践踏而来,势如山洪爆发。 “牛下山啰!快闪开!”村民们纷纷避让,进入岔巷的人们骂骂咧咧: “几个顽娃,就是欠收拾!”“就是,要是巷子里有老人小娃儿,那还不得遭殃?”“谁说不是呢,三天两天作闹,哪家的老人娃子,敢在这条巷玩!”“嘿,别说老人娃子,就年轻后生闪避不及,也得给踩成肉泥!” 几个设卡的兵丁见势不妙,只好暂避锋芒,纷纷离开十字路口。 谢宇钲左右一看,见左边院墙低矮,便蹦蹿着翻过,到了一个小院里。 黄色的牛群从院外奔涌而过,冲出巷口。 顽童们挥舞着竹鞭,嘻嘻哈哈地飞奔掠过,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恶作剧的快意。 几个设卡的兵丁重新出现在十字路口,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牛群奔到一条小河边,渐渐放慢速度,从一处河埠缺口,下到河里去饮水。顽童们也三三两两散开,有的下到河里去玩水,有的一屁股坐在埠头……全然不晓得几个兵丁已经跟了上来。 谢宇钲耳听着兵丁们咚咚的 谢宇钲 “几个顽娃,就是欠收拾!”“就是,要是巷子里有老人小娃儿,那还不得遭殃?”“谁说不是呢,三天两天作闹,哪家的老人娃子,敢在这条巷玩!”“嘿,别说老人娃子,就年轻后生闪避不及,也得给踩成肉泥!” 几个设卡的兵丁见势不妙,只好暂避锋芒,纷纷离开十字路口。 谢宇钲左右一看,见左边院墙低矮,便蹦蹿着翻过,到了一个小院里。 黄色的牛群从院外奔涌而过,冲出巷口。 顽童们挥舞着竹鞭,嘻嘻哈哈地飞奔掠过,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恶作剧的快意。 几个设卡的兵丁重新出现在十字路口,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牛群奔到一条小河边,渐渐放慢速度,从一处河埠缺口,下到河里去饮水。顽童们也三三两两散开,有的下到河里去玩水,有的一屁股坐在埠头……全然不晓得几个兵丁已经跟了上来。 谢宇钲耳听着兵丁们咚咚的 谢宇钲 牛群奔到一条小河边,渐渐放慢速度,从一处河埠缺口,下到河里去饮水。顽童们也三三两两散开,有的下到河里去玩水,有的一屁股坐在埠头……全然不晓得几个兵丁已经跟了上来。 谢宇钲耳听着兵丁们咚咚的 谢宇钲 “靖防旅”防范颇严,驻地四围都安插上了岗哨,连村民们都限制通行,村路上咩咩作响,几个牧童赶着一群牛儿,下到河边去饮水。 群一处小河边有一大群人,的一棵大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石码头,七八池塘边的大树下,东一堆、西一堆坐着纳凉的村民们,正在议论纷纷。 他于是假装路过走累了,需要稍稍歇一歇脚,慢慢挨近他们,在石头 第253章 验证情报(感谢寂寞的星空、火神白银打赏!) 那女声继续道:“谭长官可是说了,靖卫团上上下下,包括马夫伙头,不论是哪个,只要愿意跟他走,他决计亏待不了大伙!唐姐,刘婶,我说呢,这谭长官怎么一下子发达了,原来他是那国府特派员的师兄,那特派员可是天子门生,出身不凡,乖乖,谭长官攀上了这棵大树,那以后还愁什么呀?” 谢宇钲闻言,心头一凛,禁不住转头望去。 只见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半老徐娘,她正将一把洗好的青菜,纳入菜篓里边,扬起薄施粉黛的白皙面孔,看着一位立在溪水里的中年妇女,神色显得有些急切。 立在溪水里的中年妇女有些尴尬:“徐管事,这中央军好是好,就是要背井离乡,”她抬起头来,望着半老徐娘,“家里那位不同意呀,说什么成了中央军,少不得要开到南京去……一个妇道人家,跟着大军乱跑,终究不妥当!” 溪里另一个妇女噗嗤一声笑了:“哎哟,唐姐,你老公是舍不你呀……”说着,她直起身来,将刚洗好一捧菜甩了甩水,递给岸上的半老徐娘。 “妇道人家?”岸上的徐管事接过蔬菜,又甩了甩水,不以为然地道:“妇道人家咋啦?要我看,很多爷们,还不如咱们妇道人家。” 她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就拿你家那位来说,成天不务正业,不是赌钱,就是酗酒,这样的男人,有还不如没有!”她一边将蔬菜擎起,小心翼翼地摘着上面残余的几片黄叶子,“这样的男人,要是我的话,早将他甩到沟里去……这世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遍地都是?” 那唐姐闻言噎住,片刻后才讪笑道:“徐管事,你人长得好看,又识字又能干,又能说会道……我要能当你一分能耐,也不至于这样……我人老了,娃子也不小了,比不得你!”这唐姐声音越来越低沉,末了叹了一口气,“哎,说来说去,这都是命!” 现场一片沉默,徐管事也有些意外,一时间似也不知如何作答,默默地将手里的菜摘好,塞进菜担子里,瞥了瞥溪水里的唐姐,叹了口气:“唐姐,我也晓得,你是放不下娃子……做妹妹的,只是有些气不过罢了。谭旅长说,后天早上,咱们靖防旅就要开拔,到赣北去……这打仗的事儿,我们不懂,也管不着。”徐管事说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以小指拭了拭垂到额前的鬓发,“只是,咱们大家同在一个伙房里,这么久了,姐姐做事从来不挑不拣,有姐姐做个伴儿,做妹妹的省心好多……我,我是舍不得姐姐呀。” 听到这儿,谢宇钲心下不由大喜:敢情这不可一世的中央军,连同新成立的“靖防旅”一道,已经定下后天离开龙泉县了?剩下被肢解的靖防营,只有两个连左右的兵力,要看管防守偌大的龙泉县境,必然捉襟见肘,只要在合适的地方,制造个合适的事件,就能达到调虎离山的效果……如此一来,俏飞燕姐弟俩偷头颅的机会,就大得多。 这时,那唐姐听了徐管事的话,似乎很是感动,也有些受宠若惊,说了好些感激的话,三个女人一台戏,接下来,她们又谈了好些事情,那徐管事又抱怨驻地农家的木柴是新近砍伐的,并不好烧……水里的两个妇女哗哗的将蔬菜洗好,捞起搭在湿漉漉的石盘上,岸上的徐管事一一捞起,排放在菜担子里……不多时,三人就将两担蔬菜洗濯完毕,由那唐姐和另一名妇女挑了,跟着徐管事上了河岸,往村内行去。 从始至终,她们都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谢宇钲。 谢宇钲待她们去得稍远,才站起身来,正要跟上去。冷不防,河里一个牧童忽地扬起手中竹鞭,遥遥指过来:“喂,你是哪个?怎么从来冇见过你?” 这牧童约摸十一二岁,扎着三束朝天髻儿,脸上肮里肮脏,他正在和伙伴们打水仗,刚逃到河边,打算上岸。 这牧童声音颇大,谢宇钲生怕他继续叫嚷,有心圆上两句,就在这时,对面的顽童们忽然趁这空当,连连撩起大片水花,泼在这牧童脸上身上。 这牧童身上湿了个透,气得哇哇大叫,哪还顾得上谢宇钲,就见他也不掬水还击,挥着竹鞭子,蹚水扑了过去。 谢宇钲有些羡慕地瞥了瞥打水仗的顽童们,迈步上岸,不多时又来到刚才翻墙进去过的那户人家,经过大门时,他才发现门头垂下几绺杂草,门上的铜锁也已经长满了绿斑,可见小院已久无人居。 他的心思活络起来,看看四下无人,再次翻墙进去。这才注意到院子荒芜许久,连杂草都长到檐下了。 堂屋也上了锁,转到后院,见檐下堆放着一大堆干柴,便整理了两大捆,拎到后门处,开栓挑出门去,转到靖防旅的驻地后面村巷,早有兵丁一把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谢宇钲停下步子,谦卑地点头哈腰:“老、老总,送、送柴呢!”他一边说,一边往挑着的木柴示意,“徐、徐管事……要……要的干柴!” “徐管事?哪个徐管事?”兵丁疑惑地皱起眉头,显然那徐管事在他心目中挂不上号。 谢宇钲刚要回答,旁边一个兵丁嘿嘿一笑:“哎,兄弟,还有哪个徐管事?伙房那个风骚的女伙头呗。” “哟,还以为是多大个官呢。原来,是个烧火做饭的娘们。谭教官新官上任,加官进爵,竟连一个女伙头都没落下,哈哈,谭教官这旅长,可比骆团总会做人多了哈。” “可不敢这么说,兄弟,这骆团总虽然故去了,但好歹也是老长官……”一个班头模样的兵卒劝道,忽地见戴着顶旧毡帽的谢宇钲,还挑着一担柴杵在面前,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还等什么?快滚罢。” “诶,诶,这就走,这就走。”谢宇钲陪了个笑脸,挑着柴匆匆往前走,眼见后院门处无人把守,便径直闯进门去。 后院里有两株大李树,一群兵丁正围在树下,吆五喝六地掷骰子赌钱。谢宇钲将柴挑到檐下,弃了扁担,将毡帽儿摘了,塞进裤兜里,围在人群边待了一会儿,就在兵丁们的话语中,印证了靖防旅后天开拔的消息。 又待了好一会儿,从兵丁的吹牛打屁中,再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谢宇钲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进往正屋的檐下忽然一阵喧嚣,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 “原先靖卫团的兄弟们,如果还有念我骆家旧情的,都给我站起来!” 谢宇钲闻言大惊,低头左右看了看,见一个赌鬼或许是输出了汗,胸前解开了好几个扣子透凉,皱巴巴的帽子摘了,随意地扔在旁边,便趁他不注意,伸手拎过帽子,扣上了脑袋。 ps:感谢凍結dě愛、青枫长歌、寂寞的星空、燕董、书友2020043014***、董小阳、书友2020063021***、空想少女、323512dsadma、kimi、奉鸣、齾齧爩、步步生莲莲、天要小雨、木宁ning,以及火神诸君文豪符勉励! 感谢摩蟛芾、鹰隼逐梦、银之火影、猴子、领袖、飞璃沫雨、龙脑青阳子、云中漫步中文网、琴月冰罗河、帅气牛仔、四方青钢鼎、72我、汤堂躺烫、巨龟岩台等老铁月票支持! 感谢真忘语、寂寞瓢泊诸君打赏鼓励! 篇幅所限,还有诸多投票打赏订阅支持的书友未能一一列出,在此一并致以祝福,祝大家诸事大吉、顺心如意!!! 第253章:新天地-感谢各位大佬打赏支持,祝大家新年财源滚滚万事如意! 帽子一扣上脑袋,谢宇钲才发觉颇不习惯。 原来,这是新发下来的中央军制式军帽,仿自德军的野战帽,其原型是滑雪帽。谢宇钲这随手一戴,却戴得歪了,倒像扣了个葫芦瓢儿一样。 好在赌摊子周围的兵丁们纷纷起身,场面十分混乱,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阶上的声音给吸引住了,无人注意到这些细节,谢宇钲悄没声息地将帽子扶正。 刚做完这个动作,旁边就响起咒骂声: “娘的,老子的军帽呢?” 无须偏头,谢宇钲也知晓,帽子的主人开始寻找失物了。他连忙佝着身子,不动声色地挪步,挤入半人宽的缝隙,进入拥挤的人群中间,躲在一个个儿高身板壮的大头兵身后。 这两天来,刚刚成立的靖防旅大肆招兵买马,队伍里生面孔不少,是以周围的人虽见谢宇钲有些面生,却也无人在意。 谢宇钲微微低着头,目光从帽檐下探出,就见檐下台阶上立着一列身穿孝服的身影,中间的赫然就是那骆家大小姐骆绍槿——头裹白纱,身穿洁白的孝服,外披麻衣,整个人略有憔悴之色,但那身形却比往昔更显绰约。 她身边的一众家丁荷枪实弹,个个脸上忿红得有如巽血,显得忿忿然。 “很好,看来各位兄弟叔伯们,还没有忘记骆家,还没有忘记靖卫团!”骆绍槿神情凝重,目光徐徐扫过稀稀落落站起身来的人群,那目光清澈得毫无人间烟火色,谢宇钲不敢与她对视,尽量装出一副神情呆滞的模样。 就听她沉声继续道: “大家晓得,这一阵子,我们县里发生了好多事,好多兄弟死了……有人说,他们是为了国府,为了家国大义而死。说实话,这些名目都有些大,我不是很懂,我想大家也不大懂。不过,这没关系,我们可以将它暂时放在一边。但有一条,我晓得是没有错的,那就是——他们都是靖卫团的人,是为靖卫团而死,是为我们龙泉县而死,是为保境安民而死……” 说到这儿,她神色倏地一黯,“我阿哥……在、在龙泉阁前,大庭广众之下,遭了刺客暗杀!他,他也是一样的,为了靖卫团,为了龙泉县而死。”她眼圈儿渐渐红了,嘴唇颤栗着,“刺客没抓着,也不晓得是谁?但我想冤有头债有主,总归脱不了山里的纠云寨和红字头。” 她更咽了,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泽,“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现在我们龙泉县里,还很不太平……红字头和纠云寨还十分猖狂……各位兄弟叔伯们都是本乡本土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放得下心,跟着中央军到赣北去呢?要晓得,龙泉县是我们的龙泉县,只有我们本乡本土人,才会在意它,才会保护它。现在大家要走了,谁来保护我们的家小亲族?” 人群里响起嗡嗡声响,人们窃窃私语。 “哎呀,大小姐,你错怪大家了!” 这时,一个戴着制式军帽,系着牛皮腰带的军官,从正屋甬道走出,行近前来,脸上挂着笑容,“不是我们不想留下来,实在是国府军令如山,我们大家……也是不得已呀!” 这人神情坚毅、身形硬朗,举手投足,一派军人风范:“令兄骆团总罹难,我也很痛心。我可是一直劝令兄莫要参加表彰大会,莫要参加表彰大会……因为我晓得,红字头虽然跑了,纠云寨也垮了,但定有漏网之鱼,万万不可大意。须得预防零星散匪潜入县城作乱,可、可骆团总说……” 他目光温和,注视着披麻戴孝的骆绍槿,语气渐渐低沉。 “骆团总说,在特派员的指挥下,湘赣两省六县通力合作,终于打跑了红字头,干趴了纠云寨,这湘赣边界的大喜事儿,表彰大会是全龙泉县的光荣时刻,在这样的关节上,他身为龙泉人,又怎么能因为个人安危而缺席呢?” 说着,他转向庭院中的人群,语气愈发沉重,“我劝导无力,只好封锁周边街道店铺,加强警戒,大家都看到了,我连重机枪……重机枪我都搬到了龙泉阁前,谁想就算这样,还是遭到贼匪毒手,那贼匪也太、太狡诈了,竟然无声无息地就、就蒙住了怡君馆鸨母,让他们潜藏在二楼过夜……这、这不是兄弟们不尽心,实、实在是贼匪太狡诈了!” “贼匪太狡诈了?”骆绍槿闻言霍地转过头,俏艳的脸颊因为怒气而变得分外嫣红,“谭旅长,你来龙泉日久,我们龙泉县的事情,你最清楚。我就问你,我阿哥算不算死于国事?” “当然算!令兄为国尽忠,不幸罹难……我、我作为兄弟,十分痛心。所以,我已经和特派员联名上书,准备为骆绍瑜兄请个国府的通电嘉奖!以彰其勇烈事迹!” “谭旅长,你能这样说,说明你还追念点旧情。那我问你,我阿哥死于国事,现今他尸骨未寒,灵柩尚停在城内靖卫团驻地,现在你们就把人马全部拉走,你觉得合适么?我已经接到密报,几个刺客又卷土重来,你们想过没有,如果那些刺客杀进灵堂,靖卫营颜面何存?国府的颜面何存?” 骆绍槿说着,转向院内人群,继续道,“兄弟们啊,现今时局纷乱,四下出火,八下冒烟,牛儿力气越大,拉的犁就越重。中央军四处征战,到处灭火,又怎比得上我们本乡本土稳妥?“ “大小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就应该趁着年轻,四处闯荡四处看看......我晓得,你是怕红字头和纠云寨的漏网之鱼,但实际上,他们也就能玩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又怎么会是你们骆家百十条人枪的对手呢?你还是早些回去,莫要让贼匪趁虚而入的好。” 一个戴着制式军帽、挎着盒子炮的家伙,步出队列,语气轻松,显得有些不大耐烦。 “现下特派员关顾,谭旅长得力,弟兄们好容易有了奔头,我劝你莫要坏了大家的前程。” 也就到了这时,谢宇钲才注意到,这乱纷纷的后院里,怕聚集了不下五、六百人。不少人已经换上了中央军的制服,大多数人一副松松垮垮、惫赖猥琐的样儿,加上手上的汉阳造,仍清楚无误地表明,他们出身于原先的靖卫团。 他结合骆绍槿的举动,觉得那国府特派员和那新任“靖防旅”的旅长两人,并未像通告上说的那样,给骆家留下两个连兵力,而是恃仗着带来的中央军骑兵连,趁你病,要你命,给骆家来了个釜底抽薪。 谢宇钲不由想起了这时代南京国府那著名的“驱虎吞狼”之计。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不外如是。 他的猜测,实际上已经接近真相了。 谭楚与国府特派员狼狈为奸,先是利用龙泉靖卫团,对付山里的红字头和纠云寨的人马,现在红字头跑了,纠云寨散了,靖卫团伤亡惨重,她哥哥骆绍瑜被刺杀了。 他们终于迫不及待地对靖卫团动手了。 现在的龙泉县警务力量,除了骆府原先的少量家丁和县城里的治安警察外,就只留下一个“靖卫营”的空番号了。 所以,重孝在身的骆绍槿,忿然之余,才不惜以一介女流之身,前来新成立的靖防旅,以兴师问罪之貌,来讨要两个连的纸面兵力。 时局纷乱,偌大个县城,偌大的龙泉县境,不能无人防守……所以,今天她来了。目的是尽量拉回一些人马装备去,那怕是一个排也好。 不然的话,她毫不怀疑刺客会直接闯进骆家,直接闯到为她哥的灵堂里来,继续大开杀戒。 她毫不怀疑。 只是,袁特派员和谭楚,以国府的大义名份,将原先的靖卫团就地升格为“靖防旅”,小兵升班长,队长升排长,队总升连长……一时间人人有升赏,个个得好处,皆大欢喜。 骆家,已经没有牌了。 眼前出列的军官,原是靖卫团的一个队总,姓刘。骆绍槿隐约记得,哥哥说过,这刘队总是广东人,因为在粤督军中犯了大罪,逃窜到罗霄山里,差点儿没被逮回去。恰碰上哥哥刚从汉口回来,大张旗鼓地扩充靖卫团,哥哥见他军官出身,有些才具,便出面保下了他,还提拔他当了个队总,手底下管着二三十号人。 前一阵子,在汤湖圩时,这刘队总还跟靖卫所的女伙头徐姐闹得很不愉快,起因是徐姐将每样菜都放得很辣,偏偏这刘队总又最怕吃辣,被辣得眼泪婆娑,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当众指责她“存心刁难”。 徐姐理直气壮地表示,她是为靖卫团的大伙儿煮饭炒菜,不是为某一个人煮饭炒菜。 那一次,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步。直闹到骆绍槿和哥哥出面,两人才悻悻作罢。 那女伙头徐姐虽不是省油的灯,但毕竟一介女流,又是本乡本土,所以,给人的感觉,还算通情达理。但是眼前的刘队总,当时给骆绍槿的感觉却十分邪性,让她心里隐隐不安。 现在,眼见这人意满意得地步出队列,两手扶着腰间牛皮武装带,骆绍槿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眼角余光一扫,见旁边的谭楚身处自己一干家丁当中,毫无戒心,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冷冷一笑: “刘队总,你真是贵人你忘事,当初你自粤省逃难来时的景况,难道这就忘了?当初,要没有我阿哥庇护,莫说现在的好前程,只怕你坟头的草都几尺高了罢!现今我阿哥尸骨未寒,你要为新主张目,完全无顾旧恩。这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只怕不独熟人心寒,也难保闻者齿冷!这样的为人行事,你觉得你就投了中央军,就真的能奔个好前程么?” 刘队总闻言,一张酱色的脸膛胀得通红,嗫嚅两句,忽然眼睛一睁,勃然大怒: “骆大小姐,我敬你是个教书的女先生,才好声好气地劝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队总气冲冲地说着,左手扣着腰间的武装带,右手还时不时在盒子炮的外壳上抚摸,“弟兄们给你们骆家打生打死这么多年,就冇功劳也还有苦劳!现今时局纷乱,骆团总又死了,你家老太爷老了.....而你,..你只不过是个教书的女先生,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你又怎作得了主?既然特派员和谭旅长有安排,我们凭什么不能当中央军?凭什么不投国府?今儿,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想坏了弟兄们的前程,老刘第一个不答应!“ 骆绍槿闻言,不由得气急,一时语塞,目光扫了院内的人群一眼,见熟悉的面孔不少,但却纷纷躲避着自己的目光,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坚毅果决的面容来。 那是在打铁铺村的西边的乡间道路上。 阳光下的田野生机无限,随风翻卷的稻浪,温柔地拍击着远近的道路村庄、篱树人家。那个家伙语气淡然,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像是随风吹来,又随风飘远似的。 --骆小姐,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令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以贵府才有今日之祸。 --今日,你要想救回贵府的男丁女口,简直不要太简单。 --只要令兄将抓到的六十九人释放。那就皆大欢喜,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那就各自披麻戴孝、焚纸烧香吧。 那个身上带着书巻味的家伙,言谈举止十分从容,似乎对土匪的身份没有半点儿羞愧。 当土匪当得如此理直气壮,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当时,那个家伙还说了一句话:形势比人强! 对,形势比人强! 她终于明白了,当时那个家伙的底气何在。 要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光想是没有用的,还得有相应的形势。 骆绍槿心里忽地掠过一道电光,将她阴霾不堪的心,一下子照得雪亮。 形势?当时,那个无耻之徒之所以能谈笑风生地扬长而去,就是他创造的形势对他有利。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新的天地。 她忽地偏过脸,对随身护卫的家丁们使了个眼色,然后看向院落里的人群,语重心长地道: “各位兄弟哪,如果你们全都跟着中央军走了,对本乡本土撒手不管,那我也可以带着家小,到南昌去.......我继续去教我的书.......只是,红字头和纠云寨被我们杀得血流成河,大家觉得他们会这么善罢干休么?我阿哥是靖卫团的团总,所以他死了。接下来,那些贼匪们,只怕会对兄弟们的家人亲友动手呀........说实话,以前我骆家对大家不薄,我一个弱女子,陡然面临这种局面,实在不晓得如何是好。所以,我恳求大家留下来。如果大家一点儿旧情都不念的话,那也就别怪我不顾情面。我去南昌之前,就把原先靖卫团的花名册,公开贴到街道上去,让那些贼匪知晓,打他们红字头和纠云寨的,可不止我阿哥一个人。“ ps:感谢鲨雕炖蘑菇、不爱数流年、燕燕于飞诸大佬白银打赏。感谢阳光、斗酒、步步生莲、火神、读者1236*******诸君盟主打赏,感谢诸君百赏千赏鼓励。 感谢诸君阅读投票支持、评论指导提携。 谢谢!!! 新的一年了,在这里焚香谨祝诸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生意兴隆做到三江四海五洲七洋,权谋通达布局天下,智情财胆逆德性等等诸商爆表的男女老少爷台们,诸事顺心如意,永远年轻漂亮,永远聪明强健,永远朝气蓬勃永远幸福安康!!! 第255章 虎口夺食 骆绍槿这番话,在原先靖卫团的团丁们心中,掀起了一阵阵惊涛骇浪,让他们一下子哑然失声。 过了好半晌,他们回过神来,一个个脸上尴尬不已。 如果说,开始时众人还能以“国府军令,自己不得不从”,来作为安慰自己的借口,那么,当骆绍槿将一切都撕了开来,展示给大家观看时,他们才终于明白,谭旅长这招釜底抽薪,未免太绝情了。 谭旅长一个外乡人,又有国府特派员当靠山,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不留丝毫退路。可兄弟们不行哪,兄弟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情感上固然难以割舍,但更要命的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有亲人家小羁留下来,岂能是说走就走得了的? 只是,兄弟们不过是个吃粮的大头兵,这是去是留,也不是自己能决定得了的呀。 众人心里正翻江倒海,就听台阶上的谭旅长开口了: “大小姐这样说,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不过,我谭楚也算半个龙泉人了,龙泉县有难,我谭某人岂能坐视不理?” 他环顾着院里人马,恋恋不舍:“今天,既然大小姐开了这个口,我谭某人就拼着前程不要,也是要帮衬一二的……这样罢,大小姐,我们长话短说,在原先的弟兄里面,大小姐你随便挑一个齐装连直接带走,剩下的事情,我来料理!” 刚才,见院内众人已经被骆绍槿说动,开始骚动起来,他连忙挺身而出,决定舍卒保车。 此番话一出口,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不少人闻声喜形于色,知道事情终究还是难以强拗。 暗暗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转向骆绍槿,目光扫上白色孝服包裹的身躯。 此刻因薄怒而颊生红晕的骆绍槿,在他看来比平常更加明艳动人,说到这儿,他再也忍不住猫抓似的心情,只好停下话头,不自觉间,喉结艰难滚动,骨碌一声,已然咽了一口口水。 少顷时,见骆绍槿仍不满意,似乎又要转向众人,再行煽动,他连忙加重语气,抢着补充道: “大小姐,靖防旅本是奉国府军令组建,我谭某人虽忝为指挥一职,但实际上也无权随意调拨兵马……我之所以敢私下主张,拨出一个连的人马还璧归赵,一来是因为靖防旅还未登记造册,二来么,是因为现下兵马还未离开龙泉县……但就算这样,我谭楚实际上已担了莫大的风险……这一节,还请大小姐明察!” “还璧归赵?你也晓得是还璧归赵?原先靖卫团有三个齐装满员营,小一千号人马。”骆绍槿抬起目光,与他对视着,毫不退让,“就算是兄弟分家,也是一人一半呢。”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振声道,“其他的我也不跟你多说。龙泉靖卫团既然缩编为一个营,那今天我就要带回一个营去!” 话音刚落,堂屋里又步出一群人来,当先一位年青军官面带微笑,语气和霭:“哎呀,大小姐要带一个营回去,按说是合情合理。因为这新成立的靖防旅,本就是原先靖卫团的老底子。” 这军官一边说,一边行近前来,身后跟着的一队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中央军。谢宇钲注意到这军官面相儒雅,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便猜测他可能就是那个国府特派员。 果然,就听骆绍槿大声叫好,称这军官为‘特派员’:“特派员还是个明白人哪!晓得这原是我老骆家的老底子。” 谢宇钲闻言瞥了那特派员一眼,见那年轻的脸上古井无波,毫无不豫之色,一时间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此时,就听那特派员语气淡然,继续道: “大小姐说的没错。这本是你骆家的老底子。只是,现在却成了靖防旅的人马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很多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这样罢,既是刺客卷土重来,骆团总灵堂惶恐不安,那就划半个营回去,加以护卫……”说话之间,特派员身后的卫队迅速散开,谢宇钲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却见那队卫士已呈扇形展开,占据了院内四角。 谢宇钲的心悬了起来。拿眼窥向台阶上的骆绍槿,只见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形势不妙,脸上又是懊恼,又是气愤,胀红的白皙脸颊,好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她身边的家丁们,也开始慌乱起来。 不晓得为什么,谢宇钲不禁有些担心,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先生,会在愤怒之下做出极其冒险的举动,强行进行虎口夺食。 虽然也明白自己眼下不但毫无办法,一旦暴露还将招呼来杀身之祸,但一颗心终还是忍不住落到那女郎身上。 就见她与那特派员对视片刻,忽然凄然一笑:“好!那我就代龙泉县的父老,谢过特派员先生了。” 说着,她不再纠缠,转向旁边的谭旅长,说了一句“谭旅长,人员任我挑拣是吧?”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又道:“那我就要原先的一营一连一个整连,外加二连半个连,没问题罢?” 那谭旅长闻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嘴唇嗫嚅,冷冷回答道:“没问题!”说着,他转身面向人群,高声命令道:“全体都有,立即集合!” 院子里一阵喧嚣,兵丁们乱纷纷排队,谢宇钲也跟着众人,挨挨挤挤、稀稀落落地排成了一大团大致的方队。 只听台阶上命令又起:“全体都有,立正!” “稍息!原先靖卫团一营一连二连的兄弟,全体出列!其他兄弟立即解散。” 方队又是好一阵忙乱,除了约莫一百五六十人仍在阶上站队外,其他的人都散开了,三三两两,各自成堆。 谢宇钲恰好被裹夹在这一百多人中间,想要离开,又怕太过招眼,只好不动声色地混在队伍里。 一时间,他心如擂鼓,浑身的感官超马力开动,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起来。 好在那骆家大小姐行事还算干脆,见队伍集合好,立即下达开拔回城的命令,有的兵丁报告说要回屋收拾行李,也未能获得准许。 第256章 代人烧香-感谢各位老铁支持 骆绍槿令几个家丁打头,自率一众荷枪实弹的家丁押后,督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出村外,来到大路上,径向县城行去。 谢宇钲夹在队伍中间滥竽充数,一颗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变得七上八下起来。 不多时,进了县城,来到了靖卫团原先的驻地大院里,骆绍槿命令收缴团丁们的武器,说是重新登记造册,配发武器。然后,她就径直离开了。 满院人骚动不安,但仍一个个听令行事。乱纷纷地闹腾了个把小时,人群中终于有人禀报,说是要上茅房,谢宇钲也连忙举手,两人马上就获得了批准。 谢宇钲跟着这个兵丁上了台阶,穿过堂屋,行向后院。一路上那兵丁频频回头,眼见来到人迹稀少的后院茅房附近,他终于忍不住顿住脚步,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佝偻着身形的谢宇钲: “喂,你谁呀?走错地方了罢?” 谢宇钲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四下空无一人,便放心地直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问我么?” 这兵丁见他面生得很,又满脸惫赖,便飞快在心里对了一遍,确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深感不妙。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本想立即拔足狂奔,奈何人有三急,眼下又到了茅房跟前,哪里还能从容应付,他强抑着内心的恐慌,不动声色地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这位兄弟,你怕是靖防旅新招的兵罢?怎么好好的中央军不当,跟到这里来了?眼下耽搁这么久了,谭旅长那边闹不好还以为你开了小差……你,你还是快回去罢,看到了没,那墙边有个小门,出门便是街巷……” “兄弟,你闹错了,我不是靖防旅的呀!”谢宇钲恶作剧心理大起,便活动了一下脖颈,抄起了墙边的一根栓门棍儿,似笑非笑地望着这个拼命憋住地兵丁,“我给你一个机会,猜猜我是哪个?” 这个兵丁此时终于彻底明白了,但他哪里敢直接揭开。 慌乱之下,他本能想立即躲进茅房里边去,但又深知不妥,想夺路而逃,又万难迈动步子,只好强忍着,硬生生将整个身体憋成了一张挺胸撅臀,摆出前突后翘的s形,脸上扭曲成一朵苦菊花,嘴唇颤动: “兄、兄弟,别、别开玩笑!” “没事,你忙你的,忙完了我们再聊!”谢宇钲双脚不丁不八展开,摆了个突刺的姿势,示意这兵丁进到茅房里边去。 这兵丁哪里敢从?但架不住谢宇钲连连用棍棒捅着他的前胸后背,他万般无奈,只好一边哀求,一边艰难地伸出手,找开门,一步三摇地挪步进去。 刚一进入茅房,身后的棍棒大力捅来,千钧一发之际,他连忙往旁边一闪,但他这下动作也落入了对方算计之中,那棍棒倏地在他腿一别,他再也维持不了身体平衡,一个趔趄,往前一蹦,嘭的一声大响,扑进了一个袖珍牌的游泳池里,像鸭子一样扑腾起来。 很快,骆绍槿就得到了报告——纠云寨的贼匪,已经潜入靖卫团! 她哪敢怠慢,连忙率人赶来,问明事由,立即下达了封锁周边街道的命令,让亲信家丁全城大索。 龙泉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谢宇钲一路上穿圩过店,兜兜转转,回到观音宫前的长峡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便打算搜罗一些枯树枝,扎成一个火把。刚在浅浅的石溪洗过手,正捧一捧水准备洗脸,就听身后树林传出惊喜的喊叫: “鱼儿,你回来啦?” 转头看去,就见俏飞燕立在溪边树林前,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 深林疏影,浅溪长峡,暮色渐浓,身姿曼妙的人儿,宛如一个倚门望归的妇人。 “哎呀,俏掌盘,你怎么把岗哨设到这里来了?”谢宇钲站起身,一边甩着手里的水珠,一边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几步跃过石溪,来到俏飞燕跟前。 “篮子里的是什么?” “把岗哨设到这里算什么?你再不回来,我就到县城门口去摆摊了!”俏飞燕似嗔似怨地瞪了他一眼,拎起竹篮子,向他示意。“下山到村里买点盐巴,顺道等一等你!” 竹篮子上面覆着风巾,隐隐现出一个瓦罐轮廓。 谢宇钲感动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身材妖娆,偏生一副温驯乖巧的样儿,心下不由得大跳起来,一时间呼吸粗重,灼热的目光禁不住在她俏艳的面孔和曼妙的周身,粗鲁地刷来刷去。 “哦,对了,今天静宜师太的班弓子录完了只麂子……朱先生特地交待我买些酒,晚上等你回来喝一喝。”俏飞燕微微躬身,将竹篮子放在一个石盘上面,正打算揭开风巾查看一下,见他没有吱声,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见他的目光好像饿狼一样,直要把自己吞落肚内,不禁吓了一跳,差点儿扭头就跑。 好歹稳住身形,她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高声道:“都怪你,卖个厚朴闹了这么久,害得我跟卢清在这等老半天!” “怎么?卢清也来了?”谢宇钲一下子从走火入魔中清醒过来,目光投向她身后的深林,只见密匝匝的林木,在夏秋时节的山野黄昏里,自顾自地森然寂寥,哪里有半个人影? 但谢宇钲知道,卢清定然是潜藏在某处,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个方向。 “来了呀,喂,清儿快出来。我们回去了。” 不一会儿,影影绰绰的身影自山野林木间浮现,快步行来,随着距离愈来愈近,谢宇钲发现,走过来的是两个身影,后面的是卢清,只见他正李恩情菲尔德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畏畏缩缩地行来。 这是怎么回事? 谢宇钲霎时间心念电转,一连串的问号在脑海里显现:山匪?流氓?地痞?保甲队?靖卫团? “是一个进山烧求子的香客。”俏飞燕掀开风巾,把盐罐酒竹筒重新摆放好,重新盖上风巾,直起身,回头睥了那男人一眼,不屑地道: “烧香后捐了两块大洋,非要到静宜师太的禅室里坐坐,被朱先生赶了出来……骂骂咧咧下山。” “我和卢清便顺道揍了他一顿。这一揍,倒还揍出个情况出来。” “原来,这人是代人进山烧香的……” “代人烧香?” “对呀,却是前面峡谷口村里,有一位财主,派他来打探观音宫虚实的,我见此事对静宜师太不利,便把人留下,专等你回来。” 第266章 风子 卢清押着俘虏,行到近前。 这是个地痞模样的家伙,神态浮滑,目光闪烁,被谢宇钲冷眼一扫,一下子慌了神,隔了老远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哀求起来:“大、大当家的,不、不关我的事,全是村口陈财东的鬼主意。” “哦?”谢宇钲心下猜出了几分,冷冷一笑,问道,“那你说说,陈财东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他、他遣小的进山,说是请师太下山,为他老娘的七十大寿祈福,实、实际上……实际上……” “实际上他想做什么?” “实际上,实际上,他、他却是馋、馋那静宜师太……”这人畏畏缩缩地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俏飞燕神色不善,连忙磕磕巴巴地改口,“春、春上时候,陈财东的老娘患了病,是静宜师太医治好的……谁想陈财东那狼心狗肺的,见、见师太长得好看,竟、竟然打起了坏主意……” “行了!”谢宇钲无心听他聒噪,出言打断道,“现下天色暗了,你就跟我们一道进山里罢。明儿一早,我会让人下山,到你们村里看看。要是……”他一边说,一边躬下身去,冷冷地盯着这山民的眼睛,面上没有任何,“要是你有半句假话,你就死定了!” 这山民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好好,不敢的,不敢的。” 谢宇钲已直起身,不再理他。旁边卢清手里的李恩菲尔德倏地伸出,戳了戳他,喝道:“起来罢,快走!” 回到观音宫,谢宇钲见卢清看向这人时面色不善,便特地警告他不得胡来。 卢清表面上唯唯诺诺,晚饭后见谢宇钲叫自己姐姐,和九哥一直商量事情,便偷偷叫上朱得水,说让这家伙吃吃苦头,朱得水心下也恼这家伙对静宜不利,便一拍即合。 两人将这家伙五花大绑,开始挖空心思、变着花样地玩耍起来。 好在两人怕过不了谢宇钲那关,不敢做得太着痕迹,这家伙才没受到过于明显的伤害……第二天早上,谢宇钲起来,发觉这人有些神思恍惚,便以为他担惊受怕了一晚,可能休息不好,也没在意,早饭后便和九哥一起下山,到村里打探消息。最后发现,事情的起因,果然是那陈财东见色起意,想借着老娘七十大寿的理由,将静宜师太骗下山去,意图不轨。 谢宇钲便让人传信,叫陈财东到观音宫接人。。陈财东闻报,知道事情败露,慌忙让人回信,说老母亲春上时犯病,得静怡师太医治。自己本想借老母亲七十大寿之际,请静怡师太来喝杯喜酒。既然静怡师太不方便就不必下山了,自己愿意出资一百大洋修缮观音宫,以表达对静怡师太的感谢。 来人表示,陈财东不日将把大洋送到山里。谢雨铮见陈财东如此识相,便留下话说,他派进山里的人还等着他去接呢。然后就和九哥回山了。 下午时分。山下果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看时,只见一大帮人吹吹打打,抬着各式贡品,点心、水果等进山来了。领头的是一个老妈子,管家婆模样的人,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静怡师太哄得眉开眼笑,然后让人把果品呈上,带着大家在观音坐前跪拜祈祷。最后留下100块大洋。领着已神志不清濒临疯狂的俘虏下山去了。 静怡师太深觉意外,站在山岩石前,目送着一群人,吹吹打打地下山去,怅然若失。 待回转头来发觉。谢宇钲和朱德水等人在身后默然静立,原本似笑非笑,见自己回过头来,立马变得一本正经。 静怡师太心下奇怪,出于矜持不便询问,只好按下诧异,招呼大家回房间休息,准备吃饭。 山中乌飞兔走,这一天,静怡师太的一个信众,传来消息,说,靖卫团兴师动众,往汤湖圩去了,九哥猜测,靖卫团肯定是打纠云寨去了。 好在纠云寨的匪众家属早已经被俏飞燕兄妹遣散了,安全无虞。大家一致认为,如今县城空虚,正是行动的好时候。几个人摩拳擦掌,立马动身下山,潜入县城,等待夜幕降临。 三更时分,几人摸到南城门附近,才发觉,城上城下,明岗暗哨,灯火通明,靖卫营早已经严阵以待,足足有半个连的兵力看守着头颅,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街道上多支巡逻小队,来回穿梭,这种情况哪里还下的了手。 众人只好退回藏身之处。 翌日,天刚蒙蒙亮。街巷里便传来了一阵阵鸡飞狗跳的喧哗。原来却是靖卫营开始了全城大搜捕。 一行人,翻墙过屋穿街走巷,好歹避开了靖卫营的大搜捕。 谢宇钲见势不妙,让众人抓紧时间撤回山里,自己留在城关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靖卫营在南城门的警戒一直没有松懈。 时间一晃,又是三四天过去。这天下午,谢宇钲栖身的那户信众,惊慌地跑回来告诉谢宇钲,保长,甲长已经开始对城关村里的各家各户进行拉网式的排查。 谢宇钲欲要离开,却发觉已经来不及,搜查的队伍已经来到巷口。 情急之下,谢雨铮拿出随身带的化妆物品,往脸上涂满了黄葛藤粉,在脸上制造出很多的斑斑点点的疱疹,然后扯掉衣服,钻进了被窝儿里。信众吃惊地看着他快速地变脸,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了。 谢宇钲交待他,就说自己是他亲戚,得了麻风病,本是想来来城里看病,谁知越治越厉害,已经快不行了,正等着家里来人接回去,听天由命。 不一会儿,搜查队来到家里。信众紧张得有点结结巴巴,害怕的说,“长官,我媳妇家的大侄子得的是麻风,您…还是不要进屋的好。” 搜查队长哪里信这个邪,不由分说推开信众,径直闯进屋里。 却见被窝儿高高隆起,瑟瑟发抖。队长大步上前,暴喝一声,“给我滚出来”,说着,将被窝掀开。 就看到一张瘌蛤蟆般的脸,正不由吓得倒退了几步,掉头就走。 出得门来,大手一挥,嚷道,“撤,真他妈晦气。赶紧找城关的那个黄,黄大夫。得给劳资开点药,这可是麻风,可踏妈的传染。” 卢清押着俘虏,行到近前。 这是个地痞模样的家伙,神态浮滑,目光闪烁,被谢宇钲冷眼一扫,一下子慌了神,隔了老远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哀求起来:“大、大当家的,不、不关我的事,全是村口陈财东的鬼主意。” “哦?”谢宇钲心下猜出了几分,冷冷一笑,问道,“那你说说,陈财东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他、他遣小的进山,说是请师太下山,为他老娘的七十大寿祈福,实、实际上……实际上……” “实际上他想做什么?” “实际上,实际上,他、他却是馋、馋那静宜师太……”这人畏畏缩缩地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俏飞燕神色不善,连忙磕磕巴巴地改口,“春、春上时候,陈财东的老娘患了病,是静宜师太医治好的……谁想陈财东那狼心狗肺的,见、见师太长得好看,竟、竟然打起了坏主意……” “行了!”谢宇钲无心听他聒噪,出言打断道,“现下天色暗了,你就跟我们一道进山里罢。明儿一早,我会让人下山,到你们村里看看。要是……”他一边说,一边躬下身去,冷冷地盯着这山民的眼睛,面上没有任何,“要是你有半句假话,你就死定了!” 这山民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好好,不敢的,不敢的。” 谢宇钲已直起身,不再理他。旁边卢清手里的李恩菲尔德倏地伸出,戳了戳他,喝道:“起来罢,快走!” 回到观音宫,谢宇钲见卢清看向这人时面色不善,便特地警告他不得胡来。 卢清表面上唯唯诺诺,晚饭后见谢宇钲叫自己姐姐,和九哥一直商量事情,便偷偷叫上朱得水,说让这家伙吃吃苦头,朱得水心下也恼这家伙对静宜不利,便一拍即合。 两人将这家伙五花大绑,开始挖空心思、变着花样地玩耍起来。 好在两人怕过不了谢宇钲那关,不敢做得太着痕迹,这家伙才没受到过于明显的伤害……第二天早上,谢宇钲起来,发觉这人有些神思恍惚,便以为他担惊受怕了一晚,可能休息不好,也没在意,早饭后便和九哥一起下山,到村里打探消息。最后发现,事情的起因,果然是那陈财东见色起意,想借着老娘七十大寿的理由,将静宜师太骗下山去,意图不轨。 谢宇钲便让人传信,叫陈财东到观音宫接人。。陈财东闻报,知道事情败露,慌忙让人回信,说老母亲春上时犯病,得静怡师太医治。自己本想借老母亲七十大寿之际,请静怡师太来喝杯喜酒。既然静怡师太不方便就不必下山了,自己愿意出资一百大洋修缮观音宫,以表达对静怡师太的感谢。 来人表示,陈财东不日将把大洋送到山里。谢雨铮见陈财东如此识相,便留下话说,他派进山里的人还等着他去接呢。然后就和九哥回山了。 下午时分。山下果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看时,只见一大帮人吹吹打打,抬着各式贡品,点心、水果等进山来了。领头的是一个老妈子,管家婆模样的人,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静怡师太哄得眉开眼笑,然后让人把果品呈上,带着大家在观音坐前跪拜祈祷。最后留下100块大洋。领着已神志不清濒临疯狂的俘虏下山去了。 静怡师太深觉意外,站在山岩石前,目送着一群人,吹吹打打地下山去,怅然若失。 待回转头来发觉。谢宇钲和朱德水等人在身后默然静立,原本似笑非笑,见自己回过头来,立马变得一本正经。 静怡师太心下奇怪,出于矜持不便询问,只好按下诧异,招呼大家回房间休息,准备吃饭。 山中乌飞兔走,这一天,静怡师太的一个信众,传来消息,说,靖卫团兴师动众,往汤湖圩去了,九哥猜测,靖卫团肯定是打纠云寨去了。 好在纠云寨的匪众家属早已经被俏飞燕兄妹遣散了,安全无虞。大家一致认为,如今县城空虚,正是行动的好时候。几个人摩拳擦掌,立马动身下山,潜入县城,等待夜幕降临。 三更时分,几人摸到南城门附近,才发觉,城上城下,明岗暗哨,灯火通明,靖卫营早已经严阵以待,足足有半个连的兵力看守着头颅,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街道上多支巡逻小队,来回穿梭,这种情况哪里还下的了手。 众人只好退回藏身之处。 翌日,天刚蒙蒙亮。街巷里便传来了一阵阵鸡飞狗跳的喧哗。原来却是靖卫营开始了全城大搜捕。 一行人,翻墙过屋穿街走巷,好歹避开了靖卫营的大搜捕。 谢宇钲见势不妙,让众人抓紧时间撤回山里,自己留在城关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靖卫营在南城门的警戒一直没有松懈。 时间一晃,又是三四天过去。这天下午,谢宇钲栖身的那户信众,惊慌地跑回来告诉谢宇钲,保长,甲长已经开始对城关村里的各家各户进行拉网式的排查。 谢宇钲欲要离开,却发觉已经来不及,搜查的队伍已经来到巷口。 情急之下,谢雨铮拿出随身带的化妆物品,往脸上涂满了黄葛藤粉,在脸上制造出很多的斑斑点点的疱疹,然后扯掉衣服,钻进了被窝儿里。信众吃惊地看着他快速地变脸,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了。 谢宇钲交待他,就说自己是他亲戚,得了麻风病,本是想来来城里看病,谁知越治越厉害,已经快不行了,正等着家里来人接回去,听天由命。 不一会儿,搜查队来到家里。信众紧张得有点结结巴巴,害怕的说,“长官,我媳妇家的大侄子得的是麻风,您…还是不要进屋的好。” 搜查队长哪里信这个邪,不由分说推开信众,径直闯进屋里。 却见被窝儿高高隆起,瑟瑟发抖。队长大步上前,暴喝一声,“给我滚出来”,说着,将被窝掀开。 就看到一张瘌蛤蟆般的脸,正不由吓得倒退了几步,掉头就走” 第258章 山鬼 【正在修改,请老铁们明早再看】 说话之间,山风带来湿润的凉意,远处的山色迅速迷蒙起来。 “要变天啦。”骆绍瑾看了看天色,转向王浩道。 一行人进入镇子,早有打前站的家丁,迎上前来引路。 刚进入客栈安顿下来,外面忽然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白亮亮的雨幕从屋檐刷的一下挂了下来,远处的山影,近处的树,稀稀落落的房屋,道路桥梁,全都笼罩其间。 “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了,那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骆绍瑾说着,吩咐店家安排房间和吃食,打算等雨歇了再走。 谁知,雨越下越大,直下得昏天黑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山风也恐怖地咆哮个不停,刮的门窗咣当当作响。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骆绍瑾心中担心不已。忽地院后传来嘎啦啦的一声巨响,激起了阵阵马鸣。 骆绍瑾连忙起身出门,几个家丁和靖卫营的领队,也闻声赶向后院查看马匹的情况。却见马厩被大风掀翻了大半……暴雨如注,冲刷着马栏,里面的马匹惊慌失措,挣扎嘶鸣。 众人正要上前,天空中忽然间滚过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在屋顶瓦面上炸响。 狂暴的雨柱犹如一条条水龙,从天空中俯冲而下,暴虐的地轰击着山川大地。 闻讯赶来的店家和伙计,戴着斗笠和蓑衣,刚冲进雨幕就被狂风暴雨迫得噔噔噔连退几步。 伙计们惊呼道:“不好,马厩要塌啦。” 说话间,视野里的马厩整个儿坍塌下来,砸得马群咴咴咴的四散逃开。 骆少瑾等人不顾大雨滂沱,一头扎进雨幕,分头追逐马匹,转眼间就被雨幕吞噬的无影无踪。 这是入夏以来最狂躁的一场大雨。村庄成了泽国,山溪成了江河。桥断了,路塌了,陡峭的山谷裂开了,山体里涌出滚滚的泥石洪流,铺天盖地地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之物,恍若世间末日。 平日里温顺的龙泉江,转眼间变得狂暴起来。卷走了城门处的栈桥,空留下光秃秃的桥墩。守卫城门的兵丁惊叫着躲进城门洞里,却发现城门洞里挤满了要出城的百姓。 便幸灾乐祸地咒骂道:“他妈的躲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滚蛋。老资要关城门了。。” 兵丁们一边斥骂着,一边驱赶着百姓。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满脸疱疹的年轻人,畏畏缩缩地窝在角落。 兵丁甲抬脚踢去,“哪来的病,死鬼还不赶紧给我滚。” 年轻人扬起满脸疱疹的脸,挤出一个,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老总,这风大雨大,桥又断了,不好出城啊。” 兵丁乙冲了上去,扬起枪托,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年轻人抱头鼠窜地挤出人群,冲向江边。 这人自然就是进城刺探的谢宇钲了。 兵丁乙见了他的举动,不由一怔,正暗自奇怪。旁边的兵丁甲惊叫道:“哎呀,不好,那是个麻风!”。众兵丁惊慌起来,七手八脚,关上了城门。 被驱赶出城的人们怨声载道,见谢宇钲往上游方向去了,纷纷嚷道“真他娘的晦气,死麻风。”一边嚷着,一边沿着江边,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暴雨中,谢宇钲孤零零的身影步履蹒跚。白亮亮的雨幕刷得他浑身发抖,嘴唇起泡,哆哆嗦嗦: “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你可真灵呀,先是拉空了城里的靖卫团,接着就来了这么一场大风雨……您老人家干脆也行行好,将小爷的高烧和青春痘,一并洗了去……回头好好谢你。” 话音刚落,半空忽地喀喇喇一声炸响,一道电光直劈下来,将他跟前的积雨路面,灼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这是一道钻地雷,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嘟囔道:“娘的,还神仙呢,这也太小气了罢……没点儿度量,当神马神仙?” 许是听见了他的咒骂,狂风暴雨下得更猛烈了,一道接一道的电光,撕裂了雨幕中的山川、河流、大地。 高烧之下。他整个人像烧着的一眼石灰窑,任冰凉的雨注从头顶浇到脚跟,也丝毫不能降低他滚烫的体温。 深一脚浅一脚地蹚雨前行,在一处桥梁上过了江,回到了观音宫下的长峡。 却见整条山峡,都变成了咆哮的江河。 滚滚滔滔的洪流,裹挟着磨盘大的山石、齐屋高的树木,以及各种各样的动物尸体和杂七杂八的飘浮物,浩浩荡荡地冲向山外。 谢宇钲只好沿着山壁攀爬,也不知爬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视线晃得厉害,恍恍惚惚回到了悬崖峭壁上的观音宫。 向俏飞燕姐弟通报了县城空虚、城楼警戒疏松的消息。并指出有了一场狂风暴雨掩护,这是最好的时机。 事不宜迟,应该立即行动! 说完,他似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昏迷过去。 静宜师太上前查看,知道了他的病因,是药物相冲相克引起的,便开了几味草药,让俏飞燕煎了,服侍他服下。 见他呼吸渐渐平稳,面上的庖疹开始消退,俏飞燕才放下心来,和九哥卢清结伴下山。 他们离开不久,天就完全暗了下来。 朱得水和静宜师太两人,将谢雨钲安顿好,看护了到半夜,见谢宇钲没什么异样,便回房去了。 留下卢婷和虎子两个小家伙看护。 室内灯光如豆,屋外狂风依旧肆虐,暴雨自顾自地滂沱。 树木摧折和山岩崩塌的声音,在夜幕中不时响起。悬崖峭壁上的观音宫,好像一条小小的船儿,在狂风恶浪之中颠波起伏,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床上的谢宇钲昏睡不醒,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心跳声在室内越来越响,两人越来越害怕。 忽然,虎子站起身来,轻声问:“你听到了吗,婷丫头?” “听到什么?”卢婷竖起耳朵,捕捉着屋外的动静。屋外仍是大风大雨,好像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在呼喊。 她心里害怕,强令自己不去想它,便瞪了虎子一眼,叱道:“别疑神疑鬼了,这可是观音宫里,供奉的是观音大士。” 但虎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反而伸出朝她身后一指,惊叫道:“那里有东西!”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的小小窗,呢喃着:“刚、刚才,我看见一个东西,在窗口闪了一下......我看见了……” 卢婷不敢回头,故作镇定地睕了虎子一眼:“你没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虎子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磕磕巴巴,比划着手势,“大概这么高……一对绿眼睛……” 他慌里慌张地说着,边说边往房门退去。 “别、别走……!”卢婷见状大急,也跟着站起身,瞥了床上的谢宇钲一眼,又停下步子。 “不行,我们得去找朱先生……”这时,虎子已退到门口,眼里突然闪过惊恐的光,再次指向卢婷身后的小窗口,“鬼,有鬼呀!” 他哇的一声大叫,转身想要奔出门去,硬生生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撞得眼冒金星,像截木头样,栽倒在地。 卢婷不敢回头,起身往门口奔去,撞得板凳东倒西歪。 到了门口,慌里慌张地打开房门,虎子连忙爬起,两人正要出门,忽地回头瞥向床上,同时道:“谢先生怎么办?“ 话音刚落,虎子又指着窗口惊叫起来。 卢婷回身往床头一扑,摸上枕头的手枪,一把抄起,返身向着窗外,扣动扳机。 “嘭!” 焰光闪现,映出小窗口外白雨如注,巨木森森。 这时,身后的虎子拔开门栓,一脚踏出门外,回头叫道:“鬼要进来了,快去找朱先生!” “好,你去找朱先生,”卢婷双手颤抖着,持枪对准窗口,不敢稍离,“我在这儿看着!” “那我走了啊?” “快走!叫了朱先生,马上过来。我、我也害怕……顶、顶不了多久!” 床上的谢宇钲昏睡不醒,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心跳声在室内越来越响,两人越来越害怕。 忽然,虎子站起身来,轻声问:“你听到了吗,婷丫头?” “听到什么?”卢婷竖起耳朵,捕捉着屋外的动静。屋外仍是大风大雨,好像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在呼喊。 她心里害怕,强令自己不去想它,便瞪了虎子一眼,叱道:“别疑神疑鬼了,这可是观音宫里,供奉的是观音大士。” 但虎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反而伸出朝她身后一指,惊叫道:“那里有东西!”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的小小窗,呢喃着:“刚、刚才,我看见一个东西,在窗口闪了一下......我看见了……” 卢婷不敢回头,故作镇定地睕了虎子一眼:“你没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虎子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磕磕巴巴,比划着手势,“大概这么高……一对绿眼睛……” 他慌里慌张地说着,边说边往房门退去。 “别、别走……!”卢婷见状大急,也跟着站起身,瞥了床上的谢宇钲一眼,又停下步子。 “不行,我们得去找朱先生……”这时,虎子已退到门口,眼里突然闪过惊恐的光,再次指向卢婷身后的小窗口,“鬼,有鬼呀!” 他哇的一声大叫,转身想要奔出门去,硬生生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撞得眼冒金星,像截木头样,栽倒在地。 卢婷不敢回头,往床头一扑,摸上枕头的手枪,一把抄起,返身向着窗外,扣动扳机。 “嘭!” 焰光闪现,映出小窗口外白雨如注,巨木森森。 这时,身后的虎子拔开门栓,一脚踏出门外,回头叫道:“鬼要进来了,快去找朱先生!” “好,你去找朱先生,”卢婷双手颤抖着,持枪对准窗口,不敢稍离,“我在这儿看着!” “那我走了啊?” “快走!叫了朱先生,马上过来。我、我也害怕……顶、顶不了多久!” 床上的谢宇钲昏睡不醒,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心跳声在室内越来越响,两人越来越害怕。 忽然,虎子站起身来,轻声问:“你听到了吗,婷丫头?” “听到什么?”卢婷竖起耳朵,捕捉着屋外的动静。屋外仍是大风大雨,好像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在呼喊。 她心里害怕,强令自己不去想它,便瞪了虎子一眼,叱道:“别疑神疑鬼了,这可是观音宫里,供奉的是观音大士。” 但虎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反而伸出朝她身后一指,惊叫道:“那里有东西!”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的小小窗,呢喃着:“刚、刚才,我看见一个东西,在窗口闪了一下......我看见了……” 卢婷不敢回头,故作镇定地睕了虎子一眼:“你没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虎子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磕磕巴巴,比划着手势,“大概这么高……一对绿眼睛……” 他慌里慌张地说着,边说边往房门退去。 “别、别走……!”卢婷见状大急,也跟着站起身,瞥了床上的谢宇钲一眼,又停下步子。 “不行,我们得去找朱先生……”这时,虎子已退到门口,眼里突然闪过惊恐的光,再次指向卢婷身后的小窗口,“鬼,有鬼呀!” 他哇的一声大叫,转身想要奔出门去,硬生生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撞得眼冒金星,像截木头样,栽倒在地。 卢婷不敢回头,往床头一扑,摸上枕头的手枪,一把抄起,返身向着窗外,扣动扳机。 “嘭!” 焰光闪现,映出小窗口外白雨如注,巨木森森。 这时,身后的虎子拔开门栓,一脚踏出门外,回头叫道:“鬼要进来了,快去找朱先生!” “好,你去找朱先生,”卢婷双手颤抖着,持枪对准窗口,不敢稍离,“我在这儿看着!” “那我走了啊?” “快走!叫了朱先生,马上过来。我、我也害怕……顶、顶不了多久!” 第259章 兄长悬头在城郭 (修改中,请老铁们明儿再看,)大雨滂沱,漆黑的夜空中电闪雷鸣,黑灯瞎火的龙泉县城,在频频闪动的电光中时隐时现。 咆哮的龙泉江从城外怒吼着奔流而过,狂风将巨浪高高卷起,似乎要将整座城池带走。 俏飞燕姐弟俩摸黑来到南城门对岸,却发现进城的道路已被扎上了栅栏,设置了哨卡。 隔了老远,哨卡里的狗就发现了生人靠近,在暗夜里狂吠起来。 姐弟俩只好原路返回。 商议了片刻,姐弟俩决定,找条小船,划过江去。 借着夜幕的掩护,两人来到上游江岸的码头上,找到一只竹筏子,扬起竹篙,向对岸撑去。 轰隆的雷声中,一道道闪电喀像一只只魔鬼的利爪,频频将漆黑的雨幕白生生撕开。滔天的巨浪卷起竹筏,时而抛向天空,时而拽向浪谷,眼见到了江心,俏飞燕忽地察觉脚下的竹筏子有些松散,心下大惊,大声提醒卢清小心。 谁想,就在这时,上游方向一个大浪打来,狠狠拍在竹筏子上,差点儿把竹筏子拍入江底。 好容易稳住心神,姐弟俩发现竹筏子前头的绳索已然崩断。 竹筏子快散架了。 幸好,尾梢上的绳索还算结实,尚给姐弟俩上留下一个立足之地。 然而,失去约束的竹筏前端一下子散了开来,好像一只秃尾的孔雀开屏,俏飞燕急道:“清儿,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掠过江面,俏飞燕骇然发现,上游方向涌来一个山冈般的巨浪,巨浪上头有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正急速撞来。 来不及反应,浪头撞到,呈扇形散开的竹筏子瞬间被撞击成了碎片。姐弟俩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卷入江底。 饶是俏飞燕水性过人,当从混浊的水底钻出时,也觉几要脱力。 她刚胡乱抹了一下头脸,借着闪电的亮光左右扫视,在波涛汹涌的江面搜寻着卢清的身影。 眼前忽地闪过那个庞然大物,定睛看时,发现那庞然大物原来是一栋木头房子。此时,它的形体已严重歪斜,但上面仍门窗俨然。想这暴风雨如此之大,上游的江河早成滔天之势,被卷入洪峰浪谷里的桥梁树木、屋舍人员、猪狗牛羊……定不在少数。 这时,卢清也浮出水面。 就见他抹了抹头脸,转头前后搜寻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近在咫尺的姐姐,咧嘴一笑,然后抿紧嘴唇,转头挥动手臂,向那个庞然大物游去。 俏飞燕一下子醒过神来,跟着游去。 姐弟俩都身手过人,一前一后爬上木屋,迅速攀上屋面。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视野里时明时暗,波涛汹涌的江面混浊不堪。下游方向上隐隐见一线江岸,上面踞着一座那孤零零的城池,几乎完全淹没在狂风恶浪之中,显得十分渺小。 虽然隔得太远,暴风雨中看不真切,但俏飞燕知道那城门头上,还吊着两颗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头颅。 这一段河道是一道反向半弧,临近县城的一面是弓背,南城门下的江面是一贯的主航道,所以,姐弟俩骑在屋脊上,就好像骑着一头出没风波的蛟龙,顺着洪峰飘向南城门。 数不清的杂物,时时飘过,坐下的木屋在风浪中呻吟着。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南城门上方不远处,姐弟俩对视一眼,就要跳入江中。这时,忽地一个浪山呼啸着袭来,将木屋撞得轧轧作响,转了个向,往南城门下的江壁直撞过去。 风高浪急,黑黝黝的江壁在眼前直上直下,骑在屋脊前端的俏飞燕首当其中,被高高颠起时,她瞥见了南城门头。 她没想到,平日还算熟悉的南城门,这会儿居然分外地嵯峨峥嵘。 她只来得及听见身后的卢清发出一句惊呼,铁铸一般的江壁就拍到了面前。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木屋前端在江壁上撞得粉碎,同时后端被巨浪托起,向前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卢清自屋脊上高高跃起,堪堪落到了花岗岩砌成的江岸上,骨碌碌滚出好远。 前头十数步外,就是高高在上的南城门,在暴风雨中愈加巍峨。 青石地面上积雨径寸,脱力的卢清趴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换着气,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不远外的南城门。 就见白亮亮的雨幕雷网中,城头上高高竖着一根直插天心的旗杆,上面挂着两颗黑色的头颅。旗杆后面的谯楼,尚透出一点灯火,显是里面有团丁守夜警戒。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返身飞扑向江边,扒着石砌的江岸,向江面张望。 眼前只剩下江水汹涌澎湃,刚才那残存的木屋,早已飘远,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姐……”失了魂的少年无力地趴伏着,呢喃不已。 深吸了一口气,爬了起来,猫腰向南城门奔去。 大雨滂沱,漆黑的夜空中电闪雷鸣,黑灯瞎火的龙泉县城,在频频闪动的电光中时隐时现。 咆哮的龙泉江从城外怒吼着奔流而过,狂风将巨浪高高卷起,似乎要将整座城池带走。 俏飞燕姐弟俩摸黑来到南城门对岸,却发现进城的道路已被扎上了栅栏,设置了哨卡。 隔的老远,哨卡里的狗就发现了生人靠近,在暗夜里狂吠起来。 姐弟俩只好原路返回。 商议了片刻,姐弟俩决定,找条小船,划过江去。 借着夜幕的掩护,两人来到上游江岸的码头上,找到一只竹筏子,扬起竹篙,向对岸撑去。 轰隆的雷声中,一道道闪电喀像一只只魔鬼的利爪,频频将漆黑的雨幕白生生撕开。滔天的巨浪卷起竹筏,时而抛向天空,时而拽向浪谷,眼见到了江心,俏飞燕忽地察觉脚下的竹筏子有些松散,心下大惊,大声提醒卢清小心。 谁想,就在这时,上游方向一个大浪打来,狠狠拍在竹筏子上,差点儿把竹筏子拍入江底。 好容易稳住心神,姐弟俩发现竹筏子前头的绳索已然崩断。 竹筏子快散架了。 幸好,尾梢上的绳索还算结实,尚给姐弟俩上留下一个立足之地。 然而,失去约束的竹筏前端一下子散了开来,好像一只秃尾的孔雀开屏,俏飞燕急道:“清儿,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掠过江面,俏飞燕骇然发现,上游方向涌来一个山冈般的巨浪,巨浪上头有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正急速撞来。 来不及反应,浪头撞到,呈扇形散开的竹筏子瞬间被撞击成了碎片。姐弟俩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卷入江底。 饶是俏飞燕水性过人,当从混浊的水底钻出时,也觉几要脱力。 她刚胡乱抹了一下头脸,借着闪电的亮光左右扫视,在波涛汹涌的江面搜寻着卢清的身影。 眼前忽地闪过那个庞然大物,定睛看时,发现那庞然大物原来是一栋木头房子。此时,它的形体已严重歪斜,但上面仍门窗俨然。想这暴风雨如此之大,上游的江河早成滔天之势,被卷入洪峰浪谷里的桥梁树木、屋舍人员、猪狗牛羊……定不在少数。 这时,卢清也浮出水面。 就见他抹了抹头脸,转头前后搜寻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近在咫尺的姐姐,咧嘴一笑,然后抿紧嘴唇,转头挥动手臂,向那个庞然大物游去。 俏飞燕一下子醒过神来,跟着游去。 姐弟俩都身手过人,一前一后爬上木屋,迅速攀上屋面。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视野里时明时暗,波涛汹涌的江面混浊不堪。下游方向上隐隐见一线江岸,上面踞着一座那孤零零的城池,几乎完全淹没在狂风恶浪之中,显得十分渺小。 这一段河道是一道反向半弧,临近县城的一面是弓背,南城门下的江面是一贯的主航道,所以,姐弟俩骑在屋脊上,就好像骑着一头出没风波的蛟龙,顺着洪峰飘向南城门。 数不清的杂物,时时飘过,坐下的木屋在风浪中呻吟着。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南城门上方不远处,姐弟俩对视一眼,就要跳入江中。这时,忽地一个浪山呼啸着袭来,将木屋撞得轧轧作响,转了个向,往南城门下的江壁直撞过去。 风高浪急,黑黝黝的江壁在眼前直上直下,骑在屋脊前端的俏飞燕首当其中,被高高颠起时,她瞥见了南城门头。 她没想到,平日还算熟悉的南城门,这会儿居然分外地嵯峨峥嵘。 她只来得及听见身后的卢清发出一句惊呼,铁铸一般的江壁就拍到了面前。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木屋前端在江壁上撞得粉碎,同时后端被巨浪托起,向前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卢清自屋脊上高高跃起,堪堪落到了花岗岩砌成的江岸上,骨碌碌滚出好远。 前头十数步外,就是高高在上的南城门,在暴风雨中愈加巍峨。 青石地面上积雨径寸,脱力的卢清趴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换着气,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不远外的南城门。 就见白亮亮的雨幕雷网中,城头上高高竖着一根直插天心的旗杆,上面挂着两颗黑色的头颅。旗杆后面的谯楼,尚透出一点灯火,显是里面有团丁守夜警戒。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返身飞扑向江边,扒着石砌的江岸,向江面张望。 眼前只剩下江水汹涌澎湃,刚才那残存的木屋,早已飘远,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姐……”失了魂的少年无力地趴伏着,呢喃不已。 深吸了一口气,爬了起来,猫腰向南城门奔去。 借着闪电的亮光,俏飞燕发现一个庞然大物向竹筏子袭来。俏飞燕,赫然发大雨滂沱,漆黑的夜空中电闪雷鸣,黑灯瞎火的龙泉县城,在频频闪动的电光中时隐时现。 咆哮的龙泉江从城外怒吼着奔流而过,狂风将巨浪高高卷起,似乎要将整座城池带走。 俏飞燕姐弟俩摸黑来到南城门对岸,却发现进城的道路已被扎上了栅栏,设置了哨卡。 隔的老远,哨卡里的狗就发现了生人靠近,在暗夜里狂吠起来。 姐弟俩只好原路返回。 商议了片刻,姐弟俩决定,找条小船,划过江去。 借着夜幕的掩护,两人来到上游江岸的码头上,找到一只竹筏子,扬起竹篙,向对岸撑去。 轰隆的雷声中,一道道闪电喀像一只只魔鬼的利爪,频频将漆黑的雨幕白生生撕开。滔天的巨浪卷起竹筏,时而抛向天空,时而拽向浪谷,眼见到了江心,俏飞燕忽地察觉脚下的竹筏子有些松散,心下大惊,大声提醒卢清小心。 谁想,就在这时,上游方向一个大浪打来,狠狠拍在竹筏子上,差点儿把竹筏子拍入江底。 好容易稳住心神,姐弟俩发现竹筏子前头的绳索已然崩断。 竹筏子快散架了。 幸好,尾梢上的绳索还算结实,尚给姐弟俩上留下一个立足之地。 然而,失去约束的竹筏前端一下子散了开来,好像一只秃尾的孔雀开屏,俏飞燕急道:“清儿,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掠过江面,俏飞燕骇然发现,上游方向涌来一个山冈般的巨浪,巨浪上头有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正急速撞来。 来不及反应,浪头撞到,呈扇形散开的竹筏子瞬间被撞击成了碎片。姐弟俩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卷入江底。 饶是俏飞燕水性过人,当从混浊的水底钻出时,也觉几要脱力。 她刚胡乱抹了一下头脸,借着闪电的亮光左右扫视,在波涛汹涌的江面搜寻着卢清的身影。 眼前忽地闪过那个庞然大物,定睛看时,发现那庞然大物原来是一栋木头房子。此时,它的形体已严重歪斜,但上面仍门窗俨然。想这暴风雨如此之大,上游的江河早成滔天之势,被卷入洪峰浪谷里的桥梁树木、屋舍人员、猪狗牛羊……定不在少数。 这时,卢清也浮出水面。 就见他抹了抹头脸,转头前后搜寻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近在咫尺的姐姐,咧嘴一笑,然后抿紧嘴唇,转头挥动手臂,向那个庞然大物游去。 俏飞燕一下子醒过神来,跟着游去。 姐弟俩都身手过人,一前一后爬上木屋,迅速攀上屋面。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视野里时明时暗,波涛汹涌的江面混浊不堪。下游方向上隐隐见一线江岸,上面踞着一座那孤零零的城池,几乎完全淹没在狂风恶浪之中,显得十分渺小。 这一段河道是一道反向半弧,临近县城的一面是弓背,南城门下的江面是一贯的主航道,所以,姐弟俩骑在屋脊上,就好像骑着一头出没风波的蛟龙,顺着洪峰飘向南城门。 数不清的杂物,时时飘过,坐下的木屋在风浪中呻吟着。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南城门上方不远处,姐弟俩对视一眼,就要跳入江中。这时,忽地一个浪山呼啸着袭来,将木屋撞得轧轧作响,转了个向,往南城门下的江壁直撞过去。 风高浪急,黑黝黝的江壁在眼前直上直下,骑在屋脊前端的俏飞燕首当其中,被高高颠起时,她瞥见了南城门头。 她没想到,平日还算熟悉的南城门,这会儿居然分外地嵯峨峥嵘。 她只来得及听见身后的卢清发出一句惊呼,铁铸一般的江壁就拍到了面前。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木屋前端在江壁上撞得粉碎,同时后端被巨浪托起,向前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卢清自屋脊上高高跃起,堪堪落到了花岗岩砌成的江岸上,骨碌碌滚出好远。 前头十数步外,就是高高在上的南城门,在暴风雨中愈加巍峨。 青石地面上积雨径寸,脱力的卢清趴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换着气,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不远外的南城门。 就见白亮亮的雨幕雷网中,城头上高高竖着一根直插天心的 借着闪电的亮光,俏飞燕发现一个庞然大物向竹筏子袭来。俏飞燕,赫然发 第260章 恐惧的青蛙 雨点儿零星地下着,江风呜呜吹过城头,在带来阵阵寒意的同时,也吹得旗杆上两颗头颅晃荡不已。 衣衫尽湿的俏飞燕在风中静立稍久,身体便开始战栗。加上惦记卢清伤势,而谯楼内的交谈毫无停歇迹象,她不禁心急如焚。 又过了一会儿,城内的街巷远远传来几声犬吠,她决定不再等待。 蹑手蹑脚转到旗杆下面,面向谯楼方向,将手枪掖进腰间,取出匕首横叼在嘴里,伸手搭上旗杆,然后轻轻往上一纵,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哪怕旗杆上非常湿滑,但身轻如燕的她,不多时还是爬到了顶端,挥匕割断绳索,取下两颗头颅,拎在手中,滋溜溜地顺着旗杆滑了下来,悄没声地落在城上。 将两颗头颅负在肩上,沿着原路下城。 城门洞下的卢清全程关注整个过程,等她滑下城墙,他早已等在那处城下,两人搀扶着,沿城墙根儿匆匆走了。 摸黑回到黄竹坳,已是下半夜了。 刚刚转上山岩,借着云层上的电光,隔了二三十步,就见观音宫门户洞开,阴森森的,分外怕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攫住了姐弟俩。 两人相互掩护着,摸了进去,见庵堂后的廊下卧着一具陌生尸体,是东洋鬼子。 这东洋鬼子心窝要害上,插着一柄飞刀。很显然,这是朱先生朱得水的战绩。 到了静宜师太的静室,果然发现朱得水歪斜地躺在轮椅上,早已没了气息,只有那收拾得颇为洁净的面上,仍带着微笑。 他身边躺着两个敌人,一个被手雷弹片削飞了半边面颊,一个喉咙被捣得稀烂…… 两人打起火把,疯了一般,里里外外搜寻,终于又在侧面的楠木树下,发现了僵卧多时的静宜师太。 只是,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谢宇钲不见了,虎子和卢婷也不见了。 连绵的暴雨,将大多痕迹都已冲淡。搜查许久,卢清才终于在一个下山的路口,在一棵杉树上发现了简易路标——树干上被划了三刀,三刀都指向一个方向,刀口非常细,俏飞燕一眼就看出,这正是谢宇钲随身的匕首所留。 按照谢宇钲平时跟大家约定的讯号,这表明敌人还有三个,正往指示方向去了。 做记号的匕首是谢宇钲的,讯号也是他规定的。但那划痕却非常细小无力,又尽在离地两尺来高的地方,非常像是卢婷丫头留下的。 难道,正在患病的鱼儿带着婷丫头,追踪敌人去了? 天上的闪电仍时不时亮起,姐弟俩无暇思索,沿着指示方向,走下山岩,在岩下发现了没了呼吸的虎子。 虎子嘴唇抿得紧紧的,两手握着两个小小的拳拳,小腿肚子上有一道被雨水浸得发白的浅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俏飞燕见他小腿肚子上的伤口像是尖石划破的,便猜想他是走投无路,从上方直接跌落高岩。 解开衣服,果然在他胸口见到一大滩淤青,小小的胸脯深深地塌陷进去——正是这处致命的跌伤,要去了他幼小的生命。 沿着指示方向,心急如焚的姐弟俩急走直追,约莫走了二十来里路,来到一处山梁上,俏飞燕想加快速度,翻过山梁柱,但却发现身边的卢清已经步子蹒跚、面如土色。 “你觉得怎么样?”俏飞燕停了下来。 “没、没事,还挺得住。”卢清挣开她的手,强颜一笑,继续迈步,向前急走,边走边道,“姐,我们得走快些。那帮东洋鬼子毫无人性,婷、婷丫头和谢先生……随、随时都有危险!” 说着,他就摇摇晃晃地冲过山坳。 俏飞燕大踏步追上,喝令他停下,查看了一下他背上伤口,只见裹伤的手帕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丝丝鲜血仍陆续渗出……再看看他的面色,只见他脸上一团潮红,好像一朵燃烧的火。 云层间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让前方风雨萧瑟的山道依稀可辨,但俏飞燕一时间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与此同时,前方的某一处山路上,气喘吁吁的卢婷,也刚刚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 冷风如刀,冷雨如针,湿透了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边挥臂拭去鬓额的水珠串儿了,一边转动娇小的脑袋,借着微弱的闪电亮光,找上了路边的一株杉树。 她左右打量一下,灵敏地蹲伏下来,将手里的柯尔特,轻轻安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然后抽出了一柄布满魔性花纹的匕首, 正要趋上前去做标记,忽地在眼角余光里,发现前方有个影子闪动着奔来。 她大吃一吓,连忙伏低身子,抄起石上的柯尔特,轻捷地躬腰抬腿,像一头机灵的幼兽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路边茂密的草丛,钻到一丛黄苦竹子后面,慢慢蹲下身来,警惕地盯着山路。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像幽灵一般摸了回来。 卢婷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个东洋鬼子。刚才,这家伙一直抬着担架,走在前头。许是察觉了什么,他竟然孤身摸了回来。 卢婷后怕不已。 这个东洋鬼子快步行来,一对眸子像鬼火一样,来来回回,四下打量,有时还蹲下身来,在路面上摸索检查。 很显然,他在查看路面的足迹。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路口。 卢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睛连眨也不敢眨一下。 好在她刚才追踪之时,因为山路中间泥泞不堪,所以就一直走在路边浅草里。如此一来,如今留在山道中的足迹,也就寥寥无几了。加上雨水又频频冲刷,东洋鬼子自然毫无收获。 然而,这个东洋鬼子却在岔路口停下了,目光闪闪地环顾着四周。 卢婷一下子紧张万分,小嘴巴张得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就见这个东洋鬼子转动脑袋,目光缓缓扫过树木,扫过草丛。 卢婷心中害怕,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时,她连忙垂下目光,避免了与他对视。 卢婷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已转向观音宫方向时,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透过苦竹丛的间隙,向外望去。 这时,风雨已小了许多,开始转为沙沙的细小声音,但天空中却忽然滚过一道炸雷,照亮了远远近近的丛林草木,照亮了弯弯曲曲的山路,也照亮了这人的面目身形。 只见他脸上透出一抹狞笑,凶狠的目光直射过来,牢牢锁定了她的藏身之处。 卢婷身上的寒毛,忽啦一声,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那人过来了,卢婷想要擎起手中的柯尔特,对准他,但柯特尔却不由自主颤抖着,点头如捣蒜。 巨大的身影在面前几步远的草丛前停下,好像一头山怪,正细心嗅着路边的草木,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她恐惧得几乎要尖叫着蹦起,但她整个人都陷入了冰冷的死寂,完全丧失了思考和反应的能力,压根儿动弹不得。 她感觉自己胸口内的那幼小的心脏,已经恐惧得完全不顾江湖义气,像盛夏稻田里那些受到惊吓的青蛙一样,咚的一声,就从她张开的嘴巴里蹦出,跳到面前的草从上,然后,继续东一下、西一下地乱跳,转眼之间,就不晓得它独自逃到哪里去了。 雨沙沙下着,风掠过林梢。不知过了多久,东洋人终于重新回到山路中间, 雨点儿零星地下着,江风呜呜吹过城头,在带来阵阵寒意的同时,也吹得旗杆上两颗头颅晃荡不已。 衣衫尽湿的俏飞燕在风中静立稍久,身体便开始战栗。加上惦记卢清伤势,而谯楼内的交谈毫无停歇迹象,她不禁心急如焚。 又过了一会儿,城内的街巷远远传来几声犬吠,她决定不再等待。 蹑手蹑脚转到旗杆下面,面向谯楼方向,将手枪掖进腰间,取出匕首横叼在嘴里,伸手搭上旗杆,然后轻轻往上一纵,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哪怕旗杆上非常湿滑,但身轻如燕的她,不多时还是爬到了顶端,挥匕割断绳索,取下两颗头颅,拎在手中,滋溜溜地顺着旗杆滑了下来,悄没声地落在城上。 将两颗头颅负在肩上,沿着原路下城。 城门洞下的卢清全程关注整个过程,等她滑下城墙,他早已等在那处城下,两人搀扶着,沿城墙根儿匆匆走了。 摸黑回到黄竹坳,已是下半夜了。 刚刚转上山岩,借着云层上的电光,隔了二三十步,就见观音宫门户洞开,阴森森的,分外怕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攫住了姐弟俩。 两人相互掩护着,摸了进去,见庵堂后的廊下卧着一具陌生尸体,是东洋鬼子。 这东洋鬼子心窝要害上,插着一柄飞刀。很显然,这是朱先生朱得水的战绩。 到了静宜师太的静室,果然发现朱得水歪斜地躺在轮椅上,早已没了气息,只有那收拾得颇为洁净的面上,仍带着微笑。 他身边躺着两个敌人,一个被手雷弹片削飞了半边面颊,一个喉咙被捣得稀烂…… 两人打起火把,疯了一般,里里外外搜寻,终于又在侧面的楠木树下,发现了僵卧多时的静宜师太。 只是,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谢宇钲不见了,虎子和卢婷也不见了。 连绵的暴雨,将大多痕迹都已冲淡。搜查许久,卢清才终于在一个下山的路口,在一棵杉树上发现了简易路标——树干上被划了三刀,三刀都指向一个方向,刀口非常细,俏飞燕一眼就看出,这正是谢宇钲随身的匕首所留。 按照谢宇钲平时跟大家约定的讯号,这表明敌人还有三个,正往指示方向去了。 做记号的匕首是谢宇钲的,讯号也是他规定的。但那划痕却非常细小无力,又尽在离地两尺来高的地方,非常像是卢婷丫头留下的。 难道,正在患病的鱼儿带着婷丫头,追踪敌人去了? 天上的闪电仍时不时亮起,姐弟俩无暇思索,沿着指示方向,走下山岩,在岩下发现了没了呼吸的虎子。 虎子嘴唇抿得紧紧的,两手握着两个小小的拳拳,小腿肚子上有一道被雨水浸得发白的浅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俏飞燕见他小腿肚子上的伤口像是尖石划破的,便猜想他是走投无路,从上方直接跌落高岩。 解开衣服,果然在他胸口见到一大滩淤青,小小的胸脯深深地塌陷进去——正是这处致命的跌伤,要去了他幼小的生命。 沿着指示方向,心急如焚的姐弟俩急走直追,约莫走了二十来里路,来到一处山梁上,俏飞燕想加快速度,翻过山梁柱,但却发现身边的卢清已经步子蹒跚、面如土色。 “你觉得怎么样?”俏飞燕停了下来。 “没、没事,还挺得住。”卢清挣开她的手,强颜一笑,继续迈步,向前急走,边走边道,“姐,我们得走快些。那帮东洋鬼子毫无人性,婷、婷丫头和谢先生……随、随时都有危险!” 说着,他就摇摇晃晃地冲过山坳。 俏飞燕大踏步追上,喝令他停下,查看了一下他背上伤口,只见裹伤的手帕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丝丝鲜血仍陆续渗出……再看看他的面色,只见他脸上一团潮红,好像一朵燃烧的火。 云层间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让前方风雨萧瑟的山道依稀可辨,但俏飞燕一时间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与此同时,前方的某一处山路上,气喘吁吁的卢婷,也刚刚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 冷风如刀,冷雨如针,湿透了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边挥臂拭去鬓额的水珠串儿了,一边转动娇小的脑袋,借着微弱的闪电亮光,找上了路边的一株杉树。 她左右打量一下,灵敏地蹲伏下来,将手里的柯尔特,轻轻安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然后抽出了一柄布满魔性花纹的匕首, 正要趋上前去做标记,忽地在眼角余光里,发现前方有个影子闪动着奔来。 她大吃一吓,连忙伏低身子,抄起石上的柯尔特,轻捷地躬腰抬腿,像一头机灵的幼兽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路边茂密的草丛,钻到一丛黄苦竹子后面,慢慢蹲下身来,警惕地盯着山路。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像幽灵一般摸了回来。 卢婷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个东洋鬼子。刚才,这家伙一直抬着担架,走在前头。许是察觉了什么,他竟然孤身摸了回来。 卢婷后怕不已。 这个东洋鬼子快步行来,一对眸子像鬼火一样,来来回回,四下打量,有时还蹲下身来,在路面上摸索检查。 又走了一阵,果然一个通向半岭壁上的路口,又见到了卢婷留下同样的路标。 又走了一阵,果然一个通向半岭壁上的路口,又见到了卢婷留下同样的路标。 第261章 机会 (正在修改,请老铁们明早再看,见谅。) 这东洋女人正是贞子,随身的手枪,早已在和朱得水交火中打空,她只好持匕相搏。 但刚才偷袭,全力一击,居然未能伤到对方分毫,这让她感到十分棘手。 此刻俏飞燕凌空击来,她本想扬起匕首护住头脸,同时准备伺机刺击。 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贞子的反应,已然迟了。 她刚举起匕首,尚未拿捏好角度,俏飞燕的枪腿已呼的一声击到。 这一击正中贞子手腕,匕首瞬间脱手,不晓得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反应不慢,立即就想以一个主动后仰,来化解这招。 但对手袭来的速度超乎想象,电光石火之间,她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动作,便结结实实地承载了这一重击。 凶猛的穿击力道,直接将她直接钉得一个后仰,头颈肩背栽地,连打了几个滚。 一个照面,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她心下大急,飞速爬起,忽然膝盖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对手实力远超想象! 惊慌之下,贞子迅速认清了形势,连忙作声怒叱,意在向不远处的同伴示警。 然而,她甫一张嘴,却觉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惊怒交加之下,她愤而抬头,就见对手约莫十八九岁,一身粗布衣裳,亦难掩其天生丽质、妖娆身段。 贞子心头立即又腾起一股不忿之气。眼角余光一扫,见涧边的两名同伴已闻声奔来,她心下大定。 她决定缠住对手。 她一勾下巴,噗的一声将嘴里血沫吐落,扬手揩去唇边的血迹,然后手腕一翻,又是一枚匕首在手,紧接着长腰一摆,低叱一声,冲了过去。 俏飞燕同样看见了涧边的两名敌人正奔过来,她不忧反喜。这一路上,她生怕追不上敌人,但当追上了时,她不由又投鼠忌器,生怕敌人手里的谢宇钲出现意外。 现在,既然敌人离开了涧边,那自己就只需要想法子将眼前三个敌人引开,便能给躲在不远处的卢清卢婷制造机会,潜到涧边,解救绑在担架上的鱼儿。 所以,此刻见对面的敌手冲来,她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只有与敌人搅在一起,敌人的同伙才没有开枪的机会。 相向对冲的两人,瞬间就对上了。 刚才偷袭未能得手,双方高下已分。贞子自己也知晓自己不是对手。加上此刻又添新伤,战力大损之下,反应自然就更慢了。 高手过招,胜负本来只在毫厘,哪里容得下太大的差距? 眼见双方堪堪撞上,对手挥匕刺来,俏飞燕看得真切,右掌以攻对攻地切出,贴着对手手腕穿入,拔开门户,然后一个拧腰转身,左肘已磕上对方头面。 直磕得贞子眼冒金星、血花长流。 见此胜机,俏飞燕精神大振。恰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两名东洋男子,一个持枪,一个拎刀,已分别抢到几步外。 迫在眉睫的危急,更是激得她蛮性发作,她索性拦腰抱起敌人,猛力一旋。 呼的一声,贞子早已身不由己地横空飞起,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个持枪同伴,直砸得他哇哇怪叫。 持刀的日本青年见状,挥手一扬,手中匕首径直飞向敌人。 掷出匕首后,他也顾不上有中没中,马上抽出了腰间的南部十四式,顺势错开步子,正要开火,那个曼妙的身影,一个飞扑,早已没入半人高的灌木里,消失不见。 日本青年不敢迟疑,对着灌木丛连连扣动扳机,嘭嘭嘭嘭………。 没有预想中人员中弹惨叫的声音,只有子弹击得石屑飞溅,打得灌木丛簌簌作响。 这青年大怒,持枪进入了灌木丛,蹑踪追去。 另一个人将贞子扶起,也拎枪逼近灌木丛,伸出一手,拨开一道缝隙,侧身挤了进去。 行不上几步,却发现灌木丛后是一片雾气迷漫的树林,同伴的身影在树林边缘一闪即没。树林里马上就响起了阵阵枪声。 这青年加快了速度,冲进树林。 雾气迷漫,早起的鸟儿开始啾鸣,清晨的树林中还十分幽暗,茂密的植被遮蔽了视界,敌人可以潜藏在任意地方,就算在你身边咫尺,你都未必能够发现。 如此一来,就让人觉得到处都潜藏着敌人了,你就恨不得对每个地方,都能开上一枪。 刚经过一株叶子又大又绿的植物时,这个日本青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手中的枪频频转变指向,一下子对准树上,一下子瞄向身前……突然,左边的荆丛中窸窣有声,好像有什么窜过,吓得他举手连开数枪,惊得整座森林嗡嗡回响。 不一会儿,高树上滴下一片露珠,惊得他倏地仰面瞄准树上……走着走着,神情过于紧张的他脚下被什么一绊,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 好容易爬起,又走了一阵,他终于在一株藤网纠葛的老树下发现了同伴。同伴正双手持枪,神情紧张地蹲在树根处,警惕地像只羚羊,不住地东张西望。 汇合一处的两人深觉不妙。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贞子的叫喊,她呼唤他们尽快回到山路上去。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相互掩护着,慢慢退出树林。 谁想当他们退出灌木丛,却看到了大跌眼镜的一幕:贞子正在山涧边上,与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对峙着。 那个大孩子约摸十四五岁,精瘦精瘦的,他似乎受伤了,强撑的身形有些颤栗,手中兀自甩动着一柄小刀儿。 那个女娃儿约莫十岁,但却人小鬼大地握着一支柯尔特1911,枪口正对准贞子。 而贞子的凭仗,是一柄正架在担架肉票脖颈上的匕首。 这东洋女人正是贞子,随身的手枪,早已在和朱得水交火中打空,她只好持匕相搏。 但刚才偷袭,全力一击,居然未能伤到对方分毫,这让她感到十分棘手。 此刻俏飞燕凌空击来,她本想扬起匕首护住头脸,同时准备伺机刺击。 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贞子的反应,已然迟了。 她刚举起匕首,尚未拿捏好角度,俏飞燕的枪腿已呼的一声击到。 这一击正中贞子手腕,匕首瞬间脱手,不晓得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反应不慢,立即就想以一个主动后仰,来化解这招。 但对手袭来的速度超乎想象,电光石火之间,她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动作,便结结实实地承载了这一重击。 凶猛的穿击力道,直接将她直接钉得一个后仰,头颈肩背栽地,连打了几个滚。 一个照面,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她心下大急,飞速爬起,忽然膝盖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对手实力远超想象! 惊慌之下,她迅速认清了形势,连忙作声怒叱,意在向不远处的同伴示警。 然而,她甫一张嘴,却觉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惊怒交加之下,她愤而抬头,就见对手约莫十八九岁,一身粗布衣裳,亦难掩其天生丽质、妖娆身段。 贞子心头立即又腾起一股不忿之气。眼角余光一扫,见涧边的两名同伴已闻声奔来,她心下大定。 她决定缠住对手。 她一勾下巴,噗的一声将嘴里血沫吐落,扬手揩去唇边的血迹,然后手腕一翻,又是一枚匕首在手,紧接着长腰一摆,低叱一声,冲了过去。 俏飞燕同样看见了涧边的两名敌人正奔过来,她不忧反喜。这一路上,她生怕追不上敌人,但当追上了时,她不由又投鼠忌器,生怕敌人手里的谢宇钲出现意外。 现在,既然敌人离开了涧边,那自己就只需要想法子将眼前三个敌人引开,便能给躲在不远处的卢清卢婷制造机会,潜到涧边,解救绑在担架上的鱼儿。 所以,此刻见对面的敌手冲来,她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只有与敌人搅在一起,敌人的同伙才没有开枪的机会。 相向对冲的两人,瞬间就对上了。 刚才偷袭未能得手,双方高下已分。贞子自己也知晓自己不是对手。加上此刻又添新伤,战力大损之下,反应自然就更慢了。 高手过招,胜负本来只在毫厘,哪里容得下太大的差距? 眼见双方堪堪撞上,对手挥匕刺来,俏飞燕看得真切,右掌以攻对攻地切出,贴着对手手腕穿入,拔开门户,然后一个拧腰转身,左肘已磕上对方头面。 直磕得贞子眼冒金星、血花长流。 见此胜机,俏飞燕精神大振。恰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两名东洋男子,一个持枪,一个拎刀,已分别抢到几步外。 迫在眉睫的危急,更是激得她蛮性发作,她索性拦腰抱起敌人,猛力一旋。 呼的一声,贞子早已身不由己地横空飞起,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个持枪同伴,直砸得他哇哇怪叫。 持刀的日本青年见状,挥手一扬,手中匕首径直飞向敌人。 掷出匕首后,他也顾不上有中没中,马上抽出了腰间的南部十四式,顺势错开步子,正要开火,那个曼妙的身影,一个飞扑,早已没入半人高的灌木里,消失不见。 日本青年不敢迟疑,对着灌木丛连连扣动扳机,嘭嘭嘭嘭………。 没有预想中人员中弹惨叫的声音,只有子弹击得石屑飞溅,打得灌木丛簌簌作响。 这青年大怒,持枪进入了灌木丛,蹑踪追去。 另一个人将贞子扶起,也拎枪逼近灌木丛,伸出一手,拨开一道缝隙,侧身挤了进去。 行不上几步,却发现灌木丛后是一片雾气迷漫的树林,同伴的身影在树林边缘一闪即没。树林里马上就响起了阵阵枪声。 这青年加快了速度,冲进树林。 雾气迷漫,早起的鸟儿开始啾鸣,清晨的树林中还十分幽暗,茂密的植被遮蔽了视界,敌人可以潜藏在任意地方,就算在你身边咫尺,你都未必能够发现。 如此一来,就让人觉得到处都潜藏着敌人了,你就恨不得对每个地方,都能开上一枪。 刚经过一株叶子又大又绿的植物时,这个日本青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手中的枪频频转变指向,一下子对准树上,一下子瞄向身前……突然,左边的荆丛中窸窣有声,好像有什么窜过,吓得他举手连开数枪,惊得整座森林嗡嗡回响。 不一会儿,高树上滴下一片露珠,惊得他倏地仰面瞄准树上……走着走着,神情过于紧张的他脚下被什么一绊,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 好容易爬起,又走了一阵,他终于在一株藤网纠葛的老树下发现了同伴。同伴正双手持枪,神情紧张地蹲在树根处,警惕地像只羚羊,不住地东张西望。 汇合一处的两人深觉不妙。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贞子的叫喊,她呼唤他们尽快回到山路上去。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相互掩护着,慢慢退出树林。 谁想当他们退出灌木丛,却看到了大跌眼镜的一幕:贞子正在山涧边上,与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对峙着。 那个大孩子约摸十四五岁,精瘦精瘦的,他似乎受伤了,强撑的身形有些颤栗,手中兀自甩动着一柄小刀儿。 那个女娃儿约莫十岁,但却人小鬼大地握着一支柯尔特1911,枪口正对准贞子。 而贞子的凭仗,是一纸合约, 不一会儿,高树上滴下一片露珠,惊得他倏地仰面瞄准树上……走着走着,神情过于紧张的他脚下被什么一绊,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 好容易爬起,又走了一阵,他终于在一株藤网纠葛的老树下发现了同伴。同伴正双手持枪,神情紧张地蹲在树根处,警惕地像只羚羊,不住地东张西望。 汇合一处的两人深觉不妙。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贞子的叫喊,她呼唤他们尽快回到山路上去。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相互掩护着,慢慢退出树林。 谁想当他们退出灌木丛,却看到了大跌眼镜的一幕:贞子正在山涧边上,与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对峙着。 那个大孩子约摸十四五岁,精瘦精瘦的,他似乎受伤了,强撑的身形有些颤栗,手中兀自甩动着一柄小刀儿。 那个女娃儿约莫十岁,但却人小鬼大地握着一支柯尔特1911,枪口正对准贞子。 而贞子的凭仗,是一纸合约 第262章 罗霄故人 两个日本人身手不弱,双方一交上手,卢清就知道事情不妙。失血过多令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加上右肩胛处的枪伤,又刀割般生疼,动作幅度稍大,便将肩胛处的肌肉撕得鲜血淋淋。一来二去,他那整条臂膀基本上成了摆设。 他相信密林中的姐姐安然无恙。所以,他腾挪闪跃着,极力拖延时间。 可是,敌人足足有三个人。 自己缠住两个,还剩一个。 眼角余光里,日本女人已经将卢婷这个傻丫头逼到了水涧边上,眼见就要逼得她跳进水里。 卢清不禁心急如焚,这时他刚闪过敌人一记重拳,另一个日本人恰恰飞脚踢到,卢清正要以一个撤步侧身来让过攻击,眼角却瞥见姐姐从一大丛植物间钻出,风一样猛扑上来。 于是,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迎上前去,乘敌人踢腿尚未完全发力之际,以胸脯硬接这一击,同时倏出双手,揽住了对方往侧后一卷。 两人滚成了一团。 另一个日本人见二人陷入纠缠,不由得大喜过望,就要扑上前去,与同伴合力将这个半大的孩子制服,忽听脑后风响,一枚匕首的铁柄咚的戳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晃两下,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 滚成一团的两人,很快就分出了高下。日本人以成年人的体重和力道,迅速占据了上风,此时听得背后动静,这日本人本能地一偏头,就见一枚雪亮的匕首,已递到眼前。 他立即松开地下的半大孩子,腾地起身避让。可是,被他压在地下的半大孩子,却不依不饶地揪紧他的两条臂膀,令他动弹不得。 “嗬~”挣扎不开,他惊得脸色大变,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匕首,噗嗤一声,插进了自己胸膛。 奔腾的浊浪,在卢婷身后翻卷着大浪。 在贞子的逼迫下,这个小丫头再无退路,娇小的身躯颤栗着,两条小腿瑟瑟发抖。 “哥~!” 绝望中她不由喊叫起来,忽地颤抖的小脚板儿一步踏空,整个人滑向咆哮的浊流。 在滑下去的一瞬间,她看见姐姐像一只护犊的母豹一样,从路边的丛绿团碧中冲出。 她娇小的身体急速下坠,松土碎石簌簌下掉。慌乱中卢婷拽住了一茬草茎,险险地稳住身形。 这是一茬矮小的杂草,本来长在山路边,当洪水冲塌道路,就成了临时堤岸。 临时堤岸下方已多被洪水淘空,面上又浸饱了雨水,本有多处裂痕。此时被卢婷这丫头强行攀附,几处裂痕越来越大,正处于坍塌的临界点,很快都会连皮带骨地坠入下方的洪流之中。 小姑娘越来越绝望,禁不住哭泣起来。 贞子本想胁持卢婷,见状也不敢上前。这时,背后响起同伴的惨叫。 她不禁偏头望去,却见那身手矫健的女子,已疾步冲来,那个受伤的少年紧跟在后。 贞子知道眼里闪过一道冷光,伸脚就朝断裂处踹去。 “啊~别,求求你!”卢婷惊恐地发出请求。 贞子哪里肯听,一脚跺向裂缝。 不等她的脚戳到,早有一柄匕首飞至,噗嗤一声,扎进了她的肩头,让她戳出的脚软绵绵地,停在半途。 背后的风声已掠至脑后,贞子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整个人挣起,挥起匕首,向侧下方的卢婷面门扎去。 疾冲过来的俏飞燕见状,惊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她猛地一纵,整个人腾地跃起,飞扑而至,直接将贞子整个人都带得凌空飞出。 两人从空中齐齐跌落,轰的一声大响,双双摔进滚滚奔腾的洪流之中,激起漫天的水花。 轰隆的洪流怒吼着,咆哮着,稠浓的泥浆灌入口鼻,糊上视野,裹上身体……裹得贞子整个人像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地团团打着转儿,急速朝山下堕去。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么? 在这一瞬间,贞子想起了京都的父母,想起了还在青螺村养伤的中村君,哦,自律自强的中村君,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傲总是高不可攀,现在,他已经变得跟孩童般乖巧,纯真得像个小正太,一直等着自己带他回京都去,看望父母哩…… 天上的乌云散了,山间的风也住了,太阳出来了,驱散了暴风雨带来的寒气,千山万岭沐浴在一片温煦当中。 在千山万岭之上,千万条混浊的瀑布和山溪,仍滚滚滔滔地猛虎下山一般,扑向险恶深峡,汇成巨谷江河,然后辗转奔腾着,冲出大山。 骆绍槿和她的同学王浩,领着卫队在山口镇住了一夜,第二天风雨歇了,便率队继续向山里进发。 暴风雨冲断了道路,犁深了峡谷,进山的路愈发难走。 进到山里,沿途向人打听纠云寨摸情况,大多人也只听说过纠云寨,具体的情况大多都不了解。 也有人吱吱唔唔,说纠云寨已经人去寨空,偌大一个山寨,已经成了鬼怪狐精的窟所…… 听了这消息,骆绍槿两人十分奇怪。 走了两天,终于爬上通往纠云寨下那万丈绝壁间的羊肠小道,王浩见山川风光如此雄奇,连连大呼过瘾,大发不虚此行的感慨。随行的警员也兴致颇高,一路指指点点。 不多时,到了纠云寨。 寨内已被烧成一片瓦砾。 寨门口的一株大树上,摇摇晃晃地吊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王浩见了,惊恐地举手掩嘴,看向骆绍槿,结结巴巴:“槿、槿槿,这、这……?” 他身后的一众随员长年在赣州城维持治安,也算是心狠手辣了,但见了眼前情形,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呼吸粗重。 骆绍槿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嘴唇,久久无语。 旁边的家丁察颜观色了一会,挨近王浩,小声地道:“王公子,这土匪毫无人性,行事凶残,不看也罢。我听说这纠云寨里风光不错,走,进寨中看看。” “啊~”王浩怔了怔,偏头瞥了家丁一眼,连连点头,“是,是。小哥说得是。”说着,他又觉得表现得有些软弱了,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一手扶着腰间的武器,目光往寨内方向一扫,强颜一笑,“进寨就不必了,土匪山寨,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着,他抬头看看天色,转向旁边的骆绍槿,躬着身子,窥着她的脸色,陪着小心,“槿、槿槿,这山寨也已看了,这天色过午,我们是不是……” “好罢,王浩兄!”骆绍槿的目光投向寨门口的流云飞瀑,自言自语。 深受刺激的骆绍槿和王浩,率着队伍慌里慌张下山。到了山脚,见有一个村子,众人便打算在村里打个尖儿,然后再下山回城。 可一进入村子,骆绍槿和王浩双双都被骇得面无人色。 只见这个村子,已经被人屠戮一空。 房屋被烧毁大半,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被成排成堆地杀害在村头村尾。 偌大的一个村子,成了无数苍蝇老鸦,豺狼野狗的乐园! 两人不敢停留,率着队伍,跌跌撞撞下山,好容易奔出数十里路,到了一处圩镇,找了一家酒楼,一行人才终于得以打尖休息。 大堂上人声鼎沸,骆绍槿不欲招摇,便包下了二楼。一行人上到二楼,占了大半桌子,不多时伙计端了饭菜上来,正吃着,楼下店堂忽然闯入一群人,大声喧哗,嚷嚷说要上二楼雅间。 伙计小心翼翼地回禀,说二楼已被公子小姐包下了,领头人大声喝斥,说:“什么公子小姐,我看八成是奸夫*妇,识相的,快快滚下来,给大爷磕头道歉,可以饶过不死。” 骆绍槿家中正在治丧,不愿多事,旁边的家丁闻言,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随员们纷纷摩拳擦掌,奔向楼梯口,要给那伙人点颜色瞧瞧。 那伙人早闯上楼来。 双方对上一看,不禁大眼瞪小眼。 原来,这些却是早先随骆老爷子进山的靖卫团,领头的是个新提拔的排长,因为姓涂,被人取了个外号,叫小屠户。 现在,这小屠户似乎喝了不少酒,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但仍未了礼节,见了骆绍槿和王浩,忙不迭地跑过来陪笑脸:“哎呀,原来却是大小姐到了,小的无意冒犯,该打,该打。” 骆绍槿哪有心思听他胡诌,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冷冷问道:“你们不是进山剿匪么,怎么在这里?” “回大小姐,五天前老爷一声令下,大家便进了山。第一就是要打那纠云寨报仇。”小屠户见骆绍槿面色不善,便陪着小心,“可恨的是,也不晓得是哪个走漏了消息,当大伙赶到,纠云寨的那帮兔崽子们,早已跑了个干干净净……” 小屠户点头哈腰,娓娓道来。 “大家进山,全憋着一股劲,就要给大少爷报仇!这下一拳打在棉花上,老爷子气得差点儿当场跌倒。弟兄们见了,也恨意难平。老爷一声令下,大伙儿便一把火,将那寨子烧成了白地。嘿,这么一烧,倒狗撵兔子似的,烧出一个人来。” 王浩听到这儿,紧张地问:“什、什么人?后、后来怎么样了?” “回这位先生,在土匪山寨中,能是什么好人?自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喽。” 说到这儿,小屠户打个酒嗝,感觉衣袖被人牵扯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家丁老赖。两人向来不和,这次进山,便没有同行。 见他提醒,他疑惑地抬头,瞥了首席上的王浩一眼,见他一表人材,心下便有几分明白,便向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回先生,这是一位年老的土匪,其他匪众都散了,只剩他一个人无处可去,下山转了一圈,又回到山寨。”然后才转向骆绍槿,继续道, “老爷一声令下,弟兄们便将这老土匪吊在寨门大树上拷问,要他说出其他土匪的下落来。” 小屠户说到这儿,旁边那老赖便出言打断他:“行了,老涂,你喝胡涂了,在这说这些醉话……大小姐进山,是找老爷来了,你说这些做什么?走罢,随我到厨下去,打盆水洗洗,醒醒酒。” 旁边的家丁也纷纷出言相劝,但那老涂却显得很是兴奋,不愿意走。老赖使了个眼色,众家丁就要上前架走他。但被骆绍槿摆手止住,冷冷地道: “赖叔,让他说。我倒要看看,我阿爹是怎样剿匪的。” 众人听了,只好悻悻松手,那老涂挣脱开来,向他们啐了一口,然后转面过来,矮了矮身,继续说道: “起、起初,这个老兔子还装疯卖傻,半天说不清楚。老爷是什么人哪,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把戏,便上了重刑,不想这老兔子倒也硬气,到死也不吐一个字。” 小屠户小眼睛眨巴着,左脸颊的一颗大黑痣就跟着抖动,“这把老爷气得呀,连话也说不出来,下到山脚村子讨水喝,老爷见这村子就在纠云寨脚下,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村子,只怕全通了匪。弟兄们逮住几个,一审问,果然不出老爷所料。老爷一声令下……” “够了!” 一直静静倾听的骆绍槿,突然拍案而起,整个人哆哆嗦嗦,喝道,“滚,统统给我滚!” 老涂不明白骆绍槿为什么突然变脸,还待申辩,眼光一扫,见首席上的王浩已经面如土色,马上闭了嘴。 众家丁上前一把架起他,轰下楼去。 打过尖,一行人牵马离开圩镇,一个家丁飞马来到,向骆绍槿禀告,说老爷正在邻镇剿匪,想请小姐过去一叙。 “不必了!”骆绍槿面无表情地回绝,然后翻身上马,拔过马头,领着众骑出镇去了。 一路上无人说话,下午时分,到了县城,纷纷下马进城。 王浩磕磕巴巴,提出告辞:“绍、绍槿,山中匪患已靖,骆老爷子也、也无恙,那我便、便放心了。这个时候,不便久扰,我这就回赣州去了。以后得空,再到南昌看你。” 骆绍槿见天色向晚,便邀请王浩进城歇脚,但王浩看了看城门方向,想起骆老爷子的行事作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迭声推辞。 骆绍槿猜出几分,叹了一口气,牵着马,与他并肩而行,走了一程,到了一处平冈,王浩迫不及待地告辞,上马离去。 平林如烟,落日在山,骆绍槿伫立着目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到城里,县长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骆绍槿见了县长,才晓得县城东面数十里的芋田镇上,前些天来了一伙枪手刀客,胆大包天地占据乡公所,挂出芋田保安团的牌子,欺男霸女,通街收税,已经三四日了。 县长说,已经探听清楚了,这伙人不过三四十人,武器也十分老旧,根本经不起打。 骆绍槿刚想推辞,县长看出端倪,说保境安民,是靖卫营的职责本分,如今既然骆老爷子在山里剿匪,还未回来,她将门虎女,正好领兵前去,加以剿杀,以保地方平安。得胜回来,一定向省府请功请赏。 骆绍槿没奈何,只好应了,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清点兵马,荷枪实弹,迎着新月,出城径往东面芋田镇开去。 暴风雨过后的天空分外纯净,连早早出来的天边新月也变得特别分明,夏秋之交的晚风,也十分爽朗,频频吹拂着黛色的旷野疏林。 走了一程,骆绍槿叫过一个新任的家丁队长,让他带几个好手先行打探,自己率大队缓缓而行。 第263章 阴阳一坛酒 (正在修改,请老铁明儿再看,)当九哥赶到,谢宇钲已带着卢清卢婷,在远近的山间搜索多时了。 众人沿水搜索出几十里地,除了在一处石岩下发现了死去的贞子,此外再无所获。 众人仍不死心,继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搜索……又找了两天,最后,终于在一个河弯拐角处,找到了一点儿线索。 那个河弯怪石嶙峋,偏偏有一株大松树俯首江峡,好像在掬水洗面。 山洪爆发后,江峡急涨,这大松树倒有大半浸入水中,被冲刷得皮开骨绽、枝叶斑驳,却也网住了不少东西。 人们在上面见到了连根拔起的树木,涂满污泥的荆蓬,山洪卷来的幼兽……当然,还有人的尸体。 谢宇钲小心翼翼地爬上大松树,终于在第一个大桠的一根小小傍枝上,见到了一副小小的银锁。 这正是俏飞燕的失物! 长长的银链,系着小巧的银锁儿,在松枝上随风晃悠着,被阳光一照,银光闪闪,灿烂夺目。 银制的长命锁! 卢家兄妹四人,每人都有一把,是周岁时,父母请银匠打制的,上面刻着各自的名字,而这把银锁,正刻着一个“燕”字。 九哥、卢清据此认为,俏飞燕已经安然无恙。因为俗语有云:水荡千斤石,难移四两铁。银锁虽然小巧,终是金属,远非洪水所能送到树上。俏飞燕水性过人,定是借助这棵大松树脱险了,危急中不慎弄丢了银锁,也是在所难免。 谢宇钲远没有两人这么乐观,但也同意这个说法。 于是,众人又以这棵松树为中心,搜遍了方圆数里的山山岭岭,始终毫无所获。卢清要求扩大搜索范围,众人又搜索了两三天,仍然没有任何收获。卢清再次要求扩大范围,但谢宇钲给出了一个推断:他说如果俏飞燕真的借助这棵大松树脱了险,那么,脱险后的俏飞燕,将会尽快回观音宫去找大家的。 卢清和九哥被说服了。 众人赶回观音宫,没有见到俏飞燕,只见到满地尸首。 静宜师太倒在楠木树林子边沿。 几个日本人横七竖八,倒在各处。 朱得水死在庵堂后的静室,仍坐在轮椅上,膝前跌落一支打空了的匣子枪,轮椅左边的布兜里还剩下一颗手雷…… 根据唯一的在场幸存者卢婷的复述,众人基本还原了当时的状况:朱得水见日本人难以抵挡,便让静宜师太背上昏迷不醒的谢宇钲,带着卢婷虎子,从后门出逃。 不料,日本人在观音宫外也安排了人堵漏,静宜师太中枪不支倒地,后来与日本人搏斗殒命。 卢婷得益于躲到那株大楠木树上,而虎子又小上两岁,当时雨大树滑,爬不上去,躲在树下时,正好见静宜师太危险,便冲出去大喊大叫,引开了日本人,慌乱中不慎失足,摔下深崖。 由于朱得水的顽强抵抗,日本人在观音宫付出了四条人命。一人被飞刀扎中心口,一人被匣子枪直接命中脑袋,还有两人死于朱得水自杀性的手雷……朱得水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谢宇钲在附近村里买了三副棺木,收敛了虎子、朱得水和静宜师太,停在侧房里,准备择日下葬。 料理停当,九哥和卢清又起了猜想,说当时那洪水实在太大,就算是俏飞燕只怕也难免受伤。而发现银锁的地方,距纠云寨也不远,俏飞燕脱险后,很可能就近回纠云寨去养伤。 两人连夜回山寨去了,两日后两人失魂落魄的回来,同时还带来了牛二和鸡窝。 原来,这段时间关于纠云寨的消息,早传遍了罗霄山。说什么红字头让靖卫团打得跑路,纠云寨出于义气挺身相救,也被打得全军覆灭……消息传到青螺村,牛二和鸡窝大惊失色,但终究觉得难以置信。一时间两人又是怀疑,又是担心,便抽了个空,回山寨来查看情况。 正好遇上了九哥和卢清,知道谢宇钲和卢婷还在这边的观音宫里落脚,便又一起来了相见。 鸡窝和牛二也一致认为,俏飞燕一定能安然无恙。众人便在观音宫住下,给亡者办理后事。 在九哥的坚持下,谢宇钲花重金,找到了当初收敛虎哥和玉面鼠的好心人,迎回来两人的身体,请人将他们的头颅缝合好,又去迎回死去多时的虎嫂……九哥早在观音宫选了处风水上佳的穴位,择了个好日子,吹吹打打,做过法事,逐一落葬。 玉面鼠一个坟,虎哥虎嫂和虎子一家三口一个坟……本来,九哥说静宜师太是方外之人,所以另外给她点了一处地穴,但谢宇钲不同意。 他坚持将静宜师太跟朱得水合葬在一起。 当初在山寨之时,以谢宇钲、牛二和鸡窝等人为首的一群人,都曾向朱得水学习身手枪法。朱得水曾费尽心机,一心就要收谢宇钲当第一个徒弟,却始终未能如愿。这直接导致牛二和鸡窝等人也拜不了师。如今朱得水仙去,“颠扑门”自此绝了传承,两人拜师一事,也就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两人虽见谢宇钲费心费力操持朱得水的后事,但心里仍不免耿耿于怀。 谢宇钲对此浑不在意,还理直气壮地以牛二鸡窝都曾向朱得水学艺为由,要求他俩执弟子礼,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两人对此倒没意见,主动披麻戴孝,谢宇钲也一袭白衣,白布系额,以志哀思。 葬好亡者,逐一祭拜。 最后来到朱得水坟前,九哥拍开一坛黄酒,在坟头沥了一圈,祭祷道:“朱先生,老九跟你结识虽然不久,但几次同醉,大快生平!” 这时,谢宇钲已领着众人,点起香烛,郑重地跪拜在地,久久不起: “师父————!” “师娘————!” “你们两位老人家……一路走好!” 一语未毕,想起朱得水的音容笑貌,不由眼圈儿红了。 旁边的卢婷早已更咽得流下泪来。 身后牛二鸡窝和卢清,也以颠扑门人的身份逐一下拜。 九哥见了,哈哈一笑:“朱先生,我们是知己几场醉,阴阳一坛酒。你的武艺人品,那是没得说。老九我五体投地。只是,老九可没想到,你对命理术数竟也这般精通入微……想当初……” 九哥捧着酒,洒了一周,回到坟头蹲下,见石碑上沾上几点纸灰,便以衣袖蘸了些黄酒,轻轻拭着: “想当初,曾听你醉后说,谢指挥与‘颠扑门’机缘深厚,迟早有一日会拜入门下……说实话,当时我虽然点头称是,心里头却是大大不以为然……诶,事至今日,终于见了验证……哈,朱先生居然在身后收了这么多徒弟,老九我对先生……可算是真真正正服了……只是,先生你能不能帮忙算算……今后老九我的酒瘾犯了,又能找谁一起醉去?” …… 翌日,在卢清卢婷的坚持下,众人再次出发,继续寻找俏飞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贯以来都担任指挥官的谢宇钲,这一回却一个人走了一条道。 洪水已经退去多日,可山间仍随处可见洪水过境的印迹。 很多路断了,山梁塌了,不少树木倒在地上,裸露出根须……一些山谷因为出口处崩塌了,整个儿成了堰塞湖,湖水一片混浊的黄……不少村庄人家在洪水中遭了殃,房屋被冲倒,家禽家畜被卷走……一路上谢宇钲见了不少人家有人新丧…… 南边的青螺村,也在这次洪灾中损失惨重。 其他的先不说,单说这两个月在芦花滩上新开出的那些田地,就至少被冲毁三股一。 其中,又以王家贵新分的二三十亩地遭灾最严重——大半被洪水直接冲成一片乱石滩。 不过,现如今王家贵对这种田土,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热衷了。因为他攀上了大少爷的高枝——在山里担任‘护矿队’的副队长,他浑家也一同在山里,给矿上的弟兄们做饭。 当九哥赶到,谢宇钲已带着卢清卢婷,在远近的山间搜索多时了。 众人沿水搜索出几十里地,除了在一处石岩下发现了死去的贞子,此外再无所获。 众人仍不死心,继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搜索……又找了两天,最后,终于在一个河弯拐角处,找到了一点儿线索。 那个河弯怪石嶙峋,偏偏有一株大松树俯首江峡,好像在掬水洗面。 山洪爆发后,江峡急涨,这大松树倒有大半浸入水中,被冲刷得皮开骨绽、枝叶斑驳,却也网住了不少东西。 人们在上面见到了连根拔起的树木,涂满污泥的荆蓬,山洪卷来的幼兽……当然,还有人的尸体。 谢宇钲小心翼翼地爬上大松树,终于在第一个大桠的一根小小傍枝上,见到了一副小小的银锁。 这正是俏飞燕的失物! 长长的银链,系着小巧的银锁儿,在松枝上随风晃悠着,被阳光一照,银光闪闪,灿烂夺目。 银制的长命锁! 卢家兄妹四人,每人都有一把,是周岁时,父母请银匠打制的,上面刻着各自的名字,而这把银锁,正刻着一个“燕”字。 九哥、卢清据此认为,俏飞燕已经安然无恙。因为俗语有云:水荡千斤石,难移四两铁。银锁虽然小巧,终是金属,远非洪水所能送到树上。俏飞燕水性过人,定是借助这棵大松树脱险了,危急中不慎弄丢了银锁,也是在所难免。 谢宇钲远没有两人这么乐观,但也同意这个说法。 于是,众人又以这棵松树为中心,搜遍了方圆数里的山山岭岭,始终毫无所获。卢清要求扩大搜索范围,众人又搜索了两三天,仍然没有任何收获。卢清再次要求扩大范围,但谢宇钲给出了一个推断:他说如果俏飞燕真的借助这棵大松树脱了险,那么,脱险后的俏飞燕,将会尽快回观音宫去找大家的。 卢清和九哥被说服了。 众人赶回观音宫,没有见到俏飞燕,只见到满地尸首。 静宜师太倒在楠木树林子边沿。 几个日本人横七竖八,倒在各处。 朱得水死在庵堂后的静室,仍坐在轮椅上,膝前跌落一支打空了的匣子枪,轮椅左边的布兜里还剩下一颗手雷……根据唯一的在场幸存者卢婷的复述,众人基本还原了当时的状况:朱得水见日本人难以抵挡,便让静宜师太背上昏迷不醒的谢宇钲,带着卢婷虎子,从后门出逃。不料日本人在观音宫外也安排了人堵漏,静宜师太中枪不支倒地,后来与日本人搏斗殒命。 卢婷得益于躲到那株大楠木树上,而虎子又小上两岁,当时雨大树滑,爬不上去,躲在树下时,正好见静宜师太危险,便冲出去大喊大叫,引开了日本人,慌乱中不慎失足,摔下深崖。 由于朱得水的顽强抵抗,日本人在观音宫付出了四条人命。一人被飞刀扎中心口,一人被匣子枪直接命中脑袋,还有两人死于朱得水自杀性的手雷……朱得水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谢宇钲在附近村里买了三副棺木,收敛了虎子、朱得水和静宜师太,停在侧房里,准备择日下葬。 料理停当,九哥和卢清又起了猜想,说当时那洪水实在太大,就算是俏飞燕只怕也难免受伤。而发现银锁的地方,距纠云寨也不远,俏飞燕脱险后,很可能就近回纠云寨去养伤。 两人连夜回山寨去了,两日后两人失魂落魄的回来,同时还带来了牛二和鸡窝。 原来,这段时间关于纠云寨的消息,早传遍了罗霄山。说什么红字头让靖卫团打得跑路,纠云寨出于义气挺身相救,也被打得全军覆灭……消息传到青螺村,牛二和鸡窝大惊失色,但终究觉得难以置信。一时间两人又是怀疑,又是担心,便抽了个空,回山寨来查看情况。 正好遇上了九哥和卢清,知道谢宇钲和卢婷还在这边的观音宫里落脚,便又一起来了相见。 鸡窝和牛二也一致认为,俏飞燕一定能安然无恙。众人便在观音宫住下,给亡者办理后事。 在九哥的坚持下,谢宇钲花才能获准时分钟吧 第264章 帝国精英 (很晚才得空开始写,现正在修改,请老铁们明儿再看。) 山谷里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山溪,在阳光下深浅不一,深处不过两尺余,浅处仅能淹没人的小腿肚子。 沿岸的林木已被矿工们砍伐大半,平空清出一块长约二三百米的岸滩来,并在岸上搭建了好几个竹棚子,用以堆放乌黑发亮的矿石。 中村癔症发作的时候,藤原正立在一处突出的浅岸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矿工阿六淘洗钨砂,在他眼里,这些乌黑发亮的东西,比世上所有的宝贝都还要珍奇。 在他的身前身后,散落着四五十个粗布衣衫的山民,他们正在岸滩和溪水中忙碌着,在水里的正在进行淘洗工作,在岸上的忙着挑运与碾磨。 中村毫无预兆地发作了,只见他拎着帆布包儿,冲向一个正在推着石磨子碾粉的矿工。这矿工十八九岁,也是青螺村人,此时正专心致志地劳作着,忽然中村的帆布包砸上了他的后背,犹如一柄重锤,直接将他砸得磕在面前的石磨上,面颊乌青,肿起老高,嘴角渗血,如丝如泉。 不等他爬起,中村早已一个纵跃,蹦上石磨,用脚踩着他的脸颊,狠狠地碾着。受伤的山民一边软弱地挣扎着,一边本能地伸出两手,抓住了中村的脚踝,连连哀求:“中、中先生,我、我一直在干活,可没偷懒啊……” 旁边一同做工的矿工见状大惊失色,欲要上前救护,却又不敢,只好离了两步,伸张着两手,试图将中村哄下来:“啊~中、中先生,上头太高啦,危险,下来吧……” 中村高踞磨盘之上,似乎眼里只有踩在脚下的山民,同时慢慢地俯身,抄起脚下的帆布包,脸上慢慢浮上笑容。那帆布包里盛放着锤子镐子之类的工具,他大力提动,帆布包就发出叮哩哐啷的声响。 旁边的山民见中村毫无反应,左右一看,忽地灵机一动,连忙道:“中先生,中先生,贞子酱来啦,贞子酱回来啦……你再不下来,她就要脱你衣服喽!” 他这一句话,可起到大用了,只见捞起帆布包的中村闻言一愣,迅即回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踩人的脚陡然放松,可那山民却似乎被他踩踏得不轻,一时之间,竟然挣扎不起。 旁边的山民急得迭声提醒:“哎哎,兄弟快醒醒,快醒醒……”他一句话未说完,面前人影晃动,一个黑影兜头呼的一声猛砸下来。 尽管他早有防备,还是被骇得一跤跌坐在地,装满铁器的帆布包重重落在他两腿之间,激起一阵乌黑的尘土。 “藤先生——!藤先生——!”这山民一边手脚并用地避闪着,一边扭头向岸边大喊。 水岸边的藤原恍若未闻,仍旧全神贯注地看着矿工阿六劳作。直到山谷中群声鼎沸,他才明白过来。 这时,拎着帆布包的中村,已经像狼入羊群一样,将正在劳作的矿工们打得!抱头鼠窜、跑得到处都是。 藤原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大踏步走上岸坡,挥舞着手杖,指向满场追逐的中村:“中村君,快停手!” 说来奇怪,藤原一出面,无法无天的武疯子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拎着帆布包儿,垂着脑袋,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 藤原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请跟我来,中村君。”说着,挥杖便走,中村仍旧垂着脑袋,拎着帆布包儿,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藤原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阴沉着脸,扫了眼停下手中活计看热闹的矿工们,生硬地道:“看什么?你们,继续、干活!” 众矿工闻言,连忙散去,各就各位,继续劳作。 藤原脸上稍霁,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中村,向一幢较大的木屋行去。 这幢木屋有两层,下层是藤原平时办公之所,上层是藤原和他的学生们住宿的房间。 刚从强光炎热的室外环境,一下子进入幽暗阴凉室内,藤原的眼睛颇不适应,不由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感觉身后的中村仍堵在门口,没有跟进来,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斥道:“快进来,中村君。身为帝国军人,做错了事,受罚就天经地义的。”一边说,他一边将拐杖倚在墙边,摘下帽子,挂上墙面。 做好这一切后,门口的中村仍然畏缩着,不肯进来。藤原没有再催他,来到办公桌前,自顾自地端起来搪瓷茶缸,瞄瞄缸里,见水面已经浮了一层乌黑的灰尘,便摇晃着荡了荡,顺势倒入桌下的瓦瓮,然后拖过桌边的热水瓶儿,正要倒水,忽见站在门口的中村已经脸色大变,身体抖抖索索,手指对着房间深处虚点着,似乎那里藏着一头猛兽似的:“支、支那人,支、支那人……” 见他又神神叨叨,藤原不耐烦地一皱眉头,向他招了招手:“行了,中村君,过来喝……”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感觉房间内还有他人,霍地回头,喝道: “谁?” 阳光自室外透入,半明半暗的房间深处,隐约有一个木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矿石标本,这些标本前头,立着一个人影。 “是我。藤原先生!”暗处的人影语气平淡,慢慢踱出,慢慢显出个俊朗的身形面貌来。 “你是……?”藤原眉头皱起,想了一会儿,忽然惊叫一声:“是你?”躬身转向,同时伸手要去开抽屉。 “砰!” 枪响了。 一颗子弹打在刚被拉动的抽屉上。 藤原吓了一跳,连忙缩出手,身后响起冷冷的声音:“不要轻举妄动,藤原先生!” 藤原瞥了门口的中村一眼,只见他也呆若木鸡,毫无应对,心里叹了一口气,额头冒出冷汗,慢慢转过身来,尽量平静些看着走来的年轻人:“你、你想怎么样?” “来看看,看看你们的矿办得怎么样了,毕竟都这么久了。”年轻人脸上浮出几分嘲讽之意。 藤原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他冷哼一声,心里无限后悔和担心:贞子刚查到这“特派员”踪迹,出动七名同学,前去捕捉……如今她一行未回,这目标倒找上门来。 什么帝国精英,简直是笑话! 山谷里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山溪,在阳光下深浅不一,深处不过两尺余,浅处仅能淹没人的小腿肚子。 沿岸的林木已被矿工们砍伐大半,平空清出一块长约二三百米的岸滩来,并在岸上搭建了好几个竹棚子,用以堆放乌黑发亮的矿石。 中村癔症发作的时候,藤原正立在一处突出的浅岸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矿工阿六淘洗钨砂,在他眼里,这些乌黑发亮的东西,比世上所有的宝贝都还要珍奇。 在他的身前身后,散落着四五十个粗布衣衫的山民,他们正在岸滩和溪水中忙碌着,在水里的正在进行淘洗工作,在岸上的忙着挑运与碾磨。 中村毫无预兆地发作了,只见他拎着帆布包儿,冲向一个正在推着石磨子碾粉的矿工。这矿工十八九岁,也是青螺村人,此时正专心致志地劳作着,忽然中村的帆布包砸上了他的后背,犹如一柄重锤,直接将他砸得磕在面前的石磨上,面颊乌青,肿起老高,嘴角渗血,如丝如泉。 不等他爬起,中村早已一个纵跃,蹦上石磨,用脚踩着他的脸颊,狠狠地碾着。受伤的山民一边软弱地挣扎着,一边本能地伸出两手,抓住了中村的脚踝,连连哀求:“中、中先生,我、我一直在干活,可没偷懒啊……” 旁边一同做工的矿工见状大惊失色,欲要上前救护,却又不敢,只好离了两步,伸张着两手,试图将中村哄下来:“啊~中、中先生,上头太高啦,危险,下来吧……” 中村高踞磨盘之上,似乎眼里只有踩在脚下的山民,同时慢慢地俯身,抄起脚下的帆布包,脸上慢慢浮上笑容。那帆布包里盛放着锤子镐子之类的工具,他大力提动,帆布包就发出叮哩哐啷的声响。 旁边的山民见中村毫无反应,左右一看,忽地灵机一动,连忙道:“中先生,中先生,贞子酱来啦,贞子酱回来啦……你再不下来,她就要脱你衣服喽!” 他这一句话,可起到大用了,只见捞起帆布包的中村闻言一愣,迅即回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踩人的脚陡然放松,可那山民却似乎被他踩踏得不轻,一时之间,竟然挣扎不起。 旁边的山民急得迭声提醒:“哎哎,兄弟快醒醒,快醒醒……”他一句话未说完,面前人影晃动,一个黑影兜头呼的一声猛砸下来。 尽管他早有防备,还是被骇得一跤跌坐在地,装满铁器的帆布包重重落在他两腿之间,激起一阵乌黑的尘土。 “藤先生——!藤先生——!”这山民一边手脚并用地避闪着,一边扭头向岸边大喊。 水岸边的藤原恍若未闻,仍旧全神贯注地看着矿工阿六劳作。直到山谷中群声鼎沸,他才明白过来。 这时,拎着帆布包的中村,已经像狼入羊群一样,将正在劳作的矿工们打得!抱头鼠窜、跑得到处都是。 藤原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大踏步走上岸坡,挥舞着手杖,指向满场追逐的中村:“中村君,快停手!” 说来奇怪,藤原一出面,无法无天的武疯子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拎着帆布包儿,垂着脑袋,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 藤原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请跟我来,中村君。”说着,挥杖便走,中村仍旧垂着脑袋,拎着帆布包儿,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藤原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阴沉着脸,扫了眼停下手中活计看热闹的矿工们,生硬地道:“看什么?你们,继续、干活!” 众矿工闻言,连忙散去,各就各位,继续劳作。 藤原脸上稍霁,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中村,向一幢较大的木屋行去。 这幢木屋有两层,下层是藤原平时办公之所,上层是藤原和他的学生们住宿的房间。 刚从强光炎热的室外环境,一下子进入幽暗阴凉室内,藤原的眼睛颇不适应,不由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感觉身后的中村仍堵在门口,没有跟进来,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斥道:“快进来,中村君。身为帝国军人,做错了事,受罚就天经地义的。”一边说,他一边将拐杖倚在墙边,摘下帽子,挂上墙面。 做好这一切后,门口的中村仍然畏缩着,不肯进来。藤原没有再催他,来到办公桌前,自顾自地端起来搪瓷茶缸,瞄瞄缸里,见水面已经浮了一层乌黑的灰尘,便摇晃着荡了荡,顺势倒入桌下的瓦瓮,然后拖过桌边的热水瓶儿,正要倒水,忽见站在门口的中村已经脸色大变,身体抖抖索索,手指对着房间深处虚点着,似乎那里藏着一头猛兽似的:“支、支那人,支、支那人……” 见他又神神叨叨,藤原不耐烦地一皱眉头,向他招了招手:“行了,中村君,过来喝……”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感觉房间内还有他人,霍地回头,喝道: “谁?” 阳光自室外透入,半明半暗的房间深处,隐约有一个木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矿石标本,这些标本前头,立着一个人影。 “是我。藤原先生!”暗处的人影语气平淡,慢慢踱出,慢慢显出个俊朗的身形面貌来。 “你是……?”藤原眉头皱起,想了一会儿,忽然惊叫一声:“是你?”躬身转向,同时伸手要去开抽屉。 “砰!” 枪响了。 一颗子弹打在刚被拉动的抽屉上。 藤原吓了一跳,连忙缩出手,身后响起冷冷的声音:“不要轻举妄动,藤原先生!” 藤原瞥了门口的中村一眼,只见他也呆若木鸡,毫无应对,心里叹了一口气,额头冒出冷汗,慢慢转过身来,尽量平静些看着走来的年轻人:“你、你想怎么样?” “来看看,看看你们的矿办得怎么样了,毕竟都这么久了。”年轻人脸上浮出几分嘲讽之意。 藤原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他冷哼一声,心里无限后悔和担心:贞子刚查到这“特派员”踪迹,带七名同学,前去捕捉……如今她一行未回,这特派员倒找上门来。 什么帝国精英,真是成了笑话了! “” 第265章 大梦初醒 房间里响起腾腾的脚步声,中村已经抄着一块矿石,猛扑过来。 好在南部十四式尚未脱手,当此千钧一发之际,谢宇钲扬起了它,连连扣动扳机,直接把弹夹打空。 嘭嘭嘭嘭————! 冲到门边的中村,在枪弹的冲击下剧烈摇晃着,不甘心地嘶吼着,慢慢委顿在地。 这当儿,连连响起的枪声已经让整个矿场乱成了一锅粥,矿工们吓得远远地避了开去。两个日本的技术人员摸出随手武器,冲到离办公室三四十步远时,看到一个陌生人刚从地上爬起,一闪身进了办公室。 两人挥枪便击,子弹呼啸着射在办公室的木板墙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透明窟窿眼儿。 两人边打边冲,转眼间便一左一右地冲到门前。 房门敞开着,房内毫无动静,藤原和中村显然已经遇难。 两人正要闪身冲进去,房间内呼的一声,飞出一块拳头大的钨矿石,落在门前一两米处,骨碌碌滚动。 紧接是两块,三块,房间内那人似是要将室内的矿石标本,全都投掷出来。不少矿石还滚到门口两人脚边。 两名技术员对视一眼,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矿石终有掷完的时候。 就在两人开始松懈时,室内投出一个黝黑的小石头,恰巧落在门口,滚到一名技术员脚边儿,仍滴溜溜转向。这名技术员习惯地扫了一眼,见这是块非常规整、比拳头略小的鹅卵石,便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刚一移开,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再次看时,方认出这哪是什么石头,这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菠萝式手雷。 对面的技术员也同时看到了,两人禁不住大叫一声,就要跳开。 然而,已经迟了。 “轰!” 延时数秒扔出的手雷,瞬间爆炸,火光闪花了两人的眼睛,两人飞跌开去,重重摔落在地。一人要害被破片击中,当场就断了气。一人腹部和腿脚受了伤,在地上不停翻滚呻吟。 谢宇钲跨出门,瞥了他一眼,见他腹部豁了个大口子,滚得满身泥尘,便退回室内,将电台呀资料呀之类的东西打了整整两大包,顺手从墙上取下藤原的礼帽,扣在头上,然后转身出门。 远远地瞥了眼远闪远避的矿工们,他微微一笑,转身上了二楼,逐一查找。他已经查探清楚,包括死在北面山里的,这藤原先生一伙人,至此应该算死光了。 最后到了藤原的卧室,只见墙上挂着一支带刺刀的三八大盖,墙角放着一个皮箱,打开一见,整整一箱银元,其间还杂着几根金条。 他心里一乐,正准备打包,外头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施施然出门,来到走廊,远远就见王家贵带着一队持枪的村民,躲在溪边的磨坊边,对这个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见陌生人出现在走廊上,王家贵马上神气活现地发出命令,让队员们快快开枪。 护矿队员们骂骂咧咧,陆续端枪开火。 子弹啾鸣着,虽然没什么准头,但气势也挺吓人。 谢宇钲返身进屋,从墙上取下三八大盖,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窗前,将枪搭上窗台,推弹上膛,慢条斯理地瞄准。 王家贵等人虽然躲在磨坊里,但一个个都沉不住气,纷纷探头探脑。 谢宇钲的准星逐一略过一个个脑袋,忽地看见磨坊檐下吊着一个小铜铃铛,准星便跟了过去。 这是藤原用来召集众人出工收工的工具。 现在成了谢宇钲的目标。 肩窝抵上枪托,平稳呼吸和心跳,慢慢扣下扳机……叭! 子弹尖啸着,倏然飞过七八十米的距离,准确地命中了铜铃铛。 铜铃铛发出当啷声响,剧烈摇晃着。 王家贵等人,自然看懂了阵势,一个个静悄悄地将枪收起,躲藏起来。 谢宇钲继续打包,好半晌才打好,然后一一拎下楼,到侧后的栏里牵了两匹驴子,将战利品一一装上,捆绑完好,又给两幢大木头房子点上火,然后才牵着两匹驴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施然离去。 直到两驴一人消失在山道拐角,王家贵等人才从磨坊里陆陆续续钻出,大喊大叫,奔向木屋。 第二天中午,闻讯赶来的陈清华查看了整个矿场,最后认定凶手是山里的枪手刀客。于是便向县府报了案,县长得报,派了巡警进山查看,最后除了也认为是山中刀客所为之外,毫无线索。末了,这事便不了了之。 这些日本人团灭后,陈清华矿业就彻底凉了,他一边向东京拍发电报,解释此事。另一方面解散矿工,暂时封存了钨矿。 对此最伤心的,是青螺村保长王家贵,夫妻两个双双失了业,又错过了农时,第二季庄稼要种也来不及了,夫妻两人相互一阵埋怨,差点儿打了一架。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溪口刘家的刘大虫了,他幸灾乐祸地到处嚷嚷,说在这山里,没有他刘家点头,哪个还能把事儿办成?简直是笑话!天大地大,他溪口刘家最大。 也就是这事儿,暂时还未传到北边山里去。要不然,又得招牛二好一阵埋汰。 牛二、鸡窝正和卢清等人商议后,决定再次以发现银锁的大松树为中心,继续扩大搜索范围。最后打遍了方圆二十里的山山水水,毫无所获。 一行人又把希望放在水路上。 于是,一行人又沿水搜索,遇到人家就向人打听。不一日,来到了湘省地面的一个小镇,打尖时听到镇西头发现了一具随水飘来的女尸。 几人闻讯赶去,只见这具女尸是刚在洪水中冲来,这么些天过去,已经浮肿得快烂了。不用看,首先衣服就不对。俏飞燕当时穿的是紫红色衣裳,而这女尸身上的是蓝色的。 翻过一看,见是个陌生女子,九哥便出了两块大洋,请人捞起,用草席卷了,埋在乱葬岗上。 一行人继续沿水寻找,一直找到湘中。 岭头的夏花开了又谢,秋风起了一阵又一阵,天地之间,渐渐有了凉意。 骆老爷子老当益壮,率领靖卫营在山里大搞烧杀,直杀得人头滚滚。要不是最后骆老爷子染上风寒,他能烧杀得整个龙泉县都噤若寒蝉。 染上风寒的骆老爷子,率队刚回到县城,立马就病倒了。 骆绍槿端茶洒水,日夜服侍,好容易见好了,骆老爷子说县境内的匪患已经基本肃清,须将儿子骆绍瑜的棺木,早日送回冷水坑祖地安葬。 骆母非要骆绍槿派人回汤湖圩,请桥头的陈瞎子选了个黄道吉日。 这一天很快到来,骆家先请了一队和尚一队道士,在原先靖卫团驻地大院,吹吹打打,做起了道场法事。 眼见时辰到了,骆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披麻戴孝,靖卫营全员白布裹头,三声炮响,一群人自靖卫营驻地大院起行,浩浩荡荡往南城门行来。 骆老爷子风寒初愈,不便骑马。骆绍槿安排他坐在竹兜躺椅上,自己带一帮荷枪实弹的家丁护着,走在队伍后头。 望着儿子的棺木走在前头,慢慢行出门去,骆老爷子一阵恍惚,觉得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游离的目光扫过身侧随行骆绍槿,才生出几丝亮色,稍稍欠起身,温和招了一下手: “槿儿,经过了这阵子,爹爹是什么都想开了。现下我只想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便什么都有了。” “哦,阿爹能这样想,那是我们冷水坑骆家的福气呀。”骆绍槿远远地望着南城门头上,不禁有些心神不宁。 现在,县城内外早传遍了俏飞燕夜探南城门的传奇故事。 人们都说,那名满罗霄的女匪头子俏飞燕,美如天仙、心似蛇蝎,左右双枪,百发百中。 那天山洪爆发,一时间山呼海啸一般,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那俏飞燕艺高人胆大,孤身一人,乘着山洪浪头,浮江而来,徒手攀上城头,将那癞痢虎和玉面鼠的人头,顺顺利利,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去。 骆绍槿记得,山洪爆发那天,自己正和王浩在山口镇的客店里歇脚。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掀翻了马厩,致使马儿四散,自己带人奋不顾身去追,最后总算一一找回。 她万万想不到,在那样恶劣天气里,还有人为了两颗头颅,竟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那天夜里值班的班头,已被扔进了县府大牢,一同守夜的官兵也受到了严厉惩罚。 骆老爷子和县长联名发出通缉告示,将俏飞头的赏格提高到两万元,生死不论。 一时之间,县境内外的大大小小泼皮二流子们,全都闻风而动,自发自地组成了清查队,日夜不缀地展开打探查找。 不出骆绍槿所料,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没有谁能领到这笔赏金。 而那个女匪头子俏飞燕,好像一下子就在罗霄山销声匿迹了一样,始终没有再传出关于她一丁半点儿消息。 对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无耻之徒——从种种情况分析来看,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在纠云寨里的地位也不低,就是不知姓甚名谁。 骆老爷子见马背上的骆绍槿身手矫健、神态自如,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层难以察觉的笑意:“槿儿,听说那天,你那个同学,嗯就是那赣州城防司令的公子哥,其人重情重义,听说了我们老骆家有难,便率队奔行数百里,不惜来回奔波……槿儿,这样的好人,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多喽!” “嗯,爹爹说得对,他是一个好青年,好小伙儿。”骆绍槿没有回头,她眼前忽地浮现出那个身形俊朗、充满书卷味的土匪来,现在,纠云寨已经云流星散,他会去了哪儿呢? 骆老爷子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正想心思,欠起身又道:“槿儿,既然你那王同学如此急公好义,古道热肠,怎么你不带他来见见阿爹呢?” “哦,他呀?人家很忙,城防司令的公子……”骆绍槿心不在焉地答到。 就在这时,她心下忽然没来由地一惊,感觉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躲藏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而那个女匪头子俏飞燕,好像一下子就在罗霄山销声匿迹了一样,始终没有再传出关于她一丁半点儿消息。 对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无耻之徒——从种种情况分析来看,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在纠云寨里的地位也不低,就是不知姓甚名谁。 骆老爷子见马背上的骆绍槿身手矫健、神态自如,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层难以察觉的笑意:“槿儿,听说那天,你那个同学,嗯就是那赣州城防司令的公子哥,其人重情重义,听说了我们老骆家有难,便率队奔行数百里,不惜来回奔波……槿儿,这样的好人,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多喽!” “嗯,爹爹说得对,他是一个好青年,好小伙儿。”骆绍槿没有回头,她眼前忽地浮现出那个身形俊朗、充满书卷味的土匪来,现在,纠云寨已经云流星散,他会去了哪儿呢? 骆老爷子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正想心思,欠起身又道:“槿儿,既然你那王同学如此急公好义,古道热肠,怎么你不带他来见见阿爹呢?” “哦,他呀?人家很忙,城防司令的公子……”骆绍槿心不在焉地答到。就在这时,她心下忽然没来由地一惊,感觉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躲藏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而那个女匪头子俏飞燕,好像一下子就在罗霄山销声匿迹了一样,始终没有再传出关于她一丁半点儿消息。 对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无耻之徒——从种种情况分析来看,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在纠云寨里的地位也不低,就是不知姓甚名谁。 骆老爷子见马背上的骆绍槿身手矫健、神态自如,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层难以察觉的笑意:“槿儿,听说那天,你那个同学,嗯就是那赣州城防司令的公子哥,其人重情重义,听说了我们老骆家有难,便率队奔行数百里,不惜来回奔波……槿儿,这样的好人,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多喽!” 第266章 死生契阔 骆老爷子本来想闭目养神,此时见骆绍槿的精神过于紧张,便起身安慰:“槿儿,阿爹早让财叔把关,查看过了,眼前这些不是乡里乡亲,也是熟道人,放心,误不了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掏出鼻烟,放在鼻沿,轻轻啜吸一口,眼睛眨了眨,鼻翼噏动,显得非常惬意。 这时,已经到南城门附近了,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商旅渐渐多了起来,扶柩队伍的行进速度愈发缓慢,骆绍槿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勒辔徐行,此时听了父亲的话,骆绍槿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阳光从左上方斜斜投射下来,将扶柩的队伍、繁忙的街道、参差的房屋人家,以及巍峨高耸的城楼,全都涂上一层温煦的鹅黄色。 这让骆绍槿想起年少时,在冷不坑秋收后的田野里疯跑情景。 那时候,阿哥就是一群孩子的头,带着大家没日没夜的疯耍。后来,阿哥长大了,去了外地念书,自己就接过他的位子,成了孩子们的头,大家都跟着自己,上山下河,满世界疯跑…… 坐下的紫骝儿步子稳健,骆绍槿神思儿恍惚,这当儿眼见就要出城了,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南城门头,忽地发现雉碟后伏着一个人,看那姿势,这人似乎正在操持着一杆长枪。 “阿爹小心!” 她猛一激凌,慌忙伏低身子,伸手去摘马肩上挂着的花机关。 负责看守城门的兵丁呢?哪里去了?竟然出了这样的疏忽? 就在这时,只听“嗵”的一声大响,似有尖啸声掠过。在吹打声中,并不特别明鲜,但骆绍槿听到了。她晓得城上那人开枪了。 骆绍槿一咬牙,抽了花机关在手,回过头时,只见她阿爹仰躺在竹兜上闭目养神,两手随意地搭在竹扶手上,整个人神态安详。只是,他手中的鼻烟壶却已脱手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爹这是睡着了? 她正自疑惑,倏见骆老爷子的镶玉瓜皮帽下,渗下一条蚯蚓般的血迹来,很快洇湿额头,流到阖上的眼帘。 “阿爹——!”骆绍槿唬得心胆俱裂,霎时间义愤填膺,转头抡起花机关,指向城头的雉碟。 ————嗵! 这时,城上雉碟上闪出一道细小的光焰。一条细细的丝线穿过金色的阳光,将空气激起一朵朵瑰丽的漪涟,赶着串儿,直向她飞来。 电光石火间,时间变得非常缓慢,眼前的景物在她眼里放大了,让她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瞪着,完全失了反应。她脑海里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 ————我、我要死了! 念头未息,身下的紫骝马咴咴咴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屈膝向前一跪,将她整个儿摔落街头。 两位抬竹兜的汉子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收步,放下竹兜躺椅,却茫然不知所措。骆绍槿急速爬起,再找那花机关时,已不晓得摔到哪里去了。看看城头,这时雉碟后那人已经立起身来。 这人一身团丁装扮,戴了顶黑色毡帽,帽沿盖得很低,几乎遮覆了半个脸面,让人难以辨认。然而,那干练的身形,稍有些玩世不恭的动作,让人分外眼熟。 骆绍槿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家伙,正是在打铁铺见过的那个、那个土匪的指挥官儿! 这当儿,只见他甩枪上肩,施施然转过身,疾步向西便走,好像一个团下正在巡视城墙似的。只是,他的步子越走越快,一下子就走到城墙另一边去,再也看不见了。 家丁队长已经发现了异样,转头见骆老爷子出了事,慌忙喊叫着领了一队兄弟,飞快地冲向城楼。 骆绍槿挣着身子,扑到竹兜躺椅前,抖抖索索抹开阿爹的瓜皮帽儿,只见额头赫然一个血洞,汩汨地涌出鲜红的血浆来。 “阿爹————!”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她心里也不晓究竟是悲是怨,只觉得浑身乏力,她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走,两膝一软,慢慢地跪在青石板街道上,跪在竹兜躺椅前。 …… 骆老爷子遇刺后的第三天,谢宇钲牵着两匹驴子,在湘中的一条河流边,找到了一直寻找俏飞燕的小小队伍。 时间已是下午时分,夕阳的光晕照在乱石遍地的河滩上。 几个人神情疲惫、衣衫褴褛,好像一群站在河滩上的乞丐。 领头的九哥拄着根棍子,在河风中剧烈地咳嗽着。 婷丫头脏得跟一只花猫似的,头上的羊角辫子早已散乱,浑身上下也已经肮里肮脏,花衣服被沿河的荆棘勾破了好几个口子。 牛二和鸡窝两人的情况稍好些,满脸喜悦地望来。 最惨的是卢清这个家伙,只见他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模样,像着小老头似的,立在河滩上瑟瑟发抖,要不是手里的棍子,只怕立马便会一跤,跌坐在地。 “你怎么才来呀,谢大哥?”卢婷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谢宇钲。 “我一路上仔细找来,所以走得慢些!”谢宇钲一望便知,他们的搜寻一无所获,目光看向九哥,关切地道:“九哥,你的咳嗽更厉害了,不碍事罢?” “啊,不碍事,不碍事……咳,咳咳……” 九哥疲惫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旁边的卢清,然后拄杖迎上前来,揽住谢宇钲,回走几步,小声道, “咳咳……只、只是谢指挥……我们一路找来,都、都没见到十六妹,这、这可怎么办呀?” 他向几步外的卢清努了努嘴, “清、清儿身上的枪、枪伤,已、已化脓了,再拖下去,只怕……只怕……咳,咳咳……” “唔,我晓得啦!”谢宇钲扫了卢清一眼,只见卢清此时居然别过头去,看也不看他,显然是怪他姗姗来迟。 旁边的牛二鸡窝迎上前来,见谢宇钲点头示意,尴尬地笑了:“特派员!”“谢、谢指挥!” “大家辛苦喽!”谢宇钲牵过驴子,驴背上捆绑着几个水竹筒和几个布口袋,牛二和鸡窝见状,连上来帮忙,谢宇钲解下一个布口袋,从里面取出几个饼子,先递了一个给身边的卢婷,然后又递了两三个给九哥。 九哥自己上来,拎过一个水竹筒,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卢清身边,扯着他找了平整些的石盘坐了。“先吃点儿东西罢,” 众人就着竹筒里的凉水,对着饼子啃了起来。 谢宇钲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落到西边远山的顶上,一串串光晕儿非常柔和,抚摸着远近的大地村庄,视野里整个一幅宁静悠远的田园牧歌图画。 波光粼粼的河道从众人身前静谧地流过,弯弯曲曲地流进这优美的图画里去,一望无垠的田野里,秧苗正在拔节,愈发地郁郁葱葱。 谢宇钲的目光落在前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集市。 等大家吃过点心,他提议道: “天色已晚,我们就到前面圩镇里,找家客店早点儿住下,也好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程。” 牛二和鸡窝大声表示同意,九哥也犹豫了一下,也赞同了,卢婷丫头看看众人,又看了看稍远处的卢清,嘟囔道:“我、我想洗个热水澡,谢、谢大哥。” 原来,一行人寻人心切,起初几天,在路上但凡听到一点儿线索,都不惜重金相求,身上带的一点银钱很快用尽。 进入湘境后,大家都几乎靠乞讨一路行来。 晚上住的不是破庙,就是桥洞之类的地方。夜冷风凉,蚊叮虫咬,卢婷这丫头早已苦不堪言。 卢清身上的枪伤,正在肩胛侧下,在观音宫里时,九哥本已给他将弹头取出,并敷上了药,做了简单包扎。只是,这一段时间沿河急走,日晒雨淋的,又防护不当,创口处早已迸裂,并已经开始化脓。 众人担心之极,本想就近找个医院看看。谁知卢清极其执拗,坚决拒绝众人的好意,誓要先找到姐姐,才会再行医治。这一拖就拖成眼前的模样。 谢宇钲当然知道,俏飞燕如果还活着,也不可能会随水飘出这么远。除非她……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俏飞燕是死是活,都不能放任眼前的这群人,继续这样找下去。 但卢清却似乎已陷入疯狂的执念,要强拽着众人继续沿河搜寻。 谢宇钲决定慢慢开导他,早日将他送去医院救治。 此刻,听了卢婷的话,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抚着她的脑袋,答道: “没问题。婷丫头,不但要洗澡,我们还要换上干净的衣服。走,我们边吃边走,快些到前面的圩镇上去。你们辛苦了,谢大哥也没闲着。这阵子一边大山里寻找你姐姐,一边也做了好多事,我、我一个人……不但干掉了骆老头,还送那些东洋鬼子,都回了老家!” “啊?那个凶巴巴的骆老爷么?他可是有好多兵,你、你怎么打死他的?”卢婷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嘴沿的饼屑扑簌簌往下掉。 “你猜猜?” “我、我猜不出来……你、你该不是跑到县城他家里,当面给了他一枪吧?他家那么多人枪,你怎么做到的?” “傻丫头,你不是说他兵多么?我就装扮成他的兵呀!” “谢大哥,你真的好聪明,这么好的办法都想得出来!那他家的那个大小姐呢?听姐姐说,那个大小姐好像、好像……” 卢婷说到这儿,停下话头,扯着谢宇钲往前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又道: “我听姐姐说,那个骆小姐好像喜欢你!是不是,谢大哥?” “没、没有的事。你姐姐误会了。我怎么会喜欢她呢?她家里全都是坏人。” “对呀,当时我也是这样跟姐姐说的。我说谢大哥肯定不会喜欢那骆小姐的,一个坏人的女儿,肯定也是个坏人。谢大哥怎么会喜欢一个坏人呢?” “你真聪明,婷丫头。” “可姐姐说,你也不会喜欢一个不识的女人,哪怕她长得再漂亮。” “……” “谢大哥,姐姐可喜欢你啰,但是她不认得字,这可怎么办呀?” “……” “谢大哥,姐姐她到底在哪儿呢?我们找不到她!我好想她!” “放心,婷丫头,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进了圩镇,找了一家客店,开了几间大房间住下,大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谢宇钲关好门窗,从随行布包里取出一套手术工具,用纱布裹了,吩咐卢婷好生看着,自己转身出门,来到店后头的厨房,放到蒸饭的锅里蒸煮过了,然后拿回房间,让九哥给卢清动手术。 这套手术工具,是在青螺村矿场的战利品。当时,谢宇钲楼上楼下一番搜罗,缴获了几份地图、一个密码本,一架电台,以及一些药品。 谢宇钲在药品里头发现了盘尼西林。 现下卢清伤势日益严重,正好用得上。 当时那矿场里还有酒精,但谢宇钲携带不便,就全当作燃料,浇在那木头房子上头了。现下事到临头,才发现对一台手术而言,这东西实在不可或缺。 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客店大堂里摆着三个大大的酒瓮,其中一个装的是度数颇高的谷烧。 一切准备就绪,在谢宇钲的要求下,九哥用毛巾裹上面颊,当作口罩。 其他非必要的人员都不得在现场。 谢宇钲带着鸡窝牛二各打了一盆热水进来,然后强行将卢婷带出,直把她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时而跺个小脚,时而嘟起小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宇钲习惯性地抬腕看表,方记起自从自己醒来后,这手表就不见了。他曾怀疑过那些日本人,但除了那个摔进洪水中的贞子,其他日本人都被他搜遍了,始终没有发现手表。 鉴于自己的柯尔特m1911,是在卢婷手上找到的,所以,谢宇钲深度怀疑手表也落到这个丫头手上。只是,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都被她坚决否认。 没证据的事,谢宇钲也不好逼得太过。 几个人忐忑不安地正在走廊里等待,楼下店门外忽然响起啪啪的打门声:“开门,开门!” “来啦,来啦!”下方店堂里,掌柜正在算账,闻言放下毛笔,起身走出柜台,走向店门。 第267章 碧水长岭两迷离 几个人忐忑不安地正在走廊里等待,楼下店门外忽然响起啪啪的打门声:“开门,开门!” “来啦,来啦!”下方店堂里,掌柜正在算账,闻言放下毛笔,起身走出柜台,走向店门。 店外仍啪啪的的着门,牛二和鸡窝见这模样,不由紧张起来,本能伸手摸向腰间。 “沉住气,看看情形再说!”谢宇钲瞥了左右走廊一眼,向他们一努嘴,轻声道,“你俩到左边,守住楼梯口,我到右边去。”说着,他一伸手,拽过旁边的卢婷,沿着走廊,走到右边拐角,退到贴墙位置的暗影里,看看对面的牛二和鸡窝,也已隐身在暗影里,似乎还掏出了枪。 谢宇钲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柯尔特m1911手感硬朗,总能让人心安不少。 这时,楼下店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泼皮闯进来,笑骂道:“好你个朱老板,你该不是开黑店的罢,怎么这么早,就把店门关上啦?” “哟,阿顺哥,这玩笑可不敢乱开,小号虽是小本经营,却也是堂堂正正。这玩笑,可不敢乱开。”掌柜笑呵呵地应道。 “行咧,这么不识逗……也罢,就不跟你废话了,房间还有空的没?” “这个…,房间倒还有一间,只是在楼下,临着后门,来往人多,有点儿吵闹,……” “就只一间了么?”阿顺有些意外,但马上就打趣道,“看来生意不错哈,难怪这么早就关门啦。成咧,我就要那个房间。”说完,他扭头过去,往门外扫了招手,门外的人似乎没有响应,他得意地一勾下巴,“进来呗,再晚点,连房间都没有了。” 随着声音,门口进来一个挎着布包的年轻少妇,约莫二十四五,微微低着头,似是不敢抬人看人。 “行咧,老朱,我就不跟你瞎扯了,耽搁你做生意……”阿顺向掌柜的挤眉弄眼一笑,迈步就向后门处行去,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少妇还站在原地发呆,马上又踅回去,伸手一扯这少妇,这少妇就噔噔噔的跟着他去了。 楼下某个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很快就传来床板震动的声音。 楼上几人面面相觑,但也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卢清做好手术,用了药,精神头显得好多了。晚饭送上来,他还吃了三碗饭。 但是,第二天早上,卢清却发起烧来,整个人滚烫得像个火炉,玉米大的汗粒滚滚而下,忙得九哥临时开了一个方子,鸡窝拿去镇子里捡了药,煎了服下,情况还稍稍好转。 一行人商量接下来的行程,谢宇钲提议停止搜寻,应该回山里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但卢清却坚持应该继续沿水搜寻打听,说哪怕找到长沙找到汉口,也要把姐姐找到。 两人各执一词,大家只好举手表决。除了九哥弃权,卢婷对双方都举手赞成外,牛二和鸡窝都同意谢宇钲的提议。 卢清看了看咳嗽不已的九哥和瘦小的卢婷,叹了一口气,一甩手,表示服从。 又住了一天,谢宇钲雇了两架马车,让九哥和卢婷兄妹坐一辆,自己和牛二鸡窝坐一辆,两头驴子系在车后,一行人踏上回山的路途。 不一日,到了山里一小镇,山道越行越陡,谢宇钲打发马车回转,卢清卢婷各骑一头驴子,其他人步行,又走了两日,好容易回到观音宫里,卢清又再次发起高烧,说起糊话来。 九哥心急如焚,扯了谢宇钲到了庵堂,端张椅子,请他坐下。 谢宇钲见他神情举止十分郑重,哪里肯坐。 “哎,谢指挥,你先坐,老九有事求你哩……咳,咳……”两人争执了一会儿,九哥急了,谢宇钲见他这模样,心下也想快些知道九哥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便顺从地坐了。 “说起来,这件事儿,与谢指挥你关系不大……”九哥又是一阵咳嗽,直咳得弯下腰去,谢宇钲正想起身安抚,他已抬起头来。 “谢、谢指挥……”九哥见谢宇钲诚恳地望着自己,迟疑一会儿,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山寨虽说也风光过,但如今掌盘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连万幸留下来的十六妹,也已生死未卜……谢指挥您的大仁大义,大恩大德,我们……我们是报答不了啰!” “九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大家同生共死,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如何有哪里需要帮忙,能帮得到的我一定帮!” “好,好好,我们能遇上谢指挥,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九哥说着,又是一通剧烈咳嗽,直咳得声嘶力歇,连眼睛都咳得红了。 谢宇钲心里便想,九哥这毛病经年累月,只怕要到南京的大医院,才有办法医治。 九哥咳了好一会儿,才平伏过来,抬头满怀希望地望着谢宇钲:“谢、谢指挥,卢清那孩子心气高,又死倔死倔的,铁了心就要寻回姐姐来……可,可如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这十六妹……”九哥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重复地道“如今这……这十六妹……怕是、怕是夭了……当然也不一定,所以我们还得找……” 谢宇钲曾听俏飞燕说过,眼前这九哥,其实是她阿爸的结义兄弟,后来带着她兄妹杀人报仇,从此流落江湖,后来跟癞痢虎他们结拜时,为了方便称呼,才又跟她们兄妹一起结拜的。 九哥跟他们兄妹四人相依为命,实际上是家人亲人,感情极为深挚。 谢宇钲自然理解九哥现在的心情,本有心劝慰几句,但又怕打断他,便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 就见九哥很快就控制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也好了些:“但是,谢指挥你不一样,你是做大事的人,没必要耗在这大山里,做这找人的勾当。所以呀,老九就想请你帮个忙,帮我们将卢清卢婷带出山去,到南京上海去读书。前些日子,十六妹也多次跟我说起过,说此间事情一完,就跟着你去南京。让卢清卢婷读书。现下,这件事儿我就想麻烦麻烦你,你看怎么样啊?” 九哥再弄了些药,给他服了,情况稍好些,但不到一天,又发起烧来,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两日,烧倒是好了,只是伤口处又化起脓来。 始终没有俏飞燕的消息。 当卢清又一次反复高烧时,大家终于作出一个决定:九哥留下来,和牛二鸡窝一起,在山里继续打探寻找。 谢宇钲带上卢婷卢清,尽快去南京,一方面是给卢清治伤,一方面找个学校,让他俩上学。 卢清还待争执,被九哥虎下脸训了一顿,然后也老实了。 商量已定,九哥带大家来到龙泉木场,找了个给木商放排的排头,委托他捎谢宇钲三人出山。 大家到时,河滩上正巧有一列木排整装待发,送三人上了木排,九哥又对卢清卢婷两兄妹千叮咛万嘱咐,总之一句话,让他们一定要听谢大哥的话。他说用不了多久,他找到他们姐姐,就一起来南京找他们。 说话之间,排头过来,九哥又暗里地塞了几块大洋,排头笑嘻嘻地接了,拍起了胸膛,让九哥放一万个心。 长长的木排子顺水滑行,两岸青山不住地往后退去,岸上的人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卢清一直气鼓鼓地,躺在篷下的竹榻上,并不起身,只有谢宇钲和卢婷立在筏上,与岸上三人挥别。 好一会儿,卢清才从蓦然惊醒似的,一骨碌爬起,搭着凉棚向后张望,但这时河弯已经开始拐弯,上午的阳光斜照过来,白花花地直晃得人眼花,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木排愈往下走,河道愈宽,水流却一直很平缓。第二日,进入一条小江,走不多久,排头便过来关照,说前头就是夹江口了,让三人务必小心在意。 谢宇钲谢过关照,排头又跳跃着飞奔回排头,和几个人一起操着竹篙,操控方向。 两岸高岭上鹧鸪声声,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谢宇钲正自疑惑,忽地前头木排上议论纷纷: “嘿,各位兄弟,又到了夹江口啦,大家看哪,前些日子,定生那个山歌妹子,就是从那山壁上跳下来的!” “哟,老哥,你又开始讲古了?” “老六,别打岔,讲什么古呀?老二哥说的是定生的事,就发生在前一阵子,那风车坳的乐大财神……造孽呀!” “对呀,你不听,还不兴二哥讲给我们听呀?” “好,好好,算我错了,算我错了。老二哥你继续讲讲……我听人说,定生那个山歌阿妹,人长得可水灵了,山歌也唱的好听,方圆百里都小有名气……” “对呀,要不然定生能为她投江?” “可惜了一个好后生,一身好力气!” “对呀,女人哪里没有啊?只要有力气,挣了钱,哪里找不到好妹子?” …… 谢宇钲精神一凛,忙四面打量,见左岸的乱石滩上,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通上悬崖峭壁,方恍然惊觉,原来这个地方,就是上次打冷水坑回来路上,解救牛二和那些矿工妇女时的地方。 事后听牛二说,那个山歌唱得很好的娟子,在追兵的逼迫下,当时就是从这条羊肠小道上去,一直跑到悬崖尽头,发现无路可走,绝望之下,毅然跳崖自尽。 牛二说,当时他就和定生站在对岸渡口,定生泣血相劝,都没有劝回娟子,当时那个情形,真叫一个惨。虽说事后,那些逼得娟子跳崖的人,中枪的中枪,被定生拿石头砸死的砸死,那鸨母也硬生生地被定生吓死,尸首扔到了江里……但却叫人怎么也痛快不起来。 当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谢宇钲心里就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想不到这一次出山,竟然又旧地重临。 当时两岸都乱哄哄的,伤心欲绝的定生跪在娟子身边,被河滩上的乱石挡住身形,无人注意到他。谢宇钲带大家乘竹筏过到对岸,收拢万泉山护矿队的俘虏们,谁也没想到,那定生竟然抱着娟子,拖着锒铛作响的铁链子,准备投江。 等牛二等人发现,定生已快下水中了,众人大声呼喊,却怎么也叫不回他。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两江交汇的波涛,吞没了那对苦命鸳鸯。说来也怪,谢宇钲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几个会水的后生,结伴跳下水去,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两人的踪影。当地的人迷信,纷纷都说,那定生和那娟子嫌尘世上太多苦难,双双化为鲤鱼,顺江游走了。 谢宇钲有些神思恍惚,旁边的卢婷扯了扯他的衣衫,轻声问道: “谢大哥,你说九哥他们,要多久才能找到姐姐……多久才能……才能一起来南京……找、找我们?” 谢宇钲低头看了小姑娘一眼,见她仰面望来,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两岸高岭上的鹧鸪一声接着一声,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这时排头已经到了两水交汇之处,声势迅即浩大起来,两条大江咆哮撕咬着,迅猛地冲撞在一起,相互纠缠着,汹涌澎湃地奔向前方。 排子客们也不晓是哪个起的头,几个人突然一扯嗓子,吼了起来: ————哎呀嘞~ ————山南山北鹧鸪多,行不得也阿哥哥! ————阿哥有情河抟石,妹心如磐石烂河! 一群放排的汉子不懂什么音律,嗓音也沙哑粗砺,但胜在音量颇大、气脉绵长,歌声在两岸青山之间隐隐回荡,宛如绕梁余音。 明媚的阳光下,只见乱石穿空,峡风啸岸,卷起一堆堆惊涛骇浪,雪花烂银一般,勾连着巍巍长岭和蓝天白云。 (第一卷《山野谍影》完,第二卷《金陵疑云》请继续支持。) 没证据的事,谢宇钲也不好逼得太过。没证据的事,谢宇钲也不好逼得太过。没证据的事,谢宇钲也不好逼得太过。 第001章 孝陵雨(一) 雨丝儿飘忽,路上湿漉漉的,路两旁逶迤成荫的行道树也湿漉漉的。 时令临近深秋,这些民国十八年修建中山陵时引进的法国梧桐,早已黄叶满枝满桠,因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落叶随风,枯枝濡水,更添了几分萧瑟清冷景象。 谢宇钲放慢脚步,抹了抹脸庞上的水珠,正了正鸭舌帽,弧形帽沿下眉头扬起,眼光闪动,对身边二人笑道: “两位哥哥,从这儿回城,少说还十来里路,照这样走下去,咱们三人非淋成落汤鸡不可!你们看,那边有家酒铺子,避一避再走罢?” 沉默寡言的宁子和四眼狗林青闻言停下,顺着谢宇钲手指方向望去,就见一个茅草盖的酒铺子,孤零零地窝在路边,好像一位衣衫破旧、须发凌乱的老人,被遗弃在这荒郊野外,尘满面、鬓如霜,雨濯发、风梳妆。 酒铺的生意看着不错,铺内坐着七八个客人。宁子瞥了瞥谢宇钲,伸手一摸,兜里仅剩十几枚大钱,不由无声地笑了。 他猜想谢宇钲兜里的情况,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宁子知道,三人中现在也就林青这货手头比较宽裕,因为,五天前他家里刚托人捎钱来了,数目不多,但也不少,整整二十块袁大头。 林青郴州人氏,白净的脸庞,高瘦的身材,再加上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颇显文弱之气。据他说,他娘怀他的时候,老家湘南连年水灾,导致颗粒无收,一家人都饿得皮包骨,所以他一出生就营养不良。幸好后来他们那里发现了铜矿,他父亲拉了一帮兄弟,在自家山上挖开了,没几年家境就好了起来。 这也使得林青从县里的高小学堂毕业后,能够进入衡阳国立中学继续读书,中学毕业在家待了两年,机缘巧合下知道了黄埔军校招生,便报了考。 一个月前,林青从老家返校,在火车上结识了正前往南京的谢宇钲,两人交谈甚契,相见恨晚,便以兄弟相称。 此时谢宇钲见林青仍无动于衷,便用肘捅了捅他,提醒道: “哎,哎哎,林大师兄,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呀!” 林青的年龄比宁子小上一岁两岁,但却是民国二十二年报考的黄埔,并以第五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只是,入学不久,便遇上父亲病重,没奈何办了休学,回乡照看。 一年后,这个驰名黄埔的大孝子回到学校,被编入下一届。如此一来,倒跟民国二十三年考取的宁子成了同班同学。 先入门者为长。于是,平日里同学便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以'大师兄'相称。 在一个多月的相处中,谢宇钲也知道了林青的这个雅号。 林青撑了撑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透过镜片睨着谢宇钲,反手指着胸前,没好气地说:“谢宇钲,我跟你可不一样:咱们黄埔,禁止学生酗酒!” 谢宇钲扫了林青胸前那枚盾形的校徽一眼,目光落在那“亲爱精诚“四个字上面,心下好生羡慕,嘴上却不以为然: “哎,林哥大师兄,这小酌两杯,算不上酗酒吧,再说了,这可是在校外……行了,也别说这有的没的,算我请客。我不是你们黄埔学生,不在此限。我请你们黄埔学生小酌两杯,这总行了吧?你们黄埔再牛,总不能牛到没朋友没乡亲吧?今天见了宁哥,谢宇钲我高兴,就想请宁哥喝两杯,但兜里没钱,想请林哥帮忙垫上。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月底发了薪水,马上把钱还你!” 谢宇钲说完,整了整西装衣领,帅气地踢了踢腿,见林青仍未应允,便一脸鄙夷地扬起头。 林青瞪谢宇钲一眼,叉开五指,朝他脸上拍去,骂道:“你个家伙,今儿要不请你喝上两杯,只怕你能像个娘们样,唠叨个没完……”见谢宇钲猛一后仰,躲开了自己动作,忙飞起一腿踢去,军皮鞋闪着亮光,去势颇急。 谢宇钲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势一个利索的后空翻,西装革履的矫健躯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宁子和林青心下猛地喝了一句彩。 只是,待得谢宇钲落地时,双脚却踩在马路沟边,整个人站立不定,差点儿就踩进积水沟里。他连忙双手频摆,以维持住平衡。这样一来,那双锃亮的皮鞋就不可避免地溅染上了不少污泥。 见了他的狼狈样儿,林青这才呵呵笑起来:“多大事儿呀……不就是花俩钱么,大不了,那天看上的那块怀表,老子不要了!走,走走走,志恒,我们今天吃顿好的!” 谢宇钲踢踏着腿,将鞋底的湿泥在路边枯草上一一蹭去,眼睛闪烁,笑嘻嘻地说:“这就对嘛,再说了,也花不了你林哥几个钱,不耽搁买那怀表……大不了,宁哥那块怀表让给你!宁哥,你说对吧?” 宁子微笑点头:“行!要是那块怀表买不了,我这块给林青!” 三人进入酒铺。起先飘忽不定的雨丝儿开始浓重起来,变成了线,串成了串,很快就在檐外挂上了一道道迷濛的珠帘。 酒铺内,四面墙壁早被烟灰熏得黑一道灰一道,当面半人高的柜台油漆斑驳。酒铺外面淅淅沥沥,酒铺内也滴滴??。原来,却是进门左首屋角在漏雨,夯土地面上,已积了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水洼。 店堂中央,三张杉板木桌一字儿排开,也早被几个酒客占了。三四个脚夫模样的酒客正挤在柜台前,与店家争执着什么。只见那领头脚夫气鼓鼓地说道: “佟掌柜,这法币你又不收,要不然这样罢,今儿的酒钱暂且记账上,月底结了工钱,一准给你清了!“ “王头,话可不敢这么说,现在是民国了,只要是民国政府认定的钱,小老头哪能不收呢?不管是袁大头还是孙小头,不管是洋圆铜大钱还是法币,小店统统都收!实在是王头这张票子太大,找不开!“戴着瓜皮帽儿的店家拨了拨油光水滑的算盘珠儿,抬眼望着脚夫头领,神色为难地陪着笑,“至于说记账,王头,上个月你的尾欠可还没清呢!本店小本经营,全靠大家体谅,不然,迟早关门大吉!“ 第002章 孝陵雨(二) “老佟,你这话可说得过了!我们力气行的,赊借那是常有的事儿,但多咱儿也没少过你的酒钱!现下......现下哥几个菜也吃了,酒也喝了,“ 脚夫头领哼了一声,继续说,“这法币你收还是不收?不收就只有等到月底,发了工钱,再来结账!“ 这时,挨着墙角坐着一位头戴毡帽的酒客,见有人进来,便向柜台大声嚷道:“哎,我说老佟,客人上门啦,也不来招呼一下,我看你这眼力劲儿,还是趁早关张算了罢,也好一心跟袁寡妇孵崽子去......你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子,一个外来户,在这孝陵卫地面……竟也如、如此有伤风化,小心老子将你们投到刑部大狱去……“ 佟掌柜讪然道:“周巡检不要说笑,不要说笑!” 旁桌一个戴着瓜皮帽,穿着绸衫的乡绅笑道:“哎,'周巡检',才几两黄汤,就灌成这样……你家的刑部大狱,早拆了好几百年了……” “哟,周巡检,还做你祖上孝陵卫的春秋大梦呢?醒醒吧!现在可是民国......别说三百年前的明朝,现在连大清朝的皇帝都退位多少年啦......乡邻们抬爱,尊你一句'巡检',让你“当“个明朝的官儿,已是老大情面。梦做久了,还当真了.....” 说这话的人身穿长衫、披散着齐肩头发,看模样是个破落秀才,只见他站起身,伸手捞过齐肩的头发,朝前一甩,苦笑道,“瞧,连本相公的辫子,都在十年前的丹阳码头,被几个洋学生强剪了去......醒醒吧,周巡检,'反清复明'?用不着啦......“ 店内酒客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笑骂起来,忽地瞥见进来的三个挺拔身影,其中两位是兵爷,全都愣住了,簇拥在柜台前的几个脚夫回头一看,脸膛瞬间变色,连忙推搡着让开柜台。 推搡之中,一个脚夫的草鞋鞋跟被同伴踩住,稻草编就的鞋带子卟的一声扯断了,但他毫无反应,直到那只糙脚丫子踩上冰凉的地面,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就见糙脚丫子满是污泥,肮里肮脏。 店堂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那几个脚夫你看我、我看你,慢慢挪到门口,不顾屋外秋雨淋漓,抬腿迈到门外,抄起倚在檐下的扁担麻绳,争先恐后地溜之乎了! “哎,哎哎哎......王头,这、这帐……还没结呢?“事起仓猝,店家一时反应不过来,嘴巴张得老大,错愕当场。 其实,宁子和林青身上穿的,只是中央军官学校里的学生制服,也就是普通的军士服。不过,这年月兵荒马乱,“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人们对当兵的丘八们抱有天然的恐惧。 虽说自从前两年,孝陵卫驻扎了民国最精锐的中央教导大队后,这附近不但一般的小偷小摸销声匿迹,就连地痞流氓也少了许多。但佟掌柜这酒店里,仍然偶有零散的兵丁,前来光顾。那些兵丁们吃饱喝足后,心情好时便撒上几个大钱,权当付账;心情不好时,不但不给钱,还顺手牵羊拿走一包两包洋烟,又或者顺带给店里伙计赏几个耳光,那也实在稀松平常得紧。 所以,当酒客们见了年轻兵爷身影,全都不自觉地噤声,一个个自顾自地低头饮酒。只有那个满面酡红的周巡检,对众人的暗示浑然不觉,仍打着酒嗝,摇晃着脑袋,继续嚷道: “可、可不是早、早没了吗?要不然……”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解开领下扣子,“要、要不然……在这地头上,你们这些家伙……还、还敢这般胡咧咧?像老佟这样的,要搁大明朝,早抬龙潭浸猪笼了……老佟你来这儿开店,也有四五年光景了,这早先的规矩,你应该都听过,你自己说,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周巡检四十七八年纪,风吹日晒的紫膛脸已是酡红得跟个虾公似的,那一对眼珠儿也迷离起来。他一个人就占了一张桌子,面前摆放着一碟酱鹅肝,外加一壶一杯。他右手持筷,说着说着,挑了一片酱鹅肝,抖抖索索送进嘴里,巴嗒巴嗒咀嚼几下,左手举杯,颤颤巍巍送到唇边,猛地一仰脖子,嗞溜一声,酒杯儿就见了底。 放下酒杯,周巡检长舒一口气,脸露微笑,显得大是满足,忽地伸出手指,在桌面敲击出节拍,摇头晃脑低声吟唱起来: “......龙钟阁部啼梅岭,跋扈将军譟武昌。九曲河流晴唤渡,千寻江岸认移防......“ 唱到这儿,周巡检喉咙滚动,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好半晌才缓过气。他提起酒壶,将酒杯斟满,偏头见佟掌柜脸上神色古怪,食指伸出,对佟掌柜虚点,哈哈大笑起来。 佟掌柜脸上尴尬之色更浓,踅出柜台,向着宁子三人一溜小跑地迎上前来,笑容满面地哈着腰:“三位长官,实在不好意思.....让三位长官久等了!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谢宇钲昂首挺胸地扫视了店内一遍,眨巴眼睛,对佟掌柜说道:“贵宝号生意兴隆,看样子这就已经客满了?“ 佟掌柜陪着笑:“多谢长官吉言!小老头也就会炒两个小菜,全靠乡邻朋友们帮衬……后廊还有个清净座席,适合观赏山景。谈天听雨,最好不过,不知三位长官.....?“ 宁子和林青眼睛一亮,此时店家尚欲劝说,谢宇钲一摆手,打断了店家:“废什么话,快带路吧!“ 宁子和林青此次出城,本是受老师之命,送一份文件,到前面孝陵卫的教导大队军营去。 临行前,老师再三叮嘱,文件事关机要,千万小心在意,弄得两人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 现在文件送达,取了回执,两人心里轻松,返程恰好遇雨阻在这路边野店,刚好小餐一顿,以舒学校长期禁锢之苦。 三人兴致颇高,又知道秋雨连绵,没一两个钟头停不下来。而此时打林青一顿秋风,可谓正当其时! 第003章 孝陵雨(三) 只是,黄埔军校,禁止学生酗酒! 这店前陵园路乃是通衢大道,往西直通城内,往东连接丹阳,细雨中时见披蓑戴笠的行人步履匆匆,由于东面不远便是教导大队军营,那里正在进行实操训练,枪炮声时而响起,店前偶尔也有一二辆军车碾着路面的积雨隆隆驶过。 虽在校外闲暇,要是被熟识的师长看见三人饮酒,责罚未必有,但影响风评,却是在所难免。 所以,当掌柜说店后另有佳处,宁子与林青互相递了眼神,压下心里的窃喜。 后堂是厨房,穿过厨房,来到外面一处长廊坐好。 佟掌柜将一碟花生、一碟瓜仁儿摆上桌面,窥着三人神色,小心地问道:“三位长官,小店有开胃小菜酱鹅肝,另有主菜炒鹧鸪,野兔肉,都是小老头自己上山套的......“ “那就先来一碟鹅肝,再来一盘炒鹧鸪和一盘兔肉,今儿咱也吃吃香,喝喝辣……用最猛的火.....放最辣的辣椒,喝最烈的酒......“ 林青笑嘻嘻地说,忽地瞥见宁子和谢宇钲二人面色不善,急忙歉然补充,“哎,辣椒别放太多,这两位爷怕辣!哦,对了,有酒吗,掌柜的?“ “有,有。小店有烧酒、黄酒。烧酒的话,有迎风倒,黄酒有孝陵酿!都是顶上好的!连汤山街上的高官贵人,都是知道的!“ “唔,好罢,”宁子一摆手,道,“来半壶孝陵酿,手脚麻利些!” “哎,好咧,半壶孝陵酿,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掌柜连连答应着,小跑着转入内堂去了。 廊外淅淅沥沥,檐前滴嗒有声,山石丛生幽兰,曲径通往后山。 别开生面的景致,在迷濛的细雨中分外湿润,三人举目眺去,不觉心旷神怡。 不远处,便是孝陵下马坊,那是一座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尽管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字迹不免斑驳破旧难以辨认,但那厚重古朴的造型、精美大气的雕刻,仍尽显陵寝入口标志性建筑的昔日尊荣。 一条长长的石阶神道从牌坊下穿过,于郁郁葱葱的松柏掩映中,向陵园深处延伸。目光尽头,自然是这座陵园的整体背景——紫金山连绵起伏的巍巍峰峦,此时此刻,在朦胧秋雨的渲染下,就显得愈发地肃穆庄严、气势莽苍了。 不多时,佟掌柜将一碟酱鹅肝、酒和杯筷摆上桌面,三人开始小酌起来。 酱鹅肝滋味鲜美,三人筷子飞点,没几下碟子就见了底,宁子和谢宇钲砸巴着嘴巴,意犹未尽地看着正细嚼最后一片酱鹅肝的林青。 林青瞥了瞥二人,放慢速度,细细咀嚼着嘴里美味,故意滋了一口小酒,斜眯着眼问道:“怎么?味道不错……那么,再来一碟……” 他话音未落,忽地后山一阵喧哗,紧接着响起了蓬啪的枪声。 三人抬头看去,就见松柏掩映的石阶神道上,踉踉跄跄地奔出一个人来。 来人自下马坊的石牌坊下穿过,慌不择路地跑向三人饮酒处,很快便来到近前。 来人身穿青布衣衫,背上背着个竹篓子,篓口冒出几株草茎草叶。谢宇钲认出其中有鸭跖草和山茱萸,便知道这人是个药农。 奇怪的是,这药农来到廊下,没有丝毫犹豫,一蹦而起,攀上松林搭就的简易栏杆。想是惯常攀山采药,是以身手十分灵活。 这时候,石阶神道深处追出三人,一人吼道:“哪里逃!“,另一人一甩手,啪啪两枪响起,一发子弹擦着滴水檐飞过,射断了一根湿濡濡的茅草,另一发子弹堪堪从药农身边擦过,啾的一声,钻进廊内的土夯地面,激起一蓬尘土。 子弹落点距谢宇钲的脚掌仅仅尺余,坐着小酌的三人惊得直蹦起来。 刚刚翻过栏杆的药农也吃了一吓,失手重重栽落在廊内,几点鲜血洒落地面。 后面三人一边追来一边高喊:“他是日本间谍!快截住他!“ 摔倒在地的药农衣衫破旧、肤色黧黑,一副老实巴交模样,完完全全是乡下老农打扮。 宁子和林青心里均想:这京畿近郊有多支部队驻防,刚才送文件去的地方,便是中央教导大队。这支号称时下国内最精锐的部队,如今正在进行实操训练......眼前这药农打扮的家伙,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真是间谍? 看看追来的三人,一人农夫打扮,两个穿中山装,穿中山装的两人都戴着礼帽,穿着十分时尚。宁子家在杭城,他一下就听出开口喊话那人是浙东口音,而时下国府军情这个行当,也大都是浙江系,像陈氏兄弟、戴老板的力地社,无不故旧交攀,乡党连结。 思虑至此,宁子心下已有了计较。此时,谢宇钲和林青见了宁子的神态,霎时会意。 谢宇钲距离那药农最近,眼见那药农马上便要爬起身,忙大喝一声,扬腿朝他踢去。 他这一脚,意在阻拦,未用全力,眼见就要踢到药农面门,谁知此人右手寒光一闪,现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划来。 宁子和林青惊呼出声,宁子挥手一拨,桌上碗碟嗖的飞向地面的药农,同时和旁边林青倏地探手,隔着桌面捞住谢宇钲手臂,猛地往自己身前牵曳。 电光石火之间,谢宇钲也惊醒过来,此时不及收腿,忙借两人一牵之力,稍稍改变轨迹,避开匕首,呼的一声,自药农的头顶扫过。 那药农更不纠缠,只见他就势一个翻滚,到了酒店后门边上,双腿一蹬,整个人归鸟投林般扑进酒铺后堂。 直到这时,宁子摔出的碗碟,才落在地面,叮当几响碎了,汤汁溅了一地,间杂着地面的点点鲜血,好像一副水墨梅花。 与此同时,廊内又响起嘎嚓巨响,却是谢宇钲整个人在林青和宁子的拽扯下,重重砸在桌面,做工毛糙的杉板桌承受不住,竟直接坍塌了。 宁子和林青见状大惊,连忙救护。 第004章 孝陵雨(四) 待将谢宇钲扶起,三人惊魂粗定,追来的三人已经翻进了廊内。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持着枪,绕着外墙,快步向店前摸去。一个农夫装扮的人警惕地守住后门。 另有一头领模样的人用枪管顶了顶礼帽的帽沿,神色凛厉打量着三人。当目光地扫过宁子和林青胸前的校徽,他脸上的神色迅速变得温和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硬派司,打开向三人展示,嘴角牵动,微笑开口,是那浓重的浙东口音: “原来是黄埔的同学,我是黄埔十期,有幸拜读在郭宏恺郭老师门下。请问三位同学是哪一期的?什么科?在哪位老师门下?“ 宁子和林青目光一扫,瞥见来人展示的蓝色硬派司上,赫然印着国防部军情咨询处行动组郑爽的字样。 又听到他自报家门,并报出了熟悉老师的名字,二人再无怀疑,分开站定,脚跟啪的并拢,中气十足地喊道: “报告学长,我们两人是黄埔十五期步兵科学生,同在贺俊山贺老师门下!这位……” 两人同时瞥了旁边的谢宇钲一下,正色道,“这位叫谢宇钲,青年学生,刚来南京,正准备报考黄埔!” 郑爽笑容显现,目光急速四下乱扫,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哦,那可太巧了,请问贺老师左腿膝盖的痛风好了吗?“ “报告学长,贺老师身体好得很,可从没有听说过他有痛风!“宁子纠正道。 “我当然知道贺老师没有风湿病,我还知道贺老师烟瘾很大,讲课时喜欢抽烟,搞得满教室乌烟瘴气!同学们全都敢怒不敢言!“ “报告学长,的确是这样!“两位年轻的学弟发出会心的微笑,旁边的谢宇钲见状,也跟着讪笑两声。 便在这时,酒铺前门连连响起蓬啪的枪声和惨叫声。郑爽心下大急,但仍面露微笑,向面前三人说: “好,非常好!三位同学,非常高兴见到你们!我们正在缉拿一个日本间谍,现在我以军情咨询处行动组长和黄埔学长的身份告诉你们,事关重大,人力不足,现在,你们三人被征用了,请跟我来!“ “是!“年轻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约而同地回答。 众人进入酒铺,酒铺内情形已经大变,三张一字儿排开的板桌已经空无一人。 几个酒客意欲离店,却被绕到店前的络腮胡子用枪押了回来,全集中在墙角蹲地,其中有两个胆小的家伙惊吓之下,居然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刚才那醉酒胡言乱语的周巡检,此时居然还在。只见他一个人趴伏在板凳上,长卧醉乡,发出轻微的鼾声。 佟掌柜佝偻着身子,站在柜台边的卧房前,向房内恳求着: “里面的高、高先生......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个老娘们!凡、凡事都有得商量!您每次来光顾小店,老头儿都小心服侍,我们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您哪!“ “哈哈,佟君,这事你可作不了主!“ 房内响起一个男人笑声,显然正是刚才那位药农,这家伙不但是个中国通,还不知在南京待了多少年了,说话的语气口音都与南京当地人一模一样, “不信,你帮我问问你身边的那位郑君,这事儿能不能商量商量?“ 佟掌柜回头看看络腮胡子,又看看郑爽,脸上惊疑不定。 谢宇钲三人眼神交互,心下恍然明悟;看来,房中的日本鬼子长期以采药作掩护,潜伏在这南京城近郊,只怕有好些年头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佟掌柜一家这么熟稔。 郑爽向络腮胡子使个眼色,络腮胡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提枪戒备。郑爽则哈哈笑着,向房内喊道: “高桥先生,你从香江转道寄来的电台,我已经帮你代收了,你处心积虑搞到的南京近郊布防图,也已经在我手里。这一番斗法,显然是你输了!“ 房内没有应答,谢宇钲三人各抄一条板凳,慢慢摸到卧房门另一边,贴耳细听房内动静。 “高桥先生,你多年潜伏,几个任务都以失败告终。就算能逃回去,也必定难逃严厉责罚,极大可能,还要落个切腹谢罪的下场!“ 郑爽显然是有意拖延时间,故意东拉西扯,慢慢劝说, “据我所知,你在四国的母亲早在几年前过世,如今在日本你举目无亲,反倒是我们南京城三山街上那开成衣店的李老板,对你情真意切......吃我们这碗饭这么些年,啥滋味没尝过?这李老板,怕是你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了!“ 他话音刚落,房内突然响起唔唔的声响,正是有人的口鼻被捂住,挣扎着呼救。 佟掌柜闻声大惊失色,颤声急呼:“秀娘,秀娘,你没事罢?高、高先生,你老人家可千万饶命啊,今年春上,你在山上采药,被毒蛇咬伤,还是秀娘救了你!高先生,你可不能不念这个情哪......我老佟不认识这些军爷!不关我们的事......“ 郑爽瞪了佟掌柜一眼,下巴一努,守后门的那个同伴马上会意,轻手轻脚趋到房门另一边,向室内戒备,郑爽又向宁子三人打了几个手势,几人都明白,他们这是随时准备强行突进房中。 佟掌柜见状大急,趋近郑爽,连连求恳:“几位长官,我家秀娘还在里面,还请不要逼迫太过!有什么事,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他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响,旁边络腮胡子一个耳光扇来,扇得他猛地打了个趔趄。络腮胡子骂道:“商量?你失心疯了罢?力行社办事,也是你这糟老头儿商量得来的?找死么?这里面的,可是鬼子,东洋鬼子!晓得么?“ 佟掌柜捂脸摔在柜沿,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模样,谢宇钲三人心下不由好笑:“想来里面的秀娘,就是刚才那醉鬼周巡检口中所说的袁寡妇......这高桥也不知道耍什么鬼名堂,莫非,他以为一个乡村民妇的性命,能够拿来跟声名在外的特情人员谈条件么?“ 第005章 孝陵雨(困兽) 谢宇钲三人眼神交互一下,按下心下狐疑,此时,就听房内那高桥的声音再次响起: “佟君,念在平日里你们对我不薄,今日我身处绝境,也不好拉你们垫背!我这便放秀娘出去,你可得小心了,别让你的秀娘......中了郑先生他们的冷枪......他们......他们可心狠手辣得很哪!“ “哦,嗯......嗯嗯......“佟掌柜佝偻着身子,捂脸窥视着郑爽三人,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吱唔着应道。 “怎么?小鬼子的话,你也信啊?“络腮胡子见状,目光朝佟掌柜狠狠一瞪,吓得佟掌柜的脑袋瓜儿一缩,差点儿缩进颈子里面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见络腮胡子问话,他连忙点头,点过头忽地又惊觉不妥,马上又将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 突然,他小腿遭到重重一踢,巨痛裂心,他惨叫一声,惊忿之间,懵然抬头看去,见络腮胡子正朝自己吹胡子瞪眼睛,还连连打着手势,似在暗示着什么。 佟掌柜更加懵逼了,眨着又是困惑#又是惊恐的眼睛,看着络腮胡子。 只见络腮胡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连连朝郑爽比着手指。佟掌柜终于明白过来,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却见郑爽正向自己打手势,示意自己马上回答高桥的话。 也就到了这时,佟掌柜才终于会过意来,抹了抹额头的汗,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地喊话: “高、高先生,您能顾及以前的颜面,小老头儿感激得很。还请快些让秀娘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陪着十二万分小心,边喊还要边注意郑爽等人的神色。喊了两句,见郑爽面露赞许,他才慢慢提高声音,“高先生但请放心,外面的几位先生,不会对秀娘不利,也不会伤害高先生的......“ 室内的高桥听了,哈哈大笑:“佟君,你太可爱了。外面那位郑君的厉害,你是没法子体会的。” 郑爽听了,嘴角浮上一层冷笑,马上接口: “高桥先生不愿伤及无辜,说明你心存善念!我敬重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有武士之风!你自己出来罢,放心,我们一定不为难你!我们找了你整整两年,升官发财,就全靠你了!我可以请上峰安排一笔巨款,一个新面目,你可以和李老板继续在南京做生意,也可以去其他你们喜欢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郑君,你太小看我了!”高桥哈哈笑道,声音里略有悲凉之意,“不过,佟君和他夫人与我们无关,我不想他们卷进来!“ 他说到这儿,话风一转,慢声道:“佟夫人,原谅高桥刚才的失礼!现在,请您慢慢掀开帘子,慢慢走出去!对,慢慢地.....慢慢地,就是这样!“ 众人闻言,均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帘,郑爽三人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持枪瞄准。谢宇钲三人弓身贴墙而立,随时准备跃出。佟掌柜两手哆嗦着相互摩擦,显得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店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门帘慢慢掀起,露出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来,先迈一只脚,再迈另一只脚。接着是裤管、衣服,当门帘完全掀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位面貌姣好的妇女,看不出很具体的年龄,约在三十至四十五之间,是位迟暮的美人。 她双手被绳索捆在一起,嘴唇哆嗦着,脸色发白,满是惊惶之色。 佟掌柜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前去,她马上注意到了,也快步向他走去,两人走在一起,相携着退到旁边。 门帘落下,晃荡了一会儿。 郑爽见房内又陷入沉默,便有些担心起房内的窗户来,有心让人去酒店外头堵漏,但又怕时间来不及了。 目光一扫,见谢宇钲三人各持一条板凳,候在房门旁边,作势欲扑,他忽地下了冲进去的决心。 于是,他就向谢宇钲三人打了个手势,并朝房内作了两下抛掷的动作。 谢宇钲一下子就明白了郑爽的用意,点了点头,然后跟身边的宁子和林青做了个手势,便退开半步,站好位置,迅速将板凳向门帘掷出。 板凳撞上门帘,荡了两荡,啪嗒一下掉落房内,室内也跟着响起声音,似乎那高桥正在避闪,紧接着房内枪声响起: “啪!“ 谢宇钲一摆头,宁子和林青先后将手中的板凳掷进房内。 “啪!啪!” 房内再次响起枪声,布帘上火星乱冒,子弹自房内射出,在店堂内乱飞乱窜,酒客们高声尖叫着抱头鼠窜。 贴着房门边上的郑爽,却越听越是冷醒,四声枪响过后,他兴奋得跳起来: “山上四枪,现在四枪,花口撸子,7发弹容,他已经打空了!“ 郑爽算准高桥必定开枪,哪怕是知道了第一条板凳后,后面还是会继续开枪。 但他没有算准的是,此次高桥上山偷窥中央教导大队实操,心知有一定暴露危险,而随身的花口撸子威力有限,所以他在将子弹上膛之后,又拔出弹夹重新填满,以让手枪的弹容达到八发。别看这多出的区区一发子弹,关键时刻,或能救命。 只是,连高桥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南京潜伏已久,连口音都跟当地人差不多,有时候连自己都差点儿把自己当成南京人了。 多年不动枪,对枪的敏感度早下降了几个等级。此时被敌人堵住,已经身陷绝境,情急心慌之下,竟然毫不知节约子弹,连连开火,居然直接把弹仓打空了。 如此低级的错误,足以造成致命的结果。 听到房外郑爽兴奋的叫喊,高桥才终于回过神来,欲要重新装载子弹,已然来不及了。 他扬手一探,抄起桌上油盏,向门帘掷出 郑爽数得四声枪响,大喜过望,腾地起身,掀开布帘,就要直撞进去。 络腮胡子和那农夫装扮的特情人员也闻声而动,紧随郑爽身后,便要往里冲。 果然,房内马上传出枪机空击的声音: “咔嗒!咔嗒!!“ 第006章 孝陵雨(乡音) 房内枪机空击的声音,证明赌准了! 听到房内高桥气急败坏的吼叫,郑爽心里一阵狂喜:狗娘养的,终于逮到你了! 他暴喝一声,不管不顾地猛撞进去。 砰! 突然,枪声再次响起。 郑爽身形一歪,像根木头一样栽落门口。 砰砰! 另一名军情人员也倒下了。 冲到门口的络腮胡子背部也血花迸现,击得他一个趔趄,脑袋磕上门框。 谢宇钲大惊,霍地回头,就见刚刚获救的酒店老板娘正双手持枪,脸色苍白,手臂簌簌发抖。 这时,背后中枪的络腮胡子闷哼一声,勉力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回过头来,瞪视着店堂内的人们,也想要找出凶手。 见了那秀娘手中的黑洞洞枪口,正准确无误地直指着自己,他的眼睛霍地圆睁得跟铜铃般大--这婊子用的,应该是掌中雷。记得郑头说过,掌中雷小巧玲珑,适合女性防身。 “臭婊子!“络腮胡子勃然怒骂,右手勉力抬起,就要向秀娘射击。但不等他完全抬起枪,秀娘手中的枪又响了。 砰砰砰! 血花迸出,一朵,一朵,又一朵。 络腮胡子壮实的身形在一颗接一颗的子弹冲击下,不由自主地摇晃着,最后斜倚门框,慢慢地滑坐在地。他眼睛大睁着,目光瞥着谢宇钲三人,嘴巴嗫嚅张合,似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就满嘴的血浆涌出,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头上的黑色礼帽儿,也掉落在地,滴溜溜滚动,直到碰上板凳腿儿,才慢慢停下来,最后倏地打了个旋,便倒覆在地面,一动不动。 枪口的余焰未消,秀娘眼角余光里,忽地有一道薄薄的残影凌空袭来,却是几步外那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学生,已将一张杉板桌掀起,旋转着向自己劈来。 杉板桌来势颇急,挟带着一股飒飒风声。 秀娘大惊,欲要躲避,已然来不及了,一时吓得她花容失色。 说时迟,这时快,一直站在她旁边的佟掌柜疾冲上前,护住了她。就见他两手高擎,奋不顾身地去抵挡这迅猛一击。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响起,佟掌柜大声惨叫,整个人向后便倒,撞向秀娘,两人连人带桌,滚作一堆。 谢宇钲见一击得手,更不迟疑,整个人弹身而起,向秀娘飞扑过去,人在半空,就伸出手来,誓要抢夺秀娘的手枪。 佟掌柜大惊失色,顾不得胳膊生疼,慌张地从地上爬起,要去抱谢宇钲的双腿,好让秀娘躲避。 一挣扎,他才发觉自己两手软绵绵地,再难抬起来,此时起身又用力过猛,身体陡然失去平衡,脑袋一歪,整个人复又栽倒在地。 原来,他两手的臂骨,已在刚才板桌的迅猛劈击下,硬生生折断。 谢宇钲见了,倏出一脚,正中佟掌柜脑门,直接将他踢晕,转眼便落到秀娘面前,乘她一愣神的工夫,大喝一声,然后劈手摘下她手里的枪,左手腾地卡住她细长的颈子,刚将她提起,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身后又传来枪响,有人扑通栽倒,只听林青惊呼:“宁子!“ 谢宇钲刚转过头,已是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倏地欺近跟前。陡然间,他只觉得脑门一凉,已被一冰凉硬物抵住,药农装扮的高桥此时已卸去药篓儿,正瞪着一双小眼睛望过来,脸上笑容阴冷: “身手不错啊,小兄弟!“ 霎时间,谢宇钲感到全身冰冷,手脚也好像灌满了铅,动弹不得,直到后来他能从容应付这类情况时,仍记忆犹新。 此时,宁子和林青早已倒在地下。原来,刚才宁子见高桥冲出,意欲对谢宇钲不利,便悍然出手,惜乎手无寸铁,拳脚不待施展,就被早有预见的高桥,甩手一枪,正中侧肩,撂倒在地。 旁边林青高桥欲要补枪,心下大急,奋不顾身急冲上去,挥拳便打。 距离太近,高桥来不及开枪,顺手一枪狠狠砸在林青脸上,直砸得他鼻梁上的眼镜碎裂,差点儿戳瞎眼睛。 不等他惨叫出声,高桥紧接着又是一脚,将满脸是血的林青踹倒在地。 高桥不愧是东洋特训的精英,一旦形势有利,只一个照面,几个起落,便扭转了局势,转眼间店堂内胜负已分。 “支那狗!“脱离控制的女人夺回手枪,抚了抚脖颈,平复一下呼吸,然后啪啪啪啪啪狠狠扇了谢宇钲几个耳光,直扇得他眼冒金星、耳鸣不止。 扇毕骂道:“去死吧!”她柳眉倒竖,举起驳壳枪,顶上谢宇钲的脑门,扣动扳机。 旁边高桥见状,连忙喝止: “别开枪!秀子小姐。” 秀子闻言一怔。 高桥是她的下级,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哪曾敢这样呼来喝去? 高桥却素知眼前这位上司,是一位蛇蝎美人,平日最恨有人对她不敬。但前面不远,便是国民党的中央军精锐教导大队驻地,虽说如今那儿正在演习,枪炮隆隆,但这里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不免让高桥提心吊胆。 “かっこいいじゃん!” 高桥见秀子硬生生止住了扣动的扳机,潜匿多年,仍保持着如此的敏锐反应,令他不失时机地用京都腔赞叹了一句! 紧接着,高桥右掌一翻,亮出一柄闪亮的匕首,讨好地笑笑,说的仍是京都口音: “秀子小姐,支那军队驻地,就在附近……杀人的手段多得是,如能避免开枪的话,还是别开枪的好!子弹不多了。” 高桥的父亲年轻时候,到四国旅行,碰到他的母亲,并爱上了他母亲。相处一段时间后,他父亲便离开四国,回了京都。 不久,母亲生下高桥,母子俩相依为命,好容易长大后,高桥终于被接回京都,他极其努力地学了三四年,才终于将自己的四国腔完全改过来。 秀子在中国潜匿已久,平时就算与上下级交流,用的大都是汉语。她只觉得这南京近郊的市井语言,跟大坂人一样粗俗不堪。 此时,陡然听到这熟悉的京都腔,不由倍感亲切,心头的几丝不快,也迅即烟消云散。 第007章 孝陵雨(喜欢) 高桥笑道:“今天很怪,这三个学生,居然早候在这酒店中,这是巧合,还是预先蹲点,还得问个明白?这事交给我罢。” “嗨依!”秀子妩媚一笑,撤步收枪,交到左手,然后从高桥手中接过匕首,挽了个刀花。 此时,离她两步外的房门口,地上那个农夫打扮的军情人员尚未断气,忽地大声呻吟起来。 日本女人眉头一皱,忽尔微微一笑,拎着匕首,返身走过去,将房门口地面散落的三支手枪收起别在腰间,然后坐在伤者身上,手里匕首探到伤口处,慢慢深入,剜着掏着。目光却盯着旁边的郑爽,笑道:“感觉如何?” 伤者挣扎着仰起头,大声惨叫。 店堂一角,七八个酒客们挤成一堆,瑟瑟发抖。其中有穿长衫的乡绅,有穿短褂的村夫,但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神情麻木而惊惶,对眼前情形全都视而不见。有两人慢慢挪动,挪到门口意欲逃跑,却被日本女人发现了,她自伤者身上立起,脚板重重踏在地面上,冷冷哼了一声:“李老爷,刘秀才,事情还没完呢,你们可还不能走!“ 被点名的两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忙蹲了回去,唯唯诺诺,结结巴巴:“不走,不走。老、老板娘,大家是老、老乡邻了,都是相互体谅的。不忙走,不忙走!“ 此时,日本女人从伤者衣兜里摸出一盒香烟,忽尔柳眉轻扬,笑道:“那劳烦两位帮下手,刘秀才,你帮奴家在这位爷身上找找洋火,帮奴家把烟点上。李老爷,你去把店门闩上。奴家晓得的,在这附近,就数李老爷和刘秀才两位最体恤人喽!“ 女人声音温驯悦耳,目光柔媚,两位乡绅面面相觑了片刻,竟然一前一后地站起来,牵线木偶般机械地挪动脚步,一个来到近前,蹲在伤者身前,胡乱翻找着。 一个抱起墙角的几叶门板,一步步来到门口,抖抖索索地搭着手,将一块门板对准卡槽,推了进去。 毕竟平时养尊处优,没有做过这等勾当,待装第二块时,门板居然脱手,啪的一声掉落门外。 那李老爷吓得魂飞天外,呆若木鸡。 啪! 女人转身又对络腮胡子补了一枪,然后屈膝蹲在郑爽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忽地拽住他耳朵,将他的脑袋转过来,然后,轻轻扇着他的面庞,柔声说:“快起来,郑组长。不要装了!秀子的小手枪还要不了您的命!“ 高桥左手握着花口撸子,右手握着从地上拾起的镜面匣子,双枪分别制住了两个方向,此时听到女人的声音,他并不回头,面露微笑,提高声音,说道:“交手多年,初次见面......郑君不打算好好聊聊么?“ “小日本,老子跟你聊你娘的蛋!“郑爽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只听他骂道:“老子今天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日本女人用枪管在郑爽身上探了探,抵进伤口上用力转动,听着郑爽喉咙里压抑的咔咔声响,她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有如银铃:“郑组长,你们支那人就是喜欢充硬汉。其实,大家都是朋友,何苦呢。郑组长,你是怎样发现高桥桑的?可以谈谈吗?“ 伤处正在背心,弹头怕已已经深入肺叶,随着枪管一下一下转动,行将凝固的伤口又汩汩渗出血来,日本女人温柔地笑着,脸上满是怜惜的神情,“说出来就好了,郑组长,反正迟早要说的。又何必硬撑呢?“ 昏厥边缘的郑爽吃痛不过,声嘶力歇地挣扎起来:“离、离老子远点,你个丑八怪母夜叉......” 秀子正要加快转动枪管,只听身后哈哈哈的一阵怪笑,噗嗤声响,高桥啊的一声惨叫。 秀子回头看时,见高桥啊呀叫唤着,双手在后腰上乱摸。 只见两根细长的东西钉在他后腰上,定睛一看,原来却是两根筷子。 高桥艰难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头戴毡帽、紫膛脸色的男人,正醉眼迷离地盯着自己后腰,摇头晃脑地咧开了嘴,这家伙的牙齿雪白雪白,好像寒冬的四国森林里的雪,耀眼得很。 秀子定睛看时,惊觉正是那个老酒鬼--孝陵卫后裔“周巡检“ 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周巡检......!秀子大吃一惊,忙调过枪口,此时那周巡检手影闪动,两只盘子遽然掠来,一前一后地在她瞳孔中急速变大。 与此同时,那西装革履的学生倏地从旁窜出,飞起一脚踢来,秀子臂骨巨痛欲裂,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枪.....她惊叫倏立而起,欲要后撤避开。 却哪里还来得及。倏然间,她的双臂又被这人双臂大力扭住,猛地一绞,就听喀喀声响,痛得她尖叫起来--她两条手臂,已被谢宇钲绞得脱了臼。 半晌后,林青持着手枪,坐在长条板凳上,监视着地下两名日本间谍。谢宇钲蹲在郑爽和宁子身旁,用力按着两人的伤口,以免失血过快。 几个乡绅和乡民早得了吩咐,飞奔出门,往孝陵卫教导大队驻地报信求援去了。 现在,他们在店内,需要做的是等待。 高桥和秀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分倚在墙壁边上。高桥皮肤黧黑、衣衫褴褛,一副乡农打扮;秀子皮肤白晢,衣着光鲜,风韵犹存。 周巡检蹲在二人之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骂道:“害人东西!“ 说着他站了起来,在屋内踱得片刻,又蹲下来看看两人,嘴唇哆嗦着,骂道:两个害人东西!骂着骂着,周巡检的紫膛脸怔忡起来,双手抖得厉害。 片刻后,他终于犹犹豫豫地伸出肮里肮脏的手,慢慢靠近秀子的脸庞,捏住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她白皙的脸蛋儿,慢慢揉捏着。 秀子双臂被谢宇钲绞断,正疼得双目垂泪,此时不堪受辱,又勉力挣扎,但始终摆脱不了周巡检的魔爪,秀子见挣扎不过,便哼哼冷笑: “怎么?周巡检,这就是你的喜欢?去年夏末,在后山拦住老娘,说什么话来着......支那狗,这就是你的喜欢?“ 第008章 孝陵雨(余韵) 周巡检停下手,看着她一副梨花带雨模样,笑骂道:“害人东西,骗了老子这么久,早不知道你是小日本,要不然,嘿嘿......”说着,不管不顾地又开始上下其手。 不一会儿,周巡检打个酒嗝,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口瞪目呆的林青和谢宇钲说: “两、两位长官,这个日本娘儿在老佟这里住了三四年了,不知......不知刺探了大、大明……哦,民国多少机密,你们先在这儿好生看着,巡检我通晓大明律,精擅刑讯......我先单独审她一审!” 说完,也不顾谢宇钲两人和店内众人惊诧的表情,伸手拽着挣扎不已的秀子,往房内拖去。 这时候,旁边老佟醒转过来,见状破口大骂道:“周巡检,你个不是人的东西!你这是公报私仇哇!” “老佟,这日本娘儿是奸细,奸细你懂么?人家把你往绝路上引,拐带你出卖祖宗,亏你还把她当媳妇!你这是学吴三桂,引狼入室。要按大明律,嘿嘿,这两国交兵,里通外国......堂下何人,状告本官,该当何罪......老佟,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自求多福吧......这一回,只怕、只怕不止浸猪笼这么简单......” 周巡检一边上下其手,一脸猥琐地嘿嘿笑着,掀起帘子,拖着秀子,头也不回地进房去了。 高桥挣扎着膝行到谢宇钲和林青面前,连连恳求,腰间两支竹筷子不住颤动:“这位先生,这位长官,请制止这种禽兽之举!” 谢宇钲牢牢捂住宁子和郑爽的伤口,生怕止不住血。哪里还得空闲。林青却是懵了,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房内啊的一声,响起了秀子悲愤的叫声,接着又哀哀地叫了几声,然后,声音就生生断了。 佟掌柜声泪俱下,呼天抢地起来。高桥跪立着挺直身,破口大骂:“禽兽,懦夫,只能对女人逞凶的懦夫!懦夫.......” 谢宇钲瞥了佟掌柜一眼,心下悱然,但又不敢松开宁子和郑爽的伤口,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儿,他见郑爽嘴唇噏动,喃喃说着什么,忙附耳下去,依稀听到:既、既然......制止不了,好歹防、防止......那娘们......咬舌自尽!” 这时候,一辆军车疾驰而来,在酒铺门口吱的刹车,跳下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直向店内冲来。 领头的正是一名军官,谢宇钲忙喊道:“长官,快,快去......把房里那日本女人拖出来.....防止那娘们自杀!” 又是一阵闹腾,周巡检被几个士兵推推搡搡地弄了出来。他一边系裤带,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干什么,干什么?老子还没尽兴呢......!” 两个士兵抬了副担架,和谢宇钲一起把郑爽抬上了担架。 担架正要抬动,郑爽看见周巡检趁着混乱中无人注意,将一支勃朗宁掖进了腰间。 把手枪掖好,那周巡检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左右看看。见郑爽的目光看来,他讪笑了下,摇晃着又来到宁子旁边,蹲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查看他的伤势,摇晃着脑袋: “还好,肩膀上被蚊子咬了一口,包扎一下,将养两天,也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宁子身上摸出几枚大钱,摊在掌心掂掂,满脸鄙夷地嘟囔, “你说你,大小也是个长官,想不到这么穷......“说完,撇着嘴,将钱重新塞进宁子兜里,继续在他身上摸索。 不一会儿,一只锃亮的怀表出现在他那肮里肮脏的手上。周巡检醉意朦胧的眼睛霍地睁得老大,闪闪发光。 宁子一时忘了肩头的巨痛,懵然地望着眼前这个醉脸酡红的粗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旁边谢宇钲也懵了,想要阻止,嘴巴张合之间,却不知如何措词:“哎......哎哎......” 哎了两声,周巡检甩了甩脑袋,不耐烦地侧过脸来,定定地看着谢宇钲。 蓦然之间,他醉眼霍地一瞪,眉头扬起,嘴角咧开微着着,打着酒嗝: “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这位长官已经有所表示,你呢?你准备以身相许么,小兄弟?” 说着,他一边自然而然地将怀表收进怀里,一边揶揄地盯着谢宇钲,直把谢宇钲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郑爽将这一切收入眼中,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身边的士兵,向周巡检指了指。 那士兵去请周巡检过来。 周巡检来到郑爽身边,温驯地拢着两只手,恭敬地等待着。郑爽目光熠熠地望着他,嘴唇噏动,喃喃说着什么,末了,还无力地抬了抬手。 “什么?长官,你说什么?”周巡检一脸严肃地俯身下去,依稀听得郑爽喃喃道:“任务中凡有缴获.......都要上交.....登记,报告里要写的......那同学的怀表就算了......那、那枪,可必须得、得留下!” 郑爽气喘吁吁地说着,忽然惊觉周巡检的手居然在自己身上不老实地摸索起来,忙有气无力地伸出手,一边阻止,一边恳求,“老哥,枪得留下,其、其他好说!” 周巡检满脸虔诚,用一手抚上郑爽肩头,轻轻按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又用自己身体躲住旁边士兵的视线,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探进郑爽身上衣服。 重伤之余,郑爽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由这个醉鬼从自己身上摸走了十几块光洋、一柄匕首、一个弹夹。 只见周巡检将这些东西一一掖进腰间,同时还不住地点头,以自己的声音,遮掩着郑爽的抗议声: “啊?长官,你说什么?哦,好,好好.......这个,这个......” 他貌似虔诚地听着听着,居然摇头晃脑,吟唱起来,“......啊呀呀.....这奏章非是我不睬,实在是皇爷我烧刀醉坏......” 末了,醉醺醺的周巡检终于心满意足。 他摇着晃着脑袋和身子,环视着满目狼籍的店堂里面。朦胧的醉眼落在高桥和秀子面上,他脖颈伸缩一下,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虚点着他俩,似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突然间哈哈狂笑起来。 店内其他人都不明所以,一个个诧异地望着他。站的近些的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但见受伤的郑爽都毫无异议,带队军官又不干涉,他们也就不好发作。 此时,就见那周巡检一步三摇地吟着唱着,浑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跨过地面上乱七八糟的板桌椅凳,向后门行去。 终于死心认了栽的郑爽等人,心情复杂地目送着他施施然出了后门,上了山冈。 这当儿,雨已经停了,重新露脸的太阳把山岗草木都涂上了一层眩目的光晕。 不一会儿,周巡检的身影就消失在茂密的松柏林子里,沙哑的嗓音在山冈后余韵袅袅,也就到这时,谢宇钲才猜出,这周巡检唱的很可能是两三百年前就迹近失传的曲目: 建帝飘零烈帝惨,英宗困顿武宗荒。 哪知还有福王一,临去秋波泪数行...... 第009章 保险费 (正在修改,请老铁们明儿再看) 店前的陵园路是通衢大道,往东连接丹阳,往西直通城内,沿路排列的法国梧桐沐浴在雨后阳光中,满枝满桠的黄叶簌簌抖动着,显得神采奕奕。 谢宇钲等人将伤员死者抬上军车,押了佟掌柜和两个日本间谍,一行人爬上车去。领头军官一声令下,军车驱动,呼呼的沿路向城内疾驰。 不多时,到了国民陆军总医院,在抬进手术室之前,神志还算清醒的郑爽及时地发出指令:林青留下陪护自己和宁子,谢宇钲和领头军官押着佟掌柜和两个日本间谍,直奔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 情况十万火急。只是,当一行人又上了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位于长江路的国府,却被门岗强势拦住。 门岗见他们没有通行证,车上人员又荷枪实弹、全副武装,一时间如临大敌,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解释,一边勒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召来国府警卫部队,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谢宇钲只好拿出郑爽的证件,和领头军官一起,再次上前解释。 警卫部队领队的是位上校团长,他认出了谢宇钲等人乘坐的是中央教导大队的军车,又查看了领头军官和谢宇钲手里郑爽的证件,让领头军官率队返回,他自己亲自率领一队士兵,陪同谢宇钲,押着人犯,径奔西花园的参谋本部军情咨询处。 原定要找的军情咨询处主任贺仲汉不在,主任办公室秘书出面,接管了整桩事儿。 这位秘书姓徐,年约三十许,面相清癯,举止文雅,但行事却颇为雷厉风行。 他简要地听取了谢宇钲的介绍,立即就命人收押人犯、收殓络腮胡子二人尸首,并派员赶赴国民陆军总医院守护郑爽,然后客客气气地将谢宇钲请进主任办公室的会客厅。 会客厅窗明几净,陈设简朴庄重。 一张长条案桌摆在当中,两边各列着一张长条靠背椅。左侧墙边列着一排木橱,橱上摆着一排热水瓶和一盘茶杯。 整个屋子里,唯一要算奢华的物件,只怕要数右侧墙边的那个结构简单的花架,以及花架上面摆着的那一盆滴水观音。 “谢同哪里人哪?”徐秘书请谢宇钲坐下,并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对面的长条靠背椅上,随口问道。 谢宇钲正有些奇怪:眼前这徐秘书放着眼下的当务正事不问,反而聊起了家常?却见旁边早正襟危坐了一位同样穿中山装的眼镜,徐秘书这句问话一出口,他就刷刷地在面前的本子上记录起来,一句话寥寥几笔便即录完,马上又恢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尼玛!这是变相的审讯了!谢宇钲心里陡然有些不快,但一转念便也想通了,特情部门嘛……可以理解! 他的表情落入对面徐秘书眼中,徐秘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会客记录,是我们贺主任定下的规矩,例行公事而已,不要见怪,也不要过虑。我们聊我们的。”着,他偏头对眼镜提醒道:“这对客人解释的话,早都滥了,就不要记了!” “是!”眼镜脸上古井无波,却语气恭敬地应了一声。 徐秘书转过脸来,微笑着又问:“谢同来南京多久了?” 谢宇钲心下好笑,无所谓地道:“我来南京……有个把月了罢?”思索了一会儿,他又强调了一句,“哦,对了,我来自江西。” “喔?江西?江西是个好地方呀!我一直想去,但没去成过。”徐秘书笑了笑,就在谢宇钲以为他会继续刨根问底时,他却换了个话题,“谢同初来南京,不知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呀?” “谢谢徐秘书,暂时没有!”谢宇钲愈发奇怪:扯淡呢这是。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室内的西洋自鸣钟,心想:参加补习班的卢清卢婷快要放了,老子可没这闲工夫扯淡,还是早些回去。不然,这两货不见人,又得着急了。 一个月前,三人来到南京。谢宇钲在下关码头附近租下住处,立马就给卢清卢婷安排读书事宜。但三人来得太晚,早错过了开时间。加上卢清年龄严重偏大,又不识几个字,根本没有校愿意收他。好在卢婷年龄还小,有一个教会小表示,如果能补习好以前的功课,那可以考虑下期收她做个插班生。 最后,谢宇钲又找了家补习校,交了七八块大洋,让两兄妹一起去可劲儿恶补,打算过一阵子后,再视情决定。 谢宇钲想着心事,忽地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中山装,递给徐秘书一个本子。徐秘书匆匆浏览了一遍,啪的一声合上,抬头望着谢宇钲,轻声道: “这是那个店掌柜的口供。据他他原先在句容卖酒,五年前认识那个日本女人,不久两人就在一起,来到孝陵卫,开了这家酒铺子。” 徐秘书将本子交回给中山装,继续道,“哦,这佟掌柜以前没成过家,只有一个老娘,在句容乡下。当然,这些都还有待于查实。”他向中山装轻声道,“你马上带人去句容,尽快回来。” 中山装立即垂手并腿,恭敬地应了声,转身离去。 徐秘书望着谢宇钲,正色道:“谢同,日寇亡我之心不死,多年来多遣间谍潜入,刺探我国军事民情。金陵城作为国民政府所在地,更是不知潜伏着多少奸细……嗯,现下这桩案子,是郑组长一直在跟的大案,现下暴露出来的,仅仅是冰山一角……郑组长如今正在手术,情况怎么样,还很难。你是我方的现场见证者,我想请你近期不要离开南京,以便随时协助调查,协助我们早日破获这个案子。” “好的,没有问题。我随时候候命!”交谈到这儿,谈话就结束了。谢宇钲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徐秘书?” “好,我让人送你!”徐秘书也站起身。 谢宇钲当然知道,如此盛情,岂止是却之不恭,根本是不能拒绝,更何况下关路远?谢宇钲乐得专车相送。 尽管,这时候的南京城,车辆行人远没有后世那么多。但是汽车行速不快,街道也小了许多。所以,当谢宇钲回到下关的咸鱼巷时,时间已过五点。 随行“护送”的两人,一直坚持送货到门,见谢宇钲进了家门,才转身回去禀报。 院子不大,但石桌石凳,井台花树,应有尽有。 一进门,卢婷就冲了出来:“谢、谢大哥救命!” 店前的陵园路是通衢大道,往东连接丹阳,往西直通城内,沿路排列的法国梧桐沐浴在雨后阳光中,满枝满桠的黄叶簌簌抖动着,愈发显得神采奕奕。 谢宇钲等人将伤员死者抬上军车,押了佟掌柜和两个日本间谍,一行人爬上车去。领头军官一声令下,军车驱动,呼呼的沿路向城内疾驰。 不多时,到了国民陆军总医院,在抬进手术室之前,神志还算清醒的郑爽及时地发出指令:林青留下陪护自己和宁子,谢宇钲和领头军官押着佟掌柜和两个日本间谍,直奔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 情况十万火急。只是,当一行人又上了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位于长江路的国府,却被门岗强势拦住。门岗见他们没有通行证,车上人员又荷枪实弹、全副武装,一时间如临大敌,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解释,一边勒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召来国府警卫部队,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谢宇钲只好拿出郑爽的证件,和领头军官一起,再次上前解释。 警卫部队领队的是位上校团长,他认出了谢宇钲等人乘坐的是中央教导大队的军车,又查看了领头军官和谢宇钲手里郑爽的证件,勒令领头军官率队返回,他自己亲自率领一队士兵,陪同谢宇钲,押着人犯,径奔西花园的参谋本部军情咨询处。 原定要找的军情咨询处主任贺仲汉不在,主任办公室秘书出面,接管了整桩事儿。这位秘书姓徐,年约三十许,面相清癯,举止文雅,但行事却颇为雷厉风行。他简要地听取了谢宇钲的介绍,立即就命人收押人犯、收殓络腮胡子二人尸首,并派员赶赴国民陆军总医院守护郑爽,然后客客气气地将谢宇钲请进主任办公室的会客厅。 会客厅窗明几净,陈设简朴庄重。 一张长条案桌摆在当中,两边各列着一张长条靠背椅。左侧墙边列着一排木橱,橱上摆着一排热水瓶和一盘茶杯。整个屋子里,唯一要算奢华的物件,只怕要数右侧墙边的那个结构简单的花架,以及花架上面摆着的那一盆滴水观音。 “谢同哪里人哪?”徐秘书请谢宇钲坐下,并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对面的长条靠背椅上,随口问道。 谢宇钲正有些奇怪:眼前这徐秘书放着眼下的当务正事不问,反而聊起了家常?却见旁边早正襟危坐了一位同样穿中山装的眼镜,徐秘书这句问话一出口,他就刷刷地在面前的本子上记录起来,一句话寥寥几笔便即录完,马上又恢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尼玛!这是变相的审讯了!谢宇钲心里陡然有些不快,但一转念便也想通了,特情部门嘛……可以理解! 他的表情落入对面徐秘书眼中,徐秘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会客记录,是我们贺主任定下的规矩,例行公事而已,不要见怪,也不要过虑。我们聊我们的。”着,他偏头对眼镜提醒道:“这对客人解释的话,早都滥了,就不要记了!” “是!”眼镜脸上古井无波,却语气恭敬地应了一声。 徐秘书转过脸来,微笑着又问:“谢同来南京多久了?” 谢宇钲心下好笑,无所谓地道:“我来南京……有个把月了罢?”思索了一会儿,他又强调了一句,“哦,对了,我来自江西。” “喔?江西?江西是个好地方呀!我一直想去,但没去成过。”徐秘书笑了笑,就在谢宇钲以为他会继续刨根问底时,他却换了个话题,“谢同初来南京,不知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呀?” “谢谢徐秘书,暂时没有!”谢宇钲愈发奇怪:扯淡呢这是。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室内的西洋自鸣钟,心想:参加补习班的卢清卢婷快要放了,老子可没这闲工夫扯淡,还是早些回去。不然,这两货不见人,又得着急了。 一个月前,三人来到南京。谢宇钲在下关码头附近租下住处,立马就给卢清卢婷安排读书事宜。但三人来得太晚,早错过了开时间。加上卢清年龄严重偏大,又不识几个字,根本没有校愿意收他。好在卢婷年龄还小,有一个教会小表示,如果能补习好以前的功课,那可以考虑下期收她做个插班生。 最后,谢宇钲又找了家补习校,交了七八块大洋,让两兄妹一起去可劲儿恶补,打算过一阵子后,再视情决定。 谢宇钲想着心事,忽地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中山装,递给徐秘书一个本子。徐秘书匆匆浏览了一遍,啪的一声合上,抬头望着谢宇钲,轻声道:“这是那个店掌柜的口供。据他他原先在句容卖酒,五年前认识那个日本女人,不久两人就在一起,来到孝陵卫,开了这家酒铺子。” 徐秘书将本子交回给中山装,继续道,“哦,这佟掌柜以前没成过家,只有一个老娘,在句容乡下。当然,这些都还有待于查实。”他向中山装轻声道,“你马上带人去句容,尽快回来。” 中山装立即垂手并腿,恭敬地应了声,转身离去。 徐秘书望着谢宇钲,正色道:“谢同,日寇亡我之心不死,多年来多遣间谍潜入,刺探我国军事民情。金陵城作为国民政府所在地,更是不知潜伏着多少奸细……嗯,现下这桩案子,是郑组长一直在跟的大案,现下暴露出来的,仅仅是冰山一角……郑组长如今正在手术,情况怎么样,还很难。你是我方的现场见证者,我想请你近期不要离开南京,以便随时协助调查,协助我们早日破获这个案子。” “好的,没有问题。我随时候候命!”交谈到这儿,谈话就结束了。谢宇钲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徐秘书?” “好,我让人送你!”徐秘书也站起身。 谢宇钲当然知道,如此盛情,岂止是却之不恭,根本是不能拒绝,更何况下关路远?谢宇钲乐得专车相送。 第010章 六指侯四 “枪?”卢清听了,也霍地一惊,叫道,“还、还没来得及看呢!”他话未说完,谢宇钲已经一蹦而起,蹿出堂屋,来到院落里。 “你们去厨房看看!”谢宇钲对跟出来的卢清卢婷甩了一句。 然后,一边用目光急速地扫视着院子一角的大桃树下,一边快步走到大门处。 吱呀一声打开院门,见街巷两头无人,又吱呀一声将门合上,退回院落一角。站在光秃秃的大桃树下,仔细地观察着造型厚重的石桌石椅。 石桌石椅周围的枯草和碎叶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这表明石桌下面窖藏着的武器无恙。 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卢清卢婷从厨房出来,快步来到石桌前,卢清轻声禀告:“谢大哥,灶房里的东西还在!”卢清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扫视着院墙和屋檐。 厨房里放着两支匣子枪和一支柯尔特和花机关的配件,两支匣子枪是卢清在山里用的,那支柯尔特是谢宇钲在山里的随身武器。 听到它们都还在,谢宇钲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这石桌也没人动,我估计东西应该还在。看来,这帮人求财心切,注意力光放在屋内……” 说着,他扫了旁边的卢婷一眼,见她垂着头,绞着衣摆,不发一言,便偏头看向卢清,“卢清,刚才你说家里遭贼这事,还得怪卢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得怪她!”卢清瞪了卢婷一眼,冷哼一声,道,“要不是她犯了事儿,被老师留堂——我早回来了,说不定就堵上那些盗贼了!你说,这怪不怪她?” 卢清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谢宇钲一眼,然后指了指石桌基座,轻声道:“谢大哥,还是打开来看看罢,那样才放心些!” 他一甩腿越过石椅,来到石桌前,像谢宇钲以前搬动石桌一样,先沉了个马步,然后躬身把住石桌,低喝一声,猛地用力。 然而,这石桌足有四五百余斤重,他纵然身手过人,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又哪里搬得动?只见任他涨红了脸,石桌也只是微微一震,并未移动分毫。 末了,他只好放弃,两手撑在桌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旁边卢婷偷眼见了,小心翼翼地撇起小嘴,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抬罢,那样会省力些。”谢宇钲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轻轻搭上石桌,“来,搭把手。” 卢清点点头,两人合力之下,笨重的石桌隆隆挪开,露出下方的青石板地面。 这是一块松动的青石板,卢清很顺利地掀起了它,只见里头是个小小的地窖,一个油纸包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武器果然还在! 三人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估计偷东西的,一定是那天来的那个家伙!听人说他是那个什么帮的?”卢清躬身取出油纸包放在旁边,然后双手抬起活动的青石板,隆隆合上,末了抬头望着谢宇钲,征询地问道,“谢大哥,我们带上家伙,去找他罢?” “东西肯定是要找的。不过,得先分析分析情况。”谢宇钲慢条斯理地脱去西装外套,交给旁边的卢婷,然后示意卢清起身避开些。 待卢清稍稍站开,谢宇钲来到石桌面前站正,然后沉腰伸臂,把住石桌两边,低喝一声,连抬带挪地将石桌移回原处,将那块活动的青石板遮得严严实实。 卢清满脸艳羡之色,旁边的卢婷又一次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儿,露出做梦般的神色,她抱着谢宇钲的西装外套,好像抱着一摞令人爱不释手的书本。 “哦,对了,”谢宇钲扬腿越过石椅靠背,整个人跌坐在石椅上,两臂展开,往椅背上一靠,抬头扫了卢婷一眼,然后望向对面的卢清,示意他坐下来, “你刚才说今天婷丫头犯了事儿,被老师留堂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卢婷闻言,有些犹豫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窥着谢宇钲的神色,期期艾艾地小声道: “谢、谢大哥,还是我来、来说罢……其实是他们先惹的我……” “哦?他们是谁?怎么惹你了?”谢宇钲冷哼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听你们刚才说的话,似乎你们动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意用鞋荡开石椅旁边几枚枯叶子。 院内石桌旁的这株桃树,长得特别高大茁壮。 刚租下这个院落时,它满树皱巴巴的黄叶子还婆娑得很,几乎遮覆了半个院子。 只是,没过上两天,就开始一片一片地往下掉。今天掉三五片,明天掉十余片,越掉越多,越掉越快,很快就堆了一地。 大约在半个月前,从西面过来的江风紧吹了一晚,早晨起来时,发现它的叶子终于掉了个精光。 这么一株光秃秃的大桃树,连枝带桠桠地框在这秋日小院里,配上青石板地面、青砖墙面,以及黛青的瓦檐,整个院落儿就好像一副草草画就,还未上色的素描图。 “没、没动手!”卢婷慌忙摆手。 送他俩去补习学校时,谢宇钲曾再三交待过他们,这南京不比山里,凡事得收敛些,要是敢随便惹事生非,定饶不了他们。 所以,卢婷这会儿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儿,似有满腹委屈无处申冤似的。 “是那几个男同学,说我、说我……说我是一个乡巴佬……我、我就……就骂了几句,把他们骂得哭了。” “骂哭了?很好,很强大!你到底是怎么骂的,继续说!” “……我、我见他们中有一个长得胖些,就给取了个外号,叫他胖猪,有一个长得苗条的,就给取了个瘦猴的外号……那、那个领头的,因为衣服上有些花儿草儿,我就叫他花妹……” “花妹?哈。”谢宇钲闻言有些意外,看看小姑娘,说话之间满脸迷惑,一副天真漫烂的样儿,不由冷冷一笑,问道,“然后呢,然后他就哭了?然后老师就找上你了?” “是!哎呀,谢大哥你是怎么晓得的?你猜的,对不对?哎呀,你好聪明!” 卢婷话音刚落,院门忽然被人拍得啪啪作响,一个惫赖的声音响起:“谢同学在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儿,要告知你老人家。” 听声音,院内三人听出,来人正是那个要收保险费的青皮侯四! “来得好!”谢宇钲霍地起身,长身探臂抄起桌上的油纸布包,将它们塞进卢婷塞车手里,“你先把东西藏厨房。” 卢清打开大门,只见满脸油腻的光头青皮侯四,正领着四人站在门口。这当儿见门开了,他稍稍探出明晃晃的光头,往院内窥了一下,恰好与谢宇钲对上眼,马上眉花眼笑:“哟,谢同学在家呢?” 刚抄过家,马上又来得瑟? 谢宇钲按捺着满腔怒火,一摆头:“在呢。原来是侯四爷,有什么事……进来说罢!” 他扫了侯四等人一眼,见他们总共五人,其中三人身形壮实,另有一胖一瘦。 那个瘦的是真瘦,跟竹杆儿似的,谢宇钲觉得他连自己一拳都抵不住。 胖的是那领头的侯四,只见肥头大耳的他顶着个光头,披着对襟衫子,脚蹬黑色布鞋。 此时,他正扭动着肌肉发达的脖颈,笑容满脸。那态度看上去甚至都有些谦卑。 谢宇钲一看便知,这是个惯常混街面的硬手。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壮汉,也是满脸横肉、一副欺行霸市模样。 谢宇钲决定请君入瓮、关门打狗,于是再次发出邀请:“侯四哥,你是为保险费的事儿来的罢?我也正好想同你商量商量这事,进来坐罢。” “侯爷请!”卢清往门边一闪,让开了通道。他似乎已把侯四当成了一个大沙袋,把后面三位壮汉当成了三只横行霸道的大闸蟹,至于后面那个瘦狗样的家伙,似乎他已经完全忽略不计。 “啊?好,好好。凡事好商量,好商量!”侯四笑容可掬地迈步进门,他身后三个壮汉却只进来了两个,另一个则和那个瘦子守在门口。 “侯四哥,我们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大懂,若有开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谢宇钲起身相迎,目光扫了门外一壮一瘦的两人一眼,复落在迎面过来的侯四三人身上。 走在当头的侯四肥硕得像头狗熊,本就极具压迫力,后面两个壮汉又亦步变趋,三人构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谢宇钲与门口的卢清飞快地交换一下眼神,两人瞬间取得了共识:点子很硬! “谢同学客气,既然都在这街面上住下,那以后大家就是街坊邻居,相互帮忙,相互体谅,那是应该的。” 侯四客气地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其实,这保险费也不多,初来的一人两块钱,能管大半年……以后就只收一块。实际上,也就是个看家护院的钱。这下关街面人来人来往,三山五岳的都有,只要交了这保险费,出了差错,我们都是要担的。” 他的态度非常诚恳,看上去对刚刚发生的入室抢掠一无所知。而且,屋内失丢的现洋就有四百来块,加上那张恒通银行的存单,这时候无论搁哪儿,都算得上一笔实实在在的巨款了。 眼前这侯四……怎么也不像是刚刚做了一票大的,连高兴都来不及高兴,就马上又换了一副嘴脸,来为几块大洋的蝇头小利锱珠必较、讨价还价…… 谢宇钲心里急速整理了一遍思路,觉得还是先行试探一下,便也抱拳回礼:“侯四哥,这钱我们交!不过,现下家里刚遭了贼,一点值钱玩意,全给偷光了……所以,这保险费,还得请侯四哥再宽限一阵子。” “哦,家里进了贼?刚刚么?大白天的?”侯四明显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瞟了谢宇钲一眼。 “对呀。正想请侯四哥帮忙看看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宇钲伸手往屋内方向一摊。 “哦,那就看看……”侯四有些尴尬地笑笑,偏头回顾一下身边两人,神态中似有责问之意,谢宇钲注意到那两人也一脸懵逼,似也深觉意外,神情不像作伪。 在谢宇钲的导引下,侯四三人上了台阶,步入屋内。 屋内的情形,也把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侯四才回过神来,狐疑瞟了谢宇钲一眼,有些结巴地问:“谢、谢同学,方便说说……家里都、都丢了什么东西么?” 他的意思很明显,家里定然存放着不少值钱玩意儿,而且不知怎地在外人面前露了白,这才招来盗贼。 谢宇钲这时已经能够确定,眼前的侯四与偷窃无涉了。不过,这侯四既自承对这一带街面有守护之责,现在又问出这样一句话,倒让谢宇钲升起了一点希望,心想他或能帮忙找到一点线索也未可知。毕竟混街面的,眼线众多……于是马上接口:“四哥莫非有办法?” “哟,谢同学,你这话,太也埋汰我们四哥。”侯四还未说话,他身边两个壮汉犹犹豫豫地瞟了侯四一眼,归终还是将胸脯一挺,“要晓得我们四哥在这一带……” 话说到这儿,两人发现侯四倏地偏过头,狠狠一眼瞪来,两人慌忙住了嘴,脸上刚刚漾起的得意之色,一时间刹车不及,只好怔忡地呆立着,脸上尴尬怎么努力也遮掩不住。 “谢同学似乎不大愿意说?看来……丢的东西还不少。”侯四转过来,脸上挂着一丝讪笑: “事到这份上,能说什么好呢,前几天我就来提醒过,这下关街面上,华洋杂处,龙蛇混杂……哎,要是能早些把保险费交了,弟兄们也就能早些留上心,现今……这可怎么办好……” 他满脸同情地看了看谢宇钲,叹了一口气。 “也罢,这一带街面,好歹也是我侯四看的,出了这样的事,说什么我也是要帮忙的。不过,由于你们没交保险费,所以这个忙我们也就只能尽个力……” “这样罢,我先陪你去警局报个案,看看警局怎么说,然后自己再想法子查访……只是,” 他抬眼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那相熟的袁局长怕是早走了……” 说着,侯四又瞟了谢宇钲一眼,见他没有动,便又劝道: “放心,这下关埠头上,华洋杂处,各国洋行不少,对这种案子,警局是非常重视的!” 说着,侯四一挥手:“走罢。” 他一挥手间,谢宇钲发现,这他右手掌沿上,还多了根小指。 这才想起,眼前这人的绰号,就叫“六指侯四”。 第011章 规矩 警局已经下班了。 侯四轻车熟路,一进门,便给几个值班警员发了几支老炮台,说明了情况,做过笔录,警员就自顾自地聊开了天。 谢宇钲坐着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请求出警,勘查现场。两个警员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警局两个探长,一个带队去了镇江,一个带队去了江北,都是大案要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现在警局就他们几个人,就他们想勘查也得会勘查呀?还是等探长回来罢。 谢宇钲知道多说无益,便打算告辞回家,自己想办法查找。 走出警局,到了车水马龙的下关大马路上,侯四忽然非常体贴地道: “谢同学,这财物失窃要想追回,必须兵贵神速,越快越好。时间一久,钱物定然被贼人分赃,甚至各自花了。到时就算破了案,抓到了人,也难追回失窃财物。” “四哥说得对,可是,眼下警局的探长都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谢宇钲听锣听音,自然明白侯四话里的意味。他笑着瞥了侯四一眼,道,“四哥,你在街面上手眼那么广,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时,一行人走到街角,马上有几辆黄包车过来揽客,侯四见几个车夫面生得很,便警惕地放慢脚步。 旁边的瘦子跟班见状,上前一步,拦住几个车夫,皱起眉头,嚷道:“干什么?没见四爷正跟人谈事体呢?” “四爷?”几个车夫面面相觑。 瘦子见状,勃然大怒:“哪里来得野狐禅?连我们四爷都不认识,也敢在这街面上混?” 他从袖筒里摸出一把匕首,就要给人放血。 三个壮汉也立马上前帮忙。 几个车夫见势不妙,掉转黄包车,仓皇狼狈地跑了。 瘦子带人追了几步,却被侯四叫了回来。 瘦子不甘心地折回,兀自忿忿不平:“四哥,这些江北佬,越来越不成话了。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算啦!这已经出了我们地盘,这大马路上,除了警局,谁说了都不算!” 侯四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转向谢宇钲,继续说道,“谢同学,你也看到了。在这下关,我侯四的话,也就东北角那旮旯管用……” 侯四又给谢宇钲简单介绍了周边形势。 原来,现在的下关帮派林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 但各国的使馆区和这大马路警局附近,却是各方势力不敢染指的真空地段。 侯四自小在下关长大,算是个坐地虎,但多年打拼,也只占据了大马路警局东北角的一小块儿地头,算是这地下世界的一方小小诸侯。 但盗亦有道,这下关的地面,黑白两道都在某种程度上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时候,一行人正走在一长溜的商店门廊下,侯四一边说,一边摸出兜里的老炮台,弹出一支递过来,见谢宇钲摆摆手,又向身边的壮汉瘦子各派了一支,然后自己叼上一支。 那瘦子早摸出一根洋火柴,左右打量一下,忽地充满恶趣味地笑了笑,只见他拎着洋火柴棍儿,瞄上廊柱上一张海报上的美女玉腿,倏地一蹭,滋的一声,火苗腾地冒起。 几个人见状乐了,笑骂着凑在一处点烟。谢宇钲停下脚步,一边站在街边的邮筒边等候,一边打量街上的风景。 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行人车辆都稀疏了许多,沿路排列的街灯仍未亮起。一辆电车叮叮零零从码头方向驶来,行人和车辆见了,赶紧纷纷避闪,向路两边让开。 一辆黄包车也让到路边,似想从街灯下穿过,抄个近路。不想却被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子阻住,或许是走得太急的缘故,居然差点儿撞翻水果摊子。 水果摊主大怒,双方争吵起来。不一会儿,就聚拢了七八个人围观,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那电车却不管不顾,仍旧叮叮零零响着,很快就驶过面前的大马路,径直驶向高楼夹峙下的远方街道。 这会儿,暮色愈发浓了,沿路排列的街灯开始亮起。那辆黑色电车很快就融入昏黄的城市夜景里头,宛如驶进这民国年代的深处。 “谢同学,时间不早了,” 侯四点上火,美美地抽了一口,对着几步外的街灯和行人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我呢,也就长话短说,你这事儿,我倒想帮你,但有两条,我得说在前头!” “你说,四哥。”七八步外的街灯下,那黄包车夫似乎是想尽快平息纷争,拉车跑路,连连作揖打拱,说着好话,但那水果摊主始终不依不饶,死死拦住。 黄包车上的客人是一位旗袍妇女,她显然急着赶路,此时见两人争吵不下,便从坤包里摸出几张法币,准备息事这人,赔给水果摊主。 谁想那个拉车的却不同意,一把挡住。水果摊主的气势本来弱了些,见这模样,马上又发起飚来。 双方继续大吵大闹,刚刚散开的人群,又迟迟疑疑地开始聚拢。 “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 侯四皱起眉头,一边弹了弹香烟的烟灰,一边对旁边的瘦子一努嘴, “老六,你们过去看看,让他们各让一步。赶路的赶路,收摊的收摊,两不耽误。” 瘦子应了一声,和两个壮汉过去,那个水果摊主显然认得他们三人,马上就低眉顺眼,让开一步,回到自己的摊子前。 车夫哼了一声,拉起车,一溜烟跑了。 水果摊主见瘦子转身要走,居然慌忙一把拦住,眼明手快地抄起几个梨儿,用纸托着,硬要瘦子捎上。 瘦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水果摊主转脸向这边看来,显是认出了侯四,远远地又开始了点头哈腰。 侯四没有理睬他,转过脸瞟了旁边的谢宇钲一眼:“我们边走边说,谢同学。” 一行人沿着街边继续走,侯四告诉谢宇钲,他可以帮忙,但也提出了他的条件: 一、事情不一定能成,但不管成与不成,今后谢宇钲都得按时交保险费; 二、如果运气好,事情成了,追回失物后,他侯四要失物价值的一半,以作为佣金和过河过水的钱。 末了,侯四还强调说,事情不管成不成,都不会让他久等,三天,只要三天,事情必见分晓。 谢宇钲答应了。 回到家中,卢婷卢清收拾了一下屋内,并已经做好饭菜,放在热锅里热着,点了煤油盏放在客厅板桌上,一人坐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写着作业。 见谢宇钲回来,两人收起作业,端了饭菜上桌。 吃饭时,谢宇钲介绍了一下情况,两人连连叹气,对于侯四的趁火打劫,要一半作酬金的要求,两人更是忿忿不平……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两人只好恨恨地认了。 饭后,谢宇钲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作业,发现大体上完成得不错,但两人的书写实在太小太细太差劲,卢婷写的像蛛丝,卢清写的像马迹。 谢宇钲一番引经据典,苦心教导了好一阵子,并提笔作了个示范,最后教学成绩出来了,两人写的字倒是大了许多醒目了许多,可惜还是进步不大,一个写成鸡爪,一个描成狗刨。 谢宇钲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二人勉励一番,然后下达了休息的命令。 一夜无话。 次日大清早上,卢清卢婷刚走,瘦子老六就带人来到,啪啪的打门。 瘦子老六说,事情有了眉目,但是事关五号码头的一个新帮派,只怕麻烦不小。具体的情况,还是由四哥亲口告诉他比较好。 谢宇钲早取了一支勃朗宁在口袋里,另掖了大柯尔特在腰,此时更无别话,披了风衣,扣上顶礼帽儿,跟着瘦子转身出门。 深秋的清晨,气温有些低,自西边江面吹来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然而,整个下关都已经忙碌起来,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侯四早带几个短衣帮,等在圆顶的大邮局楼下。 时间还早,邮局还未开门,廊下摆着一个早点摊子,热气蒸腾,香味弥漫。 侯四迎上前来,向众人简单作了介绍,他说话的时候,哈出一阵白雾儿。一帮人向谢宇钲点头致意,纷纷叫起了谢老板,嚷着开饭开饭。 谢宇钲见侯四几个手下中有的面有菜色,有的还穿着单衣,两手拢在袖筒里,在这深秋大清早的冷风中瑟瑟缩缩,便大手一挥,请众人围着早点摊子坐下。 这是个夫妻档的早点摊儿,见众人坐下,摊主笑呵呵地迎上来,手脚麻利地抹过桌子,众人七嘴八舌,点过早点。 谢宇钲粗粗听到有好几种名称,不禁扫了一眼,发现小小一个早点摊子,居然有馄饨,有咸豆腐脑,有饭团,有烧卖……样式还真不少,不禁有些惊讶。 摊主夫妻在热气腾腾的锅台前忙碌着,有条不紊,手脚快得令人乍舌。不一会儿,就将各式早点流水价地端上桌来。 侯四和谢宇钲坐了一桌,这时一碗馄饨端到侯四面前,侯四轻轻将它推向谢宇钲:“谢、谢老板,你先吃,小心烫哈。” “谢谢。”谢宇钲接过碗,摸了一下,发现还真有些烫手,便一边甩了甩手,一边抬眼望着对面的侯四,催促道,“四哥,还是介绍一下情况吧。” “也行咧。”侯四点点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谢老板,我已经探清楚了,偷你东西的那帮人,是五号码头上的一伙江北佬。” “他们在半年前,刚从浦口那边过来,也不晓得怎么打通了上头关系,整个派帮,就依附着那五号码头过日子,倒也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只是,三个月前,五号码头发生了一桩大事,直接断了这帮江北佬的生计……” “什么大事?”谢宇钲抄起瓷调羹儿,慢慢搅着碗里的馄饨。 “三个月前,停靠了一艘花旗国的船,上面载着的是一袋袋粮食。” “粮食?”谢宇钲扬眉笑了下。 “对呀,就是粮食,但又不光是粮食。” 侯四理所当然地笑了笑,“这花旗国这艘大船上面,一半是粮食,一半却是国府购买的军火。这些军火,本是国府悄悄向德意志购买的,为了避免东洋人注意,特地请的花旗国轮船……” 这时,摊主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放到侯四面前。 侯四接过,伸手从桌面筷筒里取出一双筷子,在馄饨面汤上挑起一丁点儿葱花儿,送进嘴里滋滋啜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可是,那帮江北佬做事不讲规矩,卸船时为了贪方便,直接将米包往岸上扔。不料有一袋米在抛送时,滑手脱落,直接挂在舷梯上,口袋一下子划破了,白花花的大米哗啦哗啦倾入江中,转眼间,就露出里头的德式头盔来。” “这事很快就让日本使馆知道了,马上就对德中双方提出了抗议……” “这高层的事儿,到底怎样,谁心里也没个底。但大家都晓得的是,从那以后,五号码头就由那广佬帮接管了……广佬帮有军队背景,那伙江北佬只好离开码头,另谋出路。可他们坏了这么大规矩,哪还有盘子敢收他们?从此他们就断了生计……自那不久,下关街面上就多了一些坑蒙拐骗偷的下三滥勾当……” 侯四长吁了一口气:“长此以往,这帮江北佬,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可恨的是,整个下关街面上群龙无首,大大小小势力十来股,竟然无人出来管管这些孬货。” “四哥,你怎么晓得,是那伙江北佬偷了我的东西?” “嘿嘿,这个就不用你谢老板操心了,反正,各有各的门路。”侯四笑了,笑得有些玩味,“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谢老板,我们可不能坏了规矩呀!” 谢宇钲闻言一乐:“嗯,规矩。那就听你的,暂且不去管他。”他用调羹舀了一枚馄饨儿,吹了吹气,抬眼瞅向对面的侯四,“四哥,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好?” 侯四笑了笑: “俗话说,过江龙不压地头蛇。我侯四好歹也是这块地面上土生土长的。可那伙江北佬却没脸没皮,几次三番到我的地头上找事情。” “这口气,我是迟早要出的……不过,现下我们还是有一说一。今天我们去,就只谈找回失物的事。” “好哇,四哥。”谢宇钲也来了兴趣,真是踏皮铁鞋无觅处,得来会不费功夫,“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现在么?” “别太着急!”侯四不自然地笑了笑,拎起调羹儿,舀了一粒冒着热气的馄饨,咬了半口,呲牙咧嘴地嚼了一会儿,匆匆吞了,然后又舀起一勺馄饨汤,小心翼翼地吹着,忽尔停下,抬眼瞥来,“再等一个人。” 再等一个人?什么人哪? 眼见对面的江湖领袖说话遮遮掩掩,不尽不实,谢宇钲陷入了沉默,心里转起了圈儿。 第013章 坐地虎 众人正吃着早点,忽听摊子前面有人笑道:“老李头,今儿生意不错呀,越来越会打理了!” “哟,陈队长,你老人家可过奖了。”摊主老李头的声音响起,“我们夫妻俩,那会打理什么呀,靠的还不是街坊们关照。这不,侯四哥正带朋友来捧场呢……您也过去坐坐呗?陈队长。来碗韭菜馄饨,热乎热乎?” “哦,四哥早到了呢,行嘞,那就来一碗,别放醋哈。” “晓得嘞。四哥就在那边,您先坐,马上就好。” 随着声音,一个穿黑色警服的年轻人走进廊下。 “哟,顺子,怎么才来?过来过来,我介绍一下,这是谢老板。”侯四起身相迎,哈哈笑着,做起了介绍,“谢老板,这位就是我们要等的人,”他将手一挥,“我发小——顺子!现在干巡警队,两年升到副队长,厉害吧?” “哦,是陈队长,陈队长好。陈队长年轻有为啊!” 谢宇钲连忙起身相迎。 这顺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国字脸儿,一脸的正气。看样子跟侯四非常熟稔,关系很不一般。 此时,他见谢宇钲起身,马上也抱拳还礼:“谢老板好!……” 侯四待两人见过礼,笑呵呵地又请两人坐下。 不一会儿,老李头盛了一碗馄饨,送上桌来。侯四殷勤将馄饨推到顺子面前:“我们都快吃完了,你才来?” “昨晚喝了点酒,有点上头,耽搁了一下。”陈队长伸出手,要到对面空位上的筷筒里去取筷子,目光却看着侯四,“消息可靠么,四哥?真是那帮江北佬做的?” “哎,顺子,这么多年了,你四哥做事怎么样,你还不晓得?”侯四将桌面那个筷筒移到他面前,待他摸出一双筷子后,又重新将筷筒移回原处,同时撇了撇嘴,“没把握的事,四哥能乱说?” “那就好,那就好!”年轻的陈队长点了点头,抬头四下里打量一下,见无人注意,忽地伏下头,压低声音道,“四哥,那帮江北佬半年前突然来到下关,一点规矩都不讲,光顾着横冲直撞,欺行霸行,做事儿不留一点余地。只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哪!” “怎么,你怕了?”侯四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眉头扬起。 “说什么话呢,这下关地面,还有咱们兄弟怕的事儿?”陈队长齐了齐筷子,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忽又压低声音: “不过,四哥,说实话,咱们下关地面,大大小小势力十几股,来龙去脉我基本上都晓得。比如广佬帮有军方背景,五湖帮背后是国府退隐大佬,南通帮背后是英吉利的洋人……这些我都门儿清。但唯独对这帮江北佬,我是真的看不透!” 侯四瞥了他一眼,无声地抄起筷子,将碗里剩下的馄饨呼呼噜噜地扒拉了个精光,放下筷子,轻描淡写地道: “看不透,没关系。这样罢,顺子,我们呢,也别猜他什么来路了。这次就是个现成机会,我们就撩一撩他,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看看他们后头,到底还有那个山头的大神?” 说着,他又向谢宇钲瞥了一眼,笑道:“要说关系,谁还没个关系呀?就我们眼前这谢老板,这刚刚来南京,人生地不熟的,不正打算报考黄浦么?这回头要是考上了,还不是一下子鱼跃龙门,转眼就是天子门生?要知道,现在的军政界,黄浦系可是包打天下的!你看我们谢老板这模样,能是普通人?今天困在浅水遭虾戏,他日风云际会,又怎知不能搏击在大江大海?” “哈……”顺子闻言,脸上似笑非笑,“这话的道理……实在。”他偏头瞟向谢宇钲,上下打量一下,点点头:“这事还真说不准呢。谢老板,要真有那一天,可别忘了今儿一块吃馄饨的弟兄哈?” “四哥,陈队长,你们这玩笑开得可以。那我现下可要多承承两位的情啰,也好到时候,能多回馈一些。” 谢宇钲也觉得有些好笑,他见这个陈顺子,虽然贵为巡警队队长,但在侯四跟前,态度却非常恭敬……估摸着他们不但是发小,而且早有旧恩。只是,眼下这顺子队长……似乎对那些偷钱财的江北佬,也十分忌惮,这,这可不利于自己找回失物呀。 他觉得,有必要给两人打打气,便顺着两人的话头,将话题引向原定轨道:“陈队长,你刚才说,连你都不晓得那帮江北佬到底是什么来头?那我们可不可以大胆推断一下,他们背后,压根儿就没其他什么势力,他们不过是凭着一股蛮劲儿,横冲直撞罢了?” 后世看过一些争霸上海滩的影视片儿,里面的主角们往往凭着一腔血勇,一身胆气,敢打敢冲,最后终于在上海滩的十里洋场,打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在上海滩上,帮派火并大都是不择手段,场面也极其血腥残暴。 尽管谢宇钲不喜欢,但他还是觉得,眼下那帮江北佬,其行事风格非常民国,非常上海滩,非常影视化。 要说打打杀杀,在罗霄山里混了一两个月后,现在的谢宇钲可不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有必要的时候,杀杀人,跳跳舞,也已毫无压力。更何况,身边还跟着卢清这样一个天生的杀手呢! 他心里甚至都有些好笑,在民国的地下世界,像眼前侯四这样的“雅痞”,只怕是绝无仅有的珍稀动物了。这样的禀性,就算是一头威震山河的老虎,搁上海滩那样的地儿,只怕也难活过头三集。 什么事儿都讲规矩,讲道义,讲传承……保险费低廉到令人发指,收了钱就为人看家护院,按商业的角度来看,这是良心价,更是超值价。这、这哪是社会社团,这、这简直就是各家各户联合自保的模范联防队嘛。 谢宇钲心里已经越来越没底儿,这样的温良恭俭让,能帮自己找回失物么? 难! 谢宇钲心里正狂吐槽,对面的侯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谢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南京混码头盘子的,有些胆小怕事儿?” 谢宇钲被说中心事,脸上不由有些讪然,此时见两人脸上露出一副看白痴一样的神情,他也懒得装了,干脆就直接开问:“侯、侯四哥,为什么咱们南京的帮派这么多,却一个个像个好好先生……我听说,上海滩那地头上混生活,可不是这么回事呀。” “哈,谢老板,这金陵城是什么地方,你想过没有,要是大家都像江北佬那样行事,这下关埠上,早就杀得血流成河了。要知道,这可是在这天子脚下,一国首都,各国使馆可都在这儿呢,国家的脸面儿在这搁着,你估摸着,能像上海滩那样管杀不管埋么?” “那怎么办?老帮派们行事合乎规矩。大家还可以相安无事。可像江北佬这样不讲规矩的新帮派,又拿什么来对付它?莫非,就只能看着么?” “那也不尽然。”侯四瞥了一眼旁边的陈顺子,笑道,“在这下关地面,不管你是坐地虎,还是过江龙,再怎么横,最后也还得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规矩?”谢宇钲心里头有一万头羊驼驼奔过……又是规矩?可你讲规矩,人家不跟你讲规矩呀。 “对的。四哥说的对。”这时,旁边的陈顺子终于将馄饨吃完,放下碗筷,“在这下关地面上,天大地大,国府的规矩最大。国府这规矩,也没写明。但多年来大家摸也摸出来了——就是凡事不能做得太过火,谁要是过线了,让国府面上难看,那就肯定不长久。” “是,是。陈队长说得是。天大地大,不如国府的规矩大。”谢宇钲嘴上应付着,心里却越来越焦灼。 这陈队长,也太八婆了吧。莫非这时代的警察们,都闲得这么蛋疼么? 他不由得看了看表,已是七点四十分了。 综合目前的种种消息来看,昨儿那帮窃贼,是在下午三四点钟进的屋,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由于翻箱倒柜撬地板的声音实在太响,当时左边邻居还不满地嚷了两句,据那邻居回忆,当时已经快五点钟了。只听这边屋里又闹腾了一会儿,才慢慢停息了。 那些窃贼们,是在五点钟左右,终于完全得手,然后从容地离开。 这也符合卢清的判断——墙角被摔碎的热水瓶的水溅得满地都是,他到家时,还用手摸了摸,发现还有些儿温。 南京城那么大,整个下关龙蛇混杂。现在,问题的关键,实际上只系在那张恒通银行的存单上。 他已经打听过了,这时候的银行,上班时间也跟后世一样,朝九晚五。 昨儿,那些窃贼们肯定没有时间拿那张存单去取款。 现在,虽然时间也还早,但要是眼前的侯四,迟迟都没有能见真章的手段,那自己可得抓紧时间,到恒通银行去报失。刚来南京他就打听过了,这南京城只有一个恒通银行,并且就设立在下关…… 这时,见了谢宇钲手上的腕表,一身黑皮的陈顺子眼里满是羡慕之色,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这只腕表上来,就听他又是埋怨,又是关切地道:“咳,谢老板,不是我说你。财不露白你都不晓得么?这街面上什么人没有呀?可不能随便掀袖子看时间。难怪,能丢这么大一笔钱!服了你啰。随身带着几千块,你江西老家,那得有多大的财势呀?” 财不露白?谢宇钲心里霍地一惊,心想,自己可够低调够藏拙的了,平时出门身上从不超过两块钱,腕上的手表在这时候虽是稀奇物,但也就今儿心情紧张,才掀衣袖看了下。 对呀,财不露白!那帮窃贼们,究竟是怎么找上门的呢? 来到南京后,谢宇钲的确给卢清卢婷添置了两套深秋穿的新衣服,此外也没大手大脚花钱呀?怎么就让贼子给盯上了呢? “是,是。陈队长,我们这下关,有没有恒通银行呀?”谢宇钲打断了陈队长的唠嗑。 “有,怎么没有?你回头看看,看看对面的是什么?” 谢宇钲闻言,连忙惊喜地转身扭头,向街对面看去。 只见对面是一座门脸儿厚重的石基座建筑,高大而宏伟,一对石狮子静静地伏在门两边儿,一动也不动。 大门两边,各挂着两块木牌,右边一块上面写着:“恒通银行”四个大字,左边那块上面写着:“恒通银行金陵支行”八个相对小一些的大字。 现在,时间接近早八点钟,深秋清晨的下关街道上,早已人来人往,车马匆匆,热闹非凡。但是,对面的宏伟建筑却仍是一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嘴脸儿,冷漠而高傲地俯视着在脚下辛劳忙碌的众生。 以前,谢宇钲也曾从这大邮局楼下的街道经过几次,但却从来没注意到这邮局对面,居然就是恒通银行。 他的目光左右一扫,这才惊觉,侯四带来的这些弟兄们,貌似稀稀落落地坐在桌前吃东西,可这附近一段街道远远近近,可全都落在众人视线里,连偶尔经过街道的一条狗,一只猫都逃不脱监视。 谢宇钲转头看向侯四,难掩心头喜悦:“四、四哥,原来你早安排好了?” “怎么样,这老李头摊子上的早点,味道还不错罢?”肥头大耳的侯四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啊?四哥你说,说这、这早点呀?那可没话说,必须滴。全下关,哦,不,全南京再没有更好的了!”谢宇钲瞥了瞥旁边正忙碌着的老李头夫妇,由衷地夸道。 他感到这个时代的南京街头,已经开始跟后世的印象重叠起来。 “……谢老板可是实诚人哪,你这话,我侯四信了!”侯四说着,和那陈队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环顾着周围的兄弟,老神在在地说:“谢老板,这些都是靠得住的好兄弟,大清早的,谁没事陪你来这街上嗑冷风呀?” 他的手指点到陈队长身上,“陈顺子陈队长,是我老四的发小,自小肝胆相照。我侯四……在街面上行走,一靠街坊乡邻和好弟兄们帮衬,二靠国府庇护。” “国府庇护?”谢宇钲见侯四的神情不像说笑,心里不禁奇怪。暗想,难道这侯四,竟然跟国府都有关系? “对呀,要不是国府迁都金陵,那这下关街面上的龙争虎斗,跟上海滩十里洋场也没什么两样,人家外来户,过江龙,来到这儿,大可猛打猛冲,耍尽手段。可我们坐地虎能行么?不行!左右都是街坊邻居。” 这当儿,凉薄的阳光已经从城市的天际线上显露,远远近近的街道也鲜明起来,拂过廊外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俗话说,不是猛龙不过江,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坐地虎,那些过江龙们,能在大白天把人生生吞了下肚!谢老板,你说,我感谢国府,有错么?”侯四继续笑道。 这还没完,末了侯四又来了一句:“眼下这些江北佬,就是这样一条过江龙!但只要它做得过了火,我这坐地虎绝不答应!” 在这样的年月这样的情形之下碰上这样一位讲规矩的青皮头儿谢宇钲已经不可遏止地开始懵逼整个人都在民国二十四年深秋下关大马路上的冷风中彻底凌乱了。 无语凝噎。 第014章 扬子饭店 (正在修改,请老铁们明儿再看。)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 接近九点钟的时候,对面的石砌城堡里头开始有工作人员走动,开门的开门,洒扫的洒扫…… 不一会儿,银行的大门开了,走出两个红头阿三,在门前站着。 侯四和陈队长陪着谢宇钲,登上花岗岩砌成的石台阶,进入银行,上了二楼,直接找到银行的顾经理。 顾经理无锡人,说话比南京人更糯一些。在陈队长和侯四的引见下,他询问了谢宇钲相关事项,然后马上叫来一名职员,让他到楼下的柜面上,去查询这笔款项。 大约十来分钟后,这名职员领着一名柜面职员和一名红头阿三上来,柜面职员吱吱唔唔地禀告,说那笔款项,已在昨日四点四十分左右,被一个白衣男子取走了。 红头阿三则用蹩脚的洋文夹杂着华语,说那名取款的白衣男子,是一个人来的,坐着黄包车来,坐着黄包车走。 谢宇钲三人闻言变色,陈队长不甘心地责问,那人取款时,柜面上最否核实过取款人信息? 柜面职员认得侯四和陈队长,又见谢宇钲头戴礼帽,身穿风衣,气度不凡,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不敢正面回答,求援似地看了顾经理一眼。 顾经理让他和那红头阿三下去了,然后转过身来,非常遗憾地向三人解释道:银行取兑的凭据是存单和印鉴,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即可取款!这是行业规则。整个银行业都是一样。 谢宇钲想想后世也是一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三人顿时泄了气。 告辞出来,侯四立即让瘦子召集了这附近的黄包车,一个一个地询问,很快就有了消息。 两三个车夫同时报告说,昨儿那个白衣男子,来去都是坐同一辆黄包车。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叫阿海的车夫报告说,昨天拉那白衣男子的黄包车,是扬子江饭店那条街上的。他们有一帮人,霸占了扬子江饭店附近的几条街道。 有一次,阿海拉了一个洋人到扬子江饭店,客人一下车,马上就有人过来驱赶阿海,生怕他在那里揽客。 阿海不服气,跟那人理论了几句,马上围来七八个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要不是阿海及时服软,拖了车子走人,只怕会吃了他们大亏。 阿海的话音刚落,旁边的瘦子立即骂道:“阿海你个孱头,你昨天怎么不也拦住他,揍他一顿?这边是大马路,可不是扬子饭店!” 瘦子怒气冲冲,睥睨着阿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阿海二十一二岁,个人挺高身板挺壮,跟瘦子站在一起,不但体形反差极大,精气神也形成鲜明的对比——说话期期艾艾,神色畏畏缩缩。 这会儿,听了瘦子的诘讽,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磕磕巴巴地答道:“六、六哥,我们见天在街面上拉客,抬头不见,低、低头见……他、他们有、有江北佬罩着……” “江北佬?又是江北佬?他娘的!”瘦子闻言,目光一沉,抬眼看向侯四,“四哥……?” 侯四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转身阿海,轻声道:“阿海,你敢不敢带我们去找那辆车?” “这、这……”阿海脸上羞色更浓,在侯四的注视下,脑袋越垂越低,“四、四哥,我们拉车的,见天在街面上跑……他、他们有、有江北佬……罩、罩着!” 他刚说到这儿,旁边的瘦子就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娘的,你光怕江北佬,不怕我们是罢?” 瘦子这一脚又快又重,踢得阿海呀的一声蹦起老高,落地后他仍畏畏缩缩,看那样子似想要避闪开些,却又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他偷偷瞟瞟瘦子,又看看侯四,见两人目光都颇为不善,才慌忙改口: “四、四哥,我……我敢!” 当终于说出这一句话后,他的胆子似乎大了些,提高些声音,又道:“我、我敢!” “行了。”侯四一挥手,打断了他,然后转向瘦子:“老六,你带上几个兄弟,跟阿海一起去,把昨儿那拉车的带回来!尽快啊!” “好嘞!”瘦子答应一声,向身边一招手,马上忽拉过来一帮人,他挑了三四个人,然后一瞪阿海:“还等什么?拖上你的车,走罢!” 阿海唯唯诺诺地应了,又向侯四等人点头哈腰了一阵,转身去到不远处,拖过一辆黄包车来。 谢宇钲和侯四陪着瘦子走到街边,瘦子大剌剌地上了车,一屁股墩坐下,两手搭在扶手上,睥睨地四下里扫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看看谢宇钲,又看着侯四: “四哥,那我们去了哈?” 侯四看了拉车的阿海一眼,目光投向远处:“老六,认得你的江北佬不少,你们的手脚可得麻溜些!” “四哥放心!”瘦子应了一声,就要走人,旁边的谢宇钲突然心血来潮,上前一步拦住,笑道:“四哥,我、我想跟着去看看,可以吗?” “哦?“侯四似是有些意外,转过头来。 瘦子和陈顺子等人一听,全都乐了。 陈顺子笑道:“谢老板,我看你还是在家等消息罢,那些江北佬,可是不大讲规矩……” “陈队长,你看平时我也没招他们没惹他们,他们又跟我讲什么规矩了?”谢宇钲取下礼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淡然,“既然他们摆明了不讲规矩,那大家也就不用讲那么多规矩!”说着,转向侯四:“四哥,让我去罢,保证不添乱!” “哟。”侯四闻言,又愣了愣,上下扫视谢宇钲一下,突然嘿嘿笑了,“不是猛龙不过江哈,看来,谢老板也是一条过江龙呀!今天我侯四……倒看走眼了!”说着,他一挥手,道,“那就大家一起去,我也跟过去看看。顺子,你反正今天不当差,也一起去看看罢?” “我?你可饶了我罢,四哥!”一身制服的陈顺子闻言,乐了。 侯四又叫了几辆黄包车过来,众人坐了,一声令下,车夫们拉着车子,小跑起来。 街边的树木、店铺、行人,全都次第向后掠去,平生第一次坐黄包车的谢宇钲很有些新奇。 不一会儿,车队就在前头瘦子的指挥下转出大马路,进入一条行人寥寥的巷道,巷道两边房屋墙面上,偶尔可见一扇两扇窗户打开着。 一户人家门前,有一个中年男人刚锁好门户,走下台阶,就见巷口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就见排成一列的车队气势汹汹地奔来, 车夫们的大脚板踩在青石板路面上,整条巷道都咚咚回响。这中年男子见状,慌不迭地退回门阶上,张开手,紧紧贴门而立,紧张万分地望着驶过来的黄包车队。 好在不一会儿,车队就出了巷道,转入一条更繁华的街道。 走不多久,马上又驶入小巷,就这样,车队在瘦子的带领下,七弯八拐走了好一阵子,终于来到一处小河边,停了下来。 侯四似是深觉意外,偏头看来,目光闪动:“谢老板,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不得。” 旁边陈队长 谢宇钲嘴角浮上一抹微笑,“”又看看谢宇钲,笑道:“四”忽然心血来潮,看了旁边的侯四一眼:“四哥,”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 接近九点钟的时候,对面的石砌城堡里头开始有工作人员走动,开门的开门,洒扫的洒扫……不一会儿,银行的大门开了,走出两个红头阿三在门前站着。 侯四和陈队长陪着谢宇钲,登上花岗岩砌成的石台阶,进入银行,上了二楼,直接找到银行的顾经理。 顾经理无锡人,说话比南京人更糯一些。在陈队长和侯四的引见下,他询问了谢宇钲相关事项,然后马上叫来一名职员,让他到楼下的柜面上,去查询这笔款项。 大约十来分钟后,这名职员领着一名柜面职员和一名红头阿三上来,柜面职员吱吱唔唔地禀告,说那笔款项,已在昨日四点四十分左右,被一个白衣男子取走了。红头阿三则用蹩脚的洋文夹杂着华语,说那名取款的白衣男子,是一个人来的,坐着黄包车来,坐着黄包车走。 谢宇钲三人闻言变色,陈队长不甘心地责问,那人取款时,柜面上最否核实过取款人信息? 柜面职员认得侯四和陈队长,又见谢宇钲头戴礼帽,身穿风衣,气度不凡,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便不敢正面回答,求援似地看了顾经理一眼。 顾经理让他和那红头阿三下去了,然后转过身来,非常遗憾地向三人解释道:银行取兑的凭据是存单和印鉴,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即可取款!这是行业规则。整个银行业都是一样。 三人顿时泄了气。 告辞出来,侯四立即让瘦子召集了这附近的黄包车,一个一个地询问,不多时就有了消息。 两三个车夫同时报告说,昨儿那个白衣男子,来去都是坐同一辆黄包车。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叫阿海的车夫报告说,昨天拉那白衣男子的黄包车,是扬子江饭店那条街上的,他们有一帮人,霸占了扬子江饭店附近的几条街道。 有一次,阿海拉了一对洋人到扬子江饭店,客人一下车,马上就有人过来驱赶阿海。阿海不服气,跟那人理论了几句,马上围来七八个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要不是阿海及时服软,拖了车子走人,只怕会吃了他们大亏。 阿海的话音刚落,旁边的瘦子马上骂道:“阿海你个孱头,你昨天怎么不也拦住他,揍他一顿?这边可不是扬子饭店!” 瘦子怒气冲冲,睥睨着阿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阿海二十一二岁,个人挺高身板挺壮,说话期期艾艾,神色畏畏缩缩,跟瘦子站在一起,不但体形反差极大,精气神也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会儿,听了瘦子的诘讽,他面上磕磕巴巴地答道:“六、六哥,我们见天在街面上拉客,抬头不见,低、低头见……他、他们有、有江北佬罩着……” “江北佬?又是江北佬?他娘的!”瘦子闻言,目光一沉,抬眼看向侯四,“四哥……?” 侯四见状,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转身阿海,轻声道:“阿海,你敢不敢带我们去找那辆车?” “这、这……”阿海脸上羞色更浓,在侯四的注视下,脑袋越垂越低,“四、四哥,我们拉车的,见天在街面上跑……他、他们有、有江北佬……罩、罩着!” 他刚说到这儿,旁边的瘦子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娘的,你光怕江北佬,不怕我们是罢?” 瘦子这一脚又快又重,跑得阿海呀的一声蹦起老高,落地后他仍畏畏缩缩,看那样子似想要避闪开些,却又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他偷偷瞟瞟瘦子,又看看侯四,见两人目光都颇为不善,才慌忙改口:“四、四哥,我……我敢!”当终于说出这一句话后,他的胆子似乎大了些,提高些声音,又道:“我、我敢!” “行了。”侯四一挥手,打断了他,然后转向瘦子:“老六,你带上几个兄弟,跟阿海一起去,把昨儿那拉车的带回来!尽快啊!” “好嘞!”瘦子答应一声,向身边一招手,马上忽拉过来一帮人,他挑了三四个人,然后一瞪阿海:“还等什么?拖上你的车,走罢!” 阿海唯唯诺诺地应了,又向侯四等人点头哈腰了一阵,转身去到不远处,拖过一辆黄包车来。 谢宇钲和侯四陪着瘦子走到街边,瘦子大剌剌地上了车,一屁股墩坐下,两手搭在扶手上,睥睨地四下里扫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看看谢宇钲,又看着侯四: “四哥,那我们去了哈?” 侯四看了拉车的阿海一眼,目光投向远处:“老六,认得你的江北佬不少,你们的手脚可得麻溜些!” “四哥放心!”瘦子应了一声,就要走人,旁边的谢宇钲突然心血来潮,上前一步拦住,笑道:“四哥,我、我想跟着去看看,可以吗?” 第015章 西装丽人 (昨儿那章不满意,已推倒重写,剧情已有所不同,老铁可回顾一下。) 谢宇钲闻言一乐,飞快地扫了阿海一眼,见他浓眉大眼,明明长得像条大汉,却总是挂着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儿,便笑道:“那就化两下!” 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瓶,挤出点枙子花汁,滴在阿海手上,让他自己往眉脸上涂抹几下,末了又取出一个膏药样的大头贴儿,让他贴上。 阿海按指导将大头帖蒙在脸上,用手抹好,然后揭去多余的纸张,他脸上赫然出现一条狰狞的刀疤。 只是,这刀疤的地方有些不对,竟然越过鼻梁,横贯了大半个脸颊。 加上此时他粗浓的眉毛已根根炸起——他原先那浓眉大眼的堂堂面貌,已陡然间变得无比凶恶。 阿海收拾完毕,点头哈腰地道:“怎么样,还认得出来么,谢老板?” 他这一点头哈腰,模样谦卑,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吓人模样,反而令他的面貌显得分外诡异。 饶是光天化日之下,谢宇钲也差点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笑道:“不错!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可惜没有镜子,不然你自己都给吓一跳。” “镜子?”阿海见他的反应,料想自己相貌定然跟往日不一样,心头一下子安定了许多。 他眉头皱了一皱,马上就笑逐颜开,“前面街上有镜子,我们……去照照。” 说完,他乐呵呵地抄起车把儿,拖着车子,欢快地奔跑起来。 匆匆转过两街一巷,到了扬子江路,路过一处西餐厅时,阿海在玻璃幕墙瞥见了自己的新面目,也不禁吓了一跳:这、这哪里还是平常的自己,这、这简直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凶徒嘛。 扬子江路上颇为繁华,阿海见路人见了自己纷纷侧目,知道他们是为自己的面貌所慑,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心里头的忐忑渐去,代之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舒爽。 这时,恰好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全然不看路,鼻孔朝天地迎面逆行走来,阿海因为想着心事,直到奔到面前,两人差点儿都要撞上了,才霍地清醒过来。 西装男子大惊闪避,差点儿撞到电线杆上,眼睛一斜睨,发现是个黄包车夫,张口便骂:“恁你娘的,你个死赤佬!走路不带眼珠子……”越说越气,挥起手中的皮包,作了个要打人的架式。 阿海也大吃一惊,连忙停下,他本想立即放下车子,站过去赔礼道歉。 但考虑到自己此行前来,是要来找江北佬晦气的。加上现在身后车上还坐着一个贵气逼人的谢老板,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窝囊,回头给传回大马路那边去,定又要招人耻笑。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的他,就那样拖着黄包车儿,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谁知,他刚一停步,那个张牙舞爪扑来,作势要打人的西装男子却忽然哑了声,满眼戒惧地顿住脚步。 阿海正自奇怪,却听身后车上的谢老板发话了:“怎么,这位先生,想要……练练?” 阿海闻言,心里一暖,登时觉得有了倚靠,又见这时旁边纷纷停下几个路人,其中还有一两个报童,正瞪着期待的目光,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自己。 阿海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竟然将胸膛一挺,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的架式。 西装男子面对人高马大、相貌凶恶的阿海,已经不敢动弹。此时见黄包车上坐着一人,脸色蜡黄,神情凶恶,目光玩味。 他哪里还敢过去,本想放两句狠话,找回点场子,但是嘴巴嗫嚅几下,刻毒的骂人话语竟硬生生憋住。 围观的路人见状,知道一场好戏看不成了,便索然无味地准备散开。那两个报童更是捉狭地揶揄起来:“咦,胆小鬼,没劲~!” 阿海一时之间,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全身三亿六千万个毛孔陡然舒泰之极。此时,就听身后车上的谢老板声音又起:“阿海,我们走罢。” 阿海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拉起车子便跑。 两个报童远远追来,边追边喊: “号外,号外,日本浪人在虹桥殴打华人,已致我多人重伤!“ 眼见扬子江饭店在望,饭店门前聚拢了七八辆黄包车儿,见阿海拉着车子奔到,这些黄包车夫们都警觉地抬头看来。 陡然间,阿海的一颗心又像十五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 前一阵子,阿海从中山码头拉那个洋人,送来这扬子江饭店,实际上是在这帮江北佬手里吃了大亏的。 当时,由于那洋人交待阿海就地等待,他进饭店办完事情,还要坐车回去。 阿海便将车拖到边边上,谁想,刚一停下,那帮江北佬立即就围了过来,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将他衣兜儿翻了个底儿朝天,将他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也一股脑地抢了去。 并警告说,今后要是再敢在这里揽客,就断他一条腿儿。 回去以后,阿海半夜咯血,吃了十来天的药,才稍稍见好。 现在,自己又再次来了。 身后车上的谢老板看上去胆气十足,人也挺仗义。但他也只有一个人哪,对方可是足足有七八个人,而且,这还是他们的地盘,随便一吆喝,就能呼啦啦围来一大群,这谢老板……能打得过么? 阿海硬着头皮,拉着车儿,转眼间到了饭店门口,他放下车子,就见那伙江北佬中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瞥去,只见是一个穿灰色衣裳的男子,满脸儿凶相——这正是昨儿拉那白衣男子到恒通银行取款的家伙。 阿海心头怦怦大跳,转身恭敬地请谢宇钲下车。 “阿海,”谢宇钲见阿海神色有异,边下车边轻声问道,“那人在场是罢?” “在!在呐!那、那……穿灰衣裳的……便、便是!”阿海低着头,恭敬地道。 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谢宇钲轻描淡写地举目四顾:“哦,好,你先回去罢。” “啊?”阿海闻言又惊又喜,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谢、谢老板,我可以走了?不、不用等你了?” “不用!你先回去吧。告诉四哥他们,我很快就回来!”谢宇钲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不远处的那些车夫们,转身迈步,往饭店大门走去。 阿海左右一瞥,拉起黄包车,慌里慌张地转身就跑。 “哈哈……”那些江北佬们,这次没有认出阿海来。他们见他面相凶恶,块头又这么大,正考虑着他要是留下揽客的话,要不要过来驱赶呢。此时,见他如此狼狈地跑了,分明是怕了自己这帮人。一时间,他们全都得意之极,哈哈大笑起来。 谢宇钲径直走进扬子江饭店。 饭店里边,装饰豪华,环境却很安静, 大约因为时间还早,偌大的饭店内没几个客人。 谢宇钲在临街窗边一张桌前坐下,透过玻璃窗,观察着外面那群江北佬。 不一会儿,侍者过来询问,谢宇钲点了一杯水。 侍者分明一愣,但见谢宇钲穿着入时,神情傲然,也就没多说什么,转身去了。 但与侍者短短的几句交谈,却引起了不远处一位白衣男子的注意。 这白衣男子二十七八年纪,长相俊美,眼神却像鹰一般凌厉。谢宇钲忽然想起,昨天来恒通银行取款的,也是一位年轻的白衣男子,于是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他面前桌面上有两杯咖啡,他面前的咖啡饮了大半,对面杯里的咖啡却纹丝未动,咖啡旁的桌面上,还放着一包细长的女士香烟。 很显然,他对面的是一位女伴,此时,极大可能是上洗手间去了。 谢宇钲收回目光,取过座位旁边架上的报纸,准备阅读,却发现拿的是一份一个月前的《泰晤士报》,满版的英文,对他无异于天书,拿到手里时,偏偏还拿反了。 但他毫不介意,将报纸掉过头,装模作样地阅读起来。 在开头一个段落,他就被一个单词卡住了。 他确定这个单词绝对学过背过,但一下子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正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过道上飘过一阵静幽的香水味儿,冷眼一瞥,却见一个衣饰简洁的漂亮女子,正拎着一只小巧精美的坤包,款款从过道上行过。 只见她径直走向白衣男子那桌,双手交叠,微微一躬身:“让你久候了,裴君!” “啊,樱子小姐不必客气!”白衣男子立即起身,伸手导引,“我们还是坐下谈吧!樱子小姐。” 男的俊美,女的俏丽,一下子吸引了厅内众人的目光。 两人相让着坐下,小声交谈起来。 谢宇钲耳力出众,虽然隔着几张桌子,但能时不时捕捉一点儿零星信息。他们双方谈的,似乎是要在新近合办一个什么公司,双方主要就各自的权利和义务,作了一些细节上的厘定。 不多时,两人似乎谈妥了,女子拿起香烟和坤包,起身告辞,白衣男子起身相送。 那女子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汽车,白衣男子恭立目送。 待汽车远去,白衣男子招了招手,那些黄包车夫们迅即围了过来,他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模样,好像上级在对下级训话。 黄包车夫们俱神色恭敬、唯唯诺诺。 末了,白衣男子还特别地跟那个灰衣裳的车夫交待了几句话,然后挥手让他们散了,自己登上店前停着的一驾豪华四轮马车,亲自驾着,辚辚有声地扬长而去。 谢宇钲本能地感到,这个白衣男子,很可能就是昨儿取走自己钱款的人。 此时隔着玻璃见他驾马车离去,他本有心追踪,却苦于没有赶得上的交通工具,而饭店前的这些黄包车,明显又是跟这白衣男子一路,于是只好打消这个念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门口那个灰衣裳的黄包车夫身上来。 他决定想法子将这个面相凶恶的车夫掳走。 饭店里不时有客人来到,也不时有客人离开。 不少客人坐黄包车来往。 谢宇钲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外面这伙黄包车夫们,跟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他们似乎遵守着某种秩序:客人出现时,只有一辆黄包车上前,接了客人离去。其他的黄包车只在原地等待,只有等下一个客人出现在门口叫车时,才会有另一辆车过来……并没有像其他地方那样,见到有客人出现,就一窝蜂地拥上来抢生意。 谢宇钲见那个灰衣裳的车夫排位在第三位,于是就静静等着,不多时,饭店里又一位客人坐上黄包车离开,外面的黄包车排位正轮到那位目标车夫。 谢宇钲掏出一张法币,放在桌上,然后立即起身离开。 只是,当他来到过道上时,却发现一位戴鸭舌帽的西装丽人,正迈着优雅的步子,步出饭店大门。 谢宇钲生怕她将那辆黄包车截走,连忙快走几步抢上,但当他来到门口时,终还是慢了半步,那位西装丽人已站在门口,扬起了纤手,招了一招。 果然,那个排在首位的灰衣裳车夫见了,立即就拉着黄包车过来了。 这个车夫的块头比阿海小上一号,但也孔武有力,非常壮实,脚步轻快。 不一会儿,他拉着车就来到门口停下,恭敬地询问西装丽人要去哪里。 眼见西装丽人就要上车,谢宇钲一个箭步抢上,一把拽开她,自己腾身一跳,一屁股稳稳坐到了车上:“走,热河路!” 黄包车一阵颠箥,黄包车夫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看抢车的谢宇钲,又看看那西装丽人,凶恶的脸上显得很是为难。 那西装丽人约莫十八九岁,此时被抢了车,不由得又羞又愤,一双妙目瞪视着车上谢宇钲,说不出话来。 “别介,好妹妹。哥哥有点儿急事,先走一步!” 谢宇钲眉毛扬起,取下礼帽,掸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斜睨着西装丽人,目光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扫了几扫,大剌剌地道, “不介意的话,哥哥可以捎你一程!” 西装丽人气得浑身发抖。 第016章 女追男,隔层纱 西装丽人气得浑身发抖,黄包车夫见状,连忙劝道:“这位小姐,别动气。我们还有车,呶,就等在那边!马上就能走。” 他向着远处的几辆黄包车一摆头:“老江西,你过来……送这位小姐去……”他说到这儿,转头问:“你去哪,小姐?” “热河!” 她这话一出口,黄包车夫和车上的谢宇钲都是一愣! 黄包车包见谢宇钲衣着华贵,而西装丽人青春靓丽,两人都说去热河路,一时间他还以为这是一对情侣怄气闹矛盾,但看两人神情,却又不大像。 谢宇钲去热河路,是因为早就跟侯四商量好了,只要这个车夫一上套,就带去热河路那边下手。 他没料到眼前这个西装丽人,竟然也与自己同路。 不过,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下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纯属巧合,有所雷同,也是有的。眼下只要将这个车夫拐走,也就是了……想到这儿,他不再理睬那西装丽人,转面催促车夫:“那就走罢,我赶时间。到了地头,给你加五角钱赏钱!” 车夫闻言大喜,拉起车便跑。 这时,早有另一辆黄包车过来,那西装丽人上了车,随后跟来。 两辆黄包车儿一前一后,亦步亦趋,紧跟不舍。 跑了好一阵子,也不晓得拐过了几条街巷,终于来到热河路附近。车儿沿着一条河汊走着,车夫已经气喘吁吁,脚步放慢许多,扭头问道:“这位先生,马上就到热河了。你到热河哪里呀?” “你先别问我,反正在热河路上,放心,少不了你的钱!”谢宇钲的目光扫过河汊上的停泊的大大小小的木船儿,第n次扭头向后望去,就见那西装丽人坐着那一辆黄包车,一直亦步亦趋,紧跟不舍。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跑着,待会儿侯四他们还怎么下手? 这个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出现在扬子江饭店,难道也是江北佬的人?她已经识破了我们的意图?这、这不可能呀……随着热河路的临近,跟随了谢宇钲一路的忐忑,终于化成愈来愈强烈的不安。 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存心找碴儿,都不能任由她继续这样跟下去了! 他决定来一次火力侦察,先摸清她的意图,再想对策。 这时,两辆黄包车正行走在一排低矮的房屋后面,从屋面刮来的风吹得谢宇钲的风衣上下翻飞。 于是,他大力拍打着车篷,大声嚷道:“喂,后面那位小姐,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风实在太大,他的话一出口就被吹散,连喊了几声,后面车上的西装丽人都毫无反应。 只见她似乎早已忘记了跟谢宇钲发生的不快,目光久久地在河面逡巡着,显是在打量河面的往来船只。 眼见热河路就要到了,谢宇钲急得在黄包车上跳起,大力拍打着车篷,吼叫着:“喂,你个疯婆子丑八怪,你他娘的到底是哑了,还是聋了?为什么要跟着你家大爷?”。 谢宇钲连蹦带跳,连喊带骂,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终于听见了,清澈的目光倏地投射过来,见了谢宇钲连蹦带跳的焦急模样,便长身向前方探出头来,大声嚷道:“喂,你说什么?” 她说的话,也一下子被风撕碎了,传到前面的谢宇钲耳中时,已经非常碎散,很难拼成准确的内容。 两人又对答了几次,基本上都是一样的结果。 两人同时明白过来,由于风的原因,两人说的彼此都听不明白。 这时,西装丽人的目光扫了扫前面路口拐一角一眼,拍了拍黄包车的扶手,对拉车的车夫道:“师傅,下一个路口拐弯!” 车夫应了一声,仍是不紧不慢地小跑着。 由于目的地很快就要到了,西装丽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往前头看来。 她见前头的谢宇钲面向着自己,同时两手频频拍着车篷大骂不止,又不时做出排斥驱赶的手势。她不由愈发困惑,心想:刚才你抢了我的车,我还没跟你计较已是天大情面,现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居然还不知足,还敢再来招惹我? 恰巧就在这时候,风一下子小了些,谢宇钲的话语依稀传到后边,落入她耳中,听了个大概:“你个哑巴女、聋婆子,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死死跟着本大爷?” 刚才抢车之恨未消,此刻又添新仇。新仇旧恨让西装丽人刚刚按捺下去的怒气,又腾地一下子蹿起,伸指遥指着前面,脆声怒叱道:“好啊,你竟然骂得这么恶毒!够胆就给姑奶奶停下来!” 两名车夫听了二人对骂,忍俊不禁,噗嗤一笑。这一笑,两人气力马上一泄,速度陡然慢了许多。 西装丽人见坐车速度放缓,心下焦急,便大力一拍黄包车扶手,对车夫晃动的背影喊道:“快点快点,追上去。” 这车夫拉车奔走许久,早已气喘吁吁,此时听了她的话心里不快,但出于对客人的尊重,还是稍稍加快了些速度。 谁想那西装丽人仍嫌太慢,马上又催促道:“快,快,再快点,追上了给你加块大洋!” 车夫听得如此重赏,心下大喜,奋起余勇,又加快了些速度,很快就追近了许多。 这当儿,两辆车子已行驶在一幢高大的建筑后面,由于风基本上都被建筑挡住,所以两人对骂清晰,一字无遗。 刚才在饭店门口,谢宇钲见西装丽人比较腼腆害羞,所以才出言不逊,意图令她知难而退。 此时,他注意到两车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而后面那西装丽人弓起身子,蹲伏在黄包车上,就好像一只正蓄力欲扑的狸猫儿,似乎是个练家子。而她一对清澈的眸子里正迸出两道利刃样目光,狠狠向自己剜来,他心里不由大是懊恼,一时间也顾不上对骂,扭头就要求前头车夫加速: “快,跑快些,只要甩了后面那个泼货,老子给你再加一块钱!” 重赏之下,车夫气力陡涨,两脚腾腾,拽着黄包车儿直窜出去。 后车的那个车夫见状,心下一动,便有意无意地放慢些速度。这一快一慢,两车间的距离迅速变宽。 西装丽人见状,心下大急,戟指着谢宇钲,叱道:“跑什么跑,你个怂货?” 谢宇钲见那西装丽人连连催促,但后面那车夫却已似强弩之末,双方的距离迅速拉开,眼见到了一个街角,他终于感觉已足够安全……便吩咐车夫在前方街角拐弯,进入热河路。 当他再次转面过来。再次见到西装丽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一乐,两手拢成筒状,喊道: “老子就是要跑,老子还要问候你八辈儿祖宗!” 西装丽人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胸口大起大伏,连连催促拉车的车夫:“简直是气死我了,快,快点,只要追上他,本小姐给你再加一块钱!” 黄包车夫稍稍加快脚步,边跑边拼命地忍住笑:“小姐,前面就是路口喽。” “别管路口不路口,先给我追上他再说,今日不打他一顿,难消姑奶奶心头之恨!”愤怒的西装丽人将袖子捋到肘弯,各带了小阴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车夫听了不由乍舌:看不出来呀,一个新潮妹子,居然这么狠。 前面的谢宇钲时时注意着路前方,时不时又回过头去看那西装妹子。 看看热河路马上到了,他估计侯四他们……应该早已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自己将黄包车带进包围圈,网口一收,这车夫就成了瓮中之鳖。 只是,后面那位西装丽人却一直纠缠不休? 谢宇钲一时间为难之极,有心再骂几句,脑海里正迅速搜刮一些恶毒的词汇。此时,见后面的黄包车又一下子又逼近了许多,连忙转身催促自己的车夫:“跑快点,后面那个男人婆就要追上来啦。” 车夫唯唯诺诺,加快了些步子,谢宇钲回头看看,见两车的距离还在迅速拉近,又高声连连催促:“诶,兄弟,你是不是没吃早饭哪你?快,跑快点,我再给你加一块钱。哦,对了,马上拐弯。” 话音未落,谢宇钲只觉得身下一荡,黄包车已经拐弯,进入通向热街。 后面的西装丽人见前车消失在街角,马上又给车夫加了一块钱……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两辆黄包车儿,在不断加码的物资刺激下,不断地加快速度。 侯四早率人等待在热河路上。望眼欲穿之际,终于看到一辆黄包车儿,正飞快地自巷子里冒出。阿海一眼就认出,这个拖车的家伙,正是今天要找的人。 侯四扫了车上的谢宇钲一眼,见谢宇钲毫无表情,只是连连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他不由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却在这时,刚才那巷子里,又冲出一辆黄包车来。 那车上有一位西装丽人,也娇声连连吆喝,让车夫加快速度,誓要追上前头的谢宇钲。 本来就挺热闹的热河路上,此刻更是热闹非凡,行人纷纷侧目。 街边有几个顽童见了,嬉皮笑脸地拍手嚷起来: “哟,这女追男隔层纱,追上带回家,家里不见爸和妈,妹妹哟,来喝一杯茶……” 谢宇钲见不对路,马上又令车夫拐进巷子,又回到了刚才走过的那条临河小路上。 后面的黄包车很快也顺着巷道追来,拐过巷角,来到临河路上。 西装丽人见紧追慢追,跟前面的车儿始终隔了十来米,不由得心焦火起:“快,快,再加两块钱!” 谢宇钲听了,也连忙加大赏格。 只是,两人的赏格刚刚开出,两位汗流夹背的黄包车夫,就不约而同地放慢速度,将车拖到路边搁了,气喘吁吁、破罐子破摔似的摇头晃脑,磕磕巴巴嚷道:“不、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快走快走!我给你加钱!” “不,不用啦,你们……先好好打一打,打好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两人说着,先后一屁股坐在车把子上,一边揩汗,一边叹息:“你们的钱再好挣,但也得我们有命花!” 谢宇钲懵了,见两名车夫汗流夹背、头额面上都闪着湿漉漉的汗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上下的衣裳几乎全湿了,两人有气无力地坐在各自的车把儿上,张开大嘴,喘着粗气,揩着汗儿。 看那样子,现在,就是一个拿刀的小孩子过来,要取他们性命,他们也无力反抗。。 谢宇钲转头望向那西装丽人,只见她已跳下黄包车,飞步上来,边走边捋起袖子: “跑呀,怎么不跑了?你个怂货!” 谢宇钲决定认怂。 刚起了个念头,西装丽人已抢了上来, 车夫唯唯诺诺,加快了些步子,谢宇钲回头看看,见两车的距离还在迅速拉近,又高声连连催促:“诶,兄弟,你是不是没吃早饭哪你?快,跑快点,我再给你加一块钱。哦,对了,马上拐弯。” 话音未落,谢宇钲只觉得身下一荡,黄包车已经拐弯,进入通向热街。 后面的西装丽人见前车消失在街角,马上又给车夫加了一块钱……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两辆黄包车儿,在不断加码的物资刺激下,不断地加快速度。 侯四早率人等待在热河路上。望眼欲穿之际,终于看到一辆黄包车儿,正飞快地自巷子里冒出。阿海一眼就认出,这个拖车的家伙,正是今天要找的人, 侯四扬起手,刚要下达指令,却见巷子里边,又冲出了一辆黄包车,拉着一个西装女子,直追谢宇钲的车。 侯四扫了车上的谢宇钲一眼,见谢宇钲毫无表情,只是连连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他不由愣住了。 却在这时,刚才那巷子里,又冲出一辆黄包车来。 那车上有一位西装丽人,也娇声连连吆喝,让车夫加快速度,誓要追上前头的谢宇钲。 本来就挺热闹的热河路上,此刻更是热闹非凡,行人纷纷侧目。 谢宇钲见不对路,马上又令车夫拐进巷子,又回到了刚才走过的那条临河小路上。 后面的黄包车很快也顺着巷道追来,拐过巷角,来到临河路上。 西装丽人见紧追慢追,跟前面的车儿始终隔了十来米,不由得心焦火起:“快,快,再加两块钱!” 谢宇钲听了,也连忙加大赏格。 只是,两人的赏格刚刚开出,两位汗流夹背的黄包车夫,就不约而同地放慢速度,将车拖到路边搁了,气喘吁吁、破罐子破摔似的摇头晃脑,磕磕巴巴嚷道:“不、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快走快走!我给你加钱!” “不,不用啦,你们……先好 第017章 美人入浴 (上章修好,诶…) 谢宇钲见不对路,马上又令车夫拐进巷子,重新回到了刚才走过的那条临河小路上。 后面的黄包车很快也顺着巷道追来,拐过巷角,来到临河路上。 西装丽人见紧追慢追,跟前面的车儿始终隔了十来米,这时她已经对两名车夫的心态,已洞若观火,不由更是心焦火起,这年月,咋就没一个好人呢这是。她连连喝道:“快,快,再给你加一块!” 谢宇钲听了,也连忙加大赏格。 只是,两人的赏格刚刚开出,两位汗流夹背的黄包车夫,就不约而同地放慢速度,将车拖到路边搁了,气喘吁吁、破罐子破摔似的摇头晃脑,磕磕巴巴嚷道:“不、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快走快走!我给你加钱!” “快快快……” “不,不用啦,你们两个……要吵要打,还是先好好吵一吵,好好打一打,都整安逸了,我们、我们再继续赶路。” 两人说着,先后一屁股坐在车把子上,一边揩汗,一边叹息:“你们的钱再好挣,但也得我们有命花呀!” 谢宇钲懵了,见两名车夫汗流夹背、全身上下的衣裳几乎全湿了,两人一边用汗巾抹着头额面上的湿漉漉汗水,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坐在各自的车把儿上。 看那样子,现在就是一个半大孩子拎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缺刀过来,要慢慢割取他们头颅,他们也无力反抗了。 搞笑的是,都这个份上了,两名车夫还不忘忙里偷闲地两相对望着,连连摇头晃脑、哀声叹气。 是的,此时无需表白。 因为,所有的不甘和遗憾,都表露无遗。 两个车夫,一个江西过来的,一个四川出来的,其中江西那个车夫小时候家境好一些,还上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到现在还经常追慕科举年代那些读书中状元的事儿。 两个人都是从穷困的乡下老家,来到这繁华的金陵城的,都知道一国首都藏龙卧虎,在这讨生活大不容易。 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居然也会如此绝望地感受到,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挣这样一种永远也挣不完的钱! 诶,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呀。 谢宇钲转头望向那西装丽人,只见她已跳下黄包车,飞步上来,边走边戴紧鸭舌帽、捋起袖子: “跑呀,怎么不跑了?你个怂货!” 手脚灵便有力,攻击意图明显。 这、这明显是个练家子。 谢宇钲决定认怂。 他刚起了个念头,那西装丽人已抢步上来。 只见她怒冲冲地奔到黄包车前,见谢宇钲仍赖在车上不肯下来,娇叱一声,伸手便逮。 谢宇钲往后一蹦,跳到车另一边地面,隔了辆黄包车,心理上感觉也就安全得多。他一边扬起两手,一边连连告饶:“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 “过来,你给我过来!”西装丽人忿然作色,戟指过来。 她说着就往车后绕,要来捉人。 谢宇钲一对眼睛四下乱扫,见这条路上寥寥几个行人也已停下,正准备看场热闹,而侯四等人却还迟迟示来。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不免有些举棋不定。此时看她赶来,忙不迭往车前头躲。 “别跑,怂货!”西装丽人叫骂着,连忙又折向车前面。 她刚到车前头,谢宇钲又已往车后闪避。 一个怒气冲冲地追捕,叫骂不止。 一个满脸尴尬地躲闪,求饶不已 好像下象棋长捉将一样,两人绕着黄包车你追我赶了一会儿,又回到黄包车两边,恢复了隔车相望。 “你既然敢惹事,就别怕事!”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西装丽人胸口大起大伏,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边好像要迸出火来,“你给姑奶奶站下!” “啊,不敢不敢,好妹妹,不惹事,我们不惹事。”谢宇钲一边眼睛四下乱瞄,一边连连作揖打拱。 就这一会儿工夫,这黄包车附近已人气颇旺,不但岸上聚了男女老少好些人,就连岸下的河面上,也有好几条船儿纷纷停篙息桨,停下来观望 经过这么一通追逐,西装丽人原先的气势已稍稍敛息些,但谢宇钲偏偏此时嘴里又蹦出这一句“好妹妹”,这一下子又让西装丽人想起在扬子饭店前,谢宇钲坐在车上的惫懒模样来。 她不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你说惹就惹,说不惹就不惹?天底下有这便宜的好事?” 言毕,她腾地跳上黄包车,直向车对面的谢宇钲扑去。 谢宇钲呀的一声蹦到车后,继续告饶:“哥哥错了,哥哥知道错了。” 这当儿,这路段上已经开始堵车了,一辆黄包车拉着一个穿旗袍的妇女,她看了一会儿,下来走上前来劝解:“哎哟,年轻人,莫要这么大火气。有什么话,回家好好说,在这大路头上,多不好看。” 西装丽人这时又跳上了车,正脚踏车坐包,戟指着车后的谢宇钲叫骂,此时听了这妇女的话,才知道这热闹闹得大发了,有心就坡下驴,就此作罢,便道: “你要是怕事,就叫老老实实叫我几声姑奶奶,今天这事儿才算完!” “这……”谢宇钲目光乱扫,举棋不定,忽地瞥见围观人群中侯四和阿海等人赫然在列,侯四正带人意图接近那个目标车夫。 他心下一时大定,决定配合一下,便做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往旁边一跳,仰面指着车上的西装丽人:“看你是个姑娘家,才叫你一声好妹妹,这给你天大脸面你不接!嘿嘿……” 他拉了个李小龙的架式,伸出大拇指,摁拭了一下鼻子,冷哼一声:“那哥哥今天就非得出这个手不可了,好好替令尊令堂教训教训你,也算做好事了!你快给哥哥下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这个泼货!”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大多惊得呆了。侯四听了,自然知晓了谢宇钲的用意,看看目标车夫,仍坐在车把上坐着,雷打不动,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加快速度摸去。 车上的西装丽人听了,哪里还按捺得住,腾地踏上坐包,猛地一弹腿儿,一个鹞子翻身,就向几步远的谢宇钲扑去。 谢宇钲早有防备,撒腿就跑,返身却差点儿撞上一辆新到的黄包车儿。 那西装丽人见了大喜,飞身迫上。 谢宇钲见此路不通,连蹦带跳地蹦向河沿无人处,恰见一只小船儿在岸下经过,慌不择路之下,他长身一跃,跳到了船上。 船行水中,看起来不快,但还是荡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连忙一个就势下蹲,双手扶住船板,堪堪稳住身形。 这只船儿的主人,是一户水上人家,操船的是一对夫妻,谢宇钲从天而降,船儿剧烈颠箥起来,眼见就要倾覆,夫妻俩大惊失色,连忙抄橹摆桨,做丈夫的一边伸篙抵住岸边,好歹将船儿稳住,就要责问跳上船来的谢宇钲:“哎哎哎……” 谁知谢宇钲看也不看他,一扬手,咚的一声响,一枚大洋落在他面前的舱板上,叮零零打转儿:“快开船,过了对岸,再给你一块!” 这市肆附近的水上人家,哪有不懂事儿的?刚才远远见岸上这一对青年男女打闹,料必是情侣怄气。此时听了谢宇钲被追得上了自己的船,派头又这么排场,自然转怒为喜:“得了,这位爷,你就瞧好嘞!”,使出平生本事,挥篙在岸上只一点,船儿就推着几排微波,横着荡漾开去,转眼就离岸丈余。 西装丽人追到岸边,事起仓猝,她不禁微微一怔。醒过神业,她本想立即起跳,但就这么一怔的工夫,船儿又荡开几尺,她自忖没有万全把握。左右一看,见几步外一个舟子持篙立在船头观望,他手上的竹篙斜横着伸到岸上来。 她奔过去,一把攥着竹篙,使劲一抽。 船上舟子正看他们两个打闹,见男的身手矫健,正自觉大饱眼福呢,哪料得到她会来抢竹篙,手中竹篙倏地像游蛇一样被抽走,他霍然大惊。 转头望去,就近岸上抢竹篙的女子,倒退几步,又匆匆向河面奔来。 只见她神情果决,身形轻快。 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直让观者也都忘了她面前的是波光潋滟的河面。 直到她手中的竹篙夺的一声,点上失去竹篙的船儿尾艄上,整个人借势高高跃起,岸上河中的观众们看到这时,终于明白过来,全都吃惊得屏住了呼吸。 阳光下就见竹篙先是弯了一个大弧,然后倏地弹起,一条苗条的身躯借势高高跃起,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到了河面上空。 观者无不目炫神驰。 这条小河其实不宽,转眼间谢宇钲的乘船就要靠岸。 但这西装丽人飞跃的速度极快,也早算好了提前量,眼见她就要落到谢宇钲那只船上,观众们正准备大声喝彩。 就在这一瞬间,有那眼尖的人却发现谢宇钲已经奔到舟子婆娘身边,抢过了一柄长桨,扬手就往水面一拨。 观众们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无不大惊失色,同时,心头油然生出鄙夷之情。好些人纷纷喝道:“不、不要啊……” 谢宇钲心里也犹豫了一下,此时飞快地一瞥岸上,却见侯四等人已到了目标车夫身后,一把按住,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那车夫倏地一软,整个人倒入了侯四怀里。 谢宇钲知道到了关键时刻,哪敢放松,手中木桨倏地加速一拨,船儿又荡开两三尺。 岸上河面一阵惊呼,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嘭的一声大响,美人入浴,激起冲天水花,荡得船上的谢宇钲差点儿也跌落水中。 观众们的神情万分紧张,数十对眼睛注视着颠箥不已的水面,一个个心问:这姑娘要是不会水,那可就糟了。 不一会儿,那西装丽人终于从水里挣出,只见她白嫩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慌乱,满头乌黑的秀发散浮水面,头上脸上,便都湿漉漉的,那模样分外狼狈。她那顶鸭舌儿也脱落几步外的水中。 一时间,岸上河面观者如堵,水中美人载浮载沉,不少人纷纷指着谢宇钲,叫骂起来。一些妇女老人,大声喝斥,要谢宇钲赶快将船桨伸出,搭救那个姑娘。 谢宇钲飞快地往岸上扫了一下,见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这河面上,侯四等人七手八脚地正往昏晕过去的车夫头上套麻袋,远处不少行人也纷纷赶来停下,远处似乎还有一个黑制服的巡警,正吹着哨子,飞奔过来。 谢宇钲突然仰面朝天,哈哈长笑一声,观众们正觉得他这人怕是得了失心疯时,他竟然扬起长长的木桨,就朝水中的丽人脑袋砸去。 围观的人们一下子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似的,全都哑然失声。 波的一声,船桨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恰恰伸到那落水姑娘面前,同时一声断喝:“抓稳了!” 水面的西装丽人这时已醒过神来,正挣着身子上来,屈臂伸手,抹了抹头脸上的水珠儿,然后一甩乌黑的秀发,展臂长身就往船儿游来。 眼见近了,她居然还有余力地一挥手臂,哗啦一声,撩起一大片水花,击溅得船上的谢宇钲满脸满身。 “好!” “好样的!” “硬是要得!” 见此情状,岸上河面群情耸动,响起如雷般的喝彩,久久不绝。 可是,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船上的谢宇钲这时竟然一伸船桨儿,贴上了水面那姑娘的脑袋侧面,用力地拨弄着,意在阻止她靠近船只,一边嘻嘻笑道:“叫声大爷,便让你上船!怎么样?” 水面上的姑娘尽管水性不错,立即伸手招架,但她身在水中,又如何是船头的男人对手? 一时间,她左支右绌,神情 围观的人群先是哑然,接着是愤怒,纷纷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群情汹涌,恨不将谢宇钲杀了而后快。 附近的船家有那胆大的,便一边窥着谢宇钲,一边撑船过来,打算救人。岸上不少妇女尖声厉斥,几个男人则奔到岸边,纷纷脱鞋脱袜,就要下水救人。 就在这时,岸上侯四等人已经得手,正将一个大麻袋塞上黄包车,七八个人簇拥着跑远了。如此大庭广众,居然无人注意这发生在身边的劫持事件。连那个同来的车夫,也全神贯注地望着河面,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谢宇钲站起身来,将船桨往水里一抛,正扔在那姑娘面前。 那姑娘正犹豫接还是不接他的好意时,船头上的他已摸出一块大洋咚的一声扔在船中,向船家夫妇一努嘴:“把人拉上来!” 说完,他就在船头助跑几步,腾地跃起身子,呼地一声,掠到对岸上,稳稳停住。见旁边一人拖着辆空空的黄包车,正看得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走啦,挣钱要紧!” 第018章 不要笑 黄包车夫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请谢宇钲上车,恭恭敬敬地问过目的地,然后拉起车儿飞跑。 为了隐妥起见,谢宇钲在中途又换了两趟车,待回到咸鱼巷,侯四早派阿海候在巷口,请他去到一处老屋相见。 谢宇钲进屋卸了妆,然后坐上阿海的黄包车,在一片老城里头七弯八拐,来到一处老宅子。 老宅子前守着两三个人,见阿海拉着谢宇钲来到,连忙飞足入内禀报。 侯四闻讯,亲自带人来到大门口迎接:“哎呀,谢老板回来了,真是万千之喜呀。” 他眉花眼笑、抱拳过顶,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谢宇钲自认今儿表现不错,但见他居然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由着实有些意外,连忙回礼,笑道:“侯四哥,你折杀我了……” “哪里,哪里,是我侯四有眼不识泰山了。” 侯四哈哈笑着,连连摇头,一对招风大耳像蒲扇般展动, “侯四虽然早就猜想到……我们谢老板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猛龙过江,想我侯四……在这金陵城一角坐井观天,当真是小瞧天下人物了。” 他哈哈笑着,一扭那肌肉发达的脖颈,转向身边众人吆喝道,“弟兄们,欢迎谢老板归来!” 簇拥在他身边的众人得令,个个神情郑重,纷纷抱拳行礼,高声喊道: “————谢老板好!” “————谢老板好样的!” “————硬铮啊,谢老板!” 一时间群情激昂、欢声雷动,个个神情亲热,好像是迎接多年的老友归来。 热烈的气氛,让人颇受感染。当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只见谢宇钲拱手为揖,环历一周,面上含笑:“兄弟们好,兄弟们过奖了!” 等他施礼完毕,侯四迫不及待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他揽过,搂着就往屋内行去,边走边笑: “谢老板,你今天可真的惊到老哥了……走走走,饭菜马上就好,咱们哥儿俩先进屋坐坐,然后再好好喝两杯!” 一众人围上前来,拥入厅内,将谢宇钲拥到首席坐了,侯四在主人位置相陪,早有人端茶上来。 谢宇钲问起那个车夫,侯四一摆手,说正在问话,让他不必担心,事情既然是江北佬他们做下的,那些钱财就非得让他们吐出来不可。 正啜饮着,一位青皮从外面进来,来到侯四跟前,耳语了几句。 侯四侧着肥头大耳,听了几个字:“怎么?什么人来请?哎呀,”他大手一摆,“你直接跟谢老板说!” 这名青皮看向谢宇钲,连连点头哈腰:“谢、谢老板,外面有、有一辆轿车,找、找你的!” “轿车?” 谢宇钲闻言一愣: 自己来南京……不过一个来月,也就结识了林青和宁子两个,这两货兜里比脸面还干净,又到哪去弄辆轿车来?再说了,自己也只告诉过他们,自己住在下关,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位置呀? 更别说,现下自己还在侯四哥的地方? 厅内众人听了,全都满脸艳羡地望来。 这年月,轿车可不常见。整个金陵城,也就在使馆区和国府附近,能经常见到一些达官贵人乘坐进出,就就以繁华著称的夫子庙和下关大马路上,也不多见。 下关地面上帮派林立,混得风生水起的,也有那么好几家。 数来数去,除了那有军方背景的广佬帮、有国府退隐大佬坐镇的五湖帮、有英吉利洋人撑腰的南通帮等几个寥寥帮派,其他大多数帮派的帮主们,还大多是以免费的黄包车代步。 比如,眼下坐在厅中主位上的侯四哥,作为下关街面上的本土派代表人物,当年出道时,一对拳头打遍下关无敌手。就那势大财雄的广佬帮、深藏不露的五湖帮、挟洋自重的南通帮……等等等等大大小小外来帮派,有一个算一个,初来乍到之时,也要备着红钱礼物上门拜见,得到认可,那才算在下关立住脚跟。 然而,由于侯四的青门一直恪守着下关传了百年的老规矩,开帮立派,只求保境安邻,于是也就一直没多大发展。 油水不足,轿车自然是没有的。 他又一惯仁义为先,甚至连街头巷尾的免费黄包车,都不大愿意蹭。 所以,巡街时他基本上就是安步当车,也就是以自身的11号代步了。 现在,坐在客席上的谢老板,看上去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昨儿刚刚丢了一大笔钱财,众人都以为他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 今儿在热河那边的表现,却让一干混街面的汉子大感惊佩……眼下,竟然又有达官贵人,巴巴地找上门来请见……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谢宇钲心念转过一转,才几乎确定,外面等着的,十有八九是国府那个顾秘书派来的人,心忖:这国府办事人员就是厉害,竟然找到这儿来了。 于是欠了欠身,望向侯四: “四哥,可能是新结识的朋友找我,我出去一下。” “好,我陪你出去。” 侯四直起腰来,哈哈笑道, “谢老板,你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呀,在这儿坐这一会儿工夫,外面就来了一辆车找人,走,走走走,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又簇拥着两人,来到门口,就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外几步外,两名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青年人,在车旁侍立等待。 正是昨儿送谢宇钲回来的那两名年青人! 此时,两人见了谢宇钲出来,立即脸露喜色,其中一人迎上前来,恭敬地相请: “冒昧了,谢先生。我们郑组长昨儿的手术非常成功。今天醒来,第一个就嚷着要见你!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请你现在过去一趟?” 他们语气极其恭敬,态度十分谦卑。 对昨儿在城外孝陵卫路边酒店里那一场惊魂,谢宇钲至今仍心有余悸。想那郑爽郑组长,能力出众,行事大胆又谨慎,可算十分优秀了。 但想不到的是,日谍竟然如此狡猾凶残……郑爽两名手下当场殒命、为国捐躯,郑爽本人身受重伤,林青满脸是血,宁子肩膀上也中了一枪…… 谢宇钲本来打算今儿抽空去医院,看看他们的。 可昨儿一回来,就摊上这么一摊子倒霉事儿,才暂时将搁置下来。 现在,听到忠勇果决的郑爽终于手术成功,安全无恙,谢宇钲不禁脸露微笑,只是,马上又想起林青和宁子在医院,林青被那高桥砸破脸面,当时就已鲜血淋漓,宁子肩膀中枪,也不晓得两人进了医院外,情况是否好转? 于是,当面眼的中山装年青人一说完,谢宇钲立即应道:“好!我正想去医院看看他们呢。” 说着,他转过脸来,望着肥头大耳的侯四,“侯四哥,朋友因伤住院,我得先走一步,去医院看看他们。” 侯四混街面多年,阅人历事无数,眼见来人身形干练,行事毫不拖泥带水,一望便知是军政方人员,开来的汽车又无牌无照,挡风玻璃上还倒搁着一张长方形的纸儿。 侯四一眼就认出上头隐隐有两个反向的字样,依稀是“国府”两字,他马上就断定这是一张通行证……他不禁又瞟了瞟身边的谢宇钲,心道:看来这谢老板,可不仅仅是一条过江龙呀,保不齐,他那手里头还握着通天的牌面! 想起近来对自己步步紧逼的江北佬,侯四就一阵头疼。那伙江北佬,半年多前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冒了出来,在下关地面上横冲直撞,一点儿江湖规矩都不讲,近来街面上有一些谣传,说江北佬他们早就盯上了侯四的地盘儿——下关最富庶的东北角一带。 侯四还听说,那江北佬后面的老大是沧州人,是一条相当了得的河北汉子。这一段时间,侯四一直在揣测江北佬他们会怎么样出招儿呢,眼下从谢老板财物失窃这件事儿来看,只怕这帮江北佬他们,已经开始投石问路了。 想到这儿,侯四又扫了来人一眼,然后拍了拍谢宇钲的肩膀,凝重地点了点头: “本来,还跟你好好喝两杯呢,既然朋友有恙,那就先去看看……回头咱们哥俩再好好喝……不过,既是去医院探看,还是备上点儿礼物吧。” 他转过肥头大耳,向跟在身边的手下喊道,“来呀,给谢老板备上点礼物儿带去,嗯,老六,封上些银元,哦,对了,顺便将那两支老山参也捎上!” 瘦子马上率人飞跑进去。 谢宇钲再三推辞,说朋友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侯四可不管这么多,只见他向两名中山装青年笑了笑,表示谦意 等两名中山装笑了笑,表示理解时,他又一把揽住谢宇钲,说礼多人不怪,他侯四备的礼物,包管方便出手,不挣人场挣气场。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发出会心一笑。 不一会儿,就见瘦子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盒子、另一人拎了一个崭新锃亮的皮包出来 侯四接了,郑重地送到车上,待谢宇钲上了车,他又向两名青年各塞了个红包儿,然后才乐呵呵地和一干手下列队相送。 倒弄得两名中山装青年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谢宇钲再三劝解,他们才恓惶地接了,再三相谢,忐忑不安地发动汽车。 谢宇钲又让侯四帮忙照料咸鱼巷的住处,免得卢清卢婷两人回来见不着人着急。 然后,黑色的汽车就颠箥着驶出巷子,来到大街上。 汽车一路向东南方向疾驰,不多时来到陆军总医院,找到住院部,上了三楼特别病房,见到了病床上的郑爽、宁子,以及林青。 昨儿在那酒店里头时,林青受的是砸伤,是三人中伤势最轻的一个,但是,现在他却满脸裹着纱布,平卧在床,昏睡未醒,好像一只蚕蛹儿。 宁子肩头的弹头已被取出,也裹了纱布,平躺在床上,安静睡着。 郑爽是肩背中枪,所受的伤是三人最重的。昨儿刚送来时,接手的医师一度认为十分危险,此时弹头取出,将他胸膛肩背上都缠上纱布,倒显见他最生龙活虎,跟昨日也大不相同 ——光着两支胳膊肘儿,斜卧在床,一对目光溜溜直转,紧紧跟随着正给林青换吊针药水的护士,或许是见护士手脚娴熟,笑道: “咳咳,护士妹妹,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来一针呀?” “郑……郑组长,你不是上午刚打过么?”小护士似乎不大习惯男人这种目光,脸上涨得通红,有些结巴地回答道。 “上午?有么?哦,那是个实习护士,咳咳咳,挺疼的。看你这么熟手这么温柔,咳咳,你给我打一针呗!” 忽地门口也响起咳嗽,声音很轻快,听声音郑爽就知道有人在模仿自己。 他眉头一拧,不耐烦地扭过头来,却见门口斜倚着一位似曾相识的风衣礼帽青年。 他眉头皱起,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认出谢宇钲来,惊喜地喊道:“哎呀,谢同学。”挣着就要起身,忽地挣到创口,哎哟一声,差点了栽下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心,郑组长。”谢宇钲快步抢上,一把捞住,扶回床上,“郑组长,你的体格不错哈,这么重的枪伤,只一晚上就好成这样啦?” 他的眼睛急速扫过另两张床,见宁子脸色不错,林清呼吸平稳,便稍稍放下心来,转过来看着郑爽,“郑组长,你躺好,小心伤口。你这伤,怕都牵动肺叶了?” “没、没有,我运气好,那子弹就在肺边边上擦过,咳,咳,老天……咳咳,老天待我不薄呀……”郑爽说到这儿,目光闪动,似乎想来一声大笑。 但谢宇钲马上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左右摆动,做了一个李小龙式的“no”手式:“不要笑,小心伤口。郑组长。” 他说着,也同时板起了脸。 郑爽见了,更是忍俊不禁,连忙捂嘴,强行堵住,只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儿咕咕噜噜的怪响,但也震得他整个上身都剧烈震颤起来。 邻床那个护士这时已换药完毕,正推起小车要走,见状惊呼一声,连忙过来,推开谢宇钲,抢过郑爽,将他轻轻扶正,取了个枕头给垫在他腋下,让他躺得更平稳些。 做好这一切后,她这才回过头来,狠狠瞪了谢宇钲一眼:“喂,你是什么人,谁让进来的?” “我……”谢宇钲讪然一笑,不知如何回答。 “哎,哎,护、护士妹妹,”好半晌郑爽的咳嗽才停住,他扬手止住了她,“这是我兄弟,兄弟,是我不好,跟他没关系……” 小护士杏眼圆瞪:“兄弟?我看是敌方派来的杀手罢?”言毕,冷哼一声,一扭轻盈的身腰儿,推着小车,出门去了。 待得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脚步声和小车轮儿响动的声音远去,郑爽才恋恋不舍地一挥手,啧啧有声: “是枚小辣椒,哎哟,又辣又美的,也不晓得到头来……便、便宜哪一个牲口!” 他忽地一瞪眼睛,直直地盯着谢宇钲,“谢、谢同学,要不你天天来看我,我教你两招,包管你一个月上手!” “郑组长,看来你的伤不重呀?”谢宇钲哭笑不得。 “不、不重。医师说,我主要的伤还是后来的剜伤,也就是那老娘们弄的……他娘的,那个日本老娘儿,咳,咳,还好……” 床上的重伤员仍强撑着谈笑风生,“还好,老子有先见之明,花了十几块大洋,几枚子弹,一把小刀儿,请那周巡检提前给我们出了口恶气,咳,咳咳,咳……” 忽地他的眼睛落在床头柜上,精光四射: “谢、谢同学,你、你还带礼物来啦?什、什么东西,打、打开看看,看看。娘的,被那周巡检搜身,损失不少,补、补偿一下。” 第019章 争功 两人虽是初识,但昨日孝陵卫同生共死一场,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当时,郑爽在秀子的折磨下表现得极为硬气,直接折服了向来敬佩英雄的谢宇钲。 这当儿,见郑爽打趣起了自己带来的东西,他轻描淡写拿起床头柜上的木盒,递了过去,笑道:“这盒子里的,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 郑爽以手肘支在床上,挪动一下身体,自嘲一笑:“原来是人家送你的呀,我还以为是犒劳我们的呢……没劲!”郑爽他伸手接过盒子,瞄了瞄,“看这盒子外观,就晓得里头东西差不了。” 他翻转木盒观察了一下,伸手去解盒子上的红绳索,“谁送你的?花这么大本钱?” “是一个新结识的朋友,既是送我,也是拿来犒劳你们的。打开看看!” “哟,这是个什么说法?是送你的,就是送你的。”郑爽将取下的红绳放到床头柜上,抬眼瞥了谢宇钲一眼,拉长语调,“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能来看我们,我们就很高兴了。” “我说的是真的。” 谢宇钲想起侯四当时的神情,更觉得这人急人所急,让人不知不觉就归心了,真不愧是开宗立派的大哥级人物啊。 “那个朋友见我要来医院探看,体恤我……嗯,体恤我家中刚遭了贼,囊中不免羞涩,所以就准备了这些礼物,让我不至于两手空空……嘿嘿,当时他还打包票说,他备的礼物,不挣人场也挣气场,看来定是好东西无疑了。” “哦?是吗?”郑爽闻言乐了,脸上似笑非笑,当盖儿轻轻打开,他不禁一愣——只见盒子里赫然装着两支人参,两支神完气足、品相上佳的野山参。 “这……”小半晌,郑爽才有些尴尬地笑笑,将盒子递了过来,“谢同学,这东西太贵重了,人家是送你的。可不能随便转手送人。” “哎,郑组长,我要它干什么?现在你们都受了伤,这玩意儿正用得上!” “这医院里治伤有伤药,这可是国内最好的医院了……再说了,现在这儿可躺着三个人呢,你这只有两支参,少了谁的都不好。‘二桃杀三士’的蠢事儿,咱们可不能干啊。” 郑爽见谢宇钲不接盒子,转而放回床头柜上,“所以呢,这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合适。” 郑爽说着,似乎是为了避免谢宇钲尴尬,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上那个崭新的皮包儿:“要不我们三个……就收了那包里的东西算了。你打开看看,看看够不够分?” “行嘞,那就等他俩醒了再商量!”谢宇钲欠起身,伸手过去,拎起那个皮包。 这皮包刚才拎在手里颇为沉重,该不会全是银元吧?他另一只手咔嗒一声解开铜扣子,掀开盖儿,探手进去一摸,立时摸到密匝匝的银元捆儿,再一摸,竟然摸到好些小瓶瓶,心里更觉奇怪,便掏了一瓶出来。 只见是个青色的陶瓷瓶儿,上面隐隐有凹凸感的字纹儿,不由凝目细看:“这是?“ 旁边郑爽奇怪地轻咦一声:“莫不是百宝丹罢?拿来看看!” 谢宇钲递了过去,又从皮包里摸出一瓶,细细打量。 只见上面一排稍大些的横字纹儿:百宝丹。 下有几个小字:昆明曲焕章制。 曲焕章?谢宇钲觉得这名字眼熟,不由一愣。不待他细想,旁边郑爽已大声赞叹起来: “哈,这可是救命的神药,我们兄弟出生入死,就想随身带着一瓶这玩意儿,可偏偏一药难求。” 他脸上喜形于色,向那个皮包努努嘴,“看样子里头还有不少,打开看看,要是够分的话,就我们四人分了它。”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宇钲的动作,不住地感叹:“黄金有价,白药无价’,谢同学,看来……你这位朋友路子很广啊。‘” “什么?这就是‘白药’?‘云南白药’?”谢宇钲见他刚才反应这么强烈,也很是有些意外,现在听了他的话,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百宝丹’就是后世的‘云南白药’。 “怎么?你连百宝丹都不知道?” 郑爽转动着手上的青色瓷瓶儿,抬头睨了谢宇钲一眼,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 “这白药,早些年倒通销全国。只是这两年形势日紧,到处兵荒马乱的,这一黄二黑三白,大家都忙着抢屯呢。救命的药,保值!所以,很多地方早就断货了。像我们南京城里,只要一上市,三几天就得脱销……谢同学,你这位朋友,可够意思得很,” “一黄二黑三白?”谢宇钲也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咳,谢同学,你连这都不晓得?也罢,哥哥教你。这‘一黄二黑三白’呢,就是指三样东西。前两样,是指大小黄鱼和福寿膏,后面这样,就是说的眼前这百宝丹。这百宝丹是滇南人曲焕章秘制的。曲焕章可是滇省那边的神医,从医以来,不知救了多少英雄豪杰。” “原来却是这样!” 谢宇钲扶着床头柜,慢慢坐在床前的方凳上。 他心里念如轮转:原来,现在社会上,连一瓶白药都这么宝贵——这是一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呀……可惜了,自己倒是知道后世不少药名,但也就只是光知道个药名而已。 要想通过制药发家致富,那是千难万难。 然而,不管怎么说,眼前郑组长说的没错,下关的青门侯四,果然门路很广……偏偏又这么体恤人,急公好义,这样的一个地下小佬大,自己可得好好结交结交了。 在郑爽的催促下,谢宇钲又从皮包里摸出些几捆白花花的银元来,略略数了数,发现数目倒也不算多,刚好一百元整。 郑爽吃惊地打量着谢宇钲,似乎想要看透他:“谢、谢同学,老郑我,在南京城摸爬滚打这么些年,送钱送物的碰到不少。但多咱也没见过这样的,又是送老山参,又是送百宝丹。你一个青年学生,竟然能得人如此推崇。可怪!可叹!可恨!”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感慨无限。 谢宇钲见了他这模样,不由得好笑:“郑组长,你这就小瞧人了哈。光许着你交游满天下,就不许小谢我……交几个要好朋友?” “诶,谢同学,”郑爽一摆手,像是在驱赶什么似的,“我们之间……还说这个做什么,这样罢,两支老山参还是你拿回去…” 郑爽说着,往皮包里瞥了瞥,“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见到了里头的红纸捆儿,便道: “哦,银元。人家既是送礼给你,那银元就合该归你。只是,那些白药实在难得,就每人匀上一些,怎么样?” “行嘞。郑组长。”看着惊喜不已的郑爽,谢宇钲心里越来越迷糊:来这之前,侯四就曾言明,这老参银元等物,是给谢宇钲探看伤员,送礼用的。 现在,也果然像侯四自己说的那样,他备下的礼物,抢手得很。既挣人场也挣气场。这就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侯四送这么大礼,究竟图什么呀? 莫非,等自己失窃的财物寻回,再来报销今日的送礼花销? 毕竟,眼下已捕捉到了一个原始线索,顺藤摸瓜,那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谢宇钲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今日可不能随便慷自己之慨了。近来运气欠佳,钱财失窃,就算原数一文不少的追回来,也是要跟侯四平分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南京城里,哪哪都要花钱。 想了想,谢宇钲又觉得不对,因为当时侯四的神情不像作伪。 谢宇钲没有想到的是,侯四这家伙一方面是因为谢宇钲本人,一方面是那对眼珠子毒得很,他一眼看出,谢宇钲已结识上了国府人员。所以,才决定痛下血本,争取一举定乾坤。 谢宇钲有一张好处,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去想它。 抬眼望向另两张床,见宁子和林青尚在闭目养神,他的目光上移,落到那吊针药瓶儿上面,药水不足一个指头这么在,便霍地起身,打算喊护士小姐来帮忙拔掉针头。 就在这时,门口的警卫忽地与人交谈起来: “郑组长正在休息,不方便打扰。” “什么不方便?警告你们咨询处的,别以为随便挂了一块牌子,就能胡作非为,信口雌黄。这样的大案,可不是那一家的事,要是让兄弟们太难做,回头陈老板询问起来,怕连你们贺老板面上,都不大好看!” “别跟我们扯这些不着调的,你们有事,大可让陈老板发公函来,我们自有人按规矩接待。” “误了事儿,你们两个,担待的起么。” “郑组长正在休息,现在不方便,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郑爽听出,那是参谋本部调查科行动组的何定国等人,自己刚刚有了捉了两名日本间谍,他们就像一帮闻到血腥的野狗一样,闻风而至。此来哪有好事? 但现在人都到门口,不见也不大好,便向谢宇钲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让东西收起,放进床头柜里着房门方向,稍微提高声音,向门外喊道: “恩子,是何组长么?请他们进来!” 谢宇钲没有想到的是,侯四这家伙一方面是因为谢宇钲本人,一方面是那对眼珠子毒得很,他一眼看出,谢宇钲已结识上了国府人员。所以,才决定痛下血本,争取一举定乾坤。 谢宇钲有一张好处,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去想它。 抬眼望向另两张床,见宁子和林青尚在闭目养神,他的目光上移,落到那吊针药瓶儿上面,药水不足一个指头这么在,便霍地起身,打算喊护士小姐来帮忙拔掉针头。 就在这时,门口的警卫忽地与人交谈起来: “郑组长正在休息,不方便打扰。” “什么不方便?警告你们咨询处的,别以为随便挂了一块牌子,就能胡作非为,信口雌黄。这样的大案,可不是那一家的事,要是让兄弟们太难做,回头陈老板询问起来,怕连你们贺老板面上,都不大好看!” “别跟我们扯这些不着调的,你们有事,大可让陈老板发公函来,我们自有人按规矩接待。” “误了事儿,你们两个,担待的起么。” “郑组长正在休息,现在不方便,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郑爽听出,那是参谋本部党务调查科行动组的何定国等人,他们就像一帮闻到血腥的野狗一样,闻风而至。此来定然没有好事。但现在人都到门口,不见也不大好,便向着房门方向,提高声音道: “恩子,是何组长么?请他们进来!” 谢宇钲没有想到的是,侯四这家伙一方面是因为谢宇钲本人,一方面是那对眼珠子毒得很,他一眼看出,谢宇钲已结识上了国府人员。所以,才决定痛下血本,争取一举定乾坤。 谢宇钲有一张好处,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去想它。 抬眼望向另两张床,见宁子和林青尚在闭目养神,他的目光上移,落到那吊针药瓶儿上面,药水不足一个指头这么在,便霍地起身,打算喊护士小姐来帮忙拔掉针头。 就在这时,门口的警卫忽地与人交谈起来: “郑组长正在休息,不方便打扰。” “什么不方便?警告你们咨询处的,别以为随便挂了一块牌子,就能胡作非为,信口雌黄。这样的大案,可不是那一家的事,要是让兄弟们太难做,回头陈老板询问起来,怕连你们贺老板面上,都不大好看!” “别跟我们扯这些不着调的,你们有事,大可让陈老板发公函来,我们自有人按规矩接待。” “误了事儿,你们两个,担待的起么。” “郑组长正在休息,现在不方便,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郑爽听出,那是参谋本部党务调查科行动组的何定国等人,他们就像一帮闻到血腥的野狗一样,闻风而至。此来定然没有好事。但现在人都到门口,不见也不大好,便向着房门方向,提高声音道: “恩子,是何组长么?请他们进来!” 第020章 鸿门宴 (正在修改,请老铁明儿再看) 郑爽笑道:“何组长,这案子是郑某一直在跟的,里头枝枝蔓蔓,牵扯的东西太多,我认为贸然接手,光熟悉情况,就得好些时日……”说到这儿,郑爽似是受不了何定国居高临下的模样,以肘支着床榻,想要挣着坐起。 谢宇钲见状,连忙躬身揽住,轻轻扶起,拿过枕头垫着,让他斜倚在靠背上。 郑爽展了展眉,然后继续对何定国道:“再说了,何组长,你也太小看我们咨询处了。我们咨询处,可不是我郑爽一个人的,多少同侪兄弟,早就摩拳擦掌,就等着上一线,去跟敌奸斗智斗勇呢。”他微微笑着,神情坚定:“我们咨询处跟你们调查科,本来就是两条线,行事风格也大不相同。这件事,无论于公于私,暂时郑某都不能答应!” 他这句话一出口,病房里的气氛顿时僵住了。 “暂时不能答应?郑组长,你什么意思?”何定国的脸色一沉,好像一块生锈的铁。 慢慢地他嘴角浮上一抹微笑,他的眼睛却眯成一条细缝,射出阴冷的光。 “我的意思是,日奸狡猾凶残,随着案情的进展,我可能会向你们调查科求援,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郑爽微微仰着头,毫不退让。 谢宇钲一直记着林青那瓶药水,此时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见那瓶里已所剩无已,连忙伸手,将吊针的调节阀关紧,然后举步来到何定国面前,神态恭敬地道:“何组长,我去叫护士来拔针,麻烦您让一让!” 何定国脸上闪过一抹恼怒,瞪了谢宇钲一眼,冷哼一声,然后拂袖转身,带着随员,摔门而去。 郑爽与谢宇钲相视一笑,谢宇钲快步出门,来到护士站,叫了那个被郑爽称为小辣椒的护士过来,给林青换了药水。 不久,林青和宁子先后醒来,见了谢宇钲,分外惊喜,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一番推让,那些白药分成四份,每人一份,又因为郑爽受伤最重,谢宇钲给他留下了一支人参,因为林青要买怀表,谢宇钲给他留下了二十块大洋……其余的礼物,因为送不出去,只好自行携回。 临出门时,郑爽忽然临时起意,叫住了谢宇钲:“谢同学,哎,还叫什么谢同学,生分!我看以后,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你们三个都叫我郑哥得了,我大几岁嘛。我呢,就直呼你们名字,怎么样?” 谢宇钲顿住脚,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笑意:“这可是我们高攀了,郑哥!”他边说边慢慢走回房中。 宁子和林青也嘿嘿笑了,纷纷叫起了“郑哥”。 “好,好,不高攀,不高攀,好兄弟。宇钲,宁子,林青,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郑爽哈哈笑着,显得很是高兴。 只是,不一会,那个小辣椒护士怒冲冲地推门进来,连推带搡地将谢宇钲“请”出了病房。 郑爽、宁子和林青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谢宇钲回到下关,见正是放学时间,便去补习学校接了卢清卢婷,回到家中,正生火做饭,院门忽地啪嗒作响。 谢宇钲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瘦子和两名青皮,便笑着请进:“哈,是你们哪,请进来坐。” “天晚了,坐就不必了。谢老板,四哥让我来问你一声,明儿你得空么?”瘦子笑了笑,恭敬地问道。 “明儿?明儿我有空呀,我现在一心就想要找回失物,当然有空了。” “哦,那车夫死硬死硬的,死活都不开口。不过,这事儿已经有眉目了。四哥已派人找到他家里,正跟他家人沟通呢。” 瘦子有些讪然地笑笑,又道,“四哥让我过来问你,他已经叫上了几个木匠和泥工,明儿如果你得空的话,那就让那几个木匠和泥工过来,一齐帮忙收拾屋子。你看怎么样呀,谢老板?” “那太好了!明儿我就专门等在家里。”谢宇钲高兴地应道,又侧身请瘦子进来,“进来坐吧,马上开饭了,大家随便吃点?” “不,不了。多谢。四哥还等着回话呢。”瘦子说完,带人走了。 关上院门,却发现卢婷手攥着一把菜,正站在身边,抬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满脸的疑惑:“谢大哥,这些青皮不是坏人么?怎么一下子对我们这么好呀?” “他们也不全是坏人。再说了,坏人也有亲人朋友,有的坏人只对别人坏,对他自己的亲人朋友可好了。”谢宇钲栓上门,抚着小姑娘的脑袋,揽着她来到厨房,围着菜篮子坐下。 “哦,谢大哥,你的意思是,这种对自己人好的坏人,我们就可以跟他交朋友?”小姑娘在小方凳上坐下来,重新从地面的篮子里拿起一绺菜,慢慢摘除上面的枯叶子。 “……”谢宇钲一怔,睨了小姑娘一眼,从篮子里拿出一把菜,摘了起来,“那也要看情况,不过,这种坏人,一般也就不算太坏,可能还有救!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救他一救。” “可姐姐说,朋友有难,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救!”小姑娘忽然停下手上动作,眨着明亮的双眼,定定地望过来,“谢大哥,那次你被坏人抢走,雨那么大,天那么黑,我很害怕,但我更害怕你被那些坏人抢走,所以,我就一路跟着走了。谢大哥,你说,我们是朋友吗?” 谢宇钲闻言停下,侧过脸,看着小姑娘:“婷丫头,我们可不止是朋友。”见她的脸颊上沾了一点儿菜叶子,他伸出手去,以手背帮她轻轻揩去,平静地道,“我们还是亲人。以后,我们大家就在一起了。” “亲人?”小姑娘将手里择好的菜放在一边,重新拿起一绺,眨着眼睛,“你说的亲人,也包括我姐姐吗?” “当然啦。” “谢大哥,我想姐姐了。” “……” “他们什么时候来南京呀?” “快了。很快了。” 这时,锅台上热气蒸腾起来,饭甑里的饭正冒出米香。卢清将油盏拨得亮了些,在砧板切起菜来。 夺夺夺夺,厨房内的切菜的声音响个不停。 翌日一大早,谢宇钲待卢清卢婷上学走后,自去菜场里买了些鱼肉鸡鸭和蔬菜,还买上一坛黄酒回来。 早饭前后,瘦子就带了几个妇女和泥工木匠过来,先是清除屋内的脱砖,打扫屋内和院落的卫生,然后木匠将家具盘出修理起来,泥工用小车推来砂子和石灰,在院落里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工地,一众人干的热火朝天。 几个打扫卫生的妇女很快就干完,告一段落,看看天色慢慢近午,她们就洗了手,到厨房忙碌着开始做饭。 午饭时,巡街回来的侯四,也领着几人过来蹭饭,好在谢宇钲也备了足够的量,向邻居借了三四张板桌,在光秃秃的大桃树下摆开,众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不欢畅。 饭后,师傅们短暂休息了一会儿,马上又开始干活。侯四也带着几个人,捋起袖子,抄起家伙,像模像样地帮起手来。 只是,没多久就有几个青皮匆匆来到,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侯四 郑爽笑道:“何组长,这案子是郑某一直在跟的,里头枝枝蔓蔓,牵扯的东西太多,我认为贸然接手,光熟悉情况,就得好些时日……”说到这儿,郑爽似是受不了何定国居高临下的模样,以肘支着床榻,想要挣着坐起。 谢宇钲见状,连忙躬身揽住,轻轻扶起,拿过枕头垫着,让他斜倚在靠背上。 郑爽展了展眉,然后继续对何定国道:“再说了,何组长,你也太小看我们咨询处了。我们咨询处,可不是我郑爽一个人的,多少同侪兄弟,早就摩拳擦掌,就等着上一线,去跟敌奸斗智斗勇呢。”他微微笑着,神情坚定:“我们咨询处跟你们调查科,本来就是两条线,行事风格也大不相同。这件事,无论于公于私,暂时郑某都不能答应!” 他这句话一出口,病房里的气氛顿时僵住了。 “暂时不能答应?郑组长,你什么意思?”何定国的脸色一沉,好像一块生锈的铁。 慢慢地他嘴角浮上一抹微笑,他的眼睛却眯成一条细缝,射出阴冷的光。 “我的意思是,日奸狡猾凶残,随着案情的进展,我可能会向你们调查科求援,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郑爽微微仰着头,毫不退让。 谢宇钲一直记着林青那瓶药水,此时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见那瓶里已所剩无已,连忙伸手,将吊针的调节阀关紧,然后举步来到何定国面前,神态恭敬地道:“何组长,我去叫护士来拔针,麻烦您让一让!” 何定国脸上闪过一抹恼怒,瞪了谢宇钲一眼,冷哼一声,然后拂袖转身,带着随员,摔门而去。 郑爽与谢宇钲相视一笑,谢宇钲快步出门,来到护士站,叫了那个被郑爽称为小辣椒的护士过来,给林青换了药水。 不久,林青和宁子先后醒来,见了谢宇钲,分外惊喜,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一番推让,那些白药分成四份,每人一份,又因为郑爽受伤最重,谢宇钲给他留下了一支人参,因为林青要买怀表,谢宇钲给他留下了二十块大洋……其余的礼物,因为送不出去,只好自行携回。 临出门时,郑爽忽然临时起意,叫住了谢宇钲:“谢同学,哎,还叫什么谢同学,生分!我看以后,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你们三个都叫我郑哥得了,我大几岁嘛。我呢,就直呼你们名字,怎么样?” 谢宇钲顿住脚,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笑意:“这可是我们高攀了,郑哥!”他边说边慢慢走回房中。 宁子和林青也嘿嘿笑了,纷纷叫起了“郑哥”。 “好,好,不高攀,不高攀,好兄弟。宇钲,宁子,林青,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郑爽哈哈笑着,显得很是高兴。 只是,不一会,那个小辣椒护士怒冲冲地推门进来,连推带搡地将谢宇钲“请”出了病房。 郑爽、宁子和林青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谢宇钲回到下关,见正是放学时间,便去补习学校接了卢清卢婷,回到家中,正生火做饭,院门忽地啪嗒作响。 谢宇钲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瘦子和两名青皮,便笑着请进:“哈,是你们哪,请进来坐。” “天晚了,坐就不必了。谢老板,四哥让我来问你一声,明儿你得空么?”瘦子笑了笑,恭敬地问道。 “明儿?明儿我有空呀,我现在一心就想要找回失物,当然有空了。” “哦,那车夫死硬死硬的,死活都不开口。不过,这事儿已经有眉目了。四哥已派人找到他家里,正跟他家人沟通呢。” 瘦子有些讪然地笑笑,又道,“四哥让我过来问你,他已经叫上了几个木匠和泥工,明儿如果你得空的话,那就让那几个木匠和泥工过来,一齐帮忙收拾屋子。你看怎么样呀,谢老板?” “那太好了!明儿我就专门等在家里。”谢宇钲高兴地应道,又侧身请瘦子进来,“进来坐吧,马上开饭了,大家随便吃点?” “不,不了。多谢。四哥还等着回话呢。”瘦子说完,带人走了。 关上院门,却发现卢婷手攥着一把菜,正站在身边,抬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满脸的疑惑:“谢大哥,这些青皮不是坏人么?怎么一下子对我们这么好呀?” “他们也不全是坏人。再说了,坏人也有亲人朋友,有的坏人只对别人坏,对他自己的亲人朋友可好了。”谢宇钲栓上门,抚着小姑娘的脑袋,揽着她来到厨房,围着菜篮子坐下。 “哦,谢大哥,你的意思是,这种对自己人好的坏人,我们就可以跟他交朋友?”小姑娘在小方凳上坐下来,重新从地面的篮子里拿起一绺菜,慢慢摘除上面的枯叶子。 “……”谢宇钲一怔,睨了小姑娘一眼,从篮子里拿出一把菜,摘了起来,“那也要看情况,不过,这种坏人,一般也就不算太坏,可能还有救!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救他一救。” 第021章 过江龙 (正在修改,老铁们明儿再看哈) 不是猛龙不过江的楼通咄咄逼人,瘦子老六失魂落魄、落荒而逃。 得悉事情原委,侯四不由心下骇然。 下关帮派林立,但侯四的青门与各帮派不争不抢,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江北佬来到下关,不过半年时间,跟侯四的青门也没什么大的过节。这一次,谢宇钲家中遭贼一事,侯四还以为对方仅仅起了蚕食的野心,他还打算乘势敲打敲打对方,让对方不要捞过界呢。 他哪里料得到,对方现下居然如此图穷匕见,要对下关传承最久的青门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两江帮?前清时期,朝廷曾在江南偌大地面上设两江总督,两江总督一时间权倾天下。 他们这名字虽说明显是沿袭前人窠臼,但口气不可谓不大。 而且,他们一上场就将矛头对准了侯四的青门,显然已在暗中做了不少准备。 来者不善哪。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侯四的青门,作为下关的本土帮派,由于一直恪守古老的规矩,只求个保境安邻,所以也就没多大发展。在目前下关的各大势力中,算是力量最单薄的一支。 很明显,现在的江北佬,正是瞄上了这一点。 ——柿子挑软的捏! 用的还是下关的老规矩——比武! 金陵作为东南的首善之区,历朝历代都为当局所倚重。所以,这里的地下世界,就和别处不大一样。 地下势力你就在地下蹦跶,再怎么猖獗,你都不能蹦跶到台面上来。 进入民国,尤其是国府迁都南京后,这条潜在的规矩,就更加成为了黑白两道之间的一条不成文规则。 ——凡事都别玩得太过火! 比武取胜,就是这种规矩的产物。 当年,侯四就在比武的擂台上,凭着一对拳头,打遍下关无敌手,才获得了自己的地盘。这种既带有个人英雄主义、又相对温和的方式,一直是下关争斗的主流。 它让下关的帮派竞争,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避免了像上海滩十里洋场那样的大规模火并。 现在,那个马上就成立的两江帮,也遵循着这条老规矩,向下关的老帮派发起挑战。于情于理,侯四都无法拒绝。 侯四感到,自己实在是太疏忽了,疏忽到没有半点警惕之心。 对方在暗中筹备,对自己已了如指掌,有备而来。自己对敌人、对这个所谓的两江帮帮主楼通,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连最后一个本土帮派青门,在下关人自己的地盘上都站不住脚,那以后的下关人,就只能承受外人的无情压榨! 不过,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侯四的风格。 下关,它是包容的,也是开放的,它可以是天下人的下关。但它必须首先是下关人的下关! 这就是侯四的信念!他相信,也是全体下关人的信念! 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欺负老子欺负老子的人,老子—— 绝不答应! 只有三天时间来准备,侯四决定调动一切能调动的资源,来应对这一危机! 不晓得为什么,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谢宇钲。 谢宇钲赶到的时候,侯四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根接一根抽着老炮台,抽得满屋子乌烟瘴气。 “谢老板来了?”他起身拖过一张椅子,示意谢宇钲坐下。 “还是先说说情况吧!”谢宇钲走到窗前,将窗户支起,屋内的浓雾迅速向这个窗户汇聚,瀑布一样向往倾泻。 侯四很快将情况介绍完毕,末了,满怀期待地望着谢宇钲,加了一句:“我觉得挺冤的。谢老弟,对方明明偷的是你的钱,可却是冲着我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这时,谢宇钲已经将屋子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了,屋内的滚滚烟雾和室外的清冽空气迅速交流对撞,宛如正在进行一场殊死争斗。 “四哥,这两江帮,才真的是猛龙过江呀!”谢宇钲听了,只觉得这地下世界精彩纷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呀。江湖在哪里,江湖就在人世间。 他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几上的茶,拎开盏盖,呷了一口,目光看向对面的侯四,“四哥,你既然找我商量,说明看得起我,你也别叫什么谢老板了,我都没见过这么穷的老板。还是叫我阿钲吧……我呢,是个实诚人。我就先来说说,我能干什么吧——” 侯四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我呢,学的挺杂的。但杂而不精。就拿这一次要跟两江帮打这一架……哦,是比武。就拿这个比武来说罢。嗯,打架我很喜欢,也投过明师,现在算是有点儿小成。打一般老实人没问题,但要到擂台上去,那就不够看了。” 谢宇钲又道,“四哥,对方是猛龙过江,招揽的那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而四哥你的青门,却只限于这下关地面上,这从一开始就输了呀。但招人这套路,需要时间,也不是立马就能招到人,所以,我们要想些盘外招。盘子里面我们赢不了,不妨碍我们赢外面。” “什么盘外招?怎么在盘子外面赢?”侯四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谢宇钲这话里有玄机,但具体是什么,他却没有明白过来。 “比如说,我来解决这件事,我就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比如暗……杀。干掉他们的关键人物,看他们还猖狂不?比武不是两局两胜么?干掉那个老大,干掉他们中两个或三个上擂台的选手。你觉得他们还怎么上场打擂?” “你打死过人?”侯四恍然大悟,笑道,“难怪我第一起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原来你身上有杀气。哈。” 谢宇钲也笑了:“死的都是该死的恶棍。四哥,你当老大这么些年,你该不会没下过死手罢?” “当然下过。不过,阿钲,你说的这暗杀,会坏了这下关地面上的规矩。不行。” “哎呀,那我就没办法了。论打架技术我也不差,只是术高莫用啊。”谢宇钲摇了摇头,摆了个起手式。 “术高莫用?什么意思?”侯四眨巴着眼睛,半信半疑,“你是说,你一出手,就会致人伤残、取人性命么?如果是这样,那没关系呀,只要在擂台规则上,什么都可以玩。” 谢宇钲笑道:“这个再说!四哥,我打架呢,比一般人强一些。也就这样了……” 不是猛龙不过江的楼通咄咄逼人,瘦子老六失魂落魄、落荒而逃。 得悉事情原委,侯四不由心下骇然。 下关帮派林立,侯四的青门与各帮派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江北佬来到下关,不过半年时间,跟侯四的青门也没什么大的过节。这一次,谢宇钲家中遭贼一事,侯四还以为对方仅仅起了蚕食的野心,他还打算乘势敲打敲打对方,让对方不要捞过界呢。 他哪里料得到,对方现下居然如此图穷匕见,要对下关传承最久的青门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两江帮?前清时期,朝廷曾在江南偌大地面上设两江总督,两江总督一时间权倾天下。 他们这名字虽说明显是沿袭前人窠臼,但口气不可谓不大。 而且,他们一上场就将矛头对准了侯四的青门,显然已在暗中做了不少准备。 来者不善哪。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侯四的青门,作为下关的本土帮派,由于一直恪守古老的规矩,只求个保境安邻,所以也就没多大发展。在目前下关的各大势力中,算是力量最单薄的一支。 很明显,现在的江北佬,正是瞄上了这一点。 ——柿子挑软的捏! 用的还是下关的老规矩——比武! 金陵作为东南的首善之区,历朝历代都为当局所倚重。所以,这里的地下世界,就和别处不大一样。 地下势力你就在地下蹦跶,再怎么猖獗,你都不能蹦跶到台面上来。 进入民国,尤其是国府迁都南京后,这条潜在的规矩,就更加成为了黑白两道之间的一条不成文规则。 ——凡事都别玩得太过火! 比武取胜,就是这种规矩的产物。 当年,侯四就在比武的擂台上,凭着一对拳头,打遍下关无敌手,才获得了自己的地盘。这种既带有个人英雄主义、又相对温和的方式,一直是下关争斗的主流。 它让下关的帮派竞争,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避免了像上海滩十里洋场那样的大规模火并。 现在,那个马上就成立的两江帮,也遵循着这条老规矩,向下关的老帮派发起挑战。于情于理,侯四都无法拒绝。 侯四感到,自己实在是太疏忽了,疏忽到没有半点警惕之心。 对方在暗中筹备,对自己已了如指掌,有备而来。自己对敌人、对这个所谓的两江帮帮主楼通,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连最后一个本土帮派青门,在下关人自己的地盘上都站不住脚,那以后的下关人,就只能承受外人的无情压榨! 不过,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侯四的风格。 下关,它是包容的,也是开放的,它可以是天下人的下关。但它必须首先是下关人的下关! 这就是侯四的信念!他相信,也是全体下关人的信念! 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欺负老子欺负老子的人,老子—— 绝不答应! 只有三天时间来准备,侯四决定调动一切能调动的资源,来应对这一危机! 不晓得为什么,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谢宇钲。 谢宇钲赶到的时候,侯四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根接一根抽着老炮台,抽得满屋子乌烟瘴气。 “谢老板来了?”他起身拖过一张椅子,示意谢宇钲坐下。 “还是先说说情况吧!”谢宇钲走到窗前,将窗户支起,屋内的浓雾迅速向这个窗户汇聚,瀑布一样向往倾泻。 侯四很快将情况介绍完毕,末了,满怀期待地望着谢宇钲,加了一句:“我觉得挺冤的。谢老弟,对方明明偷的是你的钱,可却是冲着我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这时,谢宇钲已经将屋子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了,屋内的滚滚烟雾和室外的清冽空气迅速交流对撞,宛如正在进行一场殊死争斗。 “四哥,这两江帮,才真的是猛龙过江呀!”谢宇钲听了,只觉得这地下世界精彩纷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呀。江湖在哪里,江湖就在人世间。 他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几上的茶,拎开盏盖,呷了一口,目光看向对面的侯四,“四哥,你既然找我商量,说明看得起我,你也别叫什么谢老板了,我都没见过这么穷的老板。还是叫我阿钲吧……我呢,是个实诚人。我就先来说说,我能干什么吧——” 侯四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我呢,学的挺杂的。但杂而不精。就拿这一次要跟两江帮打这一架……哦,是比武。就拿这个比武来说罢。嗯,打架我很喜欢,也投过明师,现在算是有点儿小成。打一般老实人没问题,但要到擂台上去,那就不够看了。” 谢宇钲又道,“四哥,对方是猛龙过江,招揽的那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而四哥你的青门,却只限于这下关地面上,这从一开始就输了呀。但招人这套路,需要时间,也不是立马就能招到人,所以,我们要想些盘外招。盘子里面我们赢不了,不妨碍我们赢外面。” “什么盘外招?怎么在盘子外面赢?”侯四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谢宇钲这话里有玄机,但具体是什么,他却没有明白过来。 “比如说,我来解决这件事,我就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比如暗……杀。干掉他们的关键人物,看他们还猖狂不?比武不是两局两胜么?干掉那个老大,干掉他们中两个或三个上擂台的选手。你觉得他们还怎么上场打擂?” “你打死过人?”侯四恍然大悟,笑道,“难怪我第一起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原来你身上有杀气。哈。” 谢宇钲也笑了:“死的都是该死的恶棍。四哥,你当老大这么些年,你该不会没下过死手罢?” “当然下过。不过,阿钲,你说的这暗杀,会坏了这下关地面上的规矩。不行。” “哎呀,那我就没办法了。论打架技术我也不差,只是术高莫用啊。”谢宇钲摇了摇头,摆了个起手式。 “术高莫用?什么意思?”侯四眨巴着眼睛,半信半疑,“你是说,你一出手,就会致人伤残、取人性命么?如果是这样,那没关系呀,只要在擂台规则上,什么都可以玩。” 谢宇钲笑道:“这个再说!四哥,我打架呢,比一般人强一些。也就这样了……” 第022章 同船是缘 (注:鉴于guojun1998书友反应,郑爽这名容易出戏,现在改为郑朗,前面相关章节也将在不久后更正过来。若因此造成不便,敬请各位原谅!) 郑朗没有问谢宇钲为什么去巢县,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借车。 谢宇钲一开口,他就立即让恩子两人持上证件,到不远的军用油库加满油,并特别交待在后备箱带上三只满载的铁皮油桶。 然后,他才让谢宇钲介绍相关情况。 实际上,郑朗一直对南京的地下江湖颇为关注。 听了谢宇钲介绍,他敏锐地感觉到,下关的江湖,正在掀起一场新的龙争虎斗。 这种情况,就跟当年军方组建广佬帮、国府大佬组建五湖帮时一样,一个新势力崛起,势必会搅动整个南京的地下江湖。 这时候,正是培植自己势力、安插暗桩的最佳时机。 郑朗决定介入。 他从病床上坐起,亲自规划谢宇钲的巢县之行。 很快恩子两人就加好了油,重新回到医院,接了谢宇钲,立即出发。 出城后来到一处岔路口,恩子打过方向盘,驶上一条沿江马路,一踩油门,黑色轿车嘶鸣着,在正午的阳光下卷起阵阵烟尘,径向西边方向的马鞍山开去。 这个时候,自然没什么导航系统,如果道路不熟,很容易误事。坐在后座上的谢宇钲见恩子轻车熟车,似乎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心里安定了些,问道:“恩子,看来你对这条路挺熟的。以前经常走么?” “走过两次,上月还和郑头去过一趟芜湖。”恩子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普通,中等身材,不大喜欢说话,他是郑朗的远房表弟,两年前被回乡探亲的郑朗带了出来,受短期特训后,成了郑朗的得力亲信。 “那可太好了。不晓得你去过合肥那边么?” 这一次,只凭着片言只语里,一点零星线索,谢宇钲便长途奔袭,巴巴地赶到安徽去找人,说实话也是出于无奈。 要是在山里时候,哪还用得着他操这样的心。 纠云寨好手如云,在谢宇钲心目中,能打这样的擂台的,就不下三四个。 人人都说玉面鼠最厉害,但谢宇钲没有见过他的身手。在他心目中,身手枪法最顶尖的,要数那衣衫褴褛的探马头子三哥。 当然,打这样的擂台,谢宇钲认为最合适、最有把握的,怕还是得数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山魈掌盘。 山魈不以拳脚功夫见长,但身手相当灵活,在寨中已罕有敌手。别说他那近三百斤的大块头,压迫力十足。光就他那一身力能扛鼎的天生蛮力,就不是一般人后天能练得出来的。 一力降十会。 这时候的擂台,也没分个斤两级别,只要你上去能赢,管你是身轻如燕,还是体壮如牛。 可惜的是,汤湖圩一场阻击战,纠云寨的好手几乎损失殆尽。山魈也没有回来。他没有被俘,后来九哥派人去战场上找时,也没发现他的尸体。据逃回来的说,他是看上了红字头里的一个女战士,跟着红字头走了。也有人说,他实际上是个胆小鬼,见形势不对,早撒丫子跑回老家去了。 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神仙不管阎王不收的大山怪,谢宇钲不愿意相信他会死。他更愿意相信他是跟着红字头走了。 “合肥那边我没有去过,我最远只去过江北的和县。”轿车摇晃着前行,恩子的话将谢宇钲拉回了现实。 “那也不错了,巢县就在和县西边上。有了你们同行,省心省事好多。谢谢啊。” “谢老板客气了。”前排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答道。坐在副驾座上的小李也是余姚人,长相同样普普通通,也一样地沉默寡言。 时间正值深秋,路边的景物在车窗外颠箥着向后掠去,满眼尽是枯黄,一片萧条。 随着道路穿过郊区,进入乡间,路况越来越差,视野里尘土飞扬,路上的行人车马也越来越稀疏。 过午时分,到了一个圩镇。这年月轿车还是个稀罕事物,当轿车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饭店前停下,街道上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三人下车,进店打尖。 店内坐了寥寥几个食客,三人围了一张桌子坐下,店掌柜趋近来招呼,询问要炒什么菜式。谢宇钲让恩子和小李点菜,两人推让不已。谢宇钲又不熟悉,只好让店掌柜将店里的招牌菜炒几个上来,三人匆匆吃了,出门上车,继续赶路。 车子一直行进在田野村庄之间,不久就过了马鞍山县城。出城后,路况越来越差,又行了大约十里多里路,路面迅速变得坑坑洼洼起来。 恩子只好一再放慢车速,轿车在颠箥中摇晃着前行,慢如蜗牛。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来到马鞍山江边的采石矶渡口。 采石矶与南京的燕子矶齐名,同样绝壁临江,山势却更陡峻一些。古时南北相争的年月,这里曾发生了数次大战。 矶下渡口上,有一只铁壳船来往运送客人。三人赶到时,它正装载了半船人货,离岸驶到了江心,突突突的吼叫着,驶向江北。 渡口上有几个没赶上趟的渡客,纷纷叫骂着,悻悻地散开,往回打转。 谢宇钲三人黑色的轿车一停在渡口,立马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但他们只远远从旁边经过,无人围近前来观看。他们那目光中,既有羡慕,也有畏惧。 这时,从南面来了一长溜手推车儿,领头的中年汉子手里拽着的一圈捆货物的绳索。见渡船已过到江心,他手中的绳索狠狠抽在渡口石碑上,偏头看着队列中一名长袍马褂的公子哥儿: “少东家,我早就说了,到了江北再打尖,到了江北再打尖,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江船半天才跑一个来回,这最后一趟没赶上,怕又得耽搁到明天……” 那名公子哥儿大约二十四五岁,一副锦衣玉食、蜜罐里泡大的模样。此时他听了那汉子埋怨,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对着西边吹来的江风嘟囔了句: “怕什么?先在这里等着,船儿返回来,给他加点钱,我不信他不搭我们过去!” “等船再返回来,天都黑了,你没见这些渡客,往回打转么?” “那就再在这南岸住一宿,也就是了。我阿爹说了,出门在外,要的是安步当车,快走慢走,只要平安到家。” “平安到家,平安到家,你也不算算,从湖州出来,路上都耽搁几天了?” “耽搁几天怎么啦?再怎么耽搁,你不就是想多要点价么,没问题!” 那公子哥儿满脸的不在乎,悠然自得地举目四望。 “你……”那汉子显然气极了,满腹怨气无处发泄,手上绳索又狠狠抽在渡口石碑上。 那石碑上用阴线刻着“采石渡”三个古朴大字,很有几分沧桑感觉。 江风萧瑟,水波涌起,江面上一片白茫茫的,驶过江心的渡船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谢宇钲听了那汉子的话,也不由得心急如焚。 过了一会儿,见那汉子似乎气消了些,正在检查车上货物,他便走上前去,笑道:“这位老哥,你好。这果真是最后一班船了么,我也着急赶过江去,不晓得还有其他办法么?” “其他办法?”这车队头领停下手头活计,抬头看了看谢宇钲,“拢共就这一只铁壳船,哪有什么其他办法?”他目光转向江面,叹了口气,“总不能去租那些老掉牙的老江船吧?” “老江船?大不大?你看能装我这车么,老哥?”谢宇钲心里升起一线希望。 车队头领偏过头来,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谢宇钲和他身后的黑色轿车,正色道:“老江船更慢,撑过去对岸,能走到半夜。晚间江面风高浪急,看你这铁壳车可金贵,看你这人,怕也是非富即贵,你能放心?” “什么非富即贵,老哥说笑了。老哥我们说正经的,你看你我都急着过江,不如我们合伙,一人一半钱,租上一条大江船,早些赶过江去。你看怎么样?” “这倒使得,那大江船除了慢些,其他也没啥。船大些,也挺稳当。你这后生不错哈。只是我们这么多车子,这么多人,你只一辆车,跟我们合伙,你吃亏了喔。”车队头领脸上露出喜色,呵呵笑道。 “老哥人真好。其实我也不算吃亏,我人生地不熟,事情还得靠老哥去办,多出点钱,也是应该的。”谢宇钲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好,好,你这后生,真不错。你稍等等,我跟我们东家商量一下。”这车队头领走向那长袍马褂的公子哥儿,两人小声嘀咕了一阵子,这汉子走回来,表示稍等片刻,他马上去找船。 车队头领上了江岸,匆匆往不远处的一带村落奔去。 江风拂面冷凉,谢宇钲立在这千年的古渡口,心里急得好像闹着一团火。 好在那车队头领办事极为利索,不多时,上游葭蒹苍苍的江汊之间,就驶出一艘大木船来。 船头上赫然站着那车队头领和一个墩实汉子。 船儿驶近渡口,放下跳板,小推车儿先上船去,船家又放下两块大跳板,招呼一班水手,将轿车系上绳索,像牵牛一样,要将车儿强行拽上甲板,车队头领也率人来帮忙,一帮人呦呦喝喝,人多力量大,轻轻松松,就将汽车弄上了船。 船家一声吆喝,扯起半帆,十数支长桨齐齐划动,驾着大木船斜斜地向对岸行去。 船行江心,才见原先那只铁壳船儿回返,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看样子这是铁壳船的最后一趟,回到南岸,就摆渡了。 众人一阵庆幸。 但奇怪的是,谢宇钲有心想靠近车队,想了解一下他们运载的是什么货物时,车队众人都满脸尴尬,纷纷找借口避了开去。 恩子很快就发现了事情不大对路。 “什么非富即贵,老哥说笑了。老哥我们说正经的,你看你我都急着过江,不如我们合伙,一人一半钱,租上一条大江船,早些赶过江去。你看怎么样?”“这倒使得,那大江船除了慢些,其他也没啥。船大些,也挺稳当。你这后生不错哈。只是我们这么多车子,这么多人,你只一辆车,跟我们合伙,你吃亏了喔。”车队头领脸上露出喜色,呵呵笑道。 “老哥人真好。其实我也不算吃亏,我人生地不熟,事情还得靠老哥去办,多出点钱,也是应该的。”谢宇钲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好,好,你这后生,真不错。你稍等等,我跟我们东家商量一下。”这车队头领走向那长袍马褂的公子哥儿,两人小声嘀咕了一阵子,这汉子走回来,表示稍等片刻,他马上去找船。 车队头领上了江岸,匆匆往不远处的一带村落奔去。 江风拂面冷凉,谢宇钲立在这千年的古渡口,心里急得好像闹着一团火。 好在那车队头领办事极为利索,不多时,上游葭蒹苍苍的江汊之间,就驶出一艘大木船来。 船头上赫然站着那车队头领和一个墩实汉子。 船儿驶近渡口,放下跳板,小推车儿先上船去,船家又放下两块大跳板,招呼一班水手,将轿车系上绳索,像牵牛一样,要将车儿强行拽上甲板,车队头领也率人来帮忙,一帮人呦呦喝喝,人多力量大,轻轻松松,就将汽车弄上了船。 船家一声吆喝,扯起半帆,十数支长桨齐齐划动,驾着大木船斜斜地向对岸行去。 船行江心,才见原先那只铁壳船儿回返,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看样子这是铁壳船的最后一趟,回到南岸,就摆渡了。 众人一阵庆幸。 但奇怪的是,谢宇钲有心想靠近车队,想了解一下他们运载的是什么货物时,车队众人都满脸尴尬,纷纷找借口避了开去。 恩子很快就发现了事情不大对路。 船儿驶近渡口,放下跳板,小推车儿先上船去,船家又放下两块大跳板,招呼一班水手,将轿车系上绳索,像牵牛一样,要将车儿强行拽上甲板,车队头领也率人来帮忙,一帮人呦呦喝喝,人多力量大,轻轻松松,就将汽车弄上了船。船家一声吆喝,扯起半帆,十数支长桨齐齐划动,驾着大木船斜斜地向对岸行去。 船行江心,才见原先那只铁壳船儿回返,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看样子这是铁壳船的最后一趟, 第023章 蒹葭苍苍 “黑货?”恩子脸色微变,本能地就想抽枪。 “是福寿膏?鸦片?”谢宇钲试探着问,只见恩子和小李同时点头,谢宇钲嗖的抽出大柯尔特,目视两人,“我下车看看!” “哎~,谢老板等等。他们人多!”恩子低声急喊,但谢宇钲已嘭的开了车门,下车奔向岸埠的护墙。 恩子和小李对视一眼,也连忙抽枪在手,跟着下车。 江风习习,掠过脸颊,冰凉冰凉的。三人趴在埠头护墙上,探头往下方张望。 下方的渡口,整个笼罩在浓重的暮色里,大江船上的公子哥儿正指挥着车队陆续往下走,他似乎因为什么事儿跟船家闹了起来,只见原先打算帮忙的船家气鼓鼓地到后艄去了。 谢宇钲知道他是不想让船家太靠近自己的货物。 眼下,第一辆小推车儿已经下到码头上,现在是第二辆正开始往下走。那个车队头领还在水里扑腾,看样子他的手脚相当利索,似乎已将那木箱子捞起,和几个手下七手八脚地往上岸弄。 “国府应该已明令禁止鸦牙流通吧?”谢宇钲回头望着身边两人。 “禁,禁了!”恩子和小李点了点头,国府禁烟多时,只是苦于执行力不足,仍有不少人半公开地贩卖,其中不少都是地方上的军头。而且,各地的烟馆和娼寮一起,屡禁不绝如火如荼。 两人已有些明白谢宇钲的意思了。一时间,两人感觉又是刺激,又有些担心。恩子看着下方码头,数了数人头和车辆,心里不无犹豫:“谢、谢老板,他们有九辆车,十六个人。我怀疑他们有长枪!” “你说的对。走私鸦片,随行火力定然弱不了。”谢宇钲将两人反应收入眼底,忙安慰道,“不过,我们的车子快,打不过可以跑!” 他边说边掏出两个铁菠萝,给身边两人一人递了一个:“呶,还有这个,可攒劲了!会用不?” 恩子和小李一见,乐了,伸手接过铁菠萝,端详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谢老板,这个扔是扔过,但实战还是第一次。这个好像跟以前扔的也不大一样,也是拉弦就扔么?” “拉弦就扔也成,最好延时几秒。”谢宇钲转头去看下方的渡口,这时第二第三辆小推车儿已经下到了码头上,又一辆小推车儿离开船头,上了晃悠不已的跳板,小心翼翼地往码头上走。 谢宇钲飞快地扫量了一下,发现有四辆小推车儿上面装载有木头箱子,上面覆着满满当当的丝绸棉匹,其他五輌小推车儿上面,装载着一些其他洋货。 整个车队有十六个人,其中好几个壮年人身手相当矫健,显是走惯江湖的老手。 这当儿,那个车队头领在三个人的协助下,已经将先前那个落水的木箱子捞起,弄到了码头上。 下到码头上的,有四个人。船上十个人,还有两个正小心翼翼地推车下来。 敌方毫无准备,又处在劣势的码头下方,且受跳板分割成船上船下两个部分。 己方只有三个人,恩子和李子两人似乎胆气不足,好在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加上有心算无心,有突袭优势。唯一可惜的是,没有长枪和速射武器。 嗯,我方还有一辆工业时代的轿车,对方只有手工时代的小推车儿,代差上的碾压导致我方就算打不赢,也能及时止损。至少,滚犊子跑路还是没问题的。 对方人多,为了保险起见,那么——半渡而击? 这时,旁边的李子还在端详着手里的铁菠萝,嘟囔道:“延时?当年教官说,敢延时扔的人,不是高手就是蠢蛋……”他将手里的铁菠萝递到谢宇钲面前,“嗯,谢老板,那它延时几秒合适?” “起码两秒吧,最多不能超过五秒,因为六、七秒钟,它就炸了。”谢宇钲漫不经心地接过铁菠萝,“恩子,李子,你们看!” 说着他将握环和插销展示给两人观看。 两人凑过脑袋,刚刚弄明白那个是握环,那个是插销,就见他将手雷嗖的拔了销,松开握环,嘴里开始低声数数:“一、二、三……四,就是现在!”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抡手,那个铁菠萝,就高高飞起,径直朝下方暮色里的大木船飞去。 下方码头上的人毫无察觉,那个车队头领见车儿下的太慢,已骂骂咧咧地爬到大木船上,抢过了那公子哥的指挥权。 刚将一辆装满烟土的小车挪到船边,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到了上方的岸埠,见上面三人探头探脑、指指点点。正自疑惑,就见从上面飞下一个黑色的拳头样玩意儿,在暮色深重的空中滴溜溜飞旋着,一直飞到了头顶上空数尺高的地方,眼见就要落到船上。 他瞬间意识到了危险! 这玩意儿,虽然像极了顽童们扔出的鹅卵石或土圪塔儿,但他明白,这绝不可能是那样的石头土块。 不等他反应过来,“轰”的一声巨响,船头上方三四米的高处,突然爆开了一朵不算绚烂的烟花,震得整个船头都猛然一颤。 就像是有人抡起一柄无形的大铁锤,干脆利索地砸在船头上。站在船头上的十来个人,在一瞬间倒下了三四个,剩下的人中有三两人受伤轻些的,还未来得及倒下,其他几个人包括那车队头领在内,运气实在太爆棚,他们一干人竟然毫发无损。 一个伙计模样的家伙,正推着车儿走在跳板上,他只来得及感觉后背倏起一阵巨痛,整个脊背都几乎爆裂开来。 手里的推车握把儿一滑,几要脱手,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抢,却连人带车跌落,重重摔在船体跟码头间,他本能地挣扎一下,打了一个滚,然后就再也停不住了,整个人骨碌碌地滚落冰凉的江水之中。 这当儿,岸上又飞下了第二、第三个同样的玩意儿。 “快跑!”船头上的车队头领见多识广,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他大喝一声,撒开腿没命价地就往后艄跑去。 “娘哟!”那公子哥儿也扭过头,撒丫子就跑,他俩身后跟了三两个机灵和运气都丝毫不缺的背影。 第二枚手雷落在了跳板上,滴溜溜转了几转,倏地蹦出跳板——“嘭”! 码头上的别三四个人,就没这个好运气了。他们在一瞬间受了不同程度的破片伤害,三四个人好像触电似的,倏地摔倒在地,蜷缩成一团,惨嚎着扭动不已。 第三枚手雷落在船头上,似乎没取得任何成果。因为那些还活蹦乱跳的家伙们,已经远远地奔到了后艄。 实际上,它再次体现了自己的威力,直接将船头上的惨嚎切断了,变成几道若有若无的呻吟,在江风中气若游丝。 事儿远远还未结束——因为岸埠上又响起了枪声。 大木船上的后艄上,陡然响起一阵惊恐的叫喊,伴随着剧烈的骚动。尾艄的大橹摆动,大木船恋恋不舍地与码头脱离了接触,慢慢退了开去。 一个倒在码头上的伤者刚挣扎着爬起,就被迎头跌落的厚实跳板砸在天灵盖上。他来不及发出哪怕一声惨叫,就被再次拍击在石码头上。 大木船离岸越来越远,船上传出大声的惨嚎和咒骂,不等岸上的三人分辨出具体内容,就被阵阵江风吹散了。 吹不走的只有枪声,有一声没一声地,仍在持续响起。 起初时,只有岸上传出星零的枪声,但不一会儿,大木船上也响起了枪声,爆豆般连接不断,好像过年时燃放的爆竹。 船上的长枪威力十足,子弹时不时射到岸上来,在石埠上擦出零星的花火。 如果遇上有胆气的,现在完全可以凭借人员和武器的优势,再次逼近渡头,来一次防守反击。 那样至少可以救回码头上的几个同伴。 但可惜的是,大木船已经完全丧了胆,根本鼓不起应用的勇气。 这当儿,暮霭愈发浓重了,江面愈发昏暗了,渐渐退向江心的大木船也愈发地黯淡了,渐渐地它就消失在谢宇钲三人的视野里,好像一个从来没真实存在过的一个梦,被深秋江边的晚风吹得了无痕迹。 最后悔的,莫过于岸埠上的谢宇钲。 早晓得会有这样的结果,那就应该让车队全部下到码头上,然后再行攻击。 ——那样就能一锅端了! “这样……就赢了?”恩子和小李两人开了几枪,在谢宇钲示意下停了火,面面相觑。 枪声彻底停了,下方响起不绝如缕的呻吟,在江风中断断续续。 谢宇钲站起身,给大柯尔特换了一个弹夹,瞥了瞥仍趴着发呆的两个同伴,笑道:“恩子,李子,我下去打扫战场,你们在这上面警戒!” “啊?”恩子两人顺从地点了点头,但似乎马上又清醒过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儿,“啊,钲哥,你在这警戒,我们下去,我们下去!” 两人忙不迭爬起,拎着枪,慌里慌张地跑向下方的码头。 码头上还有一两个伤者未断气,蠕动着发出微弱的呻吟,让打扫场地的恩子两人心惊胆战。 深入骨髓的惊恐,和胜利的豪情交织在一起,令打扫战场的感觉,比秋收时的农夫更多了一层令人发颤的喜悦。 “轻伤的带上来,重伤的直接送走,这些倒霉催的!”岸埠上远远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 恩子凑近去看,两个还在呻吟的,一个胸口一突一突地冒着血箭,有气出没气进,一个捂着脖颈辗转哀嚎不止。 便叹了一口气,双手持枪,瞄准地下,默默闭上眼睛:“下辈子别干这勾当了,兄弟!” 砰砰两声枪响,昏暗的码头上,就只剩下不绝如缕的江风,拥着呜咽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江,继续呜咽不止。 九辆小推车儿,留下了五辆。 清点过后,计缴获烟土六箱、洋油灯盏一打、唱片机一架、奎宁等药品两箱、丝绸棉布数十匹……搜身搜得了零星十几块大块,还有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盒子,恩子在车前灯下打开一看,却是六块崭新程亮的瑞士怀表。 恩子和李子将怀表交给谢宇钲,然后两人又将药品和唱片机弄上车,还扔了几个洋油盏在后备箱里,数十匹丝绸全集中在车前灯照耀下的路边…… 谢宇钲亲自动手,将六箱烟土堆放在一处,掀开后备箱,拎出了汽油桶,拧开盖儿正要浇,旁边的恩子李子突然叫道:“——钲哥!” 谢宇钲停下,偏头看了看他们,目光温和。 “钲哥,能……能不能捡两块回去,给郑哥……看看?”夜幕下,两人畏畏缩缩抬头,求情似地发出呢喃。 “可以!每人只限一块!”谢宇钲将油桶朝恩子手里一塞,轻声道,“手脚麻溜些!” 他回到车前面,就着大灯,擦拭了一遍枪弹,重新填满,关上保险,别到腰间。 这时,渡口豁口处蓬的一声,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在江风中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中,两条干练的年轻身影,正手舞足蹈地奔向前头的轿车。 谢宇钲打开车门,钻进后座,两手枕在脑后,惬意地往靠背上一靠,忽地后脑勺硌上一个硬物,惊得他倏地蹦起,扭身伸手一摸,却是那个唱片机,他不禁脱口而出: “恩子你大爷的——!” 这时,恩子已钻进驾驶位,手扶方向盘,正准备打火,李子也坐到了副驾位上,听了后面谢宇钲似乎嚷了一句什么,两人的动作一滞,同时扭头,问道:“怎么啦钲哥?” 谢宇钲将唱片机挪了个位置,重新躺靠着,见两人回头,无意义地挥了挥手:“没、没事,开车!” “哦。”恩子俯身伸手,捏住钥匙一拧: “嘁~!” “啾啾啾~!” “咔~——嘟——,嘟——,嘟嘟嘟——!” 发动机打着火后,车前头更亮了,好像两根白色的光柱,直直地射向前方。 视野里,江堤好像铁幕下的一道矮墙,远远近近,都摇曳着蒹葭苍苍、夜雾茫茫。 第024章 南门柳 (卡文中,请老铁们明儿再看) 恩子刚要开车,李子忽地叫道:“等一等!”,说着他呯的一声推门下了车。 江堤上的芦苇在车灯照射下,好像一大片白茫茫的雪。路边枯草丛里,整整齐齐地垒着数十捆闪亮的丝绸。 李子跑到路边,躬身抱起几捆绸布。 “他娘的,忘了这茬了。”恩子嘟囔一句,连忙下车帮忙。 两人像老熊抱苞谷一样抱了个满怀,来到车旁却又不知该往哪里放,想放后备箱嘛,后备箱早满了,想放后座上吧,后座上早放了不少东西,总不能连坐人的地方都不留吧。 这时,后座车门呯的一声响,却是谢宇钲下了车:“恩子,李子,装不下了已经。怎么说你们好呢,这后座上就算放,又能放几匹?别忘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恩子和小李闻言,抱着满怀的丝绸愣立在车子旁边,不知怎么办好。 恩子和小李都出身农家,要他们眼睁睁地将这些丝绸弃在路边,他们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江堤豁口处的篝火光亮从后照来,清晰地照在他们身上。正是十八九岁朝气蓬勃的年纪,裁剪得体的藏青色中山装穿在身上,他们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干练敏捷。只是,那双手环抱绸布一脸肉痛的样子,却令人哭笑不得。 “好吧,”谢宇钲俯身拉开车门,朝后座偏头努嘴:“那后座也放上几匹!” 两人闻言,如蒙大赦,乐呵呵地将东西往车里塞,小李边塞还边连连点头哈腰: “钲哥,待会儿你坐副驾驶,我坐后面哈。” “那怎么成?谁坐不是坐!” “没事儿,钲哥,我比你矮些,坐后面刚刚好。”李子努力地将一捆绸布塞进靠背后面,丝绸滑嫩细腻的手感,让他心里特别舒服,让他想起了少年时在老家稻垛上打滚的情景。 “既然这样,那就不妨多放几匹!”谢宇钲又捞起一匹绸布,递了上去。 “是,是呢。”小李丝毫不以为意,他接过谢宇钲手里的绸布,努力地填进后座,马上又返身奔向路边的绸布堆儿。 谢宇钲见后座堆得满满当当,剩下的空隙实在不大了,待会儿人钻进去容易,要出来恐怕就难了,便道:“李子,别拿了!再拿你就得坐车顶上。“ “哎,再装几匹,几匹就好。”李子还是抱了几捆奔回车旁,见左边实在填不进去,马上又转到右边。然而,他刚打开车门,车内就噗通一阵响,满满当当的布匹们瞬间坍塌,直往车外蹦,吓得他慌忙迎上,用身体顶住。 谢宇钲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车顶,无奈地嚷道:“那还不如放车顶上呢,捆起来!” 小李和恩子闻言大喜,两人七手八脚地将车内的绸布取出,堆上了车顶盖上……不一会儿,两人就清空了路边的绸布,车顶盖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没有绳索,两人办法多得很,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匹绸布,先请谢宇钲上了后座,然后将前后车门都关得紧紧的,将车门窗玻璃摇下。 长长的绸布先从驾驶位的车窗穿入,从驾驶位上方横穿出去,绕到车顶盖上,绕了两匝,两人喊着号子拉紧,打了个大结儿。然后又解开一匹,从后座车窗穿入,绕上车顶,牢牢捆住,打上个大结。 车前大灯雪亮,车后映来幢幢的火光,停在江堤边上的黑色轿车披红挂彩,在茫茫夜雾中熠熠生光。 远远看去,黑色的轿车顶上,正扣了一架闪闪发亮的橡皮艇儿。车两边还各冒出一团绸布结儿,好像车儿的鬓额上系了两朵大红花。 “行咧。”好容易忙完,两个年轻人意犹未尽地拍着手。 车里后座上响起谢宇钲的声音:“那就走吧!” “走,走,上车。”两人嘻嘻笑着,小心翼翼地从车窗上钻进座位,先后坐好。 “走咧,钲哥坐稳啊。”恩子挂上档,一踩油门,轿车加速向前驶去。 冰冷的江风和夜雾自车窗灌入,坐在副驾位的李子首当其冲,身体一阵寒战,他连忙将车窗摇上,但横贯过顶的绸布紧绷,车窗终是关不牢实,冷风以更紧促的方式从缝隙透入,发出习习的啸声。 “恩子,到了和县,我们吃饭打尖。”谢宇钲喊了一句,然后也将窗玻璃摇上了一些,缩起双腿,在后座上躺了下来,“我眯一会儿哈。” “好嘞,钲哥,你歇息你歇息,一会儿叫你哈!”前头的两人连连答应着。 汽车在夜幕里颠箥着前行,大约三个钟头后,在一处灯火寥落的县城停下。 和县到了。 “这有家面馆,吃点东西再走。” “好,吃饱了暖和!”车前头的两人分别灵活地钻出车窗。 由于冷风一直灌入车内,谢宇钲只在开始朦胧了一会儿,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这会儿爬起身来,更是觉得寒气逼人。 下了车,在路边面馆填饱肚子,才觉得身体迅速回暖。 再次上路,换了小李开车。小李技术不如恩子,走得就更慢了。要命的是,下半夜时,漆黑的天空中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乡间道路本来就难走,此刻拌上雨水,就越是泥泞,不多时挡风玻璃上就溅满了泥浆。 由于车窗始终关不紧,冰冷的雨水就从玻璃缝隙里不停地飞进来,车窗边很快就湿了一片。由于恩子两人始终不愿意扔掉车顶上的绸布,说就算湿了溅上泥巴也没事,只要洗洗就好了。所以,这种状况也就一直改善不了。 后座的谢宇钲倒可以不偏不倚地坐在中间,至少淋不上冷雨。车前头的恩子和小李子两人无法躲避,只能硬撑嗑着冷风冷雨,不一会儿,两人就冻得直打哆嗦。 天亮时分,终于到了巢县。 三人跳下车,回头看看,只见整辆汽车已经成了辆甲壳虫版的泥头车,再看看车顶,只见车顶上头空空荡荡,除了泥浆还是泥浆,原本满满当当的那些绸布……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哈,”谢宇钲看向恩子和小李两人,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是怎么捆的呀,你们?” “我、我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无语凝噎。只努力挺着在深秋晨风中冷得打颤的身体,两手左右交替,频频抹着鼻腔前的晶莹鼻涕儿。 找了家旅店,将车冲洗干净。谢宇钲向旅店掌柜打听一个姓倪的酒坊老板,这一打听,才知道这倪家酒坊在这巢县大名鼎鼎,所产的白酒黄酒,远销庐江、舒城和合肥等地。 店掌柜告诉谢宇钲,这倪家酒坊就在城南门外的草桥圩边上,离这不过三里多路。 三人吃过早饭,谢宇钲便让恩子两人在旅店休息,自己信步出城,往草桥圩方向行去。 南门外是一条还算繁华的长街,街上大多是酒坊菜馆。这会儿时间还早,街上行人如织,大多门店却还冷冷清清。 正行之间,忽然前面传来呐喊之声,望去就见迎面一队人,正喊着号子,小跑过来。每跑上几步,领头的后生就带头吼上几句,后面队列中的年轻人马上也跟着呐喊几声,呐喊声节奏分明,很有几分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样儿。 队列很快就来到近前,只见领头的后生顶多十七八岁,上穿白褂子,下穿黑色灯笼裤,腰间系条红绸腰带儿,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湿漉漉的汗水,整个人显得很是精神。 后面队列中的人高矮胖瘦不一,较高的是些十七八小伙儿,较矮的是些孩童,最小的估计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恩子刚要开车,李子忽地叫道:“等一等!”,说着他呯的一声推门下了车。 江堤上的芦苇在车灯照射下,好像一大片白茫茫的雪。路边枯草丛里,整整齐齐地垒着数十捆闪亮的丝绸。 李子跑到路边,躬身抱起几捆绸布。 “他娘的,忘了这茬了。”恩子嘟囔一句,连忙下车帮忙。 两人像老熊抱苞谷一样抱了个满怀,来到车旁却又不知该往哪里放,想放后备箱嘛,后备箱早满了,想放后座上吧,后座上早放了不少东西,总不能连坐人的地方都不留吧。 这时,后座车门呯的一声响,却是谢宇钲下了车:“恩子,李子,装不下了已经。怎么说你们好呢,这后座上就算放,又能放几匹?别忘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恩子和小李闻言,抱着满怀的丝绸愣立在车子旁边,不知怎么办好。 恩子和小李都出身农家,要他们眼睁睁地将这些丝绸弃在路边,他们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江堤豁口处的篝火光亮从后照来,清晰地照在他们身上。正是十八九岁朝气蓬勃的年纪,裁剪得体的藏青色中山装穿在身上,他们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干练敏捷。只是,那双手环抱绸布一脸肉痛的样子,却令人哭笑不得。 “好吧,”谢宇钲俯身拉开车门,朝后座偏头努嘴:“那后座也放上几匹!” 两人闻言,如蒙大赦,乐呵呵地将东西往车里塞,小李边塞还边连连点头哈腰: “钲哥,待会儿你坐副驾驶,我坐后面哈。” “那怎么成?谁坐不是坐!” “没事儿,钲哥,我比你矮些,坐后面刚刚好。”李子努力地将一捆绸布塞进靠背后面,丝绸滑嫩细腻的手感,让他心里特别舒服,让他想起了少年时在老家稻垛上打滚的情景。 “既然这样,那就不妨多放几匹!”谢宇钲又捞起一匹绸布,递了上去。 “是,是呢。”小李丝毫不以为意,他接过谢宇钲手里的绸布,努力地填进后座,马上又返身奔向路边的绸布堆儿。 谢宇钲见后座堆得满满当当,剩下的空隙实在不大了,待会儿人钻进去容易,要出来恐怕就难了,便道:“李子,别拿了!再拿你就得坐车顶上。“ “哎,再装几匹,几匹就好。”李子还是抱了几捆奔回车旁,见左边实在填不进去,马上又转到右边。然而,他刚打开车门,车内就噗通一阵响,满满当当的布匹们瞬间坍塌,直往车外蹦,吓得他慌忙迎上,用身体顶住。 谢宇钲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车顶,无奈地嚷道:“那还不如放车顶上呢,捆起来!” 小李和恩子闻言大喜,两人七手八脚地将车内的绸布取出,堆上了车顶盖上……不一会儿,两人就清空了路边的绸布,车顶盖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没有绳索,两人办法多得很,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匹绸布,先请谢宇钲上了后座,然后将前后车门都关得紧紧的,将车门窗玻璃摇下。 长长的绸布先从驾驶位的车窗穿入,从驾驶位上方横穿出去,绕到车顶盖上,绕了两匝,两人喊着号子拉紧,打了个大结儿。然后又解开一匹,从后座车窗穿入,绕上车顶,牢牢捆住,打上个大结。 车前大灯雪亮,车后映来幢幢的火光,停在江堤边上的黑色轿车披红挂彩,在茫茫夜雾中熠熠生光。 远远看去,黑色的轿车顶上,正扣了一架闪闪发亮的橡皮艇儿。车两边还各冒出一团绸布结儿,好像车儿的鬓额上系了两朵大红花。 “行咧。”好容易忙完,两个年轻人意犹未尽地拍着手。 车里后座上响起谢宇钲的声音:“那就走吧!” “走,走,上车。”两人嘻嘻笑着,小心翼翼地从车窗上钻进座位,先后坐好。 “走咧,钲哥坐稳啊。”恩子挂上档,一踩油门,轿车加速向前驶去。 冰冷的江风和夜雾自车窗灌入,坐在副驾位的李子首当其冲,身体一阵寒战,他连忙将车窗摇上,但横贯过顶的绸布紧绷,车窗终是关不牢实,冷风以更紧促的方式从缝隙透入,发出习习的啸声。 “恩子,到了和县,我们吃饭打尖。”谢宇钲喊了一句,然后也将窗玻璃摇上了一些,缩起双腿,在后座上躺了下来,“我眯一会儿哈。” “好嘞,钲哥,你歇息你歇息,一会儿叫你哈!”前头的两人连连答应着。 汽车在夜幕里颠箥着前行,大约三个钟头后,在一处灯火寥落的县城停下。和县到了。 “这有家面馆,吃点东西再走。” “好,吃饱了暖和!”车前头的两人分别灵活地钻出车窗。 由于冷风一直灌入车内,谢宇钲只在开始朦胧了一会儿,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这会儿爬起身来,更是觉得寒气逼人。 下了车,在路边面馆填饱肚子,才觉得身体迅速回暖。 再次上路,换了小李开车。小李技术不如恩子,走得就更慢了。要命的是,下半夜时,漆黑的天空中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乡间道路本来就难走,此刻拌上雨水,就越是泥泞,不多时挡风玻璃上就溅满了泥浆。 由于车窗始终关不紧,冰冷的雨水就从玻璃缝隙里不停地飞进来,车窗边很快就湿了一片。由于恩子两人始终不愿意扔掉车顶上的绸布,说就算湿了溅上泥巴也没事,只要洗洗就好了。所以,这种状况也就一直改善不了。 后座的谢宇钲倒可以不偏不倚地坐在中间,至少淋不上冷雨。车前头的恩子和小李子两人无法躲避,只能硬撑嗑着冷风冷雨,不一会儿,两人就冻得直打哆嗦。 天亮时分,终于到了巢县。三人跳下车,回头看看,只见整辆汽车已经成了辆甲壳虫版的泥头车,再看看车顶,只见车顶上头空空荡荡,除了泥浆还是泥浆,原本满满当当的那些绸布……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哈,”谢宇钲看向恩子和小李两人,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是怎么捆的呀,你们?” “我、我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无语凝噎。只努力挺着在深秋晨风中冷得打颤的身体,两手左右交替,频频抹着鼻腔前的晶莹鼻涕儿。 找了家旅店,将车冲洗干净。谢宇钲向旅店掌柜打听一个姓倪的酒坊老板,这一打听,才知道这倪家酒坊在这巢县大名鼎鼎,所产的白酒黄酒,远销庐江、舒城和合肥等地。 店掌柜告诉谢宇钲,这倪家酒坊就在城南门外的草桥圩边上,离这不过三里多路。 三人吃过早饭,谢宇钲便让恩子两人在旅店休息,自己信步出城,往草桥圩方向行去。 南门外是一条还算繁华的长街,街上大多是酒坊菜馆。这会儿时间还早,街上行人如织,大多门店却还冷冷清清。 正行之间,忽然前面传来呐喊之声,望去就见迎面一队人,正喊着号子,小跑过来。每跑上几步,领头的后生就带头吼上几句,后面队列中的年轻人马上也跟着呐喊几声,呐喊声节奏分明,很有几分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样儿。 队列很快就来到近前,只见领头的后生顶多十七八岁,上穿白褂子,下穿黑色灯笼裤,腰间系条红绸腰带儿,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湿漉漉的汗水,整个人显得很是精神。 后面队列中的人高矮胖瘦不一,较高的是些十七八小伙儿,较矮的是些孩童,最小的估计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第025章 硬手 太岁当头,流年不利。 陈平今年可谓倒霉透顶。 先是跟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因多年积劳成疾,离他而去。 接着在某一天的上班路上,走着走着他就被人酒后驾车撞飞了,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 这不,刚一出院,与人合办的加工厂又发生了火灾,设备和原料被烧毁大半。几个合伙人见他无后继资金注入,干净利落地将他踢出局来。 目瞪口呆、如遭雷劈的他一气之下,狠狠灌了几瓶酒,晕晕乎乎来到江滨的绿荫长堤,倒在一艘古船雕塑下四脚朝天地睡着了。 江风徐徐,景色宜人。不远的树阴下,一对男女像圣母抱圣婴般搂成一团,八条肢干如同章鱼的八个吸盘,把两人牢牢地吸成了一个不断变幻的几何体…… 突然,那女的停了下来,诧异地抬头望天。只见风和日丽的天空转眼间就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云层里有一个巨型漩涡越转越快……说时迟,这时快,一道闪电嘎喇一声劈将下来。 二人惊得一蹦三尺。 闪电劈在距他们十多米外的古船雕塑下,周围的花草树木霎时就被燃烧殆尽。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雕塑下面,也不知是死是活 “妈呀,”二人兔子般朝他们那辆dsb跑车奔去。汽车发动,加速狂驰。倒视镜里,映见又一道巨型闪电从云层里砸下来……古船雕塑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苦涩的药汁滑进嘴里,陈平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在家啊!” 耳边隐约响起一道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年青和尚: “善哉善哉!此番已是第三遭了,终于撞上了。哦,陈施主的病还没好么?” 这时床边有人起身,接着响起一道这女声。这声音温婉甜嫩,想来是一个年轻女子。只听她道:“原来是智空大师!回大师的话,连日来,舍弟一直昏迷不醒,实在让人揪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儿,智空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眉头皱起,道:“这可怎生是好?回头、回头贫僧为陈施主焚香颂经,祈福消灾!” 那女人闻言连声称谢。 智空和尚又道:“不过……贫僧此番前来,却是另有一事须告知二位施主,二位施主这两月所欠的香油钱,也该布施给敝寺了!” 智空和尚此言一出,屋内半晌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这个女子期期艾艾地答话道:“这、这个……好叫大师知晓,我为了给舍弟看病,连日来都未去上工,家里连抓药的钱都没有了。大师,这香油钱能否再宽限几日?” 这女子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竟带上了几丝悲音。 香油钱?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是在哪座寺庙里面。不过,这和尚庙也霸道得很。香油钱不是香客们愿给就给的么?怎么还有欠债一说?而且,竟然还开口催要?陈平只觉得头越来越晕,好像落入一个漩涡里面。 “贫僧也知二位施主日子艰难。只是如今兵荒马乱,敝寺的田租一直收不上来,进香的客人也愈来愈少。敝寺上下,只有靠这点客房赁金来维持。还望二位莫叫我为难!” 这和尚的话音越来越重,听在陈平耳中硬梆梆的。 这女子本是抓着床上病人的手,听了这话心中一急,手里不自觉地一紧。只见床上的病人低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这女子闻声转过头:“啊,平弟。你醒了!”声音里满是喜悦。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这女子容颜秀丽、气质娴静,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竟是一副古装打扮! 陈平使劲掐了一下大腿,腿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更疑惑了。他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地打量眼前的事物。 但见室内陈设极为简陋,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倚窗而立,桌上堆放着几个瓦罐和一摞粗瓷碗碟。刚才说话的那个年青和尚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串乌漆麻黑的佛珠,冷冷打量着屋内二人。 眼前这女孩似曾相识,很是面善。但见她一身粗布襦裙,头上系了一方碎花额帕。陈平知道,这是古时穷苦人家的装扮。 昏睡前陈平喝了好些烈酒,如今只觉得唇干舌燥、喉咙生烟。他按着心中的种种疑惑,嗫嚅着发出请求:“请问,能不能给口水喝?” 这女孩儿闻言,星眸闪着欣喜的光芒,她急急起身:“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早就饿了吧,先吃碗粥吧。” 窗外檐雨嘀嗒,清冷的天光打在泛黄的窗纸上,让草药味浓重的室内显得更加地阴冷。 女孩儿起身在窗下八仙桌上拿了碗,从瓦罐里舀了半碗米粥端来床沿坐下,扶起陈平:“来,平弟,慢些,可别呛着了。” 递到眼前的瓷碗,做工火烧都颇为毛糙,粗砺的碗沿还豁了个不小的缺口。不过,好在碗内米粥尚温,触唇生暖。陈平伸出一手托住碗底,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半碗热粥下肚,他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喘匀了口气,又旁敲侧击地询问几句,他不禁越来越惊恐:据那女孩说,她是他姐姐,名叫陈凡。 如今,如今竟然是明朝崇祯七年! 由于近来流贼作乱,祸及家乡,姐弟俩只好逃难来到庐州城,寄寓于这开元寺里。而陈平的新身份居然也是叫着陈平,今年十八岁,是凤阳府的秀才……头痛欲裂的他又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腿上传来的痛感令他欲哭无泪:眼前的一切,似乎、似乎是真的! 他想多了解些情况,但这个自称是他姐姐的女孩,却止住了他。说他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说太多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陈施主吉人天相,好歹醒过来了。”那智空和尚一直静静地立在门外候着,此刻又开口了,“既然如此……那这点香油钱,就不好再拖了吧……” 陈平本来就脑袋生疼,此时听了他这话,心里更觉烦闷。他抬了抬手,用仍极沙哑的声音道: 他连忙挣扎着,要坐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苦涩的药汁滑进嘴里,陈平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耳边隐约响起一个妇女的声音。只听她操着口音浓重的方言,叹息道:“都三天三夜了,平弟始终昏迷不醒……相公,你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怎么回事?她在说谁呢?陈平心里直犯嘀咕。 此时又听一个男人接口道:“凡娘不用担心,李郎中是这庐州府有数的名医,我昨日抓药时打听过了,人家都说他祖上还是京城里的御医呢。他说平弟没事,就应该没事……” 夫妻二人言语间忧心忡忡,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互安慰着。 陈平心想,这梦也太诡异了,喝得太多了?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在家啊!” 忽然,一个新的声音加入进来,听起来似乎是个年青和尚,“善哉善哉!此番已然是第三遭了,终于撞上了……哦,陈施主的病尚未好么?” 那妇人闻言,连忙放下药碗,转身回礼:“有劳智空大师垂问。连日来,舍弟一直昏迷不醒,实在叫人揪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儿,智空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眉头皱起,道:“这可怎生是好?回头、回头贫僧禀求方丈,召集僧众为陈施主焚香颂经,祈福消灾!” 夫妻二人闻言连声称谢。 智空和尚又道:“不过……贫僧此番前来,却是另有一事须告知二位施主,二位施主这两月所欠的香油钱,也该布施给敝寺了!” 智空和尚此言一出,屋内半晌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妇人看了一眼自家男人,才期期艾艾地答话道:“这、这个……好叫智空大师知晓,我夫妻二人为了给舍弟看病抓药,连日来都未去上工,家中已无余钱。如今舍弟尚在昏迷,家里连抓药的钱都没有了。大师,这香油钱能否再宽限几日?” 这妇女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竟带上了几丝悲音。 香油钱?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是在哪座寺庙里面。不过,这和尚庙也霸道得很。香油钱不是香客们愿给就给的么?怎么还有欠债一说?而且,竟然还开口催要?陈平只觉得头越来越晕,好像落入一个漩涡里面。 “大师,俺午后就、去上工。这房钱,过些天就、就有了。”陈平听这男人刚刚与妻子说话时还算流利,不料碰见外人,就变得结巴起来。 “贫僧也知二位施主日子艰难。唯是现如今兵荒马乱,敝寺的田租一直收不上来,近来,进香的客人亦愈来愈少。敝寺上下,唯有靠这点客房赁金来维持。还望二位莫叫我为难!” 这和尚的话音越来越重,听在陈平耳中硬梆梆的。 这妇人本是抓着床上病人的手,听了这话心中一急,手里不自觉地一紧。只见床上的病人低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这妇人闻声转过头:“啊,平弟。你醒了!”声音里满是喜悦,一张好看的鹅蛋脸上布满了笑意。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这对夫妻竟是一副古装打扮! 陈平使劲掐了一下大腿,腿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更疑惑了。他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地打量眼前的事物。 但见室内陈设极为简陋,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倚窗而立,桌上堆放着几个瓦罐和一摞粗瓷碗碟。刚才说话的那个年青和尚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冷冷打量着屋内三人。 眼前这对夫妇似曾相识,很是面善。女的身形颀长,一身粗布襦裙,头上系了一方碎布额帕;男的长得憨厚老实,一身短褐,网巾束发。陈平知道,这是古时穷苦人家的装扮。 昏睡前陈平喝了好些烈酒,如今只觉得唇干舌燥、喉咙生烟。他按着心中的种种疑惑,嗫嚅着发出请求:“请问,能不能给口水喝?” 这妇人闻言,欣喜地道:“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早就饿了吧,石头,先给平弟盛碗粥来。” 窗外檐雨嘀嗒,清冷的天光打在泛黄的窗纸上,让草药味浓重的室内显得更加地阴冷。 那男人在窗下八仙桌上拿了碗,从瓦罐里舀了半碗米粥端来。这妇人接过,扶起陈平:“来,平弟,慢一些,别呛着了。” 递到眼前的瓷碗,做工火烧都颇为毛糙,粗砺的碗沿还豁了个不小的缺口。不过,好在碗内米粥尚温,触唇生暖。陈平伸出一手托住碗底,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半碗热粥下肚,他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喘匀了口气,又旁敲侧击地询问几句,他不禁越来越惊恐:据那妇女说,她是他姐姐,名叫陈凡;那男人是他姐夫,名叫俞石头。 如今,如今竟然是明朝崇祯七年! 由于近来流贼作乱,祸及家乡,姐弟俩只好逃难来到庐州城,寄寓于这开元寺里。而陈平的新身份居然也是叫着陈平,今年十八岁,是凤阳府的秀才……头痛欲裂的他又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腿上传来的痛感令他欲哭无泪:眼前的一切,似乎、似乎是真的! 他想多了解些情况,但这个自称是他姐姐的妇人,却止住了他。说他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说太多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陈施主吉人天相,好歹醒过来了。”那智空和尚一直静静地立在门外候着,此刻又开口了,“既然如此……那这点香油钱,就不好再拖了吧……” 陈平本来就脑袋生疼,此时听了他这话,心里更觉烦闷,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他张了张口,待要出言,才觉得嗓子沙哑,高声不得。 陈平本来就脑袋生疼,此时听了他这话,心里更觉烦闷,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他张了张口,待要出言,才觉得嗓子沙哑,高声不得 第026章 千里马常有 见谢宇钲告辞,柳宗远显得有些意外:“唉,谢先生,做事没有这么急的。既是到了舍下,好歹也得让柳某尽一尽地主之谊。“说着他站起身来,呵呵笑着挽留,“现下,你要找的严师父,就在斜对面开馆,几步路的事儿。这样一来,时间就不急了……我们这样,柳某先陪你去见那位严师父,见了人,我们大家一道回来,午间就在舍下吃顿便饭,大家好好喝上几盅。” 他见谢宇钲张了张嘴似想要推辞,便又做了个手势,示意稍安勿躁,转向旁边,“阿声,你马上去一趟隆盛客栈,通知一下谢先生的同伴。让他们到这里来。” “是。师父。”那位蓄须青年出列,恭敬地答道,又向谢宇钲颔首示意,然后转身出门,匆匆去了。 “谢先生,那我们走罢。”柳宗远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眼前这位柳师父如此热情好客,还真有些出人意外。不过,谢宇钲来到这个时代,倒也蹭惯了,哈哈一笑:“以前,听说江北豪杰大有古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罢,出门靠朋友,就恕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到这儿他也伸手示意,“柳师父请!” “好,这样才痛快!”柳宗远哈哈笑着,趋近前来,一摆手,“走,我们到前头拜访拜访严师父去。” 两人并肩出门。 那位花镖少年荣儿正在院墙上拿大顶,见两人谈笑风生经过,喊道:“阿爹……”,一个翻身蹦下来,轻捷地落在地面,站直身体,目光转了转,瞥了谢宇钲一眼,欲言又止。 “荣儿,你过来。好好向谢先生见见礼!”柳宗远笑着,闪动的目光扫过半院子的练功阵列,又提高些声音,继续道,“谢先生是南京国术会的朋友。此来是要广发英雄帖子,邀请天下豪杰,一同前去南京……参加第三届国术大赛的。” 荣儿闻言怔了怔,似是尚自奇怪,但仍捷步向两人行来。 谢宇钲微笑着望向过来的少年。 这荣儿长相清秀,身手灵活,眉眼间却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还带着他这个年龄的天真烂漫,颇惹人喜欢。 “谢先生,这小子生性顽劣,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莫怪。”旁边的柳宗远向谢宇钲微一拱手,歉意的笑笑。 “诶,柳师父言重了。我看令郎天赋极高,心志又坚韧,肯下苦功夫,将来在武道上的成就,不可限量啊。”谢宇钲呵呵笑着,眼里满是欣赏。 他好像在看一株未来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好苗子。 柳宗远闻言笑了:“不瞒谢先生,您是说这话的第三个人。柳某也晓得,这孩子倒是块好料子,只是……” 这时,荣儿趋前来,向谢宇钲抱拳拱手一礼:“谢先生好,小子刚才冒犯了,还请莫要见怪。” 谢宇钲微笑摆手,表示无须多礼。 荣儿讷讷一笑,退到一旁。 柳宗远趋近谢宇钲身边,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只是,我柳某虽说也曾练武半生,可由于生性粗疏……实际上也就学了些粗把式。现下他已经学无可学,练无可练。”边说边四下张望了一会,轻声道,“谢先生,我怕误了他呀。” “哈,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令郎良材美玉,不可耽误。柳师父豪杰之士,交游四方,只要留意,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谢宇钲哈哈笑着,忽地放低声音,按捺着心里难耐的念头,向武院斜前方努了努嘴, “子云‘十室之内,必有忠信’,我看那斜对面那严师父,功夫就很不错。哈,当街击杀两名西洋拳手,这种实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只有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这严师父不晓得有无门户之见,这可是就是关键了。” “诶,谢先生有所不知,前头这严师父开馆也大半年了,我倒有心前去学习学习,可不晓得什么原因,这严师父似乎对我有些成见,总是找借口避开不见。这样一种情况,我就有心放手,人家显然也不愿收……诶,一来荣儿年纪又小,二来同行人都晓得,世人传武,大多留头去尾。名师自是难得,但没私心的名师,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这事作就一直拖到现在……” 柳宗远咧嘴一笑,显得忧心忡忡,忽地他眼睛一闪,转向谢宇钲,目光炯炯,“谢先生,南京国术会藏龙卧虎,谢宇钲年纪轻轻便跻身其中,身手见识定然是一等一的。” 他停顿一下,又轻声道,语气十分诚恳,“谢先生,你我虽是初识,但柳某却觉得一见如故,好生亲近。请恕柳某冒昧,柳某想拜托谢先生,此番也将劣子和几个小徒……一起带去南京,让他们多见识见识天下豪杰风采。若能代为推荐,让劣子能拜入国术会哪位大师门下,则又是意外之喜了。到时必有重谢!” “柳师父真是好心胸!” 谢宇钲闻言,心头大乐。刚才他还为这院坪上练花活的年轻人抱不平,但现下他只觉得眼前的柳宗远柳师父十分顺眼……目光又睨了旁边的荣儿一眼,越发觉得这小子眉清目秀,像个送财童子似的,于是笑道:“柳师父不囿于门户,不限于地域。有父如此,我看令郎青出于蓝的时日,不会很久了。” 他目光微微上扬,越过院墙,投向东南方向的天空:“柳师父胸怀天下,自当晓得晚清以来,我国鸦片泛滥成灾,掏空了民众的钱财,也掏空了精神身体。所以,列强多视我们为‘东亚病夫’。常委员长向来关心我国的武术事业,认为武术不但能防身,更能健体。只要全民练武,就可改善体质,甩掉‘东亚病夫’的帽子。是以,他指示国府拨款,组建了国术研究馆。举办了前两届国术大赛。意在振奋民气,强我自信。” “前两届大赛,天下武林汇聚一处,一时间龙争虎斗,自然脱颖而出了不少高手。也正是有了这些高手,国术研究馆才拓展为现今的国术会,也才有了这第三届大考。说来,柳师父真是好眼光,令郎练武奇才,只要能到国术会上走一走,看一看,当然大有裨益。另外,柳师父这样信我,我肯定是要大力举荐的。至于到时候能入哪位大师的法眼,那就得看机缘了。毕竟,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嘛。” 第027章 武林中人 ——祝各位老铁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柳宗远闻言大喜,忙不迭地向谢宇钲致谢。 两人在众人簇拥下大笑出门,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就见前方一个门头上挑出一面旗,上书“精武”两个大黑字,墨意淋漓、颇见精神。 那宅院中,也远远传来叱喝之声,显是里面也有不少人正在练武。 到了近前,却见宅门紧闭,柳门弟子上前笃笃敲门。 敲了好一阵子,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精壮青年,约莫二十二三的样子。 “柳师父?”这精壮青年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认出人群中的柳宗远后,他又目光一凛,脸上生出警惕之色,“你们这是?” 人群中的柳宗远扬声笑道:“哈哈,小兄弟,怎么这个样子?放心,我们不是来偷招的……快去通报你们师父,就说我带了他南京的朋友来看他?” “柳师父说笑了,大家都是邻居……”精壮青年讪笑着说道,脚下却没有动。 谢宇钲越众而出,依足江湖规矩,抱拳行礼:“这位兄弟,麻烦你转告严师父,就说下关侯四爷想念好朋友了,派人来见!” 精壮青年愣了一愣,见谢宇钲神色郑重,连忙也正色回礼:“好。这位先生请稍等。我马上报告师父。” 说完,院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只见脚步声匆匆,往堂屋去了。不多时,就听这精壮青年的声音在堂屋前的台阶上响起,院内的叱喝练习声音顿时止了。 纷沓的脚步声往院门行来,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站着一个魁梧大汉,只见他相貌堂堂,目光明亮,大踏步迈出门来,目光一下子锁定谢宇钲,抱拳笑道:“这位先生……想必就是我侯四兄弟的朋友了?” 谢宇钲还礼,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严振铎严师父了?我受侯四爷所托,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啊,好,好好。”严振铎开怀大笑,上前半步,好要伸手来揽住谢宇钲,显然欢喜已极,只是见这当儿众目睽睽,马上又觉得不妥,才及时止住了,转而侧身相请,“里面请,里面请!哈哈。” 转头见柳宗远等一干人也举步跟上,他忽然像才发现他们似的,呵呵笑着将人堵在门口:“哎呀,柳师父,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还没来得及谢谢您把我朋友带来!你我邻居,都还没有好好坐一坐呢……回头……哦,不,现下正好南京的好朋友来到,中午还请一定赏光,我们哥俩陪我们这位南京朋友……好好地喝上几杯。” 柳宗远见严振铎笑容可掬,门板似的身躯将大门堵了大半边,只留出谢宇钲那边的通道,恰好把并肩迈步的自己挡住,他愣了一愣,迅即回过神来,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严师父的门户,守得可真严谨。好,好好,严师父请客,我柳某自然是要赏光的。中午就请多备一副碗筷,你放心,我一定到!” 严振铎正色回礼:“柳师父见谅,我南京的侯兄弟是我生死之交,此番派人前来,必有见教……我们午时再叙,边吃边聊。” 柳宗远与谢宇钲别过,自回武馆去了。 进得精武馆内,只见这精武馆内,也有三四十个人在练功,一边器械架上也摆着刀枪剑戟,另一边墙下也摆着一溜儿石锁、石锤、石马。 原来,这严振铎当时在上海滩犯事,遭到了各大租界的围捕,仓皇地逃到浦东,在乡下潜藏起来,同时多方求救。 最后,只有一面之缘的侯四派人来沪,接应他先转移到杭州,再转道湖州,辗转回到南京,藏在牛头山山中,长达一年之久。风声渐渐缓了,他才告辞来到巢县投奔老娘舅。 老娘舅早年曾在上海滩洋场上受过洋人欺负,对他当街击杀洋人的事儿赞不绝口,见他在酒坊里帮忙也像模像样,半年后便出资给他办了个精武馆。 由于严振铎功夫过人,为人又真诚豪爽,不久便将架子搭了起来。眼下这精武馆办了也不过半年左右,就已经收了近四十名徒弟。 进入内室,分宾主坐下,谢宇钲取出一枚玉扳指,出示给严振铎看。 严振铎的目光一下子亮了,上前接过玉扳指,端详了一会儿,焦急地问道:“这位兄弟,我那侯四兄弟出什么事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谢宇钲,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谢宇钲见状,微微一笑:“严师父请放心,侯四哥人好好地,没什么事。不过……” 他见周围几个青年神情坚毅、孔武有力,似比刚才那柳宗远的弟子们更加精悍——此行不虚。他心里迅速踏实下来:“不过,这一回侯四哥的青门,却遇上了一桩大麻烦。” “哦,到底怎么回事?谁要对侯四兄弟不利?”严振铎似乎如坐针毡,长身探过来,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谢宇钲见他这焦急模样,心下也有些感动,便将两江帮步步紧逼、侯四的青门已经退无可退的态势,简要地说了一遍。 谢宇钲一边叙说,一边注意着严振铎的神色。谁知他话音刚落,侧面的茶几啪的一声大响,两只茶盏腾地蹦起,吓了他一跳。 “真是欺人太甚!”对面的严振铎已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喝一声,“两江帮?”他两眼圆睁,瞳仁里似有赤砂,“我不管他是哪路神仙,敢欺负我侯四兄弟,我严振铎——就跟他势不两立!” “来人哪,”他转过头,向侍立周围的门人吩咐道,“你们几个,马上收拾行李,陪我去一趟南京!”他气冲冲地说完,扭头见谢宇钲也跟着起身,正目瞪口呆,似乎被吓着了。 他不由歉意地笑笑,“谢、谢兄弟,坐,坐,我们喝茶,我们先喝茶!” 两人重新坐下,正要重新端起桌上茶盏,却发现几上的两只陶瓷茶盏已经裂成几爿,茶水茶叶迸溅在硬木茶几上,汪洋恣肆、四散漂流。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居然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正聊着,柳氏武馆的弟子们拥着恩子和小李两人开车寻到,严振铎和谢宇钲并肩出门,迎进屋内。这时已到早饭时间,严振铎早让厨下整备了丰盛饭菜,请谢宇钲三人来到后院就餐。 饭后,他体恤三人连夜赶路,让人领了三人到客房休息。午饭时分,那柳宗远携几个门人来到,严振铎大笑相迎,请入后院,一同坐了喝酒。 严振铎江湖混老,品性越刁,见谢宇钲话里话外,都安着拐人的心意,哪还有不明白的。 席间,他与谢宇钲一唱一和,和柳宗远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眼花耳热之际,柳宗远当即决定抽调七八个身手出众的门人,组成一支精干的观摩小队,跟随两人一同去南京,打个前站,熟悉熟悉行将举行的“第三届国术大考”。 饭后稍事休息,立即出发。 严振铎亲自赁了一条快船,让船家备上两帮水手,准备连日连夜赶路。 精武众门人和柳宗远的弟子坐船,严振铎自和谢宇钲坐车,临出发时,柳宗远又非得让谢宇钲将他那宝贝儿子——柳庆荣捎上。 谢宇钲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让柳庆荣坐到后座上,自己和严振铎一左一右,挤进车门,呯的一声关上车门,在通街列队的“武林中人”的目送下,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第028章 从跌打绵张到化骨绵掌 赶回南京近郊,已是第二天上午。 为了保密,谢宇钲按事先与侯四的约定,将一行人安顿在牛头山下的农家里。下午时分,侯四带了一名彪形大汉前来相见。 严振铎与侯四久别重逢,两人都显得分外激动,把臂叙了好一会儿话。 大家寒暄已毕,便围坐在院落里,商量明天的比武事宜。 这两天来,侯四也没闲着,他通过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也打听到了两江帮的一些消息。 原来,这个两江帮帮主楼通,是河北沧州人氏,曾师从跌打绵张的传人戴成文。 跌打绵张,本是明以来天下最负盛名的一支内家拳法。 明后期著名的军事家戚继光,对天下武术曾经作过一番梳理。他认为,所有不能实战的武术,都是花架子。 他在南方抗倭期间,根据倭寇的作战特点,对部队采取了针对性的训练,并创造性地发明了新的战阵,最终取得了辉煌的抗倭成绩。其最著名的花街之战,歼敌一千余名,戚家军自身仅阵亡三人。 戚家军里头,也注重拳法的练习。戚继光将他对武术的了解,写进了军事著作《纪效新书》。里头点评天下知名拳法,其中对跌打绵张极为推崇,书中有“吕红八下虽刚,不及跌打绵张”之语。那“吕红八下”,是当时军中流行的一种极为刚猛的拳法,可以类比后世的军体拳。 但在长年累月的比较中,吕红八下,始终被跌打绵张所压制。 跌打绵张拳,刚柔并济,是世间难得一种实用性的好拳法。加上有了戚继光的推许,从此天下知名。 一时间,无人不知“跌打绵张”。然而,得到真传者,却又少之又少。时间进入清朝,江湖上冒充跌打绵张传人的,数不胜数。由于这些冒充者大多都不是张姓人,所以他们就干脆以讹传讹,将绵张讹称为“绵掌”。 不久,又被小说家写入文章里头,那就更是玄乎了。 最后,甚至都变成了“化骨绵掌”。 戴成文父亲戴和,曾任晚清时的御前侍卫,以一套祖传的双刀术和形意拳驰名南北。他跟同为侍卫的跌打绵张的嫡系传人张叔举是八拜之交。 两人同期成婚,两人的妻子也先后有了身孕。于是,两人便指腹约定,若生的同是男婴,就结为兄弟,同是女婴,就拜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 次年,两人的妻子先后分娩,诞下了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男婴取名戴成文,女婴取名张念先。 于是,两家亲上加亲,由金兰兄弟结为亲家。 在戴成文和张念先四五岁时,戴和跟张叔举就开始向他们传授武术。两人十六岁成婚,刚好遇上闹八国联军。是年,戴和与张叔举奉命赶赴大沽口,协助守将罗荣光练兵,后来死于大沽口炮台保卫战中。 去大沽口前,两人都知道此行一去,定然危险,于是便将毕生所学和拳法秘笈都传给了戴成文和张念先。 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那会儿,戴成文携家人回到浙江老家隐居。夫妻二人从此对祖传的双刀形意,和张家流传下来的绵张拳、大枪术,加以潜心钻研。十余年后终至大成之境。 这时候,国内军阀混战,烽火频起,各方势力闻知“跌打绵张”的声名,纷纷派人邀请戴成文出山传授拳法。戴成文不胜其烦,隐姓埋名一路北上,最后在武术之乡沧州定居,住了下来。 夫妻二人初至沧州,也没有其他营生,只好教拳为业。 由于夫妻俩功夫精深,为人得体,不几年拳馆就开得有声有色,在当地站稳了脚跟。 这两江帮帮主楼通,祖上本是沧州当地的大户人家,传至他这一代上时,家境已经败落。 他少小练武,投了诸多名师。沧州当地盛行的拳种,他都曾投师学过一段时间,后来拜入戴成文门下,成夫妻俩的嫡传弟子。 只是,这楼通生性凶残,喜欢逞凶斗勇,一言不合,就与人斗殴,常常致人伤残。在戴氏门下学艺有成后,在当地混不下去了。便闯关东到了东北,也混了一小点名气。 后来,九一八事迹爆发,日本人占据东北,他只好又流落入关,南下到了江北,浦口仪征一带混生活。 没几年,倒给他拉起了一票人马,终嫌江北码头的盘子太小,于半年多前,率众过江,来到下关,以重贿获得了五号码头的货物装卸经营权。 说起来,他那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只是,他手下帮众在一次卸船时,不慎让国府私运的武器露了相,引起了日本人的严重抗议,然后他就丢掉了五号码头,重新回到了街面上。 这人也实在能耐了得,没多久就又硬生生蚕食了五湖帮和南通帮的一些地盘,占据了扬子路附近街面,算是在下关获得了立身之本。 眼前,他又将火力直接对准了侯四的青门,用的是下关街面上争斗的老传统——比武决胜! 赢家通吃,输家退出! 侯四认为,明天在湖广会馆举行的比武大会,楼通本人很可能会亲自下场。 为了稳妥起见,在谢宇钲赶赴巢县,寻找严振铎时,侯四又托人到镇江找了一名高手,前来助拳。 在侯四介绍情况时,谢宇钲就注意到,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彪形大汉,面貌凶恶、目光如电,加上膘肥体壮,让谢宇钲想起水浒插画里面的英雄好汉,视觉上非常有冲击力。 谢宇钲知道,在不讲级别的对决年代,真正的搏击高手,往往就是他这种虎背熊腰的类型。 只是,当侯四将情况简单地通报完毕,尤其是说到楼通是威名赫赫的绵张拳嫡传弟子后,众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谢宇钲也觉得那楼通十分难缠,本着“田忌赛马”的原则,他觉得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己方出场选手的实力。 为了调节气氛,也为了鼓舞士气,谢宇钲站起身来,呵呵笑着:“说到这拳脚,我也曾从得名师,知道再厉害的人,他也不可能三头六臂。功夫嘛,不外是胆力快狠准!要论胆量,依我看,在座的各位,都不会输了那楼通。接下来就看力气,速度,心肠狠辣程度,以及平时练得怎么样了。” 众人听得这话,纷纷向谢宇钲看来,就见谢宇钲向旁边的柳庆荣一招手: “荣儿,你过来,耍你那花镖儿给大家看看,要论速度,咱们荣儿一个孩子,也不差到那里去。” 第029章 鹰爪李 柳庆荣听了谢宇钲吩咐,起身去到屋内,从笼箱里取出绳镖,重新出到院落里。 众人将院落中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柳庆荣今年十四岁,年纪还小,阅历尚浅,又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这么远的门,此刻在一众武林同道的注视下,居然有些怯场起来。 他提着绳镖,站在场中,先是抱拳向众人团团为礼,似是想说几句场面话,但又不知如何措辞,嘴唇嗫嚅,古铜色的秀气脸庞胀成了猪肝色。 院落中的大多是“武林中人”,对这绳镖并不陌生,就算没练过,也没少见人练过。刚才见谢宇钲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有让柳庆荣舞镖给众人打气的意思,此时不由都露出理解的微笑。 柳庆荣见了,却更慌了,竟然又行了一遍礼,还是没有开始。 谢宇钲见他窘迫的样子,心下也觉得好笑。他拿眼在院中一扫,信手指向角落里的一株柚子树,笑道:“坐了一夜的车,都没怎么休息。荣儿你看,那边有几个柚子,荣儿,你先出镖扎几个,试试手感。” 柳庆荣顺着望去,见三四丈外的篱墙角落里头,孤零零地站着一棵柚子树,青里泛黄的树叶枝桠间,还挂着寥寥的半大黄柚子,在深秋的日光下皱巴巴的,形容憔悴。 柳庆荣的性子其实也很顽劣,在乡下巢县地方上,练功闲余,也没少干过偷瓜摘果坏事儿。这时,他一看就知道,这几个柚子是因为长得太小,主人看不上眼,没有摘去,任它们留在树上。 有时候它们会被顽童们用竹竿打落,当成踘蹴的皮球。但更多时候,他们就只有在冷风冷雪中等待着,最迟不会超过第二年的抽芽的时候,它们就会在春风春雨中零落成泥。 他忽然感觉,到这南京郊区,和巢县乡下,其实上也差不多。 他又拱手向谢宇钲施了一礼,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式,甩开绳镖,在阳光下呼呼舞了一团镖花儿。转速正劲的时候,他突然放手甩出。 花绳儿飘飞而起,钢镖头儿闪闪发亮,径直向柚子树飞去,像一条扑向猎物的花蛇。 转眼间近了,镖头却偏了数分,眼见就要跟那柚子擦肩而过。 他看得真切,手上微微一颤,花绳受力,镖头的飞行速度倏地放慢,但飞行轨迹却修正过来,卜的一声轻响,将这只柚子扎了个对穿。 “好!” “好!!” “厉害!!!” 院内众人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纷纷喝彩起来。 柳庆荣更受鼓舞,手中绳索先摆后收,呼的一声轻响,发黄的柚子脱蒂跟了过来。柚子份量虽小,但毕竟距离不短,跟到两丈左右它就遽然下落。 柳庆荣见状,胸有成竹地将绳索甩向空中,成了一道弧形,在稍稍减轻柚子的下坠之势的同时,遽然向前疾冲而出,霎时他的身影就到了两丈外,提住镖尾,将下坠离地一尺余高的柚子,反向用力一甩,柚子脱镖飞起,直上高空。 他手中花绳一抖,将整条花绳儿舞起,同时身形急速游走,来到柚子树下,飞镖割落一个柚儿,伸脚挑起,落在头肩上一边颠着欢儿,一边水平舞着镖儿游走。 当他再次游走来到场中,高空上的那只柚子已下落到离他头顶数尺高的地方。 他急将脑袋一摆,将颠着欢儿的柚儿颠落,起脚横挑,这只柚子高高飞起,马上又换脚踢出,将先前那只下落的柚子狠狠一抽,啪的一下,再次飞起。 两只柚子一先一后,高高飞起,他人却将花绳镖儿舞成了一个水平旋转的风车,在场中疾速游走。 不一会儿,又从树上割取了一个柚子,抛上高空。 就这样,他一边将花绳镖舞成了一个风车,一边用三个柚子耍着杂技,转起了圈儿。 一人一镖三球在院落里翩跹起舞,众人看得无不目醉神驰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众人越看心下就越是心下骇然。 码头卖艺的,也经常抛三个球儿耍杂技,但他们用的往往是一些布料皮料做的球儿,质量很轻,他们连接连抛,抛完后连粗气都不会喘一下。 眼前场中的少年,用的却是飞镖割取的柚子,每个重达一斤有余,一般的成年人要这样对付它们已十分困难,何况柳庆荣同时还舞着一根花镖儿满场游走。 这样的杂技组合,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一时之间,众人连喝彩都忘了。 谢宇钲也没料到,自己随手捡的这个乡下少年,居然有这样的手脚身法……他开始感到,柳宗远教的这些花活,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嗯,至少,眼明手快是练到极至了。 严振铎拳脚精熟,见识过人,此时自然越看心下越喜欢,甚至开始转起了收徒的念头……这样的好苗子,不抢在手中,实在是天理难容。 侯四自然知道谢宇钲的心思。那天在热河路附近,他亲眼见识过谢宇钲的身手反应、临场机变,知道他见多识广,不是一般泛泛可比。 此时,见眼前少年演练的虽是花活,但知道能练到这步田地,天赋和努力定然都十分惊人。 刚才他听谢宇钲说,这次来的还有不少硬手正在坐船赶来,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不安。高兴的是,能多几个人手帮衬,终是好的。不安的是,要是前来助拳的朋友们,练的都是眼前少年这种花架子,那明天对阵两江帮,只怕非出大洋相不可。 侯四带来的那个姓李的彪形大汉,此时也微眯着眼,脸露欣赏之色。 柳庆荣瞥见众人看得痴了,心中得意,舞到酣处,整个人又翻起风车来……只是,这样一来,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但他长期练这玩意,丝毫不费多少力似的,居然舞着镖儿,带着三只起起落落的“球儿”,向院墙奔去。 眼见奔近院墙,他犹不止步。 众人正自纳闷,就见他速度不减,轻喝一声,手中花绳儿飘飞射出,系上了院外的一株光秃秃的高杨,拽着整个人借力弹起,在墙面上连蹭带蹬,倏地上了墙头。 手一抖,花镖儿脱树,反射回来,加力甩起,旋转一周,然后绕背束肩,越旋越短。 这时,天上的三只柚子,分别下落,看看方位,也就在墙内墙外,他连忙张开两手,分别接住。 刚接住两只柚子,那光闪闪的镖头就过背甩肩,一闪就停在胸前。 天上却还有一只柚子,正在下落。 众人见他左右手上分别接住一个柚子,正在想他会如何处理还在下落的第三只柚子时,他将右手的柚儿放上头顶,腾出右手,啪的一声,将最后一个柚子接了个正着。 紧接着,他就来了一个金鸡独立,一展双臂,扭头看向院内,来了一个戏剧里的亮相动作,轻喝一声:“哈!” “啊?” “好!” “好,好!!” “真他娘的攒劲,好!哈,哈哈哈哈……” 醒过神来的众人,全都情不自禁地击掌,高声赞叹起来。 今年十四岁的柳庆荣,从五岁上开始站桩练功,至今九年。在这九年时间里,他已将他爹柳宗远的功夫,学了个遍。 学无可学之下,他迷上了十八般兵器,并将它们练得样样精通。 器械危险,无人对练。 他独自揣摩独自练习,渐渐将它们练成了杂技一样炫目。 近段时间,他迷的就是九节鞭和绳镖。 由于眼明手快和柔韧性惊人,九节鞭和绳镖都在他手里玩出了花。 他爹爹柳宗远有心带他游历四方,拜投名师,但一直未得其便。这次的南京之行,有谢宇钲兜底,严振铎包票,柳宗远才放心让他前来。 众人喝彩声中,柳庆荣一个鹞子翻身,从墙头飞身而下,来到众人面前,又是团团一礼,有些腼腆地道:“小子献丑了!” “好!好样的!好身手!” 谢宇钲第一个站起身来,拎过桌上的皮包,摸出一块瑞士怀表,向柳庆荣招了招手,呵呵笑道,“荣儿练得好花镖,来,给你一块怀表,当个彩头!” 他一边说,一边向旁边的侯四使了个眼色。 士气宜鼓不家泄! 侯四自然会意,也跟着站起身来,呵呵笑道:“荣儿小兄弟实在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眼角余光扫了扫,见众目睽睽,都向自己看来,便一摆手,高声喊道,“来人哪,封五十块大洋,给荣儿小兄弟做彩头!” 初出江湖的荣儿闻言,半张着嘴,难以置信。 直到谢宇钲将怀表交到他手上,侯四又让人去取出几捆银元,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忙不迭地施礼称谢。 以前,他一直在家中武馆练武,他爹爹柳宗远管得极严,偶尔也会给他点零花钱,但最多时,也不过是一块两块,何曾得到过这么多银子。 人人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自己也就使了几路花镖而已,想不到竟然能得到这么重的赏物。这江湖上的钱物,都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么。 他越来越憧憬评话里头那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生涯。 严振铎也站起身来,夸赞了柳庆荣几句。 谢宇钲借机请他演练功夫。 他也不推辞,脱了褂子,整了整腰间的红绸布带,走到场中。 他有心振奋士气。 先是演练了形意、查拳、八极等北方拳种,然后又打了一路南拳,进退挪闪中隐有西洋拳击的步伐,灵活稳健,力道沉雄,展示了他生平所学极其庞杂,功力相当精深。 演练中游走到院墙边上,眼角睥见墙头上三个柚儿,忽然兴起。他长吸一口气,一个急奔,长手一搭墙头,整个人飞身上了墙头。 众人正要叫好,却见他动作不停,只好硬生生停住。 墙头上他的弹起腿儿,将一个柚子轻轻挑起在半空,倏地横向抽腿,来了个“横扫千军”。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受到重击的柚子居然来不及飞出,就在他脚面炸开,四分五裂。 这一脚,准头、劲力与速度,缺一不可。 谢宇钲和侯四等人自然识货,情不自禁地起立叫好。 旁边坐着的那位彪形的“水浒”李姓大汉,却只是微微颔首,不动声色。 谢宇钲有心请他演练功夫,但却被侯四打断了: “谢老弟,那天在热河路,你逗得那妞儿火冒三丈,大打出手。谢老弟自己却一点家底儿都未露……今天,当着在座朋友们的面,不知能否露上一手,也好让朋友们高兴高兴?” 侯四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谢宇钲,那严振铎和柳庆荣更满是期待。 “好!四哥的话,我不敢不听哪。”谢宇钲呵呵笑着,站了起来。刚才,他见了严振铎的功夫,心下十分佩服。 此时,一心就想看看那彪形的“水浒”大汉实力如何,所以,他也有心演练上几招,意在抛砖引玉,便抱拳道: “四哥,严师父、李师父,各位,我师父朱得水,传下“颠扑门”,专重对搏,不设套路,所以,我需要一位陪练。”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彪形壮汉面上,笑吟吟地道,“不晓得李师父……能否赐教一下?” 严振铎和柳庆荣闻言,目光大亮,炯炯有神。 “谢师父的提议,我以为不妥!”那李师父却一摆手,笑吟吟地看了看众人,向谢宇钲说道,“谢师父,我老李尽管没什么见识,但一看也知道谢师父手脚不弱。而我山东鹰爪李,在武林中好歹也算名门……要知道,哪怕是切磋,也得用全力,用全力就难免损伤……”他边说边站起身来,看了看旁边的侯四,继续笑道,“不管伤了哪个,都不利于明日的大斗。” 这鹰爪李似乎看出了谢宇钲的心思,只见他说着右手只一闪,他身边的杉板桌面,就发出咔喇一声大响,赫然豁了个大洞。 见他声势惊人,谢宇钲心下大喜,但放眼看去,那板桌不到一厘米厚,估计自己大力一击,应该也能做到。只是,如果要像对面的鹰爪李师父一样轻描淡写,却怕是不大容易。 谢宇钲不愿放过与高手切磋的机会,于是仍坚持着,摆了个起手式,笑道:“李师父好手劲,请!” 此时,就见对面鹰爪李脸上怒气闪现,手上动作不停,右爪探过破洞口,倏地将板桌挑起一角,目视几步外的谢宇钲,作势就要将板桌掷出。 这时,旁边的侯四慌忙拦住,笑道:“鹰爪李驰名大江南北,”说着他转向谢宇钲,又道,“谢兄弟名师高徒,”他左右看着,呵呵笑道,“两位都是我侯四的好朋友,好兄弟,一身好力气好功夫,只等明日让那两江帮的对头吃苦头去,万不可现在自家先空耗上了。” 说着,侯四又高声向屋内喊道:“天色不早了,快快准备饭菜,大家吃了,也好早点回城!” 屋内的农人夫妇答应一声,自去厨下忙活去了。 谢宇钲正要说话,却听墙外汽车声响,却是李子两人开着黑色轿车回到门前,砰砰开门下车,一左一右,径向院门扑来,慌里慌张喊道: “钲哥,钲哥,郑哥出事了!” 第030章 四轮马车 “钲哥,郑哥出事了!”李子两人一边喊,一边推开院门进来。 “怎么回事?是日本人么?”谢宇钲起身迎了上去,见两人满脸焦急惊惶,他不由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潜藏在南京日本间谍对郑朗不利。 要知道,郑朗的病房前,可是配有警卫的,每一个探视的人,都要经过警卫的同意,才能进入。这日本间谍……真是好大胆子,竟敢跑到陆军医院里面行凶? “不是日本人,是参谋本部调查科的。”李子愤懑地地道,两人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调查科?何定国?”谢宇钲眼前倏地浮现出一个面目平和、眉毛秀气的家伙来。忽地他眉头皱起,看向面前两人,“郑哥现在哪儿,人怎么样了?” “人还在医院,但却被隔离审查了……走廊里全是宪兵,荷枪实弹的,病房根本进不去……那姓何的给郑哥安了个罪名,实在太歹毒了……” “什么罪名?” “那、那姓何的说,说郑哥早叛国投敌了!” “放他娘的狗屁!”谢宇钲一挥手,斩钉截铁地道,“这姓何的,真是好大胆子。为了抢功,如此不择手段,栽赃嫁祸。” 谢宇钲平复了一下情绪:“他们调查科这般恣意妄为,你们咨询处就逆来顺受么?”他思忖了一下,问道,“你们徐秘书呢,贺主任呢,他们怎么说?” “贺主任不在南京,徐秘书他……他让郑哥配合审查。”李子两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哦,对了,他还让我们来请钲哥你过去,他说你当时在现场,可以替郑哥作证!” “没错!我当时是在现场,全程目击!我亲眼看见,那个日本女人……将枪管探进郑哥的伤口里,使劲搅动……我,当然可以作证!” 谢宇钲哼了一声,那天在孝陵卫酒店里的情景历历在目。 当时,郑朗中枪倒地,任那日本女间谍如何威逼折磨,他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屈服。 这样的英雄,在敌人枪下死里逃生,现在又面临自己人的栽赃陷害。 他嘴角浮上一抹冷笑:“走,我们马上去见徐秘书!” 说着,他转过头,向侯四轻声道:“四哥,我那在国府的兄弟,摊上了桩麻烦事。我得先去看看情况。” 侯四一直站在旁边,从他们对答中猜了个大概,这时也不挽留,只默默点了点头:“好,你先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派人回下关通知一声。” 谢宇钲又向院内众人一抱拳,朗声道:“各位朋友,在下有点儿私事,要先去处理一下。”目光转向严振铎“严师父,你是四哥的生死弟兄,你和各位好朋友好好合计合计,明天怎么去赴两江帮的邀请。” “好,谢师父快去快回,明儿赴约,我们大家一起去!”严振铎哈哈一笑,抱拳还礼。 院内的江湖汉子们耳尖,早听得“国府、调查科”等字眼,不禁向侯四和谢宇钲看了又看,心里又惊又喜,一个个心道:想不到这侯四一个混街面的,居然也手眼通天,跟国府打上交道了。一时之间,他们纷纷还礼,全都豪气干云。 “谢、谢先生。”柳庆荣见谢宇钲要走,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怎么啦,荣儿?”谢宇钲看了他一眼,见他欲言又止,便微微一笑,“你就先跟着严师父!他去哪,你就去哪。” “谢、谢先生,我想跟着你!”柳庆荣目光里满是期盼。 “行!”谢宇钲向院外一摆头,“那就走罢。” 众人送四人出门,坐进轿车,绝尘而去。 侯四等人吃过饭,将人员分成三拨,分批次回城。 侯四带几个人先行回城,让瘦子和鹰爪李一路第二拨回城,阿海领着严振铎几个人殿后,在黄昏时回城。 侯四和瘦子两拨人走后,严振铎和阿海等人闲得无聊,便从柚子树上摘了两个发黄的柚子,剥开了分吃,味道有些酸涩,还带着苦味,勉强吃了一瓣,便入不嘴了。 眼见太阳渐渐落入西边的山后,他坐上阿海的黄包车,领着几个人,匆匆向城内赶去。 进到城内,已经暮色四合。 街灯和楼房上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照亮了街市楼宇。 为了掩人耳目,阿海领着他们绕的都是没有街灯的小路,路上行人不多,几乎都行色匆匆。 正走着,后方传来赶马的吆喝和轮幅碾地的声音,回望却见一驾四轮马车,正辚辚作响行来。 驾车的是一位白衣男子,整驾马车上只有他一人。 就见他丝毫不顾及路人是否避让得开来,只顾着两手连连挥动缰绳,将两匹健马催策得飞快,转眼便赶了上来。 看看近了,严振铎不由叫了一声好:只见这白衣男子年约二十七八,长相俊美,身形干练,一人驾着一辆西洋四轮马车,举手投足,无不显得风流倜傥, 恰在这时,这白衣男子也抬眼瞥来,眼神像鹰一般凌厉。 遽然间,严振铎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扰得自己心神不宁。 急切地抬头打量四下,他发现此时自己几个人正行进在城墙下的一条街道上。 一面是高耸的砖砌城墙,一面是昏暗朦胧的楼房店铺,整条长街难见一二盏灯火。 前方不远处的街道涌来一群人,好像黑压压的墙体,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他心下大惊,急回头看向后方,只见后方也同样涌来黑压压的人群。 来者不善! 而自己一行人毫无防备。 严振铎刚要扬声向同行的人示警,那四轮马车已堪堪驶近,跟黄包车并驾齐驱,马车上的白衣男子猛一扬手,一道白光径向严振铎面门袭来。 严振铎暗叫不好,好在习武半生,本能尚在,危急间他倏地仰面侧躺下去。只听嗖的一声,一枚匕首几乎贴着面颊飞过,惊得他全身顿时铺上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拉车的阿海啊的一声惨叫,黄包车把儿脱手,重重摔在地上,将他整个人抛落,从车厢坐包上滚过车把儿,跌在冷冰冰的街面上。 第031章 棍扫一大片 不等严振铎爬起来,棍棒破风声又砸到头顶上方。 他不假思索,连忙打了几个滚,避开攻击,并在翻滚中腾身跃起,落地时已拉开架式。 刚才那位白衣男子,也已勒停四轮马车,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望来。看他那虎视眈眈模样,似乎是个头儿,此时见猎物已陷入重围,并不急于出手,只好整以暇地监看。 “你们……是什么人?”尽管已猜出对方的来路,但严振铎还是故意向四轮马车上的白衣男子,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儿,意在争取一点儿观察和思考的闲余时间。 “哈哈……”马车上的白衣男子仰头大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好听的笑话,出面照顾讲者的颜面而故意帮衬似的,笑得很假很空。 严振铎不敢怠慢,利用这难得一点时间急速游目四顾,他发现街道两头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同行的几辆黄包车,也先后散落在街道上,几个黄包车夫龟缩在街边瑟瑟发抖。 应邀前来给侯四助拳的几个江湖汉子,也在刚才一霎间被干躺了三个,呻吟不已。 只剩下两人,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他们正以一辆黄包车为依托,跟逼近前来的几条棍棒对峙着。 刚才袭击自己的那条棍棒,此时正在几步外的街边拄着,持棒的是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壮年汉子,这汉子此时居然一手持棒,一手悠闲地夹了一支香烟,自顾自吞云吐雾。 严振铎一眼便看清那人的香烟刚刚点上,只抽了一两口。 此时两人目光交汇,这汉子还使了个眼色,促狭地一笑,好像多年的老友重逢打招呼。 前后街道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左一右两人,又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劲敌。 严振铎再次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堂堂南京城当街行凶?” 马车上的笑声嘎然而止,那白衣男子的目光像鹰一样投射过来,阴鸷而尖刻。就听他冷冷一笑:“严师父,你是老江湖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严振铎听了,霎时间后脊发凉——自己一行数人的行程,早已落入对方掌控中,此行只怕凶多吉少了! 敢于在南京城里动手杀人。 这两江帮,果然是过江的猛龙。 “哈哈!多谢夸奖!”既然对方都已喝破己方的行藏,严振铎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既是江湖朋友,就应该按江湖上的规矩来行事。” 他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街边的持棒汉子,目光炯炯地望向马车上那白衣男子。 “哦,严师父,我敬你敢在上海滩击杀西洋人,也算为国增光的奇男子。我今儿呢,就给你个公平,说罢,你想怎么做?你我单挑么?”马车上的白衣男子居高临下,执缰的手枕在膝上,笑道。 这一回,他的笑容就真实得多了。 “怎么,你怕了?”严振铎笑了笑,反手向街边一指那持棒的汉子,继续向马车上的白衣男子道,“你放心,我不以大欺小,我找他单挑,你看怎么样?” “哦?”白衣男子愣了一愣,展颜笑了,“也行咧。郝叔,你就试试严师父威震上海滩的南拳北腿!别怕,打不过了,我会来帮忙。大不了大伙一块上。我既答应了楼哥,武林面子也只好顾不得了。” 街边那汉子惫懒地笑了笑,将手中香烟深吸几口,吐出几个烟圈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就一弹手中燃着的烟蒂,直向严振铎面门飞来。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一改刚才懒洋洋模样,倏地抄起棍棒,跃了过来,低喝一声,扬起一棒,砸将下来。 严振铎见这汉子来得凶猛,连忙两脚一旋一蹬,整个身形不退反进,只一闪就欺到这人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见这汉子仍在空中,尚未落地。 严振铎此时钻入对手内围,心下大喜,向侧面错前半步,拦腰一把抱住敌人,猛地向侧后一旋,顺势投掷出去。 不及观察战果,他一闪身又掠出数米,来到正与几条棍棒对峙的两个江湖朋友身边,抄起黄包车儿,反向就朝逼迫过来的几条棍棒推去,眼见近了,大力脱手一送。 黄包车儿撞乱了紧密的队形,带起一阵惊呼。 这时,身后才传来嘭的一声大响,却是刚才那被掷飞的汉子,正头下脚上地跌在四轮马车前的街面上,他那惫赖的脸面擦出好大一块瘀肿。 他手中木棒脱手,哐啷啷滚动,一直滚动到拉车的马车四蹄之下。 两匹拉车的马儿陡然受惊,遽然奋蹄奔出,拖着四轮马车,辚辚作响地向前方街道上的人墙冲去,车上的白衣男子再三怒喝,好容易停下,回头就见严振铎已经伙同两人,驱散了几条棍棒,想退到街边的店铺里去。 他连忙嘬唇一啸,街边店铺檐下又涌出数人,手持刀棍,向严振铎三人攻来。 严振铎见一条大棒劈到,偏手一抄,迅即搭上两手,先颠后抖,然后飞脚踢上对方胸腹交界处,顺势就将大棒抢到了手中。 他更不迟疑,使出平生本事,将一条大棒舞得呼呼生风,像转风车儿似的,棍扫一大片,转眼就将围上来的刀手棍手打得落荒而逃。 见形势有利,他忙低喝一声:“跟我来!”他带头就向店铺冲去。这店铺的门紧闭着,但刚才严振铎瞥见了这店门有翕动,料想门后的店主胆子颇大,竟然不愿错过街上的打斗,趁人不注意时也将门开了一道缝,偷窥一下两下。 此刻到了店门前,他将手中大棒捅出,那门果然是虚掩着的,就听噗咚大响,门开了,门后的一个青年小伙儿啊的一声惊叫,面无人色地跌坐在门内两三步的地面上。 严振铎腾身一跃,跳进门去。 店铺似乎是个酒铺,此刻尚未掌灯,到处暗朦胧一片,桌椅台凳等物依稀可辨。 严振铎风一样冲进店铺深处,吓的几个惊慌的店主家属呆若木鸡。 刚来到后门处,就要开门遁逃,却听身后的店堂呼喝惨叫不断,他将心一沉,返身回去,一条大棒噼哩啪啦地将敌人打散,救了两人,向后门便跑。 后面喊打喊杀,声音此起彼伏,附骨之蛆般穿店追来。 第032章 同流合污 就在严振铎等人遇袭的当口,谢宇钲正在军情咨询处会客室内,与徐秘书面对面正襟危坐。 会客室陈设简朴,天花板上的白炽电灯洒下明亮的光,照亮了两人面前桌上两个白瓷茶杯儿,也照亮了谢宇钲身后花架上那盆翡翠般的滴水观音。 “谢同学,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跟你一样,我也相信郑组长是清白的。但调查科明面上虽然隶属参谋本部,但实际上是直接听命于二陈的。 “两名日本间谍和那佟掌柜的口供,对郑组长非常不利。” “要想还郑组长清白,我们要尽可能多地找到当时的在场人员,让他们出庭作证。” 徐秘书坐在长条案桌后边,神色忧重。 他细心地观察着对面的年轻人,眼前这个年青人眉目俊朗、气质跟那两位同在医院的黄浦学生有些相同。 只是,似乎他也更同样容易冲动,甫一进门,听到调查科对郑朗的指控,他立马就斩钉截铁地表示,郑朗郑组长一定是被冤枉的。 说那天在城外的孝陵卫,抓捕那两个日本间谍时,郑朗三人是如何英勇如何坚贞不屈,这样的英雄,绝不可能沦为日本人的走狗。 徐秘书内心有些感动,也有些宛惜。 真年轻哪,年轻真好。天不怕、地不怕,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他想起了调查科送来的那沓材料,材料上记录的是那两个日本人和佟老板的口供。 在口供上,三人居然都异口同声地指控郑朗,说他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为日本人搜集华夏民族工商业的情报,获得了大量的金钱。 在老家添置了不少房产店铺,一家人都过上了富奢的生活。 时日一久,郑朗对金钱的胃口越来越大,渐渐地就开始利用职务之便,把一些军政情报也出卖给日本人。 在他们三人的口供中,几天前在城外孝陵卫的那场争斗,原来是郑朗设下圈套,企图对日方的接头人高桥和秀子杀人灭口,从此洗白上岸。 三份白纸黑字的口供,让这一桩间谍案,在高层眼中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现场目击者之一,他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五天后的“三堂会审”。 现在,只有将那天城外野店的“目击证人”们找齐,郑朗才有可能摆脱嫌疑。只有洗清郑朗的嫌疑,军情咨询处才不至于被对手搞垮。 国府内部的派系倾轧,究竟有多么残酷,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深刻体会。 为了打击对手,二陈系以前可没少干过栽赃污蔑的事儿。但这一次,他们趁贺主任离开南京,到西南公干的时机,突然发难,出手又是如此凶狠,仓猝之间,整个军情处都不免手忙脚乱。 眼前这个年轻人,又岂能知道,在这个世道,要想成事,光有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徐秘书一边感慨,一边慢慢说道:“谢同学,这一桩案子已经惊动了高层。五天后,调查科、军情处、以及参谋本部,将组织‘三堂会审’,对几个当事人进行审讯。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够出席,协助我们,给郑组长洗清冤屈!” 谈话进行到这里,就是该结束的时候。 尽管明知道郑朗还被调查科的人软禁在医院里,谢宇钲还是起身告辞。 徐秘书让小李两人开车相送。 不料,刚出门口,正准备上车,昏黑的刺斜里却呼啦啦奔来一群人,喝道:“站住!” 光听声音,谢宇钲就辨认出,这喊话的人,正是那天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调查科行动组组长何定国。 扭头望去,就见花树扶疏的甬道上,一下子冒出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当先的正是那调查科行动组组长何定国。 调查科隶属于参谋本部第二厅,其基本职责,就是负责对政府各部门和各军队系统进行监视审查,预防职务犯罪。 随着时间推移,调查科渐渐地威权日重,业务范围越来越大…… 前一阵子,军情处的头儿——黄浦少壮派领袖贺仲汉,奉命远赴西南公干,整个军情处一时间群龙无首。 调查科乘机进一步扩大业务范围,开始涉足南京城的反谍活动,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骤然间进入一陌生领域,要想取得立杆见影的效果,又谈何容易? 那天,何定国得悉郑朗抓获了两个日本间谍,于是信心满满地赶到陆军总医院,企图分润功劳,不料反被郑朗一顿抢白呛得铩羽而归。 回去后,他越想心里就越是难受,连夜跑到东院,面见二陈。 二陈听了禀报,二话不说,立即就给上头打了个电话,再三强调了这个间谍案的严重性。说军情咨询处已有多名要员卷入案中,不宜继续办案。 上头闻报大惊失色,让二陈将相关证据火速送往侍从室。 很快侍从室就传出上头手谕,让二陈的调查科全面接手此案。 二陈大喜,立即让何定国拿着手谕,到军情咨询处将三名人犯提走。 何定国对二陈的意思心领神会,连夜审讯三名人犯,三份精心炮制的口供顺利出炉。 口供一到手,他立即就命人封锁了郑朗的病房,将郑朗软禁起来。 他一心要将这个案子办成铁案,企图籍此把军情咨询处一举掀翻。 刚才,眼线向他禀报,谢宇钲三人回来了。 他立即率人前来堵门。 此时,只见他大踏步奔在前头,两条秀气的眉毛扬起,双目放光,哈哈笑道: “哈,三位可让人好找!” 他对身边众人一挥手,喝道,“这三人既是郑朗死党,肯定早就同流合污。来呀,立即逮捕他们,带回去好好审讯!”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人群里立即分出几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年轻人,杀气腾腾地逼了上来。 恩子和李子见状,连忙上前堵住来人,护住了车门边的谢宇钲和柳庆荣: “什么同流合污?你们还想污蔑我们整个军情处么?我劝你们调查科的,不要欺人太甚!” 谢宇钲没料到这调查科这般猖狂,竟然明目张胆地到军情处门口拿人,他要知道,此时被执进调查科大门,定然凶多吉少了。 来自后世的他,从本能上就藐视这个时代的任何权威。此时见对方来者不善,他岂能束手就擒?情急之下,他第一反应就是擒贼擒王。 主意拿定,他准备祭出了颠扑门惯用的“声东击西”的把戏,幻人耳目,以便趁机突上前去,擒贼擒王。就在这时候,却听军情咨询处二楼窗户口响起徐秘书冷冷的声音: “放肆!何组长,谁借你的胆子,居然敢在军情处门前撒野!” 他的声音不大,但冷冰冰的,门前的气温陡然下降,气势汹汹的人群霎时间滞住了。 众所周知,军情咨询处创建至今,很是破获了几桩间谍案,加上它又是保定系和黄浦系联合创建,所以,无论在政界还是军界,它都人脉深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 这也是二陈一直对它忌惮不已的真正原因。 此次借着从侍从室传出的手谕,调查科不但抢走了三位重要人犯,还成功地将军情咨询处的干将郑朗直接软禁在医院。 这一记耳光,不可谓不响亮。 可令人意外的是,远在西南的贺仲汉贺主任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整个调查科大受鼓舞,何定国打算乘胜追击,再下一城,以便将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只要将眼前三人逮捕,关进调查科的审讯室内,想要什么样的口供,得不到呢? 谁想,一直不哼不哈的徐秘书,这时却不答应了。 何定国闻言,霍地抬头,就见二楼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映出窗口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具体面貌,但何定国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军情咨询处的徐秘书。平日里,这徐秘书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何定国早把他划入书呆子行列,将他归为了无能之辈。 但此时何定国却分明感觉到,从二楼窗户透下的目光,正像两道凌厉的利剑一样,狠狠扎向自己。 “徐秘书息怒,郑朗卖国投敌,已经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眼前这三人既是他的死党,岂能脱得了干系?为防……” 他开口解释道,“为防他们私自脱逃,还是将他们先行逮捕,才是上策!” “何组长,郑组长卖国投敌与否,光凭日谍的一面之辞,是远远不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采取这种激烈行为,不怕将来下不了台么?” “徐秘书,何某为国除奸,不敢退缩,更无暇惜身。” “好一个‘为国除奸’!” 二楼窗户处响起干巴巴地击掌声,就听军情处大门侧门脚步纷沓,更多的中山装从多处地方冒出来,将何定组的人马团团围住。 “何组长,你要想为国除奸,首先得有分辨忠奸的能力,而不是这样牵强附会,指鹿为马。” 徐秘书的冷笑声响起,“何组长,你还是请回吧。大家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 何定国冷眼急速扫视,见就这一会儿工夫,自己带来的一帮人,已经陷入对方的重重包围,知道今天的事儿,已经难以如愿了。 向来光棍的他,决定就坡下驴,于是对上二楼窗户,遥遥一拱手: “徐秘书,你我同为党国效力,本该精诚合作。今天……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他冷冷地望向谢宇钲,“这位同学,我们后会有期。”说着,他拖过音调,向周围人群低喊一句,“我们走!”便率人匆匆离去,转霎间消失在西园的夜黯里。 不一会儿,谢宇钲等人乘坐的黑色轿车也驶出西园,出了门岗,汇入长江路上街灯织成的迷网中。 深秋的夜晚街道十分萧索,冷风扬起落叶和灰尘,行人车马的影子在一盏盏街灯下倏长倏短, 十来分钟后,刚拐过下关界河桥,倏地从侧面驶来一辆四轮马车,在轿车前方几步远泼喇喇驶过,差点儿没刮上轿车的车头。 开车的李子一惊,本能地猛踩刹车,轿车猛一前倾,好歹停住了。 车内四人一阵惊呼。 定了定神,才见驾着马车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俊秀男子。 但奇怪的是,这马车竟然直挺挺向一处狭窄的街巷冲去。 那街巷一望便知比较窄小,或可容纳马车缓缓驶入。 此刻那马车却被策得飞驰,哪里还能来得及拐弯? 不过,这男子对自己的御术显然十分自信。 只听他低喝一声,双手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一声长嘶,竟然硬生生停步在那街巷口。 那街巷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 然而,马车是停了,但马上的白西服男子却仿佛控制不住惯性似的,整个人从驾驶位上飞了起来,直向青砖墙角撞去。 眼见不是撞得头破血流,就是要撞上街巷口看热闹的人群。 谢宇钲认出了那白西服男子,正是那天在扬子饭店见过那人,心中不由一突,正要打开车门下车。 却见那白西服男子人在空中,身形已倏地改向。 他飞出一脚,在青砖墙角上猛地一蹬,整个人横向跃起,双脚在青砖墙面上急走几步,白色的潇洒身影一闪,竟尔径直窜进巷子里面去了。 轿车缓缓驶过,在经过那街巷口的十来秒里,谢宇钲见到那街巷里面早已人满为患,里面似乎有人正在打斗。 “停车!”谢宇钲一拍方向盘,轿车吱的一声,停在前方数十步远的一家店铺前。 路人纷纷侧目。 “李子在车内等,其他人跟我来!”谢宇钲呯的一声推开车门,一钻身出了车,带了恩子和柳庆荣,返身就向那人满为患的巷道奔去。 那巷道口突然爆起一阵喝彩声:“好!”“好,好哇。”“打得好,戴爷威武!” 谢宇钲抢到巷口,探头就见堵住巷口的,是一群苦力模样的穷苦人。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神情麻木、眼睛发红,一对对眼珠子痴呆,一点儿活气也没有。 此刻,他们看上去是如此兴奋,他们的表情也变得生动灵活起来,重新变回活生生的人。 一个抄着把西瓜刀的中年汉子,忽然发现了企图靠近的谢宇钲三人,便警觉地一瞪眼睛,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033 内鬼 这些围堵砍杀严振铎等人的,自然就是楼通的两江帮了。 今天早上,楼通就接到线报,知道侯四的青门邀请了多名好手前来助拳,其中有个叫严振铎的,当年曾在沪上当街击杀西洋拳手,实在不容小觑。 为了明天的比武能稳操胜券,他当机立断,派出得力助手,率人在入城的道路上设伏,进行截杀。 这当儿,谢宇钲见这持刀汉子敌意明显,有心解释上两句,却在此时,纷乱的巷子里倏地响起一声怒吼:“想不到张家大枪,竟有你这样卑鄙的传人!” 声音入耳,相当熟悉,谢宇钲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柳庆荣惊叫起来:“是严师父!”他手花一闪,绳镖已赫然射出,径直奔向那持刀汉子。 持刀汉子一见就知道遇上了练家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忙挥刀砍向花绳头儿。但绳镖头儿却倏地拐弯,绕上了他持刀的手腕。 利刃割上腕上的皮肤,他只觉得皮肤一凉,连痛感都还不清晰,那绳儿却又瞬间绷直,猛拽回去,拖得他连人带刀,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这时谢宇钲已经飞脚踢来,这持刀汉子骇然之下,连忙顿住脚步,一手搭上钢镖头儿,使尽全身力气,像拔河一样往回一挣,同时心里想道: “你个小娃儿,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就功夫练得精熟,力气却无论如何比不过成年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么一用力,那绳索儿竟然一松,随着他一拽之力反弹回来,他正觉奇怪,那绳索儿已扬起一个大大的圈影,嗖的扫过他的头顶,绕颈过背,遽然收紧,拉得他持刀的手腕瞬间磕上了下巴。 他手上握着的冰冷的西瓜刀,也跟着狠狠拍在他右脸颊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惊得他冷汗直冒。 他连忙松开刀柄,长长的西瓜刀儿当啷一声,掉落在街面上。 这时,谢宇钲已飞脚踢到,正中肩膀,将他踢得一个趔趄。 柳庆荣见状,轻喝一声,顺热将绳索收紧,大力一拽,扯得这汉子整个儿像个醉酒的陀螺,滴溜溜转起了圈。 谢宇钲又是一脚踢出,狠狠踹在这汉子的小腿上,这汉子再也维持不住身体平衡,惨叫着仆倒在地。 眼前人头攒动,却全都向着巷子里面喊打喊杀,无人注意到谢宇钲三人。 谢宇钲倏地抄起西瓜刀,巷内的包围圈中的严振铎似乎又一次被敌人击中,发出悲愤地怒吼。 谢宇钲急速打量一下,抬头见旁边是一户人家的耳房,大约四米来高,心下有了主意。转头一看,柳庆荣已经收回了绳镖。 他便低喝一声:“荣儿,上房!” 周围人声嘈杂,谢宇钲喊得又急,柳庆荣一时没有听清,愣了一愣,但见此时谢宇钲已半躬着身子,伸出两手虚托成跳板状,连连使着眼色,他终于明白过来。 他退后两步,猛然发力奔来,腾身跳起,一脚踩踏在这谢宇钲双掌之上,然后毫不迟疑地猛地一跃。 与此同时,谢宇钲的双掌感觉受力沉重,他轻喝一声,双手猛地向高处一托,只觉得手上骤然一空。 眼前少年已借势飞身而起,檐面的屋瓦马上就发出一阵凌乱声响,抬头看时,柳庆荣已攀着屋檐,上了瓦面。 谢宇钲又转向旁边目瞪口呆的恩子示意,恩子脸色发白,半晌没回过神来。 最外围的几个两江帮帮众,此时已注意到了异样,纷纷抬头望向屋顶。 但见屋上立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帮主楼通从老家沧州邀请来的师弟呢,一时心下恍然,佩服不已: 这居高临下,巷内的情形必然一览无遗,出手自然更加方便。 谁知就在这时,只见屋面上的柳庆荣手中绳索一甩,缒了下来。 这些帮众们正犯迷糊,旁边的谢宇钲已横咬着西瓜刀,攥过绳索,双脚一跺,整个人拔地跃起,双腿蹬上墙面,蹭蹭蹭的,直蹿上屋去。 恩子这时已回过神来,忙深吸了一口气,弓身蓄力等待着,准备接住谢宇钲两人再次甩下的绳索。 然而,上了屋面的谢宇钲这时却压根儿忘了他似的,只顾着带上柳庆荣向屋脊奔去,奔向那更高的一层屋面。 恩子臊了个大红脸,本想喊上两句,但此时敌众我寡,他哪里敢高声? 偏在这尴尬时刻,刚才倒地的那汉子,已艰难地转动脑袋,将恨意满满的目光向他投来。 他连忙上前,飞脚踢去,正中这汉子面门,这汉子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再抬头看时,谢宇钲和柳庆荣两人的身影,已像猿猴一样,攀上了最高的一级屋顶,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巷子里面。 巷道里边并无灯火,全靠外面大街上的街灯映入几片昏黄亮光。巷道里的人们,全都望向巷道里面,无人注意到屋顶上的两人。 谢宇钲俯瞰巷内,就见影影绰绰的亮光下,一男一女正配合默契地攻击三名浑身是血的男子。 这一男一女,一个是刚才那个驾马车的白西服男子,此时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挺着一根剑头拄杖,频频发起刺击,里面那头堵着是一个清丽的西装少女,只见她两手握持一根三米左右长的红缨枪儿,正扎出朵朵枪花,炫人心目。 受困的三名男子一个拎着条板凳,一个甩着一根红绸腰带,还有一个中年壮汉,舞着根长长的棍棒,连连怒喝着,歇力抵挡着两条矫健的身影。 这受困的三人,正是严振铎严师父等人,三人一路拼斗,好容易逃到了这儿,早已精疲力尽,伤痕累累,摇摇欲坠。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的两名好手,竟然如附骨之蛆一样,追踪而至。 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谢宇钲一眼认出那持枪的西装少女,正是那天自己在热河路上碰到的西装丽人。 与那天的娇羞薄嗔不同的是,现在她完全成了一名枪法凌厉、心狠手辣的杀手。 严振铎三人左支右绌,眼见就要倒在她的枪下。 谢宇钲无暇思索,飞快地屈身,抄起屋瓦片儿,连连向巷内掷去。 一块瓦片飞向那白西服男子,眼见就要砸上他的后脑,但他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往旁边一闪。 好在谢宇钲全力一掷,力道和速度都不缺,瓦片虽然偏了些,但终究还是击中了白西服男子的后脑勺儿,划破了头皮。 这男子脑后生痛,伸手一摸,只见掌上一道血迹,霍地回头,却见房顶上立着两人,正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他不禁怒吼道: “什么人?” 屋顶上无人答话,只有一块块瓦片飞梭般接连掷来。 白西服男子连蹦带跳地躲闪着,再也无暇发问,一时间狼狈不堪。 昏黑中那持枪的西装少女见一道光闪闪的东西飞到,她料想是柄飞刀,忙将手中红缨枪一抖一拨,只听铮的一声,却是一柄明晃晃的西瓜刀儿,被她高高挑起,飞过数人头顶,飞向巷口围堵的帮众。 围堵的帮众见状大惊,大喊一声,呼啦一下退散开去。 她正为自己应对失措,有些自责,屋顶上又是一影子奔来,这一回她吸取了教训,娇叱一声,枪出如龙,猛地扎去,将目标扎了个粉碎,啪的一声,碎瓦块儿像鲜花迸放,飞溅开来。 其中一两点零星碎块儿,还从她戴着鸭舌帽的鬓边掠过,差一点儿就划上她娇嫩的脸颊,她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时屋顶上又是一条黑影飞下来,她更不迟疑,再次抖枪击去。 枪出如龙,这一次她奇怪地发现,袭来的这条黑影很细很长,肯定不是瓦片,倒像是一支长枪。 这临街房屋虽然低矮,但也足足有一丈五六高,这支瞬间斜刺下来的长枪,少说也有三丈来长,这……这屋顶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更可怕的是,屋顶上的使枪之人,挥着这样一根超长的长枪,却举重若轻、挥洒自如。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这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么? 她不由喃喃自语。 瞬间的迟疑,让她错失应对之机,袭来的长枪,瞬间到了面前, 她连忙将掌中的枪一搅,力争将来枪架开。但这只一架,凭触觉她就知道上了当——袭来的是压根不是什么长枪,而是一根绳镖! 这绳镖的钢镖头儿甩动两圈,像水蛇一样绕上了红缨枪杆,她暗叫不好,急忙收手。 只听嗖的一声,绳索瞬间收紧、绷直……她只感觉到掌中一滑,红缨枪儿几要脱手离去,她连忙攥紧枪杆,往回抢夺。 就在这时,又是几块瓦块飞到,这少女跳跃着闪过,却瞥见身前一根长棍倏地戳来,却是受困陷入绝境的严振铎趁机出手了。 刚才,他率领两人多处受伤,身陷重围,却仍旧十分生猛,一条棍棒舞得呼呼生风。 此时见援兵来到,不由精神大振,长棍如枪戳出。 这一下要是挨得实了,西装少女只怕得身受重伤,仰天摔倒。 好在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撤手后退。 不等她整理思绪,又是一条板凳迎面飞到,她只好继续后退避开……见事不可为,她只好渐渐退入黑暗之中。 她清晰地看见,她那支脱手的红缨枪,被拉得在空中连连翻滚,在昏黄的几片亮光里翻着跟斗,飞上了屋顶,飞到了一位年轻男子身前,这男子倏地伸手,一下就抄住了红缨枪。 这时候,就见这男子轻喝一声,俯身挥动红缨枪,一番连拨带撩,将一垄垄屋瓦,挑得劈头盖脑地砸将下来。 巷道窄小,腾挪的空间有限,对方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好在屋面之人投掷瓦块,其本意似乎只在隔开争斗,并不想伤人,所以,围堵的众人好歹得以慢慢退出。 白西服男子忿然戟指着屋顶,厉喝道:“你们是谁?竟敢管这样的闲事?” 屋面上回答他的,又是几块瓦片,他好容易避开,还要再骂,却听身后马蹄声响,扭头一看,原来是几块瓦片击在拉车的马儿身上。 这两只马儿来自中亚,价值不菲。但畜牲受惊,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只见它们扬蹄拉着车儿,沿着石街嗒嗒的跑远了。 眼见四轮马车远去,白西服男子转头一望,见众人脸上似笑非笑,便霍地一挥手,恨恨地喝道:“兄弟们快撤!” 言毕,他便飞足向四轮马车追去。 深秋的夜晚长街上冷风呜咽,这白西服男子飞奔的身影十分潇洒,看得屋顶上收拾绳镖的柳庆荣心有戚戚焉。 见领队的头目都跑了,对方又来了强援,下方围追堵截的帮众自然也纷纷撒丫子散开。 恩子夹杂在人群中,竟然无人注意。 不一会儿,严振铎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昏暗的街道中响起:“喂,屋顶上的三位英雄,能不能快些下来,救死扶伤哪?” 谢宇钲带着柳庆荣缒绳而下,见三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但严振铎却仍在说笑,满不在意一般,他心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快,快去医院!” 旁边恩子李子见了,连忙上前搀住三人,扶进汽车,直接送进下关红十字医院。 一番检查,发现三人各有十多处受伤,其中又以严振铎腿上的扎伤最重——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不多时,侯四率人来到,却是阿海已经逃回,向他一五一十地禀报事情的整个过程。 他闻讯大惊,忙匆匆赶到,此时见严振铎三人浑身裹满纱布,知道定然受伤不轻。 严振铎声名在外,侯四本来还打算将他当成一张压箱底的王牌,在最关键时刻再打出去,以便收到奇兵之效。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头两江帮不但不讲规矩不讲道义,居然还敢在这南京城悍然出手,取人性命! 这两江帮的帮主楼通,到底是什么来头?这天子脚下,国府的地面上,也敢撒野? 医院走廊的电灯昏暗,将来来去去的身影映得愈发模糊,好像一个个游荡在地狱里的孤魂野鬼。 本来就忧心忡忡的侯四,此时更是眉头紧锁,慢慢拧成了一个川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内鬼。 对,一定有内鬼! 谢宇钲三人今天早上回到牛头山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这个内鬼如果真的潜伏在自己身边,那他在青门中的级别不会太低。 会是谁呢? 第034章:珠花发夹 侯四的担心,很快就传染了周围的人。 旁边的瘦子心神不宁地摸出一柄匕首,翻来覆去地把玩,半晌后啐了一口: “两江帮这些婊子养的,自己设下的擂台输不起!使这下三滥的招术。” 旁边几人闻言,也愤愤不平: “他们这是怕了严师父啊!严师父多了得啊,一个人硬生生顶住几百人!” “可不是么?四哥请来的朋友,能差得了?” “就是。当年上海外滩上,两个西洋拳手吃醉了酒,当街逞凶伤人,严师父见劝不了,也就三拳两脚,便将他们给打发回西洋老家去了!就眼下两江帮这些菜鸡,要是上了擂台,有一个算一个,有多少人他们就得准备多少棺材!” “兄弟们,可不能太托大了,严师父是厉害。但听街面上的朋友说,那两江帮的帮主楼通,是绵张拳的在北方头徒,在北派武林中,那名号可响得很!” “什么名号响亮?我看他就是个幌幌!不然用得着使这下三滥的手段?两江帮?我看他是白菜帮!” “就是!哼,伤了严师父,就以为我们没牌了?也太小瞧我们青门了!我们四哥交游满天下,三山五岳,什么朋友没有?这一回,我们四哥准备的,那是双王牌,折了一张,还有一张!” “对,鹰爪李一出手,断筋裂骨,明儿擂台上,有他们好瞧!” “岂止是双王牌?要我说,我们四哥,本身就是张王牌。明儿,给他来个兵对兵、将对将,那楼通要是敢下场,包管打得他满地找牙!” “对呀,别忘了,我们还有谢先生。谢先生可了不得,安徽那么大地面,不到三天,硬是让他找到了严师父。今儿又一个人带个徒娃儿,就冲进几百人的围里救人。这胆气,这功夫,能差得了?” “就是,那天在热河路那边,大伙可看着呢,谢先生的功夫机灵劲,可不是顶呱呱的好么?!” “哥几个,可说岔了!我们谢先生,可不止功夫胆气,他还有国府关系。关键的骨节眼上,光这关系,就让能两江帮那窝子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两江帮这帮乡巴佬!咱们金陵,是什么地方?来到咱们这地面上,你就是只虎,你得窝着,是龙你也得老实盘着。虎踞龙蟠,岂能是说着玩的?” “哈,要我说,咱哥几个提前买几串鞭挂儿。明儿赢了擂台,立马就鸣放起来!大伙说说,怎么样?” “好,这个主意好,就这样办!不把那楼通的鼻子气歪,这事儿不叫完!哈哈……” 为了排遣心里的忐忑,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侯四想起明儿的擂台赛,想起楼通的阴狠,愈发地心神不宁。就在这时,远处的走廊上匆匆行来一对身穿学生装的少男少女。 男的精瘦,穿着藏青色的学生制服,戴着制式帽子,显得特别机灵干练。 女的面容清秀,一身上衣下裙的洋学生装,将她那单薄的身形勾勒得愈发纤巧。 侯四定睛一看,除了卢清卢婷这对兄妹,又还能有谁? 两人步履匆匆来到病房前,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人群中的谢宇钲: “谢大哥?你没事吧?” 见谢宇钲安然无恙,卢清并没有继续往前来,那卢婷小丫头却一把扯住谢宇钲,上下打量着,埋怨道:“一连几天不见人,一回来就跟人打架?” 小姑娘仰着俊俏的小脸,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谢宇钲,小嘴嘟起,“在这南京城,我们可是人生地不熟呐!” 谢宇钲扫了周围一眼,见侯四一干人全停了声,一个个神情阴郁,便有心改变一下氛围,他轻轻拍了拍卢婷的脑袋,笑了:“婷丫头,人生地不熟怕什么?要是打赢了,随便朝小巷子里一钻,人家不认得我们,想报复也找不到人,岂不更好。” 听了这话,小姑娘怔了怔,马上就一撇嘴:“打赢了当然好,可要是打输了呢?” “打输了?那也没什么?”身前的小姑娘身材娇小,就像还未长开的花骨朵儿。但眉目神情与俏飞燕本就有七八分相似,此时她出于担心而语出埋怨,更与俏飞燕平时嗔怨的表情酷肖,谢宇钲见了,不由有些神思飘忽,嘴角牵强地一笑,“反正没人认得我们,也不怕人家笑话。” 侯四闻言,不由发出会心一笑,走廊上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 但卢婷听了,却又是一怔,紧接着她那好看的眉毛扬起,“你傻呀?谢大哥。”她伸出小手,拽扯着谢宇钲的衣服,恨铁不成钢地道,“打输了的话,那就是我们人遭罪呀……要是碰上那心狠手辣的,一点都不留手,打得你可疼了。” “好吧,那以后我不打架了,好不好,婷丫头?” “说话算话?” “你谢大哥说话,当然算话!”谢宇钲的目光落在卢婷鬓边的发夹上——这是一支带着珠花的发夹,以前卢婷从来没戴过这种发夹。 第一眼谢宇钲以为是卢婷和卢清自己在街边买来的地摊货。但再看一眼,他不由得眉头蹙了起来: 这支发夹上的两颗珍珠个头不小,光泽极为温润……在这个时代,珍珠还未能进行人工养殖,在这个时代,一支装饰着两颗珍珠的发夹,到底值多少钱谢宇钲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定然是价值不菲。 捡的?偷的?人家送的? 谢宇钲心里飞快筛选着种种可能,要不是碍着大庭广众,他早就一把扯过小丫头,审问起来了。 环视一周,发现众人正看向自己,他只得将这个念头按在心底,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继续逗弄道: “可是,要是我们不招事不惹事,但那些坏人就是要打我们,这可怎么办?” “啊?”卢婷显然并未过深地思考此类问题,闻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对呀……世上的坏人那么多,要是碰上了……” 说到这儿,她抬起秀色的脸颊,眼睛牢牢地焊在谢宇钲身上,语气放缓: “谢大哥,要真的碰上这种事儿,那你还是还手吧,对这样的坏人,就应该狠狠地打回去!” “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刚刚才答应你,今后不打架了,怎么好又反悔呢?” “这不是反悔,谢大哥。”卢婷见谢宇钲满脸认真,不禁有些急了,语气急促地说道:“万一要是碰上坏人,谢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做君子,一定要还手!” 她见谢宇钲仍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显是把自己的话当作耳边风了,她不由得越来越急,“不但要还手,还要狠狠打回去,有棍拿棍,有枪用枪,打死打趴拉倒。” 周围众人听了,终于忍俊不禁,全都笑了起来,看向卢婷的目光,不免也有几分惊讶。 几步外的卢清没有笑,他仿佛压根儿没听到谢宇钲的话一样,他习惯性地背靠墙壁,目光扫视着走廊两端。 忽地他瞥见走廊拐角处的椅子上一个佝偻身影有些异样,他的瞳孔陡然收缩,射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寒光。 ps:谨以此章向大家致歉,近来一直在为生计奔波,未能更新,有负大家厚爱,万分愧疚。也请大家放心,《潜锋》才刚刚展开,一定会用心写下去的。近段时间保持周更。 第035章 交手 走廊里灯光昏黄,走廊拐角处灯火照射不到,那长椅上那个人正低头袖手,在阴影里打着盹儿,虽然看不清面孔,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佝偻得不像话的身形,正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 乍一看去,这应该是某位病人的家属。 然而,卢清清楚地记得,刚才自己和卢婷从一楼上来,并肩经过走廊拐角时,那张椅子上空无一人。 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这一转眼的工夫,那空椅子上就多了个人,而且一沾椅子就打起盹儿,并迅速进入熟睡……这也太疲惫了吧。 众人的笑声中,卢清跟在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后面,不动声色地行向楼梯拐角处。 医生在前面走,卢清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距离越来越近,椅子上那人浑然不觉。 只是,就在还差六七步远时,挡在前面的医生突然在一个病房前停下,卢清由于跟得太近,差点儿收步不及,撞在医生身上。那医生四十来岁,偏头疑惑地睨了他一眼,抬手推开房门,拐进病房里去了。 卢清面前一下子空空荡荡,无遮无挡。 他保持原来的步幅,继续向前走去,可抬眼之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就这一会儿工夫,长椅上打盹的目标已经不翼而飞。 他连忙加快速度,飞奔冲到过去,来到拐角的楼梯口,搭着栏杆向下方张望,只见一条矫健的人身投影,在下方一楼的楼梯口一闪即没。 从速度来判断,这人是直接从栏杆处一跃而下的。 卢清生长在山野之间,对猎人猎物那一套游戏有天然的敏感性,当下见这人行踪如此鬼祟,他不假思索地蹦起,从栏杆扶手上一跃而过,直接向下方的楼梯口跳落。 人在半空,却见下方的楼梯口倏地冒出两个穿白衣护士,正说笑着,并肩拾级而上,准备往二楼行来。 似是察觉到头顶上方有异,两名护士倏地抬头,见一个黑影像大鸟般扑来,霎时间花容失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卢清见离墙不过两尺,但倏地弹出一腿,在青砖墙上一蹬,整个人在空中下坠的同时横飘两尺余,最后叭的一声,整个人落在一楼至二楼的扶手之上,好像一支降落于荷尖的蜻蜓。 倒把两名刚踏上楼梯的护士看了个呆若木鸡。 卢清连看也没看她们一眼,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一楼地面上,顺着走廊追去。 目标在前,卢清在后,两人步履匆匆、鱼贯而行,不一会儿,便出了医院,来到夜风清冷的大街上。 医院门口的街边有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正在缓慢地滑行。 卢清追踪的那个目标径直奔到黑色轿车旁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不等卢清赶到街边,那轿车就呯的关上车门,呜的开走了。 在车门开阖的瞬间,可以清楚地看见后座上坐着一名穿黑色晚礼服的女人,她戴了一顶蕾丝花边的帽子,遮住了大部分面目,只露出鬓发、耳轮和脖颈,皮肤白皙、身姿颀长……坐在昏暗里车里,好一尊美丽的雕像。 惊鸿一瞥地看了个侧影,卢清一下子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错愕得张大了嘴巴…… 这车上坐上的,俨然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姐姐——俏飞燕!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姐姐会坐在轿车上,为什么连看也不肯看自己一下?难道姐姐不想要自己了?可还有妹妹呢,还有那个,那个男人呢? 难道姐姐都能放得下?到底怎么回事儿? …… 胡思乱想的当口,旁边一辆黄包车过来揽客,车夫二十来岁,体格壮实,只见他谦卑地问:“学生少爷,坐车么?” 卢清恍然不觉地呆立着,没有回答。 等他清醒过来,黑色轿车已驶过十几米外的街灯,加快速度驶向夜幕下的街道远方。 “——姐!” 他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撒足向前追去。 黑色轿车开得很快,他也跑得好快,快得像一阵风。街边的店铺、树木、行人纷纷向后掠去,他跟轿车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追出大半条街后,黑色轿车滋的一声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卢清心下大急,只是,当他气喘吁吁地追过街角,那辆黑色轿车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秋夜的风吹过长街,夜幕街灯下行人寥落车马稀。 “姐!”卢清一下子泪流满面,更咽着放慢脚步,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边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无声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后面一辆黄包车跟了上来,来到旁边放慢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卢清并肩而行。卢清用手背的袖子轮流揩去脸上的鼻涕和泪水,没好气地转头瞪去,见这车夫是刚才在医院门口拉客的年轻人,刚才揽客未成竟然阴魂不散追了上来,此时,他正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向自己看来。 卢清心里更是一阵烦躁,红着眼睛,哼了一声:“你这破车,追得上么?” 这黄包车夫二十来岁,体格壮实、面相狡黠,只见他闻言笑道:“学生少爷,别的车我不敢说,但这车我知道它的窝,知道它回哪块地儿!” “哦?”卢清闻言来了兴趣,停下脚步,“拉我去,多少钱?” “一块大洋!” “这么贵,你打劫呀?” “那地方非富即贵,去那儿找人,行内都这个价……不信的话,你找别人问问去。” “不问啦,走吧。” 卢清半信半疑地跳上黄包车,黄包车夫喊了声“好嘞,你就坐了喽”,便拉着车儿飞奔起来。 半小时后,便来到一片高档的住宅区,停在一幢装饰奢华的公馆旁边。 “到了,就这儿。”黄包车夫放下车把儿,拽过搭在脖颈上的汗巾,揩了揩脸上的汗水,朝围栏里边一努嘴,“洋人的公馆区!”说着摊开手掌,伸了过来,“一块大洋,谢谢!” 卢清朝围栏里看了看,只见里面是列着几幢三层洋房,中间的稍大些,几盏灯光透出,洋溢着一片静谧祥和。院落很大,空空荡荡,没见到刚才那辆黑色轿车。他有些不满地瞪了车夫一眼,伸到衣兜里掏钱的手停顿了: “大哥,没见到刚才那车呀?你该不是蒙我吧?” “蒙你做什么?那轿车就是这儿的……”车夫又擦了擦汗,将汗巾搭上脖颈,再次伸手过来,“先给钱吧,我急着揽客做生意哩。” 卢清左右看了看,周围环境幽静,不见人迹,无声一笑:“这位哥,我坐你车来,一心就要找那辆车,你可是答应帮我找到它。现在不见到车,我怎么给你钱呀?” “学生少爷,我经常在这一带拉客,日间我还来过的,这车就停在这院子里,错不了。” “这汽车在这南京城,也算不上多稀罕,你怎么就晓得是同一辆车呢?” “学生少爷,错不了,这车尤其金贵,车门和挡泥板上都镶了金边,不多见。” “那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不怕告诉你,我有位哥哥,跟青门侯四爷关系不错,今天这回你要是敢蒙我,以后这下关你也就别待了。”卢清说着,摸出一块大洋,目光炯然地盯着这车夫。 听了他这话,车夫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 “不敢的。不敢的。” 他的神色变得恭敬起来,伸出两手,接过大洋,千恩万谢地拉起车儿去了。 卢清慢慢悠悠地踱进路边的暗影里,看看四下无人,便一闪身躲进一株大树下,蹲在花圃里,藏了起来。 第036章 姐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陌生栅栏内的几幢洋房灯火依旧。 偶尔有风掠过,眼前的苦菊丛摇曳起来,卢清心里涌动着一种狂热的情感,他清晰地听见院内青砖地面上的落叶窸窣作响,让他不由想起了两年前在赣南踩盘子的那次经历。 那是卢清第一次瞒着姐姐偷偷下山,目标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霸。 那恶霸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山寨中不少兄弟就是被他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几位掌盘当家的早有心请他上山作客,让他布施布施,奈何一直未得其便。 那一阵子卢清闲来无聊,一个人偷偷下了山,一路问路找到了那恶霸村里。一打听他不禁有些发怵。原来,那恶霸家里居然养着三四十个护院,仗着三四十条快枪,个个凶神恶煞,好不唬人。 正想打道回山,却在不经意间远远瞥见那些护院们比试枪法,卢清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其中一个护院的表现相当出彩,只见隔着五六十步远,他手中一杆长枪指哪打哪,直把卢清看得痴了。 看不多久,卢清总算看出了名堂,那护院的枪法自然出众,便更妙的是他手中的那杆长枪儿。 当时,卢清并不知道那枪儿名叫水连珠。他只是觉得那是一杆与众不同的长枪,有着出奇的准头和力道——他一眼便认定,那是一支本该属于他的长枪。 等了三天,机会终于来了。 终于轮到那个护院在偏院里值夜。 卢清强忍着骨碌碌的口水,扔出了一只肉包子,偏院里那只守夜狗就一命呜呼。 当时,那院落里灯火寥落,风吹树叶的声音让四下里更显静谧,跟眼下的情景很是相似。 与那恶霸家的青砖院墙不同的是,眼前的西式院落从里到外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高人一等的洋气。 来南京未久,卢清就知道,像这样的院内院外,一道栅栏的距离,虽只咫尺之遥,却是实打实的两个世界。 要搁往常时候,卢清自然不会在这样的院落外多加逗留。可是,眼下的院落却像上了锁一样,牢牢地栓住了他整个身心。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全神贯注关注着院内院外的一切,一刻也不敢放松。 好像一只机警的野兽,他就那样一动不动,静静地蹲伏在花圃里,直到天蒙蒙亮,院落里的灯开始变淡变白,他才终于清醒过来,失魂落魄地起身离去。 当他本能地回到医院门口,曙色已像利剑般刺穿城市的天际线,出现在各式建筑的屋顶上方。 街道上的行人迅速多了起来。 留守在医院里的青门帮众告诉他,谢大哥带人找了他一夜,现在又赶去补习学堂,希望在那儿能找到他。 卢清闻言转身往补习学堂匆匆奔去,快到学堂的那个街角,他远远地望见学堂门口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定睛一看,正是谢宇钲和卢婷丫头两人。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着洋学生装,两人正在紧闭的大门前,跟开了个小窗的门房交谈着。 不知道为什么,卢清居然放慢脚步,在街角停下,远远地观望着。 这街角摆着一个早点摊子里,三两张小方桌前,各坐着几个食客,挥舞着几双热气腾腾的筷子。 在家中遭两江帮洗劫之前,早上上学时卢清就经常带卢婷来这里吃早点。家中遭贼之后,经济条件一落千丈,每日一日餐,都由谢宇钲提前采购,统一安排。 这样一来,他跟卢婷就暂时告别了路边摊。 这摊子的主人卢清认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此时他刚将一碗热汤面送到另一位客人面前,刚转过身,就见卢清站到了摊子前边,连忙上前招呼: “哟,今儿这么早呀,来碗热乎的?” 卢清瞥了对方一眼,笑了笑,轻轻摆了摆手,然后站边了些,仍然往补习学堂方向看去。 大约是时间尚早被打扰的缘故,又或者是谢宇钲提出了什么过份的要求,补习学堂的门房似乎有些不耐烦,竟然挥起了手,作出驱赶的手势。 卢清知道,那个门房因为曾给英国人办的洋火厂看过一阵子大门,平常时总喜欢拿鼻孔看人,连街面上的巡警他都不带正眼相看的。所以,现在让谢宇钲两人吃了个闭门羮,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只见西装革履的谢宇钲连连点头哈腰,似在赔礼说着好话,旁边卢婷那小丫头也踮着脚儿帮腔。好一会儿,那门房才将小窗门拉上,看样子是进学堂里面,向那位新来的女校长通报去了。 不多时,补习学堂右侧大门上的小门开了,穿着旗袍的女校长步了出来,与谢宇钲聊了一会儿,就将卢婷那丫头领了进去。 谢宇钲转身离开,顺着街道走远了。 看着那西装革履的身影,逐渐融入下关的街景里头,卢清忽地记起,今儿正是两江帮跟青门约好打擂的日子,谢宇钲走的正是湖广会馆方向。 卢清怔了怔,然后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在早点摊子前坐下,甩头向摊主喊道:“谭老板,给我来一碗热乎的!” 吃过鸭血面,卢清慢条斯理地起身,慢条斯理地往湖广会馆方向行去,待赶到湖广会馆门口,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整个场面热闹非凡。 原来,两江帮正在列队迎客,一辆黑色轿车自大马路上缓缓驶来,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众人的目光。 卢清的目光也一下子被吸住了。因为,这辆黑得锃亮的轿车车门和挡泥板上,描有十分醒目的金线儿,卢清从左前挡泥板上的泥垢判断出,这正是昨晚姐姐乘坐的那辆轿车。 他的视线像利箭一样,迅即投进车内,前排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司机,穿着方格子西装,整个人干练异常。 他的目光立即投向后座,由于玻璃泛光的原因,他只隐约看见轿车的后排端坐着一个白色身影,身姿窈窕,他的心陡然间狂跳起来。 轿车停下,两江帮的人簇拥着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迎上前去,那壮汉亲自去开车门。 车门打开,从中钻出一位衣着洋气的女子来。 只见她举止端庄、身段优雅,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姐姐俏飞燕。 卢清连呼吸都停住了,错愕地张着嘴巴,做梦似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跟昨晚黑衣黑裙黑帽儿不同的是,姐姐今天穿着的是白衣白裙,戴着的是蕾丝花边儿的盔形帽儿,宽大的帽沿儿遮住了大半个脸颊……她甫一露面,就被两江帮的帮众簇拥着,往会馆里面走去。 眼见姐姐就要进入会馆里面,卢清才倏地清醒过来,他奋不顾身地拨开眼前的人群,冲了上去: “——姐姐!” 第037章:身处万人海 “姐!” 卢清呼喊着,奔行在人墙夹峙的通道上。 喧天的锣鼓声中,很快就有人迎上前来拦截。 卢清接连甩开数人,却在会馆门口被一个白衣男子拦住。 卢清心下焦急,见有人阻拦,急速瞥了一眼,只觉得这男子洋里洋气,跟平时见到的许多富家子弟一般无二,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于是,他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不料这白衣男子一伸手,竟亮出一根西式手杖,直戳上来。 黝黑发亮的杖尖来势极快,欲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中,卢清前冲的速度仍然不减,只是倏地伸出右手,轻轻一拔,便将杖尖儿拔开。 杖身上传导过来的力道十分绵软,这让他心里大定,不假思索,右手顺势搭上杖身,并迅速往前滑去。 与此同时,他将左手也搭了上去,打算就此握住这根漂亮手杖,以自己两只手敌对方一只手,作出将它抢夺过来的架势。 他预计对方必然会往反方向用力。 只要对方作出这样的应对,那么,卢清便会一错身,贴上前去,以左肩朝对方胸口部位,猛地撞将过去。 这招式霸道生猛,正是八极拳的铁山靠。只要成功实施,对方有相当大几率会当场失去战斗力。 然而,卢清双手握上对方手杖,刚一发力,准备抢夺,就感觉明显不对劲。 因为,这手杖竟然毫不费力就夺了过来。 急瞥之下,卢清不由得霍地大惊:只见对方的手杖居然一分为二,握在自己手中的是黑黝黝的杖身,握在对方手中的是黑色手柄连着一道雪亮的利刃——原来,这是一根伪装极好、让人防不胜防的手杖剑。 变起仓猝,眼见利剑遽然刺来,卢清急忙扬手,将手中剑鞘掷起,投向对手面门,趁对方下意识躲闪迟疑的工夫,抄过门边的齐人高花篮儿,挡向这致命的一剑。 噗嗤一声,竹篾编成的花篮儿被扎了个对穿,眩目的剑尖堪堪从卢清脖颈旁穿过。 大骇之下,卢清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好在他久历生死搏杀,当此千钧一发间,恐慌之下还能保持反应不失。就见他双手将花篮扣住利剑,急速往右前方压去,旋即猛地一个错身抢步,一个顶心肘就挑在对方刚刚露出的空门上。 肘尖刚一磕中目标,卢清就知道自己未能达成预想,刀一般的肘尖从对手右胸侧面滑过的,只将对手磕得一个趔趄,闪跌开去。 而且,这白西服男子反应极快,在后跌时居然顺势一个后翻,翻出去好远。立起时只见他已经与卢清拉开了四五步的距离。 “小赤佬胆大包天,竟敢硬闯我两江帮!”甫一立定,白西服男子就出言叱喝。只是,卢清的凌厉攻击,令他刚才的从容意态消失不见,代之以满脸尴尬,并明显有些呼吸不匀。 原来,刚才他见卢清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出手之际不免有些托大。可双方交手仅一回合,兔起鹘落间,轻敌的他已失了一城,他只觉得右腋下的胸口火辣辣生疼,那是一根或两根肋骨已然受创。所以,此时他虽然仗着利刃,还是就地取了个守势,并出声叱喝,意在求援。 这当儿,周围的帮众闻声,陆续惊醒过来,纷纷围上前来。 眼见未能达到攻击效果,对手仍牢牢地堵在前方,更兼周遭人群吆喝着像潮水一般涌来,进退失据之际,卢清心中大是惶急,只好再次扯开嗓子,朝前头的目标人群喊叫起来: “——姐!” 大堂内摩肩接踵、嘈杂异常,但奇怪的是,卢清的这一声喊叫过后,前面人群中那女子却停步驻足,回头疑惑地望来。 这女子本被众帮众围在中间,好比众星捧月一般,她一停步回头,她身后的人墙先是一滞,接着就如波开浪裂一般,遽然让开了一条通道,以便她的视线能够畅通无阻。 “——姐!” 卢清大喜,情难自禁地挪步上前。 “站住!”挡在他面前的白西服男子一直保持着戒备的姿势,见状连忙扬起光闪闪的手杖剑儿,挽了个幅度颇大的剑花,意在吸引卢清的注意力。 可卢清全然不顾,仍直愣愣地对着利刃,撞了上来。 白西服男子只好将手杖剑横过,挡在身前,正要再次发声喝止,却感觉身后红毯有人行来,紧接着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哟,发生什么事了,居然让我们的燕云君这样紧张?” 这白西服的“燕云”闻言,知道来人正是两江帮的首席贵客,连忙收起手杖剑,恭敬地转身。 红毯上,一袭白衣裙的女贵宾正仪态万方地望过来,但见她那张清丽的瓜子脸颊上秋眸似水、柔眉如柳,加上身形婀娜、举止优雅,让人情不自禁地就生出几分好感来。 燕云不禁有些拘谨地笑了笑,然后一展手,以手杖头指向数步外的卢清,哂道:“瞧,也不晓得哪来的一个愣小子,未经邀请便硬闯会场,在下正在对他进行规劝……倒让樱子小姐见笑了!” “燕云君维持会场秩序,樱子岂敢见笑!”樱子一边微微摇头,一边将目光转向几步外的卢清。 “哎,小心些,樱子小姐。”旁边的燕云见卢清直愣愣地盯着樱子,双目无神,状若痴呆,连忙出言劝止。 “谢谢燕云君,不碍事的。”樱子对燕云微微一偏头,表示谢过,然后走近卢清,偏头打量着他,目光在卢清身上的学生装上转了转,“小兄弟,这地方……可不大适合你,你还是回去罢。” 说话之间,她的神情有些挪揄,又有些亲切。 幽香袭人,卢清直接懵了。 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姐姐,完完全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陌生人。 眼前这人,除了身形跟自己魂牵梦萦的姐姐俏飞燕有几分相像外,言谈举止全然不同,自己其实早该认出来的……只是,这姐姐也长得很好看……啊,全怪自己太想姐姐了,以致于认错了人……卢清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对方又再次出言询问,他才吱吱唔唔地应道: “我、我找姐姐!” “哟,原来是来找姐姐的……原来是个痴儿!”白衣白裙的樱子禁不住举手掩唇,她头上白色凉帽的蕾丝花边儿轻轻颤动。 卢清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白色蕾丝手套的镂花空隙里,透出细腻的肤色——这是一双娇生惯养的手,跟姐姐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全然不同。 姐姐的手,能执刀割断仇人的头颅,也能将山上的红杜鹃移植在威义堂前的花坛中……他痴痴地想。 “姐,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想着想着,他浑然不觉周遭万人如海、声浪如山,脸上涔涔地流下泪来。 第038章:江湖规矩 见了卢清这模样,樱子神情一滞,脸上的揶揄明显转为困惑,明眸朝四下里扫了扫,然后回转脸,正色望着他,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你姐姐她……在哪儿呢?” “我、我不晓得!”眼前女子容光照人,卢清不由愈加局促。这时,大堂里的人们已拢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卢清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眼角余光急睨。见围过来的人中有不少人神色不善,他霍地一惊,清醒过来,连忙抬手交替揩去脸上泪水,大力眨了眨眼睛,晃着脑袋:“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你无须向我道歉,小兄弟。”听了他的话,樱子脸上的讶异敛去,代之以笑意,“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寻姐姐,那至少要遵守会场秩序,你说我说得对吗?” 她神情温婉、语气亲切而坚决。 泪光朦胧的卢清有些恍惚,以前不小心做错事时,姐姐也是这样跟他沟通的,态度和语气都相当柔和,但对他所犯的事儿却是不依不饶、穷追不舍。现在虽然明知对面的不是姐姐俏飞燕,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樱子见状,脸露赞许之色,偏头向身边的那白西服的“燕云君”低语了几句什么,燕云君俯身听着,脸上倏地忿然,露出为难神色。那樱子正欲再次劝说,忽听二人身后响起一声豪爽的长笑: “燕云,今天是我们两江帮的大喜日子,这个时候能来的,不是四邻街坊,就是我们江湖上的朋友,都是贵客。我们……都应该表示欢迎哪。” 笑声中走出一个魁梧的大汉,像尊铁塔般移来。 这人北方口音,长方脸膛,三十一二年纪,尽管一袭长衫在身,也丝毫无损他一身英武剽悍之气。就见他来到面前,哈哈笑着,左右一瞥,向围观的人群招呼道,“来人哪,带这位小兄弟去演武厅就坐,跟各方武林朋友一起观礼。” 他话音刚落,马上便有一人应声来到旁边,躬身恭敬地引路:“请吧,小兄弟。” 眼前这大汉做派,跟刚才那白西服的“燕云君”全然不同。让卢清不禁想起山中纠云寨原先的那些掌盘大哥们,他们也总是这样豪气干气。往往历历地涌来,让他心下有些黯然。同时他又有些尴尬,因为他从来没被江湖中人这样正儿八经地对待过。 他不知如何应对,才算得体。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周,他决定实话实说,便红着脸转向那大汉,讷讷地解释:“这、这位大哥,我不是来观什么礼的,我来找人。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人找到了我马上便走。” 这时,就见对面那大汉也不纠缠,略一拱手道:“既然这样,那小兄弟就慢慢找。我们就先失陪了。” 卢清暗地松了一大口气,有些慌张地还了一礼。待那大汉引着那位容光照人的樱子往内堂去了,他才若无其事地趸进人群,东看看西瞅瞅了好一会儿,没见到一个熟人。好一会儿后,他四下瞄了瞄,见周围已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放心地向内堂挪步。 内堂门口早已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了,里面传出叮当之声,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叱喝。 看样子里面是个大天井,只是这个天井已经被改建过了:天井上方被一个大拱顶遮住,只在四面的瓦檐之间透进薄薄的天光。天井的四面都是回廊房间。此时,二楼的回廊上也挤不少人,一双双眼睛都往下盯看。似乎天井地面上已搭了个面积颇大的台子,现在台上正有人在比武演练。这应该就是这两江帮所谓的什么“演武厅”了。 卢清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去,果见里面是座演武台,台上一对少年分别持着刀枪,正有来有往地对练,打得难分难解。 眼前人头幢幢,卢清心里惦记着谢宇钲等人,有心想挤进去里面去,可找了好几个地方,人们都不愿意让路,他正要用强,忽听演武厅里面的对练之声停了,四面的嘈杂的人声也少了许多。不一会儿,演武台上响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整个演武大厅就更安静了。 很快,又有人走上了演武台,紧接着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各位朋友,今天是个好日子。说起来,我们两江帮来到下关,也有不短时日了,在各位朋友的帮衬下,终于得以在今天举办开帮大会。” 这声音十分耳熟,卢清猛地省出,这说话之人,正是刚才那个魁梧剽悍的大汉。他踮起脚看去,眼前的人头如林晃动,间隙间果见台上铁塔般立着那条大汉。那大汉说话的声音力道极其沉雄,在偌大的场地里,稳稳穿透厚厚的人墙,让外面的卢清还能听个大概。 但那大汉的北方口音,让卢清感觉就像大暴雨中的山洪一样混浊不堪,话里的意思听得不是很分明。只大概猜出,这大汉先是感谢了一下社会各界的人士帮衬,又说了一些江湖上的场面话,接着就话风一转,扯到了下关街面上的规矩。 这时,又有一人上台,听介绍,那人是南京国术会的一个什么官儿,估计也是个练武之人,因为他同样中气十足,只是嗓门小了些,说的还是青蓝官话。卢清同样听不大懂,只断断续续地听出,那人说国术会秉承国府的什么什么精神,提倡全民练武,一来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二来可以防侮御盗。 不久,那人似乎说完了,台上台下一阵嗡嗡声,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人似乎也是国术会的官儿,只听他一开口就说国术会同样关心江湖上的事情,大力提倡各门派的切磋交流…… 这人说了一会儿,要求在场的人肃静以待,说接下来由下关警署的什么警长发言。卢清听前面那几个说话,本听得有些不耐烦,此时好奇心又起,便支起耳朵,仔细聆听。 不久响起那个警长的声音,那警长的声音相当难听,像面破锣一样在台上回荡。 但他却直接得多,一开腔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到下关街面上的规矩,大意是说,南京乃一国首都,一举一动,举世瞩目。下关街面上的各帮派也应该以和为贵,但凡有什么纷争,不妨按江湖规矩,比武决赛。 潜锋最新6章节 第038章:江湖规矩 见了卢清这模样,樱子神情一滞,脸上的揶揄明显转为困惑,明眸朝四下里扫了扫,然后回转脸,正色望着他,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你姐姐她……在哪儿呢?” “我、我不晓得!”眼前女子容光照人,卢清不由愈加局促。这时,大堂里的人们已拢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卢清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眼角余光急睨。见围过来的人中有不少人神色不善,他霍地一惊,清醒过来,连忙抬手交替揩去脸上泪水,大力眨了眨眼睛,晃着脑袋:“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你无须向我道歉,小兄弟。”听了他的话,樱子脸上的讶异敛去,代之以笑意,“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寻姐姐,那至少要遵守会场秩序,你说我说得对吗?” 她神情温婉、语气亲切而坚决。 泪光朦胧的卢清有些恍惚,以前不小心做错事时,姐姐也是这样跟他沟通的,态度和语气都相当柔和,但对他所犯的事儿却是不依不饶、穷追不舍。现在虽然明知对面的不是姐姐俏飞燕,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樱子见状,脸露赞许之色,偏头向身边的那白西服的“燕云君”低语了几句什么,燕云君俯身听着,脸上倏地忿然,露出为难神色。那樱子正欲再次劝说,忽听二人身后响起一声豪爽的长笑: “燕云,今天是我们两江帮的大喜日子,这个时候能来的,不是四邻街坊,就是我们江湖上的朋友,都是贵客。我们……都应该表示欢迎哪。” 笑声中走出一个魁梧的大汉,像尊铁塔般移来。 这人北方口音,长方脸膛,三十一二年纪,尽管一袭长衫在身,也丝毫无损他一身英武剽悍之气。就见他来到面前,哈哈笑着,左右一瞥,向围观的人群招呼道,“来人哪,带这位小兄弟去演武厅就坐,跟各方武林朋友一起观礼。” 他话音刚落,马上便有一人应声来到旁边,躬身恭敬地引路:“请吧,小兄弟。” 眼前这大汉做派,跟刚才那白西服的“燕云君”全然不同。让卢清不禁想起山中纠云寨原先的那些掌盘大哥们,他们也总是这样豪气干气。往往历历地涌来,让他心下有些黯然。同时他又有些尴尬,因为他从来没被江湖中人这样正儿八经地对待过。 他不知如何应对,才算得体。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周,他决定实话实说,便红着脸转向那大汉,讷讷地解释:“这、这位大哥,我不是来观什么礼的,我来找人。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人找到了我马上便走。” 这时,就见对面那大汉也不纠缠,略一拱手道:“既然这样,那小兄弟就慢慢找。我们就先失陪了。” 卢清暗地松了一大口气,有些慌张地还了一礼。待那大汉引着那位容光照人的樱子往内堂去了,他才若无其事地趸进人群,东看看西瞅瞅了好一会儿,没见到一个熟人。好一会儿后,他四下瞄了瞄,见周围已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放心地向内堂挪步。 内堂门口早已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了,里面传出叮当之声,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叱喝。 看样子里面是个大天井,只是这个天井已经被改建过了:天井上方被一个大拱顶遮住,只在四面的瓦檐之间透进薄薄的天光。天井的四面都是回廊房间。此时,二楼的回廊上也挤不少人,一双双眼睛都往下盯看。似乎天井地面上已搭了个面积颇大的台子,现在台上正有人在比武演练。这应该就是这两江帮所谓的什么“演武厅”了。 卢清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去,果见里面是座演武台,台上一对少年分别持着刀枪,正有来有往地对练,打得难分难解。 眼前人头幢幢,卢清心里惦记着谢宇钲等人,有心想挤进去里面去,可找了好几个地方,人们都不愿意让路,他正要用强,忽听演武厅里面的对练之声停了,四面的嘈杂的人声也少了许多。不一会儿,演武台上响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整个演武大厅就更安静了。 很快,又有人走上了演武台,紧接着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各位朋友,今天是个好日子。说起来,我们两江帮来到下关,也有不短时日了,在各位朋友的帮衬下,终于得以在今天举办开帮大会。” 这声音十分耳熟,卢清猛地省出,这说话之人,正是刚才那个魁梧剽悍的大汉。他踮起脚看去,眼前的人头如林晃动,间隙间果见台上铁塔般立着那条大汉。那大汉说话的声音力道极其沉雄,在偌大的场地里,稳稳穿透厚厚的人墙,让外面的卢清还能听个大概。 但那大汉的北方口音,让卢清感觉就像大暴雨中的山洪一样混浊不堪,话里的意思听得不是很分明。只大概猜出,这大汉先是感谢了一下社会各界的人士帮衬,又说了一些江湖上的场面话,接着就话风一转,扯到了下关街面上的规矩。 这时,又有一人上台,听介绍,那人是南京国术会的一个什么官儿,估计也是个练武之人,因为他同样中气十足,只是嗓门小了些,说的还是青蓝官话。卢清同样听不大懂,只断断续续地听出,那人说国术会秉承国府的什么什么精神,提倡全民练武,一来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二来可以防侮御盗。 不久,那人似乎说完了,台上台下一阵嗡嗡声,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人似乎也是国术会的官儿,只听他一开口就说国术会同样关心江湖上的事情,大力提倡各门派的切磋交流…… 这人说了一会儿,要求在场的人肃静以待,说接下来由下关警署的什么警长发言。卢清听前面那几个说话,本听得有些不耐烦,此时好奇心又起,便支起耳朵,仔细聆听。 不久响起那个警长的声音,那警长的声音相当难听,像面破锣一样在台上回荡。 但他却直接得多,一开腔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到下关街面上的规矩,大意是说,南京乃一国首都,一举一动,举世瞩目。下关街面上的各帮派也应该以和为贵,但凡有什么纷争,不妨按江湖规矩,比武决赛。 《潜锋》正文卷 第039章:一代宗师 卢清虽然年少,对江湖中的种种伎俩却听得多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上台说话的几个人,必是两江帮请来的帮衬无疑。看来,候四的青门今天非吃大亏不可。 想明白后,他心中怦怦乱跳,对行将到来的比武决斗捏了一把汗,但他的一双目光却愈发冷醒。 就在这时,台上出现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听介绍说是下关国术馆的馆长,姓关名山,受邀作为此次比武盛会的主持人。只见他身形壮实,面相忠厚,语音洪亮: “诸位朋友,为维护此次国术比武的公平和公正,经比武双方同意,今天我们邀请了各界名流、社会贤达和多国友人前来观礼,同时还有幸邀请到了全国国术会的宫宗文宫副会长,作为此次比武的最终仲裁人。” 关山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出身后的评判席。 评判席上坐着数人,当中端坐着一个身着长衫的长者,其人面相儒雅、精神内敛,颌下一绺长须,乍一看去,似乎是一位学界大儒,此时正微微颔首向台下致意,应和着关山的介绍,想来这就是那位宫宗文宫副会长了。 关山停了停,继续介绍道:“大江南北的朋友们都知道,宫副会长出身于北派武林名家,兼通形意、太极、八卦诸家之长,对南方诸拳种也多有涉猎,受聘于国术会以来,为国家发掘了不少武术人才。此次莅临我们下关,既是为了维护国术比赛的公平公正,也不无为国选才之意。是故本人呼吁比武双方,在接下来的赛场上各施所学各展所能,打出国术的水平来……” 这关山身穿对襟练功衫子,举手投足可见身手不弱,但说起话来却有些啰里啰嗦,卢清自动忽略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好在不一会儿,那关山终于转入正题,开始宣布比武大会开始,第一项就是宣讲规则。 规则倒也简单,双方不分拳种,不分体重,不分男女,不分年纪,击败或认输为止;其次是不能吐唾沫、不能插眼和攻击裆部,此外的其他一切攻击皆视为允许。总共打三场,三局两胜,输家退出下关街面的帮会之争。 第二项就是比武双方的头领上台,对比武的规则程序以及评判席上的评判们进行确认。 第一个登场的,是两江帮帮主楼通,他仍着着刚才那身长衫,让他本就魁梧的身材更显剽悍,立在台上像尊铁塔似的。这楼通先是对评判席上的评判们抱拳,表示谢意,然后对会场四面团团为礼,很是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赢得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 “”骆团总本着先易后难的方针,所以一直没向“十八排“发难。不成想,这反而令“十八排“贼氛大张,认为连靖卫团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一时间在黑道上声名大振。各地不少小山寨被击破后,土匪们树倒猢狲散。但这些土匪们,当惯了土匪,多半不愿回家老老实实耕田作土,于是便纷纷重新落草,其中不少人就投奔了十八排。 去年夏秋,十八排最鼎盛时竟然达到千余人。这人一多,人吃马嚼的,消耗自然就多。一般的绑票、打大户已经很难满足需要,兵强马壮的癞痢虎竟然带领他们袭击犹江、赣镇、湘圩、龙都这样的大圩镇。一时之间,各地官绅商贾怨声载道,抗不住压力的靖卫团,终于决定对十八排动手了。 杨参谋向骆团总建言,说十八排山寨山高路远,易守难攻。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进山寨,也不免贼众星散,流窜各地,后患无穷。 他此次本是主动请缨,上山招抚这伙土匪,片刻后又道,“大家可得好好想想啊。这骆团总,人称骆屠夫,多少落草的英雄跟他有血海深仇报不了,俗话说好,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时报不了仇没关系,可我们千万不能认仇作父,反过来向他卑躬屈膝啊。说起这骆屠夫,前两年我们"红字头"也吃过他的亏,后来虽然打到他老家去了,但却让他跑了,这个仇我们也是迟早要报的。“ 这于先生可太会耍了,人家是跑这战场上来送命。他倒好,捞了一把长枪和一些子弹不说,还跟这女匪眉来眼去。偏偏那女的就吃他那一套。简直邪了门。 牛二突然想起,昨晚上喝酒时,那孩子被虎爷叫到身边坐了,这女匪哪里都不坐,偏偏来到这于先生身边坐下。为什么呢? 想到这儿,牛二又瞄瞄于征。嗯,模样是挺周正,但老子也不差呀。再一看,哦,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女人喜欢穿得人模狗样儿的。对,肯定是这样。嘿嘿,回头去了汤湖圩,可得扯些布匹,做两身好看的衣裳。嗯,还有刘家嫂子娘俩呢,得多扯些布料。不就两身狗皮儿么,简单。 牛二想到这儿,摸了摸兜里,还有三块大洋和几十个大钱。这点钱够是够了,但花一块就少一块,财神爷就在眼前呢,他那包袱可沉了。哗啦啦都是光洋。还是得想法儿再抠他一点。 龙泉寨子是这崇山峻岭中最大的原木集散地,这里盘桓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木商。近的有湘赣两省的本地人,远的有安庆、南京,浙沪,甚至闽广来客。他们在这里盘桓的时间,也有长有短,短的逗留数日半月,长的屯守五六个月乃至数年。 数不清的木头从四面的崇山峻岭上运来,堆积在这里。起运时,先由经验娴熟的排客们将它们一根根放进浅水里,扎成一块块木排,又一块块连接起来,连接成一条长龙。然后,再由他们撑着,顺着崇山峻岭间的水道,一路漂流,走出崇山峻岭。走龙泉,下赣江,进而远销国内外。 这龙泉寨子,原先是一个叫钻天豹的地盘。而十八排也就食于湘赣要道,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前年春上,寨子里排子客的家眷受到钻天豹的手下凌辱,几个女人上吊自杀。事情闹到钻天豹面前,护短的钻天豹,不但未能还排客们一个公道,反而诬陷他们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全都吊在山头上吹了三天三夜的风吹日晒。 《潜锋》正文卷 第039章:一代宗师 卢清虽然年少,对江湖中的种种伎俩却听得多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上台说话的几个人,必是两江帮请来的帮衬无疑。看来,候四的青门今天非吃大亏不可。 想明白后,他心中怦怦乱跳,对行将到来的比武决斗捏了一把汗,但他的一双目光却愈发冷醒。 就在这时,台上出现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听介绍说是下关国术馆的馆长,姓关名山,受邀作为此次比武盛会的主持人。只见他身形壮实,面相忠厚,语音洪亮: “诸位朋友,为维护此次国术比武的公平和公正,经比武双方同意,今天我们邀请了各界名流、社会贤达和多国友人前来观礼,同时还有幸邀请到了全国国术会的宫宗文宫副会长,作为此次比武的最终仲裁人。” 关山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出身后的评判席。 评判席上坐着数人,当中端坐着一个身着长衫的长者,其人面相儒雅、精神内敛,颌下一绺长须,乍一看去,似乎是一位学界大儒,此时正微微颔首向台下致意,应和着关山的介绍,想来这就是那位宫宗文宫副会长了。 关山停了停,继续介绍道:“大江南北的朋友们都知道,宫副会长出身于北派武林名家,兼通形意、太极、八卦诸家之长,对南方诸拳种也多有涉猎,受聘于国术会以来,为国家发掘了不少武术人才。此次莅临我们下关,既是为了维护国术比赛的公平公正,也不无为国选才之意。是故本人呼吁比武双方,在接下来的赛场上各施所学各展所能,打出国术的水平来……” 这关山身穿对襟练功衫子,举手投足可见身手不弱,但说起话来却有些啰里啰嗦,卢清自动忽略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好在不一会儿,那关山终于转入正题,开始宣布比武大会开始,第一项就是宣讲规则。 规则倒也简单,双方不分拳种,不分体重,不分男女,不分年纪,击败或认输为止;其次是不能吐唾沫、不能插眼和攻击裆部,此外的其他一切攻击皆视为允许。总共打三场,三局两胜,输家退出下关街面的帮会之争。 第二项就是比武双方的头领上台,对比武的规则程序以及评判席上的评判们进行确认。 第一个登场的,是两江帮帮主楼通,他仍着着刚才那身长衫,让他本就魁梧的身材更显剽悍,立在台上像尊铁塔似的。这楼通先是对评判席上的评判们抱拳,表示谢意,然后对会场四面团团为礼,很是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赢得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 “”骆团总本着先易后难的方针,所以一直没向“十八排“发难。不成想,这反而令“十八排“贼氛大张,认为连靖卫团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一时间在黑道上声名大振。各地不少小山寨被击破后,土匪们树倒猢狲散。但这些土匪们,当惯了土匪,多半不愿回家老老实实耕田作土,于是便纷纷重新落草,其中不少人就投奔了十八排。 去年夏秋,十八排最鼎盛时竟然达到千余人。这人一多,人吃马嚼的,消耗自然就多。一般的绑票、打大户已经很难满足需要,兵强马壮的癞痢虎竟然带领他们袭击犹江、赣镇、湘圩、龙都这样的大圩镇。一时之间,各地官绅商贾怨声载道,抗不住压力的靖卫团,终于决定对十八排动手了。 杨参谋向骆团总建言,说十八排山寨山高路远,易守难攻。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进山寨,也不免贼众星散,流窜各地,后患无穷。 他此次本是主动请缨,上山招抚这伙土匪,片刻后又道,“大家可得好好想想啊。这骆团总,人称骆屠夫,多少落草的英雄跟他有血海深仇报不了,俗话说好,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时报不了仇没关系,可我们千万不能认仇作父,反过来向他卑躬屈膝啊。说起这骆屠夫,前两年我们"红字头"也吃过他的亏,后来虽然打到他老家去了,但却让他跑了,这个仇我们也是迟早要报的。“ 这于先生可太会耍了,人家是跑这战场上来送命。他倒好,捞了一把长枪和一些子弹不说,还跟这女匪眉来眼去。偏偏那女的就吃他那一套。简直邪了门。 牛二突然想起,昨晚上喝酒时,那孩子被虎爷叫到身边坐了,这女匪哪里都不坐,偏偏来到这于先生身边坐下。为什么呢? 想到这儿,牛二又瞄瞄于征。嗯,模样是挺周正,但老子也不差呀。再一看,哦,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女人喜欢穿得人模狗样儿的。对,肯定是这样。嘿嘿,回头去了汤湖圩,可得扯些布匹,做两身好看的衣裳。嗯,还有刘家嫂子娘俩呢,得多扯些布料。不就两身狗皮儿么,简单。 牛二想到这儿,摸了摸兜里,还有三块大洋和几十个大钱。这点钱够是够了,但花一块就少一块,财神爷就在眼前呢,他那包袱可沉了。哗啦啦都是光洋。还是得想法儿再抠他一点。 龙泉寨子是这崇山峻岭中最大的原木集散地,这里盘桓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木商。近的有湘赣两省的本地人,远的有安庆、南京,浙沪,甚至闽广来客。他们在这里盘桓的时间,也有长有短,短的逗留数日半月,长的屯守五六个月乃至数年。 数不清的木头从四面的崇山峻岭上运来,堆积在这里。起运时,先由经验娴熟的排客们将它们一根根放进浅水里,扎成一块块木排,又一块块连接起来,连接成一条长龙。然后,再由他们撑着,顺着崇山峻岭间的水道,一路漂流,走出崇山峻岭。走龙泉,下赣江,进而远销国内外。 这龙泉寨子,原先是一个叫钻天豹的地盘。而十八排也就食于湘赣要道,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前年春上,寨子里排子客的家眷受到钻天豹的手下凌辱,几个女人上吊自杀。事情闹到钻天豹面前,护短的钻天豹,不但未能还排客们一个公道,反而诬陷他们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全都吊在山头上吹了三天三夜的风吹日晒。 《潜锋》正文卷 第040章:生死文书 卢清有些心神不宁,目光不停地四下里搜寻着,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柳庆荣愣住了。他打小跟随父亲练武,父亲要求严格,自己也十分用功,在同门师兄弟中技艺已属佼佼者。 加上平日里跟一众同门师兄切磋,又多是胜多败少,少年轻狂心性,渐渐地便认为自己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只要假以时日,自己定能与当世高手一较高下。 那天,谢宇钲前来“拜馆”,轻描淡写地便夺去了他投射的花镖,他一下子懵了。接着,他又见谢宇钲对同街武馆的严振铎礼敬有加,记得平日里父亲所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才开始变得“谦虚”起来。 在来金陵的路上,谢宇钲曾多次提起过卢清,言语间显得极为推许。 他在好奇心大起的同时,心理又有些矛盾,既渴望快些见到卢清,心里边又好大不服气。昨天傍晚,他和谢宇钲一起,配合得天衣无缝,成功地将严振铎等人从重围救出。他的眼界心气,又开始水涨船高。 现下,卢清的心不在焉,令他不禁有些恼火。正要提高声音再次邀战,却见卢清眼睛死死盯着演武台的另一边,顺着望去,却见那里聚集着一堆两江帮的帮众,多是北方壮汉,此时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此情形,柳庆荣不由自主地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身边的青门兄弟来。这不细看还好,细看之下,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瓦凉瓦凉,要与卢清一比高下的心思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跟两江帮的人马相比,青门这边的人手实在太良莠不齐了。 除了候四邀来助拳的几个武林朋友还像模像样外,其余多半是街面上厮混的青皮,柳庆荣甚至还在里边发现三两个家伙大烟鬼,一个个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好似风一吹都能倒似的。 这些家伙们,之所以能跟候四混在一起,肯定也是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怕是没少在街头上放血玩命。 只是,在今天这种场合,却根本派不上用场。 比武决胜,三局两胜,输家退出下关! 这赌注可真够大的! 哦,对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候四爷和谢先生他们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儿,柳庆荣的目光也变得像卢清一样,在全场搜索起来。 这当儿,演武台上突然响起激越昂扬的鼓声,鼓曲十分熟悉,正是柳庆荣以前在乡下常常敲击的《将军令》。 “诸位朋友,在全国国术会和各位社会贤达的公证下,比武双方正在比武文书上签字画押,比武马上就要开始。” 台上那下关国术馆的馆长关山的声音响起。 也就到这时,柳庆荣才突然发现,原来,这演武台的四角竟分别设了个小小的鼓阵,一队系着红腰带的精神小伙正在击鼓。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练功服,衣服上写着“国术会”字样,应该是全国国术会派来维持秩序,保障比武大赛顺利进行的人员。 演武台的评判席后面,有踏板楼梯通向二楼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挂着一张长长的条幅,上面一行大字:全国国术会。主席台上尽是些衣冠楚楚的人士,有的穿着宽大的练功服,有的长袍马褂,有的西装革履,还一两个洋鬼子……其中尤其让人注目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子,只见端坐在主席台侧边靠中间的位置,一望便知地位尊崇。 而柳庆荣和卢清共同搜寻的谢宇钲,这当儿正陪着候四在主席台上签字。 比武文书用宣纸裱就,一式四份,国术会一份,下关警署一份,比武双方各执一份。 现在,它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铺了红绸布的长条板桌上,旁边还立个白玉瓷的笔架,上面搁着一支紫竹白狼毫毛笔。文书上面,简短地写着比武的事由、规则、以及见证人,当中朱砂批红“自愿比武,生死自负”八个大字,让见者触目惊心的同时,肾上腺素不由自主地急剧飚升。 候四拎起温润的白狼毫毛笔,草草涂抹几下,便将四份文书都签上字。然后,又在会场人员的引导下,以大拇指按了红印泥,一一按在文书的签名上。 谢宇钲觉得,候四写的毛笔字跟鸡爪有的一拼。 签过字后,会场人员上前,小心翼翼地吹干文书上的墨迹,然后擎起文书,向会场上下四方展示。 鼓点间隙之际,在一个白西服年轻人的陪同下,两江帮的帮主楼通正沿着楼梯上来。 谢宇钲注意到那楼通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长方脸膛,身形孔武有力,三十余岁年纪;他身后那位白西服年轻人,则已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扬子饭店,第二次是昨晚的街斗中。 在扬子饭店那次,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当时正在与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会面,给人的印象完完全全是一个家里有矿的上海小开。 可在昨晚的街斗中,他却率领众多杀手,对严振铎等人穷追猛打,至今谢宇钲仍记得昨晚,这个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从马车上直接飞掠进入巷道的情形。 而且,综合目前已知的消息,谢宇钲咸鱼巷的宅子失窃,正是这个年轻人亲自操刀的。 谢宇钲思忖之间,两人登上二楼,早有会场人员上前,将两人引到主席台中间,请他们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楼通很快抄起毛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名,摁了指模,然后直起腰身,俯视着观察了一下文书上的签名,忽地一摆脑袋,向这边看来:“想不到候四爷出身街头,竟然也识得字。” 顿了一顿,他叹了一口气,“只是,你这字,也……也写的太丑了!” 他扬起左手,往文书上空一摊,“俗话说‘字如其人’,你再瞅瞅下边你那仨瓜俩枣,就你这号的,还比个什么劲儿呢?今天是我两江帮开帮的大喜日子,干脆……你过来帮我得了,从今往后,有我楼某一口吃的,包管饿不着你。怎么样,兄弟?” 说着,他哈哈大笑,声震屋瓦,笑容玩味,同时,将凶狠的目光定定地投掷过来。 ps:祝大家新年快乐! 《潜锋》正文卷 第040章:生死文书 卢清有些心神不宁,目光不停地四下里搜寻着,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柳庆荣愣住了。他打小跟随父亲练武,父亲要求严格,自己也十分用功,在同门师兄弟中技艺已属佼佼者。 加上平日里跟一众同门师兄切磋,又多是胜多败少,少年轻狂心性,渐渐地便认为自己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只要假以时日,自己定能与当世高手一较高下。 那天,谢宇钲前来“拜馆”,轻描淡写地便夺去了他投射的花镖,他一下子懵了。接着,他又见谢宇钲对同街武馆的严振铎礼敬有加,记得平日里父亲所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才开始变得“谦虚”起来。 在来金陵的路上,谢宇钲曾多次提起过卢清,言语间显得极为推许。 他在好奇心大起的同时,心理又有些矛盾,既渴望快些见到卢清,心里边又好大不服气。昨天傍晚,他和谢宇钲一起,配合得天衣无缝,成功地将严振铎等人从重围救出。他的眼界心气,又开始水涨船高。 现下,卢清的心不在焉,令他不禁有些恼火。正要提高声音再次邀战,却见卢清眼睛死死盯着演武台的另一边,顺着望去,却见那里聚集着一堆两江帮的帮众,多是北方壮汉,此时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此情形,柳庆荣不由自主地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身边的青门兄弟来。这不细看还好,细看之下,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瓦凉瓦凉,要与卢清一比高下的心思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跟两江帮的人马相比,青门这边的人手实在太良莠不齐了。 除了候四邀来助拳的几个武林朋友还像模像样外,其余多半是街面上厮混的青皮,柳庆荣甚至还在里边发现三两个家伙大烟鬼,一个个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好似风一吹都能倒似的。 这些家伙们,之所以能跟候四混在一起,肯定也是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怕是没少在街头上放血玩命。 只是,在今天这种场合,却根本派不上用场。 比武决胜,三局两胜,输家退出下关! 这赌注可真够大的! 哦,对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候四爷和谢先生他们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儿,柳庆荣的目光也变得像卢清一样,在全场搜索起来。 这当儿,演武台上突然响起激越昂扬的鼓声,鼓曲十分熟悉,正是柳庆荣以前在乡下常常敲击的《将军令》。 “诸位朋友,在全国国术会和各位社会贤达的公证下,比武双方正在比武文书上签字画押,比武马上就要开始。” 台上那下关国术馆的馆长关山的声音响起。 也就到这时,柳庆荣才突然发现,原来,这演武台的四角竟分别设了个小小的鼓阵,一队系着红腰带的精神小伙正在击鼓。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练功服,衣服上写着“国术会”字样,应该是全国国术会派来维持秩序,保障比武大赛顺利进行的人员。 演武台的评判席后面,有踏板楼梯通向二楼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挂着一张长长的条幅,上面一行大字:全国国术会。主席台上尽是些衣冠楚楚的人士,有的穿着宽大的练功服,有的长袍马褂,有的西装革履,还一两个洋鬼子……其中尤其让人注目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子,只见端坐在主席台侧边靠中间的位置,一望便知地位尊崇。 而柳庆荣和卢清共同搜寻的谢宇钲,这当儿正陪着候四在主席台上签字。 比武文书用宣纸裱就,一式四份,国术会一份,下关警署一份,比武双方各执一份。 现在,它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铺了红绸布的长条板桌上,旁边还立个白玉瓷的笔架,上面搁着一支紫竹白狼毫毛笔。文书上面,简短地写着比武的事由、规则、以及见证人,当中朱砂批红“自愿比武,生死自负”八个大字,让见者触目惊心的同时,肾上腺素不由自主地急剧飚升。 候四拎起温润的白狼毫毛笔,草草涂抹几下,便将四份文书都签上字。然后,又在会场人员的引导下,以大拇指按了红印泥,一一按在文书的签名上。 谢宇钲觉得,候四写的毛笔字跟鸡爪有的一拼。 签过字后,会场人员上前,小心翼翼地吹干文书上的墨迹,然后擎起文书,向会场上下四方展示。 鼓点间隙之际,在一个白西服年轻人的陪同下,两江帮的帮主楼通正沿着楼梯上来。 谢宇钲注意到那楼通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长方脸膛,身形孔武有力,三十余岁年纪;他身后那位白西服年轻人,则已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扬子饭店,第二次是昨晚的街斗中。 在扬子饭店那次,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当时正在与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会面,给人的印象完完全全是一个家里有矿的上海小开。 可在昨晚的街斗中,他却率领众多杀手,对严振铎等人穷追猛打,至今谢宇钲仍记得昨晚,这个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从马车上直接飞掠进入巷道的情形。 而且,综合目前已知的消息,谢宇钲咸鱼巷的宅子失窃,正是这个年轻人亲自操刀的。 谢宇钲思忖之间,两人登上二楼,早有会场人员上前,将两人引到主席台中间,请他们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楼通很快抄起毛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名,摁了指模,然后直起腰身,俯视着观察了一下文书上的签名,忽地一摆脑袋,向这边看来:“想不到候四爷出身街头,竟然也识得字。” 顿了一顿,他叹了一口气,“只是,你这字,也……也写的太丑了!” 他扬起左手,往文书上空一摊,“俗话说‘字如其人’,你再瞅瞅下边你那仨瓜俩枣,就你这号的,还比个什么劲儿呢?今天是我两江帮开帮的大喜日子,干脆……你过来帮我得了,从今往后,有我楼某一口吃的,包管饿不着你。怎么样,兄弟?” 说着,他哈哈大笑,声震屋瓦,笑容玩味,同时,将凶狠的目光定定地投掷过来。 ps:祝大家新年快乐! 《潜锋》正文卷 第041章:一局定输赢 侯四眼睛一眯,冷冷地锁住楼通: “楼爷真是好大面子,这么瞧得起我侯四!”说到这儿,他话风蓦地一转,“既然这样,倒不如……将今天的比武规则改上一改。” “哦?”楼通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眼睛转动,瞟了侯四身后的谢宇钲一眼。 见谢宇钲面目俊朗、身形干练,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淡漠,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他心里不禁微觉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收回目光,望着侯四,笑道,“不晓得侯四爷要改哪条规则?” “按楼爷刚才的话说,今天是贵帮开宗立派的大好日子,多少大事等着要办。”侯四的目光扫过主席台,环顾着场内,“到场的各界朋友时间想都金贵得很。要我说……”他拖长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懒散散,“要我说,也不用弄那什么‘三局两胜’了,麻烦!倒不如你我两人直接上场,一局定输赢!”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挑,“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那肥头大耳晃动,脖颈上横肉褶起,泛起好几抹油光。 谢宇钲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侯四发出的“单挑”上。 为了这次比武,侯四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到了能请到的所有武术名家朋友。其中,甚至有既是名蜚中外的杀人重犯也是宗师级高手的严振铎这样的强援。 青门上下,卯足了劲,一心就要在这场争斗不落下风,护住自己下关东北角的地盘。 为了掩人耳目,昨晚侯四特地安排几路好手分批进城。 就是安排,让侯四的肠子都悔青了。 眼下,他身边虽然还有个武术名家——威震山东的鹰爪李。然而,侯四已深切地感到,要是按照原先的“三局两胜”,自己的赢面,只怕到不了三成。 刚才,从楼通登楼梯开始,侯四就在注意这个北方汉子,试图找到对手的弱点。 昨晚,应约前来的数名强援,其中尤其是那名蜚上海滩的严振铎,已经占据了先机,让今天的比武局面名蜚中外的武道高手,严振铎受伤住进医院,侯四谢宇钲就等于折了己方一员大将,他就感到侯四直接让侯四对己方阵营失去了信心。 “一局?”楼通目光一凛,脸上怒气闪过,禁不住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久闻侯四爷十四岁出道,一身街头拳脚无双无对,打遍下关无敌手。”他一边说,一边用阴沉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侯四,似在重新估算侯四那肥硕的身板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个了不得好汉子,大英雄!楼某景仰已久!”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现下侯爷开口,我楼某人又岂敢不给这个面子?!” 说着,他转向主席台抱拳行礼,中气十足地道: “戴会长,青门的侯四爷嫌‘三局两胜’太过麻烦,要跟在下来个‘一局定输赢’!还请戴会长批准!” 谢宇钲顺着望去,却见主席台正中间坐着一位长袍马褂的五旬老者,中等身材、面相儒雅,这时他面带笑意地听楼通说完,轻声“哦”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的侯四,微微颔首,问道:“侯门主,你们一致” 侯四眼睛一眯,冷冷地锁住楼通:“楼爷真是好大面子,这么瞧得起我侯四!”说到这儿,他话风蓦地一转,“既然这样,倒不如……将今天的比武规则改上一改。” “哦?”楼通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眼睛转动,瞟了侯四身后的谢宇钲一眼,见谢宇钲目光平静地望过来,神情淡漠之极,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他心里微觉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收回目光,望着侯四,微笑道,“不晓得侯四爷要改哪条规则?” “按楼爷刚才的话说,今天是贵帮开宗立派的大好日子,多少大事等着要办。”侯四的目光扫过主席台,环顾着场内,“到场的各界朋友也都时间金贵。要我说……”他拖长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懒散散,“要我说,也不用弄那什么‘三局两胜’了,麻烦!倒不如你我两人直接上场,一局定输赢!”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挑,“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那肥头大耳晃动,脖颈上横肉褶起,泛起好几抹油光。 谢宇钲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侯四发出的“单挑”上。 为了这次比武,侯四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到了能请到的所有武术名家朋友,其中,甚至有既是名蜚中外的杀人重犯也是宗师级高手的严振铎这样的强援。 青门上下,卯足了劲,一心就要在这场争斗占据上风,从而护住自己下关东北角的地盘。 为了掩人耳目,昨晚侯四特地安排几路好手分批进城。 侯四的肠子都悔青了。 眼下,他身边还有个武术名家——威震山东的鹰爪李,然而,侯四已深切地感到,要是按照原先的“三局两胜”,自己的赢面,只怕到不了三成。 刚才,在楼通提笔签字时,侯四注意到 昨晚,应约前来的数名强援,其中尤其是那名蜚上海滩的严振铎,已经占据了先机,让今天的比武局面名蜚中外的武道高手,严振铎受伤住进医院,侯四谢宇钲就等于折了己方一员大将,他就感到侯四直接让侯四对己方阵营失去了信心。 “一局?”楼通目光一凛,脸上怒气闪过,禁不住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久闻侯四爷十四岁出道,一身街头拳脚无双无对,打遍下关无敌手。”他一边说,一边用阴沉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侯四,似在重新估算侯四那肥硕的身板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个了不得好汉子,大英雄!楼某景仰已久!”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现下侯爷开口,我楼某人又岂敢不给这个面子?!” 说着,他转向主席台抱拳行礼,中气十足地道: “戴会长,青门的侯四爷嫌‘三局两胜’太过麻烦,要跟在下来个‘一局定输赢’!还请戴会长批准!” 谢宇钲顺着望去,却见主席台正中间坐着一位长袍马褂的五旬老者,中等身材、面相儒雅,这时他面带笑意地听楼通说完,轻声“哦”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的侯四,微微颔首,问道:“侯门主,你们一致” 《潜锋》正文卷 第041章:一局定输赢 侯四眼睛一眯,冷冷地锁住楼通: “楼爷真是好大面子,这么瞧得起我侯四!”说到这儿,他话风蓦地一转,“既然这样,倒不如……将今天的比武规则改上一改。” “哦?”楼通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眼睛转动,瞟了侯四身后的谢宇钲一眼。 见谢宇钲面目俊朗、身形干练,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淡漠,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他心里不禁微觉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收回目光,望着侯四,笑道,“不晓得侯四爷要改哪条规则?” “按楼爷刚才的话说,今天是贵帮开宗立派的大好日子,多少大事等着要办。”侯四的目光扫过主席台,环顾着场内,“到场的各界朋友时间想都金贵得很。要我说……”他拖长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懒散散,“要我说,也不用弄那什么‘三局两胜’了,麻烦!倒不如你我两人直接上场,一局定输赢!”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挑,“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那肥头大耳晃动,脖颈上横肉褶起,泛起好几抹油光。 谢宇钲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侯四发出的“单挑”上。 为了这次比武,侯四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到了能请到的所有武术名家朋友。其中,甚至有既是名蜚中外的杀人重犯也是宗师级高手的严振铎这样的强援。 青门上下,卯足了劲,一心就要在这场争斗不落下风,护住自己下关东北角的地盘。 为了掩人耳目,昨晚侯四特地安排几路好手分批进城。 就是安排,让侯四的肠子都悔青了。 眼下,他身边虽然还有个武术名家——威震山东的鹰爪李。然而,侯四已深切地感到,要是按照原先的“三局两胜”,自己的赢面,只怕到不了三成。 刚才,从楼通登楼梯开始,侯四就在注意这个北方汉子,试图找到对手的弱点。 昨晚,应约前来的数名强援,其中尤其是那名蜚上海滩的严振铎,已经占据了先机,让今天的比武局面名蜚中外的武道高手,严振铎受伤住进医院,侯四谢宇钲就等于折了己方一员大将,他就感到侯四直接让侯四对己方阵营失去了信心。 “一局?”楼通目光一凛,脸上怒气闪过,禁不住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久闻侯四爷十四岁出道,一身街头拳脚无双无对,打遍下关无敌手。”他一边说,一边用阴沉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侯四,似在重新估算侯四那肥硕的身板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个了不得好汉子,大英雄!楼某景仰已久!”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现下侯爷开口,我楼某人又岂敢不给这个面子?!” 说着,他转向主席台抱拳行礼,中气十足地道: “戴会长,青门的侯四爷嫌‘三局两胜’太过麻烦,要跟在下来个‘一局定输赢’!还请戴会长批准!” 谢宇钲顺着望去,却见主席台正中间坐着一位长袍马褂的五旬老者,中等身材、面相儒雅,这时他面带笑意地听楼通说完,轻声“哦”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的侯四,微微颔首,问道:“侯门主,你们一致” 侯四眼睛一眯,冷冷地锁住楼通:“楼爷真是好大面子,这么瞧得起我侯四!”说到这儿,他话风蓦地一转,“既然这样,倒不如……将今天的比武规则改上一改。” “哦?”楼通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眼睛转动,瞟了侯四身后的谢宇钲一眼,见谢宇钲目光平静地望过来,神情淡漠之极,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他心里微觉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收回目光,望着侯四,微笑道,“不晓得侯四爷要改哪条规则?” “按楼爷刚才的话说,今天是贵帮开宗立派的大好日子,多少大事等着要办。”侯四的目光扫过主席台,环顾着场内,“到场的各界朋友也都时间金贵。要我说……”他拖长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懒散散,“要我说,也不用弄那什么‘三局两胜’了,麻烦!倒不如你我两人直接上场,一局定输赢!”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挑,“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那肥头大耳晃动,脖颈上横肉褶起,泛起好几抹油光。 谢宇钲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侯四发出的“单挑”上。 为了这次比武,侯四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到了能请到的所有武术名家朋友,其中,甚至有既是名蜚中外的杀人重犯也是宗师级高手的严振铎这样的强援。 青门上下,卯足了劲,一心就要在这场争斗占据上风,从而护住自己下关东北角的地盘。 为了掩人耳目,昨晚侯四特地安排几路好手分批进城。 侯四的肠子都悔青了。 眼下,他身边还有个武术名家——威震山东的鹰爪李,然而,侯四已深切地感到,要是按照原先的“三局两胜”,自己的赢面,只怕到不了三成。 刚才,在楼通提笔签字时,侯四注意到 昨晚,应约前来的数名强援,其中尤其是那名蜚上海滩的严振铎,已经占据了先机,让今天的比武局面名蜚中外的武道高手,严振铎受伤住进医院,侯四谢宇钲就等于折了己方一员大将,他就感到侯四直接让侯四对己方阵营失去了信心。 “一局?”楼通目光一凛,脸上怒气闪过,禁不住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久闻侯四爷十四岁出道,一身街头拳脚无双无对,打遍下关无敌手。”他一边说,一边用阴沉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侯四,似在重新估算侯四那肥硕的身板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个了不得好汉子,大英雄!楼某景仰已久!”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现下侯爷开口,我楼某人又岂敢不给这个面子?!” 说着,他转向主席台抱拳行礼,中气十足地道: “戴会长,青门的侯四爷嫌‘三局两胜’太过麻烦,要跟在下来个‘一局定输赢’!还请戴会长批准!” 谢宇钲顺着望去,却见主席台正中间坐着一位长袍马褂的五旬老者,中等身材、面相儒雅,这时他面带笑意地听楼通说完,轻声“哦”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的侯四,微微颔首,问道:“侯门主,你们一致” 《潜锋》正文卷 第042:生变 侯四眼睛一眯,冷冷地锁住对面的楼通: “楼爷真是好大面子,这么瞧得起我侯四!”说到这儿,他话风蓦地一转,“既然这样,倒不如……将今天的比武规则改上一改。” “哦?”楼通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眼睛转动,瞟了侯四身后的谢宇钲一眼。 见谢宇钲约摸十八九岁,明显历世未深,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淡漠,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乎,他心里不禁微觉讶异,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收回目光,望着侯四,笑道,“不晓得侯四爷要改哪条规则?” “哪条规则?按楼爷刚才的话说,今天是贵帮开宗立派的大好日子,多少大事等着要办。”侯四的目光扫过主席台,环顾着场内,“到场的各界朋友时间想都金贵得很。要我说……”他拖长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懒散散,“要我说,也不用弄那什么‘三局两胜’了,麻烦!倒不如你我两人直接上场,一局定输赢!” 说着他的话语顿了一顿,目光一挑,“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那肥头大耳晃动,脖颈上横肉褶起,泛起好几抹油光。 谢宇钲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对面的楼通身上,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对面的楼通能答应侯四的“单挑”。 为了这次比武,他知道侯四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了所有能请到的武术名家朋友。在这当中,甚至还有名蜚中外的杀人重犯同时也是宗师级高手的严振铎这样的强援。 青门上下,卯足了劲,一心就要在这场争斗不落下风,护住自己下关东北角的地盘。 为了掩人耳目,昨晚侯四特地安排几路好手分批进城。 想不到就是这个貌似高明的安排,竟然坏了大事。 尽管,眼下侯四身边还有个武术名家——威震山东的鹰爪李,可是现在,侯四似乎已经不愿将宝押在这样的武术名家身上了,居然直接向对方提出了单挑。 说实话,如果以擂台较量的准则来看,现在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个魁梧得像尊铁塔、一个壮硕得像头狗熊,加上双方都同样的胆量十足,谢宇钲认为,两人完全可以归为同一个量级的对手。 难分伯仲,旗鼓相当。 谢宇钲忽然想起了田忌赛马的故事,或许,对于人手单薄的青门来说,当失去严振铎这样的强援后,侯四现在提出的单挑方式,反而成了最优选项。 不得不说,侯四的时机和场合选得不错。自认猛龙不过江的两江帮现在可谓气势如虹,帮主楼通更是费尽心机成功安排了今天这样的比武决胜,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思。 下关,早就被他视为囊中之物了! 至少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这样。 在此时此地,谢宇钲感到楼通应该很难拒绝侯四的提议。 果然不出所料,这时就见对面的楼通脸上怒气乍现,目光一凛,似笑非笑地道:“久闻侯四爷十四岁出道,一身拳脚功夫无双无对,打遍下关无敌手。是个了不得好汉子,大英雄,楼某景仰已久!”他一边说,一边用阴沉的目光上下扫视侯四,似在重新估算侯四那肥硕的身板到底值个几斤几两,语气里略带着些许嘲讽,“都是带弟兄出来混饭吃的,侯四爷既然开了这个口,我楼某人又岂能不给这个面子?” “ 说着,他转向主席台,边抱拳巡礼边中气十足地道: “戴会长,各位武林前辈、各位江湖朋友,青门侯四爷嫌‘三局两胜’太过麻烦,要跟来个‘一局定输赢’!楼某也认为这个提议很好,决定接受这个邀请,还请戴会长批准!” 谢宇钲顺着望去,却见主席台正中间坐着一位长袍马褂的五旬老者,面相儒雅,颇有长者之风,这时就见他面带笑意地看着楼通,待楼通说完,他轻声“哦”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的侯四,微微颔首,问道:“侯门主,你和楼帮主两人,都一致同意将今天的比武决胜由三局改为一局么?” 侯四似乎早就迫不及待,闻声马上转身抱拳,大声道:“回戴会长,我们都一致同意,今天的比武以一局定输赢!请戴会长批准,请戴会长和各位武林朋友和社会贤达做个见证,若是楼帮主赢了,我侯四解散青门,退出下关街面,绝不二话!但……要是……” 说着,他转过来身来,目光炯炯地向对面的楼通射过去,“要是我侯四侥幸稍占上风,楼帮主又怎么说?” 睽睽众目,现在都聚焦在对面的楼通面上。谢宇钲也连忙跟着看去,就见对面的楼通哈哈笑了,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放心!只要你赢了,我也绝无二话,立即带弟兄们离开下关,去别处讨生活!” 见他也同样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样子,慷慨激昂、斩钉截铁,谢宇钲倒觉得这江湖大哥终究也还是大哥,关键时刻至少还挺场面! 可不知怎地,谢宇钲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就在这时,楼通身后那白西服男子蓦地大声抢白道: “侯四,你还要不要脸?” 这一声喊好生突兀,现场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不要脸?今天的不是双方商量好的正式比武日子么?只是见这人跟随在楼通身边,料想并非泛泛之辈,不至于在这个场合胡言乱语,不然的话,主席台上的人早就出面,对他厉声相斥了。 这个白西服男子却似没有丝毫自觉,犹自冷冷一笑,语含讥诮,“侯四,你真是打的好算盘……”他越说越快,显得越来越激动,“先是率众用下三烂手段偷袭我们帮主,令我们帮主身受重伤,” 他的语气越来越冲,神情越来越激动,“现下,又来趁人之危!要跟我们来个一局定输赢,跟我们帮主单挑,试问你这个下三烂配吗?” 这一番话语惊四座,让主席台附近的人全都听得呆了。 谢宇钲见他言之凿凿,也颇感震惊,忍不住拿眼去瞅身前的侯四,心里嘀咕道:“难道,侯四见严振铎等人遇袭,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功地对两江帮实施了报复?” 《潜锋》正文卷 第042:生变 侯四眼睛一眯,冷冷地锁住对面的楼通: “楼爷真是好大面子,这么瞧得起我侯四!”说到这儿,他话风蓦地一转,“既然这样,倒不如……将今天的比武规则改上一改。” “哦?”楼通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眼睛转动,瞟了侯四身后的谢宇钲一眼。 见谢宇钲约摸十八九岁,明显历世未深,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淡漠,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乎,他心里不禁微觉讶异,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徐收回目光,望着侯四,笑道,“不晓得侯四爷要改哪条规则?” “哪条规则?按楼爷刚才的话说,今天是贵帮开宗立派的大好日子,多少大事等着要办。”侯四的目光扫过主席台,环顾着场内,“到场的各界朋友时间想都金贵得很。要我说……”他拖长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懒散散,“要我说,也不用弄那什么‘三局两胜’了,麻烦!倒不如你我两人直接上场,一局定输赢!” 说着他的话语顿了一顿,目光一挑,“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那肥头大耳晃动,脖颈上横肉褶起,泛起好几抹油光。 谢宇钲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对面的楼通身上,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对面的楼通能答应侯四的“单挑”。 为了这次比武,他知道侯四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请了所有能请到的武术名家朋友。在这当中,甚至还有名蜚中外的杀人重犯同时也是宗师级高手的严振铎这样的强援。 青门上下,卯足了劲,一心就要在这场争斗不落下风,护住自己下关东北角的地盘。 为了掩人耳目,昨晚侯四特地安排几路好手分批进城。 想不到就是这个貌似高明的安排,竟然坏了大事。 尽管,眼下侯四身边还有个武术名家——威震山东的鹰爪李,可是现在,侯四似乎已经不愿将宝押在这样的武术名家身上了,居然直接向对方提出了单挑。 说实话,如果以擂台较量的准则来看,现在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个魁梧得像尊铁塔、一个壮硕得像头狗熊,加上双方都同样的胆量十足,谢宇钲认为,两人完全可以归为同一个量级的对手。 难分伯仲,旗鼓相当。 谢宇钲忽然想起了田忌赛马的故事,或许,对于人手单薄的青门来说,当失去严振铎这样的强援后,侯四现在提出的单挑方式,反而成了最优选项。 不得不说,侯四的时机和场合选得不错。自认猛龙不过江的两江帮现在可谓气势如虹,帮主楼通更是费尽心机成功安排了今天这样的比武决胜,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思。 下关,早就被他视为囊中之物了! 至少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这样。 在此时此地,谢宇钲感到楼通应该很难拒绝侯四的提议。 果然不出所料,这时就见对面的楼通脸上怒气乍现,目光一凛,似笑非笑地道:“久闻侯四爷十四岁出道,一身拳脚功夫无双无对,打遍下关无敌手。是个了不得好汉子,大英雄,楼某景仰已久!”他一边说,一边用阴沉的目光上下扫视侯四,似在重新估算侯四那肥硕的身板到底值个几斤几两,语气里略带着些许嘲讽,“都是带弟兄出来混饭吃的,侯四爷既然开了这个口,我楼某人又岂能不给这个面子?” “ 说着,他转向主席台,边抱拳巡礼边中气十足地道: “戴会长,各位武林前辈、各位江湖朋友,青门侯四爷嫌‘三局两胜’太过麻烦,要跟来个‘一局定输赢’!楼某也认为这个提议很好,决定接受这个邀请,还请戴会长批准!” 谢宇钲顺着望去,却见主席台正中间坐着一位长袍马褂的五旬老者,面相儒雅,颇有长者之风,这时就见他面带笑意地看着楼通,待楼通说完,他轻声“哦”了一句,然后转向一旁的侯四,微微颔首,问道:“侯门主,你和楼帮主两人,都一致同意将今天的比武决胜由三局改为一局么?” 侯四似乎早就迫不及待,闻声马上转身抱拳,大声道:“回戴会长,我们都一致同意,今天的比武以一局定输赢!请戴会长批准,请戴会长和各位武林朋友和社会贤达做个见证,若是楼帮主赢了,我侯四解散青门,退出下关街面,绝不二话!但……要是……” 说着,他转过来身来,目光炯炯地向对面的楼通射过去,“要是我侯四侥幸稍占上风,楼帮主又怎么说?” 睽睽众目,现在都聚焦在对面的楼通面上。谢宇钲也连忙跟着看去,就见对面的楼通哈哈笑了,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放心!只要你赢了,我也绝无二话,立即带弟兄们离开下关,去别处讨生活!” 见他也同样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样子,慷慨激昂、斩钉截铁,谢宇钲倒觉得这江湖大哥终究也还是大哥,关键时刻至少还挺场面! 可不知怎地,谢宇钲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就在这时,楼通身后那白西服男子蓦地大声抢白道: “侯四,你还要不要脸?” 这一声喊好生突兀,现场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不要脸?今天的不是双方商量好的正式比武日子么?只是见这人跟随在楼通身边,料想并非泛泛之辈,不至于在这个场合胡言乱语,不然的话,主席台上的人早就出面,对他厉声相斥了。 这个白西服男子却似没有丝毫自觉,犹自冷冷一笑,语含讥诮,“侯四,你真是打的好算盘……”他越说越快,显得越来越激动,“先是率众用下三烂手段偷袭我们帮主,令我们帮主身受重伤,” 他的语气越来越冲,神情越来越激动,“现下,又来趁人之危!要跟我们来个一局定输赢,跟我们帮主单挑,试问你这个下三烂配吗?” 这一番话语惊四座,让主席台附近的人全都听得呆了。 谢宇钲见他言之凿凿,也颇感震惊,忍不住拿眼去瞅身前的侯四,心里嘀咕道:“难道,侯四见严振铎等人遇袭,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功地对两江帮实施了报复?” 《潜锋》正文卷 第043章:行家里手 这时,就听侯四冷笑一声:“小佬弟,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度。” 他语带讥诮,肥头大耳晃动着,振声道:“你倒问问,你说的这些,你们楼帮主认吗?”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似是等目光逡巡了面前两一遍,又道,“昨儿晚上,小佬弟你率队围杀我多位江湖朋友,我倒真想找你们楼帮主讨个公道,可我马上就听说,你们楼帮主一整晚都在宫本道场,跟你们的日本朋友密谈呢,我也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按下!” 他慢悠悠说着,末了,转向面前身材魁梧的楼通,肥硕的脸庞上堆满笑容: “楼帮主是北派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我侯四早就有心讨教一二,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场合也合适,武林朋友们都在呢,楼帮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停止了,评委席上众目睽睽,都盯着两个帮派的头领呢。尴尬的气氛只过了一会儿,楼通脸上就哈的笑了,“侯兄弟,你这性子,可太对我的脾气了。今天,咱们就切磋切磋!” 说着,他侧身相让,“请!” “楼帮主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龙行虎步地相让着走向楼梯。 谢宇钲举步跟上,那白西服也健步相随,四人在扶梯里拾级而下,来到演武台上,面对面站定。 一声锣响,无关人员俱下了擂台。谢宇钲刚来到台下,柳庆荣就兴冲冲地挤了过来,伸手牵了牵谢宇钲衣角,轻声道:“谢先生,卢清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几步外努了努嘴。 “哦?卢清小子回来啦?”谢宇钲收回目光,顺着看去,就见身穿学生制服的卢清正和青门的帮众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擂台四角咚咚的擂了一通鼓,将演武厅的人们都吸引着朝台上看。 鼓声刚停,身材墩实的主持人关山出现在台中央,站在两位打擂人中间,分别对双方低声说了些话,似是将擂台规则重申了一遍,然后就单手高举,倏地往下一劈,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台上两人各自摆了个起手式,整个演武大厅登时响起一阵讶异之声,海潮般 这时,就听侯四冷笑一声,振声道:“小佬弟,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度,你倒问问,你说的这事,你们楼帮主认吗?” 他语带讥诮,“昨儿晚上,小佬弟你率队围杀我多位江湖朋友,我倒真想找你们楼帮主讨个公道,可我马上就听说,你们楼帮主一整晚都在宫本道场,跟你们的日本朋友密谈呢,我也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按下!” 他慢悠悠说到这儿,转向面前身材魁梧的楼通,肥硕的脸庞上堆满笑容: “楼帮主是北派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我侯四早就有心讨教一二,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场合也合适,武林朋友们都在呢,楼帮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停止了,评委席上众目睽睽,都盯着两个帮派的头领呢。尴尬的气氛只过了一会儿,楼通脸上就哈的笑了,“侯兄弟,你这性子,可太对我的脾气了。今天,咱们就切磋切磋!” 说着,他侧身相让,“请!” “楼帮主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龙行虎步地相让着走向楼梯。 谢宇钲举步跟上,那白西服也健步相随,四人在扶梯里拾级而下,来到演武台上,面对面站定。 一声锣响,无关人员俱下了擂台。谢宇钲刚来到台下,柳庆荣就兴冲冲地挤了过来,伸手牵了牵谢宇钲衣角,轻声道:“谢先生,卢清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几步外努了努嘴。 “哦?卢清小子回来啦?”谢宇钲收回目光,顺着看去,就见身穿学生制服的卢清正和青门的帮众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擂台四角咚咚的擂了一通鼓,将演武厅的人们都吸引着朝台上看。 鼓声刚停,身材墩实的主持人关山出现在台中央,站在两位打擂人中间,分别对双方低声说了些话,似是将擂台规则重申了一遍,然后就单手高举,倏地往下一劈,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台上两人各自摆了个起手式,整个演武大厅登时响起一阵讶异之声,海潮般 这时,就听侯四冷笑一声,振声道:“小佬弟,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度,你倒问问,你说的这事,你们楼帮主认吗?” 他语带讥诮,“昨儿晚上,小佬弟你率队围杀我多位江湖朋友,我倒真想找你们楼帮主讨个公道,可我马上就听说,你们楼帮主一整晚都在宫本道场,跟你们的日本朋友密谈呢,我也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按下!” 他慢悠悠说到这儿,转向面前身材魁梧的楼通,肥硕的脸庞上堆满笑容: “楼帮主是北派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我侯四早就有心讨教一二,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场合也合适,武林朋友们都在呢,楼帮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停止了,评委席上众目睽睽,都盯着两个帮派的头领呢。尴尬的气氛只过了一会儿,楼通脸上就哈的笑了,“侯兄弟,你这性子,可太对我的脾气了。今天,咱们就切磋切磋!” 说着,他侧身相让,“请!” “楼帮主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龙行虎步地相让着走向楼梯。 谢宇钲举步跟上,那白西服也健步相随,四人在扶梯里拾级而下,来到演武台上,面对面站定。 一声锣响,无关人员俱下了擂台。谢宇钲刚来到台下,柳庆荣就兴冲冲地挤了过来,伸手牵了牵谢宇钲衣角,轻声道:“谢先生,卢清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几步外努了努嘴。 “哦?卢清小子回来啦?”谢宇钲收回目光,顺着看去,就见身穿学生制服的卢清正和青门的帮众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擂台四角咚咚的擂了一通鼓,将演武厅的人们都吸引着朝台上看。 鼓声刚停,身材墩实的主持人关山出现在台中央,站在两位打擂人中间,分别对双方低声说了些话,似是将擂台规则重申了一遍,然后就单手高举,倏地往下一劈,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台上两人各自摆了个起手式,整个演武大厅登时响起一阵讶异之声,海潮般 《潜锋》正文卷 第043章:行家里手 这时,就听侯四冷笑一声:“小佬弟,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度。” 他语带讥诮,肥头大耳晃动着,振声道:“你倒问问,你说的这些,你们楼帮主认吗?”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似是等目光逡巡了面前两一遍,又道,“昨儿晚上,小佬弟你率队围杀我多位江湖朋友,我倒真想找你们楼帮主讨个公道,可我马上就听说,你们楼帮主一整晚都在宫本道场,跟你们的日本朋友密谈呢,我也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按下!” 他慢悠悠说着,末了,转向面前身材魁梧的楼通,肥硕的脸庞上堆满笑容: “楼帮主是北派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我侯四早就有心讨教一二,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场合也合适,武林朋友们都在呢,楼帮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停止了,评委席上众目睽睽,都盯着两个帮派的头领呢。尴尬的气氛只过了一会儿,楼通脸上就哈的笑了,“侯兄弟,你这性子,可太对我的脾气了。今天,咱们就切磋切磋!” 说着,他侧身相让,“请!” “楼帮主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龙行虎步地相让着走向楼梯。 谢宇钲举步跟上,那白西服也健步相随,四人在扶梯里拾级而下,来到演武台上,面对面站定。 一声锣响,无关人员俱下了擂台。谢宇钲刚来到台下,柳庆荣就兴冲冲地挤了过来,伸手牵了牵谢宇钲衣角,轻声道:“谢先生,卢清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几步外努了努嘴。 “哦?卢清小子回来啦?”谢宇钲收回目光,顺着看去,就见身穿学生制服的卢清正和青门的帮众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擂台四角咚咚的擂了一通鼓,将演武厅的人们都吸引着朝台上看。 鼓声刚停,身材墩实的主持人关山出现在台中央,站在两位打擂人中间,分别对双方低声说了些话,似是将擂台规则重申了一遍,然后就单手高举,倏地往下一劈,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台上两人各自摆了个起手式,整个演武大厅登时响起一阵讶异之声,海潮般 这时,就听侯四冷笑一声,振声道:“小佬弟,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度,你倒问问,你说的这事,你们楼帮主认吗?” 他语带讥诮,“昨儿晚上,小佬弟你率队围杀我多位江湖朋友,我倒真想找你们楼帮主讨个公道,可我马上就听说,你们楼帮主一整晚都在宫本道场,跟你们的日本朋友密谈呢,我也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按下!” 他慢悠悠说到这儿,转向面前身材魁梧的楼通,肥硕的脸庞上堆满笑容: “楼帮主是北派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我侯四早就有心讨教一二,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场合也合适,武林朋友们都在呢,楼帮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停止了,评委席上众目睽睽,都盯着两个帮派的头领呢。尴尬的气氛只过了一会儿,楼通脸上就哈的笑了,“侯兄弟,你这性子,可太对我的脾气了。今天,咱们就切磋切磋!” 说着,他侧身相让,“请!” “楼帮主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龙行虎步地相让着走向楼梯。 谢宇钲举步跟上,那白西服也健步相随,四人在扶梯里拾级而下,来到演武台上,面对面站定。 一声锣响,无关人员俱下了擂台。谢宇钲刚来到台下,柳庆荣就兴冲冲地挤了过来,伸手牵了牵谢宇钲衣角,轻声道:“谢先生,卢清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几步外努了努嘴。 “哦?卢清小子回来啦?”谢宇钲收回目光,顺着看去,就见身穿学生制服的卢清正和青门的帮众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擂台四角咚咚的擂了一通鼓,将演武厅的人们都吸引着朝台上看。 鼓声刚停,身材墩实的主持人关山出现在台中央,站在两位打擂人中间,分别对双方低声说了些话,似是将擂台规则重申了一遍,然后就单手高举,倏地往下一劈,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台上两人各自摆了个起手式,整个演武大厅登时响起一阵讶异之声,海潮般 这时,就听侯四冷笑一声,振声道:“小佬弟,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度,你倒问问,你说的这事,你们楼帮主认吗?” 他语带讥诮,“昨儿晚上,小佬弟你率队围杀我多位江湖朋友,我倒真想找你们楼帮主讨个公道,可我马上就听说,你们楼帮主一整晚都在宫本道场,跟你们的日本朋友密谈呢,我也就只好将这事暂且按下!” 他慢悠悠说到这儿,转向面前身材魁梧的楼通,肥硕的脸庞上堆满笑容: “楼帮主是北派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我侯四早就有心讨教一二,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场合也合适,武林朋友们都在呢,楼帮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停止了,评委席上众目睽睽,都盯着两个帮派的头领呢。尴尬的气氛只过了一会儿,楼通脸上就哈的笑了,“侯兄弟,你这性子,可太对我的脾气了。今天,咱们就切磋切磋!” 说着,他侧身相让,“请!” “楼帮主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龙行虎步地相让着走向楼梯。 谢宇钲举步跟上,那白西服也健步相随,四人在扶梯里拾级而下,来到演武台上,面对面站定。 一声锣响,无关人员俱下了擂台。谢宇钲刚来到台下,柳庆荣就兴冲冲地挤了过来,伸手牵了牵谢宇钲衣角,轻声道:“谢先生,卢清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几步外努了努嘴。 “哦?卢清小子回来啦?”谢宇钲收回目光,顺着看去,就见身穿学生制服的卢清正和青门的帮众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擂台四角咚咚的擂了一通鼓,将演武厅的人们都吸引着朝台上看。 鼓声刚停,身材墩实的主持人关山出现在台中央,站在两位打擂人中间,分别对双方低声说了些话,似是将擂台规则重申了一遍,然后就单手高举,倏地往下一劈,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台上两人各自摆了个起手式,整个演武大厅登时响起一阵讶异之声,海潮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