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崛起》
第一章,潇王世子李星洲
旭日东升,晨光柔和,空气中早寒逼人,草尖白霜未散。
“动作麻利些,不然正午日头有你们熬的。”着甲都头穿梭人群,手握马鞭大声喝道。
周围忙碌一片,着甲备马,加之入鞘的森寒刀剑,顿时令空气中多了几分杀意。
此时已近年关,但一身甲胄重达三四十斤,虽比不上五六十斤步人甲,但一到正午稍有阳光就能热成闷葫芦。
青砖墙内几十骑不是沙场精锐。鳞甲带了灰,刀枪裹了黄铜粉,看起来金光闪闪,华而不实,明显中看不中用。披甲挂鞍说不上娴熟,行事也诸多拖沓散漫。
年轻都头叫狄至,显然有些怒了,指人便骂:“废物!懒散拖沓,若不是我早料定如此,早上半个时辰命你们来准备,到时上官必定怪罪。”
四处只有稀稀落落笑声回应,“都头我也想,可几年不上马,小的实在快不起来啊......”
“是啊是啊,这马可比人命金贵,又不让天天骑。”
“.......”
一片叫冤中年轻都头摇头,却也不再骂了。
这怪不得他们,禁军虽不是散兵游勇,却连年无战事,三年五载无用武之地,平日少有习训,其实也就摆样子。
此时年关已近,恰逢太后九十大寿就在即刻,双喜临门,天子大悦,亲令殿前指挥使调度禁军巡视京都,以壮军威,昭示皇家威严,连开元府尹何昭大人都需配合行事。
殿前指挥使杨洪昭接圣令后令神武军二厢第七军巡视京都,由杨殿帅亲自辖制,一来遵圣令,二来慑宵小,切莫在年关之际闹出事来。
神武二厢第七军本不是马军,至于为何调任第七军明眼人都知道,因为第七军指挥使乃是杨殿帅独子御武校尉杨建业。
为显皇家威风,杨殿帅四处征调,硬是凑一军战马,从其它军中临时征调善骑者,让他们步军变马军,归他儿子调度,禁军十几万,找两千多善骑者还是有的。
不一会四处人马终于整顿完毕,甲片森森金枪凛凛。
都头这才满意:“不错!”
说着打马上前,走到前方高声道:“平日里大家都是弟兄,你们散漫拖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不同,一是皇上圣谕,稍有不慎就会没了身家性命。”
说道此处众人都紧张起来,呼吸声重了许多,无人再敢出声调笑,圣谕之下无人敢笑。
都头见他们明白事情权重,点点头接着说:“二来,领各都人马之人是皇上亲自指派的皇家子嗣,身份高贵,不容有失,你们记着待会儿切不可惹了贵人,不然小命难保。”
说到这场中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其实此事大家都知道,皇上此举本就是为显皇家威风,故而第七军下二十五都,巡视期间每都分别由皇家子嗣领头。
名义上说不上节制,指挥权仍在都头手中,听令第七军指挥使杨建业,但小小都头怎敢违逆皇子皇孙,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贵的人。
狄至心中也害怕得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前途如何。
“都头,来领我们的哪位皇子皇孙,您给我们透露一二,兄弟们也有准备啊。”下面突然有人道。
“对啊都头,您就给我们透露一二吧.......”
“我心里也慌得很......”
“.......”
狄至看众弟兄都想知道,犹豫许久,还是高声道:“此次来领我都的是萧王殿下世子,为此次巡视,陛下已经封其为昭武校尉,大家可记好了,切不可在言语上犯了贵人。”
不过他这话一出,下面顿时安静了,众人都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气氛沉闷。
“哎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我不想干了,呜呜。”
“这可如何是好,竟摊上京都大害......”
“都.....都头,今日我可以告病吗?”
“你找死啊,这可是陛下圣命,你告病就是抗旨,要株九族的!”
“.......”
不一会下面就乱做一锅粥,个个哀叹,人人自危。
狄至暗叹口气,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他初听指挥使跟他说起此事时也是心如死灰,可他出生贫寒,走到今天全靠本事,没钱打点上官,只能听天由命。
禁军每都满编百人,不过他们这一都只有八十四人,下分两个大队,每队四十人,还有都头、副都头外加军校两人。
“莫要多舌,待会要是叫世子听了去,有你们好受!”说着调转马头:“全体肃静,整队出发,去潇王府!”
一都人马陆续走出营地,火红甲胄,刀枪林立,阳光下金光闪闪好不威风,只是个个神情紧张,垂头丧气。
........
萧王世子李星洲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
京中民众谈之变色,因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声色犬马,霸道跋扈,横行乡里,祸害百姓,开元府尹何昭甚至多次上书朝廷专奏此事,但皇上因潇王旧事爱屋及乌,对其恩宠有加,放任不管。
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对此怨声载道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对其敬而远之。
数月前皇上更是不知为何,在一次大宴全臣时突然提及王宰相长子之女王怜珊贤淑有德,天资聪颖,落落大方,玉口亲开将她许给潇王世子李星洲。
顿时将这京都祸害上升到国民公敌的程度。因为那王怜珊实在太出名,虽是女流之辈却才名远扬,在词赋上的造诣惊人,俨然京中才女,她的诗词京都内外,全国各地,勾栏酒肆处处传唱。
天下人都说若她不是女儿之身东华门唱名轻而易举。
数不清的才子俊杰,名门之后仰慕不已,鞍前马后效劳左右,只盼着得美人芳心。偏偏皇上一道口谕就把这天下最美艳靓丽的鲜花插到了李星河这天下最奇臭无比的牛粪上,天下多少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恨不能将那李星洲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惜那李星洲不只活得好好的,而且仗着圣宠日益跋扈骄横,丝毫没有收敛,气得许多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也有人私下里偷偷咒骂,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呢.......
.......
第二章、生死界限
靠在路边冰冷的栏杆上,李业大口喘气,肺火辣辣的疼,左边的身子早已经麻木失去知觉,血水顺着他左手湿透衣袖,还在不断往外涌。
中弹部位在左肩,骨头肯定碎了,大晚上天寒地冻,冷得他直哆嗦。
不过秘密通道已经不远了,穿过马路后面的树林子,和一片小区外围花坛,走个半里地就到。他就能逃出生天,这里地处边境附近,警察再也拿他没办法了。
只是实在太累了,从身到心的累,腿重若千斤,每一步如同天摇地动,如何挣扎都站不起来。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他面前。
李业愣住了,因为他认识她。
四周光线昏暗,树影婆娑,他穿着深色西装,小姑娘看不到血,背着书包,抱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毛绒玩具熊。
她清脆的问:“叔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冷吗?”
李业摇摇头。
小女孩有些不信,她的不信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可是明明很冷啊......”
她皱起可爱的眉头跺了跺脚,她很冷,然后像是做出多么痛苦又艰巨的决定,把怀里抱着的毛绒小熊递给他。
“叔叔你抱着小熊吧,抱着小熊就不冷了。”
李业凄然一笑,他这一笑,肩头就钻心的疼:“你也冷啊,为什么要把小熊给叔叔。”
女孩认真的说:“因为爸爸说要关心别人,关心别人的孩子是好孩子。”
李业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这次肩膀却不疼了.......
只是胸口疼得难受,闷得难受,让他喘不过气来。
“叔叔你怎么这么高兴?”小女孩不解的问,对于孩子,笑就是高兴,长大了笑就会变得复杂。
“是啊,叔叔很好,很高兴,小熊很暖和。你真是个好孩子,天下最好的好孩子,快回家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李星洲笑着说,他想给孩子披上自己的外衣,却沾满血,忍着钻心的疼努力摆出个笑脸,这一耽搁,肩膀血流如注,视线开始模糊了。
小姑娘也笑了,点点头道:“那叔叔你也早点回家。”
直到孤独的小小身影消失在马路尽头,李业瞬间失去所有力气。
李业当然认识她.......
她父亲是个边防警察,两个月前她父亲带着她上街的时候被他埋伏枪击,血染了她半身,小小的人儿蹲坐在死去的父亲身边双眼空洞,失魂一般久久没有哭出来。
到现在他一直没忘掉那双无神无助的眼睛。
......
李业的父亲是黑社会,他一生下来就是个混混,他天赋很高,学什么都快,有脑子,而且学过心理学。
爷爷与父亲不和,苦口婆心劝李业做个好人,他却不听。
慢慢的他觉得想明白了,既然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的好一些,活得再好一些,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区别,干嘛要做好人,做好人多累。
之后他越做越大,聪明,有才,狠辣,懂人心,敢做坏人,让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扶摇直上,号令四方,到很高的位置,风光无限,野心越来越大。
人一旦不想做好人,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规模越来越大,他手上开始慢慢沾血,而且越来越多。
不过他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既然人一生只是为活着,做好人做坏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令他很不解的是那些一直跟他作对的边境警察,既然大家来到世上只是为活着,他们为什么要搭上性命做好人呢?难道谁规定天下人都要做好人吗?冥顽不化,愚不可及!
.......
一路走来他勾心斗角,战战兢兢,在生死的边界徘徊,越是见得多他就越是怀疑......自己真的是对的吗。
为什么总有人愚昧的不知道自私为何物呢?好人有什么意义.......
直到今天,看见那小小的身影,还有她稚嫩的话,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前仆后继的做傻好人。
失血过多让他全身冰冷,虚弱无力,嘴唇发白。
许久之后,远处引擎和警笛声越来越近。
他突然不想逃了......血太多,也太累。
听着远处引擎轰鸣,抱着手中小熊,挣扎站起,突然冲到马路中央......
一阵轰鸣声中,刺眼的光让他睁不开眼睛,接着汹涌而来的剧痛,身体如撞上一堵厚厚的墙瞬间重重抛飞出去......
意识开始散去,眼前一片光芒,然后逐渐模糊,李业意识到他这是死了吗?
看来是了,不过也好,在生与死的界限之间,他也算想明白了,这辈子没有白活。
为什么要做好人?
他要是有个女儿,一定不会如那孩子一样可爱,不会是一个小天使,只会是另外一个当初的自己。
这大概就是好人和他的区别。
因为好人让别人也能做好人。
.......
渐渐的,李星洲感受到肩头钻心的疼,意识如同渗入海绵的水,迅速开始回归,四周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自己没死?他有些疑惑,他醒悟过来时一心求死,只求解脱到头来死也死不成吗?还是说他已经到了地狱。
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地狱,古朴的雕花大床,复古桌椅烛台,如梦如幻。肩头的刺痛也提醒他这似乎不是梦。
就在这时零碎的记忆开始涌入,虽然不完全,但却十分紧要,如同走马灯不断在脑海中闪烁跳跃,几秒钟后他就搞清楚事情的现状。
他穿越了!而且还穿越到一个同样不是好人的家伙身上。
记忆碎片中这身体主人李星洲乃当今皇上已逝皇长子潇王李肃的遗子。
记忆残缺不全,他努力回想,却头疼得几乎昏过去,满头大汗,连忙停下。
脑袋里只有一些如同夜空繁星零零散散的东西.
.......
潇王在内乱中为保护皇上而死......
潇王是皇上中子中最有能力也最受信任的儿子.......
很多人都说他将来可能册封太子继承大统,却没想英年早逝。
对此皇上即感其心,又有愧之,对李星洲爱屋及乌宠爱有加。
也正是仗着这宠爱,李星洲从小骄纵跋扈,在京都横行霸道。私下作奸犯科,声色犬马,欺男霸女,祸害良家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小儿科。
回想起这些里业顿时头大,脑袋一阵眩晕,他以为自己该死,早该死了,没想世事离奇,他居然莫名其妙活过来。
可重获新生却又成了恶人.........而且更加变本加厉了。
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他从不信什么神鬼传说,前世今生。
但当一切光怪陆离之事发生在身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没有惊慌失措,毕竟曾经在生死边缘无限挣扎。
人的生命建立在认知上,所以总会找到理由解释现状,然后适应生存。
转念一想,或许是他罪孽太深重,以死谢罪难以抵清他的罪孽,所以上天给他的惩罚,让他来拯救这同样不是好人的李星洲?
又好笑摇头,哪有这么玄的事,不过不管事何种原因他都没有惊慌。
生生死死几十年,这点冲击他还不至于乱了阵脚,至少有再重新做人的机会不是吗。
过去的李业也好,现在的李星洲也罢,有机会再世为人,他只想做一个好人。
不过零零散散的记忆就让他笑不起来,因为这李星洲作孽实在太多.......
肩膀的伤来历简单,略微梳理记忆,李星洲就知道来龙去脉。
第三章、麻烦来了
李星洲昨日在城南醉仙楼与狐朋狗友作乐时看上一位漂亮姑娘,还吟诗调戏,当然吟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诗就是。
但那姑娘刚强,还扬言要打他。
李星洲大怒,之后就悄悄命自己狗腿暗中把人家药倒,绑了回来。他那些狗腿也不是一次两次,手脚麻利得很。
这只是.......家常便饭,所以京都人民恨死李星洲是有理由的。
晚上李星洲欢天喜地进屋准备尽情放纵小弟弟时黑暗中居然猝不及防被那绑住的姑娘一头撞在肩膀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飞身撞上后方桌椅,整个人一下失去意识,也就是这时候,李业来了.....
揉揉疼痛的肩膀站起来才发现全身都在疼,骨头如散架一般,看来这姑娘一撞实在不是盖的。
环视屋子没看到昨夜姑娘,他眼光毒辣,这屋子门是锁着的,而且从里面上的锁,显然人未走,因为她双手被绑住了,无法拉开门栓。
侦查与反侦查,他一辈子都在干,如果没走那这屋子中可以藏人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出。
忍着浑身的疼,走几步,果然那姑娘就躲在床头柜子边夹缝里。
一见李星洲顿时一双布满血丝的美目死死盯着他不放,那眼神便如歇斯底里的野兽,他见过太多,只要再靠近半步他丝毫不怀疑这美女会跟他拼命。
李业皱眉,他看人可不像李星洲,只会看女人胸口和屁股,一言一行,衣着服饰很多情况下都会透露重要信息。
女子衣着凌乱但那衣服是丝质的,上好朱红,线角细密到不仔细都看不到,有无缝天衣之感,这一件不知要耗费多少工时和心思,肯定是高超裁缝得意之作,普通人家是穿不起的。
有麻烦了,李业有些头大。
想了半天古人该怎么说话,是不是不说文绉绉的文言文就听不懂之类的,然后李星洲恍然大悟,我特么的根本就不会说什么文言文啊想了也白想。
下意识一开口就是一句名言:“姑娘,我是好人,你不要害怕.....”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下意识震惊了,这话好特么熟悉......一般来说反派不都这么说的吗!
果然人家更加惊恐了,拼命往后靠。
“我是好人”这几个字从他李星洲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没一点说服力啊......
退而求其次,李星洲只能道:“那你别磨绳子了,这绳磨不断只会伤了你的手。”
女子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只不过他也是出于关心,真要用那柜角磨断绳子可不那么简单,说不定情急之下先磨破她白嫩的小手。
女子惊惧更甚,如临大敌死死盯着他,她嘴里被绸布塞死说不出话来,这种塞法必然会填满口腔,都一夜了想必极度难受。
“我帮你解开绳子.....”
女子愈发慌乱,眼睛死死盯着他却积满泪水。
“好吧好吧。”他也无奈了,要做好人真难,只能罢手。
换了语气道:“没想道被你看穿了,我确实骗你的,但我想对你不利你一个小小女子又能拿本爷怎么样对吧?”
他一趾高气昂起来,那女子反而眼中少了惊惧,满是怒气。
李星洲连忙趁热打铁,对心理的拿捏他有一手。
搓搓手一脸色眯眯的样子:“本公子完全可以趁机强占你身体,可我偏偏不,因为那样一点都不刺激,我想要你挣扎,求救,你叫得越大声我就越高兴!”
果然,女子眼睛全红了,恨不能立刻把他千刀万剐,眼中都是怒意,惧意已无。
愤怒是战胜恐惧最好的方法。
眼见目的达到,李星洲连忙趁热打铁:“啧啧,不错,合本公子胃口,现在我就把你放开,然后再慢慢折磨你。”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一个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邪恶大反派!说着就上前把塞在她嘴中的绸布取出来,女子死死瞪着他却没说话再也没挣扎阻止。
李星洲接着为她依次解开脚上和手上的绳子,结果才解开女子就怒喝一声:“淫贼!”声音沙哑,几乎分辨不出说什么。顺势上来就要跟他拼命,可惜被绑一夜,血脉不通,才迈开一步就倒了下去,李星洲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放开我你这贼子!”女子因为嘴巴被塞一夜,嗓子沙哑,话却冷到极致。
李星洲可不是之前的草包,他见多识广,这女子直到此时不呼救,不乱叫,显然不是一般人。
说话冰冰冷毫不留情说明她心中虽慌乱但却根本不惧他,要么有所持,要么有背景。
“好吧。”说着李星洲一放手,女子咕咚一声瞬间倒在地上,披头散发模样十分狼狈。
“你........”
“你叫我放手的啊。”他一脸无辜。
女子死瞪他一眼,也不知是气急还是悲愤,一言不发挣扎着要爬起,却因为被绑一夜血脉流通不畅而无力站起,一张艳脸更是寒霜密布,周遭空气冷了三分。
李星洲也不得不承认,这前身虽是个草包但眼光却是绝顶,这女子该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一双明亮大眼,柳眉如丝,长长睫毛,琼鼻小巧,白皙皮肤透出淡淡粉红,薄薄双唇如娇花美艳,配合眉宇之间的英气,英姿飒爽的女人。
而且根据她的身材还有一撞就能把自己撞晕过去的气力,李星洲推测显然这女子不是等闲之辈,是练过的。
上前把她扶起,她刚要挣扎,李星洲便威胁道:“再犟我可要放手啦。”
大概是想到之前摔倒惨样,女子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没拒绝他。
“你叫什么名字啊?”一边扶她坐在桌边凳子上李星洲一边问。女子迈开脸,根本不理会他,他也没追问。
“你在这坐着,我找人来帮你揉揉疏通血脉。”接着又补充一句:“放心,我找女人。”说着凭借记忆找出钥匙开了房门。
一推开房门,清新空气迎面而来,眼前一亮,王府不愧是王府,就这一个小小的院子居然有假山清池,中间还有小亭竹林,记忆中这还只是北院偏房,那正厅正院子该有多大,有钱就是好啊!
第四章节、看不见的危机
“有人吗?过来两个人。”李星洲站在门口喊道,不一会两个小丫头就穿过院子匆匆赶来。
两人年级估计十三四岁,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战战兢兢跪在门前:“世子有何吩咐。”
李星洲倒是想把两人扶起来,这才多大孩子就这么跪来跪去,不过一想这一扶估计能把两人吓死也就放弃了。
只是言语温和的道:“进去给里面那位姑娘按按腰背,舒筋活血,她叫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再吩咐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是....”两个小丫头大概是没想到世子居然这么说话,顿时都反应不过来,不过手脚却很麻利,一个去了厨房,一个进去给里面的姑娘按摩。
饿一夜肚子早在叫了,里面的姑娘估计也是。
在院子里稍微活动筋骨,风一吹,脑子也活络起来,全身疼痛去了大半,这时他才想起整理脑中的记忆。
不过这些记忆零零散散,非常杂乱,毕竟不是自己的,只有集中精神想一个关键词时才能将有关记忆反映出来。
比如想到妓院时便会把这小子所有关于妓院的记忆呈现出来,厉害的是这些记忆居然多得不行,居然占据大半!
真特么是个人才,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这前身了。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皇上,因为李星洲身为潇王世子,但潇王已故,之所以他能如此跋扈也全仗着皇上恩宠,他可不是之前的草包,皇上宠爱乃立身之本,问题要看得透彻。
只是奇怪的是李星洲持宠而骄横跋扈,这宠就是皇上的宠,但在他记忆中皇上的身影居然不清晰了.......这是何故?
结果越是回思越是心惊冷汗直流,李星洲这是快死到临头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这个前身不愧纨绔子弟酒囊饭袋,所有才能都用在女人肚皮上没半点脑子。在李星洲记忆中,年幼时他的皇爷爷时不时将他召进宫中玩耍考校。
他心中自然十分不爽,但皇帝在他印象中威严无比,李星洲十分惧怕。
后来他的父亲战死,母亲忧郁而终,皇爷爷对他更加宠爱,若不是礼部一班官员成天嚷嚷不合礼法,他几乎被接进宫中。
皇帝只好让李星洲六叔李昱收养他,待到虚冠之年再自立府邸。
李昱是个闲散皇子,并未封王,平时爱好风月词赋,胸无大志,是个老好人,没时间管他,加之李星洲性子顽劣,他也管不动,久而久之愈加跋扈张扬,王府上上下下对对这个小瘟神敬而远之。
李昱睁只眼闭只眼视而不见,知道李星洲受父皇宠爱,只是他霸道跋扈,越来越不成体统,家中老小找他哭诉无数次,不能再坐而不视。
最终李煜只得将他送回萧王故邸,让李星洲单独去住,同时差遣人众照看他。
李业忍不住摇头,他这前身真是个瘟神........
但最可怕的在于后来皇帝依旧招他入宫,但他越加放纵跋扈,经常招惹是非,皇帝为此斥责过好多次,但次次无用,他左耳进右耳出,久而久之,皇帝就不再斥责他了。
李星洲以为这是皇爷爷宠爱他,依了他,更加得意忘形,但李业却明白,皇帝这是放弃他了.......
果然之后他很少被招入宫,在外愈发跋扈,招惹是非,横行霸道,皇帝也不管他,他却以为皇爷爷纵容自己,为自己撑腰。
之后皇帝将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孙女王怜珊许给他。
景朝类似宋制,有些地方不同,但大抵差不了多少,这平章事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辅之重,他更是高兴得不行,以为皇爷爷对他宠爱胜过他人。
李业感觉头大,这李星洲果然是头号二世祖,不仅跋扈,他还没脑子。
他以为自己倍受恩宠,其实早就是皇帝的弃子,至于何时抛弃他,大概从不再训斥他开始,皇帝也对他失望了。
不过这皇帝真狠,一旦抛弃即使自己的亲孙子也毫不留情。
李业经历得多自然明白。
首恶必诛,这不止是句口号,更是一种手段,拉拢大部分,打压一小撮,而这“首恶”就是那一小撮。
开元是京都,权贵无数,跋扈者何止他李星洲一个,民怨必定很深,只是他李星洲的跋扈无人可及,于是人们就记得李星洲了。
枪打出头鸟,他就像一块磁铁,京中所有民怨,不满,或多或少都汇聚在他身上,久而久之他就是那个“首恶”了。
京中只知李星洲跋扈,记不得其他跋扈的权贵。
如果安然无事自然是好,他可以跋扈一辈子,平平安安荣华死去。
但倘若真有一日,民怨四起再也压不住出了乱子,皇帝只要将他这个亲孙子一办,天下百姓无不跪地高呼“圣上英明”,无不奔走相告欢喜雀跃,歌功颂德。
平日皇帝越宠李星洲,到时天下人就会越觉得皇帝圣明,大义灭亲,贵在亲啊!
只是百姓没想过,除了一个李星洲必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因为根本矛盾摆在那。
但对于皇帝来说用他一个李星洲换取民心无数肯定是值的,拉拢大部分,打击一小撮,天下人就是大部分,而他李星洲,自以为皇爷爷最宠他的李星洲早就被划为一小撮。
至于丞相之女许给他,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李业不知道,因为李星洲脑子里装的都是屎,有用的记忆半点都没。
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李星洲早被抛弃,只是不自知罢了。
他摇摇头,来到异界第一件事居然是保命,想要保命只能低调行事,越低调越好。
不只是他已经成为“首恶”,还因为老皇帝年纪大了。
过几年他皇叔就要继位,而李星洲的父亲早已去世,无依无靠,这时候低调是为保命,他可不是草包。
“我只想做个好人没想到还怎么麻烦.......”李业低声道,不一会下人战战兢兢服侍他洗漱完毕,黄铜水盆和丝绸,李业真用不来,湿漉漉滑溜溜的。
洗个脸漱个口还要别人来自然不习惯,刚制止两个丫鬟,却吓得她们跪在地上哭起来,李业无语,只好让她们来。
之后又送来早饭。
之前被绑来的姑娘此时已经能够活动,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愤恨,看得出她十分倔强,此时她已经行动不便,但依旧警惕的与他保持距离。
第五章、可爱
之前被绑来的姑娘此时已经能够活动,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愤恨,看得出她十分倔强,此时她已经行动不便,但依旧警惕的与他保持距离。
“饿了一晚上,过来吃点东西。”餐点丰盛摆了一桌,有些东西他认不出出来,只感觉菜色十分讲究,色泽鲜艳,气味诱人。
那姑娘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李业自顾自吃起来,他是真饿,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看吧没下药,不管你想的什么,要做什么,总要先有力气才行,你不吃饭待会想制住我逃出去都不行。”
那姑娘顿时一阵惊慌。
李业早看出来,她虽坐在椅子上,但左脚朝前,裙摆下双膝微曲,是要发力的征兆,李业以前生死之间来来回回,鸿门宴历经无数,上一秒称兄道弟,下一秒你死我活的场面多了,察言观色,洞悉细微他是会的。
“放心吧,我无心害你,昨天的事........”李业本想说我是好人,但考虑到说服力为负,于是改口:“我绑错人了,本来要绑的不是你,手下办事不利,待会我去收拾他们。”
这大概是个合理的解释,总的来说他还是在作恶,只是绑错人了,这样一来对方应该可以接受,也符合李星洲做派。
毕竟若有朝一日有人说关公不是红脸,天下人必群起而攻之,哪怕关公说不定真不是红脸。
果然那女孩信了一些,她声音沙哑:“大名鼎鼎的李星洲居然说出这种话,你觉得我会信吗,之前........”
“之前我骗你的。”
女孩一愣,显然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
“我不骗没法给你解开绳子,你怕是又要撞我,一身牛劲,一撞我又要昏上半天了。”
“你......你才是牛.......”女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似乎有些开始相信他。
“总之我为昨日之事给你道歉,过来吃点东西,之后我立刻让人送你离开如何。”李业循循善诱。
对方依旧小心警惕,但此时此景她毫无选择,只好小心靠过来,推开李业的手,小口开始吃东西,但终究是饿了一天一夜,动作越来越快。
“慢点慢点,喝点汤。”李业在一边照料,边说边给她盛汤。
说到底她再如何刚强也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孩罢了,在后世她还只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李业却忘记了,李星洲也不过十五六的孩子罢了。
不一会她吃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脑袋,大概觉得自己吃相太过丢人,依旧没忘正事。
“让我离开。”
没半点请求的意思,哪怕身陷囫囵,依旧强势。
“当然。”她此时极度敏感脆弱,又十分要强,李业不好开她玩笑,于是准备亲自带她出去。
跟在他身后,穿过陌生而复杂的王府,女孩心中紧张,虽然强撑着一张冷脸,但闪烁的眼神骗不了李业。
“你不要玩什么花招,不然我........”
“我知道你饶不了我,放心吧,我现在很害怕,很快就到门口了。”
“你......”
过了一会儿......
“为何还没到。”
“这地方太大。”
“可这明明刚走过......”女孩更加紧张。
“没走过,因为大,所以看起来一样。”
“明明走过.......”
许久的沉默。
“你......你不会迷路了吧。”
李业没回答,招手把旁边路过的小哥叫来:“带我们去正门。”
.......
女孩噗一声笑出来,这一笑顿时冰消雪融,花容初绽,美艳夺人。
“你就是迷路,在自己府邸迷路。”女孩补充,大概是蔑视的样子,嘲笑他这个二世祖。
“我也没办法,谁让这破地方这么大又没gps导航。”李业也很无奈,没想到王府比他想象中大,加之脑子里李星洲的记忆碎片零零星星,于是就迷路了。
“什么鸡?”
“没什么”
“.......”
女孩看着他,欲言又止,和她臆想之中反应完全不同,没有恼羞成怒,没有巧言饰非,没有大发雷霆,在自家迷路居然没半点愧色......感觉有气撒不出来,她明明想狠狠折辱他一番的,最后都因他平淡的反应而索然无味。
她微愤道:“厚颜无耻......”
四体不勤,连自家路都不识得,不愧是纨绔子弟,她心中这么想。
.......
有人带路不一会就到王府正门,期间李业将所到之处地形布置都牢记在心,大概是前世养成的习惯。
环境是最好的武器,人总想塑造环境,因为熟悉而可控的环境会营造安全感,久而久之便有了家。
但对于李业这种死出亡命的人来说,四海为家,走到哪都必须快速适应和熟悉环境,因为那是生存之本。跟着带路小哥到了王府正门那姑娘终于松了口气,确定他没耍花招。
“姑娘,昨天只是个误会,我给你赔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李业尽量说好话。
他可不是傻子,这女子从头到尾虽然害怕却从未求人半句,普通人家面对这种事估计苦苦哀求了,她要么有本事,要么心中高傲有所依仗。
有本事还好,就怕她有依仗,到时候就真是惹祸上身,可从她衣着细节来看十有八九就有背景,很麻烦。
一切起源只是李星洲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现在是多事之秋,他自身难保,越是低调越安全。
听完这些,女孩突然退开十几步,脸若寒霜:“什么青山绿水乱七八糟,你莫要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不知你李星洲是什么人!你骗不了我,定是知我身世怕了,做了便是做了,做了就要担当,今日之事我一定记着,你给本小姐等着!”
放下一番狠话便头也不回,不一会消失在远处拐角,李业目瞪口呆,这小姑娘之前一直忍到现在吗?还真是......可爱,他最不想要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世子我去抓她回来!”身边的小哥说着摆出架势便要追,动作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李业立即拦住他:“不用,回去吧。”
家丁一愣,连忙跟来。
李业一边走一边想关于王府的事情,然后道:“带我去见严管事。”
萧王府管事叫做严毢,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萧王旧人,上过战场见过血。平时府中上下都是他在管理,也只有他才能对李星洲约束一二,毕竟沙场杀伐之人,虽然年事已高,身上多少有那气质,李新洲对他敬畏,也只会一件事,那就是伸手要钱。
记忆零零散散,一路上李业不断试图整理,很快就到王府东侧,下人都住在东院。而其中最大的正院就是严毢住所和办公的地方。
“严叔。”李业远远喊了一声。
正在桌前仔细查看的老人顿时抬起头,呵呵笑道:“小王爷。”然后又皱眉,大抵以为他又是来伸手要钱的。
府中众人都称他世子,只有严毢叫他“小王爷”,他并未封王,这称呼其实不对,但大概旧恩难忘,对萧王的敬重也落到他头上。
他站起来,便要去取钱,李业连忙制止:“严叔,我不是来要钱的。”
老人一愣,似有些没反应过来:“不.....不是要钱?”
李业点点头:“只是来问问,家中可有藏书,或是笔墨纸砚之类的。”
严毢呆了一会,空气安静下来,好一会他拄着桌面,嘴唇微颤抖:“小王爷......你,你刚刚说什么.......老奴,老奴怕是听错了......”
这李星洲果然是渣到一定程度,老人家忠心耿耿,期盼很多,但越是期待就越是失望,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最近有些无聊,想看点书......”李业解释,这样的年代除了看书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娱乐方式,还有就是书能让他了解这个世界,找人问那太可疑也太傻。
老人张张嘴,终是从嗓子挤出激动的词句:“好.....好......好啊!”
李业点头,是好啊,安安分分,这样一来他至少没有大的祸端了。
严毢大概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开窍,平时只会伸手要钱为非作歹的小王爷忽有一日说要看书,他心中大抵是五味陈杂,且喜且忧。
喜的是小王爷终于开窍,可以告慰萧王在天之灵,忧的是拿不准小王爷是不是真的开窍,还只是一时兴起,他也不好问。
第六章、天下大势
严毢大概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开窍,平时只会伸手要钱为非作歹的小王爷忽有一日说要看书,他心中大抵是五味陈杂,且喜且忧。喜的是小王爷终于开窍,可以告慰萧王在天之灵,忧的是拿不准小王爷是不是真的开窍,他也不好问。
严毢当下抛下手中活计,急匆匆带他去寻书,潇王府自然有书,萧王在世时就有专门的书房,严毢每日亲自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小王爷从来不看一眼,今日却......莫不是一时兴起才好,他心中默默想到。
......
一旦微微熟悉之后,李业的日子便开始安稳下来,他从来不是安稳的人,只是这时不安稳就要大祸临头。
之后他大多待在书房里,里面翻翻萧王藏书,这时代基本是唯一的娱乐方式,严毢好几次看他在书房一待一天,把找上门的狐朋狗友拒绝了,老泪纵横,五味陈杂,回头就去萧王灵前祭拜,叙说小王爷近日变化。
下人门也慢慢感受到这种变化,惊诧的同时窃窃私语,关于小王爷的变化在王府中流传,大多数人对此惊诧,但也仅仅只是惊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业则一边闭门不出,一边默默整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书就是最好的途径,萧王府中有《礼记》《孟子》《论语》这类学术著作,也有《史记》《春秋》这样的历史记载,这其中正有李业需要的,他要了解这个世界。
越是了解李业发现这个世界与前世越是相似。
上古部落,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吞并六合却二世而亡,高祖刘邦如同网文男主一般的屌丝逆袭,一统天下开创大汉王朝传奇基业。
汗末三国争霸,魏为正统,魏武挥鞭雄才大略虎踞北方,江东孙权少年老成,蜀中诸葛兢兢业业,但就在此时,薛定谔的猫来了,变化出现在曹丕。
曹丕于世家大族妥协使用九品官人法从而获得支持,魏国已经真正顺应时代大势,有稳固根基,上层矛盾基本消除。
不同原来的历史,在那之后他并没有短命!
诸葛一死,蜀国士家大族夹道欢迎魏军入蜀,蜀一亡吴国独木难支,随之灭亡。
天下归魏,曹丕有能力,有才华,有胸襟,魏帝国休养生息,随后虽有变乱战祸却比另一个世界的“五胡乱华”好了太多。
但魏始终只是过渡王朝,两百多年后庶族地主逐渐崛起,隋取代魏,隋朝没有短命,持续三百多年,有过盛世,有过衰败,最终进入五代十国军阀混战的年代,后被太宗李肄统一,改国号为“景”。
景朝便是李业所处的时代,现在是景朝元丰四年,距离景朝开国已过一百多年。
时不时李业会叫来严毢,问一些国体之事,慢慢的他也开始了解这个时代。
景很像宋朝,文风很重,诗词歌赋,文人墨客,才女佳人......
但在大局又不尽相同,比如在政体结构上同是二府三司共掌国事。
即政事堂、枢密院、盐铁司、度支司、户部,二府地位高于三司。
不同在于二府首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枢密使”却并不像宋朝一样都是文官。
这使得景与宋有微妙区别。
宋代养禁军的“三衙”顶级上司枢密使是文官,这就使得文官天生高武将一头,文官随随便便就可以弄死武将。
武将不听话?弄死;武将功劳太大害怕被争功?弄死;武将看不顺眼?弄死........
所以宋一朝极度繁荣,物质丰富,宋步人甲都是六七十斤的厚装重甲,战马装具也很精良,却偏偏战力低下、训练散漫不是没有原因的。借用一句现代话,平时不给地位,打仗的时候想让人去送死,可能吗?不可能。
景朝依旧设有枢密院,但枢密使确是武将,也就是说文官最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武将“枢密使”是同级的,武人地位并不过矮文人一头。
只是景朝军队战力依旧不行,二十年前景朝为收回北方失地,数万大军信誓旦旦北上却败在辽人手中,说到底原因在三衙养兵不带兵,率臣带兵不养兵,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虽能防止叛乱,但也大大削减战斗力。
而在地方行政划分上已经洲、县两级,军事划分和宋一样全国划为十五路。
通过书籍、记忆还有严毢,李业这几天都宅在家中陆续整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老皇帝这几年急于收回北方失地,又力不从心。
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如梦如幻,平行宇宙吗?
不管怎样,李业只想独善其身,平静生活,行善助人。
当今太子乃已故的萧王三弟,老皇帝年事已高,不就的将来这太子就要继位。
李业在脑海中找不半点记忆来推测萧王与当今太子的关系,但既然找不到就代表生疏,人情世故基本如此,亲疏远近往往由交流的多少来决定,反正他和太子不会是亲近就是。
李星洲跋扈张扬为非作歹老皇帝在时可能无人动他,但一旦新皇继位就说不定了。
现在只能尽量避人耳目,闭门谢客,越是低调越好,最好所有人都忘了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然后等到成年之后封到远离京都的地方,他也能安安稳稳一辈子吃喝不愁。
大的规划有了,接下来几日他一边读书通过书籍和严毢了解这个世界,一边谢绝来找他的狐朋狗友,几乎不踏出王府半步。
他很快习惯王府的生活节奏和规律,也习惯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给自己端茶倒水,洗脸洗脚,万恶的旧社会啊......不过有点小舒服。
两个女孩一个叫月儿,一个叫秋儿,都是很小就开始侍奉小王爷的贴身婢女,在府中地位较高。
两个小孩的年纪在后世大概是初中生,却都伶俐能干,样样精通。
每天她们都会天还未亮,早早候在李业门外,大概等上一两小时,之后李业才会起来,一天起来见两孩子等在门外冷得瑟瑟发抖,小脸蛋红扑扑的,努力站得直直得,顿时让他有些心疼。
就让她们以后每天晚一个时辰起床,可第二天两个小丫头早早的又来等在门外,一问为什么居然说习惯了睡不着......
李业无语,看她们可怜楚楚的眼神,也没责备的欲望。
第七章、何昭
李业无语,看她们可怜楚楚的眼神,也没责备的欲望。
此时年关将近,前两天才下过雪,早寒伤人,两个小丫头甚至府中之人都习以为常,李业不同意。
秋儿和月儿一个十五,一个十四,明眸皓齿,聪明伶俐,都是最明媚灿烂的年纪,身体还在发育,万一落下什么毛病可不好。于是之后之后每日不上门闩,让两个小丫头起来后进房等着。
两个小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眼睛亮晶晶的,高兴的连连点头,之后每日便早起轻轻钻进屋里,再上门闩,静静等李业起床。
如此几天后,李业也受不了了,每次起来都是两双亮晶晶等待的眼睛,并不是可怜楚楚反而充满活力,只是他受不了别人比自己勤奋,这大该是前世养成的习惯。
两个小丫头都天天早起等他,他怎么能安睡。
揉了揉两个丫头的小脑袋:“以后你们过来就叫我起来。”
“那怎么成,少爷是我们打扰你了吗?以后我们还在门外等吧........”年纪小一些的月儿连忙道。
李业揉揉她的小脑袋开玩笑道:“不是,和你们无关,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可不是懒鸟,我是只勤快的鸟,怎么能睡懒觉。”
“啊......”月儿一愣然后连忙道:“世子怎么是鸟呢,你可是皇家子嗣。”
“哈哈哈......”李业忍不住笑起来,小丫头根本不懂什么是比喻啊:“以后月儿叫我就是了,叫本世子起床的任务就交给你,可不能渎职哦。”
小丫头一下子严肃起来,信誓旦旦的点头,仿佛接到何等神圣的使命。
.......
也好,闲着也要闲出个样子。
李业感受一下李星洲虚岁十六岁的身体,很不错,天资很好,身材匀称,肌肉适中,跟腱长而强劲,意味着他身体协调性好,爆发力足,只是酒色掏空身体。
天资是注定的,虽然后天努力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无法弥补。就好比并不是所有人经过艰苦训练和不懈努力就能成为刘翔。
而这李星洲身体的资质显然比前世的自己好太多,既然如此那就好好锻炼一下吧,至少物尽其用,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也有自保手段,再不济也能减少生病的几率,在这样的年代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发烧都能要人命。
习惯后世的生活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发烧感冒要人命的事情很遥远,其实一点都不,在李业小时候,二十年前左右,大概九十年代初的乡下,高烧依旧是听天由命的病,特别是小孩,半数都抗不过来,何况现在这样的年代。
他擅长心理学,侦查与反侦察,暗杀,近距离搏斗,这些东西都是立身之本,最好不要丢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总要留一手。
虽然擅长短兵器,近身搏斗,暗杀,但真要说上古代战阵李业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算,正面对抗他没有一点优势。
.......
第二天一大早,李业早早被两个小丫头叫起来,梳洗完毕后开始活动筋骨,早寒未散就在院子里跑起来,院子很大,一圈下来大概两百米的样子。
两个小丫头乖巧的坐在一旁,不明白为何世子会突然在院子跑起来,又没有被人追.......
李业不知道两个小丫头的想法,他在一边喘大气一边感受身体,根基很好,但很虚。才几圈下来大概一公里不到的距离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心肌不够强劲,肺活量有天生优势,但是缺乏锻炼,一会儿就火辣辣的疼。
看来需要长久的锻炼才能唤醒身体内在的潜力.......
.......
何昭年近五十,一张国字脸威严而不苟言笑,两髻微白,看起来未老先衰,此时他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侧坐少女的哭诉。
开元京都重地,天子脚下,开元府尹更是重中之重,历来太子将要继位前都会被任命为开元府尹熟悉政务,交接权力。
所以何昭这个开元府尹虽比不上宰相却也是分量极重,在朝中受人敬重,加之他本人向来刚直,从不结党营私,行苟且之事,很多人都怕他。
但显然他面前的女孩不怕,一边哭诉一边拉他的胳膊摇来摇去,何昭努力摆出威严也毫无作用。
面前的女孩正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何芊,自小尚武,喜欢舞刀动剑,他多次斥责也不了了之。
昨夜他在府衙中办公一夜未归,年关将近,很多积压下来的事情要处理。等到今早才知道发生什么,李星洲,潇王世子居然绑了他女儿!
怒火中烧,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有一瞬间他差点召集开元衙门捕快杀奔潇王府,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星洲再畜生,那毕竟是皇家子嗣,贸然动他就是动皇家脸面!
还有就是.......潇王对他有恩。
就在他怒火中烧时,女儿的话却又让他一愣。
李星洲没有轻薄于她?他本以为爱女落入京都大害李星洲手中那必然是.......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冷静下来静静听女儿说完来龙去脉他更加惊疑不定,拿捏不准,这李星洲到底想干嘛.......
在房中踱步一会随后想开了,李星洲这种人无关紧要,不会影响大局,但沾惹上却会惹一身骚,最好的处理办法自然是敬而远之。
“回来就好,以后不许到处跑,也不要去招惹是非,特别是那李星洲。”他对女儿道。
“爹爹......那混蛋都这样了,你都不为女儿出头吗!”何芊不满的晃着他的手臂。
何昭板着脸:“那是皇家子嗣,我怎么为你出头,以后出门带着衙役。”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还有不许叫人家混蛋,小心祸从口出。”训斥完后何芊气呼呼的离开书房,他才招手让人把府中管事叫来。
何昭一脸杀气:“自明日起,我会从府衙中调些好手过来保护小姐,你给些赏钱讲清楚,要是谁在对小姐不利,不管是谁都不用手下留情!”
“明白了老爷,我这就去准备.......”
何昭点头,管事连忙退下。
一个小小李星洲他是不怕的。之前他早想为民除害,可惜皇上似乎另有深意他才罢手,但这次他要是敢惹到自家头上,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他。
第八章、王府日常
潇王府地段很好,位置在城东,坐北朝南,前临水,后靠山,周遭大多是达官贵人的院子,朱门林立,环境优美而宁静。
每天早上李业早起然后秋儿和月儿会服侍他梳洗,完了在河边跑一圈,再回到院子中,仰望起坐,俯卧撑各一组,事情必须慢慢来,数量可以慢慢向上加,急于求成只是揠苗助长。
欲速则不达,耐心,细心,信心,是李业做事必备的品质。
完了之后还有秋儿和月儿服侍他冲个澡,虽然不如后世方便,还需要柴火加热,但总是好的。
然后秋儿和月儿会端上准备好的早餐,在这个年代吃三餐的都是富贵人家,普通人家只能吃两餐,甚至有些人家一天一餐。
王府的早餐很丰盛,糕点、羊肉、水果、米粥、温热的绿豆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他根本吃不完,于是让站着的两个小丫头一起吃吃,两个小丫头慌乱摇头,再三要求下吃东西也跟上战场似的,恨不能含泪吟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最后李业只好不为难她们。
........
王府下人们也逐渐发现小王爷最近变得非常奇怪。
先是不像往常一样出去胡作非为,居然安安静静待在书房里!小王爷开始看书了!要是让外人知道肯定打死都不信,可他们是真真切切看着的。
还有就是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被人追着一般到处跑,跑得一身臭汗,还做一些奇奇怪怪完全看不懂的动作。
这莫不是报应.......害了什么古怪的顽疾?
大家也只是私下说说,并不敢拿出来张扬,严毢总管也再三交代,小王爷的怪事谁敢在府外张扬就打断双腿扔出去!
府里严总管威望最高,他说出的话肯定是真的,所有人噤若寒蝉,从此之后不敢再随意嚼舌根提起此事。
.......
李业倒没有在意也没注意。
在王府吃好喝好,每日还有两个可人的丫头服侍,除了随便健健身根本没有其它事情需要操心,这安逸的日子不正是她前世拼死拼活想要的吗,只是那时没有回头路,现在不一样。他享受这种宁静也安于现状,安逸是福啊.......
虽然有些时候他也难以接受这个时代的冲击,比如两个丫头每天亲自给他搓澡。
两个丫头可是未成年人,在后世这是犯法的,而且在她们这个明媚的年纪,本不该干这些,她们应该享受家人关爱,自由自在绽放青春,接受基础教育。
而不是被坚固在一个院子里,被呼来喝去,毫无尊严的伺候人。
不过很快他也明白,这是时代的潮流,自己无法阻挡,他必须扭转自己的观念和思想,慢慢和这个时代接轨,然后才能生存。
关于一些事情他尽可能在合理的范围内微微改变,又不去触及更深层的东西。
比如不让两个丫头干重活,去掉很多严苛刻板的规矩,像是他吃饭的时候两个丫头必须站着,面对他的时候丫头需要微微低着脑袋等........
这些他都在小心的,不着痕迹的,在所有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默默改变,对于心理的拿捏他是擅长的。
他也经常和两个丫头闲聊,大概是规矩的原因,她们话并不多,但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就是叽叽喳喳天真灿烂的鸟儿,于是单纯的就是想和她们多聊聊,让她们多说说话。
毕竟只是孩子,几日下来在他循循善诱下,两个小丫头也打开话匣子,即便如此两个小丫头也不同,秋儿更加文静一些,月儿则叽叽喳喳像只小黄鹂。
.......
“少爷少爷,你要写什么字,从没见过你写字啊。”书房里月儿欢快的凑过小脑袋,好多天相处下来再李业有意无意的启发和引导下,两个小丫头也变得活泼起来。
秋儿静静在一边磨墨,拉拉月儿的衣角:“不得无礼......”
李业不在意,哈哈一笑把她的小脑袋按回去:“以前不写是因为没得写啊,现在我想写了,秋儿和月儿读过书吗?”
练字本来就是李业的爱好,水墨,文字,总有一种真实之外,意境深远的美,美不胜收,写实贵在真,写意往往可遇不可求。
秋儿文静的点点头:“奴婢二人小时候就有人教我们琴棋书画,王爷让府里的先生教了很多女孩,我和月儿学的最好,所以才有幸伺候世子的。”
“对呀对呀,不只是识字,我还会唱词呢,少爷要听吗?”月儿眼睛亮晶晶的,想必以前世子从未听他唱过词。
看她期待的眼神,李业好笑又心疼,被安排注定的命运是最可悲的,如果再得不到认可那可悲就变成绝望。
他放下笔,拍手笑道:“好啊,先搬凳子过来。”
月儿激动的搬过凳子坐在他面前,然后拍拍脑袋:“我要站着才好的唱呢。”
李业点头,“那你站着唱,我坐着听,秋儿过来,你也来坐着听。”
“哦......”秋儿愣了一下,乖巧的坐在李业身边的椅子上,身旁芳香怡人。
月儿站好后开始调息,然后道:“我给世子唱一曲《春景》,是‘破阵子’的词牌。”
李业点点头,他知道这词。月儿微微提气,然后开始唱起来........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她声音清脆,语调活泼,虽然词牌唱法在后世的李业看来有些古板,但这词和小丫头却莫名契合,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特别是她认真又努力的眼神.......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不一会儿,尾音落下,书房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纸窗,温柔洒在李业膝上,细微的尘埃在阳光里纷纷乱乱、飘飘忽忽,一如少女的心。月儿紧张捏着手指,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
李业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嘛.......
第九章、聪明的丫头
时光流逝,大概十几日的样子,府里的人也习惯世子的改变,慢慢反应过来世子真的变了,每日不去惹事生非,也不去勾栏酒肆烟花之地。
每日一大早被人追着一样跑到大汗淋漓,然后做些奇怪的事,便一头钻进书房里,整日待在里面。
时间一久所有人都惊呆了,世子居然开始埋头读书!难道王爷英灵保佑,世子终于开窍了吗。
关于世子的改变,一时间成为府中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其实李业根本没再读书,一开始他是看书来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够多之后就不再读了,他对古文不是很懂,咬文嚼字并不擅长。
其实之后每日他都在书房写写字,听两个丫头唱词,和她们下下棋,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下人都说世子变了,但只有秋儿和月儿最能体会那种变化,她们只是说不清道不明,世子不只是行为变了,更重要的是他整个人都不一样。
以前的世子就像冰窟窿,喜怒无常,只要靠近就会瑟瑟发抖,心惊胆寒,总让人汗毛都立起来,时刻坐立不安。而现在世子就好像暖春的日头,暖暖的,热乎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他,舍不得离开。
之后她们更是见识到世子从未展示过的本事,以前世子从不喜欢带她们,所以并不知道,现在才发现世子其实很厉害。
世子下棋很厉害,就是王府里棋艺最好的秋儿也不如他。世子的字写得很好,楷书,行体,每一样都让两个丫头自叹不如,那字看得两人入迷。
这几日世子天天在书房写字,两个丫头静静看着,或许世子本就是天才,只是之前顽劣,从不写字,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现在突然转性了。两个丫头心里这么想着。
“世子在写什么呢?”月儿好奇的凑过脑袋,李业微微举起一些,让她看得清楚。
纸上是大大小小的字,李业好笑的把她小脑袋顶回去:“没事随便写写。”
这几天他的生活规律起来,白天也就两个丫头陪着他写写字,下下棋,早上的时候他就出门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数量逐渐增加。
潇王府周围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每天天不亮就有众多府邸亮起灯火,一辆辆马车整装待发,都是赶着上朝的大臣。
早朝是非常严肃的事,天还未亮早早要提着灯笼到达午门外,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并且衣冠鞋履必须整齐,如若不整会有专门的官员记录,惩戒。
而且早朝未完之前大臣不得进食物,很多人都会饿得头晕眼花,李业记得前世关于宋朝记载中,就有大臣悄悄揣着熟羊肉去上朝的事情。
他每天出来跑步的时候都会遇上早起的赶着上朝的大臣,大多他都不认识的,因为李星洲的记忆里根本没这些东西。但别人却认识他。一见他个个跟见瘟神一样,匆匆忙忙上了车,然后催着车夫快点走。
早上天又黑,灯笼光线昏暗,有一次两辆车差点撞在一次,最夸张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为躲他鞋掉车外面都不管,匆匆赶车离开。
后来一个晚上秋儿告诉他,那是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曾经教过世子,所以.......
李业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摊手道:“不怪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月儿微微一愣:“少爷什么蛇?”
“哈哈,咬人的蛇,我给你讲个小故事。”李业说着给她讲起来,秋儿很少叽叽喳喳的说话,她更喜欢听,烛火摇曳,她就安安静静的坐着,不一会儿李业讲完了两个小丫头才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人真傻,咯咯咯.......把绳子当蛇,绳子又不会咬人。”月儿听完咯咯咯笑起来,笑成弓腰的虾。
秋儿也笑了,笑了一会儿道:“话虽如此,但要换做常人大概也是这样的,估计我也是。只是听着又偏偏觉得傻罢,笑他就如笑自己。”
李业一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秋儿的回答出乎意料。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回答,这说明秋儿是会思考的,她比大多数人更加敏锐、理性、善于反思,孺子可教啊!
这里面本身就有一个九成的人都意识不到的问题,她却一下子就能绕过来。
曾经美国有个很有名的心理学家做过这样一个有趣的实验:
他先在一个小镇做问卷调查,内容是人们认为自己在购物做出选择时最重要的影响因素。
选项有:大众选择的影响、自己的思考等等选项。
结果超过九成受调查者都选择的是“自己的思考”。他们认为自己的思考影响和决定自己的行动。极少有人选择大众影响。
然后心理学和他的助手团队在人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推销电视。
他们控制各种变量来推销,然后统计数据,最后的结果是:卖出电视最多的的一组是告知人们已经有很多人购买这款电视的那组。
也就是说,主观上,人们否认自己受到大众影响,强调自己的行为由自己的思考决定;
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大多数人的的行动是不受他们自己思考的影响,反而被大多数人的行为所影响的。
就好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故事,十个人九个都会笑那个怕的人,但事到临头大多数人肯定会和故事的主人一样的表现。
而这就是秋儿可贵的地方,她也笑了,但她马上开始反思如果她面临这个问题会是什么转态。她坦诚的得出结论自己会怕,这非常了不起,说明她的思考是理智的。
像她这样的人如果真面对那种情况,绝对会处理得比只会笑的人更加好,而且好很多,因为她总是早有思想上的准备。
这就是人才,如果多加培养以后是能干大事的人,李业手下最多的时候各种大小派系黑帮无数,鱼龙混杂,要求眼界很高,看人他是比较有信心的。
看来秋儿是一个可以做高管的人才啊!
不过她一个小丫头就算再蕙质兰心,天资聪颖也不好出人头地,不然有人要说闲话的。
第十章、王府的经济危机
京都的大雪来了,站在阁楼,倚栏望去白蒙蒙一片。房舍屋檐,碧河岸柳,朦胧只见淡淡轮廓,淡灰、深灰、层层分明,从脚下到目光尽头。隐约能听到鸡鸣和狗叫,除此之外一片寂静,雪那么静,连风声都没有。
“世子外面冷,还是进来吧。”秋儿说着把一件厚厚的貂皮大衣披在他身上。
“看看雪,我一点都不冷。”李业一身厚厚棉袍怎么会冷,倒是秋儿衣着单薄。皱了皱眉,反手把大衣披在秋儿身上:“怎么才穿这点衣服。”
“衣服没干。”秋儿说着看向积满雪的屋檐。
李业看了她一眼,又问一遍:“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秋儿低下头:“衣服没干......”
李业知道小姑娘撒谎了。
对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判断他是否撒谎其实比较容易,注意一些细节就行。撒谎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将自己从谎言中剔除,比如一开始那一句秋儿说的是“衣服没干”,平常人大多会说“我的衣服没干”。
撒谎的人也会下意识向上看,避开别人的目光,为了掩盖心理上的弱势。
但只是这些只能说有嫌疑,所以又问一遍。
撒谎的人还喜欢仿佛反复同样的回答,来强调自己回答的真实性。果然,秋儿的回答是一样的,李业心中确定小丫头十有八九撒谎了。
李业捧住她俏脸冰冷的小脸,用了好一会儿将它捂热乎,小丫头脸颊红彤彤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李业这才开口问:“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世......世子。”小丫头心虚的低下头。
“没事,我不怪你,老实跟我说。”李业尽量温和一些,好让小丫头放松下来。
“奴婢......奴婢只有这些衣物........”秋儿小声道。
李业明白过来,随后有些吃惊,这说明王府没钱了。他不会去问你不是有月钱这种傻话。秋儿是王府级别最高的下人了,如果连她都穿不上足够御寒的衣服那就更别说其他人。
“带我去见见严总管把。”李业道。
“世子,这不怪严总管。”秋儿紧张的辩解。
李业摸摸她的小脑袋:“我知道,我只是去看看,这事总要有个对策才行。”
秋儿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世子居然会关心这种事情,然后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心情复杂居然说不出话,只是静静点头,然后带着世子向账房走去。
........
火红的炭火缓缓燃烧,屋里暖烘烘的,李业坐在桌边,秋儿静静站在他身后,发须花白的严毢站在一边,严肃的给他报告着王府的开支,虽然不知道小王爷今日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他心中十分高兴,这意味着小王爷开始当家了........
“小王爷,府中支度主要来源是皇家月供,您是皇子之后,每月有一百两供银,都是老奴到户部提的。逢年过节时也会收到些礼钱,王爷在世的时候每年能收三万两左右,现在........”
老人顿了一下,有些落寞的道:“现在每年只有宫中会送些,但也不过千两。”
李业倒是理解,极盛而衰,老人当然会失落。
“此外城东有王府的酒楼,就在王府河对岸。都是些以前跟着王爷的老兵,其中有些家里人当年被叛军杀了,王爷宅心仁厚,不忍他们无依无靠就开了酒楼让他们在其中搭把手,安置下来,每个月也能为王府添加上三十两左右的收入........”
接下来严毢细致的讲起府中开支,每月一百三十多两银算多,普通人家不敢想。一两等于一贯,足足一千文,这年代一个县令表面俸禄一年只有五十两左右,但其实远远不止这些,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嘛。
王府下人众多,各类丫鬟,仆役,马夫,还有很多跟着潇王打过仗有本事的护院,拢共一百多人,这些人都要吃喝拉撒,加上府中柴火,木炭,草料,下人的月钱等等,每月会花销六十两左右的银子。
“那剩下的呢?”李业问,每月一百三十两,那应该还有五七十多两的盈余才对。
“剩下的是给小王爷备这平日花销的。”严毢连忙道。
李业这下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没钱,而是他一个人的零花钱比这整个王府的都要多,这样看来下人的月钱肯定被压缩了又压缩吧。
“秋儿,你每月月钱有多少,老实回答我。”李业有些严肃的问。
秋儿有些紧张,她从未见过世子这样,但还是老实回答:“一百二十文......”
李业瞬间有个底,秋儿只有这点,她是王爷世子的贴身丫鬟,肯定是比常人高出很多的,这也就是说其他人可能基本没有月钱可言。
李业叹了口气,看来王府确实没落,王府里的人日子并不好过,只是之前李星洲根本不在意,只知自己一意挥霍。
“严叔,王府库里还有多少存银。”
“加上收得的礼钱还有五百多两。”严毢想了一下回答。
“如果给府里所有人购置过冬御寒的衣物需要多少?”
严毢拿过桌上的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不一会道:“五十两吧。”
李业点点头,他喜欢严毢这样的人,常人要是面对这样的问题十有八九直接张口就来了,给一个大概的数据,但严毢却很严谨,他喜欢这种严谨的人。
“那好,你取出一百两,给所有府中的人置办御寒的衣物,秋儿和月儿还有你自己要好一些的,多买几套。”李业拍板决定。
严毢一下子急了,神色激动,也顾不得恭敬,把算盘一放,连忙道:“不行啊世子,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太后大寿,这五百多得备着给太后准备寿礼啊!这五百多两已是少了,但也不能不送啊世子,这可是让皇上太后看见你的机会!
世子,这银子动不得,动不得啊!”
看着老人一脸着急,几乎眼泪都快出来,李业明白他的心情,他只是盼着自己能再像当初潇王一样被皇帝看中,这不仅关乎李星洲一个人的前程命运,也是王府所有人的未来。
这五百两基本就是救命钱了,虽然这一赌也可能血本无归。
李业知道他的想法,但也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王府没落或李星洲死了,终有一日王府中所有人,秋儿,月儿,严毢估计要么流落街头饿死,要么发配为奴,就算为了他们自己也不会让这发生。
既然事到临头,他也不是怕事的人,更不可能避开落在他肩头上的责任,王府上下一百多张嘴都指望着他吃饭呢........
但谁说的非要攀上皇帝得到皇帝关注才能富贵荣华呢?李业从不这么认为。
他站起来,十六岁的身体整整比老人高了半个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严总管,我自有办法。”
第十一章、御书房
“我自有办法。”李业用短短几个字结束争论,老人没有和他争执。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王府要说可以赚钱的就一个酒楼,除此之外并没有了。皇子大多无实权,有权的皇子只有太子一人,其他多少只是威望地位,但这些李星洲都没有,有的是潇王,而潇王已经死了。
优势他是有的,拿捏心理,暗中驱使人心,可这些都只是说说,实际情况肯定会复杂太多,知易行难,行动永远会比理论难上千万倍。
就好比原子弹制造,随便学过初高中物理的人都能把理论和核心原理讲的头头是道,但要说道能够实践,能做到的人绝对千万中无一。
因此事先的预案和考察就十分重要。
月儿之前回家了几天,现在又回来了,秋儿从小无依无靠,是在王府里长大的。
看来要早做准备,早做规划啊,一个月一百两应该不难吧。
“秋儿月儿,准备准备,下午我们出去走走吧。”李业道。
“好啊好啊!”月儿欢快的答应,秋儿也点头,毕竟总闷在家里多不自在。
.......
严毢做事很麻利,很快找裁缝来府里为所有人量体。
一开始大家将信将疑,低下窃窃私语大多都是“我觉得不太可信”,直到一天早上天还没亮透,严毢用马车把衣物拉回来的时候所有人这才信,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快速传开,从伙夫到护院,从丫鬟到浣女。整个上午莫名的情绪在王府中流转......
严毢在王府东院子天井屋檐下摆起几张桌子,衣物全堆在上面,将所有人都叫过来,然后说了小王爷他给所有下人置办冬衣的事。
虽然天寒地冻,冷得人瑟瑟发抖,但所有人脸上满是笑容和期待,年关将至府里给他们置办新衣服,这是多少年没发生的事情了。
潇王在世的时候王府一年四季宾客满堂、高朋满座,王府的人出去都是昂首挺胸,备受巴结。那时每到年关王府都会给他们发一笔让别人眼红的过年钱,做新的衣服。
可潇王故去之后天一下子变了。世子顽劣,只知玩乐,根本不管府里的事情,王府门庭冷落,以前亲近王府的人大多再也没来过。
虽然他们都知道潇王是英雄,为国而死,平海内,安四方,但人一入土什么都没了,世态就是这么炎凉。
之后王府每况愈下,逐渐入不敷出,加之世子肆意挥霍,所有人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经常遭到周围高宅大院别家下人冷眼和奚落,曾经风光无限,现在却落到这个下场。
有人陆续偷偷离开王府,也有人不堪受辱伤了其它大宅的护院,最终被刺字发配,死活不知,而别家下人却平安无事.......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过了今天都不敢去想明天。
就这样苦苦支撑不知多少年后,年关之际,王府居然再次给他们做新衣了。
其中沧桑和委屈,不是一墙之外的外人能够理解的,很多王府老人躲在人群中忍不住默默抹起眼泪。
严毢扫了他们一眼,厉声道:“没出息,有什么好哭的。王爷在天有灵,王府会越来越好,今日世子爱怜你们,心里记着就可以,可别忘了本分,辜负世子。”
人们连连点都,严毢这才一挥手让护院帮忙给所有人发冬衣。转过头去老人眼角也是湿润的,是啊,都熬多少年了......
这一日,死气沉沉的王府上下都充斥在欢声笑语中,皑皑白雪也挡不住的活力和生机在漫天白雪中迸发出来。
..........
炉火噼啪作响,金色火盆反映着炙红火光,整个大厅暖烘烘的,黑色檀木桌角镶金,古朴高贵,金黑龙纹绸帘遮挡火光,让光线变得柔和,淡淡焚香青烟袅袅,弥漫在空气中,清香怡人。
御书房,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一个精瘦,鹰眉小眼,肩膀骨很宽的老人坐在上首,案边是高高垒起的折子。
“这王越倒是明事理,知道朕要干什么,就上折子说要告病修养。”老人笑道。
旁边的太监立刻赔笑:“陛下说得巧妙,他自然明白。”
“就是说得不巧他也明白,不然他也不会是平章事的差遣,那何昭早就有上进心,王越毕竟年纪大了。”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笔:“可何昭这人太刚直,让他在磨几年也好。”
“陛下英明。”
老人说着站起来,太监连忙为他披上厚厚的棉袍,他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雕花窗外的雪,突然冷不丁的问:“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老太监一愣,反应过来后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老奴.......这等事情老奴怎敢妄议,太子如何陛下早有圣查,不须旁人多嘴。”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起来!圣查?要是朕真知天下事倒好了,哪来那么多烦心事,让你说你就说,不说朕治你的罪!”
老太监这才连忙爬起来,犹犹豫豫。
“说啊。”
“奴才......奴才觉得.......太子恭谨仁善,孜孜不倦,恪守本分,行为检点........”
“朕不是让你说废话!”老人瞪了他一眼:“再说废话朕一样治你罪!”
老太监哭丧着一张脸,无奈的道:“那奴才说了.......奴才觉得.......太子是好的,少说了也是守成之君,能安邦固国,是百姓和社稷之福......”
“那往多了说呢,往多了说你觉得是什么?”老人接着追问。
太监差点哭出来了,结巴好一会,最后终是说了出来:“往多了说.......多了,怕也是守成之君.........”
话音落下。
“唉........”一声轻轻的叹息在空气中回荡,太监不敢说话,老人也不说了,沉默静静在发酵。
许久之后他老人才接着说:“过了今年朕就虚年六十,北方失地未收,辽人虎视眈眈,南方草莽作乱,今年四月还聚众作乱。王越老了,冢道虞老了,朕不得不急........你也说守成之君,可若这样一个天下他要怎么守?守得住吗?”
“陛下.......老奴该死,不该胡乱言语.......”
老人轻轻摆摆手:“不怪你,天命如此罢了。”
........
又是长长的寂静........
“明天你带人送些东西到相府,带着圣旨告诉王越,就说朕准他告病修养,让他安心吧。”
“奴才明白。”太监躬身道。
“如果潇王在就好了.......”许久后老人看着皑皑大雪轻声道。
第十二章、听雨楼
几天后,大雪停了。年关将近,隐隐的平静背后一切都热闹起来,街道上嬉闹的孩子,靠着门交谈的大婶,不知哪来的鸡鸣狗吠,院落深处不知源头的叫骂声,点点滴滴、零零散散,合在一处听起来格外亲切热闹。
李业带着秋儿月儿,还有两个护院,也是之前帮他作奸犯科的狗腿子,一个叫严申,一个叫季春生,都是以前潇王军中好手,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李星洲名声太坏,独自出门还是不放心。
景朝如宋朝,除了繁荣最大的特点就是匪盗横行,绿林人势大,要是哪个侠义之士实在对李星洲恶行看不下去,要舍生取义为民除害也不是没可能的,所以外出也要小心翼翼。
一开始他不懂这“李星洲”三个字意味着什么。王府四周都是高宅大院,人烟稀少,下人很少出府,其他人出府都对他退避三舍。
直到他跟着秋儿一路进入京都繁华地段,隐约听着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李星洲来了!”
然后河边街道,行人匆匆,踩着大雪咯吱咯吱一会儿就没了人影。几个没反应过来依旧玩闹的孩子也在哭闹中被大人拖走,不一会街道干干净净,还落下一些箩箩筐筐。
李业愣了好久,月儿才低着脑袋拉拉他的衣袖,似乎是怕他生气:“世子别理他们.......”
李业倒是不在意,只是他没想到李星洲恶劣到这种地步。见微知著,如果普通人都怕到这种程度,如洪水猛兽,那么他手上十有八九至少是闹出过人命。
罪孽深重啊,李业忍不住这么想到,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不然两个小丫头估计会担心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没事,我倒不大在意。”
他今天只是想去看看王府的酒楼,这也是王府除去皇家供奉唯一的经济来源,要想让王府日子好一些,这是唯一出路。
严毢虽然口头应了,但看得出他并不相信李业能赚钱,随口一说谁都不会信,其实李业心里也没有着落,只是想王府一百多人冷一个冬天,那要冷出毛病的。
至于之后如何弥补,只能说尽力而为,李业相信自己的能力,但必须结合实际情况来看,不然就是空谈。今天他就要去看看王府的酒楼。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样子,他们终于到了城中酒楼,不得不说风景不错,河堤暗柳,绿树成荫,从这里有还隐隐可以看到河对岸的王府。
李业并没有进去,先是绕着外边转了一圈,酒楼前就是河岸,有一排高大的垂柳,老枝盘结,历经沧桑,年岁不小。侧面是凉棚,平日应该有人在那卖东西,只是现在下雪,估计没人来了,旁边是一片被清理过的空地。
酒楼一共三层,二楼三楼都有外露的阳台类建筑,能看到河面,后方绿树成荫,是因为没有人打理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杂乱。
这里地段偏僻,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所有客人自然稀稀落落,没有多少人来此处。
秋儿蕙质兰心,大概明白李业想在酒楼上做些手脚,可越看越皱起眉头,一张小脸都快成了抹布。
李业笑起来问道:“秋儿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秋儿摇摇头:“位置和城中偏远,附近都没有能常来酒楼的富贵人家,王爷在世时时常会来此处,也只是当做......当做消遣,除此之外也再无人来了,只怕.......”
李业点点头,夸奖到:“不错,很聪明呀丫头。”闹得秋儿一阵脸红。
秋儿很实际,很聪明,一下就看出这地方的问题所在,那就是没客源。环境不好可以慢慢规划,管理散漫可以慢慢改,但没有客源却是个大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所以古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缘决定一切,这是有道理的。在这个年代这样的问题几乎无解。
但李业却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他有更多的经验,更多的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如果一开始他还心怀余虑,那么真正考察这地方之后他半点都不担心了。他信心让这酒楼变得红火起来,财源广进。
相对论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优势和劣势是可以转变的,只要有对应的条件,李业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规划。
没有多说,李业道:“我们进去吧。”说着带着众人进入酒楼宽大的正门,上放有着古朴的牌匾,写着“听雨楼”三个大字,曾经潇王亲笔写下。
“听雨楼......听雨楼,好名字啊。”李业在心里默念着。
.......
在大厅中等了一会,让季春生去找掌柜,李业观察四周。一楼大厅都是柜台和桌椅,擦得很干净,但布满已经开始斑驳脱落的木屑的凹槽,侧面是上楼的楼梯和后方的厨房,没有一个客人。
李业接着上楼,二楼小一些,有栏杆回廊,回廊上可以看到外面的河流,河面,对岸隐约的高宅大院,不过依旧空无一人。
最高的就是三楼,带着秋儿、月儿、严申上三楼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三楼有人,不过也是寥寥两人,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在最靠近回廊的位置。
桌上温着酒,花生米,小菜,羊肉片,一张小桌,女孩似乎在轻声唱词,老人在独酌。
景朝杀耕牛是犯法的,因为耕牛稀少,又是农业国家,而猪肉被认为下等肉,上层人都喜欢羊肉。
李业没想到在这遇到人,对方也发现他,李业远远作揖,对方老小都愣了一下,然后回礼,不过那女孩也不唱词了,坐在老者身边,挡住李业视线。
李业没太在意,大概这老人是个高门大户的人家,那女孩是他婢女或者小妾之类的,虽然两人看起来至少差个四五十岁,但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
不一会季春生带着掌柜来了,掌柜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叫严昆,王府下人大多都是萧王赐姓“严”。在这个年代很多人没名没姓,随便取个小名这么一辈子,而留在王府内外,没有姓的人都被赐姓严。
如果姓严就说明是潇王旧部,多少可以信任。
李业问了他很多,少量关于酒楼,但大多随便插入一些题外话,比如生活状况,附近的地缘,甚至京中趣事。
把三成想要获得的情报和七成无关紧要的东西混合,这是侦查和反侦察的一种重要手段。很实用,这样能让人放松下来,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你想要的,而且提高情报的准确度,因为在无防备的状况下人们更愿意说真话。
但这种谈话要求李业必须有清晰的逻辑和中心,不能在迷惑人的时候把自己也迷惑了,这是新手最习惯犯的错。
大概半个时辰非常轻松又不着痕迹的谈话,李业基本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也感受出这严昆和严毢同是潇王旧部,却比严毢圆滑太多。
细细在脑海中回顾获得的情报,一回头才发现老人和女孩依旧还在,菜已经凉了,酒却还温着,冒着热气。李业抬手道歉:“抱歉,方才没注意打搅两位了,严掌柜给他们换一桌新的,我请了。”
老人显然很诧异,但还没来及说话,李业已经带着人下楼了。
第十三章、颜色的艺术
李业带着众人下楼,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框架。
其实环境对人很大影响,特别是颜色,只是普通人大多不会注意。
后世会经常看见一些装饰高雅,颜色鲜明,看起来华丽怡人的餐厅反而客人会很少。这种餐厅只要一问,十有八九是第一次开的,可能东西不好吃,但大多数因为环境的原因。
比如很多人喜欢天蓝和浅蓝,因为这种颜色令人心里上感到愉悦和欢欣,于是经验不足又第一次开餐馆的经营者很可能以为浅蓝色或者偏向这类的颜色适合餐厅装修。当然他们或许不知道蓝色带来的心理体验,只是单纯直觉上感觉喜欢。
这就是经验不足导致的问题,浅蓝色带来心理上愉悦的同时会让人放松,减少人的食欲,同时会让人产生食物苦涩的感觉,是餐饮装修最不适合的颜色。
黑色给人古朴,庄重的感觉,所以有些餐厅为了显得高档也会以黑色为主,但效果绝对不太好,因为偏黑的色调和食物搭配给人腐败,臃肿的心理暗示,影响食欲。
白色不错,白色能够反射食物自然光泽,让食物看起来更加诱人,引起食欲,所以白瓷餐具是很好的选择。但李业也不敢把整个酒楼用白色做色调,白在古代不详。
绿色很将健康,能够吸引人眼球,给人食物新鲜清爽的心理暗示,增加食欲。但又不能把绿色刷在屋内,因为绿色一旦偏深,太过古板,面积过大,就会给人苦涩的心理暗示,减少食欲。
而且最好的绿色已经有了,楼前河堤岸柳,屋后绿树成荫,这都是天然的心理暗示。
这些还不够,越是复杂错落的绿色布局越会让人觉得自然清新,所以李业指着门口小摊旁的空地道:“严申、春生,你们去找些四季竹种在这,不要多,五根就行。”
严昆愣了一下,不知道小王爷突然发什么疯要种竹子,但不敢违逆,严申和季春生答应下来,然后匆匆离开了。
种竹都是冬种春发,每年十月到十二月种下,次年三四月开始放新枝,时间正好,李业可以省下一年的时间,天时地利大概就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主厅装饰,主厅没有问题,桌椅都是漆成淡红的,只是有些老了。
红色和食物是很好的搭配,能激发人的食欲,很多老道经验丰富的餐厅都会用暗红或者红色的桌布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很多人可能已经注意到,著名的川菜,重庆火锅等等很多菜系喜欢加红色干椒,红椒,红枣,枸杞等等,却没人想过如果真的只是要干椒的香辣,那为什么不放辣椒面或者辣椒油呢?
因为除去这些,心理上的暗示是很重要的,鲜红色成个的干椒能让人有热烈,温暖。火辣的感觉,大大增加食欲。
吃的菜本身并没有你脑海中想象的那么辣,但你却会因为心理暗示感觉到到它的“热辣”,而你的味蕾和身体其实是远远能够接受这种“看起来辣”的辣,于是会越吃越有食欲。
有人说很多中国名菜是数千年的智慧积累,这并不只是体现在嗅觉与味觉的体验,它甚至在你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你的心情,只是很多人并没意识到这些,也没有考虑过,而作为经营者的李业就必须考虑了。
除去红色,绿色,餐厅最好的颜色就是偏向橙色的色调。
橙色很特别,如果有人突然爱上橙色,那么说明这断时间他是焦虑、有压力、忧郁的,所以在有压力的人群中偏橙色调很受欢迎。最重要的它给人香甜、松软的感觉,所以橙色和甜点店是绝配,而普通餐厅中橙色点缀能让人感觉更加有食欲。
李业看着房梁上挂着遮挡灰尘的青布道:“严掌柜,以后盘碟都要用白瓷的,不要褐土碗,筷子要暗红或者木白。还有,把青布换成淡黄的,亮一些的颜色,但不要太深。”景朝黄色是皇家颜色,但并没有那么忌讳,以黄为贵说到底无非黄布难染。
严昆一直点头,直到听说换挡尘布顿时一脸为难:“世子,这黄不比青布贵多了,这无非只是遮灰挡尘,用不着........”
“不行,必须换,银子不够去府里支,还差多少你直接跟我说。”
看着小王爷这么胡闹严昆一张老脸成了苦瓜却不得不照做,虽然心里嘀咕,但听着小王爷干净利落不容争辩的语气,他又不敢说什么,好几天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居然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压得大气不敢出,到底为什么,他不明白.......
盘算一会儿道:“还缺十两左右,剩下的酒楼这月还存了一些。”
李业点头,也不耽搁把月儿拉过来:“你回王府找严总管提二十两来给严掌柜。”又对严昆道:“找两个伙计跟月儿一起去,后天正午之前我交代的事情要全部办妥,到时我会来看,然后各自去忙吧。”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事情不容耽搁,这只是个开始,越快越好。
交代完这些李业觉得有必要做一些其它事情,既然已经开始了,至少做一些长远打算,秋儿是有天资的,如此那就干脆多教她一些吧,于是道:“秋儿你跟我来。”
他刚转身就遇到刚刚坐在三楼的老人和少女,此时正好出门,李业没理会,带着秋儿上了三楼。
........
大雪覆盖的河边,老人走在前方,有些佝偻蹒跚,少女微微落后半步,扶住老人手臂。
老人边走边摇头叹息:“唉,潇王一世之杰名满天下,满朝皆百姓爱戴,老夫当初也心倾慕之,怎奈其独子居然是这等人.......我看他今日所为是连那潇王最后留下的听雨楼也不想放过了。”
少女拍拍他的后背,为其顺气,然后道:“看起来他似乎没认出我们.......”
“哼,不学无术之徒,整日为非作歹,流连勾栏酒肆,烟花之地,能识得才怪!”老人怒斥道,然后又有些无奈:“只是你与他......唉.......”
少女低下头去看河水,不一会儿又赶忙接上话。
“我看他八成是没银钱挥霍,所以才会打上那酒楼的主意,爷爷若是念旧不舍,大可让人从他手中买过来就是,多给些银子以那纨绔子的脾性,肯定会卖的。”少女轻声道,声音不急不缓,令人舒心。
老人似乎想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点头:“大概只有如此,我看他又是换布,又是动土,再晚上几日说不定就面目全非,明日就让人去办了吧。”
少女点头,然后似乎突然反应过来:“爷爷,我一时大意,荷包落在那听雨楼了,我这便回去取,你在这等等我。”
她急匆匆刚要走老人拦住了她。
“我与你一同去,李星洲在那,你一个人老夫不放心。”
........
第十四章、蕙质兰心,秋儿
高处不胜寒,听雨三楼的回廊风明显大了很多,秋儿穿着新购置的冬衣,严毢明白他的安排,秋儿月儿被照顾得很好,包裹得只漏一个小脑袋,李业没在内堂说,人多耳杂。
他拉着秋儿在回廊的桌椅前坐下,秋儿显得很紧张,世子单独把她叫来她当然紧张,低着小脑袋,脸颊红扑扑的也不说话。
秋儿比月儿文静,也不喜欢随意说话。寻常人大多喜欢月儿的性子,因为率真活泼,容易相处,而秋儿安静多了,不讨喜。
但率真有率真的好处,安静也有安静的道理。
说得少就错得少,怕的不是安静,怕的是安静又不会思考,那就是呆子。
而秋儿显然是另一类,其实这几天来李业就一直在观察,秋儿是在听的,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她都默默的听着、看着,这时候月儿会立即发表意见,并且率真的表达自己所想。
而秋儿把说话的时间用来思考,她总是安静的看着,然后默默的想事情。月儿的性格像一个为领导处理琐碎事的助理,而秋儿更像决策者,她具备决策者的基本素质,少说话,多思考。
当然,在这个年代甚至后世很多公司企业,决策者和执行者是统一的。
但在更加先进和科学的大企业中,决策和执行是两回事,之所以将二者分开,决策者不参与具体谈判,而谈判者不得参与决策是为了避开一个常见有不被注意的心理效应的影响而导致出错。只是大多数企业是没注意这点的,现在李业准备启用这种模式。
李业好笑的看着脸红成大苹果,都不敢抬头的秋儿,他大致明白小丫头想些什么。
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他无法于时代的潮流对抗,如果那么做,后果必然粉身碎骨。
比如秋儿和月儿的身份,其实一开始她们就注定和李业绑在一起,李业未加冠的时候她们是女婢,不止包括照顾生活,甚至可以为所欲为,等李业加冠她们就是小妾。这种命运从小注定,她们无力挣扎,所以才让李业心疼。
不过他再禽兽也不会对未成年人出手,而现在突然独处小丫头显然是想歪了。
李业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秋儿一下子才反应,连忙抬头,本该是她倒茶才对,她惊慌如一只小白兔:“世子........”
李业按住她的嘴:“别说话,听我说。”
秋儿脸更红了,映着身后雪白的世界格外诱人,“不要紧张,我只是问你些话,你要好好想,然后认认真真的回答,不要着急仔细想想再说。”
说着李业把热茶递到她手中,人在紧张的时候总要抓着点东西才能安心,如果是一个暖烘烘的白瓷杯那就更好了。
秋儿捧着瓷杯,乖巧的点头,不过似乎发现自己想歪了,小脸更红。
李业随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也用来捂手,他喝不惯这个时代的茶:“刚刚听我跟严掌柜说话了吗?”
秋儿点点头:“听了。”
“听得仔细吗?”
秋儿又点头,她嘴角微微翘起,显得十分自信。
“好,那我来考考你,严掌柜跟我说了那么多,他说酒楼生意不好是什么缘故?”这个问题很难,李业问的时候天南地北的乱扯,少量有用信息夹杂其中,很多人根本听不出来,无法过滤有用信息,或者听到也没注意。
秋儿微微一顿,就自信的回道:“严掌柜说一来听雨楼器物陈旧,不讨喜。二是地方偏僻,周遭少有人家,也没客人上门。三来城西望江楼,咏月阁抢了生意......”
说完秋儿看着他:“严掌柜说的大致......就是这些。”
话语才落,李业就被镇住了,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感到震惊。因为秋儿的回答太惊艳了,他和严掌柜东扯西扯,聊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也就是一个多小时接近两个小时,期间为了得到正确情况,李业可以插入大量无关话题。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信息量,小丫头却能清晰抓住其中的关键点,李业不知道说什么了,以前只是以为她有潜力,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个天才!
强大而清晰的逻辑,善于思考的习惯,文文静静的性格。让她能不引人瞩目,又能擅长做出正确决策,同时不会因为性格的缺陷招致祸端,简直是个宝贝。
“很好,美玉无瑕。”李业忍不住赞叹。
秋儿手里的瓷杯握得更紧了,小脸又红,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李业接着问:“那你觉得这些问题可以解决吗?”
这次秋儿想了一会,然后才慢慢道:“嗯......器物陈旧只要有银两就能换,再简单不过,世子已经让严掌柜办了。望江路和咏月阁再好那也是它们的事,天下人不可能只爱一家菜,只要我们做得好总是有机会的,只是........如果周遭没有人家那就没法子了.......”
这次李业已经惊讶得麻木,秋儿和月儿是潇王从很多读书的女孩中挑选出来最聪明伶俐的两个,果然如此。
秋儿表现得更加明显。问题虽然有,她能一下抓住关键,锅碗瓢盆这些外物可以换。比起攀比别人,壮大自身才是最佳出路和唯一解决办法的道理她都能明白。
很多人是在这两个逻辑之间迷失的,比如大多数人有两个毛病,该花钱的时候舍不得,整天盼着别人过得不好一些。
他们可能一辈子想不明白内在品质的东西比钱重要,钱就是锅碗瓢盆,如果本事在,锅碗瓢盆随时可以换。而见不得别人好只会不断拉低自己的下限,把大把精力和注意力浪费在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本身却没任何进步。
而秋儿显然早就看透这些,哪怕杨掌柜还在跟他提听雨楼生意不好是被别的酒楼抢走生意的时候,秋儿却冷静的指出抱怨其它酒楼是没用的,壮大自身才是出路。严掌柜只知道给他一个理由,秋儿却说出唯一行得通的解决办法,两者看似没有多少区别,但真行动起来就是天差地别。
而且她也看得清楚,其它都是虚的,周围没有客源才是最大的问题,几乎没法解决。
“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你了........”李业无奈的摊手,看来他之前对秋儿的认知是有误区的:“你懂这些让我很惊讶,我本来怕你一个小丫头知道太多别人会说闲话,现在看来其实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不常说话是吧?”
秋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文文静静的,也不多说。
李业很高兴,把她手中的茶水洒了,又续上一杯,然后让她捂着,才一会热茶已经凉了,续上才暖和。
“你知道已经很多了,比我想的要多,说得也很有理,我很满意。不过我还有些东西要教给你,你要好好听,然后学着用.........”
秋儿认真的点头:“世子教我的我肯定会好好记着,便是死也不忘了。”
........
第十五章、回廊听话
老人带着少女再次回到听雨楼,正见到几个下人在门前扒雪刨地种竹。
他皱眉想要喝止,看了一会儿又没开口,又换个地方再看,少女紧跟着他,老人在雪中走走停停,房前屋后转了好一会儿又停在正门前。
站在那一动不动,忍不住“噫”了一声,又仔细看那竹坑。
“爷爷,这........”
老人摆手:“等到这竹发枝楼就活了,我本以为那纨绔子随意捣弄会坏了这地,现在一看反倒有些门道.......大概随手偶得,运气所致。”
说着他又仔细看一眼,越看越觉得喜欢,这一丛竹于这楼如同点睛之笔,令人叹服,只可惜是蒙的,心里且喜且悲。
“走吧,拿完荷包早点离开这里。”老人说着便上了楼。
进了大堂空无一人,想必那李星洲又有什么不正当差事让楼里伙计都去忙了,老人也不在意,带着孙女自顾自上楼。
他年纪大,上楼有些慢,只能轻声轻脚,岁月蹉跎以至于此,不禁想起自己当初也是上过战阵的人,而如今........
转过楼角,慢慢便到三楼,刚上楼梯口,就听到隐约有些声音,隔着回廊的木壁却听不太清,小了些,依稀可以辨别是李星洲的声音。老人不想多见这纨绔子,轻声道:“阿娇,你去拿荷包,拿完我们便走。”
少女点点头,才走几步,寒风穿堂而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风吹开窗户,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
........
“严掌柜自然可信,但并非可信就能说真话。秋儿也可信,比严掌柜还要可信,可若我问你世子怎样?世子是不是个好人?你定会跟我说世子很好,世子是个天大的好人是吧。但其实我不是好人我是知道的。”
接着传来“噗嗤”一笑,是个女孩的声音,“世子.......哪有这般说自己的。”
“哈哈哈哈”李星洲大笑起来,“我只是打个比方,对外人一定要说世子是好人,切记了。”
“奴婢记住了。”笑语盈盈的回答,显然二人说得轻松。
“严掌柜见到我必然心中紧张,若这时问他酒楼情况哪怕坦诚相告,下意识也会往好了说,请功避过......
比如说器具陈旧,他能说这碗筷旧了,但用起来还是顺手。也能说碗筷旧了,不堪再用。都是旧了,能不能用都是他说的,只看他偏向哪一边,实际到底能不能用,我并不知道,这样一来我完全不知道这酒楼真正的近况.......”
“世子,‘下一时’是什么?”
“就是不知不觉的意思,他自己也没察觉。”
.......
老人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除去回廊的说话声,三楼静悄悄的,他下意识竟又向前几步,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可别小瞧这种偏差,这种下意识的偏差是很致命的,一个酒楼还好,严掌柜若是下意识回答和真实情况有所出入,最差也不过酒楼生意做不下去。但若再放大一些,到了家国大事呢?”
听到此处,老人心思百转,忍不住皱眉,心中仔细思虑,是啊若是到了家国大事呢?那会如何?
回廊传来的声音很快就帮他解答了。
“如果南边遭灾,皇帝问及灾情,当地知府可能并不想隐瞒灾情,可真到回答时候,心中畏惧,有所顾忌,哪怕想好如实上报,事到临头也会下意识说些好的,可能知府本身并未意识到,只是他就这么说了。
这话听到皇帝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他远在千里之外,不知实情,无论再招多少人问及,多少都会有下意识的偏差,跟知府关系好的可能故意说好,没有关系皇帝亲自问起心中一紧张,下意识也会说得偏差,到头来成千上万灾民就会遭殃。”
“不止灾情,匪祸边患都会如此,若是层层上报更是,每个官员即使不结党营私,也会有自己下意识的东西掺杂其中,真到皇帝案桌上的定然面目全非。”
“这就是下意识的偏差带来的坏处.......”
听到此处,老人忍不住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全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少女连忙扶他轻轻坐下。
思绪变幻,无数东西在脑海中闪过,他这经历那么多,闯荡那么多,朝廷之上位极人臣,府邸之中,桃李天下。即便如此他只有个朦朦胧胧的认知,他明白这些事的存在,刻意去避开,效果却不大。
依旧摸不清,抓不着,想要掣肘,却找不到关键所在,直到今日隔廊听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可不是吗,这事可不是如此吗!这人居然三言两语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世子,这可如何是好?”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啊,如何是好!这也是多年困惑他的问题,日思夜想,尝试诸多变革,依旧无效。
“这就是我今日要问严掌柜那么多话的原因。
他会下意识的回答我的问题,无非是因为初见时精力集中,思绪处于一种保护戒备的状态,这时问话他大多会往保护自己,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这是一种本能。
但集中精力是极度费神的事,人不可能长久维持这种状态,所以你看我和他谈了一个多时辰,初见时东扯西扯将话题引开,并不问我想问的东西,就是错开他精力集中,思绪戒备的时段。
聊一些轻松话题,多说一会他就会放松下来,人不可能长久保持精力集中,待到他松懈的时候我若问起话十有八九就是最真切的回答。
不过也不可接连问,问多了他又会进入下意识保护的状态,所以要一边闲聊无关紧要之事,一边随意岔一些话,他便会不知不觉间把真情实况透露给你。”
好一会儿,女婢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世子,你好厉害啊!”
“哈哈哈哈,一般般啦,毕竟是你的世子吗,不厉害点怎么教你这么聪明的丫头。”
“世子.......”
“好了,说会正题,一般来说七成无用的叙述,外加三成有用的情报最为合理,不过还是要看随机应变。
比如说谈话之前可以先请人吃饭,吃饭时闲聊效果会更好,人脑需要分配一部分精力帮助消食,会让人更加难以集中精力,容易进入无防备状态。反之如果你要谈事,酒桌之上就少吃东西,有助于思绪清醒.......”
“秋儿记下了。”
“还有........”
之后那李星洲又说了些,女婢不时提问,他在一一解答。
很多东西闻所未闻光怪陆离,但仔细想来却极有道理,满含深意,越是听得多,这些东西听得老人家背脊发凉.........
第十六章、误会
读书人常言:句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但老人心里知道那只是书呆子话,勉励自己可以,若真要当成言行度尺那是不行的。到了他这个年纪哪会看不明白,天下事就是人世之事,既是人世之事,十有八九都是人事。
故而知己知人者能善其事,能全其功,知人心就是最大的本事和手段。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臣、贤帝,哪个不是知人心,查人性。起于草莽的汉高祖刘邦,汉文帝,文成候张良,曰肃侯贾太尉.......数不胜数,大多如此。
做事时他也常看人心,揣测人性,尽心尽力想抢占先机,只要洞悉对方一点意图,往往就能先发制人,立于不败之地,他也曾成功过,并为此十分骄傲。只是今日听到回廊里这些话方才觉得脊背发凉,仔细想想大多数人所言所行不正是如此吗。居然有人能说得这么清楚透彻,入木三分,而这人居然是.......
“爷爷,这......”阿娇小声在他耳边道,也是不敢相信所闻之事。
老人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等等便知道了。”那声音明明就是李星洲,那女婢也呼为世子,但他心中居然有些不信,不信这些话出自那李星洲之口。
回廊里还在说话。
“奴婢记下了。”
“别那么紧张,记不住也不要紧,要是忘了又来问我。以后别老是奴婢奴婢的,说秋儿。”
“奴婢知道了。”
“额,还说知道了,再说一遍。”
“秋儿知道了,咯咯.......”
“不错,以后就这么说,现在酒楼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差的是噱头,总要有东西把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行。”
“那世子要怎么吸引?”
“自然世人要爱什么就用什么吸引,有了中心然后要有故事,能引起有话题,又贴合当下实际,人们很快就会热络起来,到时候这就酒楼才有救。”
“那到底是什么呀世子.......”
“哈哈哈,就不告诉你,急死你个小丫头,走吧,这里冷,回家再跟你说。”
接着便是有人站起来的声音,老人也连忙站起来,和孙女一起退到楼梯口,装作刚上楼的样子,再怎么说偷听别人说话总归不好。
不一会人出来了,老人立刻仔细看查,婢女提着茶壶,旁边的人端着两个白瓷杯,看了又看确实是那李星洲!错不了,他小声念了一句“怎会如此......”表面不漏声色,心中早已久久不能平静。
对方很快发现他们,便作揖问好,接着问他们有何事情去而复返。
阿娇机灵,应付一番,只说荷包落下折返来取,不提其它,对方只是点头,并未起疑。
老人心中很不平静,也不多说,匆匆带着孙女下了楼。
.......
出了听雨楼,河畔冷风一吹,老人才有些回神:“那......那真是李星洲?”
阿娇扶着他点点头:“是,我看得清楚,只是........”
“只是不像是吧。”
“嗯.......他说得话,做的事,总归就是不像。”
老人叹口气:“初看之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他们出来了,一看的确是李星洲。起初我也想不通,思来想去一个名满京都的纨绔子怎会说出那般奥妙的话来?”
少女不说话,静静走着。
“后来我又想了些,大致有些明白,如果他是故意让人觉得自己是纨绔子的呢?”
“爷爷你是说?”少女微微抬头。
“萧王在世时与太子并不亲近,潇王故去之后皇上偏宠李星洲,他却纨绔成风,顽劣成性,不思悔改,当时朝中之人都认为他冥顽不化,朽木不雕,老夫也是如此。
果然此子愈发跋扈,终日无所事事,令人扼腕叹息,潇王之后竟是如此不可造之材。言语中多少也提及自己当初如何有先见之明,以此自夸........”
老人说着摇摇头:“若不是今日偶然听到那些话,老夫估计也是愚人一个。皇上年事已高,太子与潇王不是故好,皇上每宠他一分,他日后便危险一分呐。”
少女惊讶道:“那他岂不是.......”
老人摆摆手道:“我也只是臆测,但若他真是聪明伶俐,天资绝顶,皇上又恩宠有加,待到太子继位时他会如何?”
少女轻轻咬着下唇:“只怕.....只怕不会好过。”
“这便是了,比起身家性命,世人误会又算得了什么。”老人叹口气:“若真是如此,那孩子过得苦啊!却无一人能知,也只能四下无人和那婢女说说,其中诸多艰苦无奈不能为外人道也,枉我为潇王好友,居然........”
“爷爷。”少女见老人难受,连拍后背为他顺气。
老人好一会才稳定下来:“阿娇啊,过几日你不是要邀好友办个诗会吗,便把他也叫上吧。”
“这.......爷爷。”少女一脸为难。
“爷爷知道你不喜欢他,也知道他没什么文才。你与他之间的事爷爷也会想些办法,走些门路,总能了结的。我只是想找个理由与他说说话罢了。
太子继位已是大势,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只是有些可怜那孩子罢了。将来如何只能全看他自己.......”老人边说边走。
“爷爷年纪也大了,只是尽尽人事,路还是要自己走,后悔是无用的。哪怕对不起潇王也是没办法的事,庇护那李星洲可能给我王家招来祸端,所以你跟他的事只能拖一拖,待到皇上记不得了就有办法。”
少女点头,又道:“我知道爷爷,可若到万不得已时........我既是王家人,自然要为家里分忧,可千万不能为了我惹怒皇上。”
老人笑道:“爷爷知道,我们家就属你最聪明伶俐,天资过人,文采出众。这事还要怪你那蠢材父亲,不然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他若是有你三分头脑就好。
这些日子你就待在京都,皇上想让我养病我知道是为什么,北方只怕不太平了,回去不安全,待到事情平息下来再回去。到时事情也该有着落,再去见你心中的如意郎君。”
“爷爷......”少女不好意思的低头:“不是什么如意郎君啦。”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哈哈哈哈。快些回府去吧,这天冻得我老骨头都快散了........”
十七章、燕子来时还新社,梨花落后已清明
城西望江楼向来人满为患,朱红雕花纹木楼,上下只有两层,却格外雅致怡人,来得此处大多京中贵人,或是知名才子声名远扬之人。
望江楼和与之同名的咏月阁是不同的,咏月阁是文人骚客倾慕之地,并非因为那是一处消遣风月之地,而是因为那是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开办的酒楼。
陈钰大人官至正三品翰林学士,差遣判东京国子监,而且本人才学出众,酷爱诗词歌赋,特别是咏月词赋。
所以每逢年过节都会在自家咏月阁中举办诗会,到时京中诸多大人物都会到场,所以无数有学识之士挤破脑袋想要去展露一番。即可博得才名,又说不定谋得出人头地的路子,若被陈大人看中,还能进东京国子监。当然必不可少的时常也有才子佳人的佳话。
每年都会有大量诗词歌赋从咏月阁流出,而一旦到咏月阁诗会之时,更是京都一盛事,不只在京都,景朝天下各地学子都有闻名。
久而久之,咏月阁便成京都学子心中的圣地,而外地学子若来京都也必会去那咏月阁。
望江楼则不一样,望江楼之所以声名远扬全因一首词。
据说当年晏相曾在望江楼兴之所至,意气风发,此泼墨写下《春景》,词句还被装裱,就高高挂在望江楼二楼正中,于是望江楼一夜成名。
其实时至今日少人有记得晏相是否真在此处写的词,只是人们都这么说的,日久天长大家都认为如此,而那高悬厅堂的文墨也就是晏相真迹了。
有了这么一个噱头,外加经营得当,望江楼日日人满为患,只要不是逢年过节,到此一睹晏相风采的人比咏月阁还要多。各地才子佳人,官员旅客,必到此处一睹当年晏相风采,毕竟晏相可不止文采出众那么简单。
.......
穿白灰棉衣的男子坐在二楼回廊雅间,他二十来岁,面部棱角分明,一看便不像文弱书生。此处安静雅致,只要抬头便能看到高悬堂上的晏相文墨。
端着手中酒水,他忍不住轻轻念起:“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话音落下便有人接上,“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来人是一锦衣男子,一脸富贵之相,脸面圆滑,二十六七的样子。他念得抑扬顿挫,转折停顿无一错处,看得出很有词赋功底,念着念着自顾自在桌对面坐下,丝毫不客气。
“元昭久等了!”锦衣男子作揖,白衣男子回礼。
“晏相这词京中孩童都能熟记,酒肆青楼处处传唱,去年咏月阁上元诗会挑来选去也无好词,我父亲失望之极便又让兰华姑娘唱了一遍。一年到头我不知听了多少遍,可每次听起便又觉得停不下来........
上阙“燕子”“梨花”“碧苔”“黄鹂”“飞絮”,五色杂陈,秀美明丽,写足春色之娇娆媚人。下阙村姑惟妙惟肖,天真烂漫之姿一笔写足。
每每细读总是轻快灵动,美不胜收,胸中意气风发,想要写上几句,却又黯然形愧,不敢落笔.......”说着他无奈摇头。
白衣男子拱拱手:“志学兄何以自愧,晏相之才岂是我等能比肩的。”
“哈哈哈,是了是了,元昭这么一说我才醒悟,确实是我自大,竟然妄想与晏相之才相提并论。”锦衣男子洒脱的道。他是翰林大学士陈钰之子陈文习,字志学。
白衣男子叫冢励,子元昭。
冢励又饮下杯中之酒,陈文习便问:“元昭此次北上也不早知会我一声,待到京中我才知道你来了,不知为何如此匆忙。”
冢励饮一杯,也没直接回答:“志学兄你说晏相这词轻快活泼,我却不觉得。”
“哦,元昭有何高见?”
冢励又饮一杯,是人都看得出他此时心中苦闷,“这词要说的是,燕子来时还新社,梨花落后已清明........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之间便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管如何天真烂漫美好,哪里抵得过时光瞬息万变,岁月蹉跎,感怀之情隐而不发。”
陈文习也不笑了,郑重作揖:“元昭高才,家父也常说晏相之词虽极尽盛世清平之景,其中却也有感怀之忧,只是隐匿其中,常人难以看出,不想今日却被元昭一语道破,在下佩服。”
冢励露出笑,又马上止住,这次给成文习也倒上酒:“志学兄严重,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他看着远处江面:“志学兄不是问我为何上京吗,便是我对此词之感了。
今年端午诗会,在下曾在苏州与京中王怜珊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一见钟情,意气风发之下也写了一些好词佳句,博得美人一笑。
之后更是不能忘怀,日夜思念,我们两家门当户对,便和家中家中说了此事,家父也很高兴,上京找叔公为我说和这门亲事。这事本是水到渠成,结果.........”
“结果今年中秋宫宴上陛下玉口亲开,将王小姐许给潇王遗子李星洲。”陈文习接话道。
冢励握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点头道:“便是如此,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我远在苏州任职,本以为明年便可以迎娶王小姐,直到十月底我才知晓此事,到但一直俗务缠身,直到这几日才匆匆赶来........”
陈文习点头:“怪不来元昭会说燕子来时还新社,梨花落后已清明。唉,你与王小姐之事确实令人扼腕,那李星洲张扬跋扈,横行霸道在京都是有名的。而王小姐乃京都第一才女,才学之名世人皆知,若是王小姐跟了他,只怕........误了终身。”
“所以我才来了!”冢励捏住手中的酒杯,眼中带有血丝。“最令我痛心的是京都这几日传闻怜珊广邀好友和才学之士,要在年前开办诗会,却未给我发来请柬,她这是三心二意,准备顺从圣命,自毁一生啊!”
“元昭莫急,这事.......”陈文习连忙劝到:“王姑娘无论才学词赋如何出众,也只是一女儿家,圣命之下,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可总有些能做的吧。”冢励不甘的道。
陈文习没再劝他,却暗暗摇头,转移话题:“元昭上京总要先安顿下来,要不便到我府中,我们也好叙叙旧。”
“不了,我要去叔公府上,先给他老人家请安,便住在那了。安顿下来后再与志学兄邀约同游。”
陈文习连连点头:“那最好,那最好......”
说着两人又开始谈论起来,屋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第十八章、夜阑卧听风吹雨
“哈哈哈,瑞雪兆丰年。”李业看着又下起的雪,冷得他全身直哆嗦。月儿在一旁翻动炭火,好让它烧得更加均匀些。“世子都冷死了,雪有什么好的。”
“可别这么说,小心南方的小伙伴打死你。”李业好笑的揉揉她的小脑袋。
“小伙伴?世子是说玩伴吗,她们为什么要打我?”月儿想不明白,于是歪着脑袋认真想起来。
李业没回她,说了大概也听不懂,换了个话题,同时确认一些信息,李星洲的记忆总关于家国大事总是模模糊糊:“听说今年秋天辽人又南下了。”
月儿点头:“辽人最可恨了,三四月前,辽人南下一度过了雁门,一路烧杀抢掠,不知死了多少人。”
“朝廷怎么办?”
“加急的人马刚到京都,第二天一早皇上派关北节度使魏朝仁大人率兵北上迎击辽人........”小丫头说到此处便停了。
看她表情李业有些明白怎么回事:“败了。”
小丫头轻轻点头,拧着手指不开心了:“听说北边死了好多人,死人堆满山都是,皇上要杀魏朝仁,大臣有些拦着,有些说要杀,吵起来。之后大将军冢道虞说要改军制,又有人拦着,也吵起来。才子们在咏月楼写了很多的诗词,依旧打不过,几个月后辽人抢完秋粮走了。可每过几年辽人都会来,一来北方又要死很多人。”
月儿语气忧伤,她一个小丫头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但感同身受,总归心里不好过。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的,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离北方还远着呢。李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抚抚她的脊背。
家、国、天下,这就是时代的烙印和潮流,哪怕他想极力避开,有些东西总是躲不开避不了的影响着他,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没人能独善其身。
.......
秋儿在一边安静的磨墨,静静看着两人说话,魔磨得越细致越好,哪怕只是小事也不能马虎。好一会,待到墨汁散开,感觉差不多时她才开口:“世子,好了。”
李业点头,然后走到书桌前,秋儿已经准备好一切。
“世子你今天要写什么《诗经》还是《论语》?”月儿抹掉眼角的泪,好奇的凑过来。
李业摇摇头道:“今天这些都不写。”
“那写什么?”
“写一个噱头。”沾好墨,轻轻平了平手下的纸。
“噱头?”秋儿也好奇的凑过来。
“我不是说过吗,想要人们到听雨楼,总要有让人谈论的谈资才行,这便是噱头,要把人都吸引过来才行。”李业说着已经下笔。
月儿一头雾水,秋儿似懂非懂,却也跟着李业的笔默念起来。
“风卷江湖雨暗村.......”缓缓的秋儿念出一句,月儿便问:“世子,这是诗吗?”
秋儿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安静。
笔锋一转,第二句也出来了,李业行文及其流利,秋儿便也默默跟着念出来:“四山声作海涛翻.....”
真的是诗!秋儿眼睛一亮,她从未见过世子写诗。光这两句,韵脚压的好,气魄雄浑,想必也是一首不错的诗,秋儿心中这么想。
待她回神,下面两句也好了。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是写黑夜中被风雨困住的场景,写实,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在秋儿和月儿心中,世子只要能写诗,那都是好诗。
月儿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屋外雪花纷飞,屋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不一会,李业又写完一句,秋儿跟着念出来:“僵卧孤村不自哀........”到了这句,心中大抵有些模样,知道这诗写的是什么样的场景。
接着是下一句,笔锋不断跳跃,连贯如徐徐行走,又硬朗逼人的字已经跃然纸上。
“尚思为国戍轮台........”秋儿跟着念,她是懂诗词的,到了这一句便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同了,和以往的诗都不同,与她心中隐约所想的也不同。
李业顿了顿,他喜欢写字,自然也喜欢一些古诗词句,在他心中绝不想把这首诗拿出来换钱的,但他更不可能看着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吃不饱穿不暖。简单的来说,养家糊口是多数这辈子最大的压力。而那个家大多不过三四口人罢了,而现在李业背后有上百人,他也没前世那么多资源,这种压力可想而知。
“抱歉了陆游兄,只能委屈你了。”李业小声的道,然后下笔如风,最后两句也转瞬之间跃然纸上........
秋儿不知不觉跟着念出来:“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两句念完微张的嘴再也合不上了,屋子里的时间如同在此刻静止下来,只有窗外雪花纷飞。
“世子,这诗,这诗.......”秋儿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直到最后两句,一切在风雨交加黑暗中积蓄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让人无法喘息。那种壮烈和无畏的冲击即使时隔千年之后的人们依旧能深切感受,何况是如今,一个风雨飘摇,外敌屡屡入侵的国度,一片只要站立于此就让人感同身受的土地。
不断积蓄的力量,默默沉积层层加深的悲壮和豪情,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哀鸣,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甘,没有卿卿我我,没有无病呻吟,就如在黑夜风雨中潜伏的濒死野兽,在苦难和苦难中默默积蓄力量,然后无怨无悔的嘶吼出来!
其中的震撼和冲击,会令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小丫头凑过脑袋,小声读了一遍又一遍,在震撼中无法自拔,月儿更是读着读着呜呜哭出来,李业轻轻接住她,小丫头大概想到之前说辽人犯边的事了,不一会,整个胸膛都变得湿热起来。
秋儿反复念着,越念越是感觉诗句的雄浑深远。
她曾听说过很多才子慷慨激昂感叹报国无门诗词,特别是辽人犯边的那段时日,咏月而阁一天能出一箩筐各种诗词,仿佛人人恨不能立即北上杀敌,然而除了魏大人的军队,再没人北上。慷慨激昂的才子也好,高举天下大义旗帜的乱贼也罢。
知道今日看到世子的诗,她才感受真切的情感情感,奔涌而出的壮志。
世子诗才那些所谓才子就是打马也赶不上!世子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人,只是没人知道,也没人信,秋儿心中如此想到。
第十九章、《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两个丫头捧着诗看了又看,嘴里念念有词,眼里都是小星星,月儿念了又念,此时初时伤感已去,蹦蹦跳跳的道:“世子世子,我把这诗送去咏月楼好不好,让那些从才子见识见识世子的才学。”
秋儿则连说这是传世之作。
直到李业笑着拿过原稿在落款处写上五个字。
陆游。
陆放翁。
月儿奇怪的看着这两行小字:“世子,陆游是谁?”
李业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招手让秋儿也过来,一脸认真的道:“你们两记住了,陆游,字放翁,是潇王........也就是我父亲军中一员偏将。年事已高,自知时日无多,几日前来祭拜潇王时在听雨楼写下这诗,名为《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啊?可这明明是世子写的诗,哪是什么陆游。”月儿撅着嘴道。
李业哈哈大笑,这还真是陆游写的,陆游大师要是听到这话,估计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李业摇摇头,好笑的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不不不,这就是陆游写的,你们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而且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以后对外人就按我说的说,记住了吗。”
“可明明就是世子写的.......”月儿还是不甘的小声说,秋儿没说话,轻轻走过来:“世子,这就是噱头么。”
李业点点头:“这是其中一步,酒楼本身该有的基本都有了,剩下就是如何让人过来,也是最难的一步了,要慢慢来,一点一点来。”
秋儿默不作声,月儿闷闷不乐,还在小声念叨“这明明就是世子写的。”
秋儿却想得更多,她明白世子这是为了整个王府的人,为了她们,就连自己的名声和才学也毫不在意。就如擎天巨柱,支撑着整个王府,可外人却不知道,还在那般污蔑世子,她觉得不公平,每每想到这些又是气愤,又觉得世子虽然不说,但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只是他之前一直没做,也一直没说。
世子不像那些到处炫耀自己才学的人,他明明有那么高的诗才却却不会去咏月楼那些地方卖弄。只是喜欢.......喜欢青楼。秋儿脸色一红,世子以前虽然不带她和月儿,但也经常听严申,季春生他们说起。后来世子不去青楼了,便天天带着她和月儿,难道,难道........
月儿越想越脸红,再看世子眼里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
第二日,李业照常早起然后跑了一圈,然后照例锻炼,量已经加了很多,李星洲世子资质确实好又年轻,锻炼这么多天后,他已经能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逐渐拔高,速度惊人,快到能够开始下一步的时候。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青春期的烦恼,比如大早上小弟弟不安等等,不过以他的定力自然完全不是问题,只是让给他搓澡的秋儿和月儿每次都羞得不行。
李业不是毛头小子,也不是小孩子,他明白有些事不可阻挡,有缓冲的过程是好的。
早上跑步的时候还遇到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隔壁的陈钰大人,翰林大学士又被他撞上了,天还没亮,老头再次慌慌张张上车,吓得鞋都掉了。
催促着让车夫快点开车。雪已经下了两天,积雪差不多半尺深了,这种天气光着脚去上朝,还要从午门走到朝堂,不冻出毛病才怪。
“等一下。”李业连忙对着车夫叫道,车夫没理会,作势要赶车快点离开。
“我叫你停车!”
他只好一声厉呵,李星洲的嗓子没有发育完全,还带一些少年的稚嫩口音,但多年积攒下来的气势和经验,还是一下子把赶车的小哥吓住。
李业捡起鞋子走过去,自顾自掀起车帘,赶车小哥想要阻止,被他看了一眼,犹豫再三终是装作没看见。
车内一声朝服的白发老者更是瑟瑟发抖,盯着他慌张道:“你,你想干什么?我乃当朝翰林大学士,你......你不可胡来.......”
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李业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脚,然后把大了一号的厚棉鞋给他套上:“天这么黑,以后慢点,不要麻烦我再给你捡鞋子,再说要是撞到人就更不好了。”
老人全程一句话不敢说,满脸惊愕全身都在发抖,车里有火红的炭火,这肯定不是冷的。
“走吧,以后小心点,车别赶这么快,一点素质都没有。”做完这些后李业拍手道,一脸懵逼的小哥这才赶集赶车离开,如同出了虎口的羊羔,不一会火光就消失在远处拐角。
李业在上次秋儿跟他说了之后仔细回想过关于这位翰林大学士陈大人的事,果然记忆力李星洲曾在东京国子监学习过,而陈钰这个人治学非常严谨,不出矛盾都不可能。最后冲突还是发生了,他把人家翰林大学士打了一顿。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陈钰已经六十多岁的人,摔一跤都可能送命的年纪,何况是一顿打,几乎要了他的老命,差点当场去世。而恰巧那时北方辽人南下,皇帝无暇顾及这些琐事,只是草草斥责李星洲就结了此事。
从此之后李星洲不去国子监了,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陈钰也见他如见虎。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是差点丢了命的教训,李业自己也觉得这事李星洲实在太过分了。
不说陈钰的身份,就是差点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打死这点就人神共愤。李业擅长从细小的细节中获取信息,见微知著,这陈钰身为三品翰林大学士,鞋不合脚却不换,不管怎么说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他现在只能尽量弥补一些吧......
目前最重要的事依旧是让酒楼快点赚钱,这就必须能够洞悉并且利用大众的心理。说到大众心理,轻易影响成千万人,又不被察觉的答案其实就隐藏在一条人类行为的基本原则之中,心理学家们会称之为“社会认同原理。”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李业所准备的一切最终都是为此服务的。他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知识,这就是他最大的资本。
第二十章、从众心理
其实哪怕人天天活在世上,能够自己思考,能够对自己获取的各种信息加以判断,但真实往往与人们在脑海中构建的世界有着很大的差距。
人们一般认为自己的大多数行为是建立在理性认识上的,但其实根据后世各种大规模的数据统计显示这是错误的,社会认同的力量往往会胜过理性认知。
也就是说比起个人的思考,社会认同更加能影响人的行为,而且影响大很多。
而社会认同也可称之为——从众心理。也就是说,人类行为会很大程度上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尤其是那些令他们认同的人。
但大家都不愿意被认为自己是没脑子的人,把自己的判断和思考拱手交给人类全体。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极力否认自己身上的这种心理现象。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从众心理并不是那么简单,也并非单纯的出于攀比或者趋炎附势,它也不该被当成贬义的词汇。
它源自人们心中三条强大的动机:获得他人认同、用积极正面的角度看待自己、尽可能高效做出正确决策。
前两个都很好理解,因为人是社会学动物,而第三个其实如果你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大多数时候确实如此,比如再淘宝看一件商品你可能先看有多人人买了,有多少好评,各种评论是怎样的,以此来确定值不值得购买,而这种判断大概率是准确的。
“大伙这么做我也怎么做”其实并不愚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它恰好是一条捷径,通往高效,明智做出判断的捷径。这也是一种人类世代相传,几乎如同本能一般的宝贵经验。
但是,它无处不在并不代表它能够被人们了解和研究,并且摸清楚它的来龙去脉。
其实不只人类,虫、鱼、鸟、兽都喜欢成群结队,这种“别人在做什么”的力量是如此基本,甚至连没有大脑皮层的生物都会服从。而这种社会认知的力量一直贯彻在人类文明史中,从古至今。直到21世纪的初左右的几十年,人们才开始重视、研究、并试图透彻了解这种力量。
而作为拥有这些知识的李业,即使人类基因中如同本能一般的宝贵经验也要加以利用!一旦能够用好,这就是影响千万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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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李业去看酒楼装修的情况。
他之所以明确提出要哪天去看情况其实也是因为一个有趣的心理现象。“我等两天来看结果。”“和我后天来看结果。”表达的意思几乎一致,但结果相差却会很大,这是一个有趣的心理实验得出的结果,非常简单又不可思议。
前者的表述很容易让人找很多理由来推迟或者拖延,而后者则会好非常多。
于是一个克服拖延的小技巧出现了:“明确的表述”。明确到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什么事情,而不是用一个含糊的概念,下属的效率就会成倍提高,大大减少拖延的情况。
这些技巧都是后世心理学者通过不懈努力得出的有用知识。
所以那天李业明确告诉严昆,自己会在后天正午,也就是今天亲自到听雨楼查看酒楼改装的情况。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必须学会用一些微小的改变获取最大的利益。
午后,李业踩着厚厚的积雪,带着季春生和严申来到听雨楼,左侧的小摊边已经种上了四季竹,就等来年发春,一进楼,头顶上挡尘青布已经换成暗黄,一种偏向橙的颜色,厨房里所有的土褐碗碟也换成白瓷。
李业欣慰的拍拍严昆的肩膀:“不错,干得好。”
“可是世子......依旧没多少人上门啊.......”严昆愁眉苦脸。
“放心,该来的总会来的。”李业自信的道。
刚走上三楼,李业发现老人和那女孩又在回廊边,这么冷的天也不在乎一样,对方也发现了他,于是作揖,准备下楼,该看的已经看了。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道:“这位公子上次款待老夫还未表谢意,今日何不过来喝两杯,权当老夫还礼了。”
李业一愣,他回去也没事,不过是和秋儿月儿写写字,今天太冷,心疼她们所以没带她们出来,不过这老人敢请他喝酒十有八九是不知道他是谁吧。
心里忍不住笑起来,这老头也是有趣,来这里之后他还没见过哪个外人不怕李星洲的,要是待会吓他一下估计更有趣了。
于是笑嘻嘻的抱拳道:“这位老伯,在下李星洲。”
就这么多天的经历来看,李星洲三个字绝对是有杀伤力的,他都等着看好戏了,最近压力大,偶尔恶作剧一下古人找点现代人的优越感也是不错的放松嘛。
结果老人也笑了,笑得比他还大声:“哈哈哈哈,老夫知道你是李星洲。”
李业一愣:“你知道我是李星洲也不怕?”
“老夫为何要怕?”老人笑问。
李业一排脑袋:“也是啊.......”说着几步走过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老人身边的女孩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一些。
难怪这两人不怕冷,原来脚边放了小炉,里面炭火正旺呢。
“说实话我都好久没跟外人说过话了,今天居然遇到一个连京都大害都不怕的人,真是惊讶啊。”李业一边说一边用湿巾垫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好的酒。
“别人见我都跟见虎狼一样,你老人家却还笑得出来,别的不说就为这个我也敬你一杯。”李业说着一饮而尽,他其实心中是感动的吗,就像他说过的人始终是追寻社会认同的动物。
女孩给老人倒酒,然后他也喝了一杯:“你还厚脸说得出,世人如何看你不都是你所作所为招致的吗。”
李业也不生气:“哈哈,你这么说也对,所以我才觉得你不错,即使我如此作为你还是不怕,胆色不错。话说回来你老人家如何称呼啊。”
老人摸摸花白的胡须也笑起来:“你便叫我德公吧。行这么多不仁不义之事你还笑得出来,老夫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古人面前仁义可不能随便乱说,即使这老人看起来不是迂腐之人,于是笑着摆摆手:“烂事就是烂事,在下无德无能做得不好,仁义就不敢妄言了。”
德公善解人意,不蛮缠,转移话题:“我看你门外种那几株竹种得不错,眼光独到,如点睛之笔,确实妙啊。”
李业又给自己倒了酒,这次也给老人倒上。
这酒虽淡,但味道不错,肯定算是好酒了,在王府他是喝不着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呵呵,运气好了一些,不过随便种种,无心载柳之举,没想到被你这么夸。”
德公一愣:“这,何为无心插柳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似乎是出自元代的故事,这个时代没这种词,所以聊个天也要注意用词啊.........脑壳痛。
第二十一章、开端
“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德公咀嚼一会:“好一句秒语,人生种种,却有如此。”
“没那么妙,我真的种花了,所以有感而发罢了。”
“你这纨绔子也会种花?”老人好笑的道,显然不信。
李业又喝了一杯,这老头很有趣:“哈哈,纨绔子弟就不能种花了吗,你这个老人家真是不讲道理啊,我种我的花又没种到你家去。”
“也是也是,老夫孟浪了,不过你这小子喝了老夫的酒说话也不客气些。”女孩在一边安安静静的为他们温酒,老人端起酒杯:“看你这几日的作为是想重整这酒楼吗?”
李业点点头,一般来说他不会随意透漏一些东西,特别是关键情报,但这次不同,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而且这老头开玩笑归开玩笑,没有说谎的表现。
“是啊,不瞒你说,最近没钱用了,所以着急赚点钱。”
“潇王府已经没落到如此地步了吗.......”德公叹了一声,然后娓娓道:“潇王昔日于老夫有恩,如今潇王府没落如此老夫也不能坐视不理,你既能想到重整这酒楼也是好事,至少也是实在事,比游手好闲的好。老夫也算认识些人,以后可以给你多推荐些食客,权当报恩了。”
听了这些话李业对这叫德公的老人有更高的评价,倒不是在于知恩图报,而是他处理事的方式。
说帮忙却没问自己有什么要帮忙,一口说定自己能帮什么,即知恩图报又给自己留余地,将主动权握住手中。而且说明只是报恩,不给李业增加心理负担,这拿捏和掌控很老道,这种人一般身居高位。
心理思绪万千,表面也没半点异样,李业笑道:“那我就谢谢德公了。”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起来,抚这白须:“你这小子,我还以为你会推辞一番,哪怕谦虚一下也好啊,没半点君子之风。”
李业摊手:“要是君子之风能当饭吃我把这酒楼都谦让给你,君子之风那是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才说的,我没那么高雅。”
温酒的女孩似乎有意见,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比起德公她显然是怕李星洲的。
“你这小子.....”德公摇头:“这话你与我说说就罢,可别到处传扬,不过是些愤世嫉俗之言,莫要以为如何不得了,小心招来祸端。”
“我知道,开个玩笑,不过德公也不用给我介绍客人。我想请你一些其他的事。”
德公饮了一杯,“哦,你说说什么事,老夫看看能不能帮。”
“其实简单。”李业说着把酒杯递过去,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斟上酒,“看德公衣着言谈,想必也是官宦富贵之家,家大业大,家里肯定有护院吧。”
老人点点头:“莫不是想要些人手?”
“不是,护院们大多都是武人,风里来雨里去也不简单,我想德公这一个月内隔三差五让他们到城西望江楼吃喝,算是犒劳。”李业一边小口品酒一边道。
这话一出德公和那女孩都愣住了。
“你.......莫不是老夫听错了?”德公一脸惊疑。
“没听错,这请求不算过分吧,只是请德公隔三差五让护院们去望江楼吃顿好的。”李业又重复一遍。
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这,这是何道理?”
李业笑着把手中酒杯递过去,女孩却不给他倒酒,只好道:“这世上的道理多了是,而有些是说不清楚的,故而吃一堑长一智,时机到了我会跟你们说明。”
女孩皱起好看的眉头:“吃一堑长一智?”
李业脑阔疼,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明代的词,所以说以后聊天还是不要乱用词的好:“就是经历一次事懂一个道理的意思,你现在可以给我倒酒了吗。”
女孩脸色微微一红,连忙给他斟酒,嘴里小声道:“这般乱用言辞,果然是纨绔子........”
德公想了一会,然后道:“那好吧,虽不知你到底是何意,可你也要清楚,潇王虽于老夫有恩,但老夫也只会出手帮你这一次,机不可失,你可想好了。”
李业毫不犹豫的点头:“谢谢德公,不过就如此吧。”
“那好吧,你若执意如此老夫就帮你一次,希望你心中自有分寸,不是玩闹才好。”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业也跟着干了一杯,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而且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一开始就想好了,客人是有限资源,想要抢到这些资源首先要定好目标,咏月阁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王府隔壁那个老头开办的,朝廷三品大员,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
国子监出过多少官员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而作为这所学校的“校长”陈钰有着多高的威望可想而知,想要撼动咏月阁就是和陈钰作对,和他作对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于是目光就锁定了望江楼,如何让望江楼的客人都来听雨楼呢?这是大规模的心理操作,李业心里早有大方向,具体下来还会有些难度,但应该可行.......
之后李业和自称德公的老人聊了很久,这人见识很多,去过的地方也多,大江南北都有,李业正好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毕竟对这个世界不熟悉,于是问东问西,老人也乐于谈论他的所见所闻。
两人聊得十分开心,他看得出这老人胸中自有沟壑,言辞举止处处透露大家风范,说起话来不拘泥于世俗框框条条,随和自然,但又不会让人感到狂悖或失威严。其中分寸的把握不是普通人能及,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若不是李业前世的经历,估计普通人跟着老人说上一两个小时就会自行惭愧,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之后的聊天中他也知道那女孩不是他小妾,原来是他的孙女,小名叫做阿娇,之前是他邪恶了,还以为老牛吃嫩草。
比起他爷爷,女孩对李星洲意见是很大。
李业何等人精,光凭言行举止他就能推测出一些东西。一开始他以为女孩是怕他,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怕,而是不待见,怕和不待见的具体表现都是有意回避,但二者是有细微差别的,李业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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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君子之交
“爷爷,那人不止是纨绔子,他还自大无礼。”阿娇不满的嘟着小嘴道,说着还踢了一脚路边的雪。
“哈哈,这人说话确实有些不着边际,但也只是散漫了些,还算不得自大。”和李星洲聊了一下午,德公心情似乎很不错,哈哈笑着说。
阿娇不服气的道:“爷爷你就是偏袒他,他明明就是无礼..........”每每想到那家伙理所当然的让她斟酒,和爷爷说话时总是当她不存在一般心里就倍感气氛,可又没地方发。那家伙脸皮厚到爷爷说他纨绔子,不仁不义都只一笑而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么可能在言语上占便宜呢,所以想想心里又泄气了。
“他说的话大多是没错的,而且诸多妙语,现在想想颇有道理。”德公说着念了一句:“比如那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娇撅着小嘴:“可总归无礼。”
德公只是笑笑:“今日一番谈话更是验证我心中猜测,他十有八九真是为自保才故意抹黑自己,折辱自己名声的,看他言谈举止,也不像传言所言的不堪入目,果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阿娇点头:“确实是像。“又不甘的说:”可.......还是自大无礼。”
德公摇摇头,忍不住笑出来,他一大把年纪,人生阅历丰富,哪会看不出他的宝贝孙女的小心思,为何如此气那李星洲:“你这丫头啊,就是记恨人家把你当斟酒的丫鬟使唤吧。”
没想到心思被戳穿,阿娇小脸一红:“哪......哪有。”
德公一边走一边慢慢道:“可丫头你想过吗,潇王府一夜之间盛极而衰,潇王和王妃撒手人寰,偌大王府只剩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那时候他才六岁啊!
人情冷漠,毫无依靠,还要提防太子,设法自保,一步走错就是性命不保,府中又有那么多人要吃喝拉撒,想必肩上的担子必然不会轻就是了。”
听完这些,阿娇点点头,爷爷这么一说,再设身处地一想,也觉得那家伙除了无礼一些也没那么可气了,反倒是.......有些可怜。
见她如此,德公拍拍孙女的手背接着说:“可哪怕境遇如此艰苦险恶,他依旧不漏半分忧色。
想想刚刚我们的谈话,从头到尾他都是笑着说,说道那些难处,别说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哪怕阅历丰富之人也抑制不住伤感之情,眉目言语之中自有感伤之意。可他却好,嬉皮笑脸,一带而过,也无做作之态,如此沉稳豁达,实在是.........”
听了爷爷的话,阿娇这才从小气愤中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席中种种,可想来想去脑海中都是一张谈笑风生,不着边际的人,把酒言欢,自信从容的脸。
也正因如此自己总觉得那家伙自大无礼,可爷爷一点醒她才突然想起,是啊,当他谈笑风生的之时也身处艰难险阻之中,有千般不顺,万般无奈,他还笑得出来,他心中到底......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她也不气了,反倒是鼻子有些酸酸的:“爷爷,那他......”
“唉........”德公也长叹口气:“小小年纪便如此少年老成,大概是吃了太多苦头吧。阿娇啊,你不就气他言语张扬,老是让你斟酒吗,可仔细想想,你除了给爷爷斟酒又给谁斟过呢,可他就是把酒杯一横你就乖乖斟了,这是何道理?”
少女一愣,好像确实如此,那家伙酒杯一递,她总是不由自主就给他倒酒了,虽然心中多少抵触,可是却总给他斟上酒........
看阿娇一脸不解,德公摸着百花花的胡须道:“这便是他厉害的地方啊,言谈举止,自有威势,你虽不喜欢他,可却又不由自主总听他的话,待到事后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上位者积年累月而成的威仪之势,可他只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实在.........实在太过令人惊奇,简直见所未见,为所未闻啊。”
老人边说边感慨,连连摇头啧啧称奇,阿娇却陷入沉思之中,仔细想来那些和爷爷见面的人她大多是见过的。有朝廷要员、爷爷的高门爱徒、贵胄子弟、名满京都的才子,可无论是谁只要和爷爷说上几句,就不由自主矮了半头,气势上就弱了,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假装镇定,便是当朝参知政事,相位之重的羽大人见了爷爷也总会恭敬慎言。
可那李星洲今日与爷爷说话根本就如访朋会友,言谈自若,谈笑风生,比其他人不知强了多少,自己都被使唤斟酒,偏偏还不争气的从了他........
阿娇心中五味陈杂,又是气他,又为他心酸,回想他的言语有总觉得越想越有道理,心中忍不住好奇,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忍不住问:“爷爷你说他为何请你让家中护院去望江楼吃喝呢?”
德公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到底想的什么,老夫过了大半生,历经世事,也算见多识广,可他这所作所为到底为何却猜不出半分,看他言行举止又不像胡闹的样子,也只能看着了。”
“但不管如何,我与他也只是君子之交,他口口声声说着君子之道不过尔尔,言谈毫不遮掩,又处处留有余地,浅尝辄止,又是最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阿娇啊,或许才学你胜他百倍,但若言行处事之道他胜你许多啊........”老人摸着胡子道:“可惜了,天妒英才,太子之事,王府没落,哪怕他再有手段也无力回天。我与他是君子之交,也只能止步于君子之交了,若是再过一些恐怕要给我王家招来祸端。”
少女点点头,扶着爷爷慢慢行走在雪白世界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酸的,总是不由自主去想那家伙的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第二十三章、开始行动
雪停了,李业也开始动作,这几天外面越来越冷,王府却更加热烈,每个人满脸笑容,因为世子真的变了。
接近年关时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段之一,这是个好机会。
当天下午,李业把季春生和严申都叫到书房。
“严申,府中有多少护院?”李业一边喝着按照月儿按照他的吩咐泡的茶一边问,这个年代的茶是把茶叶碾碎,混合盐、油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佐料煮出来的,李业喝不来。
“世子,加上我和春生一共三十二人,都是好手,跟随王爷上过战阵,如果我们能在一处,对付百来人不成问题!”严申自豪的答道。
李业点点头,三十二人不少了,但还有些不够,他可不是要带人去打架。
他招招手,秋儿默契点头,将一个小木盒端出来递给严申。
“少爷这是?”严申不解的看着手中的盒子。
“里面有一百两银子,我要你们把护院分开成四队,每队八人,然后每天带一队人到望江楼吃饭。”李业这话一出严申和季春生都愣住了。
李业笑着摆手让他们不要说话:“我知道你们心中疑惑,但现在也不能给你们明说,只要记住我的命令就行,每天去八个,人要换着去,两天内不要重复,银子怎么花你们自己决定,只有一点,这个月内每隔至多两天就要有人去望江楼吃饭,明白我的意思吗?”
严申和季春生对视一眼,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单膝跪地:“世子交代的事我们便是死也会做到。”
“不是让你们去死,别那么紧张,是让你们去享受的,放松点,就当去玩。”李业好笑的让他们站起来。
“要点我再重复一下,一定要记住。一、两天内人不要重复;二、去的频率至多间隔两天,越频繁越好;三、去的时候穿武装,不要便服,外面套了棉衣也要让里面的武装漏出来。记住了吗。”
两人回想一下,然后严肃点头:“记住了世子!”
“去吧,好好干。”
严申和季春生一退下,月儿就忍不住问:“世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不是想重整听雨楼吗,为何把银子都花在和我们抢生意的望江楼上了。”
就连安静的秋儿也好奇的凑过来,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
李业把两个小脑袋按回去:“暂时说不清,等以后我会慢慢跟你们说的,下午闲着也没事,我们去听雨楼吧。”
两个丫头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作罢,看她们一副实在想知道的表情,李业也很无奈,太过超前的知识是说不清楚的。
这是一种对从众心理更加深入的运用,即使在后世也很少有人会注意这些,但高明的大公司早已经开始利用这种心理效应。
比如三星在和苹果争夺客户的时候曾经发过这么一个广告:一群年轻人排队买苹果手机,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他是帮人排队的,不一会儿他帮忙的人来了,原来是他的父母。
这个广告或许会让一些人一头雾水,人们可能不会去思考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广告。但大公司就是大公司,他们不只做产品,更是试图影响人们的心理,在一些细节中取胜。这广告背后有着跟深层次的考虑,并且效果是潜移默化的,同样是对从众心理更加深入的运用。
而李业现在要做的就是类似这个广告要做的,社会认同也就是从众心理也是有着两面性的。
李业看着窗外的雪花道:“人都是渴望别人认同的,但这个别人却并不是指代所有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时代,人都善于抱团,然后互相争斗,这种天性是可以利用的。”
“世子你在说什么?”月儿不解的道,总感觉世子越来越看不懂了,秋儿则安安静静的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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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芊穿着一身火红武装,外面是厚重暖和的裘衣,身后跟着四个衙役,都是开元衙门中的好手。那日她从李星洲家中逃回去后被父亲禁足,心中越想越气,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直到第二日父亲给她派了四个衙门中的高手她才知道喜笑颜开,父亲果然是为她好,在那时候她开始时时打听李星洲的所作所为,甚至让街上巡视的衙役帮忙。
她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也好好想过父亲的话,仇自然要报,但不能直接上门去揍那李星洲,他姓李就是皇家血脉,随便动他会给何家招来祸端。所以她一直在等机会,直到前几日下人告诉她,李星洲似乎在想办法重新整点王府的酒楼。她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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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人噔噔噔冲上酒楼,她今日就是来找茬的,结果冲到三楼忽然见到两个熟人。
“诶,阿娇姐,王爷爷,你们怎么会在这?”
“小芊,你如何也想到来着,这荒郊野店,除了我和爷爷都少人来。”说话的正是阿娇,旁边还有她的爷爷自称德公的老人。
何芊晃了晃手中宝剑:“阿娇姐,我可不是来这吃饭的,我是来找茬的!”
老人和少女都一愣,阿娇开口问:“你为何要来这找事?”
何芊凑过去,先给老人行礼,然后坐在阿娇旁边,怒气冲冲的道:“还不是李星洲那混蛋!”
她这说得老人起了兴趣,好奇问:“哦,他如何惹到何昭的宝贝女儿了,你与老夫说说。”
“王爷爷问我我自然会如实说,要是别人问我都不说,太丢脸了.......”何芊嘟着嘴小声道,然后一五一十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德公听完抚着白花花的胡须,许久未说话。
何芊却说得满肚子气:“王爷爷你说他是不是禽兽不如!”
老人微微点头:“小芊如此气恼也是对的,毕竟这事是落在你身上,不管谁都会气的。”然后他长叹口气,站起来看着回廊外的雪景。
“那孩子也是可怜啊,犯世人的怒也不放心,他这是要与何昭也结下仇怨,越是如此别人越是放心,他才能保命啊。他抓你却不动你,拿捏的也到位.......”
“王爷爷你在说什么呢?”何芊一头雾水。
第二十四章、潇王之殇
“小芊啊,老夫知道你恨那李星洲,你们的仇怨不该插手,可这酒楼你不能动。”
“为什么啊王爷爷?”何芊不解的问。
德公指节轻敲桌面,顿时气氛沉重起来:“老夫本不想提及,因为此事多有忌讳。不过想来这些事你们小辈记着也好,也知道这天下安宁如何得之不易。”
见老人如此严肃,何芊和阿娇都不敢说话了,安安静静听着。
“当年吴王之乱想必你们或多或少听过。”
何芊点点头,抢话道:“听过听过,每次父亲跟我提及都恨不能将那吴王碎尸万段!若不是他说不定北方失地早就从辽人手中夺回......”
老人长叹口气:“是啊,皇上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时时不能忘记前朝被辽人占据的北方各洲,励精图治,孜孜不倦,每年都缩减各处开支,在国库中存一些银两,以待日后收复北方之用,数十年如一日从未倦怠。
苦等了二十多年,时机一到便令大将军冢道虞率禁军二十万,关北路、雁门路厢军十余万归其辖制,北上收复失地,七月出兵,一月之间便收回近半失地,辽人连连后退。”
说道此处两个女孩也流出神往之色,是啊,那时的景朝如日中天,大将军冢道虞声名远扬,无人可敌,所到之处就是辽人也不敢与之交锋。
“可惜啊.....可惜。”老人连说两个可惜,两个女孩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就在大军节节胜利,朝廷内外一阵雀跃欢喜之时,八月中旬,南方的吴王反了.........
“兵锋在外,内无可用之师,人心惶恐,君无率众之臣。短短半个多月,叛军十万之众已到京都外武关,武关一破,皇上也在京中.......此时朝中也有人密谋开城投降,好在潇王事先得知,立诛叛逆,率拱卫京都的三千多禁军部将亲自出武关迎击贼子。
一路且战且退,拖延十余日,尔后率残部千余固守武关,一守十二日。叛军前锋三万众,丝毫不得寸进,直到冢将军从北方赶回来,合围叛逆,一举歼杀吴王及其残党数万........”
“老夫那时本以为苍天眷顾我景朝,到了如此惊险的地步还能逢凶化吉。”德公忍不住摇头:“可待到老夫和同僚冲上午门城头才看着尸积如山,血如胭海,潇王一身是箭,透甲者十数,是强撑口气才到那时,只怕晚上一刻便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听着听着两个女孩都忍不住低声哭起来,老人没说话,默饮一杯。
“呜呜......潇王是英雄,为国为民,可他的独子却.......”何芊忍不住喃喃道,越说越觉得难过。
“潇王是英雄,可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也是。那三千之众,有禁军,有潇王门客、部将,甚至王府中护院。当时活下来的不过百余人,大战之后伤病缠身者也活不成,时至今日还在世的寥寥无几。但他们都是平海内,安四方,死社稷的功臣。”老人说着指了指楼下柜台的方向:“这酒楼中都是当初潇王旧部,老夫常常来此也是如此,为的只是资助他们过活,故而老夫也不许你在此闹事。”
何芊擦擦眼泪道:“知道了王爷爷,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之后我找那李星洲算账绝不会在这放肆。”
老人点点头:“老夫现在也是闲云野鹤,无非尽些人事,无愧众多先烈,小孩子能记住这些事总是好的,不管能否勉励自己,总归知道这太平盛世如何来之不易,也不会过于轻薄自己。”
两女孩都点点,之后又说了许多潇王当年事迹,敬仰之情更甚。
“王爷爷您的教诲我记住了,能不能把阿娇姐借给我一会儿,我有话要跟她说。”说了许久何芊突然道。
潇王是好的,可那李星洲却不是,听说阿娇姐跟那混蛋有婚约,她心中就越想越气,那种人怎么能配得上阿娇姐呢,她一定要好好叮嘱叮嘱。
“这你与阿娇说,与老夫说作甚。”德公好笑的抚着胡须。
“阿娇姐跟我来。”说着她就拉着阿娇噔噔噔下楼。
两个女孩在二楼叽叽咕咕说起来,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何芊在说,而阿娇只是听着。
“阿娇姐,你不知道那家伙可坏了........”
“他几个月前还打了陈钰大人........”
“我父亲说他.......”
“他曾........”
“.........”
话一开头就停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到那天的事她就一肚子气,一说起来那混蛋的不好就停不下来。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掌柜给她们端来一盆炭火,两人就围过去,然后何芊接着说,阿娇就听着,时不时说上两句应和的话,也不多,全是何芊说的。四个衙门好手站得远远的,冷得发抖也不敢靠过来。
正当她说得兴起,背后突然有人说道:“你这样背后说人家坏话不好吧。”
何芊一回头,正是她最讨厌的人,李星洲!
“你,你这个混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们几个给我过来!”她激动的道。
那混蛋没惊讶也没怕她,只是看了她身后的四个人,然后捂着额头问:“你不会是想来捣乱的吧。”
“知道怕了吧!是又如何!”
“嗯,很害怕,实在太怕了,所以你能不能别来这闹事了。”对方一副很怕的样子说道,可她却感觉那混蛋在骗她,他根本一点不怕。
“哼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你对本小姐做的事你以为就能这么算了吗!”何芊气哼哼的道。
“额,我知道,不过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纨绔子弟,你不会让他们四个动手打我吧。那些以多欺少,持强凌弱的大多都是不仁不义,卑鄙无耻之徒,我想小姐你肯定不是吧。”
“哼,那是自然!你们四个退下,靠上来干嘛,这纨绔子还能把本小姐怎么样吗。”何芊哼了一声,她和这混蛋可不同,心中有些小小的骄傲,但又感觉......似乎哪里不对。
“那最好了,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在这里给小姐再次赔罪,为表歉意我宴请各位行不行。”那混蛋说得诚恳,何芊将信将疑。
“就你这破地方?”
“当然不是,我这店怎么配得上你的身份呢,是在望江楼,不过也顺带把你身后的四位带上怎么样,毕竟天寒地冻的,人家也不容易啊。”他一脸诚恳,说得自然,何芊也感觉他态度很好,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第二十五章、赌约
李业一开始就有预感,那个女人会是麻烦,没想到预感应验。
她身后的人都是衙门的,虎口全是老茧,站姿挺拔,肩胛骨外张,气势逼人十有八九是练过的没得跑,毕竟李业前世也是练过的,有些东西看得出。
再看他们的衣着,分明是开元府尹的衙役,能让开元府尹的衙役随身做保镖,李业几乎一下子就猜出这小丫头的来历,她是何家人。
这真是个天大麻烦,景朝官制类似宋朝,算得上丞相之重的官职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参知政事和签书院事四个。
但在这之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那就是开元府尹,相当于后世bj市高官,甚至更加重要,一般都是太子担任的。虽无相位之称,但地位绝对不比参知政事、签书院事低多少,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世子,只要有理由,随随便便。
他现在可只带着秋儿和月儿,对方要是动起手来只会吃大亏。他不是傻子,人体的力量是有限的,沉醉于人体力量妄想的人都是白痴,最终会后悔莫及,真正的强大在于内心。
他再厉害,客观条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是四个成年人的对手,何况是练过的。所以稳定对方情绪,动嘴皮子显然是最理智的。
后世心理学家曾经专门研究过如何说服人,总结出很多有用的理论。其中的一条就是:叙述相反特质的负面性。
简单的来说,比如你想一个人准时赴约,你是跟他强调准时赴约的人的高尚性好呢?还是跟他强调不准时赴约的人的恶劣性好呢?
大量的心理实验表明,后者效果比前者会好上非常多。
通俗的解释就是:“按时完成作业的孩子是好孩子”这一表述的说服力是远远比不上“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孩子是孩子”的。所以李业一直在跟眼前这丫头强调以多欺少的人如何恶劣,还真把她说服了。
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情都是概率问题。能尽其事,能不能成其功还要看脸,尽其事不过是尽力抬高概率。
比如这次和望江楼抢生意的计划也是。
李业需要大量的武人,王府的加上德公家的护院依旧不够,直到他旁敲侧击确定他曾经绑过这丫头不只是何家人,还是何昭女儿后他就明白机会来了。
开元府没有厢军,只有枢密院下的禁军,但衙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武人绝对够了!
.........
望江楼雅间,只有李业,阿娇还有何芊,秋儿月儿留在听雨楼查账,李业故意安排的,一是让她们熟悉这些工作,二是把他们支开。
跟随何芊的四个衙役被安排在楼下大堂,季春生和王府的一些护院也在,是按照他的吩咐过来,还有一切其他着武装的人,有好几桌,想必是德公家的护院。整个一楼大堂甚至二楼都有一些武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肥胖的掌柜也乐开了花,生意这么红火他怎能不乐。
李业上楼时只远远的看了季春生他们一眼,没有过去打扰。那肥胖的老板也笑呵呵的过来和他打招呼,恭敬得很,想必是知道李星洲的。李业只是点点头,他现在笑得这么开心,以后怕是要哭出来,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也只能对不起了。
“何小姐,之前的事完全是个误会,我再次给你道歉,以后就一笔勾销如何。”雅间里李业说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何芊却不领情:“哼,你定是知道我身世又怕了,若是不知道,恐怕还想着将我绑回去,对你这种卑鄙下流之人怎么可能一笔勾销!你以后最好小心点,要是让本姑娘抓着你的把柄,我绝不放过你!”
李业也无奈,他也知道这事估计不能善终,下药把人家绑回去想要强x,这种事情谁遇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最要命的是何芊是有这个能力的,京中大小事都是开元府尹在管,他只要随便犯点事被抓住把柄都是交由开元府查办,这时问题就来了。
比如他如果伤人是可以调解的,但只要何芊在其实运作,并且死了心要整他的话,他就要挨板子,而到执法层面水就深了,要是有认识的人就是打个一百大板也打不死,要是成心想要弄死人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
这其中的水深不见底,李业是真怕这小姑娘找茬。就算是他没见过面的未婚妻王怜珊的爷爷,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官之首,想要整他都不会那么容易,毕竟他是皇家血脉。
但要是何芊就不同,因为开元府是有实实在在执法权的!
才说两句气氛就僵了,一时间没人说话,屏风后的雅间内充斥着火药味,随他们一起来的阿娇也不插话,只是安安静静的温酒。李业心思百转,很快将心里小小的愤怒压下,这时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业十指交叉,直直看着眼前明眸皓齿满脸恨意的小妞:“我们来打个赌吧。”
“又想巧言饰非吗?你以为本小姐会上当!”她一拍桌子,满脸寒霜。
“你害怕了?”
“你.....谁说我害怕了!你要赌什么,说来听听。”始终只是孩子。
李业用手沾了一些尚温的酒,然后在桌面写写画画,是一个“柒”字。
“就赌这个,从现在开始,到七日之后我的听雨楼客人会比望江楼多。”
这话音才落下,就连安静温酒的阿娇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何芊更是抱着肚子咯咯笑起来:“你这........咯咯咯,就你那破楼?你根本就是在找死!”
“如果你作弊呢?”她凑过脑袋。
“你可以随时派人盯着我。”李业摊手。
“好,赌就赌,本小姐会亲自盯着你,到时你要是请人演戏也是你输了。”
“那是自然。”李业静静看着她:“如果我赢了你就不能旧事重提,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你不要来烦我。”
“如果你输了听雨楼就归我!”何芊自信满满的道。
李业倒无所谓,他看问题向来很透彻,如果听雨楼盘不活那还不如送给她算了,反正也养不起,这条件看似吓人其实对他有利,微微一笑点头。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第二十六、大势已成
“只不过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权贵子弟罢了,都以为世间之事都是居高临下,任凭喜好,随意发号施令就能办成的。若真是如此,那天下还有什么事不可成,南方匪患,北方兵祸岂不是凭借一张嘴就解决了。”
“哈哈哈哈......冢励兄所言极是,不过是眼高手低的纨绔子弟。”
“他便以为随便改改动动,种些竹树就可以,最可笑的还以黄布换青布,如此儿戏般的举动就能成事?若是能成才真让人笑话.....哈哈哈哈。”
“.........”
隔着屏风,对面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业感觉他就是倒大霉了,出门撞上何芊这个扫把星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来望江楼还有人嘲笑他,他就不懂了,那叫冢励的,劳资吃你家大米了吗?
“哼哼,多行不义,听到没有人再骂你呢。”何芊小妞高兴的低声道。
“........”李业无言以对,没想到京都人民对李星洲的关注度这么高,他就是随意改装改装自家酒楼啊,这都被人知道了!“京都人民真是八卦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无聊。”李业把何芊按回去:“别人骂的是我,你跟着高兴什么。”
“哼,本小姐就是高兴!”
屏风对面的话还没完,声音也很高,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
“我年幼时便出r县令,办了些事,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曹宇兄多一些。说实话,曹宇兄的才学在下佩服,可若到做事小弟毕竟更有经验。”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故而许多事情只看一二便知三四,那李星洲所为之事我料定他是成不了的,不说地域偏远,就说那细枝末节,他一开始早就错了,在下一眼便看出来了.......”
.........
“曹宇!”何芊惊讶道。
李业一边喝着阿娇温的酒一边问:“曹宇是谁,很出名吗?”
“切,不愧是纨绔子,不学无术,就连曹宇都不知道,他可是京都最有名的才子之一,去年的咏月阁中秋诗会陈大人念的便是他的词,现在想起依旧越觉得文辞华丽,才华横溢。”何芊一脸崇拜。
李业可不管才子不才子,大冷天的烤着火,吃着肉,还有文文静静的美女煮酒,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我认不认识曹宇跟我才学有什么关系。”
“哼,也是,依本小姐看来你就是认识也是不学无术,反正我就等着你的听雨楼就是了。阿娇姐,我也要,你不要只给他倒酒。”
“知道了,谁让你一直说话又没两张嘴。”
........
“一匹黄布能换四匹青布,而那青幔不过遮灰挡尘之用,却要用黄布换青布,银钱花费高了四倍有余,如此恣意妄为,凭自己一时好恶行事,如同儿戏,能成才怪。很多事都是见微知著的,我到京都后听京中很多人都在提及此事,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日正好路过,远远看了一眼,见这样就断定不可能成了.........”
“哈哈哈,不愧是冢励兄,实在高明精到!在下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不过是比曹兄早出仕几年,做了些事,故而知道一些东西,若是曹兄早几年出仕想必也能一眼看穿。”
“哈哈哈哈.......”
........
“古代人就是豁达,嘲讽人都这么大声的吗.......”李业喝着小酒忍不住道。
“你又说什么?”
“没啊,说这酒真不错。”李业端着酒杯,这酒大概十几二十度的样子,高不了,比后世啤酒度数要高,但和白酒还是差远了。
“古古怪怪,神神秘秘.......你难道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吗,那个叫冢励的公子,听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你是个不学无术,任意妄为的混蛋,而且还胆大包天跟我赌。”何芊往前靠了靠。
“我是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随时监督我就是了,不过我提醒你,最好再多带些衙役,不然哪天我这个混蛋兽性大发再把你绑回去,到时候就不会放过你了。”李业色眯眯看着她道。
“你敢!”何芊脸一红,怒气冲冲的道:“我手下都是衙门高手,你要是敢动到时让你好看。”
李业笑着道:“我王府里的人都是跟随潇王出生入死的百战之师,活下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你那些虾兵蟹将根本不够看。”
何芊气急,她显然没想到李业会突然这么说:“那我现在就叫他们上来拿了你。”
“你叫啊,下面也有我们王府的人,而且人比你的多,否则你以为我为何邀你来望江楼。”李业有恃无恐。
“你设计我!”何芊气得漂亮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对峙许久后,酒席不欢而散,何芊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放下狠话拉着阿娇走了。
李业没骗她,下面真的有季春生为首的王府精锐,但却不可能打起来。
若不是不得已,李业是绝不想得罪何芊的,是没办法。
第二天何芊怒气冲冲来找他,说要监督他,身后果然带了十几个衙役,上来就怒气冲冲:“你给我等着,待七日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业眼睛一亮,计成了!立即带着他们去望江楼。
王府护院,德公家的护院,加上何芊带着的衙役,每日去望江楼的武人已经到四十人左右,而这四十人平坦在人最多的时段,每个时辰至少有十五人左右在酒楼。
像望江楼这样的酒楼,四十多人已经占客源很大的比例,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接下来就是秋儿和月儿在做的事。
到了望江楼,那老板依旧笑呵呵的来迎他,李业也回以微笑,但想必以后他就越来越笑不出了。
何芊一脸疑惑跟在他身后:“你不是说七日内重整你的听雨楼吗,来着望江楼干嘛?”
“为什么我要重整听雨楼就要在那呢?”
“那是当然,难道你想给自己的对手送钱,哪有这种道理!你不会是没脑子吧。”何芊嘲笑道。
“那不正好,说明你要赢了。”
“说得也是,为你这傻子操心什么,走,上楼!”
二十七、文人和武人
社会认同或者说从众心理利用最知名的一个例子在2009年。
那时英国政府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国民税款清缴率只有57%,也就是说只有一半多一点点的国民按时缴纳税款。
英国税务海关总署尝试各种办法都不尽人意,最后他们请教了心理学家,心理学家给出一条意见,清缴率立即从57%飙升到了86%,足以想象英国这样一个发达的国家,这个清缴率的提升意味着什么,税款绝对是以亿计数的英镑提升的。
而这个改变却非常简单,就是在纳税通知书的最后添上一句话,把按时纳税的真实人数写上去,让所有人知道,已经有很多人按时纳税。
微小的改动,几乎没有增加成本,而回报却如此恐怖。这就是社会认同的力量,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但社会认同也有“反作用力”,更加深入的研究表明,人们并不是一味的“从众”,想要跟所有人群保持一致。
人们愿意保持一致的是自己所属的或想要进入的人群,反过来说,人们会跟不想扯上关系的群体保持距离。
这就是之前所提及的那个三星广告高明之处:年轻人排队买苹果,其中一个人说他是替人排队的,最后排队的人揭晓,原来他是在替自己中年父母排队。
这个广告高明在于它抓住当时的社会心理,年轻人不喜欢与自己老土的父母为伍,而三星把苹果和他们老土的父母联系在一起,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而李业现在做的也基本一样,如果你要问武朝如何将人分为互不想为伍的群体,那很简单:文人、武人。
他们都是两个群体,甚至比起后世的大多群体更加排斥彼此。
有一个有名的心理实验是这样的:给两个大学宿舍发慈善手环。但两个宿舍一个是好学生宿舍,里面的学生都是热爱学习的;一个是“坏学生”宿舍,里面都是些不专注于学习的人。
一开始只有好学生宿舍有手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戴着手环。但两天后,心理学家给坏学生宿舍也发了一样的手环,当好学生发现“坏学生”宿舍的人也戴同样手环时,一大半好学生宿舍的人都不戴手环了。
现在这些文人就是好学生宿舍的人,而武人就是“坏学生”宿舍里的人,李业要让文人看到武人和自己戴了“一样的手环。”
.........
“你又在想些什么,总是发呆走神。”何芊不满的用筷子敲着碗。
李业回过神:“在想你怎么这么笨,连酒都不会温,早知道我把月儿叫过来。”
“想让本小姐给你温酒?你做梦!”她气哼哼的道。
其实李业在仔细听,听着望江楼里的声音,隔着屏风依旧能听清楚一些,果然和他所想的差不多。
.........
“唉,这望江楼怎么这么多武夫.....”
“本是清净高雅之地,近来却有那么多粗俗之人。”
“这也不对,天下的酒楼不都是谁都可以进,哪来文武之分。”
“对啊,武人保家卫国,何来粗俗。”
“呵,那辽人南下只时他们又在何处?”
“唉,周兄你这般说也是过激了,那时也是不得已..........”
“.........”
“晏相之词就在此处,他们去哪里都好,但来这喧哗就是有辱斯文!”
“正是如此。”
“也罢也罢......”
“........”
.........
李业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望江楼一首晏相亲笔写下的词是他们的招牌,但这样的招牌是有利有弊的,招揽客人同时也给这楼打上文墨的烙印。
正如所言,别的楼武人随便去文人们也不说什么,但这望江楼却不是......
“你在奸笑什么?又想什么坏事”何芊皱着眉头看他。
李业自己给自己温酒,然后好奇的问她:“没想什么,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天天跟着我跑你爹不骂你吗?”
“哼,不用你管。”何芊脸色微微一红,她确实是偷偷跑来的,父亲一再交代不要惹李星洲,但她就会咽不下那口恶气。
李业也不多问,这古代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开放啊。
他们所在的雅间靠近二楼楼梯口,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能够时时刻刻观察大多数客人的动向。
正如他所想一般,很多文人着装的陆续离席。后来的也坐不上一会儿就走了,有人皱眉,有人暗暗摇头,还有的小声说上几句,但也不敢高声,毕竟是文人,打是打不过的。
到了下午望江楼依旧热闹,但八成的客人都是王府护院,德公家护院,还有何芊带来的衙役。
门外冷风呼呼的吹,里面到处都是温热的炭火,胖胖的老板依旧乐呵呵的招呼,毕竟客人很多嘛,他还没看出其中的问题。
“好学生已经发现坏学生也跟自己戴一样的手环了,接下来他们就会脱掉自己的手环........”李业啧了一口小酒,好爽。
只要坚持几日,到时候估计再无文人会来这里。
接下来就是把这些流出的客人吸引到听雨楼。这就是秋儿的工作,李业已经教了她很多,也很信任她,他不能自己去做,那样会很容易让有心之人看穿。
信息传递次数越多失真越严重,但失真的信息却是最能迷惑人的,让人看不清真相,看不到背后,摸不透意图,这正是李业想要的。
而作为信源的他是不可能直接将消息放出去的,那样传递的信息太过真,人们反而不相信了,秋儿负责的就是让信息失真,以秋儿的聪慧这事基本成了。
忍了那么多天,奔波那么多天,踌躇那么多天,心里没有抑郁是假的,天还那么冷,冻死个人。
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事到如今李业知道他成功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细微之处有偏差,比如何芊的搅局,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李业给自己倒满酒,又给何芊倒上:“我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是你在我旁边,那也正好,反正以后都见不着了,陪我喝一杯吧,虽然你不知我高兴什么,有人陪总是好的。”
“你,不知所云,莫名其妙........“话虽如此,她还是端起酒杯小心的喝了一口。
第二十八章、王怜珊
阿娇静静坐在靠椅上,屋里的炭火时不时噼啪作响,除此外便安安静静。
这不同一般女儿家的闺房,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纸屏上是丹青水墨,一池白莲栩栩如生,四壁还挂着装裱的诗词,字体娟秀,落款之处是两列小字:王府、王怜珊。
窗户是开着的,窗外一片白色的世界,一眼看去雪中屋檐鳞次栉比,层层叠叠,每到这时候她总能心有所感,才情迸发,写上一句半句。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一个字都写不出。
她没去听雨楼,因为爷爷也没去,正午的时候有人从相府前高喊着跑过,说是有人在听雨楼写了不得了的诗,她一开始没在意。
到了下午她的贴身丫鬟给她换炭火的时候又说一次,这次说得真切一些,说是一个衣着破落的老人写下一首诗,之后便冻死了,就写在听雨楼,问她从哪听来的,只说今早厨房孙大婶外出买菜的时候听到的。
她鬼使神差去问了孙大婶,大婶却说那老人是潇王手下大将,就连样貌,高矮胖瘦都说得清清楚楚,并说了那老人只是快冻死,并没有死。问她是不是亲眼看见,又说也是听人说的........
按理来说此事不过是有些坊间传言罢了,可说到那望江楼,又想到李星洲。
想想这些时日他的所作所为,想到他的言谈举止,想到他行种种怪异之事,总感觉有些不对,不由自主想要知道得更详细些。
她甚至想过去立即去听雨楼看看,可爷爷不去她也不好意思,一个女孩子家就这么跑过去,要是真遇到他了该怎么说。
心中踌躇许久,左右为难,依旧没去。
.......
去是没去,也因此更加难安,看着窗外的世界,思绪不经缓缓上升,穿过红砖青瓦,直到九霄之外........
若是以前李星洲三个字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每每想起就只有延绵不绝的无助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真的嫁给他那日后会如何,半分都不敢,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现在有时她也会想了,在阴差阳错之下和他接触几日之后。
果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并非像传言中那样的。
.......
那日在望江楼隔着屏风听到冢励公子说话,又不由自主想起往事。
其实她与冢励公子也只是萍水相逢,在苏州灯会曾一面之缘,还开口称赞过他的词。
后来那冢公子就来提亲,她其实没什么印象。只是到了出嫁的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冢励是冢大将军的弟弟冢黎川三子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出身,做了县令,是冢家后起之秀,和他们王家也是门当户对。
当时父亲问过她,最后都是要嫁人,嫁一个知书达理又有才学的总会好些,这么想着她也就应了,父亲也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才几天后,皇上就下圣旨将她许配给李星洲。
那几天她几乎奔溃了,嫁给谁都好,可要是嫁给那李星洲.........之后还自己一人躲在房中默默哭了许久,日子过得煎熬。
可待真见到李星洲,又听爷爷说了那些话之后,一切都感觉不一样了。
名满京都的恶徒原来也有迫不得已,纨绔跋扈的个性是为了保全性命,可明明生死攸关,那家伙总是笑得那么没心没肺,说起事来也不正经。
就算那日在望江楼中听到别人折辱自己的话语,也在跟何芊笑闹,随意说起话来又似乎有着她想不明白的大道理。他说着要重振自家酒楼,却天天去望江楼,还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比如黄布换青布,用贵重的白瓷碗碟,分明就像玩闹一样。可看他的人,听他的话又不像是玩闹之举,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为何,越是想起这些,她越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越是想起这些就越想和他说说话........
........
同样的话只要传播三次以上就会有巨大的差异,不同的人口中又会滋生出不同的版本,因为任何描述都多少具有主观性的信息会掺杂其中,这种主观性每一次传播都会叠加累积,最后人们根本认不出本来的样子。
李业只把那个故事告诉秋儿和月儿,再也没和别人说过。
然后秋儿再负责说给听雨楼中众人听,听雨楼的人说给客人听。月儿则告诉王府中关系好的丫鬟,丫鬟又会告诉其他下人,其他下人再外出告诉外面的人,经过这么多周转和失真,那个最初的故事,关于潇王偏将“陆游”的事绝对会散步布出众多不同版本。
而那些最终听到故事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这故事是李业编的,因为即使成千上万人听了类似的故事,知道源头的也始终只有秋儿和月儿两人,她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这种层层扩张的信息网组织,是他以前在黑帮时的必修课,每一层都是一个保险,想要从最底层追溯最上层是十分困难的。
一旦事情变得众口不一,真相也就会迷离起来。这时候把那诗挂出来,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事情是存在的。但又根本没人能说的清到底真相如何,把人吸引过来的话题就有了。
那诗是一个点,以它为中心无数的说法和议论会散发,织接成网,就能留住被吸引的人。
........
京都大雪已经停了三日,雪却没散去,德公刚走出书房,下人立即为他披上大衣,提着一盆炭火走在身侧。
“老爷,今天还去听雨楼吗?”老仆人问道。
“我还未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听雨楼。”德公笑着问。
“嘿嘿,老爷你不知道吗,这两日听雨楼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有个潇王老将前几日在听雨楼做了首很了不得诗,随后愤懑而终,好多文人才子都去看了,都说是好得不得了的诗呢。”
“噫?”德公皱眉:“昨日没去,可前日我也在那听雨楼啊,怎么没见谁在作诗呢?”
“这个老奴就不知了,我也是昨日晌午听家中护院说的,待到今日早晨到处都有人说,便记住了。”
莫名的,德公想起前几天李星洲的种种怪异作为,隐约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但思前想后却又毫无头绪,难不成.......
“难道是那小子在做什么?老夫这便去看看,你去备车。”
老仆人刚要退下,又回头补充道:“老爷,今早小姐也来问我你去不去听雨楼,要不要......”
德公抚着胡须一笑:“阿娇啊,也叫上她吧。”
“是老爷,我这就去安排。”说着老仆人匆匆转身离开了。
德公看着满院子的雪,摇摇头道:“阿娇也想去啊,看来那小子确实厉害,可也不知对我王家是坏是好啊.......”
第二十九章、铁马冰河入梦来
月儿拉着衣袖,李业伸手就轻易穿上棉袄,月儿也低头为他把绑腿细心的缠上,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出门要小心,这可不像后世满街都是路灯。
“世子,天这么冷要不今日不跑了吧,明日再跑也不迟啊,反正时间那么多。”月儿拉着他的手臂道。
李业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那可不成,只要松懈一次,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月儿嘟着嘴表示不理解,秋儿为他拉平衣领,“那世子小心些,我和月儿在门口等你回来。”
“别在这等,去我屋里,外面太冷了。”李业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
他这几天的训练量已经翻了好几倍,这李星洲筋骨资质确实好,以前只不过缺乏锻炼,酒色空身,这些天锻炼下来一下子内在的潜力就爆发出来。
在河边跑了一会儿,远远的看见远处陈钰老人的马车又出府了。
自从那日他给老人捡了次鞋之后,陈府的马车见着他也不敢慌慌张张跑了,只是装作没见着,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给吓的。
不过这次不同,借着灯笼昏黄的微光,远远的李业看到有两人身影跪在雪中,跟那陈大人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陈大人似乎也在回应,之后他甚至也要给两人跪下,却被急忙扶起来。
李业来了兴趣,陈钰可是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而且年关之后只怕还会再进一步,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下跪?
好奇心驱使下李业加快速度跑过去,可刚刚那两人行动隐秘,刻意不想被人发现,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天色太暗,他只得无功而返。
回家后他又在院子里做了一些身体素质锻炼,大冷天的依旧大汗淋漓,全身筋骨如同活过来一般,匀称的肌肉也逐渐显露出来,充满力量。
虽然脑子里还在想刚刚那两人的奇怪事情,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就抛之脑后。
感受一下身体的力量,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练习了。
前世作为一个刀口上舔血的人,李业自然是练过的。
.........
德公坐在马车里穿过街道,耳边时不时会传来一些有关听雨楼的议论,大体就是讲一首诗的,至于其它内容则各有说法,乱七八糟的都有。
德公靠着车壁,闭目思虑:“老夫总觉得这诗来得蹊跷,为何偏偏在这时候,他李星洲刚装整好听雨楼,刚打理了些时日,然后就有诗传出了,还带着个忠肝义胆的故事。”
阿娇微微抬头:“爷爷是说这是世子故意的吗?”
“只是臆测,不过我觉得差不了多少,不然这事也太巧了,若真是如此还真是个蠢人。”德公面无表情。
“可世子也没什么才学,总不会.......找人代写的吧,可又有何人会帮他代写呢,要知道以他的名声.......”阿娇接话道。
“代写自然不可能,可找人买一首总是行的。他大概以为一首诗就能当个噱头,把人都引过来,若真是如此我算是错看他了。”德公越说脸色越发不好看:“望江楼有晏相真迹,咏月阁有数不清的诗词,其它城中酒楼青楼少说也有上百,哪处没有自示文雅的诗词。那青楼酒肆每年都会请些才子为头牌吟诗作词,舞文弄墨,为的不就是沾上文气,哪是他一个听雨楼比得过的。难不成他随便买一首就能好过众多才学之士竭心之作。投机取巧,愚不可及!”
德公说着拍了一掌膝盖,脸已经黑了:“别的地方无论如何作为,低下有多少勾当,始终也是兴文重墨,讲究才学交流,可他倒好,如此做法明明就是把诗词当成生意来做,有辱斯文。”
“最可气的还是借用先人之名,以先人圣名来谋取财帛金银,这是不忠不孝!”德公说得满脸怒色,花白的胡子不断抖动。
阿娇紧张的道:“爷爷息怒,或许......或许另有隐情呢.........”
“哼,你这丫头,前些日子不是还恨他得吗,现在倒开始帮他说话了。”老人瞪着眼睛道。
阿娇微微一慌乱:“哪有,我只是......只是觉得眼见为实的好。”
德公摇摇头也不说话了,一路无话,马车顺着被清出的道路,很快就到了听雨楼。
.......
和德公所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只是随便弄首诗便来做噱头,怎么可能吸引到人,可远远的还没到听雨楼,那门前河堤岸柳下,已经停了许多的马车,细细数来也有七八辆之多。
还有人不断进处,德公惊疑了一阵,然后在阿娇的搀扶下下车,走过几步与两个出来的书生擦肩而过。
“好诗,果然好诗啊!”
“是啊,读来总让人心潮澎湃,小生恨不能立即弃笔从戎,报效国家,北击辽人,以效班超之志,为皇上分忧啊!”
“陆游老先生沙场杀伐一生,命不久矣之时尚思为国为民,如此才情和胸襟,实在令人佩服.......”
“没想到这京中还如如此才情雅致之地,明日你我再相约此地瞻仰老先生风采如何?”
“正当如此.......”
“.......”
........
两人说着匆匆走过,话虽快了些,却全落在德公耳中,他越发惊疑,赶车的家奴还来不及为他解下披风,便已经带着阿娇匆匆走进酒楼。
与平日清冷全然不同,这才一日不见,空荡荡的一楼大堂现在几乎是满座的!大多都是文士装扮,议论声此起彼伏,平日没事的伙计们忙活在人群之。
见他到来那叫严昆的掌柜连忙迎上来,将他带上楼。
德公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他所想完全不同,难道他哪里想错了.......
.......
终于在三楼德公看到了那传言中的诗,装裱并不华丽,就挂在正中梁柱上,行书体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力道如同要透纸而过一般。
那诗句他默默读了一遍,“噫”了一声,又读一遍,然后再读..........脑中嗡嗡作响,忍不住后退几步,嘴里却念叨:“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铁马冰河入梦来........”德公微张着嘴再也合不上,反手扶住椅背,念了一遍又一遍。
“爷爷,这诗,这诗.......”阿娇也一脸震惊,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久久说不出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三十章、谁写的诗
李业到听雨楼的时候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虽然有些思想准备,但没看到最后始终不放心。
秋儿和月儿一边一个欢喜的拉着他的手臂:“世子你看,来了这么多人呢!”
李业也高兴,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这个客流量超出他的预计。
本来说计划有三个重点。
一个是利用文武人互相排斥的心理让望江楼流失客源,但这种客源流失只是短暂的。所以二来他必须利用一个话题将客流导向听雨楼。最后就是用实力留下客人。
这三步中能超出预期的大概是第二步了,毕竟那是陆游的诗啊,流传千古的名篇引起的波澜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有了这个好开端之后,只要酒楼经营不出问题日后客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在社会心理学中也称为马太效应,以这次事件来说:陆大师的诗吸引一些人,然后更多的人会知道听雨楼的名声,来的人增加,名气更大,来的人再增加,名气愈发大........这是一种不断循环加强的效应,最终的结果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就是马太效应。
重点就在于“强”的循环,前提和核心是这话题要够强劲,《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强不强?那不是废话吗,强到几千年之后依旧是名篇大作!
........
今天何芊那丫头没来烦他,让他松口气,目的已经达到,之后他不再需要那么多武人,自家护院和德公的护院就够,只要维持一个月就好。
到时就算望江楼老板反应过来估计也无济于事了。
才进一楼大堂,严掌柜就一脸笑容的凑过来连连作揖:“世子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啊,从昨日晌午后到现在,客人越来越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若如此下去,只怕两三日后我们这楼都容不下了!”
李业点点头:“越是此时越不能松懈,等打烊后你就到王府中挑几个好手,千万不能让人在这几天滋事。”
经历这些天的事,严昆显然对李业心悦诚服,虽然很多东西他还是看不懂。但也正是如此,李业的神机妙算在他心中更是蒙上一层神秘感,敬畏之情更盛。
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人记住了,我一定严格按照世子的吩咐行事。对了世子,那位经常来的老先生今天来了,还让我转告世子他在三楼跟着。”
李业点头:“你们去忙吧。”
说着就带着月儿和秋儿上楼,一路上十分低调,他毕竟是李星洲,要是被认出来估计有麻烦。
对于德公这老人李业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可以聊天的外人。他是李星洲,外面的人除了德公也没人愿意跟他说话,而且他谈吐非凡,自称和潇王有旧也不像假的,普通人要是说谎李业几乎能一眼就看出来。
看他的衣着言谈,出入都有马车奴仆,肯定是大户,而且不像商贾人家。但他又天天闲赋在家,无所事事,那也不是在朝官员,十有八九就是退休大官或者闲散官员。
至于具体的李业没问,大家也只是随便聊聊,谈不上什么太深的交情,至于他说念潇王旧情帮自己一次那自然不能错过,这人情他留着没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带着秋儿月儿才登上三楼就听到德公声音:“这诗你写的?”
一回头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德公和他的孙女阿娇,这诗一二楼都有。
不过按照李业的说法那是抄写版,真迹挂在三楼,李业吩咐过严昆除了德公别让任何人上来。一来三楼没几张桌,二来神秘感是最能吸引人的。
“我倒是想说我写的,可也得有人信啊。”李业说着在他对面坐下,秋儿和月儿站在身后,也被李业强行拉着跪坐下来,一边一个。
“你倒是坦率,本来我以为你是想随意弄几句诗沽名钓誉,做银钱买卖,想来赶来骂你的,但看了这诗就明白过来,京中传言恐怕是真的。”德公抚着花白胡须,他旁座的阿娇老样子低头不说话。
李业干咳两声,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自然是真的。”
“那先生呢,写下这诗句的陆游先生。”
“不知道,写了诗就走,半刻都不留,想必不愿意见我吧。”李业脸不红心不跳,不愿意见他这大概是最令人信服的理由了,他可是李星洲啊。
德公瞪了他一眼:“哼,亏你小子还自知。陆老先生是精忠报国之士,他一腔热血,赤诚忠心却被你拿来赚取钱财,你也不怕夜里睡不着。”
月儿不满的撅起小嘴想要说什么,被李业悄悄在桌下按住小手。
其实他考虑过这个问题,把这诗说成别人写的肯定有人说他用一腔赤诚换钱财俗物,这毕竟是个文风盛行的时代。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说这是自己写的,因为没人信。
就连平日里话少的阿娇也忍不住开口:“世子,如此行事确实,确实有些不妥......”
李业随手拿了一个酒杯递过去,阿娇连忙为他斟上。
“哈哈,确实不好。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陆老先生是精忠报国之士,可王府里近半的人也是,就连这酒楼里打杂的伙计都是,若酒楼再没生意他们就要挨冻了。”
德公叹了口气:“也罢,这是你的事,如何去做在你,老夫毕竟局外人,只是随意说说,你就当没听过吧。
不过这两天我仔细思量之后发觉你所为之事似乎没那么简单,老夫想不明白,有些人是来瞻仰高作可以理解,可毕竟望江楼也有晏相高作可以瞻仰,为何人几乎全跑这来了?”
李业喝了一杯,无奈的道:“现在你已经说我出卖赤诚,要再说你又要骂我玩弄人心了。”
“你但说无妨,老夫早说过我只是局外人,怎会骂你。”
“那我就说吧.......”
.........
“你这小子行事惑众,奸诈可恨,你这分明就是玩弄人心!怪不来找老夫要护院,我还以为你要作甚!”德公吹胡子瞪眼。
李业无奈摊手:“我就说吧,你这人真是多事。”
“你........你小子........罢了。”说着老头瞪他一眼,愤懑不平的仰头喝了一杯,然后接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手段心计,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你这样玩弄人心的,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是好。只是人过来了你又准备如何?时间一长他们可是会回望江楼去的。”
“接下来当然只能靠听雨楼的实力了,我自有对策。”李业一边说一边又让阿娇给他倒满酒。
“什么对策?”德公好奇的凑过来。
“不说,说了你又要骂人。”
“老夫乃是局外之人,怎会.........”说到一半他也自觉的停下,哼了一声不满的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阿娇你别给这小子倒酒了,天天来混老夫的酒。”
李业无语........
第三十一章、天上掉的老婆怎么办
德公这老头只是说说,酒还是照喝,王府处境艰难,这么好的酒李业自己掏腰包可喝不起。
“厚脸皮的小子。”德公黑着脸骂了一句,李业哈哈一笑不理会他,老头心宽,他也心宽,大多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都心宽,也正是如此才好向交啊。
见他这么脸皮厚德公也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小子是个奇人,老夫也看不透你,要是跟别人老夫就谈君子之道,文墨诗词,跟你看来是谈不成了,要说也只能说做事的道理。
我看你会做事,也能做事,你手段心计令人佩服惊心。可作为过来人老夫还是要说两句,心计手段固然要,为实事方为正道!
实务为主,心计手段不过是工具,切不可得意忘形,本末倒置。”
老人家这么认真说话,李业也作揖道:“我会记着的。”
其实这些话让李业挺感动的,他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地方,有个老人能够对他说这样的话,这想必是老人一生所悟,对寻常人肯定不会随便说。
李业端坐,端起酒杯敬了德公一杯:“多谢德公教诲。”
德公饮下一杯,笑道:“呵呵,你这小子平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为何突然这般肃穆啊?”
“德公读史吗?”李业一边说着一边厚颜无耻的再把酒杯递给阿娇。
“废话,老夫当然读史。”德公扶着胡须不满道。
李业取回斟满的酒杯:“读史使人明智。纵观历朝历代,开国时都是人才辈出,上下一心,治风开明,言路畅通。可一旦到衰败时就言路不通,党羽林立,民情不达圣听,为何?”
“为何?”向来不说话安静斟酒的阿娇忍不住凑过来。
“道理其实德公说了,人情脉络就河中泥沙,一开始流通水土,拓宽河床是好事。可是日积月累就会淤积成灾,要是有圣明之君还好,知道梳理整治,若不是就会成大祸。
君不思社稷,臣不为治国,天天勾心斗角,揣测圣意,结党营私,玩弄权术,时日一长就是国祸。
德公教我实务为主,心计手段不过是工具,不可本末倒置就是这个道理吧,确实字字珠玑。
些话就连亲近之人也不可乱说,你这个老头倒好,就这么随便跟我这纨绔子弟说了,却实令我感动啊。”李业说着哈哈一笑,又喝了一杯。
德公听完瞪大眼睛打量他看了许久,才徐徐开口:“你能听到这般程度也叫老夫惊叹,这些你都能懂,看来老夫说教是是多余的。”
李业喝得微微有些晕,下意识伸手想找点什么东西扶一下,然后搂住了跪坐两边的秋儿和月儿......
果然喝酒不能贪杯啊,哪怕度数不高:“事情怎么能随便以有用没有来定论,你的意思我是懂的,都是为我好,再说这京都之内想必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外人是真为我好,光这点我们也算朋友了。”
“你这胡小子,说什么颠三倒四的话,老夫何时与你相交啊。”德公瞪眼道:“不过.......若只是说话喝酒,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古人就是矫情.......”李业忍不住小声道,然后又把酒杯递过去。
德公夹了两口菜,问道:“皇上把京都才女王怜珊许给你,这事你这么看。”
李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呵呵,还能怎么看,天上掉下个好老婆,那肯欢喜得不行........”
“.......”德公瞪了他一眼。
李业摊手:“我还能怎么说,你看我现在养个王府都这么费力,哪有钱养老婆,我要秋儿和月儿就够了。”说着还抱了一下,两个丫头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哼,不尊礼数,有辱斯文,若是以前老夫还真信你的鬼话!
可看你这些天的行事、手段和心计,总能出人意料,事半功倍,若这样还养不活你那王府,天下大半人家岂不是要饿死。”德公扶着胡须。
“好吧.....”李业刚想说什么,才发现递过去半天的酒杯没递回来,阿娇端着酒杯呆在那了。
“阿娇啊,你怎么了?”
“哦,没事,小女子一时走神,让世子见笑了.......”说着慌慌忙忙斟满酒,然后双手奉上。
李业倒没在意,接过酒杯接着道:“也只能怪王大才女倒霉,我又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我更倒霉啊,这一下得罪两家人,抗旨又不敢。
这事情明显是王家人惹出来的,十有八九王小姐答应一门朝廷大员的亲事,而且是很大的大员,至少也是宰相之重,紫袍着身。
皇帝肯定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又不想得罪太多人,就让我来顶了。错是他们的错,他们自己做事没脑子惹出来的,可到时候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谁叫我横刀夺爱呢。
一个文臣之首的平章事,外加一个不知道的谁的朝廷大员,一下子莫名其妙的都给得罪了,你说我能怎么办。”李业说着闷闷不乐的喝了一杯,这件事他其实想了很久,明白过来发现这皇帝真的是在坑孙子啊,恨不能把他往死里弄,自古无情帝王家,一点都不假。
德公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长叹口气:“此事.......唉,你说得也在理,确实是王家蠢笨,你遭了无妄之灾。想过如何应对吗?”
“应对?你问这干嘛。”李业不解的看着他。
“老夫只是......只是好奇罢了,以你的行事会如何处理此事,呵呵。”德公说着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业倒不在意,在他的规划中这不是什么大事。未婚妻确实不能要,不然一边得罪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边还会得罪另外一家不知道的大族。
这事做起来其实很容易:“其实这事看起来复杂,但看透关键之后也容易。
陛下说得虽是金口玉言,不过也只是口谕,不是中书起拟、陛下御画、封驳司审定的圣旨诏书。
只要拖就完事了,我现在十六岁,还有四年才加冠,加冠之前总能找到理由拖的。反正我是纨绔子弟,胡搅蛮缠也不奇怪。待到加冠后我肯定会分封京都之外,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若是陛下还记着呢。”安静温酒的阿娇突然插口道。
李业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可能,他下这口谕估计也是权宜之策,为的不过是阻止相府与另外一家大族联姻,为的只是敲打敲打,让相府注意一下,不要结党,目的早就达到了,还记着做什么。”
“哦.......”阿娇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
“噫.......”德公惊讶的看着他:“你并不在朝堂,朝中消息也只能道听途说,为何这些事情能说得如此清楚,条理不乱,脉络清晰......”
李业摆摆手,学着德公的语气道:“因为本世子是局外人,旁观者清,再说微微一想就能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给我赐婚,难不成真是我才高德厚?”
第三十二章、魏朝仁
“虽然这两日不让人上楼能增加神秘感,那是因为现在名气还不足,我估计再过两天就会有你拦不住的人来。”李业对严昆道,秋儿和月儿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听着。
此时已经黄昏,他们所处之地是听雨楼后堂,德公和她的孙女已经走了。
“到时候你就按我说的跟他们说。”
严昆严肃点头,然后认真听起来。
......
“世子吩咐的老奴一定会照办。”听完后严昆长揖道。
李业点点头:“若是出什么事实在处理不了就找我,我一般在王府或者听雨楼。如果找不到我就听秋儿的。”李业说着把身后的秋儿拉上前。
严昆一愣,犹豫一会儿:“世子,这.......”
李业抬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毕竟秋儿年纪小,而且只是个女子,你这样实属正常。但你只要记住,如果你信不过秋儿的时候就信我,相信我的选择,相信我的眼光,明白吗。”
严昆沉默了一会儿,郑重点头道:“明白了世子,若有那般境遇,我们就听秋儿姑娘的。”
李业笑着拍拍严昆的肩膀,明显感觉到秋儿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翻过手腕,轻轻抚摸她的手背才让她放松下来。
“以后每一位来望江楼的客人都要奉上免费的香茶,话要说得漂亮些,尽量沾点文气。”李业接着交代。
“可是世子,这香茶可不便宜.......”严昆肉疼的道。
李业当然知道不便宜,这香茶和后世的茶叶不同,捣碎的茶叶只是其中配料之一,里面还要加油盐,花椒,八角等各种香料,然后煎煮而成,成本很高,他自己喝不来,但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就好这口。
“这是必须的,我们必须拉高门槛,不然以后这楼容不下那么多人就会出乱子。酒楼所有菜价也要涨,每隔五日就涨半成,直到涨一半为止。”李业一边搓手一边说。
“可世子,这样客人会不会不满。”严昆有些担忧。
“放心吧,有些东西是本能。就跟飞蛾看到火光就会扑过去,之所以让你提供免费的香茶就是因为人也有很多本能一般的行为。会先看到能占的便宜,然后再思考得失,这种考量的次序绝大多数人都是改不过来。”李业信誓旦旦。
也正是如此,后世才会有那么多的各种打折,优惠券等等,其实多数情况人们并没有占到便宜,而且早已厌倦这些促销。但因为这个考量次序的存在,无论你一开始是多么讨厌或者鄙视,最终大多数人还是本能的踏入那些圈。
这是一种本能,人身为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客人会先想到免费香茶,然后就少有人会去考虑菜的价格了。严昆似懂非懂,但想到世子总是料事如神,连忙答应下来。
处理完事情走出听雨楼时,李业松了口气,天还很冷,差不多他也可以恢复以前闲散的生活了,王府的经济危机到现在解除大半,接下来他可以和以前一样,安安逸逸混日子,直到四年后分封京都之外,然后潇洒一生。
他已经想好了,想办法推脱王怜珊的婚事,到时他就不涉入朝政之事,再远离京都,从此没人知道他李星洲,他也不会千夫所指,寸步难行。在外地建府,然后娶秋儿和月儿,她们是奴婢出生,不过李业不在乎,也算给两个可怜的丫头一个身份。
在那之后接济当地百姓,多行善事,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
何昭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年关将近,开元府许多积压公文事务必须在年前处理完。本来就嘈乱,令人头疼,可偏偏这时候朝中也为如何处置魏朝仁的事情吵闹得不可开交。
秋收时辽人南下,关北节度使魏朝仁奉旨率关北军四万余众北上,结果败在辽人手中,新州城、漠洲城、石子河县、沙县等十二城被破,惨遭辽人屠戮,生灵涂炭,惨绝人寰。
最令人不能接受的是根据当时前锋战报,辽人兵甲不足万。也正是如此陛下龙颜大怒,撤除魏朝仁关北节度使之职,押解进京。
朝中大臣也为如何处置魏朝仁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主张杀魏朝仁,有人主张不杀,这几日每天早朝都在争这事。主张杀的人以参知政事羽承安为首,认为北方十二城告破,数万百姓惨遭屠戮,大景颜面扫地,于国于民都应该杀,以儆效尤。
主张不杀的以枢密使冢道虞老将军为首,认为关北是和辽人交兵的最前线,情况复杂凶险,除了已经镇守十余年的魏朝仁没人能坐镇。
这几日双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陛下也左右为难,但事情绝对会在年前有定论,因为镇守关北的人不可能长时间空缺,现在北方天寒地冻还好,等到来年开春辽人说不定又会来犯,届时必须有人坐镇北方。
双方都想拉拢何昭,但他不站任何一边,很多人以为他这是玩弄权术,待价而沽,其实是因为自知不通晓军事,如此草率贸然决断他做不到。
而且魏朝仁是关北节度使,朝廷二品大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定论的。
正当他思绪神游的时候,府里总管敲门进来。
“老爷,小姐还是不吃肯东西。”
何昭头更大了,怒拍桌子道:“不吃东西!她还想怎样!反了她,早就跟她说过不要去招惹那李星洲,可她偏偏不听,好了伤疤忘了疼!”
何昭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结果前几日她还私自跑去找那李星洲,我不过将她禁足在家中,你说这事我有错吗?”
“老爷当然没错。”总管快步跟着,连忙回答。
“哼,不就是禁足吗,她有什么好闹的,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多么,这次我这个作父亲的一定要好好训斥她一番!”何昭怒气冲冲的道。
总管跟着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咳,你等在院外,我自己进入便是。”走到小院门前,何昭摆摆衣袖,严肃的道。总管恭谨的等在院外,他昂首阔步走了进去,“我这就去训训这不懂事的丫头!”
总管站在院外摇头,这情境他都不知道见多少回了.......
第三十三章、魏家姐弟
穿过花草丛生的小院,何昭走到厢房门前,清了清嗓子道:“咳,小芊,是为父,开门。”
没有回应。
“不要闹脾气,快开门,为父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是再耍脾气我就让你禁足一个月。”
砰!
这下有回应了,屋子里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你.......不要胡闹,快给为父开门!”
“那你放我出去。”屋里很快传来回音。
“那你不要去找那李星洲。”
“为何不能去!”
何昭愤怒道:“为父不是跟你说了,那李星洲就是狗屎,他挡不着道你也不要理他,上去踩两脚还会沾一声臭,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呢!”
“哼,可那狗屎早就沾到我身上了,他都这样欺负你女儿了,我不过稍微整治他一下,你还把我关起来,你到底在帮谁,呜呜呜.......”
“你明明知道他是狗屎,还要反咬一口,那不就是吃.......”话到此处何昭连忙停下。
“呸呸呸,父亲瞎说什么呢,我.......我跟他只是打了个赌而已,你要是不放我出去我就输了。”
“打赌?”何昭皱眉:“莫不是什么骗局?你这丫头只知舞枪弄棒,可别让人骗了。”
“哼,谁骗得了本姑娘,你不放我出府我就不开,死也不开。”
何昭头大,他近日事务繁忙,累积的公务要处理,年关的京都治安更是要不能出了疏漏,前几天掌京城诸门管钥、木契的武德司首官,武德使朱越大人还专门找他谈过年关城门闭启宵禁等事宜,偏偏这时候这丫头闹脾气。
“你这丫头!快给为父开门!”何昭气得直跺脚,却又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总管急冲进院子。“我不是让你外面等着。”何昭不满的道。
“是是是,可是老爷,魏家姐弟来登门拜访了,现已经在大堂等候。”
“魏家姐弟?”何昭皱眉:“偏偏这时候.......”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无奈道:“你让武烈查查看小姐和李星洲近来有什么瓜葛,不过千万不要得罪李星洲明白吗。”
“老奴明白,我会给他说清楚的。”
何昭点点头:“你让厨房随时候着,小姐什么时候要是愿意吃东西马上伺候,我现在去见见魏家姐弟。”
.......
才到正堂,远远的何昭就看得明白,里面坐着一年一女,男子二十岁左右,女子也差不过,身后站着仆从,还捧着许多礼盒。
远远的两人就起身行礼。
“小子魏兴平.......”
“小女子魏雨白........”
“见过何大人。”
“魏公子魏小姐不必多礼,请坐吧。”说着他也在主座坐下,下人立刻端来香茶。
魏兴平似乎踌躇一下,站起来作揖道:“在下和舍妹此次南下京城,久闻何大人远名,心中敬重,故而特来拜会,备上薄礼,望何大人笑纳。”
说着两个仆从上前,将手中锦盒奉上。
何昭哪会不知他们为何而来,正襟危坐,只是摆摆手道:“魏公子的心意本官领了,只是这礼我不能收。”
此话一出那魏兴平显然乱了方寸,连忙作揖:“何大人,此番小子前来只是........只想请大人听我说几句话,并未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何昭不为所动:“魏公子不必紧张,你坐下吧,本官此番肯见你便是愿与你说话,既然愿与你说话那就不用着急,可以慢慢说。”
魏兴平只好悻悻坐下,何昭端起香茶喝了一口:“我知道魏公子和魏小姐不远千里南下,又在京城四处奔波是为令尊大人之事,孝心可嘉,你们能够找到本官府上想必也是知道本官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中立。”
“何大人英明,一语中的,小子佩服。”魏兴平作揖,言语不畅,动作僵硬,显然有人教他说的。
何昭面无波动,接着说:“可你们知本官中立,却不知本官为何中立。我为官数十年,外人如何评说本官不管,自持问心无愧,故而从不结党,也不妄言。因此本官不通军事,不懂北疆时局,就不会为此事言辩半句,魏大人有理也好,无礼也罢都与本官无干。”
听到这话魏家姐弟都慌了,魏兴平刚想站起来就被魏雨白伸手拦住,她行礼道:“何大人高风亮节,令人佩服,可家父确实冤屈,当时北方辽人兵甲不足万数却是事实,可南下的军队不止辽人,虽然不知来历,可他们比辽人更加凶悍难挡,故而家父才惨败。
可战报到京都之后却变成只有辽人不满万数之众,家父收到圣旨之时就惊诧陛下为何如此震怒,到京都才知晓此事,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冤枉家父,请何大人明察啊!”
何昭皱眉:“可信报乃是魏大人亲自拟写。”
魏雨白道:“确实家父亲自拟写,其中已写明辽人前锋不满万,还有其它军队不得而知。”
何昭皱眉,起身来回踱步,踌躇不定,许久后才开口:“你说的本官都听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容本官思虑一二,就不多送二位了。”
魏兴平还要说什么,被魏语白拦住,拉他作揖道:“多有打搅何大人,我们二人这就告退。”
说着带仆从退出此地,一堆锦盒却如忘记一般没有带走。
“等一下,这些也带走。”何昭指着一堆锦盒道,魏兴平愤愤不平,还是让人拿走礼盒。
.......
“姐,你为何拦住我,那老家伙显然是在推脱,说得自己多高清,可遇事却不讲黑白,推三阻四。”才出何府魏兴平就大骂起来,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周围冷得厉害。
魏雨白搓搓手,一边走一边看着漆黑的天空:“京中人不懂寒苦,不见血光,哪会知道什么黑白。何大人算好的,至少不知便不言,想想这几日我们拜会那些,有多少是不知而妄言的。”
“你这么说也是.......”魏兴平悻悻道:“人命在他们嘴里都说得轻巧,可若真到了自己只怕提刀上阵的气力都被吓走了。”
“抱怨也没用,走访数日无一人肯为父亲说话,再这样下去恐怕........”魏雨白皱眉:“明日把马也卖了吧,你我只在京中,奔走习惯了,走点路不算什么,带来的东西快送完了,能凑一点是一点,上下打点不要省,多一分力父亲就多一分生机。”
魏兴平点点头:“一切全凭姐姐做主,我皮糙肉厚,走路不算什么。”
三十四、少女的愁绪
李业不只是让府中人出去传扬那个故事,暗中还派季春生收买了很多勾栏酒肆的说书先生说有关潇王旧将“陆游”的故事,只说大体,具体情节由他们自己编纂。
时间一长,那个英雄迟暮的“陆游”形象越来越丰满起来。
事实证明千古名篇的实力是恐怖的,事情在慢慢发酵,才一两天周遭已经有许多青楼开始传唱《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就如同一股风波,开始缓慢在京都中蔓延开来。
曾经被遗忘十几年的潇王和他铁血的故事也逐渐被人记起,这时很多人才慢慢回想起当初的事,他们都曾在潇王羽翼之下蒙荫。
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听雨楼的名气伴随那一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开始逐渐被人知晓,每日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加之李业精心设计,酒楼本身就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感到舒适怡人,还有免费香茶,很容易就能留住人。
夜里,秋儿高兴的拿着刚从听雨楼取回的条子:“世子,根据严掌柜统算,听雨楼光是昨日就净赚十九两二百文,如果这样下去一月就能赚六百两左右!”
“六百两!”正在按李业教的方法泡茶的月儿也惊呼道,她可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李业揉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以后还会更多呢,到时候你要是喜欢可以躺在银子上睡觉都成。”
“才不要呢,又冷又硬的。”小丫头挣脱他的大手,去拿茶杯倒茶,李业教她的其实就是后世的泡茶法,不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茶。
“世子你怎么爱喝这种东西啊,又苦又没味儿。”月儿把茶杯递到他手上。
“习惯了。”李业喝了一口,苦味津香弥漫唇齿,不一会淡淡的回甜充斥口腔,熟悉的味道令人怀念啊。听雨楼的事情还在发酵,京中那些大名鼎鼎的才子还没人过来,但李业相信他们回来的,等他们来了到时才是真正的人人皆知。很多连锁产业也可以发展起来。
商业模式基本都是这样的,一个点起来了就会带动一个面,走一步看一步的只会盯着点,而优秀的商人必须看到全部,并且早做准备,一步领先就会步步超前。
李业想着把秋儿和月儿拉过来坐在身边:“你们学过筹算之术吗?”
月儿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当然学过,世子要考我吗。”
秋儿安安静静的靠着他坐着,脸蛋微红,也看向他。
“倒不是考你们,我是教你们一种新的筹算法。”李业说着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下阿拉伯数字的0到9。
两个丫头都好奇的凑过来:“少爷些奇奇怪怪的图画是什么啊?”
李业搓搓手,认真的道:“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筹算之术,不过先跟你们说好了,这种筹算法我教给你们,你们不能跟外人说,也不能出去张扬,明白吗。”
秋儿和月儿都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业有他的担心,很多东西并非越超前越好,越是超前的东西越难以被人接受,纵观古今新知识的出现总伴随争议和冲突,要是在后世还好,人们越来越文明,争议真的只是口头的纷争和辩论,但在人类更加野蛮血腥的时代,任何争议都伴随流血。
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独尊儒术,维护日心说被烧死的布鲁诺等等,数不胜数,时代洪流面前,很多事情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特别触及观念,学术,思想层面的。
人类的思维让人变得与众不同,从众多生物钟脱颖而出,人类的思维也是争斗的起源。
所以李业只教秋儿和月儿,这样能大大提供工作效率,并且不能传扬,这事要是被外人知晓估计会有麻烦,想着李业认真给两个丫头讲起来。
..........
阿娇静静静静坐在小院亭中,炭火烧得火红,冬月如钩,冷冷清清几点光,半个小院都照不亮,漆黑一片。
她小声问道:“小惠,你说李星洲是个什么样的人。”
站在她身后的丫头道:“当然不是好人,小姐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还把翰林大学士陈钰大人打了,差点都打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阿娇问。
“是听家里的护院说的。”小惠清脆的回答。
“是吗,又是听说的.......”她低下头不说话了,忍不住回想起他说的种种。
“人情脉络如河中泥沙,一开始流通水土,拓宽河床是好事,可日积月累就会淤积成灾........”
“呵呵,还能怎么看,天上掉下个好老婆,肯定欢喜得不得行。”
“这事明显是王家人惹出来的.......”
“.........他们王家人做事没脑子,可到时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反正我是纨绔子弟,胡搅蛮缠也不奇怪........”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她不由鼻子一酸,之前她确实恨死李星洲了,恨不能世上没有这人,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全归结于他,可直到这几天,听了他的话才发现自己是个何等自私无礼之人。
是啊,这件事确实是由他们王家引起的,父亲的鲁莽行事,她的大意漠然,可最终罪责却都归结到世子头上去了。他莫名其妙得罪王家和冢家,王家有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冢家老爷子冢道虞乃是当朝枢密使,官至正一品大将军,几乎将他逼入死地。
可即使如此,自己只会抱怨愤恨,闷闷不乐,郁郁无为,还要烦扰爷爷开导迁就。
可世子呢,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孑然一身,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还谈笑自若说起此事,没有抱怨,没有愁苦,只是想着如何化解。
每每想到这些她忍不住鼻子酸酸的,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孤独而坚强的人呢。他不会害怕,不会迷茫吗。以前人们都说她如果真的嫁给世子就是辱没了她,现在看来,或许世子根本看不上她吧.......
这么想着心中突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了。其实........其实世子很好的,只是她似乎知道得太晚了,他会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的。
轻叹口气,少女的愁绪如满江春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三十五章、八极拳
最近几天严毢几乎被李业气得睡不着觉,毕竟又是搞装修,又是去望江楼,又时置办冬衣等等,短短几天王府最后的积蓄就被花了大半。
严毢几乎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好几次以为小王爷是不是又在胡闹,直到昨天听雨楼那边来了消息,一天赚了二十两!二十两是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一个月望江楼就可以赚六百多两!
那可是现在王府一年的积蓄!小王爷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是传说中的神童吗!严毢几乎喜极而泣,高兴的不只是王府有钱了,还因为小王爷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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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业一边调整呼吸和步伐,一边控制速度,现在跑上个千米左右他已经能不喘大气,不出虚汗,心率也降到60左右,不过还不够,前世他的心率能在40左右,而一些很厉害的远动员甚至能低于40。
一般来说越长时间远动的人心脏肌肉就会越强劲,跳动时产生的压力也会远超常人,靠心脏输送到全身的血液更加畅通,心率就会越低,心率低心脏就不容易疲惫。
虽然没有到达最佳状态,但差不多也可以开始练功了。
跑着跑着他再次遇到隔壁的翰林大学士陈钰,这次老人家没跑了,还远远的主动作揖,李业一愣,调整呼吸停下脚步,也恭恭敬敬的回礼,毕竟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这么冷的天,再随意应付过意不去。
之后也不说话,车夫扶他上了马车,然后摇摇晃晃消失在街角。
李业才接着跑,跑到全身发热才调转回王府。
一进门秋儿和月儿早就候着了,秋儿给他拍掉身上的不小心沾的雪,月儿提着灯笼照明。
休息一小会,活动一下筋骨,在院子里找了一片开阔地,用脚扒开积雪。
分开双腿,取中平架,不高不低,双腿分开两脚半,左手握空拳,拳心朝下,怀中如抱一婴儿,大小臂自圆,右手为掌,掌心朝上,托于腮旁。
同时两肘屈回撑顶,头上顶,颈上拔,胸上提,收腹,膝下蹲,足下踩,上顶和下踩两个力成互挣之势。
“世子,这是干嘛?”月儿好奇的凑过来。
李业尽量放缓呼吸道:“站桩。”
“什么是站桩?”月儿还是不懂。
秋儿开口道:“是练功的一种吧,我以前见严申他们也练的。”
李业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要集中精力,这确实是练功,八极拳中最基本的练功方法,两仪桩。
八极拳在后世非常出名,起于明末清初,很多名人,比如溥仪,蒋介石,毛泽东的贴身近卫都是八极门人。八极拳李业前世练过。其实很多人因为受到各种影视、小说、媒体的影响,对传统武术有着浮夸的臆想。
但任何东西最终都是基于残酷而骨感的现实的,真实的武术也非常残酷,因为说到底都是杀人的技巧。信息接收具有选择性,人心若是浮华自然就只会看到虚浮缥缈的一面。李业记得当初第一次跟师傅习武的时候就被明确告知:一胆,二力,三功夫。
也就是说,所谓武术,胆气放在第一位,力气、身体素质放在第二位,最后才是发力和招式,没有任何捷径可言,也不可能学了某某招就能天下无敌,因为招式反而是最次要的东西。那种想法不是浪漫,只是想不劳而获的臆想。
而最被传得神乎其技的“内功”真相其实也很简单,老武人都有一句话“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里的功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身体素质,抗击打性和对抗意识,并没有那么神秘,也不可能不劳而获,必须长年累月的艰苦练习。
而在八极拳中,练功有很多方式,比如铁山靠、抖大绳、大枪等等。
最基础的就是两仪桩,这是一种类似军姿,马步,拳架结合在一起的特殊姿势,普通人蹲四十秒左右开始全身酸痛支撑不住,而最厉害的八极拳师傅可以蹲四十分钟左右。
当年李业小学放学之后去练拳,师傅天天让他蹲两仪桩,一蹲就蹲了三年,没教任何招式和套路。当时他天天在心里骂师傅,后来才明白那三年让他受益终身。
第一次比他想象中好,李业估计一下他大概蹲了一分钟左右,已经腿脚酸软,气喘吁吁,稍作休息之后再次开始蹲第二轮。
秋儿和月儿则好奇的在一旁看着,也不插话,这时候李业根本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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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京城大街小巷开始活跃起来,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初冬的朝阳尚且无法驱散的早寒也在热络的人群中散去。
这几天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听雨楼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了,近来几日在京城中都成了一股浪潮,若是哪个说起此事还不知道不免会被朋友调笑几句,特别是读书人。
一为沥血沙场的老将在临终之前写下的铮铮之句,而且是登堂入室的大家之作,情真意切,字字肺腑之言,如此热血而浪漫的事怎会不吸引人的目光呢。
京中大量读书人都开始在听雨楼汇聚,只为一睹风采。
一群年轻公子穿过街道,跟着五六位仆从,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路,有读书人靠在路边议论纷纷。
转角处,其中一人问道:“这几人是谁,好大排场.......”
“兄弟你这就没见识了吧,为兄告诉你,那边上青衣公子是京都才子曹宇,是翰林大学士陈钰大人门下弟子........”
“怪不得这么威风,那中间白衣服那个呢。”
“那是谢临江公子,乃是京城最出名的才子,今年上元节诗会就是他的词得了魁首。”
“不是文无第一武武第二吗?怎么还有魁首。”那人接着追问。
“话虽如此,可总即是诗会,总要有魁首词吧,到时要请青楼大家弹唱,这弹唱之词自然就时第一了。”
“原来这样,那另外那两个呢?”
“其中一个是晏相后人,晏君如公子,另外一个不认得,想必不是京都才子。”
问话的人拱拱手一脸佩服:“兄弟你懂得真多啊。”
读书人喜不自胜,得意的回礼:“那是自然,这些才子可都是我辈楷模,记着也是随时勉励自己。”
问话的人自然是李业,他拱手告辞了那得意的读书人,看着一群人离开的方向,那不正是去听雨楼的方向吗!
三十六章、立威(上)
李业带着季春生向听雨楼的方向赶过去,秋儿和月儿被留在家里学习数学,李业昨天连夜写了一些教材,很简短,都是后世小学内容,主要让她们快点熟悉阿拉伯数字计数方式。
严申今天还要带着护院去望江楼,李业估摸着这么几天过去了望江楼的老板多少应该察觉点什么,不过他这时候察觉已经晚了。
刚刚那些人是向着听雨楼去的,又是才子又是名门之后,严昆肯定应付不过来,一不小心要出乱子。
不过也不着急,李业就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那一行人书生意气,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风度翩翩,引人注目,不好打扰他们,只好放慢步伐。
一边走一边跟季春生聊起来,比起编纂出的陆游,季春生是真正潇王手下大将,曾经是帐前牙将,时刻保护潇王寸步不离,而且此时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是武力巅峰时期,李业看得出他不简单,但也仅限于此,没有真正见过他的本事。
“季叔,凭你的本事若是真打起来能敌几人?”李业边走边好奇的问。
季春生一愣,大概没想到李业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以前世子可是从不关心这些事。他满脸傲气,拍拍腰间挂刀答道:“世子,若是用腰间这刀,只气力未尽,寻常军中汉子三四个近不了身,若是用枪,十人之下也不能。”
这么厉害!李业有些惊讶,要说是普通人他信,可军中之人多少都是练过的,一般一对二就已经非常不利了,何况七八人。
在李业前世的经验中,战胜对手大多时候靠的都是身体和心理上的优势还有战斗意识,但要一个人对付七八个,除非对面事先心有怯意,否则是毫无胜算的,他不知道季春生这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这季春生就不止有本事三个字能概括了。
“有时间我去看看你们是如何操练的。”
季春生高兴的道:“世子想要何时来只要知会一声就行,兄弟们大多时候都在!”
李业点头,继续向着听雨楼走去。
大概半小时左右他们就到了听雨楼,此时听雨楼外人声鼎沸,显然那几个人的到来引起很大的轰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还在向里面张望,但李业早就料到这种情况,让严昆从王府中带调了护院过来,几个人高马大上过战场的护院往门口一站,乱糟糟的人群也不敢往里面挤,只是探头看个热闹。
李业心里估算着事情进程,在外面等十分钟左右,觉得差不多就带着季春生大步进去,边走边对季春生道:“季叔,记得刚刚那几个公子的随从吗。”
季春生点点头。
“待会估计会有两人,我给你信号,你把他们都拿下没问题吧。”季春生紧跟着他,信誓旦旦道:“莫说两人,就是全在也没问题,交给我吧世子。”
李业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走进听雨楼,果然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其中两人被留在一楼楼梯口,还有两人站在二楼楼梯口,二楼此时已经汇聚不少人,围在中间的正是那四位公子和严昆,他们身后站着两个仆从。
还没靠近,李业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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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掌柜,废了这么多口舌你便通融一二吧,我等身为读书之人,对陆老先生仰慕敬重,既感且佩,想见识一下老人家墨宝也无问题吧,若是怕我们坏了墨宝便亲自监视也可,如何?”一席白衣的谢临江拱手道。
严昆拱拱手:“公子文雅,在下虽是个商贾之人却向来敬重圣贤之名,几位公子想要上三楼的情意我明白,也并非无故阻拦,但请不必急于一时,请几位暂饮几杯香茶,再做商榷如何。”
几人相视苦笑,就要答应下来。
这时四个人中除去谢临江,晏君如,曹宇之外李业唯一不认识的那人上前半步,咄咄逼人道:“商榷?我看莫不是要些银钱才能上去,你便直说又如何?几个臭钱我倒是不在乎,可前辈传世之作在此,赤诚钟勇之心天地可鉴,本该是琴韵茶香之地方才对得住在天之灵,却被你这等下流勾当沾上铜臭味,岂不让人寒心!”
“公子,公子慎言,公子慎言,在下绝无此意啊!”严昆一下慌了,这不知名的公子话说得太重。
“那便让我们上去!”那公子盛气凌人,言语中不留余地。
“这个,公子前先享用香茶,在说也不迟.........”严昆左右为难,言辞闪烁。
“看来是真如我所言了!”那公子步步紧逼,眼中闪烁着得意之色,严昆根本无法应付。
站在他们身后的李业皱眉,谢君如是讲道理的,像一个读书人,他再想上去也恪守分寸,努力争取,而且说话温文儒雅不做作,这样的才子李业并不讨厌。
可那个不知名的公子一上来就扣屎盆子,而且非常狠毒,聊聊几句就给听雨楼扣上铜臭味的帽子。
李业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人都回过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李业问道,他比那不知名的公子高过足足一头,充满压迫感。那公子下意识后退半步,皱眉反问:“你又是何人,安敢如此无礼!”
李业盯着他,背手吐出三个字:“李星洲。”
这话一出所有在场之人下意识后退半步,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果然这三个字的杀伤力非同寻常。
不知名的公子也愣了一下,然后抱拳道:“在下,在下冢励。”说完才反应过来他不知不觉间气势弱了一头,恼羞成怒上前半步,抬起头来,可依旧被李业俯视。
冢励?李业想起来,不就是那天在望江楼隔着屏风骂他的人吗,还真是冤家路窄。
还没等他回过神,那冢励抱拳自信笑道:“不知世子大驾,我等失礼了,刚刚只是谈及这听雨楼有辱斯文,行不苟之事,故而愤慨。听说听雨楼时王府产业,那也正好世子在此请为我等评理啊。”
李业心里好笑,这冢励一开口他就知八成,年轻人初入社会,学得一点皮毛就喜欢卖弄聪明,显摆手段,殊不知半桶水晃荡,小聪明会害死自己,上一个玩小聪明把自己玩死的好像叫杨修吧。
“好啊,那你说说看。”李业无视严昆的眼神示意,好笑的道。
冢励得意的笑起来........
三十七,立威(下)
“好啊,那你说说看。”李业无视严昆的眼神示意,好笑的道。
冢励得意的笑起来,拱拱手:“世子,我朝自开国以来一向重文风,兴文事,谈文论道才是正途。呵呵,虽然听闻市井传言说世子似乎不擅文事,但在下想来也是无端诽议罢了,世子是天家血脉自然也尊祖训,怎么会不懂文墨,不习文训呢?想必也是很有才学的。”
他这话看似吹捧,实则挖苦,旁人都微微一笑,李业无视,摆摆手道:“别废话,说重点,你不是要本世子为你评理吗。”
冢励脸色一变,接着道:“陆老先生传世之作在此,文才出众,气韵盎然,天下读书之人都应共勉之,学习老先生为国为民之忠勇,不惧苦难之豪情,可这严掌柜却再三阻拦,分明是想趁机得银钱之力利,本该是高雅清净之地,却让他搅弄得乌烟瘴气,岂不是大罪!这些事想必世子必不知道吧,今日在下特告知世子,就是怕世子被小人蒙蔽耳目,使世子名誉蒙尘啊。请世子决断.......”
冢励说完拱手看向李业,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他一开口李业就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花言巧语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让自己上当,然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冢励此刻心里想必很得意,毕竟这番话说得还算合格,要是以前的李新洲估计还真上当了,可惜了他面对的是李业。
生死边缘挣扎过来的李业,与众多大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统黑道的李业,一旦下定决心没什么毒辣手段不敢使的李业。
“哈哈哈.......”李业忍不住背手笑起来:“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这本该是个高雅清净,琴韵茶香之地。”
冢励笑了,严昆慌张的想要说什么,却被李业抬手阻止了。
李业背手道:“季叔,把他们拿下!”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季春生就如饿虎扑食,一个跨步冲过去,高大的身躯压迫十足!
几乎在场之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一片混乱中有人惊呼,有人惨叫,有人怒呵,光影交错,只是瞬间。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从就已经被放倒在地,惨叫不起。
终于反应过来几个公子脸都吓白了,冢励回神慌张怒喝:“世子,你这是何意!”
李业淡淡看着他:“哈哈,何意?我也认为这本该是高雅之地,既是高雅之地自然来的也是高雅之士,这些粗俗之人也敢带上来!”
“你!他们是.......”冢励还要分辨,李业冷漠的道:“把他也拿下。”
冢励愣住了,他怎么可能是季春生的对手,瞬间就被制住,双手反剪背后,一踢膝后软筋,咣当一声瞬间被按跪在地,神色惊恐,满脸通红。
形势变化太快,刚刚还好言好语的世子,下一刻突然翻脸而且大打出手,几个公子哪见过这般情况,吓得惊魂不定,言语不清。
谢临江颤抖道:“世......世子,此事何以至此,必是有什么误会吧,千万不要...........”
李业抬手打断他:“这冢公子伶牙俐齿这么能说,即是高雅之地只待高雅之士,那闲杂人等就是该收拾!”
冢励被按跪在地上,用力抬头惊恐道:“我不是闲杂人等,我乃朝廷县令,是朝廷命官.......”
“那又如何?听你的话这听雨楼是文雅清净还是充满铜臭不都是你一张嘴说出来的吗!”李业高声道。
“难不成是高雅之士还是凡俗之人也要你这张嘴说了算!是俗是雅都你说了算,开口就敢定天下事!你以为自己是谁,皇上吗!”李业怒吼。
这一嗓子彻底把在场所有人吓傻了,这可不是能乱说的事,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是李星洲不一样,他本就是皇家的人,说起来就像自家人说自家事,可这天下始终是皇家的天下,外人妄议那就是大逆不道!
冢励这下彻底被吓破了胆,疯狂摇头道:“世子饶命,在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李业挥挥手,让季春生放开狼狈的冢励,回头看着面色发白的人群。此时面对他的目光与众人一开始的看热闹甚至暗中讥笑不同,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整个二楼静悄悄得的。
李业居高临下扫视众人一圈,目光所及都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这才开口:“我知道你们今日到此所为何事,我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只是你们也该看出,这个人!”
李业指着狼狈不堪低着头的冢励:“在此巧言垢陷,舞弄是非,故而惩戒,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世子所言极是,我等定会引以为戒......”
“是是是,引以为戒,引以为戒......”
“........”
下方一片嗡嗡的回应声,李业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所谓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他这一棒子为的就是立威,要让人们从此之后不敢再听雨楼作乱。
冢励这个卖弄小聪明的给了他这个机会,那两个奴仆可以说遭了无妄之灾,季春生下手他们这辈子估计要落下残疾,在这样的年代一生就毁了,但李业必须心狠手辣,不然以后只会麻烦不断。
接下来就是给甜枣了,说到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最爱什么,金银财宝?美女佳人?江山权力?都不是,而是名声!对于读书人而言,敬重他的名声就是敬重他的命。
李业从出现到现在一直是背着手的,哪怕在最混乱的时候,并非这样很帅,也不是习惯,只是为了给所有人一种心理暗示。
当他抽出背后的手拱手行礼的时候,这么久的心理暗示起作用了。所有人莫名的都有一种庄重感和仪式感,一脸肃容认真听起来。
“在下愚拙,才学不精,大概天资以至,福薄难受,故而说到底只是纨绔子弟。但向来敬重才学之士,今日出手教训只因实在不忍。此乃君子相交、琴韵茶香、习文论道之地,而非巧言饶舌,玩弄是非之所,众位能到此都是文才出众之士,在下早有耳闻,心中佩服,而不让上三楼也是事出有因,之后会与各位明说。
这位想必是谢临江公子,今年咏月阁元宵诗会魁首吧,久仰大名!这位曹宇公子..........”李业一一指认,并报上他们姓名,和一些事迹,当然都是他路上打听的。
果然被说道的人喜出望外,一边自谦几句,一边拱手行礼,俨然忘记之前紧张气氛,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声,对于这个年代的文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自豪。
三十八、听雨楼从此太平
一番寒暄之后,之前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李业对于人心的把控是有信心的。
在这种时候很多人都是会犯错的,好不容易控制场面,那就享受胜利的果实,居高临下,高调到底,这是普通人的反应。
但心理学研究指出这是错的。
所以李业在气势最盛的时候控制自己,然后放低姿态,给所有人一个面子。
在心理学中有一个非常出名的规律叫做:超限效应。
说的是作用时间过长,量过多的刺激会引起受众心理的不耐烦和反抗现象。类似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比如新生如果刚进入某个大学,在入学仪式上听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讲,一开始五分钟会带入情感对学校充满期待,随着时间拖延就会开始不耐烦,如果演讲过长,厌烦就会转化为厌恶。
很多家长在教育孩子时也存在大量这样的误区,喜欢用同一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育孩子,一开始孩子会感到内疚,但多次之后就会由愧疚变成厌恶,甚至抵触,完全起到反作用。
而这些文人也是,李业要的威慑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压迫和吓唬就会让他们开始厌恶甚至抵触,这时候不能顺势而为,要立即转变态度,和大家打成一片。
至于如何能做到周转自如,这就靠经验和脑子了。
李业一一寒暄,让他们放松下来,抱拳道:“今日之事让诸位惊扰了,在下才学浅薄,但向来敬重读书人,大家齐聚此地说文论道再好不过,只希望今后不要有人在此地无端饶舌,搬弄是非,扰了圣地清宁,若真如此在下绝不轻饶!”
“世子言之有理,我等谨记........”
“世子说得好,此事自当如此,君子坦荡荡,怎能行不苟之事.........”
“世子高义,在下佩服!”
“.........”
周围人一平应和,李业知道目的达到了,今日之后估计再无人敢在听雨楼闹事了。
“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本朝历练崇文尚墨,我只是做了一些小事,哈哈哈........”李业笑得很开心,他已经看到百花花的银子往自己口袋里钻了。
“至于这三楼,并非在下有意雪藏,只是三楼狭小,桌椅不过二三,容不下许多人,但若说谁可以上去,没个标准也说不清楚........”李业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已有底。
果然,有人跳出来说话了,站出来的就是晏君如,景朝开国时丞相晏殊的后人,他看起来年纪比其他人小,大概不满二十,个子比李业矮,抱拳道:“世子高义,为天下读书人如此操劳设计,在下既感且佩,刚刚也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用,不知.........”
李业伸手打断他:“既是办法那就说出来,这是大家的事,又不是我一人的事,何须顾虑。”
其实他才开口李业基本猜到他要说的办法是什么了,即使有偏差,到时自己加以更正就行。晏君如踱步道:“既是风雅之事,那自然用风雅的办法来决定,我提议便以才易才,我们各自作词赋诗文,若是谁能得头筹便可上三楼如何。”
他一开口周围人都议论纷纷,大多都是觉得可行,也有些在迟疑。
李业拍手道:“晏公子办法是好,但也有不公之处,若说吟诗作词,头筹必然是谢公子,曹公子你们三位的吧。”他这话算是给足三人面子,三人连连拱手,心中自然高兴。
“我看不如这样,诸位想要上三楼尽可奉上大作,每月十五我都会请京中大家评出十五篇佳作,中选之人都可上三楼,虽然三楼地方狭小,但为让每位读书之人都有机会,每过一月便重评一次,诸位以为如何?”李业笑道,第一名压力太大,这会让很多人放弃竞争,但如果是放大这个额度,就能吊起所有人的胃口。
“世子高明!”
“如此甚好,若说才学我们自然比不过谢公子曹公子,如此一来大家都有机会一睹老先生真迹了!”
“妙极妙极,在下此时心中正有灵感,去去就来。”
“世子,这诗词写好了如何上递?”有人问道。
李业指了指严昆:“诸位若有高作交给严掌柜即可,若是突有灵感也可找他要笔墨纸砚,只要诸位不像那冢公子一样舞弄是非,这听雨楼就是为诸位读书人而设的。”
在场所有人都激动得不行,不断夸赞世子高义之类的话,那谢临江也神色激动,反复念叨着:“听雨楼,听雨楼,夜阑卧听风吹雨........有了有了!严掌柜,快给我笔墨!”
严昆匆匆给他取来笔墨,周围人都围了过去,好不热闹。
李业微微一笑,小声对季春生道:“派人请个大夫,给那那两个下人看看,听雨楼出银子。”
季春生领命离开,李业一个人悄悄走上三楼,二楼一群读书人围在一处看那谢公子灵感突发的大作,好不热闹,到了现在,他是彻底松了口气,之后这不只是财源广进,也再无人敢来闹事了,可以放放心些躺在家里数银子了,听雨楼从此太平。
.........
“呵,听那些话老夫便知是怎么回事。”坐在三楼的德公对孙女道:“他能用那些手段把客人弄来,几天之内就让这酒楼门庭若市已经让老夫惊诧许久,那时我便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德公说着摇摇头,扶着胡须笑道:“那冢励也算有些才学手段,自以为学到些东西便出来卖弄,本也不怪他,年纪太小缺少锤炼,血气方刚在所难免,就连那严掌柜操持酒楼多年都被他镇住,也算有本事之人。
可惜啊可惜,他遇上了李星洲这小子,硬是被吓得话不明,语不通。不过别说是他,就算老夫也看不透这人啊。”
阿娇拖着精致的下巴:“可世子不是更小吗?”
“噫........”德公一愣,哈哈道:“也是也是,你不说起爷爷倒是忘了,那小子今年才虚岁十六啊!足足比那些人小了七八岁,他不能以常理度之,不然实在太过,太过.......”
德公张嘴半天,摇摇头想不出词,阿娇不说话,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李业正好上来了,一见两人,下意识张口就道:“你又来给我送酒啦!”
德公脸一下子黑了。
“噗嗤”阿娇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德公脸更黑了.......
三十九、德公的身份
德公怒道:“你这小子莫不是把老夫当你酒壶了!你想得美........”
李业靠坐下来,随后拿起酒杯递过去,阿娇已经给他斟满了,啧一口,酒温尚好,又插了一筷子桌上羊肉,
德公想要说什么,瞪着眼终是没说出来。
阿娇似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
李业一边吃着菜一边道:“这羊肉真难吃。”羊肉是卤的,但比起后世千年积累的配方自然差了很多。
“挑三拣四,这可是上好的羊肉,你还想怎样。”德公不悦。
李业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人们都喜欢吃羊肉而少有吃猪肉的,猪肉被称为下等肉,主要原因在于猪肉味道非常重,腥臭味很大。
在前世宋朝年间也是如此,直到元明时期,猪肉才取代羊肉成为主要肉食,这其中原因之一就是烹制方法的进步,最大名鼎鼎的贡献者就是著名文学大家苏轼先生。
没错,就是那个写水调歌头的苏轼。他一生坎坷,因王安石的迫害打压被四处发配漂泊,一生孤苦,但他豁达乐观,所到之处除去吟诗做词,还化悲愤为食欲,研究各种美食。
他和一般的吃货可不同,一般吃货只吃现成,而苏轼自己发明新菜品,甚至为此作书流传后世,简直就是吃货中的文豪!
他的爱好也与当时人不同,当时社会上崇尚羊肉,他却认为猪肉才是上好食材,只是烹制方法不对,于是自己发明各种新的猪肉烹制方法,比如著名的“东坡肉”。
而经过他的推广和努力,加之历史原因,到元朝前后,猪肉已经彻底取代羊肉,成为民众家中最普遍肉食。
说道实惠,猪肉显然比羊肉更有优势,猪比羊更加容易养殖,养殖成本低,肉量多,脂肪含量高,能为人提供更多的能量。
“你这小子又在想些什么?”德公打断他的思绪。
李业又喝一口:“没什么,只是想为什么不吃猪肉呢?”
德公一愣,显然没想他会突然问起这,思虑一会儿:“猪肉鄙贱,固而富贵人家,京中酒楼茶肆都没有,老夫想来并非如此,盖因猪肉腥臭,味重,难以入喉,固而少有人食。”
李业点点头,确实如此,处理不当的猪肉确实味很冲,而且在这样的年代养猪只能放养,肯定也比不上后世,但卖猪肉的肯定是有的,绝对会比羊肉便宜,如果能用猪肉替代酒楼的羊肉,那成本岂不是要减少很多?
“你刚刚跟那些才子说要请京中大家评品诗词,你想要找谁?”德公再次打断他的思路。
李业递出酒杯,阿娇为他斟满温好的酒,啧一口才慢吞吞道:“我认识才怪,唯一认识个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可惜我把他打了,他是不可能帮我的。”
说完这话,四周一下安静下来,阿娇微张小嘴再也合不上了。德公更是吹胡子瞪眼:“你这混小子!月翁你也敢打!简直无法无天!”
看他们神色这么激动,李业有些愣,尴尬道:“不是故意的,一时失手、一时失手,我已经给他老人家道歉了.......”
德公这次是真被他气着了,好一会才稳下来,黑着脸问:“为何连月翁也打!”
“算了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李业也是有些脸红的,毕竟李星洲那混蛋打六十多岁的老人实在太没牌面了........
“你你你,不知悔改,还好汉,你这混小子是要气死老夫!”德公脸都成锅底了,手指颤抖,怒目圆睁,阿娇连忙轻拍他后背为之顺气。
德公就这么瞪着他,李业脸皮厚,该吃吃,该喝喝,终于半刻钟后德公败北了,比脸皮厚他就没怕过谁。
老人无奈的挥挥手,哼了一声:“罢了罢了,我替你这混蛋小子操什么心,反正那是你的事,与老夫何干。”
李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这么生气,不过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问,老头正生气呢,多问要遭殃,只好自己喝酒,免费酒和菜,还有个免费的美女给自己温酒,这待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
连喝好几杯后,德公瞪又瞪他一眼,干巴巴道:“既不识大家之士,诗词评选你究竟准备如何。”
“还能怎么办,我自己随便选,到时再告诉他们是找某某大家挑的不就完了,反正谁也不知道。”这事李业早就想好了。
“你.......你这是胡作非为,有辱斯文!”德公怒道。
“不然还能怎么办?”李业摊手,这事还真没好办法。
“哼!”德公哼了一声,扶着胡须,昂首挺胸道:“老夫既然在此.........也不能袖手旁观让你这小子胡作非为,折辱读书人才学,反正也是空闲无事,评品年轻人才思也好,这事便让老夫帮你做吧。”
阿娇惊讶的抬头:“爷爷........”
李业也愣住了,放下手中酒杯,抬手打断他:“等等等等,你要帮忙倒是好事,但你算什么,难不成也是什么大家?”
德公骄傲的抚着花白胡须,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哼,老夫乃当朝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德公是也!”
李业有些懵逼,突然瞪大眼睛跳起来指着他:“平章事?那不就是王越吗!”
“正是老夫!”德公得意道。
李业脸都黑了:“好啊,你这老头好狡猾!我就说你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是怕说出你欺满我的事弱了气势,所以故意生气,想扭转局面掌握主动吗,你以为我是这么好骗的!”
老头脸上肌肉抽搐,板着脸:“绝无此事,老夫问心无愧,岂是如此厚颜之辈。”
“哼,还装!那你干嘛瞒着我。”
德公依旧面无表情:“你又没问老夫。”
李业哑口无言,第一次吃瘪,搞了半天这老头就是他最大的对头之一王家的王越!
最气人的是他还教着这老头如何来对付自己!一个天天无所事事的老头怎么可能是平章事,他不用上朝,不用处理国家大事吗?所以李业从没向这方面想过,他自己失策,所以这老头还有理由堵自己的嘴了。
亏李业还这么信任他!气得来回踱步,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见他如此,阿娇慌张的站起来,低头小声道:“此事.......此事是我不好,请世子千万不要生气.......”
李业正在气头上,怒道:“我不生气还能干吗!”
结果一回头,小姑娘居然低声啜泣起来。
额,不会吧,这就哭了.......
四十、报复
“罢了。”李业叹口气坐下:“别哭了,给我倒酒。”
“哦......”阿娇应了一声,有些始料未及,擦擦眼泪,听话的坐下,给他斟酒。
李业始终是清醒的,气归气,生气在于这老头隐瞒他,但不管怎么说这老头都不是敌人。理智的说他和王家唯一一点矛盾不过就是皇帝开口的婚事,可这件事李业已经给他出主意了,并且自己配合的态度老头也知道。除去这些潇王甚至是王家的恩人。
感性的说这么多天下来老头确实是值得相交的人,人要理智,但要是理智过头那就是机器了,人贵为人,在于人性,没有情感是不可能的。
“世子,这件事是我和爷爷不好,我给你道歉,你真的.......不生气了吗?”阿娇低着头小声的问。
德公正装作看四处的风景,实则余光不断往他的方向瞟,这老头三楼他都来多少次有什么好看的,绝对是死要面子,自己做了亏心事也放不下脸,不想认。
李业没回话,让阿娇更加紧张,悄悄抬头看他。
“会下棋吗?”李业突然问。
“会!”阿娇连忙抢答。
李业摆摆手:“我问你爷爷。”
“琴棋书画、君子之艺,老夫自然会。”德公抚着百花花的胡须,很有逼格的道。
“你等着。”李业说着噔噔噔跑下来楼,不一会拿着棋盘和棋盒上来,直接放在脚边,“来,手谈一局。”
阿娇担心的道:“世子,爷爷他.......很厉害的。”
德公得意的抚着长须笑起来:“呵,那也好,看你气火旺盛,难不成还想以棋艺击败老夫吗,老夫在京中可少有敌手。”
李业毫不客气,执白先行,刷刷就放上去,德公跟上,一手抚须,一手落子,俨然大家风风范。
过了一会儿.......
德公皱眉,思考很久才落下一字,他子才下,李业几乎毫不犹豫紧跟其后。
又过一会儿.......
德公抚长须的手放下了,眉头紧皱,紧紧盯着棋盘,高举的旗子半天放不下。
“快点下。”李业轻敲桌子。
“哼,老夫要下自然会下,要你多嘴........”
过了许久......
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难成大势,德公黑着一张脸,嘴角都在抽搐,举棋不定好一会儿终于无奈投子认负。
观棋的阿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李业得意站起来,很有礼貌的拱拱手,哈哈哈大笑道:“德公啊,今日家中有事,就先走一步,以后有空常来下棋啊!”
德公黑着一张锅底脸,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要不是阿娇轻拉他衣角,估计要跳起来了。
李业说着大笑扬长而去,心中那个爽啊,大仇得报,终于狠狠的出了一口气。
........
看着世子身影洒然消失在楼梯口,阿娇想笑,但又不敢笑,小心的看了爷爷一眼,却发现爷爷已然不再板着脸,苦笑摇摇头:“这小子老夫实在看不透啊。”
“爷爷,您不生气了吗。”阿娇问。
“呵,我还看不出,他这是心中气火旺盛又无处发泄,故而想要刁难老夫出气,我怎会跟他计较。”德公抚着胡须。
“哦........”阿娇懂事的不多问了,她是懂棋的,世子棋路不择手段,毫无君子之风,但妙手很多,确实厉害得很,爷爷的黑子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德公又饮一杯,摇头道:“看他这几日所为雷厉风行,洞悉人性,洞察人心,心计深沉,老夫还有些担心。心机是好事,但刚过意折,计深则妖。
可看相交久了又觉得他是个率性而为,真诚大方之人,就像今日。老夫实在看不透啊,看不透........”
德公说着突然抬头看着自己的孙女:“阿娇,你觉得他如何?”
被突然问起,阿娇有些慌乱,想了想道:“世子很好,总觉得比今天楼下那些公子好得多了.......”
“呵呵,你不是说男人要有才学才行吗。”德公笑着道。
阿娇安静的想了一会儿,“我也说不清,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有才学的人有见识,有雅量,可世子.......总觉得他身上有比才学还贵重的东西。”
德公欣慰点头:“你能懂这些也是好事,可惜了你是女儿身,比你那些兄弟透彻得多,不过最透彻的大概还是那小子吧。”说着换了语气:“不过你之前还叫人家混蛋,怎么现在都该呼世子了。”
阿娇一愣,脸色微红:“那.......潇王之子本就当称呼世子才合礼法,礼法自古至今尊崇,自然应该这么称呼.......”说得有理有据,话却越说越小了。
德公抚须默不作声。
.......
李业下楼的时候正好撞上谢临江,曹宇和晏君如,几个人对他又是感激又是敬重,说了一堆客套话,李业也一一回礼,至于和他们同行的冢励似乎羞愧难当,早就走了。
李业推辞他们的邀约,然后下楼找到季春生,准备回家。
走前又给严昆交代了一些,主要就是关于商业的拓展,当然都是点到为止,很多事情必须严昆去做,他不能代劳,领导要懂得放手才能成大事,否则会活活把自己累死。
“我只是给你一些提示,之后要靠你自己去想去做,做好了听雨楼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李业在说,严昆在听,经过这些日子的事情,对于料事如神,手段莫测的世子,严昆已经完全言听计从。
“比如客人要来听雨楼,这地方又偏僻,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大户人家,能有车轿,所以这方面就可以下手。”
严昆想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世子高明,你是说我们可以买些车轿,驼人赚钱吗?”
“不一定要买,客人那么多,只要临走之前跟你们知会,就给他们叫车夫就行。”
“那......岂不是亏人手?”
“自然不能白叫,这听雨楼每天多少人,若真商量好,每日不停跑的车夫能赚多少?事先跟车夫说好,叫他可以,但每次从中抽利就行,到时车夫不必到处奔走,我们也能从中获利。”李业道。
严昆这才明白过来,连连作揖道:“世子高明,世子高明啊!明日我便让人联络附近车轿!”
“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比如开春后门前的河,客人衣食住行,样样可以下手,只要多动动脑子,事在人为,要多想想。”李业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季春生出了后堂。
外面雪白一片,天空一片阴暗,似乎又要下雪了。
“季叔,我们回府吧。”
四十一、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夜色朦胧,郁积半晚的云霾并未化雪而落,京都之夜却更冷了,王府院落,青瓦红墙,小院楼阁,笑语暗香,烛火昏黄,秋儿掌着灯,月儿也凑过来。
李业挥笔,墨色浓稠,刷刷写过,不一会漂亮的行书体就落在纸上:“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好漂亮的句子。”秋儿眼中闪着光,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下,又连忙收住。
“明天找人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这可是本世子大作啊!”李业得意的道,王府经济危机过去了,放松下来后整个人都容易飘乎乎的,人一飘就想装逼。
月儿抱着他的手臂:“世子我也要,我的屋子也空着呢。”
李业揉揉她的小脑袋,看着窗外夜色,“秋儿,月儿,明天你们都搬到这院子里来吧。”
安静了一会儿,“啊!”月儿一声惊呼,捂着小脸不敢放开,秋儿低下头,脸已经成了红苹果。
“世子,这,会不会不合理法.......”秋儿小声道。
李业哈哈一笑,一边搂住一个,温软如玉,暗香怡人,秋儿稍微高一些,也比他低了半个头,月儿小巧玲珑一只,只到他胸口。
两个丫头都不敢说话了,脖颈变成粉红,身体微微颤抖。
月儿和秋儿是住在一屋的,李业去看过,王府大多数下人都住在那边,条件肯定比自己的院子差远了。
他这个院子除去潇王和王妃的正院是最大的了,厢房上下加起来有七八间,还有假山凉亭,花草清池,一个人住根本就是浪费。
不过要住到这院里来,按理说只能是他的妻妾才行。
“没事,来这边条件好,好过一些。”李业说着坐下,秋儿月儿一条大腿上放一个,他体型高大,两个丫头都放得下,这让李业有些得意:“日后王府不会缺钱了,本世子也不必到处奔波,可以游山玩水,寻欢做乐,等到加冠受封就名正言顺了,早晚的事情。”
这话突然,但迟早要说的,两个丫头听着,反应过来后脖颈都变成粉红,月儿一个劲向他胸口钻,恨不能钻出个洞来好躲进去,秋儿把脸藏在他胸口,都不说话,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偶尔有炭火噼啪作响。
“别拱了,再拱拱出洞了。”李业按住月儿的小脑袋,小丫头脸红红的道:“可是世子......好羞啊.......”
“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啊,一个秋儿,一个月儿,有你们两个就够了。”李业长舒口气,古来圣贤皆寂寞,他不是圣贤,但也很寂寞,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世上他是孤身一人的。而能倾诉的对象也只有两个丫头了,他心中有底,无论如何两个丫头都不会背叛他的。
“世子我也要,给我也写一幅好吗。”秋儿闷声道,依旧不敢抬头。
“好,秋儿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写,可别想占本世子便宜,以后都要还回来。”
“嗯......”秋儿害羞的答应。
.......
对于未来的规划,李业已经有了大方向。
今天知道德公就是当朝平章事之后对于之前的事李业也明白过来,阿娇大概就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王怜珊了吧,一开始对自己抵触也能理解,之后帮她想出摆脱婚约的办法后态度就好了很多,有王家配合,行事就容易了。
就目前来说他只剩下两件大事,一件就是拖掉婚事,一件就是不要闹事,两件都很简单。
而对于未来,李业是乐观的。大局上来说景朝目前虽有小问题,开始下滑,但依旧是强盛之时,在他有生之年京都附近几乎不可能有兵祸。
关于自己则更不用担心,他现在只要不吸引火力,京中不要民怨四起他就没事。
其实即使在科举选才的制度建立完善之后,历朝历代选拔体制也是有两方面的。一方面就是正常选拔,科举官考,靠的是实力。而另一方面则是蒙荫制度,简单的来说保证皇家子嗣都有官作,有经济来源和社会地位,因为这天下还是皇帝的天下。
景如宋制,皇家子嗣的权力被削弱很多,但蒙荫制度依旧能保证安稳度日,富贵荣华,只是大多都要加冠之后才有恩赐。
除非到了王朝没落,不然只要是皇家子嗣,出生就意味着一生衣食无忧,地位崇高。
比如最出名的刘备刘皇叔,他的皇家血脉几乎稀疏到几乎难以说清,而那时大汉王朝日薄西山,但父辈依旧蒙荫赐官,自己也有威望。
这就是皇家血脉,李业只能说运气好,李星洲不是好人,但却有好出生。
.........
天蒙蒙亮,李业照常晨跑,对于世子的奇怪举动,王府中人早已习以为常。
这次路过隔壁府门时,平日怕他到不行的翰林大学士陈钰老人此时站在门前,有仆人掌灯,向他这个方向张望,欲言又止。
李业远远的有些看不清,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老人似乎有话想跟他说又不好开口,于是干脆停下来,走到老人面前主动作揖。
老人回礼,下意识后退半步,然后才开口:“老朽见过世子。”
李业躬身道:“陈大人严重,小子之前年轻气盛,恣意妄为,不知教化,一时无礼失手伤了老先生,还请见谅。”
陈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哦,此事不提,此事不提也罢.......”李业也知道这差点要人命的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识趣的不再提。
陈钰拱手上前:“世子,老朽今日等候在此有一事相求,只是不便开口......”
“陈大人但说无妨。”果然和李业猜测的一样。
陈钰点点头:“那老朽便直说了,近来几日听闻京中传颂陆先生高作《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心中倾慕向往,又听闻诗作真迹就在城南听雨楼,故而前往膜拜,可也上不了三楼。那听雨楼乃是王府产业,故而有不情之请,想请世子疏通,准老夫上三楼一睹为快,日后必有重谢。”
李业一愣,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不是天下掉下的好处吗?就因为这个卖朝廷三品大员一个人情,他求之不得啊!
四十二、朝堂议事
天越来越冷,李业窝在家中不出,年关将近,京都一片热络。
这几天望江楼越来越火爆,每日能净赚三十到四十两不等。而且好处不止这些,一时间《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传遍京都,很多人也想起旧事,思及潇王恩德,这几日陆续有人给王府送礼,有他理论上的监护人皇叔李昱,也有各种达官贵人,都是严毢班他应付的,毕竟他人设就是不通情理,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怎会做这些事呢。
前前后后才几天,各种礼品金银,严毢折算下来足有三千多两!王府上下一片喜庆。
对于李业而言,躲在幕后总是最安全的,这不只是生物本能,更是一种十分有效的自保手段。
一旦自己被潜在的敌人低估,真有事情面临的挑战就会大大减少,因为对手在心理上会放松,不要小看这种心理上的微弱差距,细小的差距往往会招致巨大的不同。
他每天写字,练功,教秋儿和月儿数学,然后时不时去听雨楼一趟,德公那天输棋后他一去就找他下棋,可一次也赢不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几次暗示他要尊老爱幼,可惜李业就是手下不留情。
陈钰更是为听雨楼吸引大批文人墨客,他是朝廷三品大员,判东京国子监,亲自上三楼一观真迹,让诗作名声更盛,一时间京都之内若是不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都不好意思出门。
几天后,李业收到相府请柬,居然是阿娇送来的,这道让李业有些惊讶,上面说年前会在王家的怡华园举办一次怡园诗会,倒是邀请他赴约。
李业明白过来,这大概是阿娇向他示好吧,毕竟他帮那丫头推掉和自己的婚事。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只会给他斟酒,还会哭鼻子的姑娘也是京都出名的才女啊。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再给自己爷爷唱词,所以李业才会误会她是小妾,现在想想那可能是她自己做的词吧,所以才会唱出来让德公品评。他又不懂,怎么听得出那是新词还是旧词。
李业对什么诗会并不感兴趣,比起来他更愿意和王越那个见识多的老头谈天说地。诗词他是写的,但写的都是别人的,写完装裱起来挂在自己屋里,这样的氛围很好,让人宁静。
.........
长春殿内,灯火通明。冬夜漫长,此时天还蒙蒙亮,里面已经满是朝臣,在立者尽皆紫袍,手执玉笏。上首红金龙袍,珠玉允耳,十二玉流苏黑冕冠,正是当今皇帝。
下方站在最前的几个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已经争论多时。
“陛下,败军之将无论如何言语皆是推脱狡辩之词,我朝岁岁花费众多财资养护关北厢军,为的就是预防北方兵祸。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到用时关北军却一触即溃,作为主帅,魏朝仁这是天大的失职,不可轻恕!”说话的是一个微胖老者,手执玉笏,紫金袍,位列文臣之首,正是参知政事羽承安。
上首皇上点点头:“言之有理。”
“胜败乃兵家常事,沙场之事谁能言而断决?魏朝仁此番战败虽有过错,但也有天时之祸,请陛下三思。关北之地连年兵祸,魏朝仁镇边数十年如一日,此前皆无大祸也是天大的功劳!”说话的老人位列武将之首,清瘦高挑,自带一股儒雅之气,可看他笔挺的脊梁和凸起的骨廓就知是练武之人。此人正是当朝枢密使,大将军冢道虞。
皇帝又点头,按着金边案角,迟迟没有决断。
羽承安见此上前一步再次开口:“冢大人言语自有道理,胜败之数无人能决,可若因此开赦圣恩,从轻发落,日后关北之地心中必是无畏,戒备松散,轻视渎职,到时北疆何以能安?臣请陛下务必严惩魏朝仁,以儆效尤,以慑北疆,以安社稷啊!”
他言辞恳切,句句肺腑之言,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群臣窃窃私语,都以为如此。
冢道虞皱眉,又拱拱手:“陛下,魏朝仁乃赤诚忠勇之士,只是一时过错,并非有意渎职,请陛下明鉴。”
“一时过错?若数万大军,十二城垒之无辜百姓也只是一时过错,冢大人是不是有些太心宽了。”站在冢道虞后方的殿前指挥使杨洪昭道,他虎背熊腰,看起来四十上下。
冢道虞看了他一眼,面无变色,并未理论。
上首皇上挥挥手,对站在百官最前方的红袍男子道:“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一声红袍,持玉笏,八字山羊胡显得下巴尖瘦,年纪三十到四十的样子,身材偏瘦,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才答话:“儿臣窃以为羽大人所言有理,败军之将若不严惩不足以震慑群臣,日后恐还有新败。”
听到这话,后方的冢道虞轻叹口气,闭上嘴也不说话了。
皇帝捏着案边又问:“何昭,此事你有何看法。”
何昭面无表情侧身半步出列,执笏拜言:“陛下,臣向来不知兵事,不懂疆防,也从未去过关北苦寒之地,故而不敢妄言。”
皇帝失望的挥挥手让他退回去,然后道:“平日里何爱卿最为刚直,向来直言不讳,今日之事踌躇难断,朕本想听听你的意见来着。”
说着老皇帝站起来走到金案边:“各方说法朕都听了,心底多少有数,今日朝议到此为止。”
“陛下......”羽承安见此着急得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身边的公公一声高扬的“退朝”打断,连忙低头行礼,目视皇帝离开,魏朝仁之事再次不了了之。
羽承安远远的看了侧面神色自若的冢道虞一眼,甩袖而走,才出大殿门,天正好亮定,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小声对他道:“羽大人,太子有请,请您到东宫稍坐。”
羽承安点点头:“你回去告知太子,此时身着朝服,入东宫多有不便,待我回家换了衣服就来。”
小太监点头,然后匆匆走开了。
羽承安看着天边红日,喃喃自语:“我大景壮丽河山,必由我等守护!”
四十三、太子东宫
东宫,因其方位得名,东属春,故而又称为春宫,青宫,历朝历代都是储君居所。
东宫向来是一个焦点,地位特殊。按理来说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朝臣巴结献媚也是应当,但李朝历代皇帝却大多不喜欢东宫结党魅上,很多太子都因此被皇上冷落甚至废除。
而太子心腹一般都是新朝重臣,但东宫六傅: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虽然品级高,但往往又多是虚职,闲散职位。多用来平衡调济,奖励官员,有时起到明升暗降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比起其他皇子都大有不同,太子既有宫中府邸,能参议朝政,又能有自己部署,东宫属官,太子府门客。一定范围内皇帝允许太子培养自己的信服,成立自己的部署,但又不能做到威胁皇权的地步,毕竟自古无情帝王家,子弑父上位的前例历史上并不是没有。
故而皇帝能容忍也喜欢太子有自己的班底和部署,但又忌惮和扼制东宫和朝中权臣结党。
说到当今太子就不得不说宫中形势。
皇帝后宫也是有严苛品级制度的,而且次位顺序皆有礼法,不可乱来。
皇后母仪天下,与皇帝同为至尊。
之下是夫人,一品衔,封号四个,次序分别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故而皇后之下就是贵妃。
夫人之下为嫔,嫔分两种,从一品嫔六名,次序分别为: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蓉。
正二品嫔:昭仪,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等。
之下还有婕妤,美人,才人等等,向来品级次序分明,等级森严。故而后宫残酷之处在此,皇帝无论如何宠爱,次序品级若低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有时只会招来横祸。
而皇上第一个儿子乃是林淑妃所生,名李承安,封林郡王,当时也几乎被立太子,后来病逝。也因在林王丧期,潇王才未被立即册封太子,当时满朝文武都料定林王丧期一过,潇王就会入主东宫。
而潇王乃是吴皇后所生,名李承社,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加冠册封潇亲王,皇帝对其信任有加,甚至到了独统禁军的地步。
禁军有三支:御林军、武烈军、赤骁军。总兵力维持四十万左右,历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拱卫京都,一部分戍守在外。二者大致相当,每过三年便要换防一次,拱卫京都与外地戍守的部队调换,能防备外臣作乱,能使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而禁军由三衙供养训练。三衙由殿前指挥使、殿前副指挥使、侍卫军马军指挥使、侍卫步军指挥使掌管,但三衙有权养训禁军,却无权率领禁军。
有权调令禁军的是枢密院枢密使,也就是当朝大将军冢道虞。而既能调用又能率领禁军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掌握兵符的当今皇上。
而当初潇王却能独率赤骁军扼守北方,权力之大几乎如有圣临。
潇王也担得皇上信重,镇守北关三年间连续挫败北下辽人,连战连捷,声名远扬。为此皇上开口,中书舍人拟写,皇上御画,驳斥司允行的圣旨将赤骁军改名为岭捷军,只为纪念和宣扬潇王在北方赫赫战功。
回京后潇上朝议政,赐剑履上殿,位列群臣之前,俨然太子待遇。可惜万万没想到,大军北伐之际,吴王谋逆,天纵奇才的潇王为保社稷舍命而死,举国哀悼,皇帝连日不朝,朝野上下人人凄然。
之后皇帝八年内未提及储君之事,但终究不敌岁月,年事已高,群臣上表,于是立贵妃之子李承平为太子,入主东宫,开太子府事,设太子六师。
李承平乃是潇王异母同胞的弟弟,也正是当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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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承安花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从长春的走到午门,这一段上朝之路历朝历代不得代步,不得减免,群臣每日上朝必须走完。
旨在提醒众臣勤勤恳恳,身体力行,思苦而知甜。身材微胖的他此时早已气喘吁吁,府中车马在午门外等候多时,在下人搀扶下歇息一会儿,上车回府,稍作歇息,换下官袍,换了一身闲装再次上车匆匆离开。
外臣入宫并不随便,有武德司掌管宫门,记录通报出入,但若是东宫太子示下,武德司武德使也会通融,故而他轻松就到了东宫。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在车中并不露脸,虽说问心无愧,但这始终不是什么体面之事,直到进入东宫才松口气。
前来迎接的是太子府詹事孙焕,对方先作揖,羽承安点头回礼,在他带领下进入东宫。
太子府詹事只是小小的七品官,但羽承安知道人情世故,比起一二品的太子六师,这小小的詹事反而才是太子心腹,有朝一日太子继位,青天改色,孙焕就会时来运转,鱼跃龙门。
自己虽为一品大员,此时给予好颜色也是应该的。在孙焕带领下,七拐八拐,他们终于到东宫偏殿,殿内炉火暖和,华贵奢侈,太子早已正装等候多时。
“老臣见过太子。”羽承安行礼。
太子跪坐道:“羽大人不必客气,快请坐。”
羽承安点头坐在下席,桌上菜肴茶酒早已准备好。景朝有规,朝臣朝议结束前不得进食,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他也不客气,自己动手吃起来。
太子就这么等着,好几次欲言又止都未曾开口,直到待到羽承安吃得差不多,放下碗筷之后才开口:“此番请羽大人到东宫乃是为魏朝仁之事。”
羽承安拱拱手,呵呵一笑,有些不屑道:“不知太子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吾资历浅薄,历事不多,难以断绝。今日朝堂只上也是听闻羽大人之言故而附和,盖因大人向来明事理,辨是非,为我大景社稷操劳,吾信得过大人。
在下虽为太子,实则毫无主见,一窍不通。故而今日请羽大人到此就是想请羽大人教吾此事利害,仔细说谈魏朝仁到底该不该死,心中也好有底。”太子一脸诚恳拱手,就如虚心请教的孩童。
羽承安一愣,他本以今日朝堂之上太子突然声援他是为拉拢他,而此时叫他过来是为进一步拉他结党。正想义正言辞拒绝,没想到却是如此一番情景,心中不由得羞愧难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四十四、何芊的震惊
羽承安恭敬抱手道:“太子见谅,之前老臣多有无礼,并非崖岸自高,只是......”
“羽大人不必多言,此乃人之常情。”太子李承平道:“此番只为请教魏朝仁之事,不谈其它。”
羽承安欣慰点头:“正当如此,那老夫就直言了。
陛下可知老夫为何要执意杀魏朝仁?”
太子摇头表示不知。
羽承安一挥衣袖,拱手道:“老臣与那魏朝仁并无过节,也无相交,之所以立主杀之,乃是为我大景江山社稷永固长安!”
“先生何出此言?”太子一脸不解,探头问。
“我朝自开国以来敬重名士,重用人才,故而四海之内有名之士都向往朝堂,为国效力,也正因如此景朝昌盛,外野之国不能敌。可近年来这些风气愈发严重,朝廷重视人才是好,但袒护太过迟早是国祸啊!”羽承安道。
“请太子想想,先不说何种功劳,那魏朝仁折了数万将士,十二城之百姓,居然还有人为之求情,陛下还踌躇不决,难道他魏朝仁的命是命,北方数万将士,十二城之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他愤慨不已,痛心疾首拍案道。
“先祖有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耗民脂民膏而富贵,却不知尽心尽力为民。
此等滔天大锅,百姓遭殃,尚有人袒护,还有迂回之地,此风断然不可长久啊!”
太子郑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点头道:“羽大人高义,吾今日受教了。”
羽承安回敬一杯,然后接着说:“历朝历代,待到百官忘记所食之禄是民脂民膏时必有大锅啊!
魏朝仁尸位素餐,食关北百姓之血汗,却不能保关北百姓之平安,无论有何缘由都是大过!若不杀他,如何向关北百姓交代。
日后此风助长,官不为民,民不信官,千万人之性命不及一人,到时就是家国之祸........”
太子静静听完,才长揖道:“此番言语令吾茅塞顿开,大人真乃国士也,为我大景操劳忧心,日后大人之事吾必会竭尽全力支持。”
羽承安高兴的回礼:“哪里,老臣只是一心为国罢了。殿下明德仁厚,虚心好学,老臣实在佩服.......”
之后两人相谈甚欢,又谈许久,快到正午之时羽承安才离开,出宫时神情自若,也不遮遮掩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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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羽承安后,太子府詹事孙焕才从内堂出来。
太子一改庄重之色,得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方先生果然高明,本宫完全照着他所说的做,那羽承安就如先生所料一般!”
“恭喜太子!如此一来羽承安只怕明面不说,心中也早已偏向东宫了。”孙焕也笑着插嘴。
“本宫确实有这种感觉,方先生却说还差一些,此时此刻万万不能示好,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了。
随我去见方先生,再向他请教请教一二。”太子说着急忙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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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芊是偷偷跑出来的,父亲今日不在家中,何府宽阔,下人众多,但后院有一处矮墙,刚好可以翻过去,别人都不知道,她也是小时候在府中乱跑玩闹时发现的。
她一心惦记和李星洲那混蛋的赌约,翻出后院也不管其它,直向着听雨楼赶去。
那混蛋脑子进水,居然和她打赌七日内让听雨楼的人比望江楼多,简直不知死活。
京都酒楼怎么说也有四五十,那望江楼可是最红火的几家,就凭他那破楼,莫说七天,就是七年也不可能。
到时那混蛋若是输了,听雨楼可就是她的了,她几乎能想到李星洲跪在她脚下苦苦求她把酒楼要回去的情景,想到大仇得报,越想心中越是快活,忍不住笑出来。
一路上小心绕过巡街的开元府衙役,不然若是被认出来,这些衙役肯定会找她父亲告状,到时就遭殃了。
穿过几条街,没有代步车马,她有些累,可离听雨楼也很近了。
此时地上积雪未散,她奇怪的发现,之前街道上的积雪都没人管,为何周遭街道上的积雪却有人专门清扫,并堆放到一处?
更为惊奇越是靠近听雨楼,周围街道如同城中闹市一般,诸多商人小贩在此摆摊,有卖吃食的,有卖手艺的乱七八糟。
难不成她才几日不出门,京中就全变了吗,这该是北市才有的情景,她走错了吗?
可远远抬头望去,她已经能看到远处听雨楼了........
越是靠近她越觉得不对,听雨楼周围人众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大多都是文士打扮,此时二三成群有说有笑,都是去听雨楼的方向!
心中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加快脚步,推开几个挡路的文人,引来身后一片不满之声,她无暇顾及,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就冲到听雨楼前!
定睛一看,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有些不相信的揉揉眼睛,这还是几日前的听雨楼吗!
门前岸柳下停满装饰华贵的车轿,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流,楼上不时传来的喧哗之声.......
几天前这地方明明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冷冷清清没有半个人影,怎么会!
不由得她又想到那张可恶的脸,和他自信满满和自己立下的赌约,难不成......那混蛋真会什么神鬼之术让这破落地方变成如今的样子,还是说这些人都是他请来欺骗自己的。
何芊不肯相信,带着宝剑气冲冲冲进酒楼,一把推开笑脸相迎的小二,在满是客人的一楼大厅巡视一番,又上二楼,依旧满堂客人,她甚至在其中看到意想不到之人,京都有才学的才子谢临江还有曹宇!
全身一阵虚脱,忍不住后退半步,这下她死心了。
这是真的,这些人绝不是李星洲请来演戏的,不说别的,那些临江和曹宇他就不可能请得动。
那混蛋赢了!她心中十分不舒服,憋着一股气却又撒不出,他到底如何做到?这个疑问充斥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正在此时,掌柜亲自上来,笑脸相迎道:“这位姑娘为何如此匆匆忙忙,莫不是有什么事不成,若是有能帮忙的请但说无妨。”
何芊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李星洲呢,叫他来见我。”
“啊?”掌柜一愣:“姑娘,世子日理万机,操劳之事甚多,可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你到底为何.......”
啪!何芊直接将宝剑横在他胸前打断说话:“哼,我要他给本姑娘好好解释解释,若是见不着他,明日我就带开元府的人将你这破旧楼查封,再夷为平地!”
四十六、天家威严(恭喜ig!edg加油!)
听雨楼二楼,谢临江坐在回廊边,举着手中白瓷杯:“冢励兄今日也没来吗。”
一旁的曹宇点点头:“我出门时上门相邀,可他也不来,自那日之事后冢励兄便......”
“这等事不管谁遇上都不会好受,世子虽然有理,又是一番好意但总归让冢励兄失了面子,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吧。”谢临江叹了口气。
“其实......说句不好听的话,或许......”曹宇犹豫一下:“或许不来也是好的。”
“曹兄......”
曹宇看着窗外雪景饮下一杯,又看看旁边三五学子正在讨论诗词,想要写出一首上得了三楼的佳作,然后才开口道:“谢兄弟你有所不知,那日事发之后我也曾上冢府拜访,想要安慰冢兄一番,结果......他如同失心疯了一般,只是怒骂世子,说世子投机取巧,不知谁偏偏刚好在此写一首诗走了狗屎运,不过是运气罢了。
说世子……到底还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在下劝说的,他根本半句听不进去。”
谢临江皱起眉头:“虽说世子行事古怪,看似乖张妄为,比如这黄布换青幔一事,可这几日下来曹兄不觉得此楼舒适怡人,比京中任何酒楼更加令人流连忘返吗。”
曹宇点点头:“之前冢兄在望江楼就和我说过世子肆意改动此楼之事,还说他行事只凭一时好恶,恣意妄为,不知为实事之艰,不可能成。可如今此楼门庭若市,舒适怡人,或许冢兄真是说错了。”
谢临江好奇的又打量四周一圈:“寻常京中酒楼,妓院我大多去过,装饰五花八门各有千秋。
初到之时还感觉新鲜,可若在久一些,嘈杂之音入耳,便开始烦闷难受,根本待不久。可是此地........我不知哪里不同,但哪怕坐上半日也觉得神清气。”
曹宇点头表示赞同:“正是如此,几日下来我也感觉好生奇怪,可又不知是何道理。”
“哈哈,冢兄说世子不懂为实事之艰,或许是他看不懂呢?若是世子为事又是另一番境界,这境界高到冢兄看不懂也不是没可能啊。”谢临江道。
“或许吧,谢兄之言也有道理。坊间传言总说世子纨绔子弟,横行霸道,我之前并未见过世子,也就信以为真了,直到前几日见到,却和传言中完全不同。明察是非,慧眼如炬,威严逼人,旁人根本不敢与之争锋。”曹宇说着陷入回忆之中:“不过也确实雷厉霸道,但横行二字怕是言重了。”
“或许这就是天家威严吧。”谢临江笑着说。
“天家威严?”曹宇一愣,然后也笑了,拱拱手道:“是了是了,谢兄若不说起小弟都忘了,世子乃潇王之后,自有天家威严啊!”
“哈哈哈,正是如此,天家威严呐!世子年纪轻轻威仪摄人,不愧是皇族。
不过冢兄却也与几年前一起行风雅韵事的冢兄不同了。
此次回京本想邀约大家一起饮酒作乐,畅谈风雅,岂不快哉,结果闹出这等丢人之事。
细细想想,一开始或许就是我错了,他今日乃是朝廷命官,只怕此时在他心中风雅确实比不上权势手段,我却还想着与他谈风雅之事,是举措失当啊。”谢临江惆怅的举杯。
“谢兄不必自责,人总是会变的,逝者如斯,终有一日你我或许也会如此吧。不过冢兄如此贬低世子大概是为王小姐之事,在下虽然不敢苟同他的做法言辞,但多少可以理解。”
谢临江默默点头,表示认同:“说到王小姐,我这几日收到怡园诗会的请柬,邀约赏梅,到时估计当朝太傅明德公王越大人也会到场吧。”
“小弟也正好收到请柬,王小姐乃是明德公的孙女,到时明德公想必有几率会来,若是真来也有机会一睹风采。”
“是啊,明德公乃是我景朝之柱梁啊!”谢临江也一脸向往:“不过不知王小姐会不会请世子。”
“我倒想见一见世子风采,只是王小姐大概不会请世子吧,毕竟坊间传言遍布京都,人人都是那般说世子的........”
“人言可畏啊。”
.........
若说到冬天最喜欢吃什么,无非火锅,烤肉和白酒了。
火锅这种吃法早在魏晋之时就有,只不过不流行,而且用的锅也不会如后世一般讲究。
而烤串就方便得多,一边烤火一边吃,天寒地冻的冬天这简直再美不过。
李业闲着没事下午就开始准备,木炭王府多的是,可烤架是没有的。他就从厨房找了好几把火钳,洗刷干净再用竹条把两边编扎起来就成了简易烤架。
然后肉串自己弄,只不过他这一动手可把王府厨房的下人吓坏了,秋儿月儿还有严毢也再三劝说。
世子怎么可以进厨房呢!君子远庖厨,这可是世世代代传下的圣人训诫,可惜他是李星洲,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没人敢违逆。
这时候李业终于开始感受到李星洲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好处。
生活中有这么一个非常明显却又不被人们注意的心理效应。
举例说甲是一个一直做好事的人,乙是一个一直做坏事的人,并且假设一旦他们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那么如果有一天甲突然做了一件坏事,乙突然做了一件好事,然后奇怪的事情就出现了。
按理来说甲一直做好事,唯一做一次坏事,他所作所为中好事是绝大部分,对人们的贡献是最大的。可这时大多数人会开始责备甲,并且忘记他做过的好事。
而乙呢,他唯一一次做好事,他所作所为中坏事是绝大部分,对人们危害是最大的。可这时大多数人会开始夸赞乙,并且忘记他做过的坏事。
就好比一支一直赢,从来没输过比赛的球队若是哪一天突然就败了,会被骂惨。而若是一支一直在输的球队输了比赛,人们表示习以为常,要是赢一次就会有很多人为它欢呼。
而现在李新洲就是这种状态,我是流氓我怕谁?他本来就是坏人,本来就是混蛋啊!
既然如此做些混蛋、任性的事大家都能接受,若是有朝一日他做了大好事,肯定会有人把他捧到天上去。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李业强硬的压下一切反对的声音,自己做串,自己调配佐料,整整弄了一个下午。
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李业对佐料也有自己的一手,烤之前配料腌制了会,等到下午又让人去城北打了京中最好的酒,现在王府有钱了,礼钱收了几千两不说,酒楼每月也能挣几百两,不用省那点。
可惜酒名响亮,叫什么“清风醉”意为风吹来的酒味也能把人醉倒。然而李业估计顶多也就二十多度,冬天喝酒当然越烈越好,有酒有肉,可酒不合格啊。
四十七,蒸馏酒
李业叼着羊肉串,饮一口月儿温好的酒,小亭里炭火正旺,暖烘烘的,冬天虽然冷,却别有韵味。不同于物质丰裕的后世,这种年代冬天就是穷人的噩梦。
人说到底是恒温动物,降温是致命的,身体必须消耗大量能量来维持体温,这时候就必须吃更多的食物来提供能量,所以冬天很容易爆发饥荒。饥饿已经很要命,何况还伴随寒冷。
不过李业现在也管不了,他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罢了,美人在侧,烤肉喝酒,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你们别老是给我弄,自己吃啊,本世子配的料绝对好吃。”李业说着把烤串喂到月儿嘴边,又给秋儿挑了一串。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两个小丫头在李业刻意引导下已经逐渐习惯,并未拒绝。李业心中也十分高兴,记得第一次叫她们和自己吃饭时两人差点被吓哭了。
现在的她们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李业拿起白瓷杯给自己倒酒,慢慢喝起来,两个丫头叽叽喳喳谈论近几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院子里的积雪映照一片火光,反射淡淡的温馨。
“世子世子,原来猪肉也很好吃啊。”月儿尝了腌过又烤出来排骨,眼睛亮晶晶的道。
“那是,只要做法对就好吃。”说着给两个丫头每人倒了一杯酒。
月儿只有舌尖沾了一下就吐着舌头道:“好辣......”
秋儿文文静静喝了一小口,也微微皱起眉头,看来两个小丫头根本不会喝酒。
“那就别喝了,去换茶。”月儿点点头,欢快的跑进屋里去提茶壶。
李业向来喜欢喝酒,也想找个人陪他喝酒,但两个小丫头不会他自然不勉强,喝酒这事也是很讲究天分的,有的人很少喝酒,可一喝起来千杯不倒。有些人天天喝酒,可依旧见酒就醉。
李业只好自己喝,虽然少了很多气氛乐趣,但也不错,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酒度数太低,有机会或许可以自己酿酒。
蒸馏酒,或者高度酒制取其实没那么难,也不需要什么玻璃仪器,专业的蒸馏设备等等。更不需要像很多人想的先用这个时代煮出来的酒再去提纯蒸馏,那简直就是费时费力,自己找弯路走。
其实古代酿酒之所以度数不高是因为粮食中的酒精通过和水混合煮的方式让酒精溶于水,然后提取出来,但这样做煮的过程中酒精比水沸点低,更加容易挥发,损失非常大,同时和水混合酒的度数自然就低了。
而蒸馏酒其实早在元朝就有,想要制取很简单,只要抓住最简单的一个原理,那就是酒精沸点低,容易挥发。
这样一来制蒸馏酒只要有一个正确可行的思路便很简单。
让发酵粮食中的酒精在高温环境下直接挥发成气体,然后再降温使其液化就能得到高度酒。同时因为不是和发酵粮食一起煮,也不会有浑浊混有杂质,清如白水,头十几斤出的酒能到七十度左右之高。
这一整个过程听起来复杂,似乎要分成很多部分来做,而且工序很多,但其实结构很简单也很容易弄,别说这个年代,就是再朝前几百年也能轻而易举的实现。
“世子你在想什么?”月儿蹦蹦跳跳的拎着茶壶从屋里出来,李业急忙接过她手中茶壶,生怕她蹦掉了:“没什么,我想自己酿酒。”
小丫头高兴的道:“好啊,我和秋儿姐也可以帮忙,我们都酿过的。”
李业好笑的揉揉她的小脑袋:“好好好,不过可能和你们酿的有些不同。”
“今天正好喝酒,我给你们讲一个和酒有关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月儿,别把手里的油擦到世子衣服上。”
“哦”
“我说的故事叫做笑傲江湖。”
“江湖?世子是说绿林之事吗?”秋儿好奇的问:“可是绿林中人不过是些不通狡猾,凶狠奸诈之徒,也没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李业捏捏她的俏鼻子:“所以说这只是故事,绿林众人确如秋儿所说,我今天给你们讲的听听就好,切不可当真,以后若真是遇上绿林中人决不可掉以轻心。”
“........”
积雪,暖炉,烤肉,美酒,围着火盆说故事,这样的冬天才像冬天,两个丫头听着听着也入神了,时不时会插一两句,慢慢凑过来靠在李业身上听他讲笑傲江湖的故事,这感觉令人安心。
可没过多久,温馨的时光被打断了,严申匆匆来报,说何芊要见他,现在已经在客厅,众人拦都拦不住。
李业头大,本以为以为摆脱了这瘟神。
“世子,何姑娘是切不可怠慢。”秋儿小声提醒他,何芊的身份李业跟她们说过,秋儿聪慧,自然知道何芊不能得罪。
按理来说她是客人,应该去正堂接待,可李业现在烦躁得很,自己和秋儿月儿的美好时光就这么被打搅了,直接对严申道:“你去跟何芊说,要见我就来这院子里。”
严申一愣,小声道:“世子,这......何小姐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进这院子不合适吧......”
“所以说啊,你就这么告诉她,到时候她不敢进自然就回去了,省得麻烦。”李业不耐烦的道。
严申犹豫一下还是如实去传话了。
秋儿担忧的道:“世子,这样会不会得罪何小姐啊。”
“放心吧,本世子又不是第一次得罪她。”李业不在乎的道。
.......
事实证明李业还是小看何芊了,就在他以为何芊会恼羞成怒负气离开的时候,何芊确实恼羞成怒但没有走,而是直接提着手里的剑冲进他的小院子里来,那气势汹汹的架势确实把他震住三秒钟。
“哼,李星洲你这混蛋,真以为本姑娘不敢吗!”她单手叉腰,一手提剑,朱色武装就这么居高临下俯视坐着的李业。
李业看着她,忍不住抱拳:“哈哈,女侠好威风,在下甘拜下风。”
何芊脸色微红,毕竟她才十六,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却闯入男人的私院:“你不要给我油嘴滑舌,本姑娘问你,听雨楼之事你到底如何耍诈的!”
四十八、忽悠
李业看着跋扈的小丫头也烦不起来了,差点笑出声。虽说开元府权势滔天,何家令人忌惮,但说到底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罢了。
“月儿,给她拿个垫子吧。”李业笑道。
“好的!”月儿点点头,然后蹭蹭进屋了。
何芊生气的道:“大混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不是使诈了!”
小亭里有石凳,冬天冷得坐不住,直接坐不了。不一会月儿就回来了,把柔软的棉垫放在石凳上。
“坐下来说吧,你总不可能一直站着吧。”李业对气冲冲的小姑娘道,她犹豫再三还是坐下了。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去过听雨楼了?”李业一边翻动动烤串,油水在炭火烘烤下滋滋做响,散发诱人的香味。
“自然去了。”何芊点头。
李业笑道:“那有没有见到我请不动的人呢?”
“自然有.......没有。”小丫头话到一半又倔强改口,迈开脸不去看他,喉咙一动一动的悄悄咽口水。
李业好笑的摇头:“听你的话肯定是看到了,心里也明白那些人不是我请的,不过心有不甘,要是说出来就输了是不是。以你何家大小姐的钱财一栋酒楼自然算不了什么,是想报复一下我对吧。”
“你......那又如何!”心中所想被轻易看穿让她很不高兴,何芊气哼哼的避开他的目光。
其实事到如今李业倒是挺欣赏这丫头的。女性弱势的时代还有这样的女人真是难得,按理来被人无缘无故下药,然后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被绑一夜忍受苦痛的折磨,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恐惧。别说她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算经历多的成年人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李星洲是真的禽兽不如,如果李业没过来,他会对这才十六岁的孩子做什么显而易见。
但即使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事,她没逃避,没自怨自艾,而是要强又执着的亲自找他复仇,用自己的方式。
不得不说古人真是独立而早熟。能教出这么要强的女儿,李业猜那传说中的开元府尹何昭大概也是个刚直之人,这对京都百姓或许是件好事。
想着李业把手中烤好的肉串递给她:“看你样子自己悄悄跑出来的,一天没吃东西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惊讶的道。
李业指指她的左侧腰,朱红武装还沾着干掉的泥块:“爬墙头的时候沾上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左撇子。”
何芊一愣,有些不可思议:“你怎知这泥巴是爬墙沾的?”
“因为我也经常爬墙,快点拿着不然凉了,反正你大老远的跑来,还翻墙出来,我总不可能让你饿着回去吧。”
事情败露,何芊脸色微红,犹豫再三哼了一声,还是接过李业递来的肉串,小口吃起来,看得出她是真饿了。
“喝酒还是喝茶?”
“酒!”她越吃越香,估计也是饿坏了,头也不回答应。
李业给她倒酒,然后道:“其实我也明白,想让你打消报复我的念头是不可能的,毕竟之前的事对你来说确实太过分了。”
“哼,你知道就好!”何芊小口吃着烤串。
“不过要报复我按你现在的办法也是不行的,你想想看,现在听雨楼中有那么多文士名人你自己也看到了吧,要是拿听雨楼闹事岂不是会得罪很多人。”李业把手中酒杯递给她,小姑娘喝了一口。
“那又如何,你想威胁我?”何芊不愧名门之后,很多话外之音都听得出。
李业哈哈笑起来:“谁敢威胁你啊,在京都之内估计除了皇上想要动一个人也就开元府最利索了。”
“你......你知道就好。”
李业把烤好的肉串接着递给她,小姑娘虽然要强,但脸皮还是薄,吃完也不好意思自己伸手。
他接着循循善诱:“可就算你不在乎也要为令尊大人想想啊。
何大人现在是开元府尹,而当朝平章事王越年事已高,估计过不了几年就会致仕,到时四个宰辅之位空出一席,肯定何大人最有资历担任。此时何大人只要安安稳稳渡过这几年,不出什么大错到时进位宰辅之重就顺理成章。
而看何姑娘这些天的行事,又是衙役保护,又是悄悄翻墙出门,不尊礼数,不循女训,我可从未见过哪个父亲如此包容自己女儿。想必何大人虽严厉,可对你肯定是爱重无比吧。”
“哼,那是自然!”虽被父亲禁足,又吵了架,但说到父亲小丫头得意的扬起下巴,骄傲之情毫不掩饰。
“正因如此!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也该学会为何大人分忧啊。
你想想看,你要是去听雨楼一闹,这么多文士不满,对何大人声誉影响肯定不好。而我呢,我无所事事,是个纨绔子弟,可总归也是皇家血脉,皇帝爷爷也会召我入宫,你要是这时候报复我会给何大人带来麻烦,虽然现在没事。可等到进位宰辅时有人拿出来做文章可能会毁了何大人前程。”李业语重心长的道,活脱脱为她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何芊明显被镇住了,呆呆不说话,一个人静静想起来。
从心理上来说,对小孩子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最有效的说服手段之一。
“何大人如此爱重你,作为女儿是不是也该为何大人分忧啊。退一万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必急于一时啊。”李业接着使劲忽悠。
许久后,何芊才从思考中回过神,心中似乎有了决断,不情愿的道:“你这混蛋,虽是自保,但总归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我知道你诡计多端,对我做出那种事,听雨楼中人众都不知是如何让你骗来的,但若是为了父亲........”
小姑娘捏着拳头,轻咬嘴唇,最终还是不甘的道:“此仇我先放下,终有一日我会........”
“哈哈哈,那就好,来来来多吃点。”李业笑着把烤好的肉串递给她,烦心事终于又了结了一桩。
心情舒畅,李业一边把手中烤好的烤串分给三个丫头,一边给月儿秋儿讲笑傲江湖的故事。
“你在说什么?”
“说故事,你一边吃一边听就行,哈哈哈,慢点吃还多着呢。”
何芊脸色一红,转移话题:“哼,你这纨绔子会说什么故事,难不成要去你的破楼当说书先生吗。”
“.......”
四十九、吴皇后
天此时还未完全暗下,整个坤宁殿内灯火通明,掌灯宫女用轻纱罩护住烛火,炭火被置于大殿角落,整个殿中暖烘烘的。
坤宁宫地处后庭,乃皇帝寝宫,前堂也会被用于办公。
吴皇后年过五十,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她坐在皇帝身边,将累成一堆的折子看一遍,然后总略一些说给皇帝听。
吴皇后本名吴怀薰,乃是蜀中大族之后,年轻时跟随父亲进京述职时遇到还是太子的皇上,两人算是一见钟情,之后太子主动提出迎娶。蜀地遥远,中央不好掌控,而且蜀地本是自成一国,前朝威庆年间才投降大景,联姻既能安抚蜀地人心,又能拉拢蜀中名门望族,正是朝廷需要的。
于是吴家小姐也就成了太子妃,又成了吴皇后,入主后宫,母仪天下,而皇上和皇后的感情也一直不错,曾为皇帝诞下一子二女,长子李承社就是过世的潇王。
“这些都是税收奏报,总的来说和去年差不多,也不用多看。”吴皇后说着把一大摞折子分出来,摆放一边。然后拿起其它折子看起来。
皇帝看着足足高过案头一尺多的折子,一边看手中折子,一边摇摇头:“平日里不细看,没想到光是收成奏报就有这么多。”
皇后白了他一眼:“可不是,这还只是五日之内到京城的,现在年关将近,更多的还在路上呢。平日里都是王越看了,写个简章略奏再给陛下看自然就少了。”
“这几日辛苦你了怀薰。”皇帝伸手搂在她腰间。
皇后一边继续看折子一边道:“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不该让王越养病,有他在,到这桌案上的奏折也会精减九成。”
皇帝摇摇头:“我也不想,可现在我又不能出宫去,这时只有总理万事,才能快速熟悉全国境况,以备来年,我等了那么多年,决不能有失。”
吴皇后放下手中奏折,久久不说话,她不说皇帝也不说了,坤宁殿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她再次拿起奏折看起来:“陛下非去不可吗,让冢道虞去不行吗?或者杨洪昭,上官哲........”
皇帝只是轻轻摇头,搂她的手又紧了一些:“杨洪昭我信不过,上官哲也不行,冢道虞是最好的,或许比朕还好,可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周折奔波。”
皇后无奈的叹口气:“冢道虞年纪大,陛下就不大吗!”
这话旁人是不敢说的,哪怕后宫诸妃也不敢,可她是吴皇后。此话一出皇帝板起了脸,表情变得阴郁起来,过了一会又缓和了,摇摇头:“朕是年纪大了所以才怕啊。”
“怀薰,也就对你朕才说说心里话,朕若是不再动一下,不再奋力一搏,任其自然,把江山基业交给后人,你说太子能守住吗?太子虽不是你亲生,但也多听你教诲,他有多少本事你心里应该清楚......”皇帝小声的说。
皇后不说话了。
“他若是潇王我倒放心,我就任其自然也不去折腾,安享天年,然后把江山社稷传给后人,可他不是!”皇帝忧心忡忡:“南方贼子今年四月还在作乱,北方辽人秋收之时南下屠我十二城百姓,魏朝仁一败涂地,如此内忧外患,若是交给太子,你说他有办法应付吗?”
皇后也叹口气:“家国天下,仁德大义,我说到底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刀剑无眼,兵祸无情,我的亲生儿子已经死在战场上,我不想垂垂老矣之年丈夫也死在战场上,陛下你懂吗。”
“我懂,但总有不得已要为之的时候。”皇上说着紧紧握住她的手。
“说道承社我就想到星洲了。”皇后道。
“顽劣小子,若是能及得承社百之一二就谢天谢地。”提及李星洲皇上显然不高兴了。
皇后一边看折子一边道:“再如何顽劣也是承社的独子啊,在这世上承社就只剩这么点血脉了。”
“天家无情,要怪就怪他生在天家,身为天家子弟不管是谁都要有一份担当,若是没有朕也会给他加上去。”皇上面无表情的道:“怀薰切不可再爱宠他了,不然假以时日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以为他只是天性活泼,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般恶劣,何昭为首的朝中大臣参他的本子朕都看过一大堆,上次还差点把陈钰打死,若不是那时刚好辽人南下我以此推脱不处理此事,他怕是小命难保了!”
皇后也无奈叹口气:“承社多好的孩子啊,星洲却变成那样。或许是长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的缘故吧,他又小小一人,孤苦伶仃,六岁便无父无母,再如何恶劣也只是个可怜孩子啊。若是当年承社不去镇边,不去平叛,有时间好好教他,想必也不会如此.......”
听了这些,皇帝语气忍不住软下来,瞪着皇后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唉.......罢了罢了,直接宣他进宫也不好,会让人以为我还爱重,何昭那些人又要跳出来说话了。
这样吧,王越跟我说过几日会办一个诗会,他有个怡华园,园中梅花开得正好,邀我们去赏梅,还附了名表,里面就有星洲。他身为臣子也只是走个过场,但这次朕就真给他个惊喜,到时你和我同去,就在那里见他一面吧。”
皇后高兴的轻笑起来:“臣妾多谢陛下。”
“好了好了,闲话说了那么多,接着看折子吧。”皇帝摆摆手。
“好,这个是礼部呈上,是关于年终祭祀仪程的。”
“他们都办那么多年了,自然不会出错,准了。”
皇后把奏折递给皇上,皇上亲自提起案边朱笔御画,表示准行。
“这个是羽承安要求严惩魏朝仁的奏表........”
“一日一表,他还真有耐心啊,先放一边吧。”皇帝不耐烦的道。
“这个是关于禁军年训.......”
........
坤宁宫中灯火通明,宫外夜色慢慢降临,整个世界逐渐寂静,黑暗中雪花缓缓飘落了........
五十、往事
“你明明就是骗人,这世上哪有你说的那些武功,你不要以为我没练过。”何芊晃晃自己的剑,表示自己真的练过。
“你还听不听故事了,想听就别插话,不然我不说了。”
“你.......哼,不插就不插,有什么了不起!”小姑娘嘟起嘴不满的放下她的剑,比起斗嘴,显然听故事的诱惑力更大一些。
金庸的小说是十分吸引人的,而且不同于古龙,古龙小说中人物总是能飞檐走壁如同修仙,但金庸小说却不会有那些轻松气死牛顿的描写,很多都是被影视夸张了的。所以如果去看书的话会给人一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真实感,引人入胜,置身其中。以至于在当初那个遥远的年代,很多人看过小说后都以为那些故事是真的,那个世界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
而这其中笑傲江湖比较特殊,它更加像一个政治童话,而不单单武侠。
又说了一会儿,三个丫头听得入迷,说到令狐冲巧遇魔教长老曲阳时,何芊抬手道:“停,凳子有点凉,还有没有垫子,我想再要一个。”
“秋儿,去给她拿一个。”李业开口。
“不用,我自己去拿,你跟我说在哪。”
李业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丫头还挺害羞的,指了指里屋:“直走进去椅子上就有,不过那是我的屋子,你确定要自己去?”
何芊没回答,起身沙沙踩着院子里的雪,一溜烟就跑进去了。
“何小姐真大方。”秋儿一边用炭火温香茶和酒一边道,烤串和临时编制的烤架已经被下人撤走了。
李业好笑的道:“她这叫看似大方,实则害羞,觉得总是劳烦你和月儿过意不去。”
“那多不好,何小姐是好心的,就是人凶了一点,早知道我给她去拿好了。”月儿歪着脑袋道。
“别,她这种性子让她自己去才是对她好,跟牛一样,倔起来拉不回头,但其实是温顺的动物。”李业一边说一边把酒杯递过去,秋儿为他满上。
“世子怎么能说何姑娘是牛呢,小心她又生你气了。”月儿小声道,李业哈哈笑起来。
不一会儿何芊出来了,怀里抱着三个垫子快速跑过来。
“喏!”她伸手掏出怀里的垫子,一个递给月儿,一个递给秋儿。
秋儿接过垫子想给李业,她立刻就不干了:“干什么,那是我给你的,又不是给他的!”
李业好笑:“好了好了,秋儿你自己用,我不冷。”
这下何芊才放下垫子坐下,把酒杯递给秋儿:“秋儿妹妹,我也要。大混蛋,那屋里挂的诗词是你写的吗?”
李业摇摇头:“不是,秋儿写的。你说不定还没人家大,还占便宜叫妹妹。”
“要你管!”小心思被戳穿,丫头不满的道:“我看也是,你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字来,不过临摹的是陆前辈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还算没到无可救药,至少心中还有家国,你接着说故事吧。”
李业接着给三个小姑娘说接下来的故事,香茶暖酒说笑客,满亭皆是笑语声,冬寒被炭火御于几步之外,三人却都听得入迷了,慢慢沉浸在那刀光剑影,爱恨情仇的故事之中。
.......
魏雨白和魏兴平刚刚落座,小二便放上一壶香茶,两个茶杯。
魏雨白回头:“小二,我们不要香茶。”
香茶精贵,寻常人家根本喝不起,她们这几日上下打点,到处送礼疏通,就连南下时骑来的马匹车具都当了,此时怎会喝得起香茶呢。
小二笑道:“客官放心,我们听雨楼香茶都是免费的,来者是客,皆是上宾,我们只是略表敬意,二位尽情放怀,无须客气。”
魏兴平惊奇的上下打量:“我说你一个店小二怎么这么能说会道,你们老板教的?要不也让他教教我。”
小二一下子被问懵了。
“兴平不得无礼。”魏雨白制止了他。
“我只是好奇嘛......”
“呵呵呵,没事没事,让两位笑话了,这不是掌柜教的,但也差不多,是这楼的老板,我们世子教的!世子说客人要是问起说出来也无妨。我只是个小二,只是觉得世子说得对,这么说周到一些。”小二哈哈笑道。
“世子,李星洲?”魏雨白问。
“对,正是我们世子!”说道世子,小二显得无比自豪,若不是世子神通广大,神机妙算,这听雨楼还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如今天这般好过。
“你给我们随便来两碗面吧,加一碟羊肉,一壶酒。”魏雨白道。
“好嘞,客人你等着,马上就来。”小二说着风风火火走开了。
来听雨楼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近几日在京中虽然奔波劳累,但也听闻那传遍京都的诗作《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听说乃是潇王账下大将所作。
每次念起那诗她心中都久久不能平静,“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身在关北,从小戎马戍敌,沙场征伐,有谁又能比她更加感同身受呢。
那位老将军垂垂老矣仍旧不忘上阵杀敌,此等赤诚,几乎让她彻夜难眠,时时追思,此时过来只是想表追思。
只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潇王账下有一位叫做陆游的将军。
潇王她是熟悉的,十几年前潇王率领禁军驻守关北,那时她的父亲魏朝仁任关北新州知府,协助潇王,两家府邸只隔着一面墙。
潇王英姿她从小仰慕,还指点过她习武,不过那时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潇王率领禁军的一支:赤骁军。曾在关北屡屡击败辽人,特别在岭南一战,击溃契丹大将耶律旗五万大军,之后两过边境数年无战事,辽人不敢南下。也正是那时赤骁圣旨赐名,改为岭捷军。
那时候的潇王是何等英明神武,威名远扬,每次想起魏雨白心中都充满憧憬,虽然细节已经模糊,但那样的气势,那耀眼的光芒总是抹除不去的。
至于李星洲.......魏雨白忍不住皱眉。
记忆已经模糊了,大概只记得一个小小的人,明明五六岁的年纪,自己走路都会摔却偏偏嚣张得很,府中人人都怕他,像个小老虎。偏偏魏雨白不怕,小女孩比他大四岁,女孩子发育得快,只要一支手就能将他制得死死的.....
五十一、营救对策
后来潇王回京,李星洲也跟着走了。
回想往事,魏雨白不由得一阵惆怅,眨眼之间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潇王已经不在,那时嚣张的小子也长大成人,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其实一到京都她就听说许多关于潇王世子的传言,各种各样的都有,似乎那小子在京中十分出名,但都不是什么好话,她急于奔走疏通搭救父亲,没空理会,现在突然提及才想起之前听说种种心中还是嘘嘘不已。
当初那如同小老虎一般的孩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呢,人人暗中咒骂,还被称为京都大害,依仗皇上宠爱横行无忌,难免感到可惜,那毕竟是潇王之后啊。
不过她也无暇多想,眼下如何搭救父亲才是重中之重,她们再三上门拜访走动,京中事态也只是知道个大体。
关于此事很多人口风严密,有些在避嫌。比如冢将军并不接待她们,她知道魏将军在朝堂上是替父亲说话的,不见她们是为避嫌。
而大多直接不见,能见到的本就没多少,这其中翰林大学士陈钰不愿为她们说话,开元府尹何昭举棋不定,参知政事羽承安直言要严惩父亲,其他人都在推脱。
说来说去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说到底父亲是死是活对于稳坐京中的官员来说不过是身外之事,若是没有利益纠葛能不沾就不沾,哪会有心涉入呢。
总体看来她们这么多天奔走几乎一无所获,魏雨白不是傻子,她心中有数。
当今圣上不是昏庸寡断之人,这事年前肯定会有决断,因为明年开春之后必须有人镇守关北,不然辽人说不定还会南下,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有一个月不到。
不一会,小二把面和羊肉都端上来,饿了一天的魏兴平迫不及待大口吃起来,魏雨白却没半点胃口,若是父亲出事,整个魏家都要遭殃,即使不株连也不会好过。
“姐快点吃啊,不然一会儿凉了。”魏兴平嘴里塞满面含糊不清道。
魏雨白摇摇头:“你慢点吃。”说着给他夹了羊肉片,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他,她身为女子不便出头,硬是让他学着说各种文绉绉的话,惺惺作态,对着各种人摆笑脸。
“姐,你别太操心,走一步看一步总有办法,这面真不错。”魏兴平道。
“知道了,你吃你的。”她说着也吃起来,味如嚼蜡,尝不出半点味道。
“说起来参知政事羽承安居然愿意见我们,那老头嘴上不饶人,但还挺正派的,感觉人不错,他说的话其实也没错,我们魏家确有失职之处。”魏兴平一边吃一边道。
“呵,还不错?”魏雨白摇摇头:“他也就骗骗你这样的人,越是说得冠冕堂皇的心里越龌龊无耻。”
“姐,你是说羽承安骗我们?”
她叹口气道:“羽承安不过是为自己,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他见我们不过是想向世人表明致父亲于死地乃是大公无私,他问心无愧,即使见父亲后人也坦坦荡荡。但你仔细想想,新州厢军统领是谁?”
“新州厢军......羽番南。”魏兴平不确定的道。
“正是,那羽番南是羽承安大兄长子,若是没父亲,关北毕竟是军事要地,肯定要新设节度使,到时一旦空缺,除去父亲,熟悉关北边防的就只剩下羽番南了。”魏雨白喝口香茶道。
“可羽番南只是新州厢军统领,向来遵从父亲统帅,没什么本事,让他揽大旗那不是不是摆明让辽人放下南下吗!”魏兴平急了。
她摇摇头道:“你太年轻,即使如此那又如何,难道让你上吗,到时你我不过是罪人之后,关北之地总要有人接管防务,有总比没有好。再说于羽承安他可不管关北是否安固,他想的只是自己侄子能否上位。”
“可恶!”魏兴平愤然扔下筷子也吃不下了。
魏鱼白无奈摇头:“我本不想跟你说,你久在关外,性情猛烈率真,不知京中权贵讲究的只是利益权谋,心有赤忠是好,但世事如此你迟早要懂的,以后少说些话,多动动脑子。”
“姐......”
“好了,大事我都会斟酌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几天羽承安是不必去拜访了,反正去多少次他都会见,却绝不可能帮我们的。陈钰大人说得也对,他是做学问之人,这事也没多少说服力。关键就在何昭了,他为人刚直不止京中百姓,就是朝堂之中也有声名,他要是开口替父亲说话肯定有回转的余地。”
魏雨白说着有些失望的道:“但若说到分量这世上恐怕谁也比不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大人,只不过他最近告病,又闭门不出,想要见比登天还难,这条路走不通。”
魏兴平突然眼前一亮:“姐,你还记得街上人们都说什么,说潇王世子李星洲差点把翰林大学士陈钰大人打死了,可皇上只是训诫几句,甚至还把相府的王怜珊许给他,是京都最大的祸害......”
魏雨白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父亲生死未卜,魏家前途不明,你还有心在乎这些街头传言。”
魏兴平连忙辩解:“不是啊姐,你想想看,若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呢?若李星洲真的打了陈钰大人,皇上没有责罚还把王小姐许给他是真的呢?”
“真的又如何,与我们何干?”
“如果是真的那说明皇上对他爱重到了何种程度啊!如果我这么干父亲估计都把我活活抽死了,皇上真这么宠他的话与其去求臭脾气的何昭,直接去求世子帮忙说话不是更好吗!”魏兴平激动的道。
魏雨白一愣,皱眉想了一会儿:“你说得也有道理,若真是到了那种地步求李星洲说不定比求何昭还有用,不过始终只是街头传言,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需查实才行。”
魏兴平激动的点点头:“那是那是,只要查三样,一是世子到底有没有打陈钰大人,二是皇上是不是真的训斥了事,三是皇上是否真的把王小姐许给世子了,如果三件事都是真的,那皇上对世子爱宠就真的无以复加了!”
“你说得有道理,问明这三件事很简单,直接找陈大人就行,他虽不肯帮我们说话,却也说要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可以相助,问他这些肯定会说的。”魏雨白也觉得此事或许可行。
“姐,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魏兴平火急火燎站起来就走,毕竟这是他提出的是事........
五十二、虚惊一场
“老爷,到现在还是没有小姐的消息。”管家快速走进正堂,无奈向何昭汇报。
“武烈呢?”何昭面无表情稳坐正中,看他脸色不好,旁边几个下人都低头不敢说话。
“武烈带人去找了,此时也还没消息……”
何昭没说话,他踌躇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冷,开口道:“把府里的护院都叫过来,带上棍棒,去潇王府!”
“老爷,难道说......”管家一脸惊慌。
“哼,她此时不归,还能去哪!简直不知死活!根本不知那李星洲到底何许人也,我从官数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之人。
陈大人堂堂三品大员都差点被他打死,他会怕那丫头吗,如此无法无天还敢去,简直气死为父!”何昭此时又气又急:“让他们动作快,若是迟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是,你们还不快去各院传话!”管家连忙道,然后又回头小声说:“可是老爷,那李星洲是皇子之后,优住在潇王府邸,若是带着刀兵上门,恐怕.....”
“谁带刀兵,我让他们带棍棒,棍棒用来拄着走路不行吗!再说我朝向来不得私蓄兵器,我府中怎会有刀兵!”何昭一脸严肃,然后仿佛下定决心,语重心长的对管家道:“你现在记住,倒是若形势混杂无暇多说你需记住,若事到万不得已,以小姐完璧无害为首要,其它一切无须担忧,一切由我做主!”
管家无话,重重点头。
此时天刚刚暗下,院外几十号彪悍护院已经集结,身着武装,手持齐眉棍棒,前方几人提着灯笼。
何昭换了便服,袖中藏了短剑,快步走出:“走,去潇王府!”
……
就在此时,远远听见外面有人呼喊,夜色中火光忽明忽暗,声音却听得清楚。
“小姐回来了!”
“老爷,小姐回来啦!”
“......”
何昭上前两步,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那高呼的家丁身后跟着的正是何芊!
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抓住女儿的肩膀上下打量,又招手道:“掌灯!快掌灯!”
提灯护院连忙靠上来,一下子四周变得亮堂,他终于看清了,衣着齐整,没受伤,也没哭,心中一块大石终于风落下。但转瞬间也怒从心起,举起手却打不下去......
“你,你这疯丫头想要气死为父啊!”何昭黑着脸道,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宝贝女儿这次居然没顶嘴。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去哪了?”
何芊小声道:“去潇王府了.......”
“什么!芊儿你没事吧。”一听到潇王府何昭一下子气不起来了,关心的问道:“李星洲那贼子有没有害你,你老实跟父亲说,不要怕,若是他动你分毫我定让他好看!”
“没有,他怕着爹呢,怎么会敢害我。”
何昭摇头:“若是别人怕我还信,可那李星洲凶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他会怕我才怪。他就是个愚鲁蠢笨之徒,不懂人情世故,不知权衡利害,所以爹才让你不要招惹他。这种人自以为厉害,嚣张得很,可迟早会把自己玩死,你又何苦急着去报仇呢,万一他不知轻重,做事没头没脑反而会伤了你!”
罕见的这次何芊没有顶嘴,而是乖巧的点头道:“我知道了爹,以后我不会去找李星洲麻烦让你替我操心。”说着她看了府中整装待发的护院们道:“也让府里各位担心了。”
“哪里哪里,若是小姐有难我们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护院们连忙笑答,其实心头也松了一大口气,手持棍棒擅闯王府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到时若是出事老爷顶不住,恐怕所有人都会掉脑袋。
何昭则有些呆了,这还是他的宝贝女儿吗,他的宝贝女儿何时如此通情达理了?
他不确定的又问:“芊儿,那李星洲真未对你做什么?”
“没有,爹,女儿不是小孩了,以后也不会随便乱跑,要去哪先让你知道行了吧。”
“好好好,芊儿长大了!你们都下去吧,把家伙放回去,今晚没事了。”何昭高兴得合不拢嘴,虽不知为何女儿偷偷跑出去一下午突然有这么大变化,他心中还是高兴得不行,连忙吩咐左右:“快让厨房准备吃的。”
“不用了爹,女儿吃过了。”何芊一边往里走一边道。
“吃过了,在哪吃的?”
“潇王府。”何芊说着已经进了院子,何昭却一下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潇王府?吃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
入夜,何芊静静躺在床上,窗外漆黑一片,还有些风声但并不可怕。
她其实从两年前就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一开始确实有怕得整夜不敢睡的时候,可她从小要强,哪怕成那样,整夜红着眼不睡也不会叫人。
不知道熬过多少日夜之后,她再也不怕了。
此时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那混蛋说的故事,那些光怪陆离的人和事,那些神奇的武功。令狐冲到底会不会死呢,他身上的伤能不能好.....
想必像令狐冲那等侠义洒脱之士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吧,哪会像李星洲那混蛋,只会为非作歹,还要挟恐吓她,虽说确实为父亲好,但手段也太下流无耻。
想着想着又想起离开潇王府时候的情景,他送到门前,自己不过好奇之下就问:“你恨不恨我?”
“恨啊。”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哼,若是恨我那你怎么不动手。”她不屑的反问,还亮了手中宝剑,就凭他还敢口出狂言。
“呵,要是打得过你我早就动手了。”那混蛋抱手一脸无所谓的回答。
她当场愣住了......
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何芊忍不住“噗嗤”轻声笑出来。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打不过一个小女子还义正言辞,面无半点愧色,不知羞耻惭愧,就跟说今日天有多冷似的,果然是纨绔子,脸比京都城墙还厚呢。
心里这么笑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五十三、十八人上京
京都夜里又下了一场雪,不过只是小雪,天却更冷了。
一般年前年后几天该是最冷,也就是说这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李业不想出门,听雨楼已经好几天没去,天天在家里教两个丫头数学。
秋儿很好学,因为她理解能力很强,往往沉浸其中。月儿却头大得很,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吧........
倒是严昆虽没交代他,可每隔几天就会亲自跑来跟他汇报那边的情况。
天再冷也阻挡不了士人的热情,毕竟现在听雨楼《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名满京都,能上三楼就能落下好名声,虽比不上咏月阁魁首那么有分量,但贵在更加容易啊。
每月十五人说不定努力一下就能轮到自己呢?为此吸引众多文人雅客,而在这个年代,名声确实是可以当饭吃的。
如谢临江、曹宇这些才气大的人,到一些酒楼青楼老板都不要钱的,而且逢年过节很多有钱人也会送礼,只为沾点才气,或者各种大商青楼也会请他们为自己花魁作词之类的,表面上是不收任何钱财,只谈风雅,但几天后就会有人送礼上门,这已经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这是这个时代特有的现象,士农工商,商最有钱,却被放在最下层,没有话语权,谁有话语权呢?那自然是士人,所以商人有钱却无话语权,这本身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有钱招人眼红,没话语权就不能保护自己。
所以很奇特的现象就出现了,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也有人说诗词歌赋只是无用之物,但不管怎样,读书人依旧地位很高。因为这背后本身就是掌握大量钱财资本的商人推动的,商人有钱就想要安全感,要有安全感就要让自己沾上才气,要沾才气就讨好和拉拢读书人。
在这种看不见内在动力推动下,如此独特的社会层次下,诗词歌赋也被赋予生命和活力。
读书人是清高的,但从时代的角度来说他们又是工具。
李业现在已经成为那内在推力之一了,仔细想想何尝不可,这本就是双赢的买卖。
........
这几天李业依旧没有忘记锻炼,听雨楼可以不去,晨炼不能停。
秋儿月儿都劝他不差这几天,可以等天气回暖了再接上,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理智的思考这个建议是好的。
但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聪明,很多事情并不是理智思考能得出最优解的,也有需要憋着一股劲,像一个愣头青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
早上月儿提着灯笼,秋儿为他整好着装,然后一脸怨念的嘟着嘴看他。
李业好笑的捏了捏两个丫头俏脸蛋,都学会生世子气了,有进步啊。
......
他现在心率能控制在四十五左右,而且肺也适应了剧烈的呼吸,这时候李星洲的天资根骨彻底显露出来,他能够很容易找到呼吸的节奏,控制身体平衡,同时每一次蹬地都爆发力十足,越跑越畅快。
不一会他再次路过陈府。自从准许陈钰上听雨楼三楼之后,老人态度就好了很多。每天去早朝前都会等到李业跑过来,然后作揖,也不说话,这才离去。
李业跑动中也不好说话,只是点头,这几天来都是如此。
只是今早似乎有些不一样,李业再次见到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跟陈钰说什么,根据身形轮廓,李业很能确定这两人就是之前和也出现的那两人。
这似乎是第三次了吧,这么早出现在陈钰家门口,而且看老人家的态度似乎对两人很好。
本来想过去打招呼的,但打断别人说话不礼貌,李业调了一下路线,隔着十几米从他们面前绕过了,距离最近的时候借着火光能隐约看清两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男一女。
看陈钰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是贵客,可贵客为何不进门呢?还有说话什么时候不好非要这黑灯瞎火还冷死人的大早上?李业搞不懂,想必他们自有道理,也不多想。
跑完之后趁着身体热乎就开始蹲两仪桩,现在李业咬牙能持续蹲五分钟以上了,换在前世这可是蹲三四个月后的成绩。
按照这种成绩,他估计再等十几日就可以开始练拳了,也可以开始练铁山靠,抖大枪。
.....
吃过早饭,阴郁十几天的京都天空放晴了,白花花的雪映着阳光格外怡人。
“世子,今天能不能不学数学了.......”看着这么好的天,月儿眼珠子一转,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的道。
李业好笑的捏了她的小鼻子,“好,今天不学,我们去挑块地。”
月儿被他的小动作闹了个大红脸:“世子挑地干什么。”
“酿酒,快过年了总要有好酒吧。”李业一边说一边向严毢的院子走去。
“世子,王府中有酒坊的。”秋儿道,酿酒她自然会,过程并不复杂,但及其需要经验,好的酿酒师傅才能让酒饭发酵得好,酿出的酒才香。
“跟那个不一样,本世子自有本世子的酿法。”李业挥挥手道。
“不一样?”一听新奇的东西月儿就来兴趣了,秋儿则十分不解,酒还能怎么酿呢?
........
“冢公子。”大将军府中两个看门护院低头打招呼道。
冢励头也不回,权当没听见,匆匆走出。
“这人也太无礼了......”其中一个护院道。
“小声点,再怎么说他也是冢家人,用得着理会你。”另一个护院插话。
“乡下来的土包子,还以为自己多不得了,这可是大将军府。”
“你闭嘴.......”
“......”
冢励面无表情穿过院落,向着府外走去,他来京都之后落脚叔父府中,大将军府何等威风,曾经诸多昔日好友都来巴结示好,他虽全示以正色,但心中多少是高兴畅快的,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可之后在听雨楼中经历的事情,那李星洲的折辱和欺压,那蔑视的眼神,高高在上的姿态,毫不将他放在眼中的作为,一想起就让他咬牙切齿,愤懑不平,心中如同被刀割一般!
终有一日他会让李星洲好看的!
很快,他走出府门,一位青衣小厮等在府外:“大将军府冢励公子?”
“正是。”
青衣小厮将手中信封交给他:“我家主人命我送来的,笔信已到,告辞了。”说完转身走了。
冢励打开信封,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十八人众,过武关,即日到京,安排落脚——方河。
他看着简单几行字冷笑起来:“到了......”
五十四、好像的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阿娇呆呆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劲力仿佛要透纸而过,转折起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字到底不曾半点停歇,俨然大家风范,这要多少年的习练才能如此。
一开始她只被诗文折服,可几日看下来,就连这字也让人叹为观止,想必陆游陆将军不止勇猛盖世,豪情万丈,还是一位修身养性,才高德雅的文士吧,世间他这样的英雄只怕少有。
每隔几日她就会随爷爷到此,严展柜会将才子们的新作诗词交给爷爷品评,然后写上一两句评语,评个甲乙丙丁。
若是以前那些诗词是最吸引她的,她胸中自有才学,并以此自傲,名扬京都,常人都说她的才学还要高过那望江楼,她虽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因为爷爷说傲才者自伤之,可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也不知从何时起,大概就是最近吧,她无心去看那些诗词了。
每次来望江楼都会看看那《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有时候就从回廊看窗外雪白的世界,看看楼前交错的街道,心里总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呢?她都不去想。
“今日那小子想必又不来了,若是问起来老夫十有八九能猜他要说天太冷懒得出门。”德公好笑的道,一手抚须,一手拿着诗文品评。
阿娇不敢说话,总觉得越说越是心虚。
“再过五日梅园诗会就要开始了,本以为只是让你们年轻的才学之士互相切磋探讨,没想到那羽承安还有月翁都听闻此事,并说好也会过来,到时恐怕要我出场坐镇了。”怡华园因梅出名,故而又叫梅园。
“那就有劳爷爷了,如此也好,才学之士展露胸脯就是希望能有人赏识,几位大人来了也好。”阿娇道没什么意见,一开始想要办诗会是因为她真的喜欢诗文词赋,可现在,特别是在听了世子那些话之后,她突然觉得或许那些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了。
希望那时世子也会去吧,可以他不羁的性格想必是不会去的,他若不喜欢诗词就真的不会去理会的吧.......想到此处忍不住轻叹口气。
三楼又安静下来,阿娇静静看那苍劲有力字,德公继续品那些良莠不齐的词。
直到许久之后,噔噔的脚步声还有严掌柜着急的呼喊打断了寂静,一身武装的何芊冲上楼来,严展柜没能拦住。
她看着两人一愣,然后惊喜道:“王爷爷,阿娇姐,你们怎么也在这!”
阿娇看着虎虎生威的小丫头,好笑道:“我们为何不能在这,我和爷爷经常来此地的。”
何芊毫不客气的在他们桌前坐下:“李星洲呢?”
“你来找世子的吗?”阿娇好奇的问。
何芊一愣,去拿杯子的手缩了一下,连忙摇头:“自然不是!我找他做什么,我恨死他了。”
阿娇笑着坐下,给她倒上温好的酒:“那为何想到来此。”
“只是.......这三楼搞得神神秘秘的,寻常人都不让上,我就偏偏想上来看看。”何芊接过酒杯解释道。
“你这丫头的性子,何昭怕是愁白了头。”德公忍不住好笑的摇头。
“王爷爷你别乱说,我去哪出门前可都跟爹说了的。”何芊得意的反击,自从昨日之后,她都和父亲说好了,以后去哪先跟他说一声。
阿娇为她拍掉裙角的雪,“这三楼也不是神神秘秘,只不过狭小有限,容不下许多人,又有陆老先生高作,所以不让闲杂人等上来也是应该的,你就不要为难世子了。”
“我哪有为难他,我为难的是展柜。”何芊理直气壮,让阿娇一阵好笑:“你明知这酒楼是世子的,为难掌柜不就是为难世子吗。”
小丫头也知道自己强词夺理,脸色微红:“阿娇姐,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你这是偏向那混蛋!”
“我只是就事论事,怎会偏向谁呢。”阿娇连忙道。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作。”何芊说着站起来去看那高挂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阿娇不理她,她总是这么风风火火,自己回头开始温酒,不然过一会儿小丫头又要酒喝,天寒地冻,寒酒伤身。可过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动静,她回过头发现小丫头盯着那诗一动不动,仔细打量仿佛着了魔。
难不成也被这诗句震住了吗,常人第一次见确实如此,陆大师的诗登堂入室,气势雄浑,确实令人心醉。
“如何,令何大小姐也折服了是吗?”阿娇笑道。
何芊依旧在看那诗,还喃喃自语着“好奇怪.....”“真像”之类的话,令她一头雾水,这丫头怎么了。
阿娇逐渐发现她的不对劲,仔细想来京都之内都传遍了,这丫头也该不是第一次听说这诗,就算心中震触也不至于此吧。
“小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阿娇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德公也被吸引目光。
何芊摇摇头,皱起眉头:“不是,阿娇姐,这诗我早听过,可是这字.......”
“字怎么了?”阿娇不解的问。
“这字好奇怪,好像.....看起来一模一样,这不可能的......我也不知怎么说,就是.......”小丫头有些言语不清。
“好像?一模一样?你别急,慢慢说。”阿娇安抚道。
........
李业的院子后面还有一个院子,只有两间很大的厢房,平时会用来堆放一些木材,杂物之类无用的东西。以前逢年过节礼品放不下也会暂存此处,待到之后慢慢清点,但王府没落之后这地方也荒废了,院子里甚至都长了齐膝的杂草。
“不错,够开阔,而且背风,容易保温。”李业满意的看着这个院子,吩咐严毢:“严叔找人把这院子打理出来,木材先不要扔。”
“好的小王爷!”严毢点头也不多问,世子越来越有主人的样子,他心中高兴。
李业不知严毢在想什么,他看着杂草丛生的院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看来这院子已经堆满金灿灿的金子,比听雨还要亮瞎人眼!
五十五、蒸馏酒的酿制
赵四是在京都小有名气的木匠。寻常时候一年四季很多人都会上门找他做些家中器件,若是遇到穷苦人家他也会优待一些,少收点钱,因此在城东一代名声很好。
虽然妻子因他少收钱时常抱怨,但他家日子比一般人家过得舒坦多了。
也正因此也有达官贵人会请他做木工,到时不止有工钱,做好了还会有不菲的赏赐。只不过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出入朱门言语行动都要小心翼翼。
有机会出入达官贵人家中也让他明白那些大人物是绝不可惹的,这其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只有亲眼目睹才能明白。为此他每日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娶妻生子,努力赚钱,想要就这么过一辈子。
可就在今早,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他脑门上。
现在是年末,根本无活可接,加之天冷,好不容易得闲,他每日很晚才起床,可今早却被急促敲门声惊醒。
心中不满,睡眼朦胧的他推开被子下床,还被媳妇抱怨。穿过积雪的小院,搁置打开正面老木门,发现门口是自己二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赵四揉揉眼道:“二叔这么早敲我家门干嘛,有事不能晚点再说吗。”
二叔一脸焦急的道:“不是我有事找你谈,是潇王府有事找你,这位是王府来的严大人!”
潇王府!一个响雷在脑中炸开,赵四一下子睡意全无,连忙抹了把脸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世子想请你到王府一趟,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赵四一愣,惊慌道:“好好好,小人这就去收拾......”
“动作快些,可别让世子多等。”
“晓得晓得......”赵四笑脸连连,可一退入院中就失了魂一般,踉踉跄跄进屋,妻子不解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潇王府招我办事。”赵四哭丧着脸回答。
“王府!那不正好,又有许多工钱,不然凭你那点本事,以后怎么给孩子请先生。”妻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
“你知道什么,那潇王府可有李星洲啊!”赵四几乎哭出来了:“李星洲可是京都大害,蛮横不讲道理,两年前隔壁刘公家儿子就因在街上不留神挡他的道,被活活打断腿,落了一辈子腿疾啊!”
听到这妻子也慌了:“那不去了,家里虽然缺钱,但挣钱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赵四绝望摇头:“我若去了,遭殃的就我一个,可我要是不去恐怕我们全家都要遭殃啊!”
妻子呆愣当场,仿佛天一下子塌下来,流泪抱着丈夫道:“平日里我都骂你,可那是气不过,你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啊,你要是出来事可怎么办!”
成天被家中娘子骂的赵四突然听到这话,一时感动也忍不住哭出来,夫妻俩抱头痛哭。
好一会赵四才冷静下来,下定决心抚着妻子的背道:“娘子,若是我在王府出了什么事,你就带着儿子和家中积蓄出京吧。有多远走多远,那些银钱你当嫁妆,另找好人家嫁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嫁了你就是你们赵家的人,你要是出事我,我也不活了.......”赵四娘子更咽道。
“娘子......”
“赵四你在干嘛,快点!”院外传来王府大人的催促。
赵四忍着悲痛抹了抹眼泪道:“这就来!”
....
李业在荒废的院中见到城东有名的木匠赵四,被他一副视死如归要上战场的表情搞得满头雾水。
“严申,他真是木匠不是军士?”李业问带他来的严申。
“绝对没错世子,我找周围人都打听清楚了。”严申很肯定。
此时整个院子的杂草和雪已经被家丁铲除,囤在厢房中的木材被堆放在院中。
李业上前对战战兢兢的赵四道:“我派人向周围的街坊邻居打听过了,城东一代你的木工最好,大家都承认,所以才派人把你请来。”
赵四点点头,心中有苦差点哭出来,平日他都会看在大家乡里乡亲的份上少收点钱,哪怕被妻子骂也在所不惜,为的就是结下善缘,没想在这关键时刻却害了自己啊!
李业继续:“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做个东西。”说着李业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详细的图解。
“就是这样,木板之间可以用钉子也可以用榫卯,这个你比较懂,你自己看着办,目的是为了让木板紧密一些,尽量不透气。”李业一边给他看图纸一边道。
赵四却已经看待了,世子画的图纸又漂亮又简明易懂,似乎还怕他看不懂,从不同方向画了一遍,简直如同老匠人一般。
“世子是要做一个大蒸笼吗?可为何没底......”赵四看着图纸有些不解。
“你不要多问,只要按我给你的图纸做出来就好,做好了赏你十贯钱。”李业道。
十贯!一听这个赵四直接呆了,他辛辛苦苦挣一年也不过十贯钱,难道就做这么一个无底的大蒸笼就可以!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激动得不行,也顾不得怕了,连忙道:“世子放心,小人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李业点头笑道:“那你开工吧,越快越好,用到什么器具跟下人说,让他们带你去库房找。”
赵四连连点头,然后急忙开工......
......
其实酿制蒸馏酒并不难,需要上下两口锅。
下面的锅放水防止烧毁,然后用竹子编成园盘裹上纱布放在锅面,上面放一个圆柱形木质结构,就像无底的蒸笼,但要大很多。
用铁做气密性会更好,后世很多酒厂也用的是金属材质,但是铁遇水容易生锈,时间一长酿出的酒会带有锈臭。
圆柱在乡下也叫酒笼,里面装上发酵好的粮食,接着酒笼上方放一口锅,这口叫“天锅”。
当酿酒时下方的锅底加热,其中的少量水沸腾,酒笼底部就会快速升温,如同一个蒸笼。这时候发酵粮食中的酒精沸点低,快速汽化,然后上升,触碰天锅的底部。
最重要的一步来了,天锅必须有两个水槽,一个进水,一个出水,时刻保持天锅中的水是凉水,相当于一套原始的水冷系统。
这样一来天锅一直是冷的,汽化的高温酒精触碰冰冷的天锅底部,会瞬间凝结成液体水滴状,附着在天锅底部,因为锅是圆弧,液化的酒就会向下流淌汇聚到天锅底部然后滴落,这时候只要一个酒槽就能把天锅底部汇聚的高度酒引导出来。
这就是蒸馏酒的酿制。
五十六、动力的发展史
整个酿制过程中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保持好的气密性,因为当酒笼中充斥水汽和酒精气体之时要是不严密很容易导致酒精泄露流失。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也并不需要什么玻璃器皿之类的高端产品,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用湿毛巾和泥巴就可以。干净的黄泥裹在木材外层,然后时刻保持湿润,既能起到阻挡酒精气体的效果,又能吸收异味。
底部的铁锅长时间煅烧,又接触水,稍微保养不好就会带有异味,而泥土能当一种天然除味剂,吸收那些异味。
所以即使在工业酿酒发达的后世,真正爱酒的人也一下子就能品出酒的差异,这种土法酿制的酒会更加清新醇香。酒于李业如同食于常人。
平常人长时间不吃饭会死,他长时间不喝酒不会死,但也差不多了。
以前都是混德公那老头的酒,因为那时王府没钱,酒又不便宜,现在有钱了总不可能骗吃骗喝一辈子。
没错,酒说到底就是粮食的产物,在这个时代是奢侈品,不贵才怪。
如果单纯看原子转化率,从化学的角度上来看,1kg粮食中的淀粉转化为纯酒精,用化学方程式来计算最终会得到0.5679kg的纯酒精。也就是说,理论上出酒率可以高达56.79%。
但理论与现实往往有着巨大差距。在没有蒸馏酒靠发酵的粮食酿酒的年代,因发酵不彻底,中途损失等等原因,出酒率不到一成。而即使蒸馏酒的酿制出酒率也只会在30%左右,三斤粮,一斤酒,这还不是纯酒精。
所以酒一直是奢侈饮品。
而现在的煮酒好一点的都是浅米白色,如煮饭时的米汤,最高度数在二十度左右,不能再上,但如果用蒸馏法酿出了的酒,头几斤绝对能到七十度左右!
当然适合饮用的还要勾兑到五十度左右,即便如此这酒在这样的时代也算仙酿了!
世人爱酒,向来崇尚酒文化,不只景,周围辽,西夏,南逸各国都是如此。到时他就是标上千金的价格恐怕都有人买。当然他也没那么缺德,但不管怎么说,这笔是大买卖。
李业整日在院里继续教两个丫头数学,他是按照记忆中从小学开始课本上的编排循序渐进的。他还没自大到自认为能编排出一套更好的教学进度。
现在他已经教到一元一次方程及其求解,但在这却遇到一个麻烦,对于假设一个未知数这种做法两个丫头都不能理解。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不只是一种方法,它背后还蕴含更加深层次的科学逻辑,如果思维不能转过来,一切都是徒劳的。
李业想了想触及思想层面的东西潜移默化是最好的,所以先教她们更加复杂高级的数的运算。
每过一段时间,李业就给秋儿和月儿出点考题,然后让她们做,自己趁机去看赵四的进度,顺手还给他提一壶香茶,让木匠受宠若惊。
赵四的木工水平确实很高,李业看得出,但人力始终是有限的,虽然他很卖力,但估计要完工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一边看他做工李业也会跟他闲聊,问一些生活中的问题,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快两个月,但对下层百姓的生活状态还是不太了解的。
一开始他很紧张害怕,但在李业有意引导之下也慢慢放下戒心,和李业说了很多,比如普通百姓家一年的收成,过年的习俗传统,儿子想念书路子等等。
他显然没想到外界传言中如洪水猛兽,豺狼恶虎的潇王世子是这般平易近人。
李业一边看他卖力作工,一边随意的和他闲聊,人若是放松能减少疲劳感,加快工作进度。总感觉自己是个剥削压榨员工无良老板.......
随便聊着聊着,李业也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动力,如果用水力代替人力,将这些木材改锯成木板大概只要一两个小时吧,而赵四却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其实人类的发展史何尝不能说成一步不断寻找新动力的史诗呢。
人类最初的动力来源于身体,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在体内氧化产生的化学能量驱动身体,带来动力。
然后人类驯养动物,并且利用他们体内的化学能量作为动力。
再之后水和风也被小规模利用,变成新的动力;接着蒸汽成为动力,引领一个新时代;燃气动力,电力的出现又让人类再进一步;可以想象当还不能熟悉利用的动力逐渐成熟,或许是核能,或许是其它,人类将再前进一个阶梯。
每一次动力的革新都会带来社会的巨大变革。
这其中风力和水力可能是人们最不熟知的,因为太过遥远,但水力的运用确实给人类带来剧变。
比如说板全身甲的普及。
任何兵器都存在性价比的问题,板甲在水力锻捶出现前就有,但问题在于造价高昂,性价比太低,只有少数欧洲大贵族才有。而一个两个身穿全身板甲的人是影响不了战局的。
一直等到水力锻造开始普及之后,利用水流的力量能够不间断的轻易举起成年人根本举不动的沉重锻捶!
新动力的出现意味着板甲的制造价格大幅度下降,于是全身板甲的骑士群在欧洲崛起了。
全身板甲的防御力其实真的很高,并没有夸张,区别于普通板甲,它出现之初就是为了应对逐渐崛起的火枪而设计的,在那一段时间内,当火器未得到实质性发展前,如一座铁碉堡的全身板甲确实在战场上压制了火器。
那时在地球的另外一端,明朝军队火器普及率也高达七成,但他们的敌人却大多不使用火器,没有防御火器的必要,也就没有了发展防具的必要,所以明朝并没有出现那种用钢板把人裹起来的疯狂防御方式。
想着想着李业忍不住想做一个水力系统。用来碾米磨面也好,用来打铁铸剑也好,用来锯木造房也好,王府门前就是河又方便。
既然作为未来人来到这个世界总要留下点什么吧,即使没有人知道,也在这世上留下点记号,证明他来过这里。
等千百年后,子孙后代在逛论坛贴吧讨论时也有谈资,骄傲的说起我们伟大的先祖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利用水流作为动力,是何等远见高超!
想着想着李业忍不住笑出来,他以前没有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考过一件事。
这就是历史的传承吧,他第一次能真切感受和理解那贯穿千年的传承脉络。或许很多先人也是这么想的,而到千年之后,后人们响应他们的呼唤也这么做了,那微妙的联系,血脉中的传承,大概就是无数先人穷极一生累积在历史中的骄傲,一丝一毫,点点滴滴,云积成璀璨浩渺之长河,终于一日积跬步以至千里,汇砂砾而为高山,顶天立地,直达苍穹。
五十七、方先生
方先生是一位三十左右文士,相貌俊美,白面无须,手持羽扇,点一炉火,焚香抚琴,琴音袅袅动人。他身处的小屋装点别致,身后正中挂了一副装裱好的《出师表》,行笔俊逸,俨然如大家手笔,落款处写着两个字,方落。
此处位处东宫,是太子客卿住处。
不一会,屋外小院中响起急促踏雪声,听声知人,方先生微微一笑,似有些不屑,又有些无奈,然后站起身来,不一会有人推门进来了,衣着华贵,八字胡,走起路来跨步很大,正是当今太子李承平。
“方先生好兴致。”太子拱手道。
方先生点头,回礼一笑:“太子殿下,你我相约之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太子有些尴尬,连忙摆摆手:“方先生见谅,前堂要务繁忙,故而误了时辰。”
“无妨,您是太子,想要几时到就几时到,在下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殿下不必在意。”方先生回应。
太子不再多说,点头坐下,方先生为他倒上香茶,他便喝起来,嘴里说道:“此次找方先生还是想问之前先生教我的事接下来要怎么办。”
方先生轻摇羽扇,哪怕是天寒地冻的冬天,随即开口:“殿下问我两件事,一件是拉拢羽承安,一件是杀魏朝仁,不知是哪件。”
“我两件都想问。”太子放下喝干的茶杯。
“眼下只能做一件。”方先生平静回答,并未再给太子倒茶。
“就不能两件一起做吗?我看都不是什么难事吧,羽承安上次说话之后看得出心中偏向我。
而那魏朝仁根本没人替他说话,我听你的主意让人在半道上将他的信报动了手脚,父皇也信了,再也不见他,他十有八九是死定了。”太子皱眉道,说得很快,言罢发现没人倒茶,只好自己倒上香茶喝起来,神色中带有不满,只是不知是因为没人倒茶还是因为方才的话。
方先生只是淡然摇头:“不行,现在只有余力做一件,那只是殿下看到的,眼见不是事实,二者相差甚远。”
太子有些不耐烦,挥袖道:“那就杀魏朝仁,等杀了魏朝仁再拉拢羽承安总会方便些吧,他不是一直盼着魏朝仁死吗。”
方先生拱手:“殿下英明,这样的做事次序是最好的,不过......在下还是想知道一件事。”
太子不在乎的道:“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能成事我什么都告诉你。”
方先生犹豫一下开口问:“是羽承安更盼魏朝仁死,还是陛下更盼魏朝仁死呢?请殿下宽怀为在下解答......”
“你问这干什么?”太子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站起来,神色有些慌乱高声质问道。
方先生连忙拱手:“在下只是想问问,若是殿下的意思自然会竭尽全力筹划,若只是讨好羽承安大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来。若殿下不便作答也可以不答......”
太子听罢慢慢平息情绪,缓缓坐下,他眼神闪烁飘忽,一张精瘦的脸拧在一处,定定看着桌面良久才开口:“我的意思,我更想要魏朝仁死!”
说完他站起身来,面目阴郁,似乎心中难受,也不说什么转身推门而出,昂首挺胸大步走出小院。
“恭送殿下!”方先生躬身行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试探虽然危险却也是值得的,他现在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即使贵为东宫之主,未来的皇上,太子也摆脱不了失败者的阴影啊。
越是装作自信的人越自卑,越是装作不在乎的东西越在乎,看来他的计划是对的。
.......
阿娇一边磨墨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冬天星星稀稀落落,月色凄冷如钩,书房外的老柿子树落光了叶,光秃秃的伫立在积雪中,时不时能听到远处护院的狗几声叫。
“爷爷要写什么?”阿娇磨好墨后问专心致志的爷爷道。
“还记得与那小子初遇之时他说的话吗。”德公放下手中笔道:“若是每个人下意识之下的偏差不断叠加,上达圣听之时就会天差地别。我从官这么多年,多少能隐约感觉到那些看不见的掣肘之害,但却难以言明,想要根除却无从下手。
可李星洲那日一席话却令老夫茅塞顿开,回家之后便开始拟写奏折了,想要将其中道理利害明言与圣上,必能造福百姓,巩固社稷。
可惜很多话都是听他说着容易,自己下来细想却没那么通透了,所以想想停停直到今日才写个大概。那小子真是奇人,难不成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吗。”
德公说罢喝了一口香茶抚须感慨:“还有他后来说的应对之法,如何拿捏人心,让人吐露真言,令人叹为观止,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之书啊。”
“世子说话似乎总有参不透的道理呢。”阿娇也同意的道。
德公点点头:“可惜啊,若是他不那般散漫不羁,又无防患于未然之心,必是国之栋梁。”
听着爷爷遗憾的话,她又想起之前何芊在酒楼说的,她说那陆游大师真迹的字和世子房中挂着的好像一模一样,爷爷和自己都认为她看岔了,那怎么可能,陆大师的手笔是大家之作,寻常人就是临摹也临摹不来。
但她却在何芊讲述中注意到另外一件。
何芊还说世子是酒徒色鬼,小小年纪就和两个丫头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不讲分位,不尊礼法,无耻下流。
世子好酒她是知道的,他总喜欢让她斟酒,自己都习惯了。
世子好色她并不知道,至少世子在她面前从未表现出来过,即使自己坐在他身边,他也从未有什么不妥的举动,目光总是那般坦荡自然。可又听外界传言世子最喜欢出入烟花之地,流连红粉之间。
她虽心中抵触,但也知道那些传言应该是真的,像世子那般洒脱不羁之人......大概会放浪形骸吧,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想着想着又想到他身边两个叫秋儿和月儿的丫鬟,一个文静大方,一个活泼动人,想必正是如此世子才会不看她一眼吧,越想心里越感觉堵着什么。
........
五十八、德公拜访
第二天一早,李业早起晨练,照常跑步和隔壁陈钰打招呼,然后站桩。
李业已经能感觉到他差不多可以开始练了。其实八极拳的发力方式和攻击防御招式早在他脑海中,而且记得非常深刻,按理来说不用练。
其实这远远不够,因为真到肉体冲突的时候,很多都是一瞬间的事,脑子是来不及思考的,靠的是经验和本能的肌肉记忆,而这种肌肉记忆需要无数的重复训练。
八极门立门器械是大枪,以前的马战用枪。八极拳攻击方式本身就是从马战枪术中发展而来,讲究以身作盾,一往无前,打一不打二。
兵器的发展史是有迹可循的,而且很多东西都是历史的必然选择,遵循客观规律。
比如说刀替代剑,远程武器逐渐增多最终成为战场霸主。
以前世来说,在大汉王朝鼎盛时期大规模对外族作战中逐渐发现剑并不适合马上作战,于是逐渐的环首刀取代剑成为军队制式装备。
在汉之后的隋唐王朝中,刀已经完全取代剑成为军队制式准备。而到了宋朝,弓弩器械在军队中装备比例超过六成。等到明朝,七成的军队装备已经变成了火器。
所以没有人是傻子,古人更不是,一切都是随着战争需要在不断改进革新的。
而这其中只有一类冷兵器从古至今在冷兵器的时代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那就是枪矛类长兵器。
在正史中吕布从不用什么方天画戟,用的是矛;程咬金不耍三板斧,用的是唐代类枪长兵槊;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史无前例将唐朝版图向西开拓至中亚咸海,征服阿富汗,直抵波斯,向东延伸至朝鲜半岛南部,纵横南北无敌手的唐朝名将苏定方用的也是槊。
当战争的艺术发挥到极致之时,往往是及其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
当马背上的杀戮到达极致之后,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结果几乎都是一致的。
一寸长一寸强,长度超过三米,甚至有的长达五米的大枪,配合马匹的高速冲刺,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都是没用的,甚至那种长度的大枪就算想乱舞也是舞不动的,于是杀戮和生死就汇聚回归到最原始的,最朴实的——交马瞬间的一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就是八极拳的拳意,从马战大枪中继承而来的意志,没有后退,不留余地,一击必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你学过八极拳和其它传统拳法,又或者拳击之类的现代技击技术就能很容易看出八极拳和它们的本质区别。
以咏春短打和拳击为例,咏春目的在于保护自己的重心,而扰乱敌人的重心。而拳击在发起攻击时重心永远是在打击点之后,并且保持稳定,这就意味着拳击和咏春拳都能做到一击不中立即回撤,保持好自己的重心。
人体的重心就在小腹位置,在传统武术中也被称为丹田。
但是八极拳是不同的,上一次攻击的终点就是下一次攻击的发起点,以身作盾意味着重心跟着攻击移动,把整个身体当成抛射除去的武器。也就是说,攻势一起绝不收回,这不是一种防身拳,而是杀人拳。
这种拳法很适合李业以前的身份,一个搏命之人。但现在不适合了,他更需要的是防身的打法,可惜他不会,他只会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打法。
看来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少与人动手。
这么想着李业结束了晨练,没过多久赵四就来了,昨天给了他一贯钱后一改来时的凄然,欢天喜地回家了,今日一早早早的就来,接着做工,李业闲着没事就去看他做木工,也监督不要做走样了。
按照这个进度过年之前应该是能喝上小灶蒸酒的,只不过到时估计要费很多炭维持温度,不然这天寒地冻的粮食估计都不能发酵。
想着李业让月儿给他找来笔纸,又开始画起图纸来,反正酿酒要两口锅,不如顺带再打一口涮羊肉用的铜锅吧。
.......
正午未到,王府却迎来两位特殊的客人。
近日一首传遍京都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令人们记起潇王恩德,很多人送礼上门,也有人登门拜访,但都是严毢帮李业接待的,这其中有王府附近的官员,也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亲戚朋友,李业不出面是为了继续给世人留下自己纨绔无能的印象。
可今天这两位不一样,拜访的名刺送上之后严毢直接就送到他这来,上面清楚用鎏金字体写着:明德公、王越。
李业一愣,他确实好几天没去望江楼,也没见到德公老头了,可他怎么自己跑来了,就不怕影响不好吗,毕竟他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这么随便来王府也不怕别人多心。
想归想,既然是明德公来了严毢自然应对不了,李业拍拍赵四肩膀,吩咐他好好干之后出门迎接,只留下一脸感动的木匠。
王府外停着两辆马车,装饰华贵,前一辆紫黑色,后一辆是淡的青色,帘饰粉红,一看就是女儿家的车。
德公和落后半个身位,藏在他身后的阿娇已经下车等在王府门外,除去车夫也没带什么侍从,真正的简装出行。
李业出来抱着手也不行礼,摇摇头道:“你就这么上府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德公一挥衣袖:“老夫拜访好友故居,会有什么闲话,你难不成想让我在这吹风说话。”
“哈哈,好好好,那快进来吧,我这人向来尊老爱幼。”李业说着做出请的手势。
德公很不客气,大步进了王府,阿娇跟在他身后,一声胡服裘装打扮精致,向他行礼,李业随意点头应答后就跟在爷爷身后,不得不说古人礼仪还是很周到的嘛,随意拜访都打扮得这么漂亮。
两个车夫从车后取下两个大盒子也跟着进来。
德公在李业带路下一边走边说道:“我次来是来谢你的,有些恩情你不知道,你也莫问,问了也不适合说。总之你可能只是无心之举,但总归帮到老夫,故而聊表谢意。”
李业被说道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哪里帮他了,但别人欠着恩情不总是好的么。
“二来嘛......老夫想请你赴梅园之会,我知道你那性子我要是不来你绝不会去了。”
五十九、酒与红烧肉
李业确实没想去,说实话大冷天不好好呆在家烤烤火,逗逗小丫头,非要跑去看什么花,他心里是拒绝的。
“我又不会写诗作词,你让我去干嘛,去也不自在,自讨苦吃,你就饶了我吧.....”李业无奈道。
德公不满:“你这是什么话,老夫让你去写诗作词了吗?你小子也太高看自己,你就是作老夫还怕丢人,此番叫你去是看你与老夫相识,又是故友之后,故而请你。再说能结识诸多青年才俊对你也有好处。”
李业一边带他们去往正堂一边道:“好意我心领,不过我是俗人,看不了什么花,青年才俊也和我沾不上半点关系,不想去白挨冻......”
“.......”
说着几人已经到正堂落座,秋儿、月儿已经懂事的候着,为他们奉上香茶,然后退回安静站在李业身边。
德公见他油嘴滑舌再三推阻也黑了脸,吹胡子瞪眼道:“你莫与老夫饶舌,老夫今日带礼亲自上门,你还这般推脱狡辩,你这小子......”
“世子是不是怕届时相识甚少,会觉得无聊苦闷,若是如此,到诗会上我一直陪你说话也行啊。”阿娇也着急了,忙插话道。
德公诧异的看了自己孙女一眼,阿娇眼神闪躲,忙不说了。
李业无奈,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老头身为国公宰辅,亲自上门跟他说,还带了礼,阿娇也关照得无微不至,京城之内除了皇帝怕没人有这个待遇,他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要是再拒绝那就太矫情了。
“好吧好吧,你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不去简直成千古罪人了,那什么诗会上总有酒吧,到时我就当去喝酒了。”李业摆摆手道。
德公这才抚须正色:“这还差不多,不过什么千古罪人,你莫要乱用词句胡言乱语,小心祸从口出。
酒自然有,还是好酒,梅园中就有我专门请来的酒师钱师傅,他酿的酒名满京都,可是买不来的,这次我特意给你带了两坛。”
李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德公带的两个盒子里装的是酒啊。
他高兴的上前,直接拆开两个礼盒,里面果然是两个坛子,看起来不过能装一公斤,在德公和阿娇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他直接抄起旁边的茶杯,开封倒酒。
“你......你这小子哪有当着别人的面开礼启盒的道理,开就罢了你还喝上了!”德公气得手指都抖了,指着他道。
“啊?”李业一愣,才想起似乎确实有不能当着别人面开礼的规矩,他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今日就我们三人,你们不要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了。”
德公被噎住,愣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阿娇忍不住一笑,提裙起身上前:“世子我来吧。”
李业把酒坛递给她,自己正为难呢,这小坛单手拿不过来,双手又怕酒杯晃倒了,正好有人搭手,他端着酒杯,阿娇就给他倒上了。
酒还是煮酒,淡淡的米白色,才出坛口李业就闻出来度数比他前面喝的都要高好多,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也确实如此,只不过横竖不会超过三十度就是了。
“不错,好酒。”
虽然刚刚还气李业当面开酒,但此时见这小子如此夸奖德公也忍不住抚须自得:“那是自然,这京中除去老夫梅园,再也无能出此酒之处,千金难求,许多人向老夫讨要还不得呢。”
“确实不错,不过年前我王府也会有好酒,到时候给你送一点。”李业又倒一杯,在阿娇帮助下封上坛口,然后让秋儿、月儿拿下去放好。
“你哪来的好酒?”
李业拍拍手道:“当然是我自己酿了。”
“你......酿酒,哈哈哈。”德公抚须长笑三声:“你小子莫不是道听途说几句,就以为这酿酒简单,若是人人都能出好酒那岂不是天下人人都是千金富贵人家。”
李业不跟他多解释:“你等着吧,不过到时候多求也没有就是了。”
“哼,你小子莫不是痴人说梦,老夫怎会求你,倒是你喝完了也别来求我的梅园美酒,多了没有。”德公自得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
“既然你们今天来还带了酒,那正好,我请你们尝尝我新想出烹制法的猪肉,请别人吃人家认为这是鄙贱之肉,说不定骂我,请你们吃就没事了。”李业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让候着的下人去把厨房每日负责采买的仆人叫来。
一听这话德公又一次被气着了,喝到一半的香茶差点喷出来:“你这小子明知是贱肉,都不请别人吃,却偏偏让老夫吃是何道理!”
阿娇好奇的眨眨眼:“世子莫不是有什么新奇的烹制法?”
李业点点头:“不错,所以才叫你们尝尝啊,放心,绝对不会差的。”
德公还在闷闷不乐,总感觉被当成尝膳(餐前试毒)之人。阿娇却一脸高兴点点头:“若能帮到世子那当然好了。”
不一会平日负责采买的下人到了,李业给他们报了一连串东西,让他们去买,干花生,生姜,桂皮,八角,红枣,糖,五花肉。李业要做的就是最简单又好吃的红烧肉了。
毕竟冬天人体为了保持体温,能量消耗巨大,容易饥饿,需要大量脂肪,是最适合吃红烧肉的。
吩咐完之后李业揽起袖子:“我去厨房做,你们在这等着还是和我一起去啊。”
这下爷孙两人都呆住了。
“世子.....你要自己做。”阿娇有些不敢相信的道。
“对啊,他们都不会,肯定只能我自己来,以后要是把厨房几个厨子都教会了倒是可以让他们做。”李业道。
德公皱眉,才开口要说什么却又停下:“君子......罢了,与你说君子之道简直浪费口舌,你小子做什么都不奇怪,只是你做什么不好非要下厨呢,那是妇人家的活计。”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世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管它什么妇人不妇人。你们到底去不去,不去就在这等我。”李业端起刚刚倒的一杯酒道。
阿娇犹豫一下点头道:“我.....我要去。”
德公一挥衣袖:“难不成你让老夫在此吹冷风吗,不过我只是去那看看,也不进你的厨房。”
“知道知道。”李业一边说一边端着酒杯走了,爷孙两跟在他身后,心中多少都有些新奇,又有些紧张。李业想做红烧肉也不是随便起意,只是刚好德公送来这酒。
红烧肉做法大同小异,不同地域会有差距,比如有的地方放葱,有的不放,有的甜一些,有的咸一些,但李业自己做有一个关键点却不能省,那就是烈酒去腥提味。
平时的酒度数太低,起不到这个效果,今日德公送的梅园好酒虽然还差一些,但也可堪一用了。
六十、猪羊之争
虽然李业说过亲自下厨,但一个时辰后真看到李业熟练的清洗猪肉切丁,麻利刮好姜切片,德公和阿娇还是看得目瞪口呆,府中的厨娘想要过来帮忙也被他打发了。
德公站得远远的,一副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看你如此熟练,莫不是经常如此。”
李业把肉丁放入锅中,然后加柴火煮起来:“也不能说经常,只是有兴趣罢了。”说着把八角,桂皮,还有在王府厨房中意外找到的香叶放在另外一口锅中煎炒。
王府厨房很宽广,而且不只一间,毕竟王府极盛之时逢年过节动辄就有数百上千人吃饭,宴席饭菜酒水都要照顾绝对是大差事,一两间厨房,一两个厨子应付不过来。
阿娇好奇凑过来,眉头微蹙,保持了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就好像那黑漆漆的锅会咬人似的,毕竟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相府大小姐。
“你小子就不能有些其它兴趣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再不济习武也成,为何流连锅灶之间呢......”德公叹气道,似乎为他惋惜。
李业一边用木勺将肉丁煮出的油沫撇走一边道:“为何非要琴棋书画,就不能做菜呢。”
德公一脸正色抚须:“此乃先贤圣人训诫,后人自当谨遵。”
“先人说的自然要记住,可也总不能循规蹈矩,死扣言语字面吧。”不一会水已经开了,李业退火,将肉丁倒出来,然后用冷水冲洗,迅速降温,这样处理能让肉质充满嚼劲。、
德公张嘴欲言却被李业先打断。
“先人所言自有道理,可是德公,汉朝纵横强悍,寰宇无敌,可有词赋?”李也接着问道。
“自然没有,词赋起于隋末,待到我朝文贤大能之士填缺补余方才登入大雅之堂。”德公显然是为此骄傲的,李业也认为他应该骄傲。
什么是文学瑰宝,传世名作?其实李业并不懂得那么多,但辨别方法却很简单,等你老了,你会让你的子孙也习读的就是传世瑰宝。
那些也曾在特殊时期受争议和贬斥的诗词文墨,却在数千年之后依旧为后人拜读,无论它们曾受到何种诽议,依旧是融流在名族血液中的美丽烙印,属于中华民族的传世瑰宝。
德公值得为之骄傲,值得为之自豪。
“对啊,所以先人不传词赋,但后人却创造了引以为傲的词赋,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尊崇先人不等于循规守旧,而是珍惜先人羽护,继承先人成果,自当奋发革新。毕竟有朝一日我们这些后人也终会成为子孙先人,要是终其一生没半点进步,不思进取,岂不是愧对后人了。”李业说着将水冷好的肉丁放入锅中,和八角,香叶,桂皮一起煎炒起来。
阿娇听完这话一下子呆住了,心有所想想要开口却又无法出声,只觉得世子似乎更加遥远又吸引人,辉光炫目,令人移不开眼睛。
德公陷入沉思,久久才到:“可总归也是妇人活计.......”
李业笑着摇摇头,老人并非冥顽不化,德公是他在这个世界见过最开明通透的人之一,但不管如何要让人立即改变贯彻一辈子的信念那是不可能的。
“兵士为常人不想为之事,赴死捐躯,所以人们敬重。那炊妇何尝不是为常人不想为之事呢,只不过不用死罢了。大善为善,小善也是善啊,炉灶之间怎么能说卑贱之事呢。在我看来这世上为他人谋善的事都不能说卑贱。”李业说得掷地有声,这是来自千年之后的声音,它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些话对别人不敢乱说,但对德公是可以的。
老人张张嘴终是说不出话了,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摇摇头道:“老夫虚度数十年,第一次见着你这般透彻的见地。不过你这话与老夫说就好,可不要到处宣扬,不然恐有祸端。”接着他又郑重叮嘱。
这些李业当然知道,笑着点头:“哈哈,我又不傻,也就跟你说说,有个人能说话心里舒服。”
德公也抚须笑起来:“哈哈哈,也好,那就让老夫尝尝你这进取革新的猪肉是个什么肉。”
.......
煎炒的时候李也洒上德公的梅园美酒,去腥提味,煎炒到两面金黄,然后放酱油翻匀,最后注水放姜片、红枣、糖,盖上锅盖焖煮。
一边另一口锅用来干煸花生米。
“世子,我......我能帮忙吗?”似乎听了刚才的话,阿娇看他眼中全是敬重,大概心有所感,想要帮忙。
李业好笑的看着她:“那你帮我看着锅,等到水开之后叫我。”给她指派了一个毫无技术难度的活,小姑娘高兴得连连点头,觉得自己也参与其中了。
李业另起锅灶洗米煮米,冬天的水冷到令人手指生疼麻木,但这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煮到一半去米汤滤干,然后盖上锅盖,退明火用火炭蒸熟,米熟之后底上就是香脆可口的锅巴。
不一会阿娇就着急的叫他.....肉煮熟后放盐,旺火收汁,红烧肉也好了,李业不着急起锅,小火慢炖,增味。
......
小亭中炭火旺盛,石桌上简单摆着几碟菜,诱人的红烧肉,干煸花生米,王府里腌制的萝卜干,萝卜汤,都是李业自己做的。
石凳上放了垫子,李业面前的德公和阿娇都看着那一碟猪肉,表情踌躇。
“放心,没下毒,不信尝尝。”李业自己先下筷吃了一块,和自己记忆中一样的味道,来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久违的再次尝到前世的味道,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这就是世子说得进取革新之作吗......”阿娇犹豫一会儿,也鼓起勇气夹一小块,小心咬了一小口,瞬时就呆了,不敢相信的道:“这,这真是猪肉吗?”
德公见此也下筷了,尝了一口之后又尝一口,之后便停不下了,接连下筷,也顾不得风范。
连吃好几块老人才开口:“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明明见这是猪肉.......可这肉肥而不腻,软糯香甜,吃过后唇齿留香,竟比羊肉好吃多了。”
“本世子出手怎么可能是凡品。”李业得意道。
“这明明是猪肉,怎么会.....”阿娇也小口小口的吃了好几块。
李业摆摆手:“我早说过,猪肉不是贱肉,不过烹调不得当罢了。革新进取就是财路,这盘肉我要是在听雨楼能卖四百文!”
德公一听义愤填膺:“好你这奸诈小子,猪肉横竖不过一百二十文一斤,你这一盘半斤不到,怎敢卖五百文!”
李业不在意:“呵,那又如何,羊肉一斤八百文,人皆趋之若鹜,德公你说要想天下百姓都能吃上肉是吃猪肉好还是羊肉好?”
德公呆看着他,一下哑口无言。
六十、要打仗了
“德公你想,一斤羊肉可以买六七斤猪肉,可其实猪肉要是烹制方法对了也不会比羊肉差,如果想天下百姓吃上肉是猪好还是羊好?”李业问。
“自然是猪好,你问这做什么。”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也没那么严肃,李业喝了一杯阿娇斟好的酒:“没什么,只是最近想了很多事,想通了,难得来世间走一遭,若是赤裸裸的来,光溜溜的走岂不是亏待自己。”
“哼,什么亏待自己,那是愧对先祖!我还以为你就想一辈子做个浪荡子无所事事,总算你还有些志气。”德公筷子不停,也喝了一杯:“那你想做什么?”
“哈哈,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尽可能多的人吃上肉吧。”李业笑道,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先人,若是不留下点什么或许真的对不起后人吧,之前他总想安逸度日,混吃等死,这或许是对后人最大的不负责吧。
德公筷子悬在半空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没在说笑?”
“额,这有什么好说笑的,力所能及之事,人人都可以做啊。”
德公又吃了一口红烧肉:“那可不一定,我看过你做事,要是别人说出来顶多能成一二,你来做的话十有五六应该是有的,总会比别人好很多就是了。”
“呵呵,你还真看得起我。”李业笑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是想为天下人尽点绵薄之力罢了。
“说起来你不用上朝吗,隔壁陈大人可是每天天不亮就匆匆冒着早寒上朝的,你堂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居然不用上朝?不是说平章事要帮皇帝检阅奏折的吗?”李业又喝了一杯阿娇斟的酒,这个问题他好奇很久了。
“老夫最近告病在家,不用上朝。”
“你骗谁呢,看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是病患,你不会是......骗皇帝请假的吧。”李业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老头,平日里这老头看起来挺厚道的啊,难道这种类似骗老师生病请假的传统,早在遥远的古代就有了吗。
“你!”德公瞪大眼睛,气得筷子差点掉了:“胡言乱语什么,老夫怎会欺君!”
李业无辜摊手,因为这老头大冬天的还经常去听雨楼,活蹦乱跳的到处跑,怎么都不像是生病啊。
德公瞥了他一眼,又犹豫一会,终是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道:“哼,这事也并非说不得,反正天下人迟早要知道,只是说早了怕有扰乱人心引发祸乱。”至于他为什么恋恋不舍,因为一盘红烧肉已经没了,阿娇夹着最后一块小口吃着呢。
李业惊讶了一下:“不就是休个病假,至于这么严重吗。”
德公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拍桌道:“你懂什么,这是皇上钦赐口谕圣旨让老夫养病,老夫自然没病。”
“皇帝要办你?”李业探头问。
德公脸全黑了:“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圣恩隆宠,皇上对老夫自然信任有加。”
李业皱眉,把酒杯递过去,阿娇已经习惯的为他斟满,浅尝一口后,李业道:“既然没失势,又没生病,皇帝让你养病难道是想总理天下事,那岂不是要累死。”
“你......”德公见他只是些许听闻,就能见微知著,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想到之前他也凭借只言片语就能倒出阿娇与他婚约的关键,心中也释然,但还是忍不住感叹:“好你个聪明小子。”
李业不是傻子,他管过庞大的黑道组织,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不容易,何况一个国家,若是没了德公的帮助,皇帝一天看的奏折估计要有几箩筐。
他为什么这么做?李业叼着酒杯,思绪飞转,皇帝、天下事、丞相、造反、辽人......这些时日听到的一些信息飞快的在他脑海中汇聚,交流,试图构建出正确的因故脉络。
许久后,李业抬头,眼中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德公这下真是完全说不出话,张嘴看着他就如同见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看他的表情李业顿时明白他猜对了,皇帝年事已高,还干这种费力卖命的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他快速了解全国事务具体情况,想到近况,要么收成问题,要么南方造反的事,要么辽人南下十二城被屠.......
不过心中有些不安,毕竟真的要打仗了!
刀兵无眼,战争本身就是一场成本高昂的致命赌博,何况在冷兵器时代,影响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谁也不能料定胜负。如果没有战事,李业相信这辈子他都可以安稳度日,因为不可能有人杀到京城来,可战端一开那就不一定了。
“早知如此老夫便不予你说了,不过短短几句却被你看破天机,老夫见过聪慧之人,但要像你这般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奸诈狡猾,又洞彻世事却是第一回见。”德公叹气道。
李业满头黑线,这老头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此事你不要传扬,陛下虽有此意,但也要待到明年,过早让世人知道只怕会引起骚乱。”德公郑重叮嘱。
李业点点头,心中却悬起来,皇帝想打仗,还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高病修养,不想受任何人掣肘,至少能说明两点。
一是当今皇帝势大有为,毕竟平章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历朝历代能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宰相数不胜数,但在景朝如今,皇帝让德公养病他就得养病,足见皇帝强势。
二是一旦开战,恐怕是场决定国运的大战了,皇帝为此都让中书门下平章事养病,自己亲自主理一切事务,足以看出他的决心。
心里叹了口气,这种大战之下没人能独善其身,他也一样。胜了还好,要是败了恐怕是个山河破碎,由盛转衰的下场。
德公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自饮一杯道:“你也不必担忧,这事落不到你头上,忧心也好不忧心也罢,都只能静坐旁观,既然如此何忧无用之忧。”
李业听完哈哈一笑:“多谢德公开导。”
确实,这种层面的战争根本不是他这样的人物能触及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坐等结果,赢也好输也罢,他的担忧起不到任何作用,
五十七、王府的夜
下午,李业送走德公和阿娇,临走前德公还一再嘱咐关于诗会的事情,阿娇也特别叮嘱了几句,就是生怕他会食言似的,之后两辆马车离开了王府。
而关于红烧肉,德公赞不绝口,还直言下次做的时候再叫他过来,李业只是笑着答应,做法可不只红烧肉这一种,他会慢慢在听雨楼中加入这些菜色的,这也是一个赚钱之道啊。
更加重要的是听雨楼里那么多读书人,某种程度上是非常有话语权的,从听雨楼开始,很有可能将猪肉推广出去,引起一股浪潮。
正如李业所说,不像后世,现在的养殖户是在挣扎混沌中的,富贵人家崇尚羊肉,一斤羊肉能买六斤猪肉,但羊比猪难养,而且羊没猪肉多,那到底该养什么?
如果想天下人都可能吃上肉,那必是猪更好,可惜这个问题前世也一直到元朝才有确切答案,而在之前,因为社会风气,上流奢侈之风影响等等,人们一直认为猪肉鄙贱是下等肉,羊肉才是上等肉。
李业想不知不觉间改变人们的观念,如果能做成,绝对是一个大功劳,对全国民众体质的改善绝对有显著作用。简单的来说,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在肉体对抗中无法与天天吃肉的胖子比。
不过另外一个问题也令李业开始不安,那就是要打仗了。
这肯定会是场大战,皇帝亲自接手谋划的战争不可能小。
面对这种国家意志,李业是无能为力的,他虽然擅长心理学,能够通过一些简单而且不着痕迹的心理暗示影响别人想法,但这种层面的决策层他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正如德公安慰他的,他忧心也罢,不忧心也罢,该打仗还是会打,和他没半毛钱关系,操心没用,只能等结果。
......
夜里,李业凭借记忆,将数学课本的基本教程写下来,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最高也就学过大学时的高等数学,更加高深的他根本不懂,很多也只是凭记忆大体写下来。
秋儿一边给他磨墨,一边把写好的手稿一张张小心捡起来存好。月儿却嘟着小嘴一脸不开心的看着那些稿子,毕竟那是折磨她的万恶之源啊。
李业看她受气的小表情觉得可爱,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别嘟着嘴,等我写完接着给你讲《笑傲江湖》的故事。”
小丫头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眨巴眨巴闪亮晶晶的:“真的呀!”
“真的丫,你先去端两个凳子过来,你跟秋儿一人一个,总不能坐着听吧。”他吩咐道。
月儿麻利的去端矮凳了,李业摇摇头,接着写起来,黯淡的烛火轻轻摇曳,身边传来秋儿的芬芳,一切都安静温馨。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温柔乡磨去英雄骨一点不假啊。看着文文静静,一脸崇拜看着他的秋儿,蹦蹦跳跳拿来凳子的月儿,李业两世为人第一次感觉自己开始怕死了.......
“世子,过两天你去梅园诗会准备写诗还是词呢?”月儿在板凳上坐下,抱着小下巴脸期待的问。
“哈哈哈,我可不是去写诗的,我是去喝酒的。”李业好笑的道,小丫头那点小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呢。
月儿急忙道:“可那是诗会呀!”
“嗯,诗词那些才子才女自然会写的,我呀就是去凑凑热闹,你们要是想去我把你们也带上如何。”李业一边写一边道。
月儿急忙摇摇头:“可世子才学明明比那些才子高多了,写了才能让天下人知道世子的厉害,看他们还敢不敢那般说世子......”
秋儿也紧张的看着他。
李业对上两个丫头期待的眼神,明白她们的心意,放下手中笔,将两个小丫头搂过来:“世子有多厉害你们知道不就行了。”
“可外面的总说不好听的话......”秋儿朱唇轻启,小声的在他胸口道。
李业感受着胸口的温暖道:“那些不用在意,我不在乎的,他们与我毫无瓜葛,就算说一千道一万又怎能样,有你们支持理解我就够了。”
“世子......”月儿眼泪汪汪的抬头看他,李业抬手给小丫头抹掉眼角的泪水:“为外人评道就落泪可不值得。”
“可他们说得很难听,每次一出府总听见有人说......”月儿不高兴的道。
李星洲风评不好道京都人人皆知,还被说成京都大害,他自己却没听到什么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谁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都是背地里说,但其他人就不会有顾忌了,想必两个丫头也经常听到那些传言和不好的话吧,护主心切却又无能为力,所以才会这么难过,才会希望他扬名立万,让那些诋毁他的人无话可说。
可她们哪里知道防人之口如决江河,就算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会被说,怎么可能会不说呢。
可怜又可爱的丫头,李业轻轻安抚她们的脊背,像哄两只小猫咪一般:“好了好了,我给你们说故事吧......”
........
第二天,赵四的进度出乎李业预料,午后他已经开始接板了,李业本以为到这步需要两天的,可能是高额的奖励让他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吧。
他也兴致勃勃等在一边看,酒笼做好之后就可以起灶,锅他已经让严毢去定制了,明天估计就能取回。至于出酒槽就更简单,一个木瓢接上打通的干竹筒就能用。
等到下午,赵四提着一贯钱高兴的拜别时,整个酒笼已经立在院子里了,高度一米五,直径一米的空心圆柱体,明天剩下的就是加固,烘干,然后就能使用。
蒸馏酒啊,李业搓搓手,仿佛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高度酒的意义可不止是一种饮料,有了高度酒可以用于医疗消毒,可以用作燃料,可以制作香水等等。
特别是消毒,在这样的年代稍微严重一些的外伤基本都是看命,如果伤口不发炎就能安然无恙,伤口发炎很可能就会引发高烧,继而丧命。所以战场上很多伤员最终都活不下来,但有了酒精即时消毒这个风险就会大大下降。
除此之外对发烧的病人也可以物理降温,因为酒精极易挥发,挥发时吸收热量,涂抹在高烧病人皮肤表面是可以保命的。
高度酒只是一棵粗壮的树干,只要李业想,就能让它发出众多强壮的枝。
五十八、故事引发的误会
“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何芊一身胡服戎装,高坐堂上,这是开元府公堂,寻常人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何况像她这般。
这两天公务繁忙,何昭都在内堂处理卷宗事务,一般不会来外堂,于是这里就被“小何大人”霸占了。
捕头武烈一身横肉,身材高大,是个满脸胡须,四十多的汉子,在京都一片很有名,折在他手中的小贼不在少数,甚至拿过真正的亡命之徒,脸上还留了一难看的横疤,鼻梁被横着切断,命大才活下来,真正的狠人。
“大小姐,今日也没什么大事,城东钱家有个家奴不小心打碎了家主汝窑瓷被打断腿扔出来,这么冷的天估计是活不成了,若他们不收尸还要上门提醒。”武烈认真的答道,平日里何大人对何小姐爱重有加,整个开元府中的人都认得她,大概是因大人亡妻的缘故。
何小姐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平时最爱听京中奇闻异事,时常来开元府。
而且最让府中衙役们倍感亲切的是和其他达官贵人不同,何小姐从不会看不起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夫汉子,也不会说些之乎者也的话,虽然刁蛮却率真自得,是性情中人。所以开元府中的衙役捕快大多都是喜欢她的。
“武叔,就没什么小贼可以抓吗?”
武烈摇摇头,“啊.......”顿时何芊兴致全无,靠在公堂椅上不说话了,她其实也知道,年关之际开元府管辖地内有皇城,必然会加大巡查力度,力求不闹出乱子,这时候出来犯事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一旦无事可做,静坐下来,她脑海中又忍不住想起那混蛋说的故事,令狐冲,小师妹,华山,魔教......后来又怎么了,令狐冲的伤不会有事吧?一切的一切如同魔咒,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知道接下来故事的她心头如同猫儿在挠痒痒,十分难受,可她已经答应爹,再不去招惹那混蛋的。
叹了口气,心里盘算了无数种可能,可总觉得不对,后面的故事是什么呢?好想好想知道......
“武叔,我能求你件事情吗?”何芊突然道。
“额,大小姐折煞我也,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就是了,说什么求不求的。”武烈咧嘴道,小姐是他看着长大成人的,对待她就如对自己的儿女一般,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他向来都会答应的。
“武叔,你能让人帮我去听雨楼看看好吗,若是李星洲去了就回来告诉我,千万不要跟我爹说。”何芊小声的道。
武烈愣住了,犹豫再三才道:“可是大小姐,大人说了那李星洲......”
“我知道,放心吧武叔,我不是去找他的麻烦,我只是有事跟他说,而且你们各个身手了得,功夫卓绝,有你们在我也不怕他啊。”何芊连忙讨好道。
听到夸奖武烈咧开大嘴一笑,但还是老实的道:“大小姐,我们这功夫对付寻常小贼自然没问题,就算亡命之徒也能拿下,可潇王府中人可不同,很多是真正的百战精兵,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真对上了,我真没几分把握。”
何芊很惊讶,又有些丧气:“那混蛋手下都那么厉害吗......”之前她也听说过潇王的故事,但却没有切身体会,但若是武烈叔都这么说了那必定是真的了,怪不来李星洲会那么嚣张呢。
可是她真的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啊,如何是好呢......
古灵精怪的眼珠一转,看到桌面上的一叠告示,她突然计上心头。
“武叔,这些是什么?”
“哦,这是一年来开元府管辖地内落网的大小贼人,大人命人弄出这个告示就是想贴出去昭示于民,以威慑那些想要在年关犯事的贼子小人。虽然每年年关都严加盘查,但也有心存侥幸之辈喜欢在这断时间作案,每年都不能过好年。”武烈为她解释。
“这么多啊......”何芊拿起其中一张感慨。
“那是自然,大人威武明断、铁面无私,我们下手也毫不顾忌,自然拿了很多贼人,这告示也是为让京中百姓看到我们开元府的功绩。”武烈骄傲的道,毕竟这些贼人都是他和兄弟们亲手拿下的。
“武叔,我也来帮忙吧,城南那一片我来负责,你派几个人手帮我。”何芊突然提议。
武烈摆摆手:“那怎么成,大小姐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外面天冷,这些事我们来做就成。”
何芊见此撒娇道:“武叔,我也是想帮爹啊,年关将近,你们人人都在忙,就我一个无所事事,我心中怎么过意得去呢,你说是不是,就答应我吧。”
“可这......”武烈还在犹豫的时候何芊已经自顾自操起一叠公文,走到他面前。
无奈,武烈只好点了四名衙役,让他们跟着大小姐,反正不过是贴个公文告示,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会出差错,就由着她去吧。
很快大小姐高兴的带人离开了,武烈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总感觉她是突然来了兴致的,之前并不在意。
“胡仲,城里情况你最熟悉,城南有什么特别的吗?”他走出公堂,问看门的衙役。
“城南?”被问起的衙役一愣,然后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没吧。”
武烈点头,心中忧虑也去了大半,可这时胡仲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武捕头,以前是没有,可最近京中最火热的听雨楼就在那!”
武烈脑中灵光闪过,失态道:“不好,小姐是借机去找李星洲了!”
想到这后他不安的在门口左右踱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小姐要三番五次去找那李星洲呢......”按理来说李星洲与小姐有大仇,小姐差点让那祸害给糟蹋了,可小姐又说自己不是去找麻烦的。
既然不是找麻烦,为何还要去找他呢?武烈武夫脑袋,根本绕不过来,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小姐二八年华,春心初放,而且率真单纯,而那李星洲流连青楼酒肆可是情场老手,难不成........
混蛋李新洲!居然敢骗小姐,武烈一拍脑袋,不成这事得快点让大人知道才成啊!不然就来不及了,想着他匆匆向后堂跑去......
五十九、打酒灶
李业忙碌的一天从早开始,因为酒笼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是起蒸酒的灶。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严毢带人冒着早寒把李业定制的三口锅取回来了,两口普通大锅,直径大概一米,一口空心铜锅是用来涮羊肉的。
为什么火锅会用铜锅呢,其实很简单,铜比铁导热快也不存热,汤料能够快速随着火势的改变升温降温。而厚铁锅适合爆炒因为存热,爆炒时不会因为食材下锅瞬间吸收热量而快速降温。
严毢自然不知道李业要锅干嘛,还有一口奇奇怪怪的铜锅,但小王爷吩咐他就照做了。
李业得知锅取回来之后很激动,带着三个府里家丁,叫上严申准备起灶,秋儿和月儿也好奇的来凑热闹。严毢觉得女孩家不该掺和,李业摆摆手让她们随便,两个丫头也只是好奇而已。
院子另外一头赵四已经基本完工,现在正在烘干木料。
打灶师傅不用请,因为府里厨房就有,一个中年胖子满脸的肉,叫严炊,当初是跟着潇王行军的火头兵,大军所到之处扎营打灶早就顺手拈来。
不过家中打灶不比外面,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向来敬重天地,家中动土要慎重的,而且每一口灶都有“灶神”,逢年过节还要祭拜。
具体过程李业不懂,但也不觉得迷信什么的,有些东西并不是作用能够体现其价值的,就如同诗歌,这些点点滴滴又何尝不是生活的诗歌呢,或许你不懂,但不要随意的去否定。
在严毢安排下,他们先拜了土地,烧黄纸热土,然后焚香撒酒,嘴里念念有词,大概请求天地庇佑,财源广进,宅府平安之类的.......待到差不多一小时后,香烧完再撒酒才轮到严炊动手。
严申和一众家丁扛着家伙严阵以待,就连扛个锄头铲子也整整齐齐气势逼人,如同要上战场一般。李业扶额,连忙提醒他们放松,打灶而已不是上阵杀敌.......
“世子要活灶还是.....”严炊笑眯眯的上前问询,他一笑,小眼睛就眯得看不见了,活脱脱一个笑弥勒。
活灶就是锅不固定,反之就是将整口锅固定在灶台上,适合大锅,酿酒的底锅当然是固定死的好,而且还要和酒笼固定在一起,外面用泥沙封起来,以防漏气。
李业道:“不用活的,你照我说的来造。”
严炊一愣,世子还懂打灶不成?
李业确实懂,烧柴的灶以前基本都一样,但也是在不断改进的,后世最新的一种灶口很窄,灶底部半圆形,很宽阔,出烟口靠里,这种灶能存热,快速加温,节省柴火。
在李业的描述示意下,严炊带人将信将疑的干起来,可到一半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疑惑:“世子,这灶口这么窄,火会不会熄啊。”
“不会,只要你把里面扩大一些就行。”李业道。
严炊点头,虽然还有些忧虑但也只好照做了,秋儿和月儿则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忙碌,两个丫头根本看不懂。李业想了想也交给她们一项任务,两个丫头针线活好,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们砌砖是用一种叫做“沥灰”的东西,是从瓦泥匠那买来的,大概是熟石灰的某种产品,李业闻气味能闻出个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只知道根据严毢的说法,这种沥灰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制作一次需要一个多月。
水泥是不可能有,因为水泥配方本身很简单,但加工需要持续的几千度高温,这个年代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一直到中午,在严炊带头,严申和三个家丁的努力下,灶体已经打造好,底锅也安放上去了,接下来就是等沥灰板结固定就能使用。
但现在是冬天,温度低,水分难以蒸发,估计要等好多天了。他也不敢贸然把酒笼放上去,现在沥灰不干,灶基不稳,贸然放上去可能会导致变形。
虽然心中兴致勃勃充满干劲,眼看一套蒸馏酒酿制装置就要完成,但还是只能压制下心中的火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功近利可能会前功尽弃。
于是吃过午饭之后李业暂时没去荒院,而是带着季春生和严炊去了听雨楼,而秋儿和月儿留在家中做李业交代的事情。
此去听雨楼李业是想将一些猪肉的烹制方法教给那些大厨,比如红烧肉,粉蒸肉,卤肉,梅菜扣肉等等.....就像他之前说的,一百二十文一斤的猪肉,半斤不到作一盘菜,他敢卖四百文,这简直就是暴利!
当然李业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四百文太欺负老实人了,所以他决定卖三百九十九文。可别小看这少的一文,这种消费陷阱在现代随处可见,人们早已熟知,但是无时无刻有人心甘情愿的掉进去。
这是一种强力的心理暗示,当你看到399的时候第一印象绝对是“哇,四百都不到!”,这就是多一文少一文的差距。
至于带上严炊是想让他也学学,毕竟他是王府里的大厨,总是那几个菜没意思。
带上季春生是安全起见,来这个世界两个多月,因为一直沉溺在温柔乡中,他都忘记了这是个残酷黑暗的封建社会。
直到今早旁边钱府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家奴打碎了家主的瓷器,被打断腿赶出门,这种天气下十有八九要活生生疼死冷死,比直接打死还更加恐怖。
王府下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但哪怕是秋儿月儿说起此事也表现平淡,就如同普普通通的生活谈资,说今日天气如何一般,这时李业才突然警觉他到底生活在一个何等危险的世界中。
按理来说景朝律法规定不得私蓄家奴,家中家丁、奴婢、护院都是类似雇佣的制度。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严格,因为有些人要是大户人家不要他当狗可能根本活不下去,只会饿死街头。
所以只要不过分,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数高门大户都会有私养的家奴,如养牲畜一般,是家主私人财产,可以任意处置,只是人数不多,多了就是想造反,会被检举到官府。
这让李业想起一些前世的记载。
宋朝也有不得私蓄家奴,一切下人都要雇佣的法令。
但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些大户豪强直接强抢幼子幼女充蓄家奴,而且要是不听话或者长得不好就会被当食物。地方官软弱无能不敢查办,直到后来有人闹死检举,皇帝亲自下诏彻查才水落石出。
李业知道在这样一个信息交流不便的年代,这种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人命就是那么不值钱。所以他出门还是带上季春生为好,不然要是遇上什么事喊救命都没用。
六十、车轿竞争
李业习惯走路,王府有几匹马,马车自然是有的,但他希望能了解这个世界,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走路的。本来听雨楼和王府也就隔河相望,但所谓望山跑死马,走路过去还是很远。
下午天空一片晴朗,周围气温却很低,因为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一路上季春生腰间挂刀,落后半步,哪怕闹事街巷也一脸戒备,周围人都被吓得不由自主让开道来,往来行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李业大概也明白又是在说李星洲横行跋扈之类的话了。
要是以前李业还不理解季春生为何这么紧张,但今天钱家家奴之事后他理解了,在这样一个生产力落后,人权得不到保障的社会中,生命的代价是及其微小的,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情发生概率会大大上升,何况他是人人痛恨的李星洲。
在后世,物质条件丰裕的时代,很少有人愿意放弃美好生活和有希望的明天去冒生命危险,但是这个物质匮乏时代不一样,很多人连生存都难以保障,人命的价值自然大大降低,既然如此死就没那么可怕了。
今天李业才恍然大悟,明白这个最大的不同之处,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安全状况了。
景朝律法不得私蓄兵器,但所谓兵器是指标准的军中杀器,而平时也是鼓励百姓习武术射艺的,所以私人有器械并不算什么,但是像季春生这样敢大摇大摆带着行走闹市区的就必须有点背景了。
直到听雨楼季春生才放下戒备,扫视四周,神秘兮兮的道:“世子,我感觉有人在跟我们。”
李业刚刚在想事情,一路上根本没有留意四周情况:“真的假的?”
季春生皱眉:“我也不大确定,只是有感觉,刚刚街口的时候有两个男的靠得很近,也可能是别的大户人家公子所以不怕我们。”
李业点头,也没纠结进了听雨楼,此时楼中客人很多,不过比起鼎盛之时又少了一些,大多都是文人墨客,他尽量避开人来到后堂,严昆立即笑呵呵的迎上来。
听雨楼现在一改往日清冷,变得门庭若市、名扬京都,一切都是世子神机妙算、审势筹谋。而就如世子所料,那日在二楼吓得那些什么公子才子屁滚尿流之后,再无人敢来听雨楼闹事,现在酒楼伙计们说起那天的事都是眉飞色舞,扬眉吐气。
他也听从世子吩咐,联络周边车夫轿夫,收取中间费用,将他们推荐给客人,每月又多一笔可观的收成。
这简直就是两头讨好的好事!
客人连连夸赞听雨楼服侍周到上心,要走之前先叫好车轿不说,还比别的地方便宜。
但客人哪里知道,车轿之所以便宜是因为众多车夫轿夫齐聚一处,只要多了价格自然就降了,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可客人却不会去谢眼中低贱的车夫、轿夫,他们只会谢自己这个掌柜。
而另外一头车夫、轿夫们也高兴的不行,因为不用四处奔波找客,有时候说不定一天到晚都拉不到活计,现在虽然便宜一些,但安安稳稳每日都有活干,有钱来!
很多人甚至都悄悄给他送东西,想要他以后多给找活。若是以前有这种好处,他早就自己收下了,可现在不敢,世子神机妙算,如同诸葛在世,他那点小心思万一被世子看穿可不好。
......
面对笑脸躬身相迎的严昆,李业笑起来,他并不讨厌圆滑的人,其实这种人反而是更加能做事的人:“我看外面停了这么多车轿,想必已经有人开始给你送礼了吧。”
没想到世子开口就是这个,严昆一下子了冷汗直冒,那种由里到仿佛瞬间被看穿的感觉让他全身汗毛都树立起来,心跳加快,血肉都在颤抖,脸上没了笑意,连忙摇头道:“世子明察,老奴没收一分一毫啊!”
李业倒不是要怪他的意思,只是问问而已,因为一旦涉及竞争,总有些人就会想利用人情,这也算人之常情吧。
把严昆从地上拉起来,李业不满道:“别老是动不动就跪,我又没说怪你,只是大概猜到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该是有人想到要从人情上竞争超过别人的时候了,你说没收我也信。”
严昆这才连连点头,眼神中的慌乱逐渐化为不可思议和崇敬:“世子真乃神人也,周围好几家人确实给我送过银钱,想要让老奴多叫他们的车马,但老奴都给一一拒推了。”
李业点点头,这些他还是想得到到,毕竟生活不是童话也不是演义小说,梦想公平竞争的人最后都被玩死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张,你做得很好。别的地方可以收,但这个不行,竞争能够降低价格,最后实惠都会算在我们听雨楼头上,不能因为一时小利断送大好前程,所以不要收东西也不要插手,让他们自己去争明白吗。”
严昆连忙点头表示记住。
李业这才放心的道:“你去拿纸笔来,我给你写些东西,厨房里如果有就不用,没的让人去买一些回来。”
不一会,李业就着后堂的桌柜写下一大串:红糖、花椒、姜、茶叶、香叶、桂皮、干辣椒、八角、黄芪、茴香、陈皮......
严昆看了半天有些疑惑:“世子这是药方吗?”
“你像让人买回来,我在三楼等着,给我送个火盆过来,好了叫我。”李业没解释,吩咐好后径直上了三楼,季春生和严炊也留在后堂烤火。
.......
在二楼李业就发现有些不对,因为二楼角落坐了一桌四人,和周围谈论诗词,想着如何上三楼的文人墨客格格不入,因为他们穿的是开元府衙役的服饰。
李业心里猜了个大概,果然才上三楼他就看到正在盯着《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仔细看的何芊,小丫头依旧一身武装,旁边的桌上放着她随身宝剑压着一叠写满字的纸。
见李业上楼,她惊喜的跳起来:“大混蛋你来啦!”随后似乎觉得自己反应不对,马上坐下,假装看四周的风景然后道:“我就说这字明明跟你屋子里的一模一样,可阿娇姐和王爷爷都不信我,还说是我看走眼了。”
额......李业一愣,没想到小姑娘记性这么好,险些露馅:“一样又怎么,这诗是我写的不成,我倒是想,这样一来我也算京都鼎鼎有名的才子了。”李业说着在她桌对面坐下。
“少臭美,就凭你?”何芊不屑道:“还有,你好无礼,谁让你坐我的桌。”
李业摊手:“这不就完了,既然你都不承认我写的诗,为什么还说和我屋里的一模一样呢?”
小姑娘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愣了许久才说:“也是啊,难道我真看错了......”
李业松口气,一暂时蒙混过关了,他故意把两件事关联起来,比起承认她看错了,这诗是李星洲写的让她更加难以接受,于是小姑娘选择相信前者。
“话说回来,你今天不是来找茬的吧?”李业转移话题。
六十二、为京都治安操碎了心
何芊不屑的看他一眼,迈开头干脆利落道:“不是。”
“那你来干嘛?”李业不解的问,说着抄起杯子给自己倒茶。
“这是酒楼,本小姐想来就来。”
“这是三楼,别人可上不来。”李业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香茶,直接吐出来了,这个世界的香茶就是碾碎的茶末加上花椒油盐,甚至有干肉粒,煎炒之后再煮出来的饮料,李业喝不来。
何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爱去哪就去哪。”
李业好笑的摇头,也不准备跟这刁蛮丫头扯皮,再扯下去她要发飙了,不过倒是很惊讶于她的坦率,直接就说自己不是来找茬的。
他好奇的拿起桌上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名字,还有开元府印,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开元府府尹何昭。
“这是什么?”李业好奇的问。
小姑娘本不想说,似又想起什么,不耐烦的开口:“这是开元府告示公文,一年内抓获大小贼子案犯,年关之际要贴出来昭告百姓。”
李业明白过来,这些密密麻麻的就是犯罪名单吗,看起来还真多,一个开元府一年之内就有这么多罪犯,而且对比人口密度确实比后世高多了。
“我能给你个忠告吗?”李业想了想开口道。
“什么?”小姑娘回头,一脸不情愿:“就你也敢说忠告,你懂什么......”
“我别的不懂可是懂人心里想什么啊。”李业笑呵呵答应。
“你不过是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纨绔子弟罢了,还敢大放厥词。”何芊毫不留情的讽刺。
“你不是老说这楼里的客人都是我骗来的吗,若是我不懂人心如何把人骗过来啊。”李业笑着问她,小姑娘愣住了,确实这听雨楼比起之前简直如同天翻地覆,明明没变什么,却变成京都最火热的酒楼之一,要知道京都酒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啊。
“哼......”小姑娘哼了一声,但心中大概也有些信了:“那你说说看。”
李业甩了甩手中的纸片:“这东西别贴出来,要想邀功让你爹给皇帝看就行了。”
“为什么,这可是我们开元府一年辛劳的功绩,当然要让世人知道!”何芊理直气壮。
李业不好解释,为什么?因为社会认同原理啊!人是渴望他人认同,希望与大多数人保持一致的动物,如果你告诉世人有这么多人都在犯罪,那么结果绝对是犯罪率会上升。
何昭想要通过这些名单来显示开元府的功绩和威严,但他却不懂心理学。零九年的时候英国海关面临严重拖税问题,只有五成的人按时纳税,税收不上来。请教心理学专家之后给出的建议是在催税单上写上已经纳税的真实人数,一个很大的数字,告诉那些拖税的人已经有这么多的人纳税,结果税收率一下子飙升到九成!
这就是社会认同的力量。同理李业相信何昭要是把这一大串名单贴出去,绝对只会进一步恶化京都治安,李业也头大,说出来估计何昭也不懂,谁让他家也在京都呢.......
他只好换种说法给何芊解释:“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一个人想偷邻居家的羊,只是心存良知还在犹豫要不要动手,这时你们把这名单贴出去,他看到后心中就想原来我们开元府每年有这么多坏人,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别人可以做坏人为何我不能,于是心无愧疚的偷了。”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有些呆住了:“好像有些道理......”
社会认同几乎是人的本能,人们会与大群体保持一致。
“知道什么是法不责众吗?若是今年罪犯人少自然可以贴出去,昭示法度严明,警戒世人。可人多的时候就不行,人一多民心下意识就会靠拢人多的一方,这是一种本能。
比如今年若只有十个罪犯,你贴出来百姓肯定高呼开元府办事有力,贼子罪该万死,哪怕他们是被冤枉的也无所谓.......”
“我爹怎会冤枉人呢!”小姑娘生气的打断他的话。
李业摆摆手笑道:“我只是举例而已......但如果今年开元府有一千个罪犯,哪怕他们个个罪有应得,百姓若看到民心会下意识站在罪犯那边,会想开元府是不是徇私枉法,冤枉好人。这就叫法不责众,哪怕罪在‘众’,但也不能责,明白吗?”
何芊思考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变得郑重,然后愤慨:“难不成就让恶徒逍遥法外?”
李业脑阔疼,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是猪吗,不是跟你说过这只是举例,你让你爹不贴出来,要邀功上表皇帝,反正罪犯都是他处置还不是该怎么来怎么来。”
何芊反应过来脸色微红,微怒道:“你才是猪!我只是......只是一时没想过来罢了。”
李业笑着摇头,然后自己下楼去提了一壶酒,等他再上楼的时候小姑娘皱着眉头还在苦想:“那什么都不贴吗?”
李业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道:“也不是不贴,可以贴开元府一共多少户,今年一年平安无事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之类的。”
小姑娘嘟着嘴道:“这不是废话吗?没有作乱的人多了去了,数都数不过来。”
李业失望的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搞得何芊感觉自己的智商又受到侮辱,咬牙启齿抢过他手中的酒杯:“装神弄鬼,你不说就别想喝!”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人心总站在多数那边,这样做就是告诉百姓哪边人更多。”李业说着去抢酒杯,小姑娘却愣住了,这其中似乎真如那混蛋所说,有着天大的道理,但她又不确定,她毕竟学识经验有限,只觉得他说得头头是道,很有道理。
“你还不给我?”
“哦......”何芊把酒杯塞回去,拧脖子看向别出,脸颊微红,才反应过来自己羞恼中做了很无礼的举动。
“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我家就在京都,京都治安要是乱了我日子可不好过,何况我是人人痛恨的李星洲呢。”李业靠着背后的柱子,舒服的饮酒答话,真是为家操碎了心啊。
“哼,自私自利之辈。”
“嗯......”
“胆小怕事之徒!”
“哦.......”
“你......我会跟父亲说的。”
“好.......”李业悠然答道,烤着暖烘烘的火都不想挪一下屁股。
六十三、圣宠
搞了半天何芊还真是有目的的,原来想听他说笑傲江湖的故事。
小姑娘倒是直白:“只要你给我说完故事,想要什么好处你尽管跟我说。”
“额,咱们的事能不能永远一笔勾销?”
“不行!”
“......”
“罢了,反正我也没事,也不用你什么好处了,你给我温酒就行。”不得不说金庸大师的故事确实吸引人啊,闲着也没事李业就给她说了,就当哄小孩,虽然他的身份其实也是个小孩。
这样一来,李业给她说故事,小姑娘负责温酒斟酒,暖烘烘的三楼里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有人上来告诉李业,他要的东西已经买回来了,小姑娘才从恋恋不舍的从故事中的世界回神。
“我要去做菜了,等有时间接着给你是说。”李业站起来道。
“做菜,你还会下厨啊?你少骗人,要是不想给我说故事就直说,我又不逼你。”
李业摊手:“爱信不信。”何芊还是一脸不信:“我也要去看。”
“你真要去?不是富人家的孩子一般从小就教要远离厨房吗?”他好奇的问,这小姑娘的反应和德公、阿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啊。
“那是老顽固的话,不下厨吃什么,我才不怕呢。”
光就这一点来说,李业其实挺喜欢这小姑娘的:“那走吧。”
.......
一个时辰后,香喷喷的菜品已经摆放在厨房中,一厨房的人都震惊得合不拢嘴。李业左右开弓,一共做了三道菜,东坡肉、红烧肉、卤猪头肉,其实卤肉已经有了,李业只不过进一步改进一下配方。
严炊和听雨楼的几个大厨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特别是在尝了味道之后,现在世子在他们眼中简直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就算了,连做菜都能这么好吃!这可是下等的猪肉啊,经世子妙手调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等美味!
“方法都记下来了吧,多练练,要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李业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几个大厨如同小学生一样连连点头,然后才让人分出一些送上三楼。
桌上不止三道菜,还加了几个小菜和一壶好酒:“难得来一次我请你,都到下午了吃完再回去吧。”
桌对面坐的自然是何芊,小姑娘此时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提起筷子又把桌上的东西尝了一遍,来确认那味道不是幻觉。
“大混蛋这些菜你到底从哪学来的......”小姑娘咬着筷子,不敢相信自己今日所见所闻。
“你能不能别叫我混蛋?”
“本小姐爱叫什么就什么!”
“那本世子不想给你说故事就不说......”
“......”
“哼,不叫就不叫有什么了不起。”
李业笑了,与小姑娘斗智斗勇也是其乐无穷啊:“自学成才,我不喜欢诗词歌赋,就喜欢做菜,所以研究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
这个解释何芊似乎信了,点头道:“看来你这个混......人,也不是算一无是处,多少也有些天分。”
她这话让李业一愣,好奇的问她:“你难道不鄙视厨子吗?上次我跟德公说的时候他可把我好好鄙视了一顿,还说什么不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偏偏要学下厨。”
“厨子怎么了,没厨子吃什么,我爹说了只要能做成一件事的能力都是才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能又不能让天下人吃饱肚子。”何芊一边说一边道,筷子根本不停,看来确实是好吃:“这明明是猪肉啊,我家的厨子都没你做得好。”
.....
“我吃饱了,你接着给我讲故事!”
李业看桌面空空如也的盘子,好笑的看了小姑娘一眼,她连忙避开目光,谁让那东西实在太好吃了......
“你要去梅园诗会吗?”李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何芊点头:“你问这干嘛,莫非你也要去,你会吟诗作词吗?可别去丢人呢。”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丝挖苦他的机会。
“难道你会?”李业笑着反问,一下子小姑娘涨红了脸,答不上来了,看来她也不会啊,像她这样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女红的姑娘家在京都估计也是少见。
“别害羞嘛,我也不会啊。”李业安慰道:“咱们这是同病相怜,到时候在梅园听他们吟诗作词多尴尬对不对?等那时候我在给你讲剩下的故事,这样一来我们不就都不尴尬了吗。”
何芊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混蛋......她和阿娇姐是好朋友,她肯定会去的。
但也正如这混......人所说,她只喜欢舞刀弄棒,虽然心中对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多少有点向往,毕竟每个女孩都会,可真到那时,别人说话她听不懂,插不上,一个人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孤零零的,还总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心中既委屈,又难受,尴尬得坐立难安。
“你......你说真的?”
李业很有诚意的点点头:“嗯,你考虑考虑,我们都尴尬,两个尴尬的人有话说自然就不尴尬了。”毕竟他也不可能去那吹一天冷风吧。
“哼,看你说的真诚,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到时我来王府邀你.....”何芊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
少女的小心思李业哪会看不透,装作承她情的样子,哈哈笑道:“好,那就多谢何小姐啦。”
“你......笑什么笑。”她说着匆匆提起自己的剑和一叠告示就要走,走到楼梯口时慢慢停住脚步,回头道:“你这人......还是有些好处的......”
说完噔噔噔下楼了.......
.....
相府,明德公坐在书房里,手中是一张信纸,信是宫中公公送来的,末尾处还有御笔朱画,是皇上亲自起拟,不过没有走中书省和封驳司,这还不是圣旨,只算私信,但即便如此分量也让人不敢小视。
上面说得清楚,皇后思念儿孙,想要借诗会出宫,在梅园之中见潇王世子李星洲会面,让自己必须把世子请来。也正因此他才屈尊前往潇王府请那小子。
那小子说只要拖下去皇上就会忘了他,没有后顾之忧,他和阿娇的婚事也可以不了了之。可现在看来皇上惦记着呢,就连他打了判东京国子监陈钰的事都被皇帝搪塞过去,别人以为那是辽人犯边事态紧急无暇顾及,可若皇上真是有意袒护呢?
恐怕就算是太子犯了也要出大事,月翁可是三品大员,桃李满天下,可那小子就是一顿斥责而已。
这么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一直在看着他的,和阿娇的婚事不止一时提醒他王家,想要推脱恐怕难了。
明德公手捧香茶叹了口气,这对王家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六十四、何昭的震惊
关于京都大害李星洲的种种传言早已成为家常便饭,就如平日里自家孩子不听话要骂上两句那么简单而日常,一旦变成日常就是京中百姓的生活,若每日不说上两句恐怕京城的人民还会不习惯。
可他到底多张扬跋扈呢?很多人只会说那些陈词滥调,坊间传言,其中两分真,八分假,口耳相传人云亦云罢了,何昭身为开元府尹是看得最清楚的。
开元城极度奢华,乃是天子脚下,权贵无数,众多高门大户、朱门子弟、官宦之后跋扈者何其之多,但却只有李星洲人人知道,他始终是不一样的。
什么是真正的跋扈?差点打死判东京国子监丝之落几句斥责,中秋皇宴高声喧哗无人制止,光天化日之下敢绑架他开元府尹何昭的女儿!这些才是真正的跋扈,而不是百姓口中那些或真或假的琐事。
所以何昭向来对李星洲敬而远之,这种人迟早会被自己的张扬跋扈所毁,惹了他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那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可造化弄人,没想到京中那么多女子,他偏偏把主意打到自家宝贝女儿头上,虽然没有得手,但何家和潇王府的梁子肯定已经结下了,虽然他和那李星洲没说过半句话。这些日子令何昭寝食难安,李星洲会毁于自己的跋扈没错,但在他没把自己玩死之前依旧是条能咬死人的恶犬!
如果事到万不得已动了他,恐怕会把自己前程搭进去........
所以当武烈急匆匆跑来后堂告知他宝贝女儿的去向和他的担忧时何昭没忍住差点笑出来,何芊可是他的女儿,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那恶犬,再说李星洲所作所为就是和她接下深仇大恨。
退一万步说,那李星洲最多凶狠狡诈一些,也不过是狂妄之徒,哪可能有什么心机算计骗得女儿芳心。武烈虽然忠勇,但始终武人心思太过简单率直,不懂人心。
......
结果两个时辰后,何昭笑不出了,脸色阴郁,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女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叠公文告示,何昭倒不是在意她没去贴,而是她所说的话,说得头头是道,令人深省。
关于民心向背,人心沉浮,听完之后竟令他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心中即震惊又欢喜,女儿是如何懂这些的,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啊,或许他这些年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当之处,所谓法不责众,不正是如此。
他心中宽慰,正想好好夸奖自己的宝贝女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目瞪口呆。
“这些都是李星洲让我转告你的。”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到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他忍不住追问确认,女儿老实承认她今日确实去了听雨楼,还遇到李星洲,而那些话就是李星洲告诉她的。
何昭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那些宽慰淡然无存,思虑之后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
“怎么了爹?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啊,所以这些我都没贴出去。”女儿甩了甩手中的公文告示。
有道理?当然有道理!说得通透彻底,入木三分,说得他这个开元府尹都觉得如大家之言,说得他灵光涌现恍然大悟。可这也是最大的问题啊!难不成他不仅仅是个跋扈张扬的纨绔子弟,背后居然还有这般头脑和智计!
如果真是那样,武烈说的担忧或许就不只是武夫之言,难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真看上那恶犬不成!
何昭担忧的看了高兴的女儿一眼,这话却不好开口直问。
李星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何昭开始有些迷糊了,他拿捏不定,按理来说他一直不就是个纨绔子吗,可他先是抓了芊儿又没害她,然后让一个破落酒楼变得名满京都,生意红火,虽说是因为走狗屎运恰好有高人作诗,但要是他没点手段也运营不起来啊。最后就是今日这让他惊艳的劝告.....
自己之前真对他有什么误解,难不成真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吗?可真正的李星洲在中秋皇宴上跋扈喧哗他是见过的.....难道那也是假?又或者说.....他在装模作样!可他才虚年十六啊,就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有这等心计。
很多事情越想越觉得扑朔迷离,想也想不通,只好暂时不去理会。
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必须正视这个李星洲了,心中也担忧不已,不会正如武烈那个大老粗所说,自己的宝贝女儿看上他了吧。若真是一个流连青楼酒肆,又有心计,还是翩翩少年,说不定真能骗了小芊!
想到这何昭忍不住怒火冲天,拍案而起,把一旁的何芊也吓了一跳:“怎么了爹?你突然拍桌子干嘛。”
“没什么,看来有空我要亲自上那潇王府拜会拜会!”何昭咬牙切齿道,何芊却一脸不解,拜访就拜访嘛,现在是年关,达官贵人高门大户之间互相拜会也是应当,用得着这么激动吗,还拍桌子。
“对了爹,后天我要去阿娇姐的梅园诗会,你能不能给我些银子,我要给阿娇姐备礼。”何芊似是想起什么连忙道。
何昭这才一改阴沉脸色,挤出一丝笑意:“我也收到明德公要求,到时也要去,你的礼为父帮你准备吧。”
何芊欢喜:“爹你也要去!”随后又瘪气嘟嘴道:“你去了肯定也坐上座,跟那些朝堂大官说话又不能陪我......”
何昭尴尬一笑,有些心疼,他自然知道因为自己的娇纵宝贝女儿只喜欢舞刀弄剑,一到那种场合总是孤零零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同僚在我总不可能不打招呼,和你们小辈在一起又乱了辈分。”
“我知道,不过到时我也有朋友!”何芊得意道。
“谁,是哪家小姐吗?”
“不告诉你。”何芊说完转身跑了,何昭无奈一笑,他拿这丫头还是没办法,不过她有伴也好,到时估计又是一场应酬抽不开身。
六十五、诗会前
诗会几乎每年都有,但大多都是年节之时,比如元宵、中秋等时候。
各地大商会出资合办,笼络才子,为的就是搏一个名声,沾一点才气。可别小看这才气,本朝崇尚文治,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虽有家缠万贯,衣食无忧,但也引人觊觎,如此一来这才气很多时候都是保命的。
对于读书人来说,在各种各样的诗会上崭露头角不止可以博得才名,还能为自己的前程铺平道路。
而在京都却有着微妙的不一样。
这里朱门林立,豪门无数,商人就算有钱也是说不上话的,这里的诗会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一般都是有名大儒,大学问家或者才名远扬的人物才能举办诗会,光有钱是不行的,不然别人也不会赏脸,赏脸就是掉身份。
对于读书人来说京都的诗会想要拔得头筹几乎难如登天。天下学子,名流大家汇聚的京都竞争绝不是寻常地方州府可比,但竞争也意味着机遇。
在京都任何一个诗会能够名列前茅带来的名声也是难以想象的,若是地方州府的诗会顶多也就局限于当地传扬,再厉害出了州府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但京都可不一样。天子脚下,全国上下人们的目光总是汇聚于此,只要有风吹草动转瞬就会传扬千里,也正因如此,若是能在京都扬名,基本也就相当于四海皆知。
而且京都达官贵人无数,朝廷大员众多,要是诗会上表现亮眼正好被谁看中,也可以博一个好前程。
因此只要是诗会,无数读书人挤破脑袋想往里钻,而那些名门之后也想尽办法要崭露头角,在长辈面前留下好印象,与其说是诗会,也可以看做是社会上流的交际舞会,不过在这人们不会看你跳舞好不好,看的是诗词写得好不好。
京城一共两个有名的诗会,一个咏月阁诗会,因为举办者是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桃李满天下的儒学大家陈钰。
另外就是怡华园,或者称作梅园诗会。
怡华园地处北城郊,因为种满梅花故而又称梅园,梅园很奇特“梅园花开早”一般会比其它梅早半个多月开放,所以后来也就有了吟诗赏梅的梅园诗会。并非每年都举办,但一举办也会轰动全城。
一是因为这个时节错开了所有诗会;二是梅园乃是当朝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德公王越的园子。明德公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辅之重,执笔判江山。光这个名声和地位摆在那,不管梅园诗会到底办得好不好,招待周到不周到,评判公平不公平都会有无数人挤破脑袋想要往里钻。
.......
“小惠,诗会准备得如何?”阿娇对着手心吹气,搓搓手道,四周嶙峋山石中梅花盛放,幽香侵彻冬寒,冷峻中自自有一番令人迷醉的意韵。
她向来喜欢这些花,虽然她更喜欢洁白的莲花,但每年梅开时节她就会搬到梅园小住,小脸经常冻得红扑扑的,也热情不减穿梭其中,沉浸其里,有时偶得两句便马上写下,一时间诗意盎然,心中快意,妙不可言。
跟在她身后的丫头道:“小姐放心吧,梅园钱总管已经安排妥当,我今早还特意去问了呢。”
阿娇点点头,诗会明天就要开始了,到时来人众多,爷爷说会来很多朝中同僚,都是大人物,可不能怠慢了。
“小姐这次想写什么词呢?”小惠好奇的问,又笑嘻嘻的道:“每次看到小姐写词吓得那些才子不敢下笔我就觉得高兴又好玩。”
写词?阿娇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这次我不写词。”
“难道小姐要写诗?”
阿娇微微一笑再次摇头。心中忍不住设想起明天的事情,世子会来,世子不懂诗词到时候会很尴尬吧,若她这时候还写诗作词,世子岂不是会更尴尬了,所以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写也好,这样一来世子就会少几分尴尬,自己可以陪他赏梅饮酒不也很好,世子最喜欢她温的酒了......想着想着阿娇脸也开始红了。
“小姐,你冻坏了吗,脸都红了,要不我们进去吧。”小惠在旁边道。
“啊,我没事,小惠我们回去挑衣裙吧,你帮我看看明天诗会穿什么样的好.....”阿娇道。
“可是小姐,晚上再试也来得及啊,现在还早呢。”
“是吗......我的的衣服很多的,还是现在去吧,到时万一时间不够呢。”
“哦......”小惠答应一声,跟在身后,总感觉今天小姐好奇怪啊。
.......
李业头大的被秋儿和月儿拉着试各种衣服,忍不住扶额:“我就不能明天再试吗,诗会明天下午才开始的!”
“那怎么行,世子威仪怎么能临时起意,一定要精挑细选才成呢。”月儿叉腰道,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李业忍不住点了她脑袋一下。
对于两个丫头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之前李星洲是不可能去参加这样的诗会的,而且也没人会请他,毕竟他虽然名扬京都,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见两个丫头都这么兴奋,李业干脆由着她们折腾,看着在他身上忙碌的两个丫头,李业第一次正视一个问题,这李星洲的个子是真的高,秋儿差不多到他下巴的样子,而小巧玲珑的月儿只到肩膀。这身高估计都一米七八左右了吧,他下可才虚岁十六,不愧算将门之后,基因确实好啊。
忙碌一个多时辰,反复废案重立之后,两个丫头终于挑好了行装,黑色金边书生装扮,外加紫色裘袍,他肩膀比较宽,所以黑色能够显得衣服不那么宽松,又有威严之仪,李业对着黄铜镜转了一圈,其实也看不大清,但还是点点头夸奖道:“很有眼光嘛,本世子很满意。”
两个丫头都高兴得不行,就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其实对于李业而言,明天的诗会无非就是给德公一个面子,礼物他都不想准备,等蒸馏酒出了送那老头半斤就是,反正他是李星洲,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去也是吃吃喝喝罢了,有何芊在也不会那么寂寞就是,到时熬上几个小时,找个借口去厕所就能开溜了。
六十六、梅园
李业早上依旧早起锻炼,他现在已经开始练习八极拳的拳路了。
这一环比起练功反而是简单的,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因为脑海中早有记忆,只是让肌肉熟悉的话重复练习就可以。而且因为这些天的练习,李业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素质爆发式的成长着,现在他单手能轻松提个四十斤左右的石锁不成问题,现在的一斤可是十六两。
不过要学习和锻炼的东西依然很多,比如铁山靠,抖大枪,提高身体的抗击打能力,对抗意识还有协调性,在近身战斗中失了胆气,没有对抗意识,下意识想后退是非常危险的。
之后的两仪桩练习也提高到十五分钟左右。
在武术练习上李业有着天生的优势。不只是资质问题,更是他脑海中的记忆,里面累积无数的经验和战斗意识,而这些比招式、肌肉记忆之类的更加难以获得。
实践出真知,这些东西只有从实践中学习,可实践是你死我活的战斗,能完好无缺的活下来的十不存一,这就是真正的高手为什么那么少的原因。
对于现在的李业而言,一旦身体素质跟上,他的战斗力就会突飞猛进,因为最难的经验积累,战斗意识的训练他早就有了。
......
吃过午饭之后赵四也来了,不过今日他要做的是出酒槽,酒笼酒灶已经准备好,而秋儿和月儿也做好了剩下的准备工作,只要酒槽做好,整套蒸馏酒酿制的装置就能完成。
美酒啊,李业想想就流口水......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难得的暖意充斥周身,在李业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后,终于迎来一次好天气。
他忍不住叹口气,还想试试自己的新铜锅呢,这种天气到晚上必定又会有些小寒,到时和火锅是绝配啊,没想到偏偏要去参加什么破诗会......
一日无所事事,待到下午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何芊来了。
李业穿好两个丫头给他挑选的衣服,带着严申出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何芊已经不耐烦的对着门前的河投石子。
他差点笑出声,这小姑娘一改往日武装,难得换了瑰丽庄重的大家闺秀装扮,可哪家小姐会没事去捡路边石子......
“你怎么这么慢,婆婆妈妈的!”小姑娘不满意的道。
李业摊手:“去早了也是无聊,拖一拖不是挺好。”说着就要上车。
“你干嘛?”何芊拉住他。
“上车啊?”
“这是我的车!”
“我知道啊......”
“你!那你还上,下流!”何芊双手叉腰,气冲冲的道。
旁边的严申看不下去,连忙上前小声在他耳边道:“世子,同乘一车是非常亲密的举动,一般只有家人才会......王府的车马上就来,我已经让人准备了。”
李业恍然,原来这么回事,顿时感觉丢脸丢大了,忍不住发牢骚:“那还不快点,弄得我跟着出丑。”
何芊在一边气哼哼的看着他他,脸都气红了,李业只能赔笑。不一会儿王府的车来了,严申亲自赶车,跟着何芊的依次离开。
......
车马缓缓穿过街道,李业从窗户仔细看着四周,房舍不断向后退去。
他们先向西走,然后贴着皇宫高高的红色城墙一路向北,在行驶半个多时辰后出了开元城北门,门吏自然不敢盘查,轻松放他们出城。出城半里左右,从大道转上了一条小路,小路修整平坦,青石铺造,没走多久顿时眼前景致一变,顿时柳暗花明。
远处高山流水,乱石嶙峋,近处幽林山竹点缀其中,从车窗远远看去对面山腰上是一片零零落落的建筑群,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足足覆盖半山。
李业忍不住咋舌,德公老头是真有钱啊,这哪算什么园子,根本就是一片建筑群落啊,而且还在这样俏丽的山上,光是把材料运上去就不知要花费多少人手。
......
马车摇摇晃晃又行驶半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来到梅园入口,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早已经有不少马车和下人等候,想必早有人到,门口是半圆的,上面的牌匾上有方正有力的两个大字“怡华”。
门口清冷无人,只有两张桌子和几个身着青服的下人备着笔墨纸砚等在那,李业看了太阳,已经下午,看来他们来晚了啊。
见他们到来,有仆人过来指引他们停下车马,李业等何芊下来后带着请柬走过去。
几个坐在门前的人见人来立刻起身作揖,然后接过请柬登记,收下何芊的礼物,还跟他们再三道歉解释道因为来往了,所以迎接贵客的主人已经进去了,实在怠慢贵客。
若是别人这时应该等主人家出来再进去,可正好李业和何芊都不在乎这些,两人摆摆手自己进去了。
在青衣侍女带路下一路向上,转过几个窄道,眼前豁然开朗,喧闹之声瞬间入耳。
李业呆住了......放眼望去,整个半山堆满天然山石,山石装点间众多梅树婀娜多姿变化万千,枝头梅花争相竞放,一下子整个世界都笼罩清新的粉红之中,如坠胭粉尘之海,花香清幽弥漫满山。半座山粉红水墨点染,零碎山石映衬,俨然成了一座粉红山城,这视觉冲击令李业短暂失神,人间仙境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如何,这梅园我每来一次都觉得美不胜收。”何芊在旁边道。
李业点点头,确实美啊,看来不虚此行。他此时也注意到从这里望去,山上梅林间有很多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就如携友出游,不过谈论的虽然听不清楚大概也知道是风雅之事。
诗会角逐晚上才开始,此时这些才子贵人们大多都是结伴游玩,同时构想自己晚上要写的诗词,到时好拿出来表现自己,也有可能是早就写好的,此时有恃无恐。
李业却想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鬼他是做不了,要做也是醉鬼,可如此人间仙境,缤纷落英,要是没酒岂不是浪费。
“小姑娘,你知道酒在哪吗?”李业问青衣侍女道,轻浮的口气搞得人家脸红扑扑的:“公子请跟我来。”
何芊却一把拉住他:“你想去玩乐也要先拜访主人家才合礼啊。”
李业打哈哈道:“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德公忙着呢,我们去了也白去,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事上呢。”
何芊也不想去做那些繁琐的礼节,可还在犹豫不决。
“你还想不想听笑傲江湖的故事了?”李业只好使出杀手锏,果然小姑娘一下子就服软了。
(明天起每天两更)
六十七、阿娇
梅园提供一些糕点,零食,比如肉干,茴香豆,瓜子花生之类的,当然还有酒。下人们会摆放在园中角落桌上,可以自取,当然很多人也自带酒水和自制点心,大多都是女子,若是遇上心仪才子还可以邀约共食。
可李业看了身边的何芊一眼,她压根就什么都没准备,想想也是,这怎么符合她的风格呢......
在青衣侍女带领下,李业在阁楼一角取了两壶酒,一碟茴香豆,并把它递给何芊。
“干嘛?”
“你端着啊。”
何芊不情愿的看他一眼,还是乖乖端了。
“走吧,找个地方混日子。”
“......”
......
虽说客人到场主人家出门相迎是礼,但并非人人都有这个待遇,普通才学之士自然由梅园中管事迎接即可。而若是朝堂大员,则会引入内堂,由王家本家人亲自迎接。
阿娇站着梅园高处小亭向下看去,大半梅园尽收眼底。
这次负责迎客的是她的二叔王观河,二叔和志在仕途的父亲,经营商场的六叔都不同,他志在学问,只谈风雅逸兴,对官商之道都不感兴趣。
爷爷也不多过问,还表示支持,之前二叔南下苏州游玩访友,探讨学问,近日收到家书听说梅园诗会才匆匆赶回来。二叔的到来也让她轻松很多,二叔虽爱读书,爱才学之士,但不是古板之人,接待客人,人情话语他也会说。
很多大人物外门看了请柬,识得人后便立刻让下人带路,直上内堂,能进内堂的都要由二叔亲自接待,都是不可怠慢之人。
阿娇远远的看也认出几个,比如何芊的父亲何昭,当朝开元府尹;还有当朝太尉,参知政事羽承安;武德司武德使朱越;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在野的儒学大家珙桐;好游山玩水的皇子李昱等等,还有些她也认不出,她虽长年住在京中,儿时却是在江州长大的,因为父亲是江州知府。
这些大人物人都会由外门下人直接接引内堂,本家人亲自接待,梅园中其他人想见也见不着。
而还有一些需要王家小辈亲自迎接,虽进不了内堂但也足以说明身份,比如京都最出名的几个才子,还有真正的权贵之后。
这些就落在阿娇头上,因为她比较特殊,本来若是别家自然该由家中男子来,但她是京中出名的才女,梅园诗会中不少人也是冲着她的才气而来。
可她此时却心不在此,之前迎接了庆安公主的长女李梅,还有羽府女眷,都是客套话,此时闲暇下来忍不住又想世子业该来了吧。
按他的身份是该有人接引进内堂,到时自己再去相迎的,可她总有一种预感,按世子的行事作风,兴许不会来,便越想越心忧。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小惠匆匆上了小亭,提醒她道:“小姐,又有贵客来了。”
阿娇收回心思,点头下了亭子,带着几个家丁和女婢出去,外面已经等了几人,最前面的一个公子她认得,是晏家公子晏君如,交友广阔,平时在文人墨客中很有名气。
寒暄几句后让身后家丁收了礼,和本家人见过面礼就算到了。
在他之后是京都很有名的才子曹宇,据说咏月诗文是一绝,同样拜谢收礼,走完流程。
阿娇只是依例行事,这时面前的公子她一下子想不起来,眼神示意身旁的小惠,小惠默契的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请柬小声报给她,原是苏州第一才子,名叫方毅,怪不得她不认识。
可下一位却让她愣了一下,原是冢励公子,虽然他们只在苏州有一面之缘,但当初毕竟父亲之前答应过她和冢家的婚事,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客套两句,见他神色激动开口要说什么连忙一句:“冢公子请!”堵住。
虽没什么,但不知为何阿娇心慌慌的,要是世子知道了该如何解释呢......
对方面无表情和那丁毅一起走了,这时下一位她也不认识,小惠想看请柬却被那二十多岁的公子拦住。
“王姑娘不必看,我没请柬。在下乃太子府中二子李誉。久闻梅园诗会大名,今日就是想来看看这地方是个什么模样,所以直接进来了,相府肯定不会怪罪吧。”
阿娇话语一滞,太子府二子,那就是皇孙!
说话是要看场合的,这话要是一个市井匹夫说出来算极度客气,但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却是十分嚣张!擅闯不说,接着不是请罪,而是直言相府不会怪罪!完全不把相府放在眼中。
阿娇心中微气,但还是压住,对方毕竟是皇孙:“是我们怠慢了,本该给奉上请柬的。”
“那倒不必,没有请柬本皇孙还不是进来了,哈哈哈.....”他得意笑了几声,阿娇周围下人此时也听出些味道,但都敢怒不敢言。
他并未送礼,转身要走时突然又像想起什么:“说起来王小姐似乎与堂弟李星洲有媒妁之言,以后也是一家人,哈哈,可惜我那堂弟脾气不好,还请多多担待。”
这下是人都听出来赤裸裸的挖苦了,这婚事可是所人员默认京都才女心中永远的痛。周围下人低头咬牙,却不敢漏半分不满,那可是太子之子啊。
奇怪的是当事人的王怜珊表现怪异,她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红,躬身道:“这是小女子分内之事。”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
这下换李誉呆愣当场,本认为最伤人的讥讽反而没半点效果。呵,强颜欢笑吗,只好一挥衣袖就此走了.......
风波不过是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之后还来了许多人。
不过只有一个阿娇记得,那就是京都有名的才子,行文诗词以俊逸优美著称的谢临江,因为他上来就问世子李星洲有没有来,从言语中看得出他是崇敬世子的。
在那之后阿娇推辞了一些才子和闺中密友的同游邀请,静坐在亭中等候,可直到下午也没等到人。会不会世子已经来了,只是他不想上来呢,这样想着她叫来小惠,让她去门口查看名册。
不一会小惠就匆匆回来,果然世子真的来了!只是没有登门拜礼而已。
我去找他......刚有这样的念头,又想到梅园中这么多人,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去找一个男子,那也......太不合礼法。阿娇轻咬下唇,双手揪着手帕左右危难之际,突然内堂来了婢女,说有人要见她,爷爷让她尽快过去。
有人要见她,还是爷爷让她尽快过去,阿娇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是谁要见呢,连爷爷都催促她?
六十八、屋里的贵人
“方才多谢皇孙为在下出头,我一定谨记恩德,日后做牛做马在所不辞!”梅园一角,梅树下的冢励躬身对身前的男子道,一旁还站着丁毅。
“这样薄情寡义的荡妇我帮你出气也是应该,我这人最爱管闲事。”皇孙李誉大声道:“王怜珊人人都说她是京都才女,才学美貌双绝,我当初也信了,听你的话我才知道,世人都被她骗了!跟你有情在先还勾搭我堂弟,简直为人不耻!虽然王越权势滔天,就连太子府都不敢顶撞,但我自有办法,绝不让她讨好!”
冢励听闻眼珠一转,连忙单膝跪下,一副感动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小人不过小小县令无权无势,恰巧遇到皇孙替在下出头感激不尽。不过王小姐与我毕竟也有情谊,我现在想开了,我们之间恐怕缘分未到,此时也只好祝愿她与世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吧。”
“不成!”李誉厉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为区区一女子,怎能如此!再说这等薄情寡义之人要是不让天下人知道还被蒙骗,怎么能正我大景风气!这事我管定了。”
“皇孙,此事还是算了吧......”冢励一脸悲痛似乎还要求情,嘴角却微微上扬。
“就这么说定了!”李誉不容反驳的打断他:“实话告诉你,不仅是为你,还是为我堂弟不被贱人蒙骗!当初提及这婚约的时候堂弟还高兴的找我喝酒,庆祝他能娶个大美人玩玩,没想到竟然是个贱人!这也是我的家事,你不要多说!”
“丁毅,这次就靠你,正好碰上你来京都,今晚你好好给我写诗写词,至少也进前三甲,台上长辈就会叫你上去说话,到时你就把这事说出来,大庭广众之下还有你我作证,我倒要看那贱人怎么申辩!”李誉拍手道:“这计策简直完美,你现在就开始想,晚上写好点别给我丢脸。”
安静的丁毅点头,眉头紧皱的看了一脸悲色的冢励一眼:“在下定会尽力而为。”
.......
李业挑了一个好位置,一块通体白色巨大山石,四周环绕几棵梅树,抬头就能看到蓝天白云,远处还有清泉碧水,这么好的地方之所以没人是因为这块巨石陡峭,爬上去很费力,大家都是社会名流,怎么能爬高上低呢,又狼狈又不雅,有辱斯文。
不过李业和何芊可不管就是了。
靠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巨石上,烤着冬日太阳,看梅花随风飘落,品梅园醇香美酒,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你别睡着了,还要给我讲故事呢!”何芊揪他耳朵道。
李业自然不会忘了,悠悠然给她讲《笑傲江湖》的故事。故事说道一半,小姑娘突然感慨:“你明明能想出这么好听的故事,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呢。”
“学谁?”
“令狐冲啊,你看人家潇洒大度,胸中自有豪迈之气,哪像你,你跟他比唯一像的也就都是酒鬼。”何芊鄙视道。
“不像吗,我觉得我很像令狐冲啊,不然我像谁?”李业好笑的问她。
小姑娘认真想了一会儿:“像田伯光,狡诈无耻,好色下流。”
“.......”李业无语。
落花纷飞,粉红山城人声鼎沸,一片热络,四周时常有喧闹之声,才子佳人三五成群游走梅林之间。
时不时听见有人笑着说什么“有了有了”又或者“小生偶得几句,这里献丑了......”之类的,然后便念起诗词,要是周围有称赞,便文绉绉自谦几句。
当然有些坦荡不羁的不顾众人,直接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出自己新作,声音抑扬顿挫,也不管周围目光如何,虽有人小声鄙夷,但也赢得周围一片叫好。
李业在这高处看到一些被众人簇拥的熟悉身影,比如说谢临江还有曹宇,像他们这种名气所到之处必然前呼后拥。
不过这些都跟李业和何芊无关,说白了他们没那水平,就好像两个英语小学水平的在伦敦街头听人家说话,偶尔懂一点,但不得其要,不明其意,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故事还在继续,这个位置没人打扰,毕竟没谁会不顾形象爬上来。
何芊听得入迷,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太阳快要下山,冬天的月亮已在黄昏悄然升起。
故事说到田伯光结局时李业没按照书中说法,而是说了央视电视剧的结局,。当初也留给李业幼小的心灵巨大的冲击,第一有些明白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也如此,田伯光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比起令狐冲他更像是“人”,而且有血有肉。
何芊听到这迈开脸道:“哼,这贼子......倒也是个好人。”
李业看小姑娘眼角已湿,迈开脸是怕他见到吧:“你不是说我像田伯光吗,那我也是好人啊。”他开玩笑道,想让小姑娘放松下心情。
“哼,你要是好人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何芊毫不留情讽刺,随后又犹豫道:“不过今天你肯陪我也算半个好人吧......”平时诗会此时她应该孤零零的穿梭在下面那些热闹的人群中吧......
“看来明天有半个太阳要从西边升了。”李业一本正经的望着天边道。
“噗嗤,胡说什么呢,接着说故事。”
“不行,再说下去我怕明天整个太阳都要从西边升了,到时候我不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咯咯咯.....瞎说什么呢大混蛋!”何芊又笑又气,忍不住推打他.......
......
阿娇跟着婢女穿过外院,进入种梅的小院,院中居然见到开元府尹何昭,还有胖胖的参知政事羽承安,高个子的武德使朱越,还有其他一些不认识的大人,大概十几个,他们穿的都是便服,奇怪的是都一脸肃穆站在院中天井下。
为何不进去?阿娇有些奇怪,路过羽大人身边想要行礼,对方却先开口:“侄孙女不必多礼,快进去吧,不要让贵人久等。”
他话才说完,周围大人也都看过来附和点头,嗡嗡小声道:“不必多礼”“快进去......”等等,第一次被这么多大人物关注,阿娇陡然紧张起来。
同时心中也疑惑,贵人?是爷爷也在里面吗?可为什么这么多大人都恭谨站在外面,想着想着已到门前。
“是阿娇来了吗,进来吧。”爷爷的话从里面传来让她安心了一些,但还是小心翼翼推开门。
六十九、天子愠怒
阿娇早已察觉不对,为何一个诗会会来那么多大人物?若是陈钰大人之类的学问大家还可以说得通,为何参知政事羽大人,甚至武德司的朱大人都来了呢?
聪明如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众多大人期许的目光中,怀着忐忑之心推开那道门之后,她心跳陡然加速了。
正堂上坐着两人,一位老人,一位美妇,身后站着两位黑衣暗金甲带剑侍卫,爷爷则站在一旁。阿娇心中念头不断闪过,出入梅园还能带剑,能够让爷爷侍立一旁的人,这世上还能有谁呢!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坐在正中的变白发老人喃喃自语:“好一个赤诚忠勇之士,是大景有愧于他们了。”
“当初陛下早已提出封赏,不过他们誓死追随潇王也是没办法的事,除去这位陆先生,当今潇王府还有听雨楼中也有许多忠勇之士。”爷爷在一旁躬身道。
老人只是点头:“陈年旧事,今日就不提了,既是诗会就只谈风雅不谈其它,朕也许久没出过宫了,今日就见一见我大景子民的才气也好。不过朕和皇后今日本是微服私访,没想却见到这么多朝中重臣,实在出乎意料,王卿胜友如云啊。”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德公额头冒出冷汗,连忙躬身解释:“陛下谬赞,这本只是阿娇访友的小小诗会,老夫并未多邀友人,不过诸位同僚想必听闻风声所以都过来了。”
皇上点点头,也不追问了。
“阿娇,快来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德公招手道,刚刚进门的阿娇心跳快到极致,反应慢了半拍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连忙上前跪拜。
“起来吧,这就是明德公最疼爱的孙女吧,我在宫中也经常听人说起,今日一见确实生得好模样。”美妇笑着道,声音和蔼亲切,让阿娇放松许多,她招招手:“再靠近些,让我好好看看。”
阿娇上前几步,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好孩子。”皇后笑着满意点头,然后突然问道:“你觉得新洲那孩子如何。”
“世子吗?”阿娇一愣,随后心思百转,难道......爷爷为何会不辞辛劳亲自去潇王府请世子,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何屈至尊之躯来这种地方,又为何要见她呢,难不成,难不成是为了......
不知为何,阿娇心中一喜,有些小羞涩,按捺心头激动抬头回道:“世子胸襟开阔,坚韧自立,聪慧过人,行事雷厉果决,是真正的大丈夫!小女子,小女子.....”
张了张嘴最后的话终是因为太过羞涩没有说出口来。
“好了好了皇后,你看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还用得着问吗,你不过想借他人之口聊以**罢了。在你我面前谁会敢说实话,看她怕成这样十有八九那小子如今暴戾之气更甚,愈发乖张狂妄了。”皇上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问话。
阿娇一愣,听出话里的不对,明白他们误会了,连忙道:“陛下,小女子说的都是实话......”
还想说什么却被爷爷轻轻拉住了,阿娇差点急得哭出来,她说的本就是真话,根本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啊!没想反而害了世子......
皇后叹口气,然后缓缓站起来:“唉,陛下说得也是,是臣妾妄想了,诸如大人在外面等候多时,陛下也去见见吧。”
“呵,让他们等等也好,既然有本事知道宫中口风,就没本事在这站上一两个时辰吗!”皇帝突然高声道呵斥,不威自怒,这一高声隔着门院中也听得清楚,众多大臣吓得纷纷跪下。
皇帝也起身和皇后一起在王越陪同下推门出去,院中人众俯首在地不敢抬头,除去何昭,胖子羽承安还有白发苍苍拄着拐棍的陈钰。
“陈爱卿乃是文学大家,向来喜欢诗词歌赋,如此诗会自然会来,堂堂正正就不会像你们这般畏惧朕。”说着他摆手道:“外面风凉,陈爱卿进屋吧。”
“多谢陛下。”老大人行礼后拄着拐杖进了内堂。
“至于何昭嘛,你为何不跪?”皇上目光如炬看向还站着的何昭。
“陛下,我乃受明德公之邀前来赴会,之前也不知陛下要来,问心无愧。”何昭面无表情的回道。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你也进去吧。”然后目光转向唯一还站着的羽承安:“羽卿呢。”
“臣事先知道陛下要来故而来了,追奉天子乃是臣子本分,臣亦问心无愧。”他高声长拜,没有半点慌乱。
皇上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没开口责罚,而是轻声道:“都起来吧,你们的心思朕都明白,也不会过问你们从何途径得知朕要来梅园。不过今日朕和皇后到此乃是为了私事与你们无关,既然来了难得王卿这一园子好梅,就饮酒赏梅,畅谈风雅吧。”
“多谢陛下......”
“谢陛下不责之恩。”
群臣这才松口气,连忙谢恩,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
屋内,阿娇一声不响站在德公身后的昏暗角,豆大泪珠却从脸颊滚落,她本想帮世子的,说的也是实话,可却偏偏被人误解,反而害了世子。
德公摇头小声安慰道:“此事也不是你的过错,终究是年纪太轻,经历的事少而已。”
“可爷爷,我说的都是真话。”
“真又如何,这世上有人信的话才叫真话。”德公语重心长道,这时皇帝和皇后斥责群臣后也进来了。皇后率先开口道:“王大人,可知新洲在何处?”
王越看了阿娇一眼,她会意上前禀报:“皇后娘娘,我特意让人去前门看过名册,世子已经到了,不过......不过没有登门谢礼,所以也不知现在在哪,总之在梅园之中......”
“哼,目无尊长,不尊礼数!”皇上怒道。
德公连忙转移话题:“既然如此不如一边赏梅一边找世子吧,梅园不大,迟早会找着,陛下和皇后娘娘难得出宫一趟干等也不好。”
皇上点头:“那好,陈卿和何卿也一起来吧。”两人连忙谢恩。王越带路,何昭、陈钰陪着皇上,阿娇跟随皇后,身后还有两个宫中高手侍卫,一行人出了梅园高处的内堂,向满山梅林而去。
七十、以月为题
何昭王越向来政见有别,何昭是强硬派,力主法不容情,铁面无私。而王越却更加圆融,讲求能办实事,若是能成事牺牲一些在所不惜,哪怕法理。
而王越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权势滔天,会驳回何昭的奏折,何昭吃过苦头毫无办法,两人之间虽算不上政敌,但互相挖苦出出气总归会有的。
“呵呵,德公可真是好福气,孙女嫁给潇王世子以后就是皇亲国戚,看陛下和皇后娘娘如此爱重,你们王家有福啊。”一路上何昭就靠过来挖苦道,他们一行走在前方,十几众臣也隔了好几步跟在后方,一时朝中形势无意中就显露出来。
“不劳操心,老夫倒是觉得世子不错。”德公黑着脸回应道。
“哈哈哈,京都大害还不错,德公真是心宽,作为后辈实在佩服!”何昭笑答,德公黑脸却无话可说。
“两位爱卿谈论什么?”前方的皇上突然问。
何昭见黑脸不答话的王越,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心中舒畅,连忙答道:“陛下,我与德公谈这梅园美景。”
皇上不疑有他点头道:“确实是人间仙境,朕久居京中若非今日造访还不知竟有如此景致的地方。”
一行人有说有笑,这里是梅园高处,普通人不能上来,周围没什么人。而落在后方的皇后也与阿娇小声说些什么,阿娇脸色微红,美艳盖过满园梅花,娇羞的不断点头。
.......
众人来到一个建在巨大山石上的亭子,受何昭气一路的王越上前道:“陛下,此地是梅园中地势最高的,从这里俯瞰梅园尽收眼底,想必很快就能找着世子。白天只是文人士子交友游园,到了晚上才是重头诗会品评,老夫请了京中名伎诗语唱词。陛下既然来了何亲自定题,恩泽我景朝士人。”
皇上抚须笑道:“也好,朕既然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也不能空手而归,那就由朕来定题吧。”
说着他踱了几步,沉思一会儿缓缓抬头:“既然是赏梅自然当以梅为题,可如此一来又太落俗套,想必梅园诗会年年都是咏梅的吧。”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王越答道。
皇上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今年就不以梅为题,看到那没有。”顺着所指方向,所有人都看到明明还明亮的天空,一轮月亮早就挂在天边,只不过在太阳的光辉下难以发现。
“世人皆咏秋月好,却不知冬月早,此次恰逢冬季,冬月映新梅,我看梅园诗会就以花、月为题吧,二者可取其一,若是皆有者为上佳如何。”皇上询问四周道。
年纪最大的陈钰拄着拐杖连连点头:“妙啊、妙啊,此题甚妙.......”若陈大人都说妙那就是真的妙了,因为他治学严谨,从来不会溜须拍马,皇上听他连说两个妙也忍不住自得抚须。
王越、何昭还有众臣也连忙想尽满腹词句称赞。
突然阿娇惊呼道:“世子,世子在那!”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下方另一块山石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潇王世子李星洲!而另一个是俊俏貌美的姑娘,此时正亲密的推搡他。
李星洲大笑,然后躲过那姑娘,毫无顾忌的躺在山石上,那姑娘似乎置气,亲密的推他两下,见他不动也无奈坐下揪他耳朵,两人看似打闹,但举动亲密默契,分明就如心有灵犀的情侣一般。
一行人众脸色各异都看呆了,前面的何昭更是脸色阴沉如水,一颗心如坠冰库。
皇后面露喜色,连忙追问左右:“那是哪家姑娘,诸位可知?”
何昭刚想搪塞过去,就见王越一脸正色高声道:“皇后娘娘,那正是何大人爱女何芊,我看她与世子举止亲密,情投意合,十分般配啊。”
“哦,竟是何大人爱女.......”皇后居高临下,远远看着亲密的两人,嘴角缓缓露出笑容。
何昭一颗心跌落谷底,连忙道:“小女生性顽劣,不懂礼数,我看她只是与世子玩闹忘了分寸......”
“我看不像,男女之间若不是关系亲密哪有这般不尊礼法玩闹的。”德公抚须,一脸置身事外公正审视的样子评头论足,何昭脸都黑成锅底,恨不能跳起来骂人,但又不敢开口。
“好了,两个孩子到底什么关系到时叫来一问不就知道。”皇上挥手打断:“皇后不是想见星洲吗,让人把他叫来吧。”
吴皇后远远看着两人,笑着摇头:“陛下真是不解风情,此时去叫那孩子岂不是要恨我,到了晚上诗会再叫他来也不迟。”
听到这话,何昭顿时绝望了,恨不能立即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跳下去,把那女儿拖走,可他无能为力。众大臣议论纷纷,众人继续前进,一路赏梅说话。不过现在局势变了,黑脸的从德公变成了何昭,兴致高昂陪皇上说话的从何昭变成了德公。
阿娇低头跟在皇后身侧,默默无言。
“心中不好过么?”吴皇后轻声问。
“没,没有......”
“都是女人,我自然知道,皇上可是有三宫六院的。”皇后拉过小姑娘的手握住:“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怕星洲所以骗我,说了一路话本宫也明白过来你是真喜欢星洲,我这个做奶奶的自然高兴。”
阿娇脸全红了,慌乱道:“皇后娘娘,我,我只是一时,一时......”
吴皇后摸摸她的头:“我知道,只是一时心中苦闷,不是善妒之人。可你是陛下金口玉言钦定的正室,心中要有自信,要信得过自己才能稳坐正中,处事不乱,容人通事。男人不能一味顺从,也不能总是抵触,女人坚守自身、恪守本分之后的退让才是贤淑,否则就是唯唯诺诺的无用摆设......”
阿娇听得入神,许久后终于露出笑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开导。”
吴皇后满意一笑,拉着她的手道:“我和皇上久居宫中,潇王和王妃早逝,那孩子就只有孤苦一人,想必日子不好过又没人管教所以性格乖张一些,以后你要多多担待,好好照顾他。”
阿娇此时完全明白了皇后的意思,脸已经全红了,低头低声道:“世子其实很好,我会好好照顾世子的,请娘娘放心。”
吴皇后欣慰一笑,这世上怕只有这傻丫头才会认为星洲性子好,这么好的姑娘钟情于他不知是好是坏,但人总归是自私的,无论对王怜珊是好是坏,吴皇后都要为自己的亲孙子找一个好媳妇。
七十一、显露的阴谋
李业其实没什么说故事的天赋,但奈何何芊是个听故事的天才,她这种人一般也可以称为“初中二年级学生”,脑子里光怪陆离想的特多,笑傲江湖的故事本来就不长,黄昏的时候故事已经完了。李业却不想动,日垂西山之际四周气温开始下降,但被太阳烤一整天的山石还是暖烘烘的,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要不我们回去吧。”李业如此提议。
“不要。”何芊果断摇头,她还沉浸在那故事中,时不时念叨独孤九剑,吸星大法之类,还会问太监是不是都那么厉害的问题。
“你又不懂诗词,等在这干嘛?”李业不解的问她。
“要你管。”小姑娘虎他一眼,然后收起碟子和酒壶准备还回去。
瞥了懒洋洋的李业一眼,这种混蛋怎么可能懂呢,哪个女孩不会向往才子佳人的故事,她是有些笨,所以不懂诗词,可那也是从小憧憬过的梦啊。
“走吧,快放题了去看看。”何芊说着已经跳下石头,李业只好跟着她,两人与人群格格不入相互作伴也好,再说一开始就说好的,他不能半途丢下小姑娘。
“梅园诗会肯定写梅了,这还用挤着去看吗。”李业抱怨,放题是指太阳落山后诗会主办方会请一位德高望重,才学服众的人给出诗词题目,然后诗会士子们以此为中心做诗词,再加公开品评选出优者。
之所以要太阳落山之后放题一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同时维持气氛,要是早早放题那大家还游什么园,赏什么梅,估计都蹲哪个旮旯里苦思冥想去了。
二是为了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公平,让大家太阳落山后才知题,然后一起开始思考构思。
可万事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也有人早早猜题然后做好,还有些权贵子弟出钱买诗词然后各种题材背上一两首,到时蒙对也能张口就来,还落下才思敏捷的美名。
几年前在泸州地界就发生过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泸州知府为让自己女婿出风头找人买诗让女婿背好,准备在元宵诗会一展风采,可惜当地才子中杀出一匹黑马,籍籍无名却文采亮眼,硬生生压住风头让高作评席的泸州知府也只能将魁首评给他。这事后来传出泸州知府成为一时笑柄,李业是听月儿跟他讲的这个故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词本身没有严格的框框条条来打分,不像数学考试,答案在那对就是对,错就错,没有模棱两可。所以诗词想要硬判高下是很难的,这时候利益关系权衡考量,盘根错杂,很多主观的东西也会被带入进来,要像那位不知名的才子一样,一曲词能逼知府放弃女婿,那定是极好了。
放题在山腰小亭,下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众多才子文士翘首以待。李业很自觉的不去凑热闹,何芊却兴致勃勃的挤了进去。
不一会儿人群中传来一阵沸腾之声,李业抬头远远看去,原来出来放题的人居然是陈钰,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他出的题怪不得人们这么激动。
隐约看见他从旁边侍从双手捧着的木盘中拿过一个卷轴,摊开后开始说起来,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吸引李业注意的反而是老人身边那托盘的人,他黑色暗金镶边甲,腰挂利剑,威风凛凛。关键是站姿,积年累月练武的人和一般人是有差异的,人体发力从腰部,故而习武久的人因为经常练习如何发力,会有一种“拔背”的感觉,脊梁笔挺有力,在站姿上最能体现。
看那人李业就感觉他应该是习武几十年的高手,这种人在任何年代都很少见。
李业刚想回头去下面找个好地方等何芊,没想到却遇上一个意外之人,李誉!
李誉是李星洲的狐朋狗友之一,今年二十一岁。一来两人境遇差不多,都是皇家之后,都没人管束。李星洲是因为父母早逝,而李誉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加悲惨,他本是太子之后,可太子却从来不管,甚至看都懒得看一眼,太子眼中只有他哥哥长子李环。两个无人约束又无人关爱的皇家子弟,很容易就意兴相投打成一团。
二来时因为李星洲和李誉是一样的,都是没脑子的人,可以说很般配,臭味相投,憨包和傻蛋凑一起......
所以后来李业好几次回绝过李誉的邀请,因为李誉在他记忆中就是做事不懂脑子,只凭一时冲动的人,跟他在一处迟早招惹祸端。
“星弟!”李誉一见他就跟见了屎的苍蝇黏上来:“原来你也来了,怎么不告诉为兄!”
李业无奈的退后三步拉开距离才道:“额,闲极无聊就随便来逛逛。”
“哦~”李誉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连连点头,你懂个篮子点头干嘛.......
“确实,诗会上虽然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才子多,但美女佳人也有不少啊,你是想来物色物色准备下手,不愧是星弟啊,嘿嘿......”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李业,然后奸笑道。
李业愣住了,呆呆的看他一眼,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心中居然豁然开朗。
是啊!亏他还闷闷不乐,自己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前世还要出钱去看内衣秀,现在虽然没有呢么劲爆但他没出钱,看一看也不亏啊!这么一想李业突然不觉得诗会索然无味了......
果然最质朴而伟大的思想往往都是从最渺小的人物中迸发的。“堂兄,你真是个人才!”李业忍不住拍脑道。
“那是自然!”李誉得意笑道,随后似乎想起什么:“堂弟跟我来,我有要紧事跟你说,你差点被那贱人骗了都还不知!”说着急忙拉他到一个无人角落诉说,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可他越说李业越是皱眉,冢励,就是当初在听雨楼闹事的人吗?他是阿娇的心上人?可越听李业越是觉得破绽百出。
他既说自己对阿娇有情意,又挑动李誉去言语侮辱她;他说自己无依无靠无权无势,那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怎么可能让阿娇的父亲点头婚事,这种年代最讲究门当户对,阿娇父亲是江州知府,爷爷是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要是没有身份背景怎么可能让阿娇父亲首肯。
七十二、我是流氓我怕谁
等到李誉义愤填膺说完后,李业已经完全抓住中心疑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冢励有请柬吗?”
“没有,我带他闯进来的。”
“那个丁毅呢?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他是苏州第一才子,他到京都后上相府要的请柬。我进梅园后遇到他,这人不错,很会说话,我们谈得来就结伴而行了。”李誉如实回答。
李业抚额,他这个堂哥向来性子直来直去,不会动脑子,他所谓的很会说话肯定就是对方会拍他马屁了,既然人家一直不着痕迹的拍你马屁让你飘飘欲仙,这特么自然谈得来。
他就不想想今日梅园中人杂七杂八算下来少说数百上千,这么多人他又是从苏州来的才子,是如何一眼认出又上来和他搭话的,完全就是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后说回那冢励,他根本请柬都没有,就是想利用李誉混进来,因为李誉带人进来自然不敢有人拦,他可是太子之子,怎么说都是皇孙。
冢励口口声声说自己跟阿娇关系如何如何亲密,可到头请柬都没有,这算亲密?骗鬼都不信。
他说得漂亮,还假意为阿娇求情,想显得自己有情有义煽动李誉,让他信以为真做出头鸟。最后什么丁毅上台根本就是假,因为丁毅十有八九和冢励是一伙。
最终想要的剧本估计是不管丁毅还是冢励,只要写出一首好词肯定让冢励拿出来,博得台上认可后上去的是冢励,他最会演最会说,声泪俱下一番,只要避重就轻,避开他和阿娇两人关系到底如何不谈,只咬紧阿娇父亲曾答应婚约的事情说,就会让世人同情他,让阿娇清名扫地,百口莫辩。
“星弟你怎么了?是为那贱人难过吗,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为兄会为你狠狠教训她的!”李誉安慰道。
李业拍拍他肩膀:“你被骗了.....”
“哈......”
“.......”
等李业一五一十跟他解释,他是如何一步步被骗后,李誉已经暴跳如雷开始骂娘了,毕竟他彻彻底底被算计利用了还毫不知情。
“骂也没用,现在最主要的是把那两个杂碎揪出来。”李业戾气很重的道。
“他们说要去看题,然后就走散了,我也不知他们现在去哪了。”李誉着急的说。
李业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当初冢励在听雨楼闹事他隐约能看出是个心机狠辣,能搬弄是非的人,但并未放在眼中,也没有生气,因为正中他的下怀,他那点小心机在自己面前也不值一提。
可没想到今日又撞上,或者说还好他撞上了!不然阿娇可能要被他毁了,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女人清誉如同性命。宋朝曾经有一个朝廷大官的女儿,就因为和陌生男人在院外说话,最终为保清誉被逼投井自尽。
足见毁一个女子的清誉名声是多恶毒的事,特别在男女双方地位不对等的社会中,强势一方掌握压倒性话语权,心理上人们也都会偏向强者,所以阿娇在这场毫无防备的陷害面前大概率会一败涂地。
到时她一辈子就毁了。
这是李业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愤怒,阿娇是个怎样的女孩?相处两个多月李业大概有个底,初见时因为误会有点小脾气、小倔强,相处多了觉得她温柔如水,默默付出,说话做事特别考虑别人感受,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好女孩。
她不如何芊率真,不像月儿活泼,不似秋儿知性,可她就如一湾春水,细腻,温柔,润物无声。
对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施以这样歹毒的心计,李业第一次有杀人的冲动,别人说杀人的冲动或许只是形容一种心情,但对他来说不是,因为他杀过很多人,所以他是真的想杀人!
“星弟,现在到底怎么办,人这么多又找不着那两个混蛋!”李誉知道自己被骗冤枉好人后火气也上来,咬牙切齿四处张望过往人群。
“去诗会等吧,他们算计那么久肯定会过去的。”李业冷冷的道。
“可那不是如了他们愿,到时候想拦都来不及。”李誉着急得直跺脚。
李业看了逐渐暗下的天空,一轮冬月明亮起来,加之四周挂在树上、屋檐、墙角的灯笼,园中光线充足,只要光线明亮就好:“堂兄,会打架吗?”
李誉一愣然后道:“那是自然,你难道忘了当初你我二人打遍京都青楼无敌手吗。”
李业一笑,他这个堂兄还是一如既往没脑子,他们无敌手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敢还手啊,不过这也正是他想到最好又最有效的一条对策——我是流氓我怕谁!
他李业也好,李星洲也罢,前世今生可都是流氓,恶人还须恶人磨!“那就好,到时那两个杂碎要是有胆上台我们就冲上去打,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李业恶狠狠的道。
“这......这不好吧,这毕竟是王相的梅园啊。”李誉有些心虚,倒不是他有脑子了,只是王越大名谁不知道,就算皇上也给三分面子,在他地盘上动手是谁都心虚。
“怕什么,我们这是保他孙女清誉,到时候他谢我们还来不及,再说入梅园者不得带刀剑,这正是好机会。”李业一边说一边把裘袍下的宽袖扎起来。
李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既然你这么说为兄还能怎么办,干他娘的卑鄙小人!”
拍拍他的肩膀,李业居然有一种前世黑帮火拼前的感觉,胸中的血液也开始缓缓沸腾起来,冢励吗?你最好别逼劳资出手,不然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一会,何芊回来了,好奇的和李誉打了招呼,然后被拉着向诗会内场走去。
“你不是不喜欢诗会吗,现在怎么赶着去?”何芊不解的问,李业头也不回道:“我赶着去作诗,不行吗?”
.......
三人很快进了拥挤的内场,园中梅花盛放,四周拜访瓜果糕点,正面是一个从二楼伸出的高台,到时高台上宾就是负责品评诗词的,虽然现在空空如也,还不知是什么人,但翰林大学士陈钰肯定是其中之一了。,
七十三、暗香浮动月黄昏(1)
李业不是愣头青,也并非没头脑,但他清楚世上之事很多事没道理可讲的,比如今日之事。
就算阿娇再有道理也不能说,冢励看似矛头指向他,因为故事中李星洲横刀夺爱,但只要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最终受伤的永远阿娇,争辩也没用。理由很简单,她是女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冢励开不了口,要是有别的法子李业也不想如此,打人之后肯定又是另一段李星洲嚣张跋扈的故事,他处境会更加艰难。
能解释的估计也就德公和阿娇,和别人是解释不了的,不能说也没人信。所以下决定时李业权衡过,今日诗会能坐高席的大人物估计就是德公和陈钰两人。这两人德公可以慢慢解释,陈钰他早就得罪了,不在乎再拉低印象。
到时顶多他被赶出去,至于冢励只要几秒钟,李业能保证他再也开不了口。
没办法,小姑娘给他斟了那么多酒,总不能看她受伤。
冬日黄昏,夜色渐浓,灯火梅林交相辉映,浮光摇曳,几个人找了一个角落,从主人家借了垫子坐下,李业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冢励下落,要是能在诗会之前找到那是最好的,可惜人实在太多,还来回走动,人影疏乱根本看不清。
人群中大多都在讨论今年居然以花、月为题,大大出乎意料,很多人精心准备怕是要落空,故而愁眉不展,也有人已经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不一会,身着华服光彩耀人的阿娇在婢女陪伴下出现在高台,她一出来顿时有一种力压群芳,天地黯然失色的感觉,人群中引发一阵不小的骚动。
“阿娇姐真漂亮,又有才气又好看,你这混蛋哪里配得上人家。”何芊看着高台上万众瞩目的女子羡慕道,同时不忘挖苦李业。
李业随意点头附和,他心思都放在接下来出场的人,在阿娇报上名后,今晚高台评客也一一出来,一开始是两位李业没听说过的大家,年纪想必都过五十,这些人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人们认同他们的才气有威信,估计是此次诗会专门请来的。
两人与诸多世人见过礼后坐在高台上,接着阿娇报名后出来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披着大衣走出来,正是陈钰!
他一出场全场都沸腾了,越是有名之士的评点越是难得,同时要是被夸奖几句名气也越大,所以这老人一出场在场士子都是激动。
接着是明德公,他作为梅园主人理所应当,但他身份摆在那自然更令人激动。
李业一直注意高台上的人,说到底一旦动手能对他造成实质威胁的也就只有看台上的人,下面的人骂归骂,却真没人敢动他,比如看台上若有何昭之类的人物他还动手那就有麻烦。
可随着阿娇高兴的报出一个个名字,李业越来越觉得今天不对劲了,何昭还来了!什么鬼,怕什么来什么吗。结果还没完,不断有人出来,整个园子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就如不断加温的炉火。
紫金光禄大夫马煊,中书舍人末敏云,参知政事羽承安.....每报出一个名字,场上气氛热烈一分,最终足足有六七位平时见不着的大人物坐在高台前席,整个小院沸腾了,若是被这些人其中一位看中也是前途无量啊!
可李业的脸却彻底黑了,什么鬼......
不就是一个诗会为什么会来这么多朝中重臣,特别是那羽承安,参知政事不就是副相吗!这种人物都来了,而且眼尖的他还发现在这些人身后房檐阴影下还坐着好几个没有报名的。
李业顿时感觉蛋疼,在这些人面前动手每人参他一本绝对要出大事,今晚这诗会到底什么情况?
来不及多想,随着阿娇缓声宣布,诗会开始了。
诸多才子学士开始跃跃欲试,一开始还只是低头自语或是交流几句,过来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走到墙角摆放笔墨纸砚的案边写起来,很多人都凑热闹的围观过去。
半刻钟不到就有人匆匆将自己的作品递给静候台下的青衣侍女然后送到台上,台上次位最右的末敏云拿着纸张开始报上某某名号,词名、词牌然后抑扬顿挫朗读起来,台下人众都静听品味。
读完之后又品评几句,然后定个高低,订上中下、不错、好诗(词)、上佳之类的评语,然后询问高台上其他人是否同意这个评定,或者给出补充。
既然是大家都看着的诗会,自然要给人留面子,最差也就说个不错,但要到上佳之作也不容易,每次诗会只有拔得头筹的几首诗词才会有这种评价。
第一个递上去的是一首词,写得怎样李业听不出,只知道最后高台上的末敏云给出“不错”的评价然后点评一番,其它人也点头表示同意,德公补充两句鼓励作者的话,就这么过去了,看来是平庸之作,也不可能得前三甲。
既然有人开头,学子们也纷纷放开矜持,不断有新作递上去,诗会一下子到了最热闹的阶段。
李业还却在埋头苦想,如果不能打人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事呢?事到如今当着高台上那些人的面打人是行不通的,除非万不得已。
“走去那边看看!”何芊远远见有人在角落桌上写自己词作,兴奋催着李业要去看,他哪有这个心思,可被丫这丫头推着只能靠过去。
就在此时高台方向传来一阵惊呼,好奇看过去人影围聚在一处,远远听有人在说“谢公子高才!”“不愧写过咏月阁魁首词......”“看来必是前三甲了”之类的话,李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爱凑热闹的李誉就气喘吁吁跑过来:“星弟,不得了,不得了啦!
那谢临江写了首词,陈钰老头给了上佳的评,其他人都同意了!我看今日三甲中有他一席。别人都是最后发力,他倒好有恃无恐先声夺人,厉害啊!我要是像他一样能写就好了,不知能夺多少美人芳心啊!台上的诗语大家都看呆了,看她那神情恨不能跟人回家,当初你我去的时候可是爱理不理。”
李业突然一拍脑袋,是啊,这种时候人多嘈杂,要让人听得到你的声音只有高台之上,可上台只有前三甲,如果丁毅、冢励不是前三不就完事了?
只要出了诗会李业自有一百种办法弄死这两个杂碎!
七十四、暗香浮动月黄昏(2)
诗会在紧张热络中继续进行,才子士人们想破脑袋,不断有诗作词作递上,大多都是词。
毕竟诗早就有,经历这么多朝代能写的几乎都被前人写尽,文人墨客们绞尽脑汁也难以写出超越前人的诗作。甚至有了许多另辟蹊径的办法,想要令诗文复兴,可惜作用都不大。
除去谢临江开始一鸣惊人拿到“上佳之作”的评语之后,诗词层出不穷,立意各有千秋,甚至还有剑走偏锋之作,但顶多也就有“好诗”“好词”之类的评价,再也无人能超越。
李业一边向前挤,一边在脑海中仔细寻找关于梅花、冬月的诗,若事到万不得已他就自己把前三甲堵死,其实别说前三,就是前三十凭借他的知识储备也能堵得死死的,关键在于人们不信。
比如听雨楼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写的,可谁信呢?
他要真敢这么说听雨楼第二天就倒闭,这一点不夸张,毕竟若是人们认定关公脸是红的,就算他真是个小白脸敢这么说的都是异端,可今天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挤到最前方高台下时,何昭正好在念递上去的词作,向这边瞟了一眼刚好见到他,李业也是第一次见何昭本尊,忍不住多看两眼,结果被恶狠狠瞪了回来。
李业一愣,我特么招你惹你了......
念完点评后台下传来一阵礼节性的称赞声,那作词的三十多岁文士左右作揖表示谢意,之后落寞退开,虽然大家给面子但毕竟也只是得了个“不错”的评价。
就在这时李业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谢临江,他年纪比李业大好几岁,几步过来作揖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梅园中见到世子,实在三生有幸,当日听雨楼一别后时常想起世子所言所行,心中感佩,正想拜会呢。”
李业一笑:“不用说那些客气话,谢兄为人我也佩服,今天遇见了也算缘分,一起听听别人大作吧。”就是相邀的意思了,谢临江这人他不讨厌。
对方高兴点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随后和他随行的两个公子靠过来,身后的人小声议论然后连忙为他让开道来。
何芊悄悄的掐他手臂,小声道:“你居然认识谢公子!”
“运气好遇上的。”李业不痛不痒的回答让小姑娘很不满,想踩一脚结果早有防备,何芊一脚落空差点崴了脚。李业此时专心致志记录着台上给出的评价,同时在等冢励的名字出现,可他不知道何昭在台上看着女儿的小动作脸已经阴沉得快滴水了,恨不能虎躯一震跳下台来一掌毙了他!
“世子今日也准备写诗作词吗?”谢临江在身旁问。
李业摇摇头:“我没什么才学,不过也说不定,看情况吧。”
这回答让他一头雾水,只以为世子心中有遗憾,摇摇头道:“其实诗词不过小道,世子喜欢归喜欢也不必介怀,在我看来世子心中有我等望尘莫及的大道,像我们这般凡俗之人也只能观望感叹,难以企及。”谢临江说着眼中有些落寞。
李业见他这样好笑的拍拍肩膀:“什么大道小道,人各有才能喜好,在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坚持本心就好,不要被别人乱了心神。”
谢临江一愣,随后拱手道:“世子说得是,若不是世子指点在下差点误入歧途。”
“额,没那么严重。”李业摆摆手。
高台阴影中,皇后看着下方与谢临江说笑的李业宽慰笑道:“我看星洲与那谢家小子关系不错。”
“哼,总算知道看人,之前总跟些狐朋狗友来往。”皇帝冷冷道。
“那谢临江似乎不错,词写得有几分味道,又和星洲交好,陛下要不......”
皇上远远看了台下谈笑的谢临江一眼:“若是有本事谁都可用,倒可以给他个机会试试。”
.......
一个多时辰后,天空彻底暗下,李业提着酒壶往嘴里灌,用酒驱寒,旁边的谢临江还有跟着他的两个公子都用小杯文雅的喝,有人在场何芊也假模假样的用小杯,李业鄙视一番。
就在他站得脚麻,靠坐身后石山上歇一会时,诗会现场又迎来新的高潮,晏君如拿到一曲《月下梅》再次获得上佳的评语,这次是羽承安评的,其他人也认为当得起这评价。
晏君如乃是晏殊之后,晏殊是景朝开国宰相,权力最盛时位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文臣之首,枢密使掌军要大权,而当初有一段时间内晏殊是二者兼任,足见权位之重。
最重要的他还是公认的文学大家,他的词作至今为后人传颂,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等脍炙人口的名句都是出自他手。
如今晏家在朝堂风光不再,但在文墨一道依旧受人敬重,晏君如就是晏家新锐一辈代表。
四周都是吹捧称赞之声,台下一群人将红光满面的晏君如围在正中,他也一一谦逊答谢,作为梅园主人,德公这时也在高台上亲自起来夸赞两句,他这两句下去今晚诗会首三名中几乎又去一名,只剩最后一个名额。
李业心中又松口气,只剩一个名额,只要再有才子来一佳作,冢励再也没机会进前三。
这时他也听到身边稀稀落落有人在谈论王怜珊,认为剩下一名只怕非她莫属,李业也想起阿娇是京都第一才女啊!
她要是出手不就把前三堵死了吗,这可是她家的诗会,她肯定会写的吧,这样一想心头就不由得放松下来,虽然现在他还没看到冢励和丁毅在哪,但他们的机会已经被堵死了。
“世.......世子。”
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李业一回头愣住了,盛装美颜的小姑娘娇滴滴低头站在他面前,不正是阿娇吗。
“你怎么来了。”
“我......我在台上看到世子,于是就......就过来了。”小姑娘低着头道。
“你准备诗词没有?”李业连忙问她。
小姑娘摇摇头。
“那是想好了没写出来?”
小姑娘又摇头。
“准备现在才开始想?”
小姑娘再摇头。
李业顿时急:“你不会不写吧!”
“嗯......我今晚不想写,我给世子斟酒吧。”这次她点头了,李业却着急了,阿娇不写不就是给冢励和丁毅机会吗!
七十五、暗香浮动月黄昏(3)
“好好的才女不当偏偏要跑来这给我斟酒......”李业看着眼前盛装打扮,月貌花容的小姑娘。
“我......今天没有兴致,所以......我给世子斟酒吧。”她闪烁其词。
李业点头:“你去那边拿两个杯子,给自己也拿上。”
小姑娘高兴点头,欢快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此时天色完全暗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样子,诗会也快结束了,冬季诗会不会太晚,毕竟天冷,若是秋夏诗会可以通宵达旦。
李业其实隐约明白少女的心思,若是提及李星洲人们首先想到京都大害,其次就是王怜珊了吧。
京都第一才女,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大概是当下京都人民茶余饭后最八卦的谈资,也正是如此阿娇表现得越出彩他的处境就越尴尬,因此她才选择默默无闻。
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好姑娘啊,李业何尝一点都察觉不到。只是她是当今宰相家人,名扬京都,离她近一步就是把自己向旋涡中心推一步,恐有一天想要回头再也来不及。
京都民众的恶意,皇上的利用,太子的态度不明,一切的一切都是威胁,高调一分就危险一分,无人注视才是最完全的。所以他一直在迫不得已后退,甚至用打人这种下策解决事情也不想让世人目光汇聚在身。
他在沉思时,一个人影走过来,李业侧身发现居然是他苦苦寻找一晚的冢励,对方先率先笑脸相迎,拱手道:“上次一别多日不见,没想今日又在这梅园中遇到世子。”
一旁李誉一见他就气得要动手却被李业一把拦住,冢励身后不止他一人,左右加起来有五六人,衣着华贵,腰间挂玉,肯定不是普通人。诗会请柬王家自己送上一些,也可以上门报上姓名讨要,要是觉得身份到了王家自然会给。
“谁是丁毅?”李业淡淡的问。
“在下便是,不知世子有何见教。”一个文士上前道,个子比李业矮,却高过其他人,身子虚浮瘦弱,符合文弱书生的形象,李业没回答他,只是将他相貌特征好好记在心底。
见李业不说话冢励一笑插嘴道:“给世子介绍一下,丁兄是我苏州第一才子,这位是苏州知府爱子苏欢公子,其余几位都是他朋友。”
“你们苏州,你是苏州人?”李业好奇的问他。
冢励摇摇头:“不是,但我在苏州府下任事,也算半个苏州人。”
这时那带着一股胭粉味,白面油光,看起来像后世奶油小生的苏欢开口:“我才进京就听说听雨楼和咏月阁是京都才子汇聚的高雅之地,又听说听雨楼乃是世子府中产业,心中顿时敬佩万分。
不由得想既然家中产业都是文人圣地,又和咏月阁并列,那想必世子大才肯定和咏月阁的主人翰林大学士陈大人不相上下啰?今日终于见到真人小弟心中实在激动啊!”
呵,他一开口李业就知三分,听完之后全明白了,心中暗叹口气。
他本以为以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想必可以避开波澜独善其身,可到头来才发现人总有不得不为之时,无论时代怎么变,人性是不变的。
如果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来找你,这跟时代无关,人性如此,想要低调避事只会招来更多麻烦事.....
想着想着李业忍不住笑出来:也好,这是好事啊,至少今日这些低级的家伙让自己提前明白了这个道理,不然要是来日遇上高端对手他恐怕要付出代价了。
“不知世子有什么好笑的?”冢励皱眉,随即冷笑:“不过苏兄言之有理,照这么一说......细细想来世子必有大才才是啊!今晚我等怕是要大开眼界了。”
谢临江连忙站出来道:“世子之道不在才学,世子大志也不是我等可以探视的,所以冢兄就不要勉强了。”他以为这几人只是礼节性的邀请。
“此言差矣,今日是梅园诗会,不谈才学谈什么,既谈才学哪有有志无志之分,文无第一,说出来大家共同探讨才是正道嘛,何须藏拙,况且苏公子也说过,世子才学定不会差吧。”丁毅拱手道,一番话温文儒雅随和自然,谢临江也被说得哑口无言,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人也连声附和。
这三人的三簧唱得完美,谢临江还有何芊这种不经世事之人被说得无言以对,比起上次听雨楼中这冢励进步不小嘛。
这时正好台上羽承安站起来,拿着手中条子高声道:“诸位,我这看到一首短诗,看起来不错,念给诸位听听。诗题为《红梅》,桃李莫相妒,天姿元不同;犹余霜雪态,未肯十分红。乃是......冢府冢励所作。”
他一念完台上众人都轻轻点头,台下士人也议论纷纷,冢励嘴角上扬看了李业一眼,眼神中都是得意,低声道:“你这个‘桃李’如何与我‘红梅’争雄。”
这时阿娇拿着酒杯回来了,高兴的放在身后的石桌上,轻轻为他斟满然后高兴递上,何芊也凑过来,李业喝了一杯点点头,小姑娘高兴得红了脸颊,此时羽承安正在评品冢励的诗,可她根本没在听。
看着这边的冢励脸色阴沉下来,台上羽承安还在评,“此诗只有四句,以梅自比劝说桃李,立意不算上佳,但贵在词句朴实,通明达意,没有花哨之笔,写出红梅品质,虽然今日题目是梅花与月,此诗只沾一边,比起之前谢临江,宴君如之作尚有不足,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其它诗作要好许多,诗会快要结束,若无再好之作此诗可列第三,诸位以为如何。”
台上众人都点点头,德公又补充道:“难得今日前两曲都是词作,到现在还出一首好诗,诗会也算圆满。”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冢励目光阴沉,看了李业一眼,然后笑起来,解下披风递给旁人,准备好上台受台上教诲。
那丁毅靠过来一脸憾色道:“看来今日难见世子大作,在下实在遗憾,难不成听雨楼也不过有名无实之地。”他看似遗憾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刚要转身,肩膀就被重重按住。
.......
“世子有何见教,难不成想欺我体弱。”丁毅转身镇定道。
李业摇摇头:“你不是要见识我才学吗,那正好,我正准备写呢。”
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呆住了.......
七十六、暗香浮动月黄昏(4)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何芊,她连忙住李业道:“你疯啦!胡说什么,你可是和我一起来的,你若丢脸岂不是我也没面子!”说着就要拉李业走。
可就在此时,那丁毅却急忙指着李业高声道:“诸位,在下苏州人士丁毅,这位乃是潇王世子,天家血脉。进京前就听说世子府中产业听雨楼乃是文人墨客圣地,故而想来世子定是才高八斗之人,可惜难见其人。没想今日终于有缘梅园得见,恰逢世子准备写作,在下实乃三生有幸啊!”
他这一高声,顿时吸引众人目光,都围靠过来,就连台上正在讨论做最后评选,准备结束诗会的众人也被吸引目光。
“额,丁公子你被骗了,李星洲怎会作诗呢......”
“哈哈哈哈,李星洲要作诗!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呵,胡闹,有辱斯文.....”
冢励和那苏欢也兴高采烈过来凑热闹:“看来世子必有佳作,我等迫不及待啊......”
也有人小声直言道:“不过纨绔子弟,庸才一个,徒增笑柄罢了。”
面对围观众人,阿娇也慌了:“世子,这......你真要作诗!”
李业还没说话,德公就快步从台上冲下来,面无表情走来,所到之处人群连忙行礼让开,不敢近半步,不敢高声说话,德公径直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你这小子,难道看不出他们是在激你!”
老头虽一脸怒色,言语中的关切却情真意切,李业缓缓拱手道:“自然看得出。”随后看了四处围观一脸看好戏表情的众人,比起看人出彩,大家更愿意看人笑话。
李业早有准备,他已经想通了,现在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声音高了几分,赫然朗声道:“今日梅园一游本没什么惊喜,所以也不想写东西。”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嘘声,这样大言不惭围观众人更加不满。
“不过没想临走之时却见到梅园最美之景,所以就写一首吧。”说着他毫不掩饰看向为他忧心不知所措的阿娇。
顿时人群更是沸腾,有人甚至骂出来,在外人看来他这哪是写诗,分明就是借机调戏京都第一才女,人群中冢励更是一脸阴沉,咬牙切齿。
高台屋檐下,“咣当”一声,老人握拳重重砸在身边茶案上:“丢人现眼!我皇家颜面都让他败光了!”
“或许.......或许他真有诗要写呢......”皇后轻声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写什么诗!”老人冷声。
“唉......”
德公见他这么说,似乎明白什么,诧异道:“你莫非.....”
李业看他一眼,呵呵一笑:“阿娇,给我磨墨吧。”
“嗯.....”小姑娘虽然紧张却很听话。
“唉,那你就写罢,写好看些。”德公背手退后,有人一脸忧色,比如何芊、阿娇、李誉、谢临江等,可大多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众目睽睽下桌案笔墨具到,阿娇认真磨墨,李业铺开纸张压好,平了平褶皱处,刚想动笔却突然想起听雨楼中《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是他用行书写的,于是笔锋一顿,下笔变慢,纸上笔力雄浑的字就变成楷体。
“《山园小梅》”在他身侧忧心的谢临江跟着念出来,字是好字,没有词牌名那就是诗了。
四周安静一些,但依旧有人摇头说笑,即是看笑话何必严肃认真呢。李业接着下笔,笔锋转动,很快第一句已经跃然纸上。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谢临江高声念出,压过嘈杂之音,四周听得清楚,此句一出,四周慢慢安静下来。
谢临江心中顿时一颗大石落下,很难的七律诗,而且这第一句就是好句,周围有人轻声惊叹似乎不敢相信。
阿娇露出惊喜的笑容,这句意为百花凋零,独有梅花迎寒风昂然盛开,明丽景色将把整个小园风光占尽。写尽梅花独特不凡,一个“独”字,一个“尽”字用得极好,余韵长存,首句就是很好的句子。世子居然还会写诗!这么想来似乎没有世子不会的事了。
李业故意停了一会儿,若是不假思索也太过令人起疑。
林逋《山园小梅》被后世誉为千古咏梅诗一绝,即咏梅也暗喻人,故而后来苏轼评价说:先生可是绝伦人,神清骨冷无尘俗。《四库全书总目》中也说:其诗澄澹高逸,如其人。
而李业可担不起这个评,不管怎么说他所作所为和“神清骨冷无尘俗”的意境相差甚远,若是直接写出来太过令人起疑,可用来写阿娇那就没问题了。
这么想着他看了一眼一脸期待,小手紧张捏在胸前的阿娇,第二句也缓缓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谢临江照着就念出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话音一落,全场寂静,不断有人在吸气......
远处丁毅似乎有些不信,仔细咀嚼之后面如死灰,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刚刚还准备看好戏的冢励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后方石凳上,再也站不起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阿娇神色激动,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光,默念两遍,越念越喜欢!
只觉得这两句美得令她难以言语,稀疏的影儿,横斜在清浅水中,清幽芬芳浮动在黄昏月下,梅之风姿,神清骨秀,高洁端庄,幽独超逸,全被十四个字写尽了,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好的句子!
这只怕......只怕能比千古名句了!世子的才学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啊!
四句之后,整个园内已经没了声音,之前的讥讽,戏谑,不屑全没了,所有人安静下来。有人面如死灰,有人翘首以待。就连高台之上的大人物也都起身探头,侧耳凝听。正中稳如泰山,从容落笔的李星洲此时俨然成为这个小小世界的中心,一举一动牵动所有人。
之后四句没有停顿,一气呵成,众人附耳聆听,谢临江高声念出来。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待到他满含感情的朗读落下,一首《山园小梅》跃然纸上。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到此整个诗会的气氛在寂静中变得肃然,满场只有轻微叹息,围观士人纷纷退开几步,很多人一脸愧色向李业作揖。
台上的人也迫不及待招手示意想要看诗文,谢临江后退半步道:“既是世子为王小姐所做,原稿当由王小姐来收才是。”
阿娇娇羞点头,小心翼翼拎起一角,带墨迹干了才收起纸张,如捧珍宝送上高台评席。
七十七、丁毅
冢励呆愣许久,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会如此......”
粉饰白面的苏欢咬牙道:“定是买来的!这诗定是买了的,冢兄千万不要乱了方寸,要立即揭穿他!”
一旁丁毅镇定许多,只是默默摇头苦闷叹气,随后淡然道:“罢了,事已至此再顽抗耍诈只会徒增笑柄罢了,我们到京不久还是多多观望为上。”
“怎能罢了!那李星洲绝对是作假,不可能有真才实学,冢励你快去揭穿那贼子!”苏欢着急得手忙脚乱。
丁毅眉头一皱,话语重了一些:“苏欢,你清醒些,此时大势已去,再做无用挣扎只会引人耳目,现在收手我们还在暗处,又无过失,别人要对我们不利也要顾及三分。”
“我不管!我要如何便如何,我从来没失手过,冢励你快去!”苏欢咬牙道,眼神变得癫狂,说着就去推搡冢励。
丁毅彻底隐去笑容,面目阴冷下来,再无半点儒雅随和之气,他和这两人目的是不同的,冢励是为报复王家小姐,苏欢是为让潇王世子出丑,他的目的则更高,所以他对局势看得更远更清楚。
“我再警告你一次苏欢,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负责后果自负!”丁毅冷声道。
苏欢指着远处被众人包围的李星洲道:“凭什么!我爹是知府,我想要他声名扫地,他就要......”
“他爹是王爷,他爷爷是皇帝,哼!”丁毅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说着一把将他推坐在冰冷的石桌上,点心酱汁飞溅,沾满他华贵的衣服。
苏欢呆若木鸡,面部肌肉剧烈颤抖,如失魂一般久久说不出话。
丁毅没管他,远处喧闹盖过这些声音,没人注意这边发生什么,只是用力一推就让他气喘,他一边喘息一边揉揉疼痛的手腕道:“北上的时候我就跟方军师说过不带你来,可你爹非说让你来见世面,现在见到了吗?
丁某现在告诉你,世面就是你在苏州可以顺心如意为所欲为,但在外面你就要给我憋着,没人会顺着你的意,想做你的太子爷明日就滚回苏州去,别在这坏我事。”
丁毅说得不留情面,两条水流从失魂的苏欢脸上流淌下来,他竟哭了!一个二十左右的大男子就这么无声哭出来,怎么看都诡异。
“你们把他带回去,好好照顾。”丁毅下令道,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男子点头,然后将失魂的苏欢架走。他这才回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看高台上评断,此时因为一首《山园小梅》,整个诗会高潮了。
他也喜欢这诗,光是听听就让他自叹弗如,若抛开别见,心中公正的给出评价的话......这在咏梅诗中恐怕是千古一绝了。特别是那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只怕咏梅诗中从此之后再难出其右。
不由自主的,他想到年少时经历的泸州诗会,那时那位姓方的文士也是如此,一曲惊人,震惊全场,如戏文般的反转至今令人津津乐道。
京都大害?纨绔子弟?丁毅对这位世子可谓越来越感兴趣了。
至于苏欢之事他早有预感,在苏州仗着自己知府老爹的溺宠,他何尝不是另一个李星洲,或者说他比李星洲更甚,至少李星洲从小父母双亡,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苏欢从小到大可不知苦是何滋味,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哥,在苏州嚣张跋扈,顺风顺水。此时上京他的知府老爹说让他涨见识,还派人保护一起进京,结果一到京都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连守门小吏都不给他面子,听闻还有比自己更加嚣张的潇王世子更是彻夜难眠心不能平,之后还让人跟踪刺探。
像苏欢这种人丁毅心中是十分不屑的,派人护他那也要护得住才是,要保护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不经世事,不懂人情,万事顺心如意滋养的脆弱内心,轻轻一碰就碎。丁毅曾担心这油头粉面的公子会因刺激猝死,果然今晚见所妒之人不仅没有颜面扫地还风光百倍,稍经挫折就失魂了。
要不是他们目前还受苏州知府挟制,他怎会带上这废物!
......
“你......你这混蛋什么时候学会写诗的!”最为震惊的其实要数何芊,他和李业可是呆了一天的,半点都看不出这家伙像是会写诗的样子!
“额,你一口一个混蛋还来问我,有你这样请教人的吗......”李业带着穿梭靠过来的人群,大多都是赔礼道歉的,他礼节性回礼,文人大多认死理,但也算敢作敢当。
“你.......你什么时候会写诗的,没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小姑娘难得的干脆妥协重新组织语言,李业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丫头平时大大咧咧舞刀弄枪,其实内心对文人墨客还是挺向往的嘛。
“天生的。”三个字的回答差点让何芊跳起来打他,他之所以走动只是利用移动人群作为掩护时时观察丁毅、冢励、苏欢一行人,至于台上评论和文人们吹捧无须去听,这是被誉为千古咏梅诗绝唱的《山园小梅》,能差才怪。
同时他也能料到肯定有人背后议论他是买诗或抄诗之类的。
侦查与反侦察是李业最基本的能力,所以借着流动人群掩护,几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他又往往处在对方视野的死角,夜晚光线昏暗,散射严重,人眼只有借助光才能看到东西,此时利用光学特性隐蔽自己窥视目标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越看越令他疑惑,苏欢是苏州知府的公子,而那丁毅不过一届才子没有官身,可他却对苏欢动手!那苏欢不敢还手不说,一起来的人居然都是听命丁毅的。
几人关系越看越奇怪,一般来说景朝在重要或者繁华大城市才会设府,比如京都的开元府,江州的宁江府,泸州的淮化府,苏州的安苏府,知府可以说一方守土安邦重臣,只要没有设节度使的地方知府就是天,不是知州,知县之列可比的。
景朝府分上、中、下府,知府本身只是差遣,没有官阶,但一般朝廷赴任之前都会给加上官身,而且有默契的品秩,下府知府从四品官员,中府知府四品官,上府知府从三品,若是不设节度使不影响上下次序的地方有时可加正三品。
而苏州安苏府是中府,知府是四品大官,可那苏欢再有才名只是一介草民罢了,连功名都没有,实在太过怪异.......
七十八、陈珏的帮助
高台之上,陈钰自然是最有资格作评的,与权位官阶高低无关,只轮才学无人能及。
老人拿着阿娇递上的纸张看了许久,众多士子翘首以待,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先不谈诗文,便是这字只怕也是十数年之功啊,刚正有力,正气盎然,浑然一体俨然有大家风范......”
台下众人都是一愣,随后低声议论起来,因为看了半天给出这样一个评价,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这不是评诗吗。
只有德公似乎明白什么,端着酒杯诧异的看向陈钰所在方向。
“爷爷,这是.......”高台上乖巧坐在一旁的阿娇也不明白为何陈大人会突兀的说这话,她想配世子,可身为主家人这又是她的本分,想了半天还是无奈留在台上。
“呵,月翁这是在帮那小子呢,也不知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让月翁为他说话。”德公自得的抿一口梅园美酒,今日梅园诗会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精彩,如此一来那小子只怕再难藏拙,只是不知日后他要如何应付,若是常人恐怕应付不来。
“帮世子?”阿娇还是有些不明白其中道理。
“你相信这诗是他写的吗?”德公小声问。
“那是自然,世子大才,若是想要做好一件事,他就定能做好,写诗作词也是。”阿娇自信满满的道。
德公无奈摇摇头,自己孙女中那小子的毒不浅,这才多少时日啊:“呵,你见过他,知道他,故而相信他能,可这梅园中多少人见过,多少人知道?若是想想你没见他之前是如何想他看他的,要是那时的你还信吗?”德公问。
“那……那也不能妄加诽议,这岂是君子所为。”阿娇着急了。
“世上百无一人是君子,又怎能盼着大家都是君子呢。”德公抚须笑道:“心中揣度猜疑者依我来看梅园之中盖有半数之众,毕竟这诗可算千古名篇啊!如此诗作为衬,而关于那小子的传言多是说他向不习文,乖张跋扈,怎么想都不可能写出这等诗,大家心中颇有余虑实属正常。可月翁(陈钰)一句话遍除诸疑。
诗自是可以买可以抄,可书法却买不了、抄不得,他这字写得如十数年之功,怎么可能是从不习文之人,想来只能是之前低调藏拙罢了,不过现在想想老夫认识他已有两月有余,也不知他竟写得一手好字啊。”
阿娇听罢心中高兴,又向一侧陈钰大人多看两眼,眼中都是感激,世子曾伤了老大人,可老大人今日却公正无私为世子开护,如此仁德令人敬佩。
此时老人的诗评才正式开始,经他刚刚这么一说,台下士子们仔细思虑之后大多心中也缓缓明白过来,李星洲恐怕是真有才学的,或许放荡不羁只是他的表面,其实也是才华横溢不畏世人目光之人,这样的人并非没有。
这么一想人们多少有些理解为何王怜珊会被许给他了,而李星洲也第一次显露才学也是为王家小姐赋诗,这不正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才子佳人的佳话吗。
正好此时,陈钰在高台上微微探身,一手抚须,一手执纸朗声评论:“......诗到尾联,梅由主为客,已然成了被赏对象,作者由客变主,情感由隐及显直抒胸臆,咏物抒情水乳交融。这诗词句意境之美想必不须多言,诸位细细咀嚼品味便知。
老夫今日抛开表象,只说诗之神韵,恰如幽独清雅,无尘无俗,清丽可人的少女,盖与世子不符,但此诗乃世子为王小姐所做,如此一想却又合情合理,入木三分,实在妙不可言呐,多亏明德公有如此孙女才有世子撼世名篇啊。”
老人说得半开玩笑的话,顿时引来一众士子大笑,台上的阿娇却红了脸。
“呵,好色之徒,为了讨好阿娇姐你可真是费尽心机!”台下何芊踢李业一脚,李誉却一脸yd笑容凑过来:“星弟啊,原来你还有这般本事,你要是早说那诗语姑娘,菱怀姑娘的身子怕早就破了!”
然后后李业又中一脚。“又不是我说的,你踢我干嘛……”
“要你管,本姑娘爱踢谁踢谁,哼!”
李业只能笑笑,眼前火光人影不断晃过,喧嚣嘈杂逐渐远去,脑海思绪早已飘向远方不见丝缕光的地方。
今日一事之后他只怕再难安逸,很多事情要早做准备,他明白那种连锁效应,也明白人心人性,只要一步迈出,世上哪有什么独善其身,独自安乐的办法,都是人情交错,利益盘结。
诗会前后短短几个时辰,变化倒是肉眼可见,就是人们变得恭敬,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其它东西。
在那之后他和谢临江、晏君如一起上台受几位大人物殷切教诲,众多士子翘首仰慕,不管是谢临江还是晏君如都没见过这种阵仗,面对这么多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不免紧张慌乱,李业则无所谓了,毕竟他也曾是高位。
除了何昭黑着一张脸,其他人倒是对他笑脸相迎。李业一头雾水的回想,他哪里得罪何昭了?
......
“星洲这诗如何?”皇后得意的仔细打量手中稿纸。
“尚可。”皇帝目视前方只吐出两个字。
皇后摇摇头:“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多好的诗,就连陈钰也赞不绝口。你看这字,这孩子定是早有习训,只是不曾显露,没想今日见到怜珊却让他露底了,想来他是真喜欢怜珊啊。”
“诗词不是什么大道。”皇帝淡然道。
“却可以流芳千古不是么。”皇后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好过无所事事。”皇帝面无表情点头,随即道:“你辛辛苦苦出宫一次,不就为见他一面,现在不去见他吗?”
皇后摇摇头:“你看那孩子,此时岂是时候。”顺着她的目光,刚下台的李业正向角落孤零零的何芊走去,一路不曾停留。
“何昭爱女......”皇帝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虑什么,随即又微微摇头:“便是多个何昭又如何,呵,天命如此罢。”
七十九、诗会后
何芊独坐在墙角凳子上,那混蛋在众人簇拥下上了万众瞩目的高台,光彩夺目,辉光耀眼,没曾想他居然会写出那样的诗。
灯光昏暗摇曳,人影疏散晃动,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与周围来来往往的众多文人墨客格格不入,有时想上前随便找个人说点什么,赫然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该说什么,除了那混蛋她又能与谁说话呢?
本以为那混蛋也和她一样的,结果他们根本不一样......
夜里很冷,她忍不住蜷缩一团,抱住自己膝盖,鼻尖有些酸酸的,下次再也不来诗会了。
夜色渐浓,是时候该回家了,有那么多大人在父亲定是不能陪她,那就一个人回去吧,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这么想着她勉强一笑算是鼓励自己,随后起来伸了个懒腰小声道:“哼,本小姐要回家了。”
凄然月下,小姑娘形单影只,默默穿过喧嚣人群,如同透明一般。
突然肩膀感到一沉,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跑那么快干嘛,差点把你弄丢了。”
何芊一愣,心中有些不敢相信,大概是听错了吧?可还是回头了,一回头正是那张讨人厌的脸,“你......你不去找阿娇姐来找我干嘛,再说这么多士子等着你呢,还有本小姐不是什么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弄丢了......”
那混蛋一愣:“你这人,我好不容易黑灯瞎火找着你,你倒好,开口就是一大堆还好话没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我又没叫你找!我可不是你弄丢的东西。”小姑娘说着转头继续走,边走边道:“你不去看阿娇姐来找我做甚。”
“一起回去啊,天色不早了。”
“嗯?”小姑娘惊讶看他一眼:“你不去见那些士子,他们估计有一箩筐拍马屁的话要跟你说呢。”
那混蛋笑道:“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词吗,那叫溢美之词什么拍马屁。”
“反正都一样。”她不屑道。
“我们可是约好了的,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那混蛋道,小姑娘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呼吸一滞,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心跳陡然加速,慌忙小声道:“马屁精,鬼才跟你约好了。”说着连忙脚下发力,噔噔几步跑开了。
“慢点,这么黑小心撞鬼!”
“......”
......
李业带着何芊丫头出府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样子,严申已经等得在马车上哆嗦了,一见李业出来立即迎上来。
自从出了梅园,何芊不知怎么了,半句话也不跟他说,随后两辆车点着灯笼晃晃悠悠慢慢离开半山的梅园,后方园中依旧一片喧嚣,灯火通明。
一夜无话,诗会后京都天气继续转好,晴空万里一连几天,只有早时和黄昏萧瑟寒意时刻提醒人们,此时还是冬天,喧嚣的闹市街头随着年关到来更加喧嚣,寒意也不能冷却人们半点热情。
生活依旧是生活,仿佛经历高潮之后还是波澜不惊,就如王府门前缓慢流过的河,轻轻摇荡的柳。
对岸隐约可见的听雨楼一切依旧,不过这几日更加热闹了,严昆胆大圆滑,要是让别人半斤不到的猪肉卖四百文绝对会吓得不敢去做。
可他却敢,李业说三百九十九文就三百九十九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结果客逐稀货,味道摆在那,反而真有了名声,吹捧竞逐者越来越多,酒楼又添一笔收入。
大多数人依旧为生活忙碌奔波,忙碌之余去茶馆酒楼小坐,三五相聚说说京中趣事,谈谈异事奇闻,听说书先生说上一段,卖唱女子浅唱两曲,这些便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这样一个信息靠口耳相传的年代,传递的效率总是温温吞吞,不急不缓,就如人们的生活节奏一般,梅园诗会的故事也在时间中缓慢发酵,随后历久弥香,直到听闻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山园小梅》、潇王世子被反复被提及,不断重复,慢慢也就成了京都当下最热络的话题,不管信与不信,懂与不懂,总要说上两句,人们可以不知其人,但不能影响人们谈论其事,人们可以不懂作诗,但却丝毫不会影响到人们评诗,这也是充实生活的一部分。
毕竟当晚梅园的故事如戏剧般难能可贵的精彩,起、承、转、合,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比往年平平淡淡的某某才子又有高作一首,文采华溢,技惊四座,获得佳人芳心万年不变的传统故事吸引人多了。
于是口耳相传,高频率重复,社会认同的影响使得短短几日后,潇王世子,《山园小梅》,赫然成了京都人民最喜欢的茶余饭后谈资。
对于平民百姓,民间各有说法,论调繁杂,有人认为诗不可能是李星洲写的;也有人咬定世子天生过人;还有说书先生借机讲是神鬼之事,机缘巧合文曲下凡,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故事吸引一众听客。
而读书人则更在意诗,时不时《山园小梅》会被拿出来围观坐论,品品其中妙处,又让青楼姑娘吟上一遍,谈吐溢美之词,不仅能让自己显得有学问,而且能显得高雅大度。
至于作者少有人会去提及,因为读书人心中的骄傲,很多人下意识是不信的,既然不信那就不提,若是提了又无证据便是妒才了。
......
而对李业而言,生活并未改变,早起锻炼,然后和赵四一起做工。变的只是两个小丫头,还有王府门前时常有某某才子,某某名士拜会,都被严毢代劳打发了。
月儿拉着他一连听了好多次梅园诗会上的故事,每听一次都能傻乎乎的笑上半小时,直到李业说要考她数学。
秋儿则跟他要了一副亲自写下的《山园小梅》,如宝贝一般挂在房中。
李业不知怎么说她们好,不过日子并不惬意,他已经做出决定,就必须早做准备。世子的身份给他一定保护,他想建立一个商业帝国,商人是不安全的,但若是放在他身上则不成立,因为他是世子,皇家子嗣。
手握资本才有自保余地,所以这两天他拼命催促赵四加快进度,甚至不惜自己下场一起动手,吓得赵四差点当场猝死。好在天公作美,连续几日的晴空万里使得进度加快。
八十、设备完工
冬日下午,太阳高悬,灶台沥灰接着这两天好天气已经全干了,李业用脚试一下,纹丝不动,坚固程度不及水泥但也绰绰有余。
叫来严申和府中家丁,将固形好的沉重酒笼吆喝着号子缓缓放上去,之后李业拿来两个纱布制的长条套子。
“世子这是何物?”严申一脸好奇的问。
这就是李业让秋儿月儿做的东西,将纱布缝制成细长条的袋子,共有四个,在里面塞满湿润黄泥或者酒糟之后就能起到封闭空气的作用,放在上下两口锅与酒笼接触处用于阻隔蒸汽外露。
“你先别问,带两个人去找些黄把将这两个袋子装满,也不用太满,八成左右就行。”李业吩咐道。
“啊.....这么好的布料用来装泥巴?”严申一脸不解。
“让你去就去,别磨蹭!”李业催促道。
严申点头,连忙带着两个家丁去做李业交代的事了,之所以只装八成满是因为两条袋子最后要卷起来的,太满就卷不动了,长度上刚好比酒笼周长多一截,用于调整。
不一会儿严申和两个家丁扛着两条装满黄泥的长长袋子回来了。李业又在其中一条套了两层,这样泥土就不会外漏。
接着将没套的那条圈放在酒笼与底部锅的借口,然后外面抹上沥灰封死,剩下一条就是用在酒笼上方与天锅接触处封气,但天锅是活动可拆卸的,用于冷却酒精蒸汽使其液化,此时不急放上。
之后他又试装了出酒槽,发现赵四的木工果然了得,出口与酒槽严丝合缝,一般来说接口处还是会用湿毛巾或者黄泥封上以防出气,所以缝隙大小无所谓,但精益求精,能更好自然要更好。
接下来在就笼底部放上用竹子编制包裹纱布的圆形栅格栏板,刚好比酒笼小上一圈,能轻松放下取出,完全合适,至此一整套蒸馏酒酿制的所有设备已经完全完工,只要组装起来就能酿酒!
李业激动得大笑三声,当场在场的每人奖了一贯钱,这东西就是聚宝盆啊!
众人高兴得不行,同时也不明所以,看着世子捣鼓半天弄出来的奇怪东西一头雾水,世子为何高兴,这东西用来干嘛的?
李业知道这些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他此时还需要一个酿酒师傅,很多东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如酿酒看似最简单的一环让粮食发酵,简单的讲就是将粮食煮熟,然后撒上酒曲混合,保持室内温度让它发酵。
但问题在于保持室内温度到底多少度?而且在这没有温度计的年代如何判断温度高了还是低了?发酵要发酵几天最好?要保持温度具体什么办法才能奏效等等.......
这一大堆问题唯一的答案就是经验!经过代代相传然后长年累月积累的经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随便做成的,这就是人才的重要性。
而王府里确实有酿酒的师傅,虽然比不上德公家梅园的酿酒师傅,经验总是有的,其实很多大户人家都会可以拉拢或者直接养这样的人才,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李业亲自去见了王府的酿酒师傅,是个发须花白,叫固封的小老头,听说李业来意后皱眉道:“世子有命老奴自然不敢不听,只是世子,现在是冬季,苦寒逼人,粮食不容易发,就是发了恐怕也发得不好啊。”
老人说的发就是发酵的意思,李业自然明白他的担忧。
酿酒无非让粮食中的淀粉在微生物,主要是酵母菌和乳酸菌作用下发酵,而提高温度能让微生物机能加快,一般来说三十左右的温度是最适合的,但现在是冬天,室内温度即使晴朗天气也顶多不过十几度,天气不好的时候能到零下,非常不利于发酵。
“没事,实在不行就每天在粮房四角烧火,然后用棉被来捂粮。”李业斩钉截铁道,被子隔热保温效果好,再在屋内四角不间断烧火,让暖空气循环,一定能提高室内温度,实在不行就多发酵几天。
见他如此果断,固封也没见过这么大阵势,话到这份上他当然不能拒绝,连忙道:“既然如此,老奴就尽力而为!”
李业随后让严申去找严毢支银子,带人到街上买六条棉被回来,专门用来盖粮食。
给酒粮盖被子,严申一脸懵逼,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操作.......
......
忙活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固封已经开始煮粮了,煮的是小麦,足足煮了四百多斤,煮熟之后晾干,等麦子冷却下来再洒上酒曲拌匀,翻动这么多麦子也是个力气活,几个家丁忙活得满头大汗,然后将麦子放在三个大缸中密封,外面裹上棉厚厚的棉被,屋内四角生起炭火。
从现在起就是固封的工作,他要时刻注意周围温度,昼夜不停,一有状况及时依靠经验判断,然后调整。发酵过程一般会持续十天左右,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会使得微生物活动变慢,可能要多上几天。
李业拍拍他肩膀道:“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世子哪里话!老奴这是应该的。”固封被吓一跳,连忙跪地道,看来很多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
下午又有城中某某书院的几个先生来拜访,李业照例让严毢帮忙挡了,这些文人心思他自然明白,嘴上说得好听是来瞻仰拜会,其实大多都是来刺探虚实的,哪个不是抱着刁难的心,就想试试他到底水平如何,心里大多是不相信他能写出那诗的。
李业没空理会,他晚上教两个丫头数学,白天忙活蒸馏酒的事情,早上还要锻炼习武,一整天满满当当,哪有时间跟他们磨嘴皮子。
倒是傍晚和秋儿月儿一起吃过饭后,严申来报又有两人来访,刚要照例拒绝却听严申说不是读书人。
“他们有说自己是谁吗?”
严申摇摇头:“没报姓名家世,只说是王爷世交之后。”
潇王世交?能用世交说明两家关系极好,李业想了一会儿道:“你带他们去正堂吧。”严申领命走了。
八十一、拖何昭下水
虽然梅园诗会已经过去两日,阿娇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或许是冬日暖人吧。装裱好的原稿捧在手中一看就能看一下午,呆呆的就看那诗,就看那字,一直在傻笑,仿佛盼着它会活过来一般。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越看心跳得越快,脸颊火辣辣的,可却依旧想看。
那天夜色中皇后娘娘想看原稿,她就送过去了,可是一回头,世子已经不见了。众多文人们提灯点火,在梅园中寻了许久,问过门童才知世子已经走了。陈钰老大人激动的抄诗一份,细品半天,随后也和皇上告退了。
阿娇至今记得高台之上众多大人的不敢相信的眼神,流转不停的溢美之词和自叹弗如的感慨,那些都是说世子的,可却比说自己还高兴。
这或许就是世子吧,总是这般洒脱不羁,哪怕写出经世之作也如此云淡风轻,若是换了常人只怕高视阔步,得意忘形,趾高气昂了,毕竟是那样的诗作啊!
寻常百姓或许只是好奇,当做故事来说,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真正的读书人,对诗文有研习的人才会知道世子的诗到底高到何种程度!
爷爷都亲自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请匠人装裱,挂在书房里;判东京国子监,学问大家陈钰老大人给出“登堂入室,经世之作”的评价;东京国子监学生,京中有名学士昨日亲自上王府拜会。
不过那些人被拒后居然找到相府来,想让她帮忙说话请见世子一面。阿娇羞得不敢出门,虽然她被许给世子,皇后娘娘也说她迟早和世子是一家人,可毕竟.....还未成礼呢。世子不见怎会来求她呢,虽然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窃喜。
阿娇很想见世子,有想过去王府,有想过去听雨楼。之前她也一直这样见世子的,可经历梅园种种,她反而不敢去了,总觉得......太羞人了,心中又万分想见,踌躇难绝,只能瞩物思人......
......
“大人字写得真好!”武烈一脸拜服,探头看何昭高举的纸张。
“呵呵,你武烈一个大老粗也学会溜须拍马啦?”何昭盯着手中诗文笑问。
武烈一脸正色,连忙摇头:“不是大人,我没拍马屁,我是真觉得好,实在太好了!”
何昭回头白他一眼:“好你个武烈,你一个五大三粗之人没想现在越来越奸滑,你不要以为本官不知,你斗大的字不认几个,这诗生僻之字这么多,你还能认得出来?”
“为了看公文,我每日都在学识字的。”武烈小声道。
“那你念给我听听。”何昭将手中纸张塞给他。
武烈顿时一脸苦笑,尴尬道:“这......大人英明,这些属下确实不全知道。”
何昭哼了一声,取回诗文:“你连字都认不全还说写得好,不是溜须拍马是是什么。”
“大人明察.....察......”
“明察秋毫!你这半吊子的学问就敢拿出来拍马屁,日后小心拍在马脚上!”何昭斥责道,遂又自言自语:“你可知我写的是谁的诗?这是那里星洲的诗......”
“啊!”武烈一脸不敢相信,眼睛瞪成铜铃。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何昭一边念一边踱步:“光这一句也算经世之作,每次看都觉得妙不可言呐。你说这李星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越来越看不透,本以为他只是个没头没脑,百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有似乎也不是。”
“大人,不管是什么人,可他骗了小姐啊!”武烈大声道。
何昭一愣,随即一脸阴沉,“是了,不管他是何人,竟敢骗芊儿就是十恶不赦之徒!”说着刷刷刷将手中诗文撕成碎片,口中开始怒骂李星洲,武烈在一旁半句话不敢说。
足足骂了许久,何昭消了气,看着一地碎纸随道:“李星洲不是人,可诗是好诗,再写一遍吧,武烈磨墨。”
“是大人!”武烈连忙答应。
何昭一边写一边道:“王越三番五次在皇后娘娘面前搬弄是非,提及芊儿与李星洲关系亲密,他以为我不知他想作甚?那老匹夫就是想拉我下水!
他家孙女被许给李星洲的时候我哪会不知他上下跑动疏通,就是想推了婚约。可那日梅园中皇上皇后为看李星洲一眼居然微服私访,圣架亲临梅园,他明白过来那婚事是推不了的,所以他就想拉我下水!
圣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倒是脸皮厚得很,自己不想还要拉上别人!嘿呀!”
何昭越想越气,写到一半的诗又让他给撕了。
武烈一脸无奈:“其实要是不说为人,李星洲还是不错的,他可是潇王之后啊。”
“你懂什么,太子这几年就要继位了!你想想潇王在时如日中天,百官皆服,虽因林王之事暂未入主东宫,可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太子,李星洲又得皇上皇后爱宠,那李星洲像什么?”何昭问道。
武烈挠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不会是皇......皇长孙?”
“不错!”何昭沉声道,神情肃穆,若是太子早夭,皇长孙继位是合礼法的,也非违制:“正因如此,太子多少都会对他有所防备,等到太子继位时......
要是太子胸襟宽阔有容人雅量还好,要是没有......他李星洲只怕要倒大霉了!”
武烈也一脸震惊,他只觉得李星洲身份尊贵,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这辈子都能为所欲为,没想到还有这种顾虑,大人物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这时何昭已经开始写第三遍《山园小梅》,“皇上把王越孙女许给李星洲,外人看来是犯糊涂,但再看深一点显然是不想王家跟冢家联姻,毕竟王越是文臣之首,武将唯冢道虞马首是瞻,李星洲不过是个受过弃子。可仔细想想若是皇上根本没放弃李星洲呢?”
武烈已经听糊涂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大人所说他虽然听着可却根本听不懂,不知其理,不明其意。
何昭停下手中毛笔,抬头闭眼沉思:“若是皇上没有放弃,要倒霉的恐怕就是我何家!
若没放弃,那么许王怜珊给李星洲看似警告王家、冢家,其实借机给李新洲找个后盾,将来太子登基有王家在也不敢做得太过火。而现在王越那老匹夫拉我下水!在诗会上当着皇上的面不断提及芊儿与李星洲关系亲密,若皇上真想护李星洲的话......定会意动!”
何昭咬牙启齿,写到一半的诗再次让他撕了。
八十二、潇王府-魏雨白
魏雨白静静站在王府门外,今日跟她来的并非弟弟魏兴平,而是从北方带来的随从,本不想带人,又怕弟弟担心。
她已跟陈大人打听过了,特意找了不引人注目的早上,趁着老大人出门上朝不能避开的时段等候。
陈大人避不开,只能跟他们说了,事情是真的。虽然老大人言语搪塞不想再提及,但再三追问确认之下她还是能确定那事是真的。李星洲打了判东京国子监,翰林大学士,桃李满天下的陈钰大人,老大人险些丧命,而李星洲只是被皇上斥责了事!
皇上爱宠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他能开口,父亲绝对有救!
兴平当场高兴疯了,恨不能跳起来,她也高兴,但喜忧掺半,不过没有显露忧情,只是跟着弟弟笑起来。
喜的是除了油盐不进的何昭,救父亲有了新的可行出路,忧的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李星洲其人。
对于李星洲,最初和唯一的印象就是当初隔壁府中那个嚣张的孩子,走路都不稳却嚣张得很,每次被她一只手就能制得死死的,若是那时的李星洲她并不讨厌,不过是小屁孩罢了。
可人总是会变的,这种事她最明白。长年驻守边隘,有的不止刀光铁血,还有人心虚浮,别的地方人心险恶不过伤人,边关不管什么总会恶劣十分,在那里人心就能乱国!
若是出卖兄弟性命能换一世荣华你会干吗?大家开始都回得斩钉截铁,不会。可每年总能揪出几个为辽人送情报的奸细,也有人真的跑成了,从此荣华富贵。
父亲说过,要胜辽人不靠刀剑,而靠人心,同样刀剑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若有一天辽人能南下,那必定不是用兵之罪,而是人心之祸。
现在的李星洲是什么人,一来京中她就听说了,好酒及色,张扬跋扈,性格骄横,最恶劣的行径似乎在他身上能见一二。
这种人是比何昭好说服的,因为他心中没有底线和道德,可说服这种人付出的代价总是很重的。
来京时带来的东西都送光了,就连南下的马也卖了换钱,母亲送给兴平的玉佩,她的环佩也都当了。一直住城边最便宜的客栈,随从和兴平只能睡马厩,她要上门求人,至少要干净体面,所以住在一个小小的阁楼里。
而到此时,全身上下早已没有能付出之物了,可她心中明白,世上没有白来的善意,君子圣人只活在在夫子的嘴里。
不一会儿,王府下人出来领路,随从等在院外,她一人前往,就连领路下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潇王府果然非同凡响。王府很大,穿过正院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其实心底明白自己还能付出什么,其实也算投其所好吧,毕竟李星洲就是酒色之徒,所以她故意支开兴平,一人独往。
常年生在边关,年年刀兵见血她也没什么看不开的,生生死死都见惯了,这点事又有何惧,只是兴平性子还不够沉稳,不让他知道也是为他好。
她今年二十一,已是老姑娘,在雁门也是没人敢要的,母亲愁白了头,倒不是她长得丑吓走了人,而是就如当地百姓所说,去了边关的人只能算半个,因为不知道何时就没了,又有谁会要她这半个姑娘呢。想想这并不坏,若是李星洲想要其它的,她也给不了。
若他真如传言所言是没有头脑的酒色之徒也好,自己身子就能换父亲性命、魏家平安也值得,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她魏雨白从小到大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未来如何她都不怕,定能应对。
许久之后,终于到了正堂,此时天色黄昏,大户人家不用节省火烛,正堂已是灯火通明,正中等着一人年纪很轻的男人,怪的是他不像其他官员着华服,也并非很多人喜欢自诩风雅的文士打扮,是一身简便武装。
她一进正堂恭敬报上姓名随后行礼,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盛气凌人,而是自然回礼。
他一站起来魏雨白才发觉李星洲不凡之处,他明明才十六却比自己高上几寸,脊梁笔挺,肩骨宽实,显然是经常锻炼之人,加上他一身简练武装,一看之下就像威风凛凛的武人,怪不来如此横行霸道,虽然年纪轻轻,筋骨还未长全,但看这架势凭蛮力厮打少有人是他对手吧。
“魏雨白?”对方念着她的名字随即沉思起来,不一会仿佛豁然开朗:“想起来了,我记得你,你是小时候老欺负李星洲是吧,你找我何事?”
他这话说得怪异,而且上来就如此直白,不是应该先客套一会吗?来京中之后她都习惯了虚伪的客套。
对方能记起她是好事,既已没东西可做人情,对方又如此直白,她干脆当场跪下,准备直说。
“你别跪,也别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不起的话,你坐着说吧,不然我就不听。”对方突然道。
“诶?”魏雨白一愣,这.....
事发突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从未想过对方会这么说话啊!
“别愣住,坐吧,看你样子是想让我帮忙,但即是帮忙也要想好立场,不管多么不利你一开始就想的是求我而不是说服我的话,话语动作不由自主就弱势了,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越说越没底气。”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扶起来。
魏雨白愣住了,她这几日彻夜难眠,心中设想过无数面见李星洲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有好有坏,但绝没有眼前这种,即使历经生死的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放松点,慢慢说,反正我现在很闲。”对方笑道,说着坐下来等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传言终归是传言,只可一听,不可信以为真!李星洲似乎和京中百姓所说的完全不一样。连忙整理思绪,很快镇定下来,对方稳坐正中,如同能洞悉她想法一般,这种情况下她也干脆不绕弯子,直接一五一十说出所求。
八十三、何不食肉糜
见到魏雨白的第一眼李业心中不由自主涌现莫名的恐惧感,搞得他莫名其妙。想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属于李星洲的恐惧,平时这些记忆如蒙尘的玻璃碎片飘散在脑海中,只有集中精力去回想时才能擦去灰尘看得清楚,关于魏雨白这个名字的记忆也涌上来......
大多都是模糊的,因为都是儿时记忆,但令李业惊讶的是,原来还有人可以收拾李星洲啊!
通过这些记忆李业也大抵了解魏家的事情,之前关北节度使魏朝仁因为作战不利,北方十三城被破,押解近京问罪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听月儿说进京当天很多官吏百姓夹道咒骂,场面蔚为壮观。
李业没去了解,因为关北太远,那时他又只想低调保命。
现在见到魏雨白激发脑海中的回忆才后知后觉,原来魏朝仁和李星洲的父亲李承社是世交,而且潇王率岭捷军驻防关北时两家只隔一堵墙,关系密切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魏雨白说来还算自己的青梅竹马。
有了这些记忆李业就是不问关北战事也大体明白些东西了,因为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悲剧。这就好比那句千古名言“何不食肉糜?”。
身处安逸之人永远不知什么是残酷,可调令直面残酷之人的确实坐享安逸者,于是自以为是,对事物没有全面认知等各种毛病就出来了,很多时候会葬送一个王朝。
这是信息技术落后的悲哀,也是几乎无解的题。比如宋朝名将种师道因为果决狠辣,经验丰富,力主抗金,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胜。
可他深知宋朝少马,靠的是重装步兵弓弩克敌,敌人马多,机动性强,败却不溃,可以重新聚拢再战,但己方一败既溃,因为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马。
所以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路垒高堡推进,打得外敌苦不堪言却也劳民伤财,死了很多劳工。为此后方大臣联名参他伤天理、害人命,种师道被解兵权,直到金人南下一路杀至京城,万不得已又启用他,金人一被打退再次削去兵权,种师道一死,北宋次年就亡国。
劳工惨死确实不人道,不人性,但是除此之外丢了北方产马地的北宋又有什么办法呢?一群不知兵事,不懂战争残酷,满嘴只会之乎者也的大臣不想办法不说,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参种师道一本,结果这一参就是亡国灭种。
这就是“何不食肉糜”的悲哀,安逸坐享之人的无知妄言招致灾祸。
但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因为从关北到京中快马加鞭也要十数天,若是碰上天气不好或者路上野兽出没,桥路堵塞等情况甚至能耽搁数月。
李业看了一眼,她脚下一双布底鞋鞋底都磨了洞却没换,想必极度狼狈吧。
听她说完请求后李业才开口问:“关北将士如何,伤亡惨重吗?”
魏雨白当场愣住,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她连日京中奔走,所有官员见她谈及北方之事,都是一脸正色怒斥无辜百姓被杀,却只字未提战死的将士......
她连忙道:“我南下时死伤已逾万数,刚好遇上天气苦寒,伤者只怕......”
李业点头,心中也哀伤,冬天本身就需要大量能量维持体温,加之战败之后食物短缺,如果受伤稍重十有八九要发烧,是撑不过来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受的不只是北方境况,而是努力去做结果失败,却要被那些束手旁观者嘲笑侮辱,这种滋味确实难受,但也只有不惧失败去做才有机会成功,旁观嘲笑者就是再怎么笑也始终只是旁观,永远没有成事的机会不是吗。”李业明白她的心理,安慰道。
魏雨白心中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当场,眼眶忍不住湿润,这么多个日夜终于有人明白她心中那份屈辱!
父亲和将士们在关北拼死血战,最终他们还是败了,败就是败父亲没有否认,也没有争辩,只是写好战报如实上报,随后被押解进京本以为只是责罚降职,没想却很有可能是死罪!
她匆忙进京之后京中百姓也好,百官也罢,他们没为关北流过一滴血,没在关北救过一个人,却口口声声义正言辞折辱咒骂父亲和将士作战不利,明明什么都没做的人却辱骂起那些奋力去做的人。
为救父亲魏雨白不敢开罪人,所以她默默承受,骂不还口,但那份屈辱令她心头滴血作痛。
连上战场都不敢的人竟辱没那些战败而死的将士!他们说得悲天悯人,张口就是百姓如何如何,可将士命都没了啊!难道就因他们败了就不能算作人,就能随便辱没吗!
世子一句话瞬间戳中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魏家的女人即便哭了也不会哭出声来,她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感激道:“多谢世子开导,雨白记住了。”
李星洲故意迈开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她心中忍不住想世子其实是体贴人的。
“你说南下的不只辽人,还有其他人马,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下他们样貌。”李业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接着问道。
“他们来去如风,几乎全是骑兵,一人两马甚至有一人三马,多用刀枪,善于骑射,大多数人都留着辫子......”魏雨白详细描述起来。
李业越听越皱眉,听这些描述不会是女真人吧?这个世界也有女真吗。
要知道前世可是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而且女真开始崛起时确实强悍无比,两万人击败辽国七十万大军,在古代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
而魏雨白此来就是求他救自己的父亲关北节度使魏朝仁,要是以前这种事李业根本不会沾,可现在他踌躇犹豫了。
“魏大人在北方救了很多人吧。”李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魏雨白点头:“大军抵挡不住时父亲让城中精壮之人率先撤走,随后大军被不明敌人抄后,死伤惨重。
故而......故而辽破城时死了很多老弱妇孺,京中官员百姓都说是伤天害理之举......
可.....可父亲说若先让精壮之人先撤来年关北还能守,如若不然明年辽人再来,北方就无守关之兵,到时辽人定会南下,即使留下千古骂名他也要做,我觉得......”
八十四、方先生的谋略
“殿下须小心羽承安才是,其人看似义正言辞,做派端正,说话坦荡,其实心有私虑,心思深沉。他想魏朝仁死十有八九是为自己侄子新洲厢军统帅羽番南借机上位高升。为此前几日他还故意接见魏家姐妹一显得他心胸坦荡,此番作为心计滴水不漏是个难相与之人,下次再见不管他说什么,殿下听听就行,切莫信以为真。”方先生一边煽动小炉炭火煮茶一边缓缓道来。
对面的太子心不在焉,脸色阴郁,手中拿着一副装裱好的字,正是最近京中传扬的《山园小梅》。
见自己说了半天对方丝毫没听进去,方先生微微皱眉,终是忍住没说话,扇火的力道重了几分。太子还在自顾自咬牙切齿:“这诗绝对是买的!那孽种怎可能写出这种好诗!绝不可能。”
方先生暗自皱眉,随即轻声道:“其实太子也明白此诗不可能是买的,殿下暗中交代户部,潇王世子供奉克扣减半,那点银子怎么可能买得来这样的经世之作。不过以世子本事也不可能做出此诗,这样看十有八九是高人代做。”
太子一拍桌案怒道:“查,派人给我查出来,是哪个冥顽夫子在帮他。”
“殿下!”方先生加重语气道:“那不过是小事罢了,万事需分轻重缓急,他就是做了此诗一时风光,才子文士趋之若鹜又如何?诗词只是小道,天下才是大道,他终归只是个愚鲁之徒,难成大事,等到殿下登基,想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当下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子看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诗文撕碎丢弃在地:“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吗?”
方先生缓缓点头:“太子恨李星洲和想要魏朝仁死是一个道理,不过无须操之过急啊。”
太子蔑笑道:“你知道就好,若你能两件都能帮我办成必有重赏,等我将来登基也不会亏待你!”
“殿下之命怎敢不从,我是太子府门客,为殿下分忧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奖赏。”方先生长揖。
太子挥挥衣袖:“别跟我说没用的,说说如何才能弄死魏朝仁,父皇久久不决此事,我怕日久生变,这次好不容易半道对战报做了手脚,要是功亏一篑我的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他远在关北,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方先生不急不缓,先为太子倒茶,随即又为自己满上,在太子就要忍不住时方才开口:“其实事到如今反而简单,群臣劝谏,连冢道虞现在也不说话了。皇上不杀不过念及旧情左右踌躇,此时已到权衡最关键之时,死的一边已和生机平起平坐,我们只要稍加分量皇上心中就会倾向杀他。”
“那要如何加分量!”太子着急高声道。
方先生从容一笑:“此事简单,只要此时再出任何对魏朝仁不利之事,又刚好传到皇上耳中,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好!”太子高兴道,随即脸色一变:“你玩我,魏朝仁监押御史台大牢,外人不得随意会见了,他还能出什么事。”
“太子莫急。”方先生嘴角带笑,饮一口香茶道:“他在御史台大牢中自然犯事不了事,可他的家人不在牢中,家人能够犯事啊。魏朝仁的子女魏雨白和魏兴平不是还在京中上下奔走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太子恍然大悟:“你是说......”
“没错,现在就看太子手段如何了,只要让她们姐弟两沾上官司,而且越大越好,最好能沾人命,到时再传到皇上耳中,现在年关之际,太皇太后大寿在即,双喜临门之际要是出乱子皇上必会大怒,盛怒之下定有牵连啊。”方先生缓缓道来。
太子嘴角不断上扬,忍不住大笑出来,京中流浪汉子,无名乞丐不知多少,他贵为太子要弄出个官司易如反掌!
“哈哈哈,此技不错,方先生不愧吾之子房!”太子得意道。
方先生嘴角抽搐,连连低声道:“殿下慎言,担心祸从口出啊。”
“怕什么,反正我迟早是皇帝,此时说与过两年说有何不同。”太子不在意的摆摆手。
方先生只得赔笑,随即道:“不过还有一事殿下需要注意,到时不过是个人命官司,皇上日理万机不会亲自过问,须有人告知皇上才行。”
“我去告诉父皇不就完了。”太子随意道,在他看来如此小事何其简单。
“不可。”方先生急忙摇头:“京中时不时常有无名无籍之人丧命并不奇怪,可殿下贵为东宫太子却关注如此小案太过可疑,到时告知皇上十有八九会遭怀疑,请殿下安排他人。”
太子皱眉:“还要这么麻烦.....”随即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开口道:“中书舍人末敏云如何,他是我妻弟,对我忠心耿耿,让他去办绝不走漏口风。”
方先生再次摇头:“中书舍人谈刑案太过可疑,陛下若是多想只会适得其反,追查下来反而帮了魏朝仁。”
太子不耐烦了,挥手道:“那我找刑部的人总该行了吧,我与刑部判部事还有来往,到时叫他帮忙定不敢推辞。
“最好如此,刑部上报合情合理,皇上也不会起疑,到时龙颜震怒,魏朝仁只有一死,只是不知刑部判部事可靠与否,到时请太子千万交代切莫走漏风声。”方先生拱手道。
“知道知道。”太子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
许久后,人走茶凉,太子早已离去,方先生对着空无一人的小院,端起手中凉茶,恭敬自言自语道:“季兄,方某就要为你报仇了,一等快十年了,也不知你在酒泉之下安好否。”
喝了茶他接着道:“魏朝仁虽死定了,可那冢道虞我却毫无办法,方某无能望季兄见谅。如此一来我只能去对付李星洲了,可他一个愚鲁之人,即便弄死他又如何,最大的仇还在冢道虞身上。”
说着他站起来,将小炉茶壶一一收好,随后定定看着墙上挂着的《出师表》喃喃自语:“没想一语成谶.....”
八十五、帮助
李业说到底只是想多救点人,毕竟他前世不是好人,今生也算补过吧。
魏雨白已经将她所掌握的一切都告诉了李业,虽然叙述上必然掺杂主观情绪,但李业大体能够判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说过的,因为他用了最寻常的情报获取套路,在闲聊中七分无关信息,加三分想要的信息,逐渐瓦解对方心理防线。
救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是难的,救一人已经有难度,何况千万人。而能救千万人的人不多,每个时代都只有那么几个,数数都数得过来,魏朝仁恰好是其一。听到他让精壮之人先走时李业就知道他是个能救千万人的人。
很多时候善良并不是负担,罪恶才是,他这举动要是读书人一张嘴稍加传扬,然后随便写上几句诗词是要留千古骂名的。
但是他这举动也让正规军被杀溃后的关北留了希望,也救了南方安逸安逸生活不知战事的人们。明年不管谁上任关北节度使,到时定能补充北方军队,因为魏朝仁把还能武装起来的人力保存下来了。
如果没有他这个举动,到明年辽人要是趁机南下的话关北很可能守不住,长驱直入就连北方百姓,政权中央都要遭殃。
要想救人,先要杀人,正如后世有名的一句话“失去人性,失去一些,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在李业看来,英雄并非那些光彩夺目的,因为世界本就残酷。
曾经朝鲜战场上有一位老团长,他的一个侦查排被美军围困在阵地对面山头,两山相望,战士纷纷义愤填膺请命要去救援,他却面无表情下死命令谁都不能救,眼睁睁隔山看十几个战士弹尽粮绝后不甘受俘跳崖。
后来拍纪录片的时候老人垂垂老矣,已是老将军,可提起那事他就老泪纵横,眼泪止都止不住,事情如同梦魇,折磨他一辈子,但他却说他知道那时不能下令去救,因为是美国人的圈套,只会死更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而不为所动。
在李业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英雄,默默背负罪恶感与沉重,冷静果决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横眉冷对千夫指,至于后人如何评说又如何。
而魏朝仁显然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大气魄者难以成事,他怕魏朝仁成为第二个种师道。
“魏小姐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没上过战场,但道理还是懂的,魏大人救了那么多人,我只不过是尽绵薄之力,我会尽力想办法救他。”说到这看着一脸激动的魏雨白李业又给她泼了盆冷水:“不过你要是想让我去找皇上求情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魏雨白着急了。
李业认真给她说明:“其实也不是不行,而是不能,你想想就算真如你想的皇上爱宠我,可当今皇上是昏君吗?我只是世子,皇家子嗣,可没半点官职,不掺和朝堂之事,不懂政局,公是公私是私皇上会分不清吗?”
魏雨白一下子呆住了,如此一来筹码许久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不能替魏大人说话但是有人可以。”
“谁?”
“何昭,你之前求他是对的,他为人刚直,又贵为开元府尹,重要的是他缄口不言这么久,此时要是突然说话是最有分量的。”李业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随手给魏雨白也递了一杯。
“谢谢。”魏雨白接过热茶道:“可何昭根本不理我,头一次还见到人,后来就各种推脱,只说他不懂兵事,所以不敢妄言。”
李业点点头:“正是这样何昭此人的话才有分量,之前他不答应是你们说服人的方法不对。”
“方法不对?”魏雨白有些不解。
“嗯。”李业点点头:“总之明天你们再去,到时候你按我说的办,至少九成把握能让何昭就范,只要他肯明着为魏大人说一句话,魏大人就很可能有转机。”
魏雨白还有些将信将疑,李业却先开口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嗯?还有何事比救父亲重要。”她疑惑的问。
“你,还有跟你南下的所有人都暂时搬到王府来住吧,以后没事尽量不要外出。”
魏雨白很惊讶:“这是何道理?”
李业喝了一口茶:“事情到京城就不只是关北的事了,现在已经变成政治问题,很多人可能会以此做文章牟利,比如你说的羽承安等人,自古以来政治斗争可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讲,魏大人此时身在御史台大牢谁都没法在他身上做点手脚,但你们不一样,我怕有人等不及了狗急跳墙,会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
“怎能如此,大景自有律法!”魏雨白怒斥道:“父亲戴罪,我们又没犯事。”
“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现在你们就是最大的破绽,本来京中对魏大人早有民怨,要是有人再给你们泼污水,给加上官司,到时定是民怨沸腾,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理。总之现在就动身,越快越好,我叫王府车马帮你。”李业吩咐道,关于高层那些见不得光的残酷斗争李业是了解的,不知缘由的人只会被利用伤害。
魏雨白点头,随即抱拳道:“多谢世子,如此大恩将来必将回报!”
李业笑道:“哈哈,你不用当恩情,我帮魏大人是因为他会救人,要是他没本事我也会坐视不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不管如何帮就帮,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世子大恩雨白定不会忘的。”说着她利落转身离开。
当天傍晚,李业叫了王府全部三辆马车,去把魏家姐弟两还有四个随从接到王府中。
王府很大,多六个人根本没什么。魏雨白虽然稳重,但是军旅之人,不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稍有不慎可能要出大事,让他们住在王府李业放心些。
至于如何说服何昭他自有办法,如何说服人、引导人,正是他这个心理学者最擅长的事情,人贵在有思维意识,但也很容易在引导下不知不觉陷入思维陷阱。
八十六、巧合?
魏雨白坐在王府的马车上,外面天色暗下来,此行正是去王府。其实比起马车她更习惯骑马,少了那种颠簸反而有些不适了,窗外冷风一吹,整个人更加清醒。
“姐,你说世子会不会看上你了,不然干嘛对我们那么好?”坐在外面赶车的魏兴平隔着车帘大声道。
“胡言乱语。”魏雨白连忙驳斥:“世子是深明大义,他说父亲救了很多人所以帮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反正要是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我看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所以就装作知道的样子唬我。”魏兴平大大咧咧道。
一时间魏雨白没有反驳,确实,世子是怎么样她其实也不明白的。
初见时他贵为世子却一身简练武装,不似权贵子弟,谈吐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咄咄逼人居高临下之感,和京中百姓传言丝毫不符。不过随即想到父亲也被京中百姓传言为十恶不赦之人,自己早该想到传言不可信的。
之后世子深明大义,所说一切道出她的苦楚,自从进京之后从未听人这么说过,心中感动几乎忍不住落泪。
进京后酒肆茶楼还是他们走访的各路官员,只要提及关北的事都是义愤填膺,怒斥父亲不仁不义,亵渎失职,可他们都只是安逸坐谈,哪知当时情况。
景朝军中少马,主力都是重装步军与弩手,而辽人大多都是骑兵,一人两马,虽然他们常击败辽人却苦于无法扩大战果,步人甲全重六七十斤,像京中那些义愤填膺时时说要为国捐躯的文弱书生穿上了只怕站都站不住。而军士只有穿上如此厚重的铠甲才能抵挡辽人骑兵,可击败辽人后只要追上数百步就已气喘吁吁,根本无法全歼扩大战果。
他们与辽人交战中有过一次辽人连续败退二十余次,却每次借着马力迅速逃离,随即重整,再上战场,反复僵持从早到晚,如此一来活生生将将士拖得精疲力尽,最终被击破。
辽人向来难以正面与他们交战,但辽人败了还可以再来,他们要是败了就是溃败,人跑不过马!辽人会乘胜追击,杀光所有人,扩大战果。
而重装步军与马军不同之处还有:一旦腹背受敌就是死路一条,根本跑不掉。
当时得知被绕后之时父亲其实已知必败了,当即下令军中马军除去装具,持令旗火速回城中传令让百姓撤离,百姓身不着甲、手无寸铁,大军一败只会任人宰割。
之后父亲又加一令,马军维持秩序,让城中精壮者先走!
城门过道宽度有限,城中百姓兵祸威吓下一同涌出,没人维持只会堵死,可那时父亲却不是让妇孺儿童先走......
其实她当初虽有些明白父亲所想,却也觉得父亲不够仁义,所以朝臣百姓说父亲伤天理、害人命时她心中难过却哑口无言,直到今日世子又深说之后才全能明白父亲心中苦楚。
没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精壮子弟,明年辽人如果再来遭殃的就不仅是关北,关北要是破了辽国兵锋直指雁门路、关南路、京北路、京西落、甚至开元府,都是一马平川,就是辽国骑兵的天下。大景虽富庶繁华钱帛充沛,可到时就算倾国之力以对,恐怕也难在平原上与辽人骑兵一决雌雄。
父亲宁愿背负千古骂名,行不仁不义之事也要为此,就是为不让那种情况发生,可惜这世上恐怕只有世子懂他心意,就连自己这个亲女儿也是一知半解罢了。
想到此处魏雨白忍不住痛心。
......
清早,小院中早寒未散,方先生早起,梳洗打理后坐在院中,手持书卷,正欲朗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音,他眉头微皱,何人如此无礼?
这时门却被粗鲁推开,来人居然是满头大汗的太子。
方先生连忙站起来道:“太子殿下何故如此......狼狈。”
太子摆手,端起他放在案边的香茶一饮而尽,这才喘息着道:“李星洲.....那孽种,他把魏家兄妹接到王府去了!”
“什么!”方先生一愣,随即一脸震惊,知道他的人便知他少有露出这种脸色。
太子坐下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虚汗,随即详细说起来:“我才早朝结束,孙焕便来告诉我,他在城北找着个带着儿子的外来汉子,让他去挑衅魏家姐弟滋事,到时若是被杀就给他儿子十两银子,那贱民都应了,没想去他们姐妹落脚的客栈却发现人去楼空,一问掌柜才知道昨晚来了潇王府的车马,将一行人全接走了,难不成那孽种看穿我们的计谋,还是谁走漏了风声!”
太子说完这些有些慌乱,毕竟他们昨日刚好筹划,昨晚人就被接走,未免太巧,若是事情败露被捅出来,就算他贵为太子也不好搪塞。
方先生听完脸色逐渐舒缓,笑容重上嘴角:“太子安心,此事定是巧合罢了。一来他李星洲是什么人太子难道不知?二来魏朝仁与潇王乃是故交好友,魏家姐弟去王府住几天也不奇怪。”
见他这么说,太子点点头这才安心些,随即一边擦汗一边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总不能上潇王府闹事吧?”
方先生站起来来回踱步:“潇王府高手如云,自然不能去,不过魏家姐弟想要救人就要出来走动,一走动就有机会,此时年关将至,刻不容缓,已经不能用软的了,殿下定知京中有专做黑事之人,让孙焕去请吧。”
太子点头,不管什么地方有黑就有白,所谓做黑事就是帮人打架,绑人,钱给得多的话甚至敢杀人的市井无赖狠人,每个地方多少都有这样的人存在。
“可那魏家姐弟乃是军旅之人,只怕市井无赖不是对手啊。”太子又担忧道。
“不是对手才好,到时她们要是杀个一两个事情就好办,都不用后面麻烦。”方先生自信笑道:“她们不懂,京中不是关北,关北别说死一两个,就是死百十个人也是常有之事。可京中不一样,只要死人都是大案,有理无理都有污点,难逃干系。到时皇上只会听说魏家姐弟杀人,却不会听说他们为何杀人......”
太子也一知半解的跟着干笑起来......
八十七、登门槛效应
第二天一早,李业将季春生叫来,让他跟着魏雨白,还特别交代若是遇上寻衅滋事之人尽可出手,而且不要让魏雨白沾上。
季春生是潇王帐前牙将,当年时时跟着潇王,自然认识魏家人,也知道魏雨白,魏雨白小时候在关北他还教过她习武,就如同叔叔一般。
魏大人遭罪时他也曾忧心苦闷,但无可奈何,他只是潇王府小小护院头子,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大人落难,听着京中人们污蔑。
今日世子突然让他保护魏家大小姐自然十分高兴,立马就答应下来了。
......
李业心里清楚如果有人想针对魏朝仁,接下来很可能会是一套什么操作,因为后世他也经常让手下人干这个,比谁都专业。
影视剧中那种吊炸天气场爆炸双方约好时间地点齐聚街头,然后说几句霸气的漂亮话一拥而上的黑帮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混混无赖,生怕警察不来抓。他们真正有组织有纪律的黑帮是不会这么做事的。
一般来说如果要整死一个人,那就化整为零,分散人员,减小目标,然后不断言语动作挑衅让对方忍无可忍,最好让对方先出手,随即狠辣下手。
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报警被警察发现也很难界定到底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件,警察不是神,他们不可能知道详细情况,到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故意伤人也能说成嘴角纠纷引发争斗,调解完事。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很难界定,但这就是空子,黑道的人看得到,政治家们也看得到。
而现在李业就怕有人用这种办法对付魏雨白,她是沙场杀伐之人,见惯了生死,到时候如果有人用无赖招式对付她,出手一失轻重就上当了,只怕刚懂完手衙役已经等着了。到时就会成为政治口水,全泼在魏朝仁头上。
但是季春生在就不一样,他是王府护院头子,对方要是胆敢挑衅只管出手就是,要是有人敢嚼舌,想要搬弄是非,李业随便一个“触犯皇家威严”的罪名扣下去,对方根本接不住,只能认栽被白打。
李业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若有人真想用这种水段,那只能说他们太年轻
接着李业带着季春生来到魏雨白住的院子,一大早魏雨白已经早起梳洗打扮完毕等他,见到季春生后更是激动得行师徒礼,毕竟多年不见。李业将他的担忧说了一遍,随即告诉魏雨白,若遇有人挑衅千万不要出手,让季春生动手就行。
魏雨白虽有些不信,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点头记下了,并再三保证要是遇事就让季春生出手。
李业接着神情认真道:“接下来我要教你如何说服何昭,你一一记下,到时候就按我说的去说去做。”
一听说到重点,魏雨白连忙点点头,一脸认真准备聆听。
“首先接下来几日内你要忘记救魏大人的事,就算不能忘记也要在心中时时提醒自己你,不是为了救魏大人而说话做事。”李业说道。
“世子,可我本就是为救父亲而来京城的.....”魏雨白不解的道。
“总之你先听我的,就算做不到忘记也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明白吗。”李业看着她认真道,看他认真的表情魏雨白虽然不解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李业这才接着说:“然后今天你要做的事依旧是上何府,你一个人去不要带魏兴平,季叔跟你一起。
到时不要送礼,不要跟何昭提与魏大人有关的任何事,你心中要为关北百姓考虑。你就请他在朝堂上说话,就说关北之地远离京都千里,节度使上任北上都要数十日,现在年关将近,如果不早定下关北节度使,怕明年开春都不能到任,到时辽人要是南下,关北数十万百姓就要遭殃,请他为了关北百姓早朝时请皇上早定下关北节度使之职。”
听完这话,魏雨白愣住了,皱眉道:“这,这与救父亲有何关系?”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这几日一定要忘记营救魏大人的事,心中时刻提醒自己,要是你心有所想,到时说话就会偏颇,就有破绽,就救不了魏大人了。”李业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叮嘱道。
被他这么一说,魏雨白才缓缓点头应下。
“我知道你心里有余虑,也在疑惑,但年关将近,事到如今想救魏大人除了信我你别无选择,所以干脆赌一把,一信到底吧。”李业道。
魏雨白迟疑一会儿,终是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以后世子怎么说我就这么做。”
李业点头:“去吧,现在何昭应该刚好散朝。”
魏雨白抱拳,随即和季春生一起出了院子。
......
看她听话远去的背影,李业舒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魏雨白不按照他说的做,毕竟是关乎生死之事谁都会心有余虑,现在看来魏雨白也是个果决之人,敢赌敢拼。
如何把一个普通人变成杀人犯呢?在普通人眼里似乎根本不可能,或者说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但在心理学大师那里,这只是个概率问题,理论上并不难。
有一种著名的心理效应叫“登门槛效应”。
举一个例子:如果让你从平地上上一个十米高的高台,没有任何工具,很多人一看这个高度就觉得无能为力了,怎么都不可能上去,于是选择用于仰望等待。
但有人会不断暗示自己,我不上十米的高台,我只上十厘米,十厘米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能轻易做到,于是很快他刨土造了一个台阶,轻松就让自己高别人十厘米。
随即又想都上了十厘米,再上或许也不难吧,于是又一个十厘米.......当许多个十厘米累积之后有人已上高台,他和观望者之间的高度已经是天差地别。
而造成这些差距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第一个台阶,也就是门槛,观望者之所以观望是因为他们没有越过“门槛”,没有去造第一个台阶。
这就是登门槛,也被称为得寸进尺效应。
人一旦接受他人微不足道的要求,为避免认知不协调,保持前后一致,就会不断接受要求。这种现象,犹如登门坎时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登,这样能更容易更顺利地登上高处。
但关键在于何昭要不知道他被算计了,所以李业也不能让魏雨白知道计划,怕她露出破绽。
何昭刚直十有八九会开口,而且这只是小事,不涉争斗,只是提醒皇上而已,但他不知道的是一旦开口他就身在关北局中,最初门槛他已经迈过去了,李业就有信心步步紧逼,直到让他表态!
八十八、王越的奏折
细细看着手中卷宗,何昭越看越是皱眉,太后九十大寿在即,南方各地官员奉上的生辰礼物已上船舶,过几日就会从水路直达开元。这些贺寿礼品拢拢共共价值数十万两,兹事体大,为防意外,到时开元府需要通力配合行事,调集衙役捕快,保证这些礼物万无一失顺利到宫中。
何昭看着这些礼部和内廷司发来的文书叹口气,他哪会不知其中门道。
按照朝廷法制,一个县令一年俸禄折算只有四十贯,一贯千于文,对于普通百姓已是巨财,可几个人会安心与此?南方几州拢共才多少县,居然只为贺寿礼凑就凑得十几万贯!这其中若是没有贪赃枉法盘剥百姓血汗的黑钱他根本不信!
可这是太皇太后生辰,正是百官讨好皇家千载难逢的机会,王越老头虽然可恶,可这种事只有他敢跟皇上直言,他不在朝中,根本没人敢谏言此事。
就连平日在他看来为人还算正派的副相羽承安都不敢提及。何昭不过开元府尹,和王越、羽承安比起来不够分量,故而不敢直接在朝堂启奏,若是群臣面前直言那就是在逼皇上!
但若坐视不理良心难安,也写了奏折私下上呈,具言其中黑暗,斥责南方官员,可惜现在几日过去了,丝毫没有半点风声。
看来王越不在此事难啊,只是苦了南方百姓,那十几万贯皆是民脂民膏!
想罢无奈放下手中文书,拿起另外一卷,一看又是烦心之事,年关告示和治安之事。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那李星洲说得是道理,只是心里气不过,一想梅园之事,一想芊儿竟背着自己私下见他,再想到这几日从梅园中归来后女儿变得更怪了,每日安安静静不说,甚至都开始穿裙子抹胭脂,他看着就急心中也气,自己女儿到底是被那纨绔子下来什么迷魂药!
气归气,他又无可奈何,李星洲所言之事确有深意,仔细想想意思深远,竟深查人性民心。左右四下无人,咒骂两句小贼之后还是在批示中写上李星洲的建议。
罪犯名单不再贴出昭示百姓,而是起拟新告示:开封府治下连年昌盛繁荣,安定团结,今年全年开元府有户二十九万四千一百一十四,口三十四万二千九百四十(古代户口统计只计男丁,实际人口翻倍)尽皆遵纪守法之民,盖开元府欣欣向荣,秩序井然皆有诸位之功,故发此告示,以资勉励——开元府尹何昭。
写完之后另起草一份今年开元府全年事宜总结,其中夹带查获案件,抓获罪犯名单上表朝廷。
做完这些之后何昭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皱眉,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欠那小贼一个人情了。
就在他愁眉苦脸之际,武烈突然闯进来,大声道:“大人,魏家的人来了!”
“魏家?”何昭一听这话就明白为何而来,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人提及此事,太子、参知政事羽承安、殿前指挥使杨洪昭都力主杀魏朝仁,之前一直为他说话的当朝枢密使、大将军冢道虞也缄口不言了,这样下去魏朝仁只怕离死不远,他本不想见,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不见未免太过绝情。
“让她进来吧。”何昭最终决定见一见吧。
.....
坤宁宫内,皇帝正看着堆积成山的奏折,年关将近,各地各个机构年事总结都送上来,一时间事务繁杂,刚下早朝用过早膳就要处理政务。往年有王越,今年却没有,故而要处理的奏折一时倍增。
吴皇后也在一旁,将各种奏折看一遍,然后简略说给皇帝听。
“这三本乃是左司礼部、户部、吏部判部事奉上的年末总报,礼部、吏部与去年差异不大,不必在意,不过户部判部事埋怨今年新进的官吏只懂圣人之学,不精筹算之数,统筹计算百官俸禄时常常拖沓导致延期,不少官员为此抱怨。故而他想请陛下在科举中加入筹算考试......”皇后轻声道。
“呵,他一个户部判部事就是想事简单,朕何尝不知筹算之术重要,不止他户部,支度司、盐铁司、转运司乃至军中、朝堂何处不用,不过若真敢加在科举之中是要得罪天下读书人的大事,怎能张口就来。”皇帝道,随即又摆摆手:“不过说得却有道理,这乃是长久之计,奏折先收下吧。”
皇后点点头,随即将户部通判的奏折收在一个锦盒之中,接着看其它奏折。
随后右司工部、刑部、兵部折子也都没太在意,景朝兵部大多只是摆设,只处理军队费用的调拨,人员安置,兵员征召等。养训兵员有三衙,最高指挥机构乃是枢密院,即使真要打仗和兵部也无太大干系,更多的是枢密院和三衙之职。
看了大概半个时辰,又休息了一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宫女们轻声打开窗户,不敢打扰皇后和皇上,这时皇后看着手中奏折突然入迷一般,许久未吱声,皇帝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入神也就没打搅。
许久后皇后终于放下手中奏折,却还呆呆看着前堂门外花草,似乎在想些什么。
“怀薰在看什么,不过是个奏折何至如此入迷啊。”皇上好奇的问道。
皇后回过神,将手中奏折递过去:“陛下看看,这是王越的奏折。”
“哦。”皇帝一愣,有些讶异道:“我不是让他养病吗,为何这时还给我递上奏折。”说着打开奏折看起来,读了几句突然移不开眼了。
“初时臣妾也是讶异,不过看了才明白王相乃是身系国家社稷,时时不敢松懈,哪怕身在朝堂之外也为陛下忧心。他说近日与好友交流学问,经好友提点明白很多道理,感觉是真正有用的治国安邦之道,于是便拟写折子递上来了。”皇后轻声道:“臣妾是妇道人家,不知什么大道理,却也觉得王相所言极是啊,这‘下意识’的差距或许就是扰乱圣听,使陛下难查民情的祸首之一啊。
八十九、武德司-季春生
时间缓慢流逝,宫女们支起窗户,放下纱帘,挡住屋外照射进来的刺眼阳光,又将燃烧的炭火放置在坤宁宫四角,驱散殿中早寒,用扇子时时扇动去除炭臭。
皇上还在专心看手中奏折,皇后也不打搅,只是静静看着。
正好此时有人在太监带领下进来,见皇帝在看奏折不敢打搅,安静行礼后侍立在一旁,此人一身武士装扮,正是潇王府的季春生!
两名宫女在大堂一侧专用桌案上立起茶炉,放入乌榄核,用燃烧正旺的炭火点燃,青色火焰吐出几寸,便开始煮茶。
茶粉、香料都是各地进贡上好货,研磨精细,挑选用心,不一会儿,香茶的气味就在殿中蔓延开来。
侍女低头端着煮好的茶奉上,皇后却摇摇头:“近日总是对着这些奏折,头晕眼花,往日香茶这味道还行,现在闻到只觉得心中烦闷腻味,今日就不要了。”
侍女应了一声撤下皇后的香茶,才要给一旁的皇帝奉上谁知他也挥挥手道:“朕也有此感,今日就不煮香茶,都撤了吧。”
宫女应声连忙快速将茶具撤走。
......
“振聋发聩啊。”皇帝放下手中奏折惊叹道:“这王越之友所言令朕豁然开朗。朕半生戎马,半生思国思社稷,盖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到达京中奏报即使一个地方上来的都会天差地别,为何明明励精图治还有人揭竿而起为祸作乱,现在看来只怕朕所见所闻不管刚正之臣还是奸滑之臣上奏都有差误,只是不自知罢了。”
“是啊。”皇后也点点头:“臣妾初看之下也觉得震惊讶异,仔细思虑之后又觉得其中有大道理,特别是最后那问话之策,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人臣见了陛下初见之时必是心中畏惧,时刻精神紧绷,此时问话都是‘下意识’之言。可若精力集中必然费神,不能持久,只要稍言无关紧要之事很快就会放松下来,此时再问就会少许多‘下意识’之言,实在高明。”
皇上也点点头:“只是这‘下意识’一词朕从未听过,想必又是王越那位朋友自创的吧。”
皇后拿起奏折,将它小心收入锦盒中:“此论一篇可以用来教育后人,乃是千金难买的珍宝,收好才是。”随即又接着说:“王相这位朋友只怕是聪慧过人、洞察人心的经天纬地之才,此等道理便是王相与皇上都想不到,他却一语道破入木三分,如此之人自创一个词又如何。”
“若是他能入仕定是良才。”皇上也点头。
皇后却摇头:“此事只怕不行,王相从头到尾半句未提他这位朋友的姓名,王相岂是妒贤嫉能之人,只怕是那位先生不愿吐露。如此一看是在野之人,无心仕途,不过却真有大学问。”
皇上有些怒道:“肤浅之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人不是朕之子民,他却不想为朝廷效力,岂非不忠?”
“陛下~”皇后拉住他的手臂:“他便不出仕不也帮王相吗,他既与王相谈吐学识见地,最终还不是到了陛下案头,也算为国效力。”
“可终归不成体统.....”皇上还是不满。
之后两人又开始查看其它奏折,一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两边宫女还有季春生静静站着,额头冒出细汗双腿颤抖也不敢说话,直到所有奏折看完,皇上舒展身子和皇后一起站起来走动几步。
一回头发现季春生恭敬等在一边,皇后开口道:“季将军,奏报繁多,一时把你忘了,站累了就坐下吧。”
“谢皇后娘娘!”季春生答谢却不敢坐下,一是皇后皇上都站着,二是此乃坤宁宫,不是谁都敢坐的。
皇上也发现他,来回踱步道:“当初将你从武德司调出跟在潇王身边乃是为保护他,潇王过世朕曾想将你调回武德司执掌司务,你却不回执意留在王府是为何.....”
“回陛下,潇王不在了还有世子,保护世子也是属下责任。”季春生低头抱拳道。
皇上看了他一眼:“我不管你为何,但你在也好,皇后不便出宫,你每月为她报一次王府境况也心安,说说吧,最近又有何事。”
季春生点头,连忙将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随着时间流逝,皇后和皇帝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你说星洲每日天不亮就起,还到外面被人追着一样跑得满头大汗?”皇后有些不信的问。
季春生点头:“回来之后世子还会做一些类似军中马步的动作,卑职看来似乎是在练功。”
“练功?”皇后皱眉,随即有些微怒:“他想干嘛,难不成要像他父亲一样上阵杀敌吗,沙场九死一生,岂是他一一个世子该去的地方!”
“这卑职便不知了。”季春生道,随即开始详细说最近最大的变化:起听雨楼转眼变得门庭若市的事情。
“......世子只是换了些白瓷碗碟和筷子,又让人将青布换成黄布,随后天天让卑职带着家中护院去望江楼吃喝。之后又听说有位叫陆游的将军在那写了《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的诗,莫名其妙听雨楼就已经门庭若市,每日生意兴隆。”季春生如实道。
其实除去少数几个真正知情人,所有人对于听雨楼的突然兴盛都是一知半解,毕竟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大多数人都以为是那位叫陆游的将军功劳,因为正是他写下千古名篇吸引来客人。
皇上听罢皱眉道:“无理取闹,哪有这般胡作非为,什么遮尘之布用黄布,宫中都没他奢侈,若不是刚好有那陆游他怕是要血本无归。”
季春生听到这拱手道:“陛下,这才是卑职最奇怪的地方,卑职跟随潇王十几年,从未听说过军中有个叫陆游的将军啊......”
“什么?”皇帝皱眉想了许久,随后摇头道:“你接着说其它的。”
“是.....”
......
“你说他把魏家姐弟接到府中?”说到此事皇上变了脸色,一脸阴沉,神情变得可怕起来。
季春生连忙低头,小声的道:“正是,世子还给他们准备上好院落和车马,送了许多银子,我想.....”他偷偷看了眼皇帝脸色,最后还是咬牙道:“我想世子是有情有义之人,当初幼时在关北曾受魏大人恩情,此时只为报恩,别无他意!”
“我说他有其它意思了吗,嗯?”皇帝沉着脸居高临下问道,吓得季春生连忙跪下:“卑职失言!”
九十、街头乱事
皇后端着茶杯嗅了嗅,轻尝一口,微微皱眉道:“有草木清香,但味道微苦,噫......”说着她又尝一口,惊奇的道:“初入口时确实微苦,但随即又有回甜,口齿生津都是草木清香,确实提神醒脑。宫中每年进贡那么多茶叶,本宫还不知有这种喝法,星洲那孩子真是聪慧,这是如何想到的。”
“世子有一日突然说他喝不惯王府里的香茶,便让下人改了泡茶的法子,便成这样了。”季春生抱拳如实回答,之前皇上为了世子收留魏家姐弟的事情生气,若非皇后娘娘解围岔开话题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此时心中感激。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哪看得出什么聪慧不聪慧。”皇帝冷脸道:“说起来他还未及加冠,平日在外面胡闹厮混也就罢了,怎能无礼无媒将两个丫鬟私自收入内院,简直不尊礼教,不循礼法,我皇家颜面都让他丢光了!”
皇上大声发怒,周围太监宫女都低着头不敢出声,皇后却不怕,缓缓回应“那不正好,听季将军说来这两个月来星洲都不去那些烟花之地了,整日读书习武,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进步,说不定都是两个丫头的功劳,我早该想到那孩子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成了家才能安下心来,应该催一催相府早让怜珊过门的。”
皇上却依旧面无表情:“哪家孩子是天天去青楼酒肆厮混的,这算什么进步?顶多是改过罢了,再者他是皇家子弟,理当做得比别人好,怎能这般骄纵。”
皇后摇摇头,回头对季春生道:“季将军辛苦你了,你便早点回去吧,星洲那孩子声名不好,难免有人对他心怀不轨,若是没你在本宫还真不放心。”
季春生点点头道:“保护世子乃是卑职分内之职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说完行礼告退,离开了坤宁宫。
皇上见他远去才道:“好好的武德使之位不当,偏要在王府中折辱自己本事。”
皇后笑着给他递了一杯清茶然后道:“那还不是陛下由着他,若是你下旨召他回来,季春生又怎敢抗旨。”
“哼!”皇上喝了一口清茶,微微皱眉:“微有苦涩,不过唇齿津香,神清气爽,也算不错,能找事做总比游手好闲的好。”
皇后为他捏着肩膀:“可不是吗,星洲现在是京中传扬的才子,多少才子士人追捧呢。”
皇帝哼了一声没答话。
......
何昭静坐内堂,心情有些复杂,当初听闻魏雨白又登门之时他本以为又是来为他父亲疏通求情的,哪知对方见面之后只字未提他父亲之事,只是忧心忡忡一叙关北乱局,言语之间忧国忧民,说得头头是道,丝毫不提及私事,令他心中羞愧万分呐。
自己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魏家姑娘知其父必死居然忍住悲痛放下私人恩怨,转而为关北百姓国家安固考虑,是如此深明大义、德操高洁的后辈,而自己这个作长辈的却想着她又是来烦人,想来实在不该。
又看她风尘仆仆,衣着素朴,为父亲奔走就连脚底的鞋都磨出洞来,定是处境艰难,身处如此境地却站出来为关北百姓说话,着实在令人敬佩。
而且她说得也十分合情合理,关北离京都千里之遥,到时关北节度使上任需要数十日,若是遇上北方大雪封山道路坍塌可能会耽搁更久,说不定就能耽搁几个月,如此一来若是关北出事,到时群龙无首就是危及国家社稷的大祸啊!
他想想就觉得满头冷汗,决定明日朝堂之上早向陛下提出此事,心中对魏雨白也大为感激赞赏。
.........
魏雨白回到王府后呆呆坐在院子里,护送她的季春生在王府门口便分开了,冬日朝阳总是暖人,她坐在桌边不由得想到今早的事情。
和何昭见面后事,路上遇到的事,都如世子预料一般,如出一辙。
她一开始心中有疑虑,但还是老实按照世子说的,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今日不是为救父亲而来,随后又照着世子的意思说了那番话,看似毫不相干,她却能清楚感觉到前后何昭态度的变化。
之前何昭冷漠疏远,甚至有些不耐烦,就算接见她时也是面无表情。
可待她说完话后,何昭神情语气都变了,对她肃然起敬一般,言语也热络许多,最后走的时候甚至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还行礼送别,感觉自己不再是之前求人之客,而如何家贵宾一般。
若不是世子一再提醒,她都差点忍不住开口求他解救父亲,但她终是忍住了,因为世子再三告诉她,要想救父亲就要听他的。昨日她还将信将疑,觉得这话太过狂妄,可现在回想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一切都被世子一一言中了。
更令她震惊的是回来路上发生的事,他和季春生才出何府没多久,有个汉子在街上突然走上来故意撞了他们,随后不分青红皂白开始破口大骂,推推搡搡,她火气上来差点动手,突然想起世子的嘱咐连忙压下来。
那汉子被季叔一招打折了腿,一动起手来就发现人群中还藏着两个帮手,有一个甚至带了半截横刀,他们哪是季叔的对手,几下被打倒,带刀的那个季叔下了狠手,几乎没了气。
可正如世子所料,三人才倒地,一群衙役呵开围观人群就冲进来,看他们来的速度,定是早就在几十步开外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等着,她那时方才惊出一身冷汗,明白过来其中利害!
若是她没听世子的话动了手,这桩说不明道不清的官司就落在她头上,到时那三人就算此时不死,也可能会死在牢房,死在路上,再说成因伤而死,一桩人命案子就落在她头上了!
好在世子早有交代,下手的是季叔,他一亮潇王府的牌子,衙役们不敢妄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想想她还背脊发凉,第一次明白这种算计比战场上的刀剑还难防,若是没有世子她只怕早被人玩死了!
九十一、世子真乃神人也
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之前只是以为他是深明大义的知己,他为自己诉苦,为父亲辩护,可经历今早的事情之后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了。
魏雨白拖着下巴想起昨晚世子对她的再三叮嘱,回想起来现在那些都一一验应了,就如他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可他那时却说得那么云淡风轻,运筹帷幄。
世子的形象在她心中开始变得缥缈,神秘,高大起来,就如难以看穿的世外高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弟弟魏兴平兴冲冲的跑来告诉她世子来了,她刚想起身迎接,世子已经很自觉的进来了,穿过院门来到她面前。
世子今日换了一声打扮,年纪还小,脸上略显稚嫩,但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看起来像风度翩翩的文士,又像气度豪迈的武人,她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加快,连忙移开自己的视线,这身装扮与世子形象很符合。
“今天来也没什么,带你出去买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世子笑道。
魏雨白下意识拒绝:“我们已经打扰世子那么多了,怎么能再劳烦世子。”
谁知对方开口道:“不是说好了要听我的。”
“可那是救父亲相关的事宜,这买衣服也算相干吗.....”魏雨白白了他一眼。
“当然有关,你听我的就是了,走吧。”对方不容分说。
“哪里有关了?”
“先走再说。”
魏雨白酒这么稀里糊涂被拉走了。
.....
马车上,世子开口道:“我们京城的姑娘听说不能和男子共乘一车,现在是特殊时期,单独让你乘车我不放心,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会,我不是京中女子,也没那么娇贵。”魏雨白大方回答。
“那就好,其实我看你衣着就知道你们境况窘迫,想昨晚就给你买的,只是想想你要是这么去见何昭也好,能加分。”对方轻松笑道。
“这,这也在世子算计之中吗。”魏雨白心头微震。
“哈哈,别说那么难听啊,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你为了救魏大人本来就奔波劳累。”
魏雨白看着对坐的年轻男子,轻声问:“世子就不问我今早发生什么吗?”
“那还用问,一切早在我预料之中,何昭定是对你大有改观,说不定还会亲自送你,路上定有人用无赖手段对付你,想给你扣上官司,估计来三个人左右,其中一人带了凶器,有衙役早就守株待兔,最终被季叔完美收拾了。”对方似乎早已料定如此,气定神闲的道,几乎一字不差!
听罢魏雨白目瞪口呆,震惊得半天说不出来,心中忍不住在想难道世子真是神人吗,能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
“哈哈哈......”世子突然毫无形象的笑起来,笑得抱住了肚子,让她一头雾水,这有何好笑的。
“哈哈,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哈哈.....是不是把我当成神了,是不是想我能未卜先知......”世子捂着肚子大笑道:“你不想想季叔一大早回府肯定先向我汇报,我当然知道了,哈哈哈......”
魏雨白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被耍了.....
心中修气急,怎会有这么可恶的人!下意识抬起脚就想踹他,可到一半又连忙收了三分力道,板着脸生气道:“世子!哪有你这般骗人的......”
随即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跟着笑出来,也怪自己太笨,这都想不到才会被傻乎乎骗了,不过世子也真是可恶,还说得那么一本正经,跟真的一样,害她信了,这世上哪有那么神的事。
......
其实李业一大早就晨练,然后在两个丫头服侍下吃过早餐,两个小丫头越来越妖娆磨人了,他不是毛头小子,但也不是佛祖,只是两个丫头年纪太小,现在对她们身体不好,不然早就被就地正法了。
随后他只能强按下心头怨念开始设计水力锻造的图纸,顺带解答秋儿一些数学方面的问题,时至今日两个丫头在这条道上已经各走一边,有天壤之别。
秋儿越来越感兴趣,恨不能多学一点,月儿却看见就头疼,李业也不强求她,毕竟人的天赋各异。
他开始让严毢将府中账目一部分交给秋儿来做,严毢开始有些不乐意,毕竟秋儿只是女流之辈,但李业再三施压之下也只能答应,结果发现他自己要核对筹算好几天的账目秋儿一个时辰就能梳理计算得清清楚楚,顿时目瞪口呆,干脆之后的账目都让秋儿帮忙了。
而关于水力驱动作坊的设计其实并不难,而且技术上也没问题,关键在于实践和调整,可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实在不方便,他只能先设计好几种方案,等到来年开春时节再去尝试。
等魏雨白回来后季叔先向他汇报了情况,随后说有事先走了,李业就想到带魏雨白除出去买些衣物和生活用品,毕竟她是真的不容易,让人心疼,连日靠一双腿奔走,衣服洗到褪色,鞋底磨了洞也没得换。
他之所以没有昨天就做确实是因为这样去见何昭会加印象分。
路上看到魏雨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李业才忍不住逗她,不得不说魏雨白也是个大美人,不过比起他见过的其她人更加成熟干练就是了。
而关于何昭的对策,一旦他今早答应魏雨白的请求,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被算计而已。
“登门槛效应”其实也是社会认同在作祟,想要让自己前后保持一致,不至于矛盾。
比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类俗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何昭只要答应一件关于关北的小事,那么下次就会很容易答应另一件有关关北的小事,随后不断累积,不断重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早就深陷关北局势中,必须被迫做出决定。
这时还需要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如何保证以后魏雨白还能见到何昭,要是何昭故意避让不见就没法子了,这时李业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何芊......
所以带着魏雨白买好衣物鞋袜之后李业让车夫调转马头去了听雨楼,这事还需要何芊的帮助才行。
......
九十二、第二步
李业之所以只和魏雨白去,没带其他人,是因为他手下无人。
严申和季春生等一众护院被李业安排出去查探那天梅园中的丁毅还有苏欢等人下落底细,他总感觉这行人很奇怪,特别是那丁毅,而且就算他们没有其它目的,光是那天在梅园中的毒计李业也不会放过他们。
其他人则在固封的酒坊那帮忙,这几天虽然阳光明媚,可气温最高不过十几度,早晚和夜里更是接近零度,粮食发酵条件苛刻,稍有差池可能前功尽弃,人多了才能随时应急。
再到听雨楼时李业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前几天顶多就是人多,现在完全变了样子,牌匾门窗擦拭得油亮油亮的,门口车马从酒楼门前一直到了街变转角,街角也来了许多摆摊的,好不热络,出入大多都是装饰华贵,文士打扮的人。
李业有惊讶,带着魏雨白小心避开人群,慢慢混进去。
“你做什么,进自家酒楼怎么跟做贼一样......”魏雨白看着他道。
李业摆摆手做了不要说话的动作,紧张兮兮带她进了听雨楼,里面更是热闹,一楼人稍少一些,二楼和一楼侧房却时不时传来叫好声和各种抑扬顿挫的诗词吟念之音。
一个伙计认出了他,连忙引路将他带到后堂,正忙得红光满面的严昆也匆匆迎过来,一见面就行大礼:“世子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巡视指点,老奴不胜感激。”
果然严昆比严毢圆滑多了,李业抬手示意让他起来,然后道:“刚好有事所以过来看看,不用紧张,大家各自去忙吧。”围靠过来的众多伙计这才散了各自忙碌。
“严昆,往日经常来三楼的那位老先生这几日有来吗?”李业在严昆陪同下一边视察后厨一边道。
严昆点头:“来了,那位老先生时常来,世子你莫非忘了当初许下谁诗词写得好就能上三楼之事,昨日就是第一个月开榜之时,若是老先生不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业一拍脑袋,摇头道:“是我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随即又想到,这下他可算欠德公一个大人情了。
“你怎么处理的?”李业随即问严昆。
严昆连忙道:“老奴一开始也乱了套,酒楼里没人懂诗词,这么多书生若是闹起来又不敢动手,都不知如何是好。刚好那位老先生在,评了诗词,然后他的孙女又给老奴出主意,所有能上三楼的才子都免费奉上香茶酒菜,一时间大家都为我们叫好,热闹非凡啊。”
“你说阿娇?”李业笑着问,其实经历梅园一事后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小媳妇怕是甩不掉啰,其实平心而论他挺喜欢小姑娘的,之前是怕惹麻烦上身。
“正是,不过......”严昆有些结巴道:“不过那位阿娇小娘子之后想让厨子教她那些新菜品的做法,这本是酒楼机密,可老先生和她孙女危难之时出手相助老奴又不好拒绝......请世子恕罪!”
阿娇学做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要学做菜?肯定会出丑的吧,李业忍不住一笑,随即道:“你确实有罪,这是酒楼机密不错,不过也正如你说他们对酒楼有恩,这事你也没做错,以后注意就行。而且昨天本来是我记性不好才差点误事,你能随机应变也算有功,赏你十贯钱,打烊后自己去王府中找严毢提吧。”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严昆高兴的道。
“我今天要在三楼宴请客人,待会做一桌好菜送上来,还要好酒。”李业吩咐完带着魏雨雨白上了三楼。
魏雨白问道:“要请客人,请谁?”
“能救魏大人的人。”李业说着已经上楼了。
.....
二楼很多文士汇聚,每张桌旁都摆放笔墨,异常热闹,文人们谈论最多的莫过于近来的梅园诗会,有人在谈论某某才子某某诗词如何,有挑出其中几句评赏一番,然后又自己想着仿写几句,热闹非凡。
当然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山园小梅》,整个二楼处处可以听见,也有人想要仿写几句,却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有也相差甚远。
有人在感叹此诗恐怕咏梅诗一绝,难有逾越之作,也有人窃窃私语怀疑诗是代写的,不相信李星洲能写出这样的诗来,总之一片嘈杂。
很快,李业带着魏雨白上了三楼,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下来,三楼空无一人,依旧只有三四张桌外加一副《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挂在高堂。
“坐吧,不用客气,趁现在人还未来,你跟我详细说说关北的事。”李业招呼魏雨白坐下,至于何芊他已经差人去送空信了,何府就在城南,离听雨楼不算很远。
魏雨白点点头,随即详细说起来,期间李业也问了不少问题,她都认真答复,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李业心中已经有了数,随即对她道:“明早你再去见何昭,一来问他昨天说的事情如何,二来就说关北兵祸之后民不聊生,当时正值秋收,百姓粮食都让辽人抢走了......”
“世子,其实辽人并未抢走多少粮食,当时将士拼死一搏,辽人也折损许多人,破城洗劫后怕有援军便匆匆走了,没来得及祸害地里的粮食。”魏雨白连忙道。
“这只是个借口,让何昭陷入关北乱局的借口懂吗?”
她皱起眉头,随后很老实的摇摇头......
李业无奈道:“总之你听我的便是,你就跟他说百姓粮食都让辽人抢走,处境艰难,希望朝廷能够出钱扶济百姓,让关北百姓安然度过战祸这段日子。”
魏雨白凑上前道:“只怕不会,以前也有过战祸,朝堂只充斥过军资,可从未出资补偿过百姓啊。”
“当然不会,你在想什么呢。”李业白了她一眼,魏雨白委屈得微微一缩脖子。
李业接着说:“朝廷不会,可是何昭却会开口,他这人刚直为民,你只要这么说了他肯定会提,关北的事情提多就已经入局了,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魏雨白依旧一知半解,最后点头应下,并且牢牢记住刚刚的话。
九十三、太子又输一招
人上楼梯的方式都是不不同的,只要听音就能知人,季春生上楼都是两阶并做一阶走的,所以脚步响亮而且缓慢。德公又慢又稳,阿娇脚步很轻而且也不快,秋儿和阿娇很像,月儿就是噔噔的,恨不能一秒迈十步,而何芊就很像月儿。
所以李业听到急促噔噔声就知道何芊来了。
果然,小丫头很快就出现在楼梯口,一转身却让李业愣住了,今日何芊一反往日做派,没有穿武装,而是一生漂亮的女儿家打扮,外面套着一件御寒的小棉袄,靓丽之中带了几分俏皮,若不是手中提着宝剑,看起来还真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
“看什么看,流氓。”小丫头嘴巴不饶人,自顾自走过来,看见桌边的魏雨白突然一愣,脸色顿时冷下来:“她是谁?你莫不是又重操旧业,到处沾花惹草。”
李业送到嘴边的酒一下子喷出来:“什么重操旧业,你会不会用词啊.....”说得好像他是以沾花惹草为业的,不过仔细想想之前李星洲的行径......姑且也算吧。
“这位是魏大人家的千金,叫魏雨白,和王府是世交.....”李业只好一一将两个人介绍给对方认识,当听说何芊是何昭爱女时魏雨白确实惊讶了下。
之后李业很直接的提出想让何芊帮忙的事情,以小丫头的性格倒是好说,她帮就是帮,不帮就是不帮,肯定是一句话的事情。
一桌丰盛的饭菜此时也送了上来,何芊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帮她?”
“他爹我和爹是世交好友。”
“好吧,那我帮你。”何芊干脆的答应了:“不过你欠我个人情,以后若是我有事你也要帮我做。”
“好好好,我欠你人情。”李业好笑的道。
“我不信你,你要立字据为证。”小丫头还是不放心。
李业无奈,只好拿来纸笔真的给她写了字据,小姑娘这次高兴的答应下来,他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后何芊的帮助,魏雨白定能随时见到何昭。
这样一来何昭这个外援算是争取到了。
其实关于救魏朝仁李业不是盲目自信,他是仔细考量过的,可行至少有两点理由。
一就是现在叫嚷着要让魏朝仁死的官员肯定也分两类,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一类是真的想让让他死,至于理由各有不同,可以是仇恨,可以是看他不爽,可以是凑热闹落井下石。
而更多的应该是窥视魏朝仁的关北节度使的差遣,节度使啊,那可是地方手握实权的土皇帝,比京中很多一二品大员还要诱人!
所以他才会让魏雨白求何昭提出新立节度使,如此一来那一部分窥视节度使之职的人就不会再想着杀魏朝仁,因为魏朝仁死不死已经无关紧要,他们要的是节度使这个差遣。
而且魏家经营关北多年,如果新节度使想要在关北站稳脚跟就要拉拢魏家,说不定还会有人调转枪头替魏朝仁说话。
第二点就是皇帝要打仗了,这点只有德公和他知道,纸上谈兵是兵家大忌,此时有战争经验,会带兵的将军就显得格外重要,魏朝仁也是如此!
......
当天早朝只是小朝,上朝的官员大多都在汇报年关准备,礼部的祭天大礼准备,三衙的禁军习训情况汇总,枢密院的来年全国军队调防事宜。
这其中调防事宜事关国体是个大事,也最受重视,当然还有一事就是关北的事情,其它事情早有定论。
祭天仪典礼部自会安排,规程不出错就没事。而三衙本就没有实权,只是例行差事,做做样子罢了。最重要的来年禁军调防早有枢密使处理,冢道虞执掌枢密院多年自然不会出错。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又只剩下关北魏朝仁之事。
节度使乃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掌管一方事宜,真正的封疆大吏,处理起来自然不能随便。
朝堂上以太子为首,参知政事羽承安、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中书舍人末敏云等人力主杀魏朝仁,而枢密使冢道虞则觉得魏朝仁罪不至死,只是势力孤微。
见老将军冢道虞如此,侍卫马军司的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也出来为魏朝仁求情,谁都知道赵光华当初就是冢老将军麾下出身,倒也不奇怪。
可偏偏就在这时武德司的武德使朱越也站出来支持太子,局面再次一边倒。
武德司掌管皇城各门钥匙,保卫皇家安全,还为皇上查探情报,一直都由皇上直接管辖,武德使虽是三品官,但地位不比一二品大员低。
如此形势下,就在大臣们都以为魏朝仁定死之时,平日向来不插嘴关北之事的开元府尹何昭突然站了出来,向皇上谏言,希望早设新关北节度使,稳定关北局势,否则明年开春若是辽人继续南下可就要出大疏漏。
顿时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也站出来附议,局势瞬间逆转。
皇上觉得有理,夸了何昭识大体,为国思忧之后也转了议题,开始讨论新的关北节度使人选,不谈如何处置魏朝仁了。
.....
朝议散后,太子阴着脸走出大殿,嘴里低声骂道:“好你个杨洪昭,好你个童冠!”
羽承安匆匆赶上来:“太子何故恼怒?”
“何故?今日要不是那杨洪昭和童冠突然变卦,此时魏朝仁只怕早就死了!”太子怒冲冲的道:“平日我看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说魏朝仁如何如何,今日说到关键时候,那何昭一打岔他们就全变卦了!”
羽承安抚胡须道:“太子难道看不清吗,今日救了魏朝仁的不是杨洪昭也不是童冠,而是何昭啊。”
“何昭?”太子哼了一声,不屑道:“他不过照常提议,怎么救了魏朝仁。”
羽承安摇摇头:“杨洪昭、童冠杀魏朝仁无非想取而代之,他们身为候选者又不好提,所以只有魏朝仁死了陛下才会议定新节度使。
可现在何昭这么一提,即便魏朝仁不死他们也有机会成为关北节度使了。如此一来何苦得罪魏朝仁,毕竟魏家在关北根深蒂固,影响颇深,说不定他们明日就会为魏朝仁说话卖人情呢。”
“竖子!”太子咬牙大骂道。
羽承安见他大怒只是一笑,随即快步离开,心中疑虑纷纷,说这话不像何昭为人啊......难道背后有人作祟,还是说何昭本就偏向魏朝仁,那之前为何不开口?
九十四、贺寿礼物
魏雨白,魏兴平以及他们的几个随从就在王府住下来,不管对于她们安全还是生活条件的改善都是好事。
李业专门腾出一个有六间厢房的院子给他们,还带魏雨白买了衣物鞋袜和生活用品,最后还塞给她五十两银子,魏雨白再三拒绝也推不掉。
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李业还专门把当年跟着潇王去过关北的厨子严炊指派过去。
对于决策者而言眼界越高看到的东西就越多,也越能占住先机,所以这个时代人们认知水平的局限已经让李业面对任何人时都占尽优势,他要做的就是把握优势,放大优势。
下午李业专门带着闲不住的月儿去看了粮食的发酵情况,酒坊厢房里固封带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看守,屋里火昼夜不熄不说,后来又新加了四条棉被,棉被等的隔热保暖效果绝对上佳。
在厢房里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被李业也已经能闻到香甜的味道,这说明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粮食中的淀粉已经在微生物作用下开始转化成葡萄糖了。
跟他一起来的月儿闻着香甜的气系忍不住咽口水。此时要是取出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甜白酒了,小丫头馋也不奇怪,但真正的发酵还没开始。
葡萄糖只是香甜,但并不是酒,接下来才是发酵的关键步骤,从葡萄糖发酵为乙醇,这个过程是最容易失败的,一旦控制不好经验不足就会前功尽弃。
李业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是不是嘴馋了。”
“没有.......”小姑娘摇头,可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几个放酒粮的大瓦缸,李业好笑的逃出一把铜钱递给她:“正好我也想吃甜米酒,你和秋儿一起去买吧,带她出去走走,别一天到晚盯着那些数学题,对眼睛不好,知道哪里卖吗?”
小丫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连连点头:“知道,街口转角的酒坊就卖!”
“路上小心点。”
话音才落,小丫头欢快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门转角了。
甜米酒算是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饮料之一,毕竟材料来源广泛,又是普通百姓也能消费得起的,味道香甜回味无穷。当然也不是单纯的就是米酒,还要掺上热水的,否则老板怎么赚钱。
街角那家老酒店门柒都快掉完了,靠卖米酒和甜米酒为生,经营的是老两口,冬天要让淀粉转化为糖可不容易,所以一到这个时节生意会好一些,一到夏天卖冰水的、鲜榨藕汁的、酸梅汤的都会抢生意。
秋儿和月儿喜欢他家的甜米酒,已前两个丫头每月月钱只有那点,省一年买件新衣服都买不起,嘴馋也只能看看,现在李业直接将两个丫头的月钱提到每月两贯,也就是两千文,可以经常去吃了。
......
下午严毢专门跑来再三提醒他,年末就是太皇太后九十大寿,身为世子要准备礼物。
李业随便点头应下了,听雨楼加上一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令人们缅怀潇王,送上门的礼物加听雨楼赚的钱,除去开支王府现在库存有五千两之巨。
之所以有这么多是因为他名义上的监护人皇叔李昱大概也觉得没照看好他,心中过意不去,前两天居然让人送来两千两!银块是直接用马车拉来的。
这可以说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巨款了,李业可不打算用来送礼,毕竟他也是熟读水浒传的文化人,记得人家梁中书送岳父蔡京生日礼物动不动就值十万两,他这点不算什么。
明年开春他准备在门前造水力驱动系统,还准备买一艘画舫,到时说不定还要吃紧,这时候可不能破费,至于送什么呢......到时候再说吧。
不过说起来李业突然想到,各地官员想必都会趁这个机会讨好皇家,到时真金白银肯定会大量流入进京,而且十有八九不入库,这些金银大概会走水路,毕竟上了万两的金银可不是开玩笑的,目标太大,又太重,陆地运输耗时耗力不说还不安全。
往年可能皇帝会下旨不许官员送礼,因为要是准送,最后遭殃的肯定还是百姓,可李业知道今年就算影响再不好皇帝也不会阻拦,因为要打仗了,打仗就要钱啊。
......
吃过晚饭后季春生和严申还有一众护院也陆续回来了。
季春生汇总了一下探听到的消息专门跟李业汇报,探听的途径无非打听,奔走查找,而季春生以前是武德司的人,京都之内要说谁消息最灵通那必然是武德司了,他找熟人问问也知道了许多,但最后有用的东西还是不多。
“世子,那苏欢确实是苏州安苏府知府的儿子,乃是正妻之后,妻子是当地大族中人。至于冢励乃是当朝枢密使,大将军冢道虞之兄冢黎川的三子膝下长子,在安苏府离县出任县令。至于那丁毅......”季春生皱眉道:“那丁毅听说是苏州才子,在当地很有名,而且未有功名,只以才学见长,出生商贾之家,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李业点点头,冢励原来是冢家子弟,怪不得他那么嚣张,不过奇怪的是冢励是冢家子弟,苏欢是知府嫡子,身份都远不是商贾之家又无功名的丁毅可比的,可那天在梅园中显然是以丁毅为首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季春生接着道:“苏欢、丁毅一行有十几人,数日前早就到了京中,估计是来京都游玩的,就落脚在望江楼。我在望江楼没看到全部人,其中几个像是练过的。”
李业点点头,目前来看这些人似乎没有疑点,如果冢励是冢家子弟那就说得通,他想报复自己和阿娇,而丁毅和苏欢作为他在苏州的朋友自然会帮忙,可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奇怪,为何丁毅能让两人俯首呢。
想不通只好暂时放下,目前他要做的还是救魏朝仁,等事情落下了什么冢励、丁毅、苏欢,一个一个的收拾清理!
......
当晚,李业再次将魏雨白叫到房中,详细交代了明天去何府怎么说,并且再三叮嘱,无论何昭对她态度多好都不可开口求他救人,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九十五、突然转变的风向
一大早很多人还在睡梦中时,诸多大臣已到午门外,太监提着灯笼照路,众多朝臣顶着早寒穿过高大午门,爬上高高的台阶,来到灯火通明的议事大殿。
按大景律,本该三日一小朝,三品以上官员身着紫服才得朝见于侧殿。五日一大朝,五品以上官员都需上殿,而且是在长春正殿。
可自从皇上登基后励精图治,孜孜不倦,几乎每日都有小朝,大朝反而会少一些,而今日恰好遇上大朝。
大小官员手执玉笏依序入殿站定,此时天还未亮。
随着上首公公一声高昂报唱,红金龙袍,珠玉允耳,头戴十二玉流苏黑冕冠的老人从大殿一侧走出,正是当今圣上。
按礼法只有大朝时皇帝才需至尊仪装上朝,平时一般不会如此。
接着群臣叩拜行礼,皇帝应允平身,随后朝议便开始了。
其实从十二月初到现在已过半旬,很多事情大臣们都心里有数,到现在还不能议定的事情只有一桩,那便是魏朝仁之事了。
今日朝堂之上很多人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而来的,毕竟他们没资格参加小朝,上大朝也轮不到说话,无非就是来看戏罢了,至于何戏可看自然是看魏朝仁之死。
毕竟曾经高高在上的节度使,三品封疆大吏就此破落,很多人心中就算事不关己也会幸灾乐祸,别人的命哪是命,不过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大朝重礼仪规程,首先按例是地位最高的二府奏事。
政事堂首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高病,参知政事羽承安带奏,随后枢密使冢道虞按规程奏事。随后就是三司,盐铁司盐铁使鲁节,度支司度支使薛芳,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
三司以前也是合并一处的,设三司使,又被称为“计相”。
后来前朝为分化三司权力分作三处,各自设使,但三司依旧是统筹全国财务的部门。
枢密院掌兵事,政事堂管理政务,三司总理财务,三权分立,各不通气。
这本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汇报罢了,可就在盐铁司和度支司汇总作结将一年收支上报后,户部司的汤舟为却跪在殿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皇上立即看出其中不对,喝止了他:“汤舟为,你户部是不是还没结算清楚!”
下方的汤舟为吓得全身发抖,支吾几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前:“陛下,绝非下官有意亵职,实在是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磊落圣明,我景朝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成前空前盛世,户口增长太过迅速啊。
我户部司负责统计筹算户税案、上供案、修造案、曲案、衣粮案,掌管全国户口、两税、酒税等事,户口增长太快,一时数目庞杂巨大,短时间内实在难以统算清楚啊!
臣不敢以虚言欺瞒陛下,臣已连夜召集司中官员筹算,奈何很多新进司的官吏虽是文举考试功名出身,但只善文学理学,实在不精筹算之术,所以时至今日乃未完全算清......请陛下恕罪啊!”
身形微胖的汤舟为说完脑袋捂在地上都不敢抬头。
皇帝点头,面无表情,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糊弄朕吗!不过没做完就是没做完,不以虚数谎报,你也算不错。
这终究是你户部司的事情,你身为户部使,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本就是你分内之事,没做好就是没做好,不要给朕找借口!”皇帝大声斥责,下方群臣无人敢出声。
“不过你据实以报处理得还不错,免去渎职之罪,罚三个月俸禄,限你三日内将户部司汇总作结的奏折呈到朕的案头,若是到时不到你自己明白渎职该当何罪!”皇帝说完一拍金案:“下一个!”
后面的翰林学士院承旨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汤舟为还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朝议继续进行,户部使汤舟为却一直跪着听,膝盖生疼也不敢起身。
按章程奏报完后到了自由议事的时间,果然正如很多人盼的那般,太子率先上前提出魏朝仁之事,历数罪证,同时言明不能再拖,希望杀魏朝仁以平民怨。
随后武德使朱越,参知政事羽承安,中书舍人末敏捷云等附议。
正当很多人幸灾乐祸,以为这次羽承安真死定的时候,大将军冢道虞一如既往抗议,认为魏朝仁不该死,也提出一堆理由,大家都摇摇头,老将军又是独木难支。
可就在此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都站出来认为魏朝仁罪不至死!
很多不能上小朝,时隔好几日才来上大朝,就等着看好戏的官员当场愣住了,什么情况?自己不过几日不上朝怎么朝堂风向一下子就变了!这等大事若是拖上一年半载出现转机还不奇怪,可这才几日啊!
很多朝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就在这时平日向来不问关北之事何昭突然上奏说关北百姓因为战祸颗粒无收,请皇上发粮救济。
提议当场被皇上驳回,并且令何昭不许再提。虽被驳斥,可很多人心中都开始猜测纷纷,莫非何昭也介入了关北之事不成,那他到底站在哪边的?魏朝仁还是太子.......
.......
“何昭老贼居然是魏朝仁那边的,好啊,好你个老贼,本太子小看你了!”朝会散后太子才出长春殿就开始大骂起来,昨日被何昭一打岔魏朝仁没死,今日也是!
“平日里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父皇还说他刚直,还以为有多清高,到最后还不是和魏朝仁狼狈为奸!”太子越说越气,一旁落后他半步的羽承安也微微皱眉:“老臣也万万没想到最后何昭居然是站在魏朝仁那边的,只不过有些奇怪......”
“有什么怪的,他就个小人、老贼!”太子咬牙道。
羽承安微微一笑:“太子说的是。”心中却想如果何昭真要帮魏朝仁一开始开口便是何必拖到现在,而且他说得话很怪,好似有种模棱两可,又或者.....他也说不清到底哪里怪,这些不能和太子说,说了他也不懂。
.....
“怪在无心算有心,我教你说的那些事听在有心人耳中就是偏向魏大人的,可若站在旁观中立的角度,比如何昭,比如其它不涉这场争斗的人耳朵里的话......不过是正常的忧国忧民之言。”李业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给身侧的魏雨白解释道:“所以他们两边都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你,你真坏......”魏雨白呆了半天总结道。
九十六、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殿下,我找的是孙半掌,绝对是狠人啊,可魏雨白身边总是跟着潇王府的高手,每次她都不用动手就被王府的人收拾了,衙役哪敢动王府的人啊。”孙焕一脸苦涩,点头哈腰跟在太子身后解释:“前天开始到现在我们已经折了五个人,进开元府大牢以那何昭的脾气肯定是捞不出来的。”
孙半掌在城西小有名气,是出门的恶徒狠人。
他年轻时候因欠一贯钱被债主逼到着要剁他一根手指,结果他不怕不说,反而自己剁了自己半个手掌,不喊不叫,而是跟债主说一根手指值一贯,那半个手掌反欠他四贯,那债主被他吓住,反而给了他四贯。
从此孙半掌便有了名号,而且是城西出了名的狠恶之人,没人敢惹,有些无所事事的人也跟着他混,很多有钱人会出钱请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太子不说话,快步进入内堂然后开始砸东西。
桌上的摆设物件被砸了个遍,孙焕低着头不敢说话,一只瓷杯摔在他头上,血水顺着脸侧刷刷往下流也不敢动。
不一会儿太子摔累了,气喘吁吁开始破口大骂,一会儿骂何昭,一会儿骂李星洲,许久后没力气了才瘫坐在椅子上。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乃是太子次子李誉,一见他太子就不耐烦的挥手道:“你来干嘛,没钱自己去账房支。”
李誉环视四周狼狈景象,又看孙焕额头血流不止,小心的问:“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
“没事!你不要打搅我。”太子再次不耐烦道。
“那我......”
“出去!我叫你出去,你出去我就没事,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太子打断李誉,大声怒斥。
李誉看了父亲一眼,尴尬点头,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回头退了出去。
骂完后太子瘫坐在靠椅上,魏朝仁,何昭,李星洲......一个个名字在他脑袋中不断回荡,嗡嗡作响,令他心烦意乱......
这些人的背后都有着一个更大的影子,那影子高耸入云,重如泰山,面带蔑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些叨扰他一生,不断烦扰他,困惑他,每天梦中都能听到的琐碎话语又开始不断在脑中回荡起来,挥之不去......
......
“看看你皇兄的字,哪一点都够你学几年的。”
“嗯,字不错,不过只是小道,你皇兄前几天在关北败了辽人,你是皇子,怎能无大志,向他学学。”
“承平啊,他怎么能跟承社比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众皇子中就数承社一枝独秀,其他皇子怎么比......”
“傻孩子,母妃知道你很努力,但天资各有不同,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你怎么可能比得上承社呢......”
“你皇兄.....”
“承社......”
“潇王......”
“......”
“潇王!”太子从椅子上捂着脑袋从椅子上惊坐起来,刹那间头痛欲裂,痛苦的捂头跪在地上,一地的碎瓷片隔着布料扎破膝盖,血染红一大片地板尚不自知。
孙焕这时也发现太子老毛病犯了,一边大喊一边冲过去将他扶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太子头疾有犯了,太子头疾又犯了!”
顿时一平喧嚣中,一大群人陆续冲进来,人影恍惚重叠交错,有人用力掐着人中,随后有人匆匆赶来开始灌药,不一会太子终于缓过来了,只不过已经全身虚脱,没有半点力气。
.......
时间已经确定下来,满载寿辰贺礼的官船会在大年初二那天从水路到达开元,押运的乃是苏州府厢军五百,届时需要开元府接应,允许入京,毕竟是带着刀兵的五百人,这么大的数量不是开玩笑的。
看了文书何昭微微皱眉,五百厢军?安苏府未免太过大题小做,虽有价值十几万两,但大多想必都是珍稀古玩珍宝,放在一起顶多一船而已,何必派这么多人跟押送,五百人加上随行杂役都要六七条船了。
话虽如此何昭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他的职责不过接送生辰礼物,同时下文书准许这五百厢军入开元境内,从水路进开元城再到京都不过一小段路,出不了岔子。
倒是这两日魏雨白每天来找他帮忙,之后又提出请他告知皇上,战后兵员稀缺,北方漠州铁矿需要早派兵丁增防。铁乃是能决定战事的重要资源,何昭觉得有理,照奏给皇上。
结果魏雨白下午又来,这次是为请陛下减关北税收劳役之事,何昭也觉得有理......
第二天魏雨白又按时来了.......
何昭就算脾气再好也觉得烦了,何况他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谁知他正想让下人推脱说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宝贝女儿拉着魏雨白进来了。
何昭心中骂了一百句妈卖批还是只得笑脸相迎,毕竟他觉得魏雨白深明大义之人,而对方之所以找他也是因为他为人正派,不偏不倚,一心为民。
随着不断和魏雨白交谈,何昭也发现最近朝内朝外人人都在谈论关北之事,可若说到关北到底发生什么,那些详细情况最了解的恐怕只有他了。
想到此处何昭忍不住有些微微自得,也不觉得魏雨白烦人了,而是认认真真的听起来。
.....
“登门槛效应是社会认同心理在作祟,人为了不使自己矛盾就会努力保持前后一致。
一个普通人若是鼓起勇气做了一件坏事,接下来他做第二件坏事的时候就会比第一次简单得多,罪恶感也会减少。而一个人要是克服心理阻碍做了一件好事,下次就会做得会更自然并且心理上会更加愉悦。这就好比羞涩的青春期少年给老爷爷让座,只要鼓起勇气让一次下次就会更简单,心里也会高兴.......”李业一边随意的说着一边放下棋子。
月儿盯着棋盘摇摇两条鞭子:“世子世子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何大人又不是什么少年,魏姐姐你听得懂吗?”
魏雨白跟了一手,也摇摇头:“你们跟他这么久都听不懂,我怎么听得懂呢。”
秋儿静静坐在一旁,正在研究李业给她出的一些数学应用题。
“听不懂也不怕,总之何昭现在已经上钩了,循循善诱就行,关键是现在说的事要时时刻刻提醒皇上要打仗了,只有打仗魏大人活命的机会才大。”李业说着又下一手。
“为何?”魏雨白跟棋然后问。
李业微微一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话音随子而落。
“你输了!”他得意笑道。
“世子这棋路......根本没有半点君子之风。”魏雨白不服气的嘟嘟嘴。
九十六、汤舟为之求
相府花园小亭中,明德公正听儿子王观河汇报府中年货采办事宜,阿娇静坐在一边给爷爷和二叔煮茶。
“父亲,我看今年爆竹就不用像去年那么多,毕竟孩子们都不在,六弟来信说初五能回来,只是不知大哥能不能回。”王观河问道。
德公摇摇头,“只怕不成,江州地处关南,走水落到关北都需要他宁江府转运调度,今年秋天关北发生那样的事,这时候他忙着呢,今年恐怕回不来。”
王观河点点头:“原来如此父亲才让阿娇来京都啊,也好,不然过年也没人小辈在一点都不热闹。”
德公道:“让阿娇来也有其它考虑,你说的也不错,爆竹听个响,少买点也没事,不过古礼还是要有。”
王观河点点头,提笔记下,然后又问起左右亲戚都要送些什么,哪些府邸需要特别注意。
德公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涉政堂,很多东西他都不知,也不为难,直接开口道:“朝中同僚亲戚就如往常,几个亲家还有何府要备重礼,冢府不要送。”
王观河一愣:“可冢大将军在朝堂可是与父亲同列的,为何......”
“你记下就行,皇上不希望我送,这些东西跟你说你也没兴致。”德公道,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前几日我上表一封,皇上看后赞不绝口,高赞经世之言、明政治国要理,还赐我百金,翡翠如意一对。”
“恭喜父亲。”王观河高兴的道。
德公哈哈一笑:“我乃借他人之言罢了,说起来倒是欠人情了。”
王观河点点头:“既然如此父亲何不备上重礼,如此大恩该重谢才对。”
“嗯,也好,就备百金,如意一对,外加锦缎十匹......”德公说着王观河快速记下,这时阿娇煮好茶,提过来给爷爷和二叔倒上。
说着说着德公似想到什么,随即一笑道:“再加二十斤梅园美酒,还有上次权儿从汝州给我带回来两套上好汝窑瓷具,也装一套。”
王观河一愣,汝窑精品瓷,那可是父亲的宝贝,没想到连这都送,看来父亲和这位朋友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装好后就送到潇王府吧。”
“嗯,诶?”王观河一愣:“父亲说哪?”
“潇王府。”
“潇王府?潇王府......”他愣住了,潇王府主人不是李星洲吗!
那李星洲可是京都大害,虽然那日在梅园中做出《山园小梅》那般惊世之作,连他也喜爱不已,但十有八九是代做的,这种事对于权贵子弟并不算什么,他身处如此位置自然明白得多。
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德公打断了他:“只管照做就是了,大年初一送到潇王府去,为父自有考量。”
“孩儿明白了。”
.....
正当一家人还在讨论补漏时下人匆匆赶来通报,说是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求见。
“父亲,我和阿娇先回避吧。”王观河拱手说。
这个户部司可不是中书省下形同虚设的户部,景朝二府三司共治国事,二府分别是:父亲掌管的政事堂和冢道虞大将军掌管的枢密院。而三司则被称为“计省”,分别为度支、盐铁、户部三司,司掌全国财务,地位崇高。
汤舟为乃是户部司户部使,朝廷正二品大员,他和父亲说话闲杂人在场不好。
德公却笑道:“没事,来人是汤舟为。”
不一会,一个微胖的老人小步快跑急匆匆冲进来,一见面便作揖道:“见过明德公,见过这位大人。”
这下把一旁的王观河吓一跳,这人怎么这么随便,连忙惶恐回礼:“不敢不敢,小侄怎敢当伯父如此大礼,实在折煞小子。”
德公好笑的指着王观河道:“此乃家中二子。”
汤舟为才明白过来不是什么大人:“原来是贤侄啊,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你别往心里去啊。”
王观河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那边汤舟为拉着德公双手已经开始诉苦了:“王相啊,这次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我思来想去这世上就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先说来我听,到时再看能不能救。”德公抚须道:“阿娇,给你汤爷爷倒茶。”
阿娇才递来香茶,他接过直接一饮而尽,就这么站着急匆匆说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汤舟为吐沫横飞的叙说之下,所有人大概明白事情来龙去脉。
德公皱眉道:“我看十有八九是你为人散漫无威仪,所以下面的人都不怕你招致今日之祸,若是各地报算早半个月上递户部司怎会如此。”
汤舟为五十多岁的人了,如孩子一般哭丧着脸,脸上的肉皱成一团:“我哪知道,只是平日对他们好些罢了居然这时候给我掉链子。德公你一定要救我啊,户部司现在精通筹算之人不多,王相以前也执掌过户部司必是识得许多精通筹算之人吧。”
德公无奈的摇摇头:“你也不动脑想想,当初户部司的人如今不是高升就是各地为官,好多早已作古哪里还在。”
“啊!”汤舟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道:“明日就是陛下给我的最后期限,那我岂不是死定了,渎职之罪少说也是革职流放啊!”
五十多岁的人说哭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拉都拉不住。
德公无奈摇摇头:“怪只怪你平日放纵下属,张弛无度,你再去求求陛下吧,陛下也不是......”说到这德公一愣,突然想起个人来,然后抬头想了一下:“或许.....你这事还有救。”
一听这话汤有为也不哭了,一下子从石凳上跳起来:“真的吗,德公可不要骗我!”
“我有个朋友,思绪敏捷,做事不拘一格,若是他或许还真能给你想出什么法子来。”
汤舟为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王相救我,你定要救我啊,若是这次保住户部使之职,我就是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啊!”
“呵。”德公瞥了他一眼道:“起来吧,我还不知你,若是这事过来你只怕家门前过都不认得老夫了。”
汤舟为尴尬笑了几声站起来:“哪会呢。”
德公摇头笑道:“此事只算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成我也不知,只是有机会,而且你算求错人了,你不应求老夫,要求求我孙女阿娇。”说着他指向一边一脸呆愣的阿娇。
九十七、数学问题
“下棋就下棋,你还跟我讲起君子之道来了.....”李业吐槽道,确实古人下棋讲究礼让谦逊,不会死缠烂打赶尽杀绝,和后世竞技的棋路还是有差距的。
魏雨白叹气笑道:“我都忘了世子本就不是什么君子。”
“你知道就好。”李业让月儿倒了清茶,然后道:“明晚来我院子吃火锅吧,把你弟弟也叫上。”
“火锅,是鼎煮吗?”魏雨白好奇的问。
“差不多,不过也有差距,我可是精心调制的。”李业神秘兮兮的道,其实火锅这种吃法早在隋朝甚至更前就有,因为无非就是一边煮一边吃,而最习惯的就是用一个小鼎煮着吃,所以魏雨白才会说鼎煮。
但和后世毕竟不同,也没涮的吃法,真正火锅的精髓在于两个,一个是汤料,一个就是快速升温的铜锅。
“那小女子拭目以待啰。”她抱拳丝毫不客气。
不一会儿轮到月儿下了,秋儿也高兴拿着那种本子冲过来:“世子我做完了,你帮我看看!”
她已经学到三元一次方程,李业给她出的题目是一些需要二元方程解,一些需要三元解的题目。
李业接过来看了一下,忍不住夸道:“再多教你几天你怕是要超过我了。”虽然已经被夸奖过很多次,但当着这么多人说秋儿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秋儿姐当然聪明了。”月儿抱着她的手臂理所当然的道。
魏雨白伸手道:“给我看看,我看什么题。”
李业将装订的本子递给她,接过一看夹杂着很多看不懂的怪异符号:“这是什么?”
“罢了,我给你念吧。”李业把本子拿回来:“今有鸡兔同笼,上有35头,下有94足。问鸡兔各几何?”这就是著名的鸡兔同笼问题了。
“什么意思?”魏雨白问。
李业摇摇头,听她这话就明白她不精通数学,同时思维深度也大大不如秋儿。
会写会算是一回事,会用又是另外一回事,数学初学者最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面对一堆数字符号能够计算,但是面对实际问题,比如一些应用题,生活中的问题时根本理解不了,应用不了,这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造成这种问题的原因在于理解能力差,思维深度不够,而思维深度是衡量智商的一个重要标准,所以像秋儿这样之前从未接触,第一次学会解三元方程后就能运用到应用题解答中的人可以称为天才。
“大概意思就是说有一群鸡和一群兔关在同一个笼子里,每只鸡有两只脚,每只兔子是四之脚,从下面看一共有九十四只脚,从上面数一共三十五个头,问你笼子里有几只鸡,有几只兔。”李业说。
月儿一听这些就头大,揪着衣角道:“世子尽是问些无聊问题,鸡和兔长得又不一样,呆子都认得出,都数过三十五个头了认真看不就认出来了,干嘛这么麻烦......”
李业和魏雨白都是一愣,随即相视哈哈笑起来。
月儿着急了:“你们笑什么,这本来就无聊嘛。”
“哈哈哈,小姑娘这可不无聊!”就在这时有人高声插话,众人一回头,居然是一个华服微胖的老人,在他身边还跟着德公和阿娇,是严申带他们进来的。
“这鸡兔之问出自《孙子算经》,解法乃是脚数去半减去头数为兔数,故而兔有十二,鸡有二十三,不知老夫说得对不对啊。”那胖子笑呵呵的道。
“当然对。”李业点头,他只是有些意外居然还有对数学感兴趣的人:“秋儿、月儿还有雨白,去屋里拿几个垫子来。”李业吩咐道,这老人既然对数学感兴趣他也来了兴趣,这时代谈论诗词的多,谈数学的可不多。
这时德公也笑呵呵走过,阿娇藏在他身后。
“没想你小子对筹算之术也有研究,我今天是来对地方。”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老人:“这位乃是当朝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汤大人,这位乃是潇王世子李星洲。”
老人连忙行礼,李业也站起来作揖,景如宋制,中书下面还有一个形同虚设的户部,但那个户部和这个可比不了,户部司比隋唐六部中的户部也要高很多,三司之一,李业不敢怠慢,只是没想到朝廷巨头之一的户部使居然是是个一脸笑呵呵的老头。
不一会大家都落坐了,羞答答的阿娇还低头站在那,李业招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垫子:“过来给本世子看看。”
见爷爷没反对阿娇红着脸不敢抬头,但还是乖乖的过去坐下,便和月儿一起煮酒。
“世子题册能否给我看看,这鸡兔之问似乎简单了些。”汤老头抚须自得道,对于一下子解出鸡兔同笼的问题他很自得,此时指点指点后辈也能显示自己学问。
李业一笑,他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数学水平,毕竟三司又被称为“计省”,数学肯定不会差,于是道:“还是我念给你汤大人听吧。”
“如此甚好。”胖老头自信拱手道,德公却在一旁摇头,这心宽的老家伙又忘记正事了。
李业开始出题:“今有甲乙两人相距三十六里相向而行,且走路快慢一直保持一样,若甲比乙先走两个时辰,那么他们在乙出发两个半时辰后相遇。若乙比甲先走两个时辰,那么他们在甲出发三个时辰之后相遇,试问甲和乙两人每个时辰走几里路?”
问题一出在场除了秋儿都是一脸懵逼的表情,这也算筹算之问?
方才一脸带笑,自信满满的汤舟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然后道:“给我纸笔。”魏雨白为他递上纸和笔,老人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德公接过月儿奉上的茶皱眉道:“莫非筹算之术还能解这等问题?”
汤舟为皱眉嘀咕半天,写写画画好一会儿才道:“第一次甲四个半时辰的行程加上乙走两个半时辰的行程总共三十六里,第二次乙五个时辰的行程加上甲三个时辰的行程一公三十六里,若是给我两个时辰,定能推算出来!”
李业暗自点头,这老人将一个具体问题快速转化为数学问题说明功底深厚,可惜解题方法还停留在猜测推算的阶段,这样一来二元方程还可以猜一猜,若是三元呢?
于是李业接着问:“若某州厢军六百五十一人,有马军、步军刀盾手、步军弓弩手三种编成,刀盾手比马军多一成,弓弩手比刀盾手多半成,请问马军、刀盾手、弓弩手各有几人?”
这下汤舟为彻底呆住了.......
九十八、又增援手
低头想了半天的汤舟为终于崩溃放下手中毛笔,摇头道:“这需要好几个时辰一一猜测验证方能作答,世子此时问解实在为难老夫。”
李业只是笑道:“汤大人就没有想过除了猜测验证或许还有其它解法呢?”
“其它解法?莫非世子还能有新解法不成?可从古至今向来如此的。”汤舟为一脸不相信。
“秋儿,你解给汤大人看看。”李业道,厢军数目的题目本就是一道很简单的三元一次方程,秋儿点头随即接过笔在纸张上写起来。
汤舟为凑过来,德公也好奇的靠过来看秋儿解题。
只见她下笔很快,写下的都是些看不懂的字符,秋儿利落的写了三个等式:x+y+z=651,y=1.1x,z=1.05y,并且将第一等式中的y、z换算成x,有列出竖式快速计算,十几个呼吸之间便解出:x=200,y=220,z=231。
好奇的众人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一头雾水,直到秋儿微微一笑自信的报道:“世子我解出来了,某州厢军马军两百人,刀盾手二百二十人,弓弩手两百三十一人。”
话音刚落下汤舟为一惊,连忙拿起笔来核算,德公也掐着手指念念有词算起来,带回去题中一算果然无误。
胖子大人呆在当成,盯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说不出话,他引以为傲筹算之术就这么简单被轻松击败,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德公惊疑的盯着那些奇怪的符号脸色变幻,最后笑着叹气说:“没想到你连筹算之术也如此惊人,之前说不会写诗,结果梅园一写就吓破众多文人胆,今后只怕不敢再写咏梅诗。而现在连个身边的丫头也比得过户部司,你小子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李业得意的拉拉秋儿小手以示奖励,口中道:“我只是负责教,秋儿天资如此,在这方面比我还有天赋,假以时日只会比我做得好。”
德公只是笑笑:“筹算之术老夫不精,也不敢妄语,不过能如此坦然自认小丫头比自己厉害的年轻人老夫倒是只见你一个,呵呵,你这人啊......”他摇头叹口气没再说,也不知是赞赏还是不满。
不一会喃喃自语的汤舟为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拂起衣摆笨拙的就跪下道:“请世子一定要教我,教我这解法,若是世子肯相授老夫定会厚报!”
他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业也赶忙把他扶起来,老人家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他可当不起。
德公咳嗽几声圆场道:“汤老头你先别激动,别忘了今日到底为何而来。”
汤舟为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又跪下了,这次更严重一边跪一边哭,说哭就哭,声泪俱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奔丧:“世子救我啊!世子一定要救我啊!”
.......
听了叙述李业才知道来龙去脉,其实对于现在的秋儿而言数字计算是很简单的,而且对于阿拉伯数字的竖式计算来说数字大小并不会增加太多难道,对于这类计算她都已经找不到乐趣了。
李业一想点头道:“帮汤大人没问题,汤大人想要学我的筹算之术我也可以倾囊相授,不过在下也有不情之请。”
汤有为这下不哭了,笑呵呵的道:“有何时事世子尽管说,只要能做老夫定当竭力为而。”
“其实很简单,我想汤大人在朝堂上为魏朝仁魏大人说句话。”李业直截了当。
汤舟为的反应出乎意料,没有犹豫没有推脱只是哈哈一笑:“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不过世子为何要帮魏朝仁?”
李业需要一个理由,但理由不能是他觉得魏朝仁能救人,毕竟这老人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不信能混到户部使这种位置的巨头会是表面这么简单。
政治家都不会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魏雨白就是最好、最实在的理由,所以他直接道:“因为魏大人与先父是要好故友。”
说着他指了指魏雨白:“这位就是魏大人千金魏雨白小娘子。”
汤舟为点头:“原来如此,这自然没有问题。”
“秋儿的算法和现在的算法不一样,只要纸笔,不用算盘,会快得多,大人只管把账目拿来吧。”
很快下人从府外马车上搬来好几摞账目文书。
“统计的事司里的人做的也麻利,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只是算了,有劳世子和这位秋儿姑娘。”汤舟为道。
李业粗略翻看,确实很多,数字也很大,但古人计数用还是普通字,所以占地多不好查看,李业让魏雨白念给秋儿算,这样一来效率大大提高。而且秋儿用李业教她的算法不是快了一点半点,且数字大小并不会影响计算难度。
汤舟为和送账目的人则在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负责核查,月儿和阿娇给他们端茶递水。
德公趁机将李业拉到一边小声告诫道:“你莫被汤胖子骗了,你看他一脸好人像,实则十句话只能信三句,平生最好笑脸迎人,虽心宽却不傻,心眼很多,你明白老夫话吗。”
“知道知道。”李业连连点头,心里还是挺感动的,能跟他这么说话的长辈怕也只有德公了。
“你莫嬉皮笑脸,我问你那魏雨白是怎么回事?你莫非借机要挟想要人家委身于你,否则以你的性子如何会管这种事!”德公吹胡子瞪眼道。
李业扶额:“我是那种人吗。”
“你难不成还不是?”德公瞪了他一眼道:“我告诉你,若是阿娇以后受了委屈老夫定不饶你!”
李业摊手,搞了半天这老头原来是为孙女出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阿娇,刚好她也在偷看这边,目光对上一下子红了脸,连忙低头煮茶去了。
看来自己又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而且是甩不了了。
现在的好消息是若是身为户部使的汤舟为肯为魏朝仁说话,那么救人立马简单了一大截,只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不过心里其实万万没想到,户部使居然是位胖乎乎的,时而乐呵呵,时而痛哭流涕,随随便便不着边际的老大人,他都开始为国担忧了......
九十九、中书舍人
越是在人治的时代揣摩人心,洞悉人性就显得越发重要。
故而官场的尔虞我诈,人心不古就不奇怪了。久在京中又身处朝堂之人谁不懂察言观色,谁不懂趋炎附势顺手推舟呢?
中书舍人末敏云便是如此。
按景朝制,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等行驶政权机构合在政事堂下,而他们的最顶头的上官就是政事堂之首当朝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大人,如今王越告病就由政事堂二把手参知政事羽承安暂领。
按景朝制,中书舍人正五品,掌侍进奏,参议表章,凡诏旨制敕,玺书册命,皆起草进画。
话虽如此他顶多不过负责最后一项,圣上若有旨意,中书舍人便负责起草册命诏书。
至于掌侍进奏,参议表章不过说着好听罢了,若是看一眼,说上一句也叫参议政事那也算吧。
不然很多事情他们虽能开口,也无人拦阻,最后都是中书令口定,随后上承王相,皇上强势独断,数十年来别说中书省,门下省都不敢开口,圣旨一下便直达门下给事中,随即执行。
按理来说圣旨当走五步:皇上下谕,中书舍人起拟,皇上御画,丞相过目附属签名,随即交付门下给事中复审准行;随后才能发出,若少一道程序圣旨便是无效的。
在前朝也有圣谕被中书舍人驳回,被门下给事驳回的事,但在现在不行。
当今皇上在位几十年,曾用铁血手段除了很多和拖拉吊坠甚至反对圣意的大臣,天威渐严,当朝除去王越大人恐怕无人敢顶撞皇上,而如今就连王越大人也告病了,他们这些人又能如何。
一切都是皇上圣心独裁,有时下旨甚至直接绕过轮值的中书舍人发给门下给事中。
像末敏云这样的中书舍人如今除去趋炎附势,随波逐流又能如何?
朝堂内这种情况他心中担忧,但也毫无办法。他处境稍微好,他的一个姐姐嫁给太子为妾,凭借这层关系多少还能所得上话,但若到了军国大事他也只能干看着。
比如这几日的魏朝仁之事,太子让他发声他便发声,太子让他弹劾魏朝仁他便弹劾。
反正就连副相个众多文武大臣都想要魏朝仁死,他跟着说说又如何,若是到时事成还能分得功劳,在太子面前得到重视,太子殿下可是未来的皇上啊!
可偏偏这两日事情急转直下,初看来不过是件小事,开元府尹何昭在群臣争论不休之时打岔提出新立关北节度使之事,顿时朝中风向开始变了。
众多武将之首,如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马军指挥使童冠等统统一改之前口风为魏朝仁求情,之前只字不提的何昭也不断提及关北之事,那架势显然是要偏向魏朝仁。
最为重要的就是今日就连户部使汤舟为可突然开口提出开赦魏朝仁,户部使何许人也!户部司首官,朝廷二品大员,掌管天下税务重责,旁人便是想见都见不着啊,他也为魏朝仁说话了!
长春殿上太子再三眼神示意他,他心中焦虑害怕,但还是忍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头到尾再没说弹劾魏朝仁的话。
他不敢啊,这一开口便要得罪半个朝廷的大人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下朝他匆匆避开太子回家,开始心中焦虑慌乱,久久不能平静,只能借酒消愁。
他当初已经开口了,可是那时不是满朝堂都在弹劾魏朝仁吗,为何说变就变了呢?他现在继续开口得罪一堆大人物,不开口便要得罪太子,已是进退两难前狼后虎的局面!
“老天爷哟,求你救救我吧.....”末敏云趴在桌边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唉声叹气道:“京中风云为何变幻如此之快,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
“这便是你要救他的理由。”听雨楼三楼,德公放下手中酒杯。
昨日在汤舟为等一众人目瞪口呆中,秋儿仅用两个多时辰就把他们一堆人噼里啪啦打算盘需花一两日才能算清的算术题全做完了。
一众人看小丫头的目光跟见鬼一样,李业想想就好笑。
再三感谢并承诺日后必有重谢后汤舟为才匆匆离开,欢快的步伐感觉他一个胖子都快飘起来了,毕竟是保住乌纱帽的大事,他自然高兴。
与之不同,德公却在意李业为何要帮魏朝仁的事,所以今天李业只能跟他亲自解释,一解释就是一个多时辰。
“呵,我还以为你有了功利之心,于你的才智手段而言功利之心是好事,人都要逼一逼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德公隔着桌子盯着他道。
听德公这么说李业心中一跳,嘴角一扯,嘿嘿一笑糊弄过去了。
这老头说得太大,他本以为自己来自几千之后,都有一种高高在上一览众山小的优越感,现在看来古人还有比他心还大的。
德公盯了他半天见他如此糊弄只能摇摇头收回目光:“罢了罢了,说说别的吧,其实此事你大可求我,若我一句话陛下杀不成魏朝仁。”德公抚须道,这话说的平静,若是旁人只怕要么会得意嚣张,要么会刻意自谦,但他是明德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在其位早已泰然自若。
“不用,我自有分寸。”李业随意道,他不会求德公,因为在这个时代他就这么一个可以随便说话的朋友。
有的人会把朋友当成自己的筹码和资源,可一旦如此那就再也不是朋友了,这种人事业无论如何,做人都是失败的,李业不会如此。
德公似乎懂了什么,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老脸上还是露出些许笑意,转移话题道:“你这猪肉确实做得好。”他夹了一片梅菜扣肉放嘴里,随即问“不过你不怕惹事上身吗,自古开先例者可都不好过。”
“有啊,前几日就有好几个人在门口叫骂,说猪肉乃是鄙贱之肉,听雨楼离经叛道,不成体统。”李业无奈道。
德公幸灾乐祸的笑起来:“那你如何处置?”
李业呵呵一笑:“当然是让人打出去。”
一百、德公问策
“你......”德公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瞪眼道:“哪有你这般做事的,你就不能让他们进来尝尝,吃过之后自有分晓,到时口风不就变了。”
李业摇头,这种人他见多了,也是最有经验对付的。
后世法制更加完善的时代他都能钻空子处理,现在这种年代他手段多的是:“这种人你要是跟他讲理,让他吃了一顿以后他还来吃白食,不给吃的就出去乱说话,还变本加厉。打一顿最好,下次要是再说就再打,只要不出人命打到他怕为止。”
“如此一来岂不耽误生意。”
李业摇摇头:“长痛不如短痛啊德公,乱局必须快刀斩乱麻,越拖越麻烦,短病伤人,长病要命。”
听了这话德公似乎想到什么,低头思考起来:“你这话说得不过几个无赖,细想起来却极有道理。长痛不如短痛,理是如此,若是面对外敌也当如此......你说若是对付辽人能不能也行此策。”
李业正往嘴里塞东西,没想到不过说几个投机取巧想吃白食的家伙德公还能想到这上面去了,他摇摇头道:“不行。”
“为何?”德公急忙问。
“因为没机会!
行军打仗我不懂,我没上过战场,但又一点是肯定的,机动能力越强的军队掌握越多的主动权,这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变的,几千年以后也不会变。”李业自信满满的道,因为他就来自几千年之后。
“机动性?”
李业一拍脑袋解释道:“简单的来说就是军队行军快慢。”
“兵贵神速确实如此,可我景朝也有胜辽人的时候。辽人大多一人二马,我朝军队步军为主,依旧能败辽人,朝廷也提出以步克骑,此法还颇有战果,这又作何解释?”德公敲桌子道。
“还能作何解释,我朝兵甲装具精良胜过辽人所以能胜,但要是长年累月就会被活活拖垮。”李业认真的说,正如当初辽宋之争,如今也是何其相似。
景朝冶铁技术早已成熟,还能制钢,虽然产量不高,但辽人还处在冶铁技术都不成熟,还在用青铜器的阶段,却能和景朝装备精良的军队打个有来有回。
“辽人败一场可以借着马力逃离,重整再战,我们败一场就会被追杀至死,赶尽杀绝,这就是区别。”李业认真的敲着桌子说:“魏雨白跟我说过最惨的一次他们从早到晚败了辽人二十多阵,但次次苦于人追不上马,最后活活被拖一天到晚,将士力竭而败,被辽人就追上来赶尽杀绝。
你想想我们赢二十多次都不能全胜,辽人只要赢一次就能尽全功,这种风险与收益差距不是太大了吗?长此以往辽人人人不畏战,因为他们知道败了也没关系,还有机会;而景人人不想战,因为心想胜了也不能全胜,迟早有一天会被脱垮。
脱垮一军需一日,拖垮一国家需要几年?”
李业一句接着一句问道,骑兵之所以强并不是很多人想的冲击力,因为在水力锻造成熟前,全身板甲没有大规模装备骑兵,骑兵直接冲重装步兵很多时候都是找死,骑兵贵在机动性,光这一点就能在平原让步兵束手无策。
德公听到这面色沉重,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说不出话,思量许久才道:“冢道虞天天再说军队改制,要裁减步军不惜钱帛扩充马军。
但满朝大臣大多反对,说养一军马之资足以蓄五名步军,一马能当五人乎?言辞确凿,人人认为在理,老夫当时心中也是认同的,今日听你这么一说账不是这么算的啊.....”
“短视罢了,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不过冢将军也不对,他出发点是好,但自前朝丢了北方蓄马之地后,要想扩充战马成马军已难上加难。”李业叹息,没了北方产战马的几个州景朝想要扩马军难如登天。
“那要如何?”德公也着急了。
李业摇摇头:“无解,这几乎是一道无解的题,自古以来对付北方外敌只有汉朝之胜最为彻底,但那时汉朝骑兵就是威名远扬的。”
“朝廷大臣提出的所谓‘以步克骑’都是短视之见,只在一时,从战术上讲是可能获得成功的,但从战略上来说极其失败。”
德公不说话,一张老脸皱在一处,叹气道:“老夫之前从未想过北方各州竟如此重要......”
李业也很无奈,很多东西是注定的,在古代部队没有机动性就意味着没有进攻性,特别是来领土辽阔的帝国。
要想远征的时候出去打个仗都要走几个月,一路上艰难的后勤补给,各种劳苦疾病,士卒疲乏,士气低下,说不定还没打仗军队先垮了。
以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汉朝,唐朝为例,各种重要战役大多都是以少胜多,靠着机动性经常日夜奔袭转战千里,打敌人措手不及。
当初汉军横行大漠几千里,苏定方百骑闯牙帐,都是依仗机动性,出其不意,而且高机动性意味着着高生存能力,就是不能杀敌还能跑啊。
突然李业灵光一闪,想到个东西:“或许也有办法。”
“嗯,什么办法?”德公瞬间瞪大眼睛问。
“额,也只是想想而已,还不成熟,要是以后成熟了我在跟你说。”李业干笑着喝了一杯。
“你这小子,想气死老夫不成!”德公吹胡子瞪眼,骂了他几句,随后匆匆忙忙就走了,连饭都没吃完,说是想到很多东西,兹事体大,需要立即上报皇上才能安心。
李业目送他离开,其实他所说的办法就是火器,火器可是淘汰了骑士阶级的东西,面对弓弩骑兵还能克敌,面对成熟的火器那就是送死。
但在火器的成熟和发展是一个漫长过程,而且现在景朝的工艺也欠缺,达不到加工枪好枪管的要求,一切都要等水力锻造装置做出来再说吧。
而现在,救魏朝仁的最后关键就快到了。
.......
何昭一开始不参与魏朝仁之事是因为他不知战事,也不了解关北情况,故而不开口。
可那日魏姑娘为国为民求他他便答应了,之后开始逐渐了解关北情况,越是了解他越是好奇,时至今日还有些自得了,毕竟满朝文武若论关北之事恐怕他最了解。
所以今日听说魏雨白又来求见的时候他干脆开口问起了关北战事细节。
一听何昭问这个,魏雨白心都跳到嗓子眼,激动得几乎落泪,但还是牢牢记着世子的吩咐,不求他关于父亲的事情,忍着心中激动,一五一十的开始说起来。
越说到后面何昭越是眉头紧皱,时不时问问几句。
“你说除了辽人还有其它军队?”
“魏大人让青壮子弟先走,这是何故......”
“他如何解释的?”
“有理,确实有理啊,虽不仁义但也是为保江山社稷......”
最后他终于发现疑点,一下子不住拍案而起道:“不对啊,这和皇上看到的奏报不对,战报中没说有有其他人马啊!”
一百零一、幕后的手
其实对于魏雨白而言从头到尾整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有人相信她的话,她尝试了无数遍,每见一个官员她就说一次,送上重礼,毫无尊严的祈求,然后被无情拒绝。
她说过很多次,关北不只辽人,但根本没人信,因为战报上没写!
败仗面前任何理由都是推脱之词,任何辩解都是找借口。皇城之外没人信她,皇城之内父亲身陷囫囵拘押御史台大牢,根本没人能进去,也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到京都的战报根本没有写关于辽人之外的事情,可送战报的乃是父亲亲兵,南下在京都找到他后他亲口告诉自己战报一路贴身封存,从未开启,一落千里贴身放着,睡觉都不敢松懈,直送到皇城东华门外由宫中侍卫交接签画领走。
她当初也跟何昭说过这事,当时何昭不闻不问,只是将她们姐弟赶走,显然他也不信。
可现在,才短短几天,何昭的态度完全变了,再次说起那些事后他拍案而起,随后又问了她许多细节,关于战报是谁送,如何进京,一路上经过哪些驿站,有没有出什么事,最后交付给谁等等......
一出何府,季春生带着四个护院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世子说这是顺水推舟,既然有人想对她不利,那么加派人手就顺理成章,还能迷惑暗中的敌人。
冬日暖阳照下,但自来京都之后,她是第一次感觉太阳居然是暖的,忍不出舒口气,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至少连日奔波劳累没有白费。
这些都归功于世子,若不是世子一切都说不定了,世子说的那些道理她不懂,什么“登门槛”什么心理暗示,但她只是到自从见到他后事情的走向就牢牢在握,似乎总能顺心如意。
经历了之前的四处碰壁,处处求人,现在的处境就如做梦一般,那么不真实。只要再努力一下,只要一下父亲就能得救了。
......
太子府中方先生焦急的在正堂中走来走去,孙焕在一边汇报:“自从上次出事之后潇王府就派一堆护院时时跟着跟着她,王府护院都是精兵,而且随身带刀,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啊!”
“唉,都是是你们一开始打草惊蛇了!他们想不到那么多,但就是个傻子一次不成也自然会有防备,此时再想下手已经难上加难!”方先生没了往日从容,焦虑的道:“恰好此时朝堂中风声突变,若是再不能用魏雨白转移注意,就怕有人翻案,到时魏朝仁能说话,把战报的事情搬出来就完了!”
孙焕也着急:“偏偏这时太子头疾犯了,若是再让他知道此事,只怕......”
方先生摇摇头:“先不要告诉太子,你再想想办法,尽力在魏家姐弟身上闹出点事来,然后把派人给朱越传话,跟他说事情已经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要是不想死就快点把魏朝仁弄死!”
孙焕点点头:“我记下了方先生。”
“此时形势危急,但也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太子依旧是太子,乃是东宫之主,未来的皇上。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不敢牵扯太子,所以你们这几天做事能做就做,不能做也不要强行去做,这个时候已经输了一半,低调是福明白吗。”
方先生一边踱步一边统筹规划着:“送完口信后这几天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有来往联系,同时对外就说太子染病不见客,也让人拟表上呈中书,太子带病,这几日就不上朝了。”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孙焕欲言又止。
方先生无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已经没办法,朝堂风向变得太快,短短几日居然全变了!现在看来何昭才是真正的老狐狸,他就是站在魏朝仁那边的,之前还装模作样,现在直接不装了,都天天明着接见魏家姐弟。
之前不开口,是故意引蛇出洞,结果第一次开口就谈新设节度使之事,顿时窥伺魏朝仁位置的人都变了口风,瞬间扭转乾坤,实在厉害,只是.......”
“只是什么?”
方先生皱着眉头道:“只是我不明白,户部使为何要帮魏朝仁说话呢,他们当无私交才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关北,一个在京中,汤舟为以前在地方当过差也是在剑南路,和关北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最近朝堂中的事情有太多是他想不通的,明明一开始事情全在掌握之中,一步一步走来都全中他的算计,战报被做手脚,魏朝仁落难,皇上不见他,墙倒众人推眼看就要死.......几天前他都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控制全局。
结果魏朝仁被逼到死地,转眼间局势全变了,他们原本气势汹汹运筹帷幄,结果一抬头发现一张更大的网还在他们之上,将所有人都笼络了见去,被看不见的幕后之手紧握手中,没有丝毫挣扎和喘息的余地。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看不透是怎么败的!
不知道到底被谁算计,不知道幕后到底是谁,很多事似是而非,太多疑惑无法解答,这样局面令他感到害怕。
这是方先生自庐州之后第一次有这种感受,或许这只是巧合,刚好众多巧合凑在一起凑成支离破碎的网,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心中这么安慰自己。
......
“其实你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猜了大概。”李业懒洋洋的靠在花园里的靠椅上,接过魏雨白为他倒好的茶:“只不过心里没把握罢了。
战报一路安全,又是你爹的亲兵贴身护送,那么能动手脚的自然只有它来开亲兵之后,到皇上手中之前这段路程,那就是从东华门到皇宫的路。”
你说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大臣上朝走午门,东华门是科考放榜的地方,虽然没有明规要走哪个门,但那么急的战报放着最近的西安门不走而是饶了一圈走东华门本来就奇怪。”
魏雨白叹口气道:“当初我为何就没想到这西呢。”
“一来你救人心切来不及想,二来.....”
“二来什么?”
“二来你笨。”李业一本正经的认真说。
“......”
“十有八九是武德司的人,宫中太监宫女到不了城门,进了皇宫内门就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人多眼杂,所以能做小动作的只有职责在外门之内,内门之外,掌管皇城各门,司掌皇城防务的武德司了。”李业道。
魏雨白点了一下头。
“你怎么不说话,不夸我一下吗?我在帮你啊。”
“我不高兴。”魏雨白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有什么不高兴的,明天何昭十有八九要大闹朝堂,到时你爹就能昭雪了。”
魏雨白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因为你说我笨。”
“.......”
一百零二、他还会筹算?
“你倒是动作快得很,朕本以为还要耽搁四五日,到时又可以扣你半年俸禄以充国库。”皇上半开玩笑的放下手中奏折。
下方的汤舟为连忙道:“陛下说笑,臣的俸禄能有多少。”
“没多少俸禄是真,可家中充裕也不假吧。”皇帝说着吧手中奏报递给身边的老太监:“福安,让人送到检正门下报备。”老太点头监接过奏报,点头退了下去吩咐下人办事。
任何重要文书,册谕,圣旨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会由政事堂中的检正官备份存档,何人何时发出,内容如何都会标注,以便日后核对。
所以伪造圣旨重要文书之类是行不通的,因为即使模仿得再像,只要和政事堂里的存档对不上都是假的。
皇上随即回过头来接着对汤舟为说:“我怎么听京中传言说你在京都西郊新盖了个宅子,比王越的梅园还气派呢。王越的梅园可是王家世代相传,每代添点东西才有今日气派,你倒好,一动土就盖过王越风光了。”
胖乎乎的汤舟为一下子吓得跪在地上,连忙结结巴巴道:“此事,陛下此事请听臣慢慢说来,此乃......”
皇上摆手:“朕还没怪你呢,何至于此,起来说话。”
汤舟为这才赶忙起来。
“你身为户部司首官,掌管天下税务,是个流油的地方,人人羡慕的好差事,有些事情自然避不开,这是常理。但也要时时警醒自己才是,别到朕怪你的时候,你明白吗。”皇上喝了一口清茶道,这几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想改回去反而不舒服了。
“臣明白了,多谢陛下教诲,臣定会谨记,时刻不敢忘记。”汤舟为连忙点头,不着痕迹的擦掉额头的冷汗。
皇帝点点头:“之前你从不插手关北之事,坐看朝臣争论,这几日在朝堂上你为何突然开口为魏朝仁辩护啊,杨洪昭等人改口朕明白他们心思,你为何朕却不懂,给朕说说看。”
一听这话,汤舟为顿时警觉,他不慌不忙的道:“此事事出有因,只因往年关北税务事宜向来先于其它地方报到户部,而且从未出错。
今年户部司之所以拖沓怠慢除去新吏不懂筹算,还有各地办事不利的原因,经历此事臣由此想到关北,魏朝仁不管犯了什么错,就于户部司而言都是办事利落的能臣。”
皇帝听完点点头,说明这番话他是认同的,又接着道:“短短时间赶出来这些奏报,而且详略分明,细末之处也清清楚楚,想必是去找王越帮忙了吧,他之前也主理过户部司,大抵知道精通筹算之人。”
“陛下英明,臣确实去求王相了,不过最后帮臣筹算的却并非是王相。”
“哦,那是谁?谁家中还有众多精通筹算的宾客不成?”皇上好奇的探头问道。
汤舟为一脸笑意,连忙抓住这个机会道:“此事臣还是承陛下福泽,帮助臣的乃是世子,以他精妙的筹算之术都不需许多人,就一个身边的丫头便帮臣解决了事情。”
“世子?哪个世子。”皇上追问。
“回陛下,潇王世子。”
“星洲?你说他还会筹算之术?”皇上不敢相信的眯着眼睛问。
汤舟为连忙盛赞:“岂止是会啊,世子的筹算之术老臣不能及得万一,这户部司需要筹算一两日的账目被他的丫鬟两个时辰便算得清清楚楚,陛下福泽光照,皇家后人也如此了得,老臣实在佩服啊!”
皇上却越听越糊涂了,李星洲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吗,还会筹算之数?怎么从来没听说也没见过,难不成之前他还有藏拙,至于汤舟为说得有多厉害他权当拍自己马匹了。
想了一会儿皇上还是有些不信,只觉得事情蹊跷,转移话题道:“说说户部的事吧,朕看了你的奏报,今年南方几州,特别是安苏府周边,为何税收大减少,只有去年的六成左右。”皇上皱眉。
“陛下,今年春天安苏府、庐州一带贼子作乱扰乱春种,故而百姓错过春耕,没有闹饥荒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减一些税收也是情理之中。”
皇上点点头:“朕想起来了,不过当时安苏府知府行事利落,动作果决,以地方厢军短短数十日并平了乱,为此朕还褒奖过他。”。随即又皱起眉头道:“可朝廷现在缺钱,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啊,还缺啊?”汤舟为一脸惊讶:“今年税收南方虽然少了,但北方比之去年还多了一些,总的来说比去年虽有减少但也少得不多啊陛下。”
“此事你莫管,总之国库现在缺银子,你身为户部使这便是你的责任,朕不想听你申辩,也不要理由,至少今年税收少的那些你想办法给朕补回来!”皇上不容置疑的道,下方的汤舟为顿时成了苦瓜脸,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宫中太监总管福安又回来了,上前跪拜通报道:“陛下,开元府尹何昭大人求见,说是要是急需禀报,现已在殿外听侯了。”
“这时候有要紧事,不过何昭若是说事情要紧那必是要紧了,让他进来吧。”
......
不一会儿何昭一身紫袍官服匆匆进来了,先对皇上行礼,和汤舟为打过招呼之后便大声道:“启奏陛下,臣有关关北要事急奏。”
福安结果他的折子,送到皇帝案边,皇上却没看便先不耐烦的开口道:“你不会又想奏关北百姓又是如何凄惨不堪吧,若是如此这两日朕已经听烦了,你回去吧,朕不想听。”
何昭正色道:“臣确实想奏关北之事,不过今日所奏的乃是事关国家的大事!”
“什么大事?关北之事早有定论,还能有什么大事。”皇帝声音微微高了一些。
何昭毫不退让:“此中之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臣已经发现其中端倪,请陛下听臣一言,若是胡言乱语陛下尽管治罪。”
“好,那朕就姑且听一听,但若再是无关紧要之事朕就治你罪,哼!”
一百零三、武德司与上直亲卫营
若是说到吃火锅,李业敢称自己是“专业户”,最重要的锅底一定要自己炒制才行。
何芊也大老远跑来凑热闹,因为李业特地让人通知了她。这次若不是她帮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毕竟事不过三,三番五次登门何昭要是烦了打死不见也没办法,多亏有她这个“内应”。
至于王家李业没去,毕竟阿娇和何芊不一样,她又大家闺秀的矜持,定是不会来的,哪像何芊从不把自己当大家闺秀。
吃火锅讲究热闹,人自然越多越好。
光是材料就准备了一大堆,葱、姜、蒜、草果、香砂、山奈、茴香、八角、香叶、花椒、青花椒、山胡椒、豆瓣、干辣椒,上好的牛油。这个年代杀耕牛是犯法的,就算有原因,比如受伤,生病要杀,也要上报官府。
他为了弄这点牛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跑遍整个京都才听说城西外的村户放牛时摔下山崖断了腿活不成要杀,官府已下文书准了,就急匆匆让严申带着银子去弄回来,不只是牛油,还有新鲜牛肉。
“你都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你到底会不会啊......”其他富贵人家小姐都怕厨房,何芊却不怕,魏兴平在外面负责加火,秋儿、月儿和魏鱼白在择菜,何芊这些都不会,于是兴致勃勃的跟着李业跑,看见新奇的东西就凑过来盯着看,碍手碍脚的还赶不走。
“什么乱七八糟,等下吃的时候你就知道好了。”李业把她按回去,生怕她被滚锅伤着,其实牛油沸点低,不会像猪油植物油那样炸锅,但她可是何昭的掌上明珠,伤着了不好交代。
说着将草果、香砂、山奈、茴香、八角、香叶、花椒、青花椒、山胡椒、豆瓣放入牛油中煎煮,没错就是煮,牛油放了大半锅。火锅用牛油一是香,二是牛油不腻,三是沸点不高,不容易伤食材,煮的时候也容易沸。
煎煮得差不多的时候放入葱、姜、蒜,最后是辣椒面,考虑到几个女孩子,李业只能忍痛割爱,把准备全放完的辣椒面收起来。
“你干嘛,突然那么丧气。”何芊见此不解的问。
李业悲痛的摇头:“你不懂,不放一碗辣椒面的火锅都是没有灵魂的......”
“又说什么呢,还是不明不白的。”何芊白了他一眼。
很快,一股令人流口水的香味飘出来,何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被辣椒面呛了,打了个喷嚏,李业赶忙把她拦开:“干嘛,口水都喷进去了。”
何芊小脸一红,踩了他一脚:“大混蛋,你瞎说什么呢......”
另外一口大锅是熬汤的,整鸡和排骨,放入葱结和姜去腥,已经用小火熬煮一下午。这个时代的鸡都是正宗土鸡,没有喂过饲料,熬出的汤也很香。
何芊好奇的看着他忙来忙去,将锅里的底料都捞出来放到另外一口奇奇怪怪的黄色铜锅中。
她似乎对一切都好奇:“你用什么香料,这么香?”
“你煮了鸡为什么只要汤,那你煮鸡做什么?”
“为什么锅要铜做的,中间还空着,这一点都不像锅啊......”
李业也不觉得烦,时不时给她解释一两句铜比铁导热快,中空能传热,增大受热面积等等,小姑娘听得一知半解,却也兴致勃勃。
......
“你说的可有证据?”皇帝皱着眉头问。
何昭拱手道:“陛下,臣所言乃是何昭之女所说,不过事情真相如何请陛下提审御史台中的魏朝仁,或派特使到关北一问参战军士便知,京中到关北快马加鞭不过数日,届时自有分晓。
还未查清之前不应草草作断,魏朝仁乃是当朝节度使,正三品大员,随意定论不妥。”
皇上也满脸肃容:“所以你不在朝议时奏报此事,而是私来见朕就是为此。”
何昭点点头:“正是,陛下请想,若此事是真,战报一路从关北到京都都是魏朝仁亲信押送,直到皇城外门交付宫中侍卫,到内门又由内廷司太监接手。
这其中魏朝仁亲信想必不会害他,而内廷司太监乃是福安公公管教的下人,对陛下也定是忠心耿耿。”说到这,侍立在皇帝身旁的老太监不着痕迹的看了何昭一眼,露出感激的眼神。
“那么可能出纰漏的只有......”何昭没再说,因为事到此处已经说到最敏感的地方,上直亲卫营和武德司!
“臣来之前特意看了当日开元各门出入要记,发现魏朝仁的亲信到京都后乃是半夜,当时放着最近的西安门不走饶了皇城一大圈走东华门,如此紧急战报为何要绕道而行,定是西安门不开。
关北战报来京都挂的是三支赤旗,一路不得阻拦,掌管宫门的武德司此时却不开门西安门只开更远的东华门,此中十分蹊跷啊!”
这时皇上身后的太监总管福安似乎想起什么,也开口道:“陛下,从西安门入隔着矮墙就是宫中太监,杂役居所,宫中贵人们半夜早已入睡,太监、宫女却要每夜轮值,通宵都有睁着眼,这其中确实......似有些不对。”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避人耳目是吗!福安,让亲卫使卫离去御史台提魏朝仁来见朕!”想了一下又补充:“让他低调行事,来去动作要快。”
“老奴明白!”福安说着开始吩咐下人去了。
保卫京都的力量乃是禁军,驻扎城外各个大营和全国各地枢要,京中兵力和外地兵力相当,而保卫皇城的一共两个机构,武德司、上直亲卫营。
皇城司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掌管皇城各门钥匙,轮值,还负责为皇上耳目,刺探情报等。总编制一共四个营,但人数少一些,一般维持一千多人,二十四小时轮值。
而上直亲卫营编制五百,真正的精英中的精英,是贴身保护皇上,直接听命于皇上的保卫机构,每日步军四练,马军五练,换班直轮流值守,日夜不停。上直亲卫使卫离就是上直亲卫营首官。
一般来说无论是上直亲卫营还是武德司,都必须由忠心耿耿之人执掌,绝对听令于皇上,毕竟那是最接近皇上的武装力量,剑有双刃,用不好是要伤到自己的!
今日听何昭说起这件事,皇上一下子面色难看,极度重视!
他可以不重视魏朝仁到底是死是活,关北到底发生什么,但不能不重视武德司是否忠于自己!
过千精锐,而且巡视皇城,若是出了问题谁都睡不着觉!
一百零四、皇帝震怒
魏朝仁一声素衣囚服,在上殿面圣之前有人专门给他打理过,衣着整洁,装扮得体。
他两鬓斑白,这个镇守边关几十年,与辽人交手无数次的老将并不壮硕,脸上都是饱经风霜的深深皱纹,整个人就如同一副骨头架子挂着肉。身材不高大,如同常人,只有手掌虎口满老茧,左手手心光滑,一看就是常年手握刀枪之人。
他跪在地上,手中拿着纸张看了半天才道:“陛下,此报确实罪臣所写,可后面还有几行才对,是陛下裁了吗?”
皇上高坐上方:“你仔细看看,你是如何看出朕裁了的。”
“这很简单,罪臣还写了不明身份的外敌之事,同时还有关北防务整备事宜,以及臣自知有罪故而推举新节度使之事,上面都没有,臣的印签也被裁去一角。”魏朝仁道。
“福安,拿上来给朕看看。”听到这皇上急忙招手。
太监福安点头,匆匆将信报递送上案头,皇上接过仔细一看果然“关北节度使魏朝仁”的红印被裁去一个小角,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古代文书没有标点符号,所以后面被裁剪的只要规整一般看不出。
“何昭,汤舟为,你们看看。”皇上脸色沉下来,面无表情将手中纸张递给福安,福安送到下方两位大人手中,两个人仔细看了半天何昭才开口道:“陛下,这必是裁剪过的,若仔细看左方纸边仍是新色,右边却陈旧。”
汤舟为也似乎恍然大悟:“怪不来我总觉得战报断句有些奇怪,原是最后一句多了个字啊。”
皇上突然怒拍案桌:“竟敢欺君罔上!”
周围宫女太监吓得连忙跪下,何昭、汤舟为也低下头,魏朝仁吓一跳,急忙有些不解的道:“陛下,罪臣自知败军之将有罪,但句句所言属实,绝无欺瞒之事啊!”
汤舟为看了一眼满脸怒色,脸涨得通红,正在气头上的皇上,心领神会上前躬身解释:“魏大人,皇上并非气你,而是另有其人。这战报并非皇上裁剪的,而是皇上看到的战报就是如此。”
“什么!”魏朝仁也已一脸惊讶,他自从押解进京之后就进了御史台大牢,一住几个月,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哪个贼子敢如此大胆!”魏朝仁站起来一声怒喝,怒目圆瞪,沙场的杀伐之气一下子从他精瘦的身躯中散发出来。
汤舟为连忙小声提醒:“魏大人,皇上还在呢.....”
魏朝仁才接着跪下,上方的皇上摆摆手:“站起来吧,何昭,你给他说说怎么回事。”
“是,陛下......”
.......
许久后魏朝仁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同时也一头冷汗,他在御史台大牢中虽有些奇怪为何陛下久久不召见他,但也没多想,只以为陛下心中有气,所以想让他吃点苦。
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惊险,陛下之所以不召见乃是因为懒得见他,他差点人头不保了!
“此事你还得多谢你面前的两位,若不是何卿还有汤卿不与朝臣合流,为你辩护,只怕会是一桩冤案。”皇上道。
魏朝仁也此时也明白过来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这可以说是救命之恩了,连忙跪下道:“多谢何大人汤大人,此番救命之恩定不敢忘,日后必会重谢。”
两人连忙把他扶起来,何昭一脸正色道:“魏大人言重,说起来要谢也该谢大人生了深明大义的女儿,此番乃是令爱千金之托,她不畏艰难三番五次来与我说关北之事,我才察觉其中蹊跷上报陛下。”
“依我看都是陛下圣查,一眼看出其中蹊跷,才会把魏大人从御史台大牢中召来对峙,从而得以平反,魏大人应当先谢陛下才对。”汤舟为连忙道,魏朝仁也明白过来,赶忙跪谢圣恩。
皇上让他平身后面无表情道:“此事此时高兴还为时过早,到底是谁裁去战报,受谁指使,这些都还没查清。”
何昭站出来道:“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主理,臣必会鼎力查办,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同时为不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有所防备,想委屈一下魏大人暂回御史台大牢待上一段时间,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若能查清是谁下手,受点苦不算什么,对我而言御史台大牢比关北反而清闲舒适。”魏朝仁不在意的开玩笑。
皇上皱眉,在上方踱步犹豫许久,最终回头道:“汤舟为,朕命你主理此事,立即立案,一旦查到什么直接上报给朕,不得有误,朕绝不轻饶!”
这话令所有人都一愣,汤舟为主理?
“皇上.....”何昭也一愣,随即想要说什么,却被皇上看了一眼顿时止住了嘴不敢再言。
胖胖的汤舟为一脸懵逼,呆了半天才跪下接皇上的命令。
......
傍晚,一大桌人齐聚王府花园,桌子是李业专门请赵四定制的火锅桌子,整体框架下面用的是铁,上面是打磨好的石头桌面,这一套可不便宜。何芊、秋儿、月儿、魏雨白、魏兴平、严申还有季春生,围坐一大桌。
这本不和礼法,下人不得与主人同桌。
但李业可不管这些,吃火锅人多才热闹。秋儿和月儿不用说,天天贴身照顾他生活起居,严申为他忙前忙后,跑遍大半个京都,季春生最近为保护魏雨白也很辛苦。
涮羊肉要山羊肉为最佳,而且羊后腿的肉最好,肉色暗红,肉质紧密,脂肪硬而且脆,一大早李业带着两个丫头亲自去市场挑的。
不过当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因为大多都是妇人家,只有他一个男人。
毛肚,牛肉丸,羊肉片,现在的冬天可没什么蔬菜,只能萝卜片加韭菜将就。
何芊这丫头最兴奋,她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感到好奇,还没见过这种吃法的,在李业教学之后她也试了试,连连夸赞道:“这吃法好玩,而且还好吃。”
李业好笑的给她打了个酱料碟,对于她而言好玩恐怕比好吃的成分多吧。
一百零五、何昭的疑心
涮羊肉鲜美可口,众人都吃得合不上嘴。
魏兴平嘴里烫得连连吹气还再往里面塞,一边塞一边道:“世子你是如何想出这种新奇吃法的,这要是在天寒地冻的关北吃不知有多美味。”
大家边吃边说,气氛很热闹,和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弟弟不同,魏雨白还在忧心忡忡,想的大概是是他们父亲的事情。
李业给她夹了两片羊肉道:“放心吧,小丫头不是说老实人何昭今天下午已经进宫去了,此时事情大概已经有分晓,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老实人?”何芊露出两颗小虎牙,咬着筷子不满的盯着他。
李业给她夹了片萝卜讨好道:“老实人是在夸你爹呢,说何昭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
“老是直呼我爹爹的名字,你这混蛋没大没小的,你本来就跟我一辈的。”小丫头还是不满。
李业又给她夹了个牛肉丸子:“不叫何昭跟着你一起叫爹啊。”
“谁让你叫了!大混蛋......”何芊小脸一红,连忙推开他的筷子,自己去一边涮羊肉玩去了。
见他们笑闹,魏雨白难得一笑,但还是忧心:“多谢世子,话虽如此,可还是忍不住揪心.....”
李业拍拍胸脯笑道:“呵呵,本世子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不过我估计魏大人一时半会出不了,直接让他出来就是打草惊蛇,除非皇帝太傻。”
“世子不是说武德司所为吗?”
“武德司有上千人,那到底是哪一个做的,幕后是谁指使,又有什么目的,人证物证何在?”李业问道。
魏雨白一下子就被问傻了。
“这些事情都要一步步查,就看主事之人有没有本事。”
“要是查不出来呢?”魏雨白急忙问。
“最好的情况查出来了可以为你爹报仇,最坏的情况查不出来魏大人也会得救啊。”李业很轻松的说,其实很多事情一开始他就有一个总的规划脉络,只要顺着这个去做总是不会错的,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魏雨白也明白过来,笑容逐渐回到脸上:“原来世子早就料到了,看来又是我多虑。”
说着她夹起羊肉片涮了涮,然后趁人不注意突然放进李业碗里,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眼神闪躲,避开他的目光。
“世子知道吗,在关北之外有一眼看不到边的漫天大漠,我小时候去过几次,觉得那大概是世上最宽广的地方了吧。”说着她眼中充满憧憬之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递给李业一杯:“现在我觉得世子的心中或许还要更宽广些。”说着她抬头豪爽的一饮而尽。
“之前这还是生死攸关,另我束手无策的危机,结果短短几天烟消云散,感觉都不真实。
以世子的经略胸怀以后或许可以去看看关北大漠,到时世子便会知道心中能不能容下宽阔天地了,到时但有所请,魏雨白定会赴汤蹈火。”
她话说得坚决,目光坚毅,不同一般柔弱女子,竟让人心神颤动,李业也回了一杯,然后道:“要是有机会我会去的。”
另外一边秋儿和月儿已经带着何芊玩起了李业教她们的划拳赌起酒来。
跑腿累了一天的严申和季春生也跟魏兴平玩起来,一大桌人好不热闹......
......
“何大人,之前多谢你为我说话。”养居殿外魏朝仁行礼道:“不过容我多问一句,不知小女近况如何,我在狱中音讯不通,她少来京都,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何昭拱拱手道:“魏大人多虑,令爱千金初时确实受了些苦,四处碰壁,毕竟京中什么形势大人也该知晓一二,现在很好,住在潇王府中,出入都有人随行保护。”
汤舟为也插嘴道:“是啊是啊,我去过潇王府,世子待魏小姐好着呢,如同姐弟,而实不相瞒其实此次开口相帮魏大人也是奉世子之请。”
“世子之请!”何昭和魏朝仁都异口同声的问道。
“正是。”汤舟为点点头,随后道:“魏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彻查贼人,为魏大人报仇的。”说着拱手告辞,慷慨而去,只留下一个胖乎乎的背影。
听完他的话,魏朝仁满脸感怀之色:“原来是潇王后人,潇王在天之灵庇佑老夫啊......”
何昭却满脸疑虑,嘴中念念有词:“李星洲,又是李星洲,原来他也插手此事了吗......”
......
汤舟为走得昂首大步,一路见他的人都觉得此人虽胖了点,至少是气度非凡,不愧当朝户部使,实在有上位者风范。
出了午门,上了马车,没人看见汤舟为的脸一下子哭丧下来,自言自语的道:“皇上让我查案,我拿什么查啊,还是如此大案,这可如何是好啊!哎哟喂,为什么最近事情老往我身上钻啊.......我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要那个时候去见皇上啊!”
马车动了,车帘放下,马车里的胖子隐没在黑暗中。他一个人嘀咕,想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抬头自语道:“当时何昭也在场,他是开元府尹,查过无数大案还主动请命,陛下为何不让他查,而是让我这个门外汉受理此事,难不成......”
胖子似乎想到什么,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他想事情也在板着手指头掐掐算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半仙,好一会儿他明白过来,惊呼道:“陛下这是想要留余地啊!”
想到这胖子顿时没了一开始的愁眉苦脸,整个人得意的笑起来,跟个笑面佛陀,马车行到街角处高兴的掀起车帘道:“二德,先别回家,去芙梦楼,老爷今天高兴,哈哈哈!”
赶车的马夫一脸为难的道:“老爷,若是夫人知道又要抽我们两了,你不怕吗。”
“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惧内,叫你去你就去。”胖子大气的挥手道。
“知道了老爷.....”这下快换车夫哭了。
“你怎么走这边,绕路干嘛?”
“绕道去买点膏药,不然出事再买就来不及了。”车夫悲伤的说。
“.....”
一百零六、马战大枪
何昭一路匆匆回府,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李星洲。
去皇宫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关北之事,直到走的时候听汤舟为说他是承李星洲的人情才开口的。
顿时他便觉得有些可疑,李星洲那贼子,扰乱京都治安,还绑他的宝贝女儿,勾引他的宝贝女儿,欺骗他的宝贝女儿十恶不赦!
只要跟他沾上一点边的事情何昭都觉得可疑。
现在再回头一想魏雨白也是住在潇王府的,出入都有王府的人保护就觉得更可疑了。
才回府中,上下安静,何昭下意识开口问:“芊儿去哪了?府中怎么这么安静.....”
一脸紧张的护院上前支支吾吾道:“老.....老爷,小姐去.....去潇王府了,小的实在拦不住啊!”
何昭老脸顿时黑了,咬牙切齿道:“李星洲!老夫跟你没完!”
就在他连饭都来不及吃,准备去潇王府把女儿接回来的时候,下人却来报何芊回来了。
.....
“你为什么能想到那些新奇东西?”何府门外何芊好奇的问李业道。
此时天色已暗,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回来李业并不放心,所以干脆送她回来了,何府并不远,饭后走一走也好。
“因为我比你聪明。”李业抱着手答道。
“呸呸呸,自鸣得意,臭不要脸。”小姑娘吐吐舌头:“我也想要一口你家那种锅,以后可以在家里吃。”
“可以啊,我还准备在听雨楼用上,到时候还要定做一批锅,给你留一口。”李业随意的说:“不过你就算有了锅还要不怕烫坏的专门石桌才行,而且你也不会做锅底啊。”
“谁说我不会,我今天都看到了。”小姑娘不服气的道。
“好好好,就当你会,快进去吧,下次要是忘了可以来请教我,不收你学费。”李业挥挥手赶她走。
小姑娘不满的哼了一声才转身准备离开,正好此时何昭匆匆忙忙出来了。
“爹爹!”何芊高兴的叫了一声,随即冲过去,何昭点点头,回头拱手道:“多谢世子送小女回来,不过小女尚未出阁,世子这样不合礼法,下次请世子切莫如此,不要让下官为难。”
“爹,你说什么呢。”
“你不要插嘴。”何昭严肃的道,随即紧紧盯着李业。
李业微微一笑,这可吓不到他,只是随意拱拱手根本不理何昭,转身带着季春生走了。
何昭黑着脸有气发不出来,更加怒火中烧,一甩衣袖,“回府!”
......
“世子,这何昭太大胆了,竟敢如此无礼!”路上季春生怒道。
李业笑道:“我跟他有过节,不过不要得罪他,他可是开元府尹,开元地界他说了算。”
“可世子乃是皇家子嗣!他居然敢如此说话。”季春生还是不服。
“放心吧,他这种人太过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跟她女儿一个脾气,犟脾气好对付,最怕的还是那些表面笑嘻嘻,肚子里却精明的。”李业迈着八字步道,实在吃得太饱了。
“不过季叔,听严申说你以前是在武德司的。”李业好奇的问。
季春生点点头:“当初我在武德司担任过副使,后来奉陛下命保护潇王,之后便再也没回武德司了。”
其实武德司可以算是后世如锦衣卫一类特务组织的前身,只不过权力和职能都还没那么大罢了,李业好奇的问:“季叔,武德司到底是做什么的,会不会帮皇上暗中刺探情报,监视大臣?”
季春生哈哈一笑:“哪有世子说的那么夸张,武德司负责巡视保卫皇城,还会应陛下差遣做一些事情,比如押送外地重要犯人,也会做皇上特使,至于暗中监视大臣,刺探情报自然没有,顶多就是打听皇上感兴趣的东西,仅此而已。”
李业点点头,心里对武德司也大概有了了解:“季叔,王府中有大枪吗,马战用的那种。”他最近准备开始练习大枪了。
季春生听他这么问,惊讶的道:“世子想要练吗?”
李业点头,他高兴的道:“自然有,世子想要回府某就给你取来!”
.......
马战斗用枪比李业想象中的要长,后世八极拳练功用的大枪也是马战用枪,足有三米长,而季春生给他带来的大枪大概有四米多,五米不到一点。
在王府前院中,季春生得意的道:“世子某给你练练。”
说着一声响亮喝气,扎好马步,右手握住枪柄最末尾,左手托举,一下子四五米长的枪就被稳稳当当的端平,光是这一手就得有几百斤的力气。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没错,在马背上更是,所以枪的每一分长度都要被利用起来,在马背上靠着战马冲锋的惯性从而举平这样长度和重量的大枪会简单一些,在地上光靠蛮力这样举平举、稳没练过是做不到的。
说着季春生一个跨步,腰一转,枪尖一抖,一扎,抢杠快速划过左手,两手并于枪柄最末端,一点寒芒一闪而过,枪已经扎出去了。随即一拉,再次端枪,枪身、枪尖一直保持在一个水平位置,每一次刺击都快而凌厉,带着风声。
不断重复,就连拦和拿都没有,又快又准,只有扎这一招,这就是真正的战场枪术,只要你足够快,足够有力,加上枪的长度,任何人都比你先死。
好一会儿,季春生停下来,喘着大气问道:“世子,某枪术如何。”
“季叔厉害!”李业竖起大拇指,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杀人之术。
想想也是,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战场交兵要想活下来就只能让对面死,这是个无解的选择题,所以杀人的技巧也都是进攻,根本没有考虑防守的招数。
李业接过他手中的大枪,摸着抢杠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初练功的时候他也被师傅天天逼着抖大枪,现在想想身处异世的他更是十分怀念。
他比不上季春生的力道和迅捷,毕竟他的身体才十六岁,但他却有千锤百炼历经千年探索的发力方式,李业一声怒喝,腰部发力,手一圆,一下子也将四米多的大枪从末端端起来,这枪比他前世用的还要重!
李业连连发力,也是接连刺了四五下,枪尖,枪身,手掌始终在一条直线,每一次刺击不偏不倚,重复数次后他已经感到手臂肩膀微酸,腰部火热,这说明他发力的方式是对的,靠的是腰部的力量。
他咬牙坚持,不断重复,直到腰部完全麻木,整个人气喘吁吁完全脱力才停下。久违的感觉让李业神清气爽,虽然还差得远,但毕竟底子在那,李业不求成为什么盖世高手,只希望有一天万不得已他能自保。
一百零七、圣旨
一回头发现旁边的季春生已经看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世子,你是如何做到的,如此年纪气力居然和某不相上下,简直天纵奇才!”
李业龇牙一笑,没有告诉季春生自己不过是仗着发力方式不同才能勉强做到,真比身体素质他还差远了,不过他也看得出季春生是真的强。别的不说刚刚舞了那么久,只是小喘几口,一下子就恢复过来了,这点李业就做不到,现在他都直不起腰来......
.......
第二天开始,每日晨练中李业又加了一项,那就是大枪练习,至于刀剑则不用练,如果你不会剑法那么把剑当做枪使绝对没错就是了。
魏雨白出生将门,对此也很感兴趣,每天早上她都会在一边看着。
何芊从何昭那里套出了魏朝仁已经没事的消息,特意跑来王府告诉她,得知后一下子放松下来。
早上也跟着李业早起,看他晨练,时不时指点几句。可是越看她就越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好指点的,世子的枪法自有微妙和特殊之处,看起来大开大合,仔细看又十分精妙。也惊讶于李业的天资,他明明才十六岁,但只说气力,耐力性,绝对远超二十岁的魏兴平。
“你每天都这么练吗?”
李业一边练习铁山靠一边点点头,铁山靠是练习对抗性最好的一种方法,院子里可怜的老柿子树被他撞得不断颤抖。
魏雨白开玩笑道:“原来传言中娇生惯养的世子也如山野武夫一样啊。”
“我也想娇生惯养啊,可惜有人不让,说不定哪天还要自己保护自己呢。”李业叹了口气道,很多事情他其实心里有数,自从梅园诗会之后他现在躲也躲不开了。
“谁会这么大胆?”
“跟你说了也没用。”李业继续撞击老树,八极拳优先技击部位大多是肩、手肘、膝盖、头这些部位,因为力气从腰部发出,离腰越远的位置力气越小,所以用拳头打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如用肩膀甚至屁股撞人的,这就导致八极拳是一门十分适合着甲战斗的战场拳法。
“你练习的到底是什么,总感觉力道很足,能教我试试吗?”魏雨白试探性的问,毕竟这些东西是很忌讳的,不能乱教。
李业一愣,随即道:“可以啊,反正我一个练也无聊。”
魏雨白惊呆了,她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不用行拜师礼吗,你师父不会责怪你吗?”
“不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东西。”
........
“太后最喜欢热闹,儿孙满堂,看到后辈她就高兴,故而朕准备让在京都的皇孙年不满二十者在太后大寿之日巡视京都,好让太后高兴又能显示皇家威严。”皇上边走边道,御花园内此时腊梅正开放。
他身后跟着雍容华贵的皇后和装扮素朴一些的贤妃,再后面还有端着炭火,捧着香茶、糕点、保暖衣物的太监。
“皇上当然好,只是太后年纪大了,城头风又大,恐怕不方便啊。”贤妃道。
皇后也点头道:“按律禁军不得入宫,太后又不好出去,到时确实不方便。”
皇上皱眉:“确实有些不妥,每人带一都军马也不能让这么多禁军进宫,要不届时让皇孙们先进宫来见太后,禁军暂候午门之外。”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这也可行,让他们穿得精神抖擞一些,太后最爱见他们了。”
皇上难得一笑点点头:“既然如此太后宴会事宜就由皇后主办,贤妃负责验收皇子皇孙们的贺礼,到时内廷司归你们调配。朕近日有要紧事要处理,没时间主理此事。”
“臣妾遵旨,请陛下宽心。”
皇上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对了,近日汤舟为居然跟我说星洲筹算之术十分精妙,皇后知道此事吗?”
皇后摇摇头,也是一脸惊讶:“不知道啊,臣妾从未听那孩子说过。”
皇上皱眉道:“难不成汤舟为骗我。”随后招呼身后的太监:“福安,你带我口谕去一趟崇文馆找祖逸老先生,让他给朕出一套校考筹算之术的卷子,越难越好。”
“是,陛下。”后面跟着的福安连忙道。
皇上又嘱咐道:“记住要你亲自去,不要怠慢,他乃是朕的恩师。”福安再次点头。
......
下午无事,李业跑去看了粮食的发酵情况,虽然外面气温很低,但一进里面顿时暖烘烘的,固封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汇报到目前为止发酵情况都很好,已经能闻到酒味了,只不过几条棉被估计是糟蹋了。
李业倒不心疼几条棉被,只是再三督促他不能大意,要是做好了重重有赏。他大概观察了一下发酵的情况,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灶酿酒了。
另外一边赵四和严申带着众人忙着架水槽,这个年代水自来水靠的是水渠和井水,像王府这样的大户自然有自己的水井,不过李业要的不是井水,他要的是活水,只能从王府后面的山上用竹槽架起来输送水,然后在院中墙角打了洞,挖水渠再把水送出去,不至于淤积,整个工程不比建酒灶小,甚至大很多。
严申和下人都不理解李业在忙活什么,赵四倒是干得麻利,因为王府给的工钱高!
只是他不知道,在李业眼中,像他这样的工匠就是宝贝,这是在笼络他。
忙活几天之后,一个简单粗陋的水冷系统就完成了,而李业需要的就是如此,水冷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冷却方法之一,水来源多广泛,容易获取,比热容还出奇的优秀。
就在李业忙忙碌碌的时候,第二天圣旨下来了,王府全体先焚香跪拜,然后接旨,皇上封他为“昭武校尉”,在太后大寿,也就是大年初二那天带领禁军巡视京都。
李业按照严毢的提醒给了传旨太监赏银,太监临走时一再提醒他,要拟写谢恩表上呈中书。他表面点头,心里却嫌弃,什么毛病,一个小小的武散官也要写谢恩表?
看来太后大寿将至他也不得闲了,严毢,季春生、严申、秋儿、月儿等家中其他人却一都一脸激动,世子接到圣旨了!
一百零八、火药
夜晚躺在床上李业忍不住想到白天的圣旨,太后大寿,巡视京都,看来日子又不得安宁了。
最近京都都在传扬各地给太后的生辰礼物已经从水路开始运往京都了,会在一个吉日,也就是太后大寿那天到达开元,开元吃水最深的港口在城西外的元门渡,到时官船应该会在那靠岸。
第二天一早,李业早起晨练,照例跟隔壁的陈钰老人打过招呼,然后让季春生继续帮忙查探丁毅一行人的消息,他总觉得有些古怪。
晨练的时候也顺带教了魏雨白八极拳,一开始魏雨白觉得有些不习惯,李业跟她讲了心法和要领之后越学越觉得精妙,要不是他还有事估计要被拉着教她一整天。
临近年关,街坊邻居都热闹起来,时不时有小孩玩闹,放爆竹,惊得高门后的狗儿汪汪直叫。
王府的四周都是高门大户,大户人家采办年货自然阔绰,都是马车下人一起出动,按车算的。王府采办年货的事情都交给严毢办了,李业不知道要买些什么,交给他自己也放心。
李业也发现大户人家采办的年货里有很多“爆竹”,爆竹和后世的可不同,外壳真的是用竹子做的,这个年代纸张可是稀缺品,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王府里也采购了爆竹,李业特地扯了几个下来,然后把里面的火药弄出来,倒在花园里的石板上,秋儿、月儿还有魏雨白和魏兴平姐弟两都好奇的看着他道:“世子要做什么?”
李业其实是想看看这火药的威力,虽然都叫火药,而且火药也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但这火药可和后世的黑火药不同,这些火药里掺杂了铅粉,香灰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配比也不科学,威力很小,毕竟本身就是道士炼丹恰好好得出的产物。
跟真正的黑火药,最佳配比制出来的黑火药威力相差太远,黑火药燃烧时瞬间温度可达上千度,能产生大量气体,主要是二氧化碳和氮气,破坏力惊人。
李业仔细观察堆在石板上的浅黑色粉末说:“我想看看火药的威力能不能伤敌。”
魏兴一听平哈哈大笑起来:“世子多想了,这爆竹我年年都玩,顶多就是听个响罢了,拿在手里都不怎么疼,怎么可能伤敌呢。”
秋儿想了想低声道:“火药为什么能烧起来呢?”
“这我知道,我爹说过,这是道长们炼出来的神奇东西,遇火就燃还能发出声响。”魏兴平炫耀的回答道。
李业摇摇头,秋儿要问的可不是这个。
他将石堆上的火药点燃,火药快速燃烧,产生一阵难闻的青烟,燃烧并不剧烈,也不彻底,石块上还残留很多黑色和白色的残渣,他知道这些就是无用的杂质,道士炼丹的时候并不懂得原理,所以加进去的东西很多只是靠臆测,还有一些根本是在阻碍燃烧。
这就好比一些偏方,比如:躲在门后面吃羊尾巴能够治磨牙。
或许它真的有用,但从来没有人深入去想过:到底起作用的是躲在门后面这个行为的作用呢?还是羊尾巴的作用呢?如果是羊尾巴的作用,为什么羊身上其他部位不行,非要尾巴呢?
归根结底,因为问题已经解决了,能用就行,何必深究,这是务实精神的一种体现。
所以说务实有时候是好的,但并非总是好的,任何事情都要辩证的来看。
这就好比很多意义党,总是在问一些看似没用的事:这有什么意义,那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在于:探索永远不能止于务实。
这是历史的教训,就拿后世来来说,牛顿当初想苹果为什么会往下落的问题起初也是毫无意义的;明朝也以没意义为由取消后续航海计划错过大航海时代;而新中国如果不坚持被很多人称为“没意义”的航天领域上奋发进取,当未来的“大航天”时代来临时将会再次被甩在后面。
探索不能止于“有意义”,这是这个时代欠缺的精神。
李业来到这个世界见过很多人,有的优秀,有的平庸,大家都对周边的事情习以为常,然后努力适应,也有人想要在既定规则下做到最好,就连德公都是如此。
在既定规则下的发挥能体现人的价值吗?或许可以,但在后世已经在逐渐给出答案,那并不一定,既定规则下人能比计算机计算得快吗?能比火车负载得多吗?能跑过飞机,能打得过坦克吗?
人类拥有不断探索和进取的力量,所以不断进化和革新,而既定规则下的发挥人人迟早会比不过机器,人贵在不是机器。
所以秋儿是最让李业感到欣慰的,她从小孤苦的身世让她吃尽苦头,也让她变得聪慧敏锐,而且天生思维深度远超常人,她不是会止于“有意义”的人。
看大家对火药会燃烧都是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只有秋儿微微趋眉还在想什么。
李业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道:“多想想是好事,不要怕动脑子,也不要怕人笑话,总有一天你会比任何人走得更远,若是有什么不懂晚上来问我。”
秋儿小脸一红,连忙文静的点头。
......
中午府里来了客人,是从元门渡来的,在港口轮值的官吏收到信件,从南边寄来的,因为是驸马府上寄出的,他不敢怠慢立刻就送过来了,是李星洲的小姑李念秋寄来的。
李念秋是皇后的女儿,潇王李承社的妹妹,封庆安公主,远嫁泸州,在李星洲的记忆中模模糊糊有他这个小姑的印象,小时候对他很好,但出嫁后地方很远,几年才得回来一次,自然而然就疏远了,可是每年逢年过节都会从南方寄些东西给他。
而这次也是,同时她还说自己有了身孕,太后大寿不好北上,到时也希望自己帮忙送上礼物,运送货礼的船晚一步,估计明天会到,到时让他去码头接收。
李业看完收起来,赏了跑腿的官吏半贯钱,随后将信件收起来。
看来明天要让严申带人去元门渡一趟,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亲自去,因为他对这个世界的码头也很好奇。
一百零九、买布
下午,季春生回来了,知道他是武德司的人后,让他去干这种活李业放心多了。
花园小亭,季春生一一汇报了丁毅一行人一天的行动。
“早上去了冢府,似乎是去拜见长辈,但才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我估计冢大将军没见他们。之后一伙人去了芙梦楼狎妓,中午去望江楼吃饭。之后一直在京都大街小巷闲逛采购,至晚方归望江楼,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们都买了什么?”李业接着问。
季春生想了一下回答:“也没什么特别的,大抵都是些稀奇东西,最多的还是布匹锦绣,大户人家子弟当然爱买这些。”
“买了多少?”李业追问。
季春生道:“世子,这不过寻常物件,大概买了五六匹吧,估计想带回去送人。”
李业摇摇头道:“不对,季叔你别忘了他们是哪里人,他们是苏州来的!苏州遍地布商人,京都好多好布都是从苏州运过来的,京中布匹绝对比苏州贵还没苏州好,他们干嘛在这买布?”
季春生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对啊!世子不说起,某差点忘了,他们是苏州人啊。”
李业也有些想不通了,这些人从苏州来,先是在梅园诗会上想设计整他和阿娇,随后又跑去买布,到底为什么,难不成真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草包一个?
那苏欢看起来像草包,丁毅怎么看都不像,而冢励也小有手段,可惜急于卖弄,反而不能成事。
“季叔,你再帮我盯着他们,不过远一些,不要打草惊蛇。”李业道。
季春生连忙点头,他不知道世子要干嘛,但总觉得世子自有打算,不是他能看懂的。
......
晚饭的时候桌上比平时多了一道红烧肉,李业下令让厨房每天给他准备四菜一汤就行,不用像以前那样搞得整张桌子都放不下,太浪费。
严炊学会李业教给他的各种猪肉做法后,王府中猪肉已经慢慢成为主要肉食,毕竟猪肉价格只有羊肉六七分之一,以现在王府的财力,换成猪肉就算人人吃肉也吃得起,下人们也都十分高兴,都私下议论世子英明。
而外面因为听雨楼的带动,京中也逐渐起了一股吃猪肉的风潮,听雨楼不仅仅是《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文人的好去处,也因独特的菜系开始出名。
别的酒楼吃得到的换一家也有,但听雨楼有的换一家就没了。虽然也有人在骂,但只要敢在听雨楼面前骂就是找打,这确实影响听雨楼的财源,可正如李业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饭后李业正在王府花园散步的时候秋儿来了,小姑娘愁眉不展,定是为了今天火药的事情。
“过来。”李业招手把她叫过来,拉着她的小手道:“想到些什么了吗?”
秋儿轻声道:“世子,我想了很久,火药里有炭粉,有硫磺,二者都会燃起来,可根本没火药那么烈,这两样东西不会像火药那样烧那么快。”
“那你有没有想过,还有看不见的东西一起烧了呢?”李业问道。
“看不见的东西?”秋儿好奇睁大眼睛。
李业一笑拉着她的小手:“你跟我来。”
带着秋儿来到厨房,在众人惊异目光中,李业找来柴刀三两下砍出一端开口,一端带竹节的细竹筒,将开口的一边一点点削平。
“世子要做什么?”秋儿好奇的问。
李业削平口子后找到水缸,往里面灌了一半左右的水,然后用衣袖将竹筒口擦干。
“现在竹筒里有水是不是。”李业将竹筒递给她看。
秋儿点点,李业拉过她的小手,将她的手掌紧紧按在竹筒的口,“不要松手,用力按住。”说着将整个竹筒一下子倒立过来,秋儿下意识要抽手,因为冬天的水可是很冷的,可下一秒她愣住了。
“是不是没有感觉到水。”李业问她,秋儿惊奇的点点头,他才缓缓将整个竹筒翻转过来,她白净的小手上居然没沾染一滴水,水还是好好的待在竹筒的底部。
“世子,这是为什么,竹筒明明倒过来了!”秋儿仔细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沾水的手心。
李业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看不见的东西,它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平时看不见,摸不着,在竹筒里你把口子堵得严丝合缝,它们出不去,于是就拦住水,让竹筒底部的水没法落下来。”
秋儿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发现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好奇的伸出手去感受周边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火药之所以能够烧起来就是把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也一起烧进去了,只是我们没有发觉罢了。”
小姑娘紧紧握住他的手:“那世子,它们到底是什么?”
李业摇摇头:“这就要靠你了,记得我教过你如何解数学题吗?先从假设开始,你可以去猜,去想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要害怕犯错,不要害怕嘲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嗯!”小姑娘兴奋的点点头,李业感觉她看世界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数学是一切的基础,拥有数学能力和思维的人无论面对物理还是化学都能事半功倍。
.......
次日,开元天气晴朗,何昭带着开元府的衙役准备亲自去码头巡视,毕竟是太后寿辰,他虽心中不满南方官员的做法,但还是不得不小心为好。
路上刚好看到开元府粘贴的告示,一位先生模样老者正给围观百姓念。
当初他虽然万分不情愿但还是觉得李星洲说得有道理,所以告示都是按照他所说的写的,只是一想到那贼子他就脑阔疼。
老先生念了一遍又解释道说:“何大人的意思是说我开元府繁荣安定,几十万户都是好人家,从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损害他人的事情,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不止是开元府的事,还是因为大家都是好人,大家帮忙的结果,和大人这是在夸你们呢。”
老人这么一说下面围观百姓顿时热闹起来。
“何大人真是大好官啊!”
“何大人说得有道理......”
“我们开元三十多万户都是良民,都是好人,其它地方怎么比,谁要是带坏风气我第一个不饶他!”
“没错,大伙好不容易安居乐业,不能让坏人长威风,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几个老鼠屎。”
“对对对,下次再有谁犯事都不用何大人派衙役,我们自己就把他扭送开元府。”
“......”
民众议论纷纷,何昭远远的在马车中看着,心中五味陈杂,又是高兴又是生气。
高兴是百姓的话让他高兴,生气是因为这主意从头到尾都是那李星洲给他出的,而且效果如此之好,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一般!
不得不说这小贼除去寻花问柳还是有那么点本事的,奸诈狡猾,居然将百姓心中所想所盼猜得一清二楚......
一百一十、元门渡
一早,李业让下人准备好两量马车,准备去码头,出发前又与看了他心心念念的粮食发酵情况。
秋儿和月儿跟李业同乘坐,后面还有严申和几个家丁,秋儿本来不想来的,这两天李业教会她使用鹅毛笔,并且逐渐将数学与几何图形练习起来,她正痴迷于此,不过怕她成了近视眼还是硬拉着出来走走。
严毢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也对秋儿赞不绝口,直言若不是秋儿是女儿身能胜任王府总管。
而说道秋儿就不得不说汤舟为了,他当然有是痛哭流涕,有是感恩戴德,说什么日后必有重谢,说什么一定要教他筹算之术,李业当时还有些期待,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数学家,现在看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
别说谢理,问题解决后到现在都看不到他一眼,现在他有些开始明白德公让他小心汤舟为的话了,因为这家伙确实是彻彻底底的政治家,该妥协时妥协,该坚持时坚持,一切向利益看齐,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于他而言自己这样一个世子是不值得巴结的,真是半句话都不能信啊。
李业亲自赶车,因为新鲜,马车在城中行驶缓慢,快过年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街道上如热闹非凡,人群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见到潇王府的马车,众人都连忙让开,不敢靠近,也有人指指点点小声咒骂。
不管如何,反正马车走得还更快了。月儿掀起窗帘,不高兴的嘟着嘴:“这些人太可恶了,世子又没招惹他们。”
秋儿拉住她的手臂:“不必在意,这些世子根本不会放在心里的。”
“只要是听了都不好过。”月儿还是不高兴,觉得他们明明不知道世子,凭什么说话呢。
秋儿却微微一笑,把闷闷不乐的月儿搂在怀中,放下车帘,在她心中世子如星辰高悬,日月之辉怎会在意微微萤火:“世子哪是他们能明白的,即使说了也不懂,所以还不如不说呢。”
“哦.....”月儿在她怀中闷闷哼道,小丫头总归不高兴。
.....
马车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出了西城门再向西,比起其它几个城门,开元西门显然宽了很多,但看两边临时假设的支撑木就明白这门并非初建如此,而是后来扩宽过的,正因如此强度不够才会用支撑木加固。
来往进出的车马也比其它城门多得多,毕竟西门连着元门渡,南方北上的货物只要走水路都会走这边,所以进出密度比其它城门大很多。
打着王府旗号的车马门官根本不敢拦,立马就放行了,这些门官隶属开元府,但城头和城门口的军士却稍微不同,其它地方这些大多是地方厢军,但在开元就是开元府衙役。
因为开元没有厢军,只有城外几个大营驻扎着十几万禁军,而禁军调令十分严格,必须枢密院授权,皇上同意才行,想让禁军守城是不可能的。
出门的时候李业特意留意了一下,城头加上城门下,拢共有二十几人左右,装备也只有防御力最低的棉甲,站在城头的几个衙役也无精打采,毕竟谁会在京都闹事,他们也不过摆摆样子罢了。
李业摇摇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要是哪天真有敌人到开元,这些人简直就是送的,也不知道何昭怎么想的让他们来守城门。
出城后都是平坦宽敞的大路,能容纳三四辆马车并行的样子,通向港口的路果然不同,想必开元府也时时整修,所以出城后速度反而更快了。
走了半个小时的样子,远远的中终于看到了和,波光粼粼的水面直接连着对面的陡峭高山,而在靠着京西的一面,吆喝声不停,人影络绎,热闹非凡。
码头比李业想象的小了一些,人却更多,李业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代港口,大船入港需要纤夫人力拖曳,所以人自然多。
整个码头靠着河岸一侧,李业看得出填了很多泥沙,然后钉入粗大坚固的木桩,再铺设木板,是个大工程。
此时还有船不断入港,也有船离岗,因为是京都重地,所有出入船只货物都需要市舶司检查才能出入渡口。王府的马车才到渡口,市舶司的官吏远远就看到了,连忙迎过来。
“下官肖远,见王府车架不知是哪位贵人驾临。”过来的是一个中年官员,身着绿色花鸟服,李业明白他应该是个七品左右的官员。
“主上潇王府世子。”秋儿上前报名。
官员作揖道:“下官恭迎世子。”
李业点点头:“我们只是来等货的,你不必在意。”官员点点头,将他们引到渡口凉亭中,奉上茶水才离开。
渡口鱼龙混杂,各地运送来的货物,渔民打捞水产都从这上岸,混杂在一起就是一股特殊的难闻味道,港口一边的凉亭中李业看着江面来来往往的船只仔细打量。
他们等的船是驸马府的,会打有驸马府的旗,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电话,随便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在哪。运气好的话等不了多久,运气不好要等上一天到晚都可能。
闲来无事,月儿看着远处水线边上的来往的船只捧着精致的下巴评头论足,说说哪只船快,哪只船好看漂亮,秋儿也在一边时不时插嘴。
李业忍不住低声吟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啊。”
这时候秋儿噫了一声,随后好奇的问道:“世子,为何我看远处来的船都是先见到桅杆顶的。”
月儿也盯着看了一会儿道:“秋儿姐你好傻,是浪挡住了吧。”
“可今日根本没什么浪。”
李业惊奇的看了她一眼,走到两个小丫头中间,拄着栏杆道:“这只有两个解释,要么你们眼花了,要么江面根本不是平的,那边的江面最远处其实更低些,只不过目力所及差异太小分辨不出,若不是借着船只根本感觉不到。”
“江面更低?”月儿一脸不信:“可是世子,水是向着我们这边流的,若是那边更低,江水岂不是要倒流了。圣人都说天圆地方,怎么会不平呢。”
“你问得很有道理,可你想如果地不是方的呢,水往低处流,那它想流向的地方应该正对我们脚下深处才对,不过是大地阻止了它,是什么力量让如此庞大的江河也向着低处流呢,又或者说........”
“胡说八道!歪门邪道......”就在李业还想继续给两个丫头解释的时候,一声怒斥打断了他的话。
一回头居然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黑着脸的何昭。
一百一十一、自由落体远动
李业总感觉何昭对自己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招惹他了,还是说算计他的事情被发觉了?不会吧,何昭这种老实人没那么聪明吧。
李业拱拱手道:“何大人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
何昭哼了一声,抬头挺胸得意抚着胡须:“本官虽不是什么学问大家,但也知道天圆地方乃是圣人之言,最早在《礼记》中便有此言,哪轮得到你颠三倒四,胡说八道。”他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教训李星洲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呆在后面和家丁一起看马车的严申见这边情况不对,也匆匆赶过来站在李业旁边,警惕的看着何昭一行人。
“难道圣人说的就是对的?”李业笑着反问。
何昭没有正面回答:“那也比你信口雌黄的强,若圣人说得不对谁说得对,你吗?”
李业心里有些明白,这何昭似乎闲极无聊专门跑来找茬的,而且一下子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可不敢戴,上一个维护日心说的可是直接被活活烧死的,他现在要是敢说自己比圣人说得对,以何昭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还不知道怎么整他。
“怎么,无话可说了,承认自己胡言乱语了?”何昭得理不饶人。
月儿不忿的想说什么,却被李业拦住了,他看了何昭一眼,突然笑起来:“我当然不敢说比圣人说得还对,不过如果和何大人比我还是有自信自己说得更对。”
“你!”何昭气得脸黑了愤然上前,然后尴尬的发现面前这个小辈居然比他还高半个头,一下子反而落了气势,连忙又退回来:“你敢如此轻视本官!”
“并不是轻视啊,何大人要不要我们来赌一把,都来一起说说看,到时自有分晓不是么,不然总是口舌之争有什么意义。”李业笑呵呵的看着他。
何昭总感觉有些不对,但一看到他笑嘻嘻的轻薄脸皮,仿佛看不起自己似的心里就来气:“赌就赌,有何不敢,你要赌什么?”
李业指了指凉亭后方的乱石堆:“你我各从里面挑一块石头,一起从这放下,不许施力,若是何大人的石头能比我的先落水那便是我输了如何。”李业拍了拍栏杆,凉亭前方护栏下是江面,水面到凉亭高度大概七八米的样子。
李业自信的道:“何大人想试几次都可以,我说何大人今天怎么都赢不了我,这话不是圣人说的,而是我李星洲说的,大人信不信。”
“哼,你莫非以为自己聪明?我难道看不出不就是比力气吗,本宫岂会怕你!”何昭吹胡子瞪眼。
跟在他身后的大汉却道:“重的石头必然先落到江面,我看世子年轻力壮,又像时常习练之人,我家老爷年纪至少也比世子大三四十,世子这不是欺老爷年高吗。”
“武烈休要胡说!本宫就是再大上十来岁也不会输给他!”何昭不高兴的呵斥。
武烈苦着脸,连连拉他衣袖小声道:“老爷,世子真是练过的,不开玩笑,属下看得出来啊,看他筋骨老爷绝非对手......”
“休要胡言!”何昭更气了,他怎么可能不如一个纨绔子弟呢!
李业见他们这么争执心里好笑,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生怕这倔老头和自己属下打起来,连忙出言阻止道:“他说得也有理,我不能以小欺大吧,到时候就让他来代替何大人搬石头也行。”
“小人武烈,多谢世子!”那脸上有刀疤的大汉连忙道,何昭一脸不乐意也没说话,好汉不吃眼前亏。
见这种情况严申也连忙站出来:“那我代替世子挑石头。”
李业摆摆手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不过事先说好了,要是何大人赢不了我就必须答应帮我一件事,反之何大人赢了我我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何?”
“有何不敢!”被再三刺激,还说什么以小欺大,何昭早就满肚子火气,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一旁的武烈连连摇头,老爷这是失了智啊,对方贵为世子,皇家子嗣,金枝玉叶之躯,就算赢了又敢叫他做什么过分的事呢?
反倒要是输了,李星洲什么都敢让老爷做啊,老爷怎么就想不通呢.....想来想去只能尽力不让老爷输,一定要尽力搬最重的石头!武烈在心中想到。
在两个丫头和严申担忧的目光中,李业和满身肌肉的武烈开始挑选石头,他心中其实很自信的。
直到十六世纪伽利略在人们讥讽和嘲笑中走上比萨斜塔前,全世界都认为越重的物体下落越快,下落速度和物体重量成正比。
其实如果不考虑空气阻力,地表的自由落体运动是匀加速直线运动,其加速度恒等于重力加速度g,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大气阻力,那么在地球表面十斤的铁球和几克的羽毛下落速度将是一样的,影响两者下落速度不同的并非重量,而是他们受到的阻力的影响。
所以当把空气阻力的影响降到最低的时候,重量对下落速度的影响就会无限接近于零,于是不管如何下落,二者都会同时落地。
故而挑石头的时候只要选密度大而体积小的就可以。
武烈憋足了劲搬一块平板状大石头,看样子足足有四五十斤的样子(古代一斤十六两),李业挑了又挑找到一块两个拳头大小,形状比较均匀,没有太多棱角,石材紧密的石头。
众人都惊呆了,何昭一见他拿了这么个小石头,远远不及武烈的十分之一,大笑道:“你莫不是自知不如想要认输,此时认输还算聪明,还说什么本宫今日赢不了你,你.....”
“咳咳,何大人,这话你等会再说。”李业连忙打断他,然后对武烈道:“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放手,听声音就能确定谁的石头先入水。”
武烈点点头,他早就举得脸红脖子粗,何昭不满李业打断他,黑着脸一甩衣袖,心里开始盘算待会要怎么收拾这小贼!
在两个丫头和严申担忧的目光中,李业一声令下,两人相四五米的位置同时放手。
众人屏住呼吸盯着水面,不一会儿,下方水花四溅,几乎同时落水的声音传来,先是一声扑通声,随后微微落后的一声巨响,是武烈那边的!
众人都呆住了,何昭一下子趴在栏杆边瞪大眼睛,后面的衙役生怕他掉下去连忙拉住他......
一百一十二、一脸懵逼的朱越
其实看到武烈那块石头的时候李业心里就知道他赢定了,物体受到阻力和下落速度,受力表面积有关,武烈的石头重归重,形状实在不符合空气动力学,阻力绝对非常大。
亭子里的众人都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起落水的!月儿高兴的跳起来保住他的手臂,其他人都整齐趴在栏杆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面,那表情跟见鬼了差不多。
“不可能,定是你耍诈!”何昭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连连摇头。
李业摊手:“何大人可以再试啊,我说过何大人的石头不可能比我的落的快,但也并非只让你试一次。”
“让开,本官自己来!”何昭卷起衣袖亲自动手去搬石头。
半个时辰后......
何昭气喘吁吁趴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扶着他的老腰,汗流浃背,面如死灰,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不可能,断然不可能.....”
李业笑盈盈的看着他:“如何啊何大人,还要再试吗,要是不试就是我赢了。”
何昭怒目圆瞪,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若说耍诈他都已经试了一个多时辰了,若说障眼法,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怎么也不可能耍赖!
“这到底是何道理!”何昭扶着老腰质问道。
李业坐下靠着亭柱道:“何大人是不是想越轻的东西落得越快些,越重的东西落得越慢些,这是不是圣人所言呢?”
“这自然.....圣人也说过的,难不成不是如此吗.....”这下何昭显然底气不足了。
李业招招手把秋儿叫过来,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有些话他其实更想说给秋儿听:“何大人难道就没怀疑过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假设我将一块很大的石头和一块很小的石头绑在一起往下丢,按照越轻的落得越快,越重的落得越慢的道理,绑在一处的石头应该比之前的大石头落得快了还是落得慢了?”
“自然是落得快了。”何昭不假思索的说。
“那可不对,按照之前的说法越轻的石头下落得越慢,那轻的石块下落得慢,岂不是会拖慢重石块速度,让两块石头都变慢。”李业摇摇头。
何昭皱眉一想:“那就是快了?”
“也不对,因为两块石头加在一处比之前更重了,按照越重的下落得越快的说法应该是更快了。”李业又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如何才对!”何昭不满的看着他。
李业摊手道:“所以说这种越轻的下落得越慢,越重的下落得越快的说法本就自相矛盾,前后都说不通啊,只是何大人没动脑子仔细去想过而已。”
“你!你说我没脑子......”
“我没说,你自己说的。”
“.....”
何昭感觉有口气憋在胸口,张口欲言语先怯,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转身,走路都不利索了,本想教训教训李星洲,没想最后被气的反而是自己,脑子满是石头落地的问题,整个都不好了。
不敢跟那贼子再说半句,匆匆检查港口事宜后准备逃离,再也不想见那小子一眼!
结果临走时身后还传来一声高呼:“何大人,可别忘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的....”
何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压住心中火气,匆匆摆手让人赶着马快点走。
看着他的背影,月儿高兴的得蹦跳跳,过了一会儿又不满皱眉:“这人真不要脸,不是说好愿赌服输,做什么都成,现在跑得比谁都快......”
“他就是不跑我也不敢让他做什么,只是吓吓他而已。”李业搂过两个丫头,一边大腿放一个,此时严申识趣的回去看车去。
“只要世子不提,以后何昭都不敢找世子麻烦,他只要见着世子就矮了一头。”秋儿红着脸高兴的轻声道。
李业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真聪明,就是这样,不然我敢拿他怎么样,他可是开元府尹,可从现在起他心理上就矮我一截,他欠我的。”
......
“太子病重不见客,朱大人请回吧。”孙焕礼貌的拦住眼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此人正是武德司武德使朱越,他一脸焦急,听到这话都跪下了:“孙先生帮帮我,求你让我见太子一面!”
他武德使可是朝廷三品武官,而孙焕不过小小太子府詹事,官不过从七品,可此时他却给孙焕跪下了。
孙焕面无表情后退几步,作揖道:“恕不远送。”说着退回门内,关上大门,只留下面如死灰的朱越。
当初听说关北出事后一位姓方的先生找到他,只说太子府客卿,问他想不想要关北节度使的差遣,他当然想要!
节度使个个都是土皇帝,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就是天皇老子说了也不算,他一个武德使说得好听是捧护君侧,可其实就是给皇上看门的狗,真正能时时见着皇上,受皇上爱重的是上直亲卫营。
他表面装作不谈,私下虽动心,但也不敢想。因为他知道魏朝仁没那么容易垮,就算垮了除去他还有殿前指挥使,侍卫军马军指挥使,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等人都窥视其位。
直到那位方先生再三往来,表明是太子的意思他顿时起了心,太子可是未来的皇上!晚上和夫人一合计此事能成则成,不成也讨好太子,再说有太子帮忙,节度使之事十拿九稳啊!
他下定决心后听从方先生计策,暗中让人不开西安门,让关北信使绕道人烟稀少的东华门,然后趁机掩人耳目,裁关北战报。
那方先生料事如神,战报到京第二天,皇上大怒,令押解魏朝仁进京,并且不问一二,直接下御史台大牢,都没看一眼,之后再议此事之时也准备杀魏朝仁,朝廷风向由太子带动统一得很。
一切就如那方先生所料,眼看魏朝仁就这么不明不白活不成,只要他一死,自己就该是关北节度使了!
可就在这时,朝廷风向莫名其妙就变了!
他一个武夫,都是方先生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开始根本不懂发生什么,只知道天天在朝堂上喊要杀魏朝仁,等到有天他突然发现,朝堂大多数人都不想杀魏朝仁了!
他根本想不通,接着又有手下告诉他,户部使汤舟为查访武德司,大理寺、御史台、右司刑部协理,任何人不得阻碍,他手下已经有人被带走审问了!
事到如今他再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事情恐怕有变!
他慌了神,想找方先生的时候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告诉过他住在何处,姓甚名谁,连对方半点把柄都没有。
只得匆匆忙忙去找太子,之前对他热络的太子却早已告病数日,不上朝,不接客!
他心中顿时有了大事不妙的感觉,整个人如同虚脱全身没了力气,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不是数日前整个朝堂还在叫着要杀魏朝仁吗?眼看关北节度使就要落入自己手中,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脸懵逼......
一百一十三、南方叛乱(上)
李业还真等了几乎一天,中午在附近小摊买鸡蛋和大饼应付,下午的时候打着驸马府的大船在缓缓出现在江那头,市舶司官吏立即就迎了上去,因为桅杆上打着驸马府皇家旗号。
护送的是驸马府的护院,加上船夫杂役一共二十多人。
这些人估计会在在京都停留几日,然后南下。恭敬归恭敬,任何从码头进出开元境内的货物开元府衙役都要检查,市舶司协理。
这次小姑送来的和往年一样,都是些南方特产,有天麻、核桃这类稀奇玩意,也有一些特有果干,还有上好的大米和几幅字画。
最贵重的还是两箱子外面塞着稻草,里面绸布包裹的古玩首饰,这些李业不太懂行,只知道有几套瓷器,表面光滑干净,工艺精湛,还有一些是翡翠制品的东西,有镯子,杯子,最显眼最大的是一个笔洗。
那护院头子叫焦山,照着庆安公主交代的一一给李业说起来,哪些是送给他的,哪些是给太后贺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李业才明白过来,这一船几大箱子的东西几乎都是送给他的,给太后贺寿的只有那只翡翠笔洗,看起来是件珍宝。
他这个小姑是真的对他好,要是别人遇上太后大寿定然卖力讨好,他还以为小姑给自己送东西只是顺带,主要还是为送太后寿礼,现在看来给太后送礼才是顺带的。
那些核桃等每个盒子里还附了白娟,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这有什么功效,应该如何食用,想必是怕那护院记不得那么多,所以细心写上的。
李业带来的家丁根本不够,他没想到有这么多东西,于是所有人合力将货物搬运上马车,然后让几个家丁先赶着回家一趟再来。
李业和两个丫头在码头等着,驸马府的护院他也安排他们去王府住一夜,不过马车肯定不够,于是李业让严申带路,带着十几个人步行先走,船上的人不能都去,夜里必须有人住在船里看守。
李业一边等一边和驸马府叫做焦山的护院头子聊起来,既然驸马府敢让他担当这份差事,那定是对他很信任的,毕竟北上水路日夜兼程也要好几天,而且一路茫茫大江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几年又匪祸横生,没本事不敢让他担当此任。
李业问他一些一路上的情况,还有南方的情况,他都据实回答。
根据他说的水路上确实有水匪,但还没大胆到敢对他们这样的大船动手。
这些水匪大多是世代住在江边的渔民,平时打渔为生,有些胆大的,敢搏命之徒若见着少人的小船就下手,而且一般下手都不会留活口,人死在茫茫大江里尸体都找不着,死无对证,官府也没法出兵。
所以还叮嘱他以后要是南下千万不能坐小船,还要多带人。
之后说着说着又说到泸州的情况,说到这焦山这个肩膀很宽的大汉皱起眉头:“世子你不知道,现在泸州很乱,人心惶惶,驸马府也不得安宁。
今年四月安苏府有人造反,泸州就连着安苏府,出城向东不到一天就到安苏府境地,反贼纠结了十余万众,那些日子泸州城门连日紧闭,我们都不敢出门。”
“十余万!”李业有些惊讶,他听说过今年春天南方造反,但没掀起多大风浪,没想到情况居然这么严重,十几万规模的造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可为什么平息得那么快呢?李业有些不解:“是真有十几万还是谣传,为什么那么快就平乱了?”
“是真的世子,我奉驸马爷之命去城头上看过,那些人密密麻麻,苏州城外连绵数百里,全部山头都是人,到了晚上天边都是亮的。”焦山后怕的道:“不过乱贼都是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少都有,十个里面才有两个青壮汉子,但看起来确实吓人。”
李业和秋儿、月儿都听得入迷了,毕竟从没见过那种场面,听焦山说起来顿时觉得新奇。
“乱贼每过一处,村寨百姓要么交出粮食跟他们走,不走的就会被杀光,粮食交上去了不论多少一成交给圣公,剩下都要平分给所有人。
所以他们人越来越多,到了泸州的时候知府令城门紧闭,不放城外的人进来,城里的人出不去,乱贼攻不进来,就每日叫骂也没有,泸州城周边村寨要么被他们杀光,要么就跟他们混在一处。
后来耗了几天想攻城,可他们根本没楼车,着甲的也不过那带头的圣公身边亲卫,没办法只能绕过泸州城往北走了。”
李业点点头,看来造反的头领,也就是那圣公也没多高的水平啊,这样下去人心涣散,他们是不可能走得远的。
“那后来呢?”月儿连忙追问。
焦山露出大白牙笑道:“后来还能如何,他们攻不下城,人又那么多,很快就没了粮,一开始吃树皮,一路树皮都被前面的人吃光了,后面的根本没得吃。
好些人都是被逼来的,十数万众,走起来连绵数十里,几座山都是,那圣公怎么能看得过来,走的走,散得散,很多人偷偷就跑回去了。
有些被圣公的人抓着杀了,但人一多抓都抓不过来。他们想北上去坪州,那里城墙不高,冲进去就可以抢粮。
可人还在路上就因为分粮食发生哗变,自己人打了起来,最后官兵去的时候都没剩下多少人了,苏州知府捡了个大功劳。”
“死了很多人吧。”李业问道。
焦山点点头:“得有好几万吧,官兵杀了一些,但很多都是饿死的,那圣公逼着把这么多人聚在一处,一天就算只垫垫肚皮就要吃几万斤粮,贼子哪有那么多粮,前头的人有树皮吃,后头的人可以偷偷跑,中间的就惨了,没吃的又跑不出不来,最惨的时候都开始吃人了。”
李业叹口气:“说到底大多数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那圣公抓到了吗?”
焦山摇摇头:“不知道,有些人说趁乱被官兵杀了,有些人说没杀跑了,都不清楚,见过他的人不多,加上最后满山都是尸首,被杀的,饿死的,根本就分不清了。”
“那可算好,这一杀就太平了。”月儿听了这么久一直满脸愁容,这下终于笑出来。
秋儿却皱眉摇摇头:“只怕未必......”
一百一十四、南方叛乱(下)
见秋儿这么说,焦山连忙点头:“这位小娘子真聪明,叛乱是平了,可事情都没完。
当初被逼着和叛军走的百姓要怎么算?各处知府、知州、县令都下令彻查乱党,可只要没来得及进城的百姓谁没被乱贼逼着就范,不走就是死,说查乱党没来得及进城的哪个不算?”
“这.....这应当不怪百姓吧.....”月儿犹豫了,世上的事情并非简单的黑白对错就能说清楚的。
“所以那些官兵打着彻查乱党的旗号,做的是盘剥百姓、强抢民女的勾当,百姓才被圣公那些人祸害一次,又被官兵借机祸害一次,现在泸州人心惶惶。”焦山摇摇头焦虑道:“这样下去只怕又要乱了。”
“那知府都不管吗?”月儿愤怒的道。
焦山无奈:“我们泸州知府确实知道此事不可行,所以后来就叫停了,可还是人心浮动。其他州县依旧如此,听人说官兵借彻查乱党盘剥来的钱财自己只能留两成成,其它都要上交的。”
“这不是狼狈为奸吗!”月儿更气了。
李业道:“那小姑呢,要不让她和姑父都来京城住一段时间吧,王府地方很大,公主府也有人打理吧。”
他现在明白过来为何焦山说担心了,只要是造反驸马府必然首当其冲,因为造反首先针对的就是皇帝,而他小姑身为公主,皇家子女,到时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泸州城出问题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焦山道:“本来公主也忧心,想带着姑父一家回京的,可恰好这时有了身孕不能奔波,所以也没法子。”
李业明白过来,真是多事之秋啊。
小姑被封庆安公主,在景朝封王、封公主可不容易,一旦有公主封号她在出嫁前就有自己的公主府,自己的随从,回京城来也有落脚的地方。
可惜泸州和京城相距千里,他就算担心也根本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不一会,严申带着王府的车马又回来了,将最后的东西装上马车,李业和焦山一起步行,有问了他一些东西,大多是说驸马府的近况,他这才知道最近形势紧张的程度。
驸马本只是一介书生,连功名都没有,不过也是大族之后,驸马府现在护院不断扩充,现在已经有三四百。
泸州城年关之际也少有人上街,冷冷清清,而泸州知府下令泸州城门一天只在正午的时候开两个时辰,其它时候都是城门紧闭,足以看出形势紧迫,今年只怕没法好好过年了。
而这种人心浮动的时候就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最难处理的,无法派军队,也不能上报朝廷,也难以有什么具体策略,动作小了不放心,动作大了会刺激本就紧张的局势,说不定酿成大祸。
最好的办法就是稳住,把这段时期熬过去,这就相当考验泸州的淮化府知府能力了。他要是有本事,能稳住安抚人心,那么这事很快就能平息,如果不能会出大事。
当晚,李业让厨房好好款待了这些护院,然后跟焦山交代,要是有事就立即送书信上京城,他说不定能帮忙。
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小姑身处乱局朝不保夕还惦记着给他送这么多东西,而且年年如此,可见对他是真的好的,要是能帮忙也不希望她出事。
第二天才吃过早饭焦山带着所有驸马府护院就匆匆忙忙要走,只说多待一天他都不放心,要尽快回驸马府去,李业让严申带人送他们到码头,又送了他们些银子。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李业站在王府大门口心中反而有些忧心了。
秋儿不知什么时候给他披上大衣,整理衣领,然后问道:“若真有事世子会南下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要真有事我去就是送死。”李业大笑道。
秋儿也文静的笑了,轻轻靠在他胸口:“那就好,世子总说要我看长远一些,可秋儿只是世子婢女,所以无论怎样都只希望世子平安,要是.....要是世子言而无信了,到时候也不要丢下我。”
李业回头一笑,捏了捏她精致的鼻尖:“哟,小丫头还学会呛我话了。”
“不是.....”秋儿连忙害羞的摇头:“我....我回去做题了。”说着就推开他要走,李业大手一览将她楼了回来:“再抱一会儿,大早上的怪冷的。”
“嗯,哦.....”
.......
历经沙场艰苦之人少有身宽体胖的,因为在极度恶劣的条件下身体被过分压榨,几乎积累不下半点脂肪,身体大多呈现变态的精瘦,骨架上挂着肌肉,然后裹一层皮。
冢道虞就是如此,这个六十多的老人骨架很宽,身材高大,可以看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壮硕无比的,但现在他却精瘦得很,若是穿上宽大的文士服,别人还以为他是一位儒雅老者而不是一生久经沙场的悍将。
坐在花园石桌旁,老人面前只有清茶一壶,这种喝法他从听雨楼学来的,很合他胃口。
花园里没什么名贵花草,只有一些野竹丛,没人打理的爬山虎,远处还放了装兵器的架子和剑靶,地上铺满细沙,都看不出这到底是演武场还是花园。
冢道虞妻子早亡,几房小妾都不得宠,子女要么在外,要么远嫁,只有他一个老人在京,也有子女让他搬过去,可他一句不同意回绝,再无说话的余地,他向来如此。
沙场一生难免落下些病根,大夫再三嘱咐他不要喝酒他也听的。
不一会,下人笑呵呵提着食盒进来:“老爷,今天还是听雨楼的菜。”说着将食盒中的菜一碟碟摆出来,红烧肉、粉蒸肉、卤香猪头肉、糖醋鱼等等摆了一桌,大多都是肉。
“还听说听雨楼过两天要出一种新东西,叫做涮羊肉,到时候老爷可以去试试。”下人一边摆好饭菜一边给他倒上清茶:“听雨楼的清茶,今天我特别吩咐伙计用好茶。”
冢道虞点点头:“我去也不好,不过我这一生哪里没去过,吃遍大江南北也没吃过听雨楼这样的菜,你也坐下一起吃。”
“好嘞。”送菜的下人也不客气,卷起袖子就坐下来,丝毫不像主仆之间的关系。
就在这时候,有人匆匆跑进来,边走边没规矩的高呼:“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皇上传你进宫呢,老爷!”
一百一十五、大将军冢道虞
除去忙着接货,李业这两天也算清闲。
好领导向来要学会让自己放松,年货的事情有严毢张罗,听雨楼那边有严昆打理,酒窖有固封看着。
他早上跟陈钰打招呼,教魏雨白八极拳,然后教秋儿数学,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是最好的学习时间,因为注意力集中。
中午吃过午饭去固封那看粮食发酵的情况,下午和赵四一起做水力驱动装置的可行性研究,当然德公也会带着阿娇来,是来问他那天在听雨楼里说的“战略”与“战术”的问题。
要解释这种问题有实例最好,其实最明显的对比就是国军打共军,当然这个德公不知道,那就只能找他知道的作比,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刘备和诸葛亮了。
当然不是演义中的,而是正史记载的,二者最大的区别就是刘备胸有大志,却没有战略思维,诸葛亮是有的。正史上没有什么火烧博望,草船借箭,赤壁之战期间诸葛亮最大功绩就是靠外交促成孙刘联盟,仅凭这点他就是刘备这方的最大功臣。
李业用这些例子给德公讲什么是战略,什么是战术就清楚明了了。
很多时候德公和阿娇都听得入神了,然后顺带就蹭了顿饭,李业总感觉他们是有预谋的。
.......
冢道虞骑上战马,带了个下人径直向皇宫飞奔而去,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受不得马背上的颠簸,但他一生戎马早就习惯了。
将军府中大多都是他曾经出生入死的部署,故而没那么多规矩,也不像其他府中下人。
按理来说景朝即使是枢密使甚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都是不得开府的,但他诺大一个将军府养些人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没有自治事务的权力,封赐官身还要通过中书和皇上,所以手下兄弟大多没捞到好,他们也不在意。
所谓开府就是开辟府衙,自置幕府与幕僚部属,自行治事。在前朝宰相可以开府,车骑将军以上也可以开府。
但到了本朝,限制就严厉得多。特别是元丰元年之后,皇上越发强势,不断削弱重臣权力,满朝文武连王越都不能开府,他这个枢密使也一样。
当初太宗皇帝李肆开了一个先例,要开府须加散官“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个从一品散官,加过的却只有开国宰相晏殊,加此官者可以开府,辟幕僚,自治府事,礼仪待遇同太师、太傅、太保。
“将军,皇上今日怎么突然想见你啊,自从上次马政的事被驳回之后可从未有过。”马儿疾驰,路边行人急忙退让,跟在冢道虞身后的中年男子问道,敢在开元城内纵马的人不多,因为何昭的存在就是皇亲国戚也不敢。
冢道虞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待到午门外,两人停马,下人在门外看马,冢道虞一个人走进去,他步子不大,却很快,走起来脚下带风,身体似乎没有重量一般。
武德司众多守卫见他都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大家都私下都议论老将军的眼睛逼人,让人不敢看。
冢道虞一路忧心忡忡,他不知皇帝召见是何事,但大概不会是好事。
他之前一直力主改军制,撤除三衙,将侍卫军两司合并,不分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还有侍卫军步军指挥使,都由枢密院直接训养。
因为到了战场上哪会分什么步军指挥、马军指挥,情况瞬息万变,多一分耽搁就少一分胜算,禁军冗杂无用的官制只会拖后腿。
可一开口当即受到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弹劾,说他想大权独揽图谋不轨。
同时他还力主优先发展马军,步军靠后。
他征战数十年深知其中利害,景朝官定步人甲枪手甲七十斤,甲叶一千八百枚以上,弩箭手甲重六十斤,甲叶一千五百枚以上。
如此斥资打造,还不如让弓弩手着轻甲,剩余财帛用于充畜军马,壮大马军,只有马军强大,才有机会一举重创辽人。
结果才一开口,满朝反对,各个说得头头是道,说什么“养一军马之资足以蓄五名步军”,还有人当堂得意的给他算起来。
这些人连战场都没见过,说起不负责的话来倒是张口就来,显得自己学识出众。
众口铄金,他一时语塞无法反驳,此事就被驳回,之后他再三提起依旧满朝反对,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他心中也是心灰意冷,从此不问朝堂之事,上朝也闭口不言,充耳不闻。
之所以开口帮魏朝仁也不过因为十年前在关北共事,那时候魏朝仁还只是小小的厢军都统,但也看得出是个会打仗的人,所以开口。
从午门入宫要走好一会儿,来引路的太监没有带他去正殿,而是绕了一圈进侧殿。
侧殿外公公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皇上就召他进去。
一进侧殿,上方坐的正是皇上,而下方还坐着一个人居然是王越,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景朝如今朝堂上只有两个正一品衔的人,一个是加太傅的王越,一个就是加大将军的他。
冢道虞先行礼,然后和王越随意作揖,两人交集本就不深,而且他们心中也明白陛下不会希望他们有交情。
“陛下急召臣觐见不知有何事?”他直接问道。
皇上没回答他,先是道:“给冢将军赐座,今日话头很长,还是坐着说吧。”
两个小太监匆匆搬上一把老梨花木椅,冢道虞也不矫情,直接坐下了,这时皇上身边的太监福安才将一厚厚的奏折送到他面前。
皇上开口道:“冢将军看看吧,这是王卿呈上的奏折,朕看了一早上,发人深省,又想起你之前的话所以将你叫来看看。”
冢道虞有些疑惑,他不参政事,乃是武将之首,王越递上的奏折他何干?
带着疑惑他打开厚厚的奏折看起来,初始一目十行,随即皱眉慢了下来,越看越慢,慢着慢着开始仔细的字句琢磨起来....
一百一十六、战略与战术
皇上见他这模样严肃,脸色本不好的老脸也忍不住一笑,自己初见之时也是如此。
三个老人年纪差不多,即是君臣,也算老友,见别人如自己一般也失态,心里多少好受些。
冢道虞越看越是惊讶,这与其说是奏折不如说述论,全篇在谈的只有两个词“战略”和“战术”。
这两个词在此之前有所耳闻,但绝不是奏折里说的意思。
开篇首先简明扼要的说出两者特点,战略是全局性、深远性、纲领性的;战术则是局部性、短暂性、操作性的;然后以古人做例说明。
到这一层他觉得这奏折已经让他耳目一新,他为帅数十载是明白这些的,再到后面以景朝提出的“以步克骑”为例作比,讲述景朝在战术上或许有胜算,但早输在战略上时他顿时感觉如得知音。
冢道虞凭借自己多年纵横沙场的经历多少能察觉其中道理,但他想得没有那么透彻,说得没有那么明白,所以才会在群臣面前哑口无言,可这奏折却用两个词把这个道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到这他已经激动得手指微颤,没想后面结尾处再次拔高一个层次,从更加高深的角度道出二者不同,阐述何为战术思维,讲述为帅为君之道,振聋发聩,让他恍然大悟。
二者不同之一在于目标。
战术目标简洁清晰,就是赢,好比面对辽人把对方全杀了,我方无一伤亡,努力实现这一目标,不管用何种方法,就是战术思维。
战略则不同,须将自己放在更高的均衡格局中,推动平衡向前到达下个平衡点。在此过程中让己优势更大一些,这叫战略思维。
这是一个更高的格局,笔者明言因为没有人会永远赢下去,所以这种考量是作为好统帅甚至国君是必备的素质。
就好比玩游戏丢一个铜板,落地时有字的一面朝上为赢,那么下层只需要不断想着如何让有字的面朝上就行,不惜代价,用任何办法,这就是战术。
但铜钱并非之抛一次,而是一直再抛,结束一次还有下一次。
作为统帅则必须明白不可能有字的面永远朝上,要将自己放在均衡的格局中,要考虑如何在长久的游戏时间中让己方赢得更多。每次抛出铜板时都让己方尽可能有微弱优势,并且准备好应对任何情况。
看到这他忍不住抬头拱手道:“没想王大人身为文臣,确是帅才,此番高见令人警醒啊。”
坐在对面的王越回礼道:“冢将军高看了,此乃我一朋友见教,本官不过代笔罢了。”
“世上还有这等高人!”冢道虞惊讶道。
皇上黑着脸打断他:“你接着往下看,看完再问。”
冢道虞压下心中好奇接着看,
接着说道不同之二:进程。战术实现目标过程中不断积蓄本方力量,削弱敌人力量,谁敌谁友分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战术思维。战略上却可以模糊的,只要找到精妙的平衡点,谁是敌谁是友并不需要分得十分清楚。
最后说的得最精妙也是最深刻的就是二者方法不同,战术上的方法就是解决矛盾,战略上却是将矛盾转化。
比如当下辽、景之间的摩擦,那位先生提出急于出兵只是战术考虑,激化并想解决矛盾。但若从战略上考量却是不对的,因为在此矛盾转化过程中并没有倾向景朝这边,指出急于出兵辽国,想毕其功于一役是战术上的勤奋,战略上的懒惰,结果定不会好。
而且还怒斥景朝所谓“以步克骑”的方法在战术上是行得通的,但缺乏战略上的全盘考量,是短视之见,长此以往景朝会被拖垮,言语直白,鞭辟入里。连他看完心中也感慨万千,世上居然有这般经世之才,胸有沟壑,随意一说就能让自己忖思许久。
不过他也算明白皇上为何脸色不好,毕竟“以步制骑”是皇上同意的,伐辽是皇上私下主张,这是在骂皇上呢.......
“此论如何?”皇上见他看完目无表情的问。
冢道虞抱拳道:“大家之言,经世之语,令人深省。”
这世上若有人还敢跟皇上这么说话一个是王越,一个就是他了。
“说得是有理,头头是道,但他这是在骂朕你看不出来吗!”皇上黑着脸道。
“骂皇上归骂皇上,有理归有理,二者并不矛盾。”
“你,你这是说骂得有理吗!”皇上拍案怒道。
“臣不敢,臣说的这位先生说得有理,不关骂皇上的事,皇上若是明君自然能懂这意思。”冢道虞不卑不亢的接着说:“只是不知这先生姓甚名谁,我也想拜访讨教,有许多问题想问。”
皇上哼了一声,不满的指着王越道:“你问他,我还想知道是谁,可他就是不说,说什么在野之人不必介怀。”
王越只是作揖,冢道虞也明白只怕是想保护那先生,毕竟说了顶撞陛下的话。
皇上随即道:“不过气人归气人,说得有几分道理,朕仔细思量也觉得或许我朝军制确有问题,所以才叫你来议议看。”
开始冢道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后激动的直接站起来抱拳大呼:“陛下圣明!”
没想他苦苦劝说无果,今日这先生一席话转述之言就让陛下改变了主意!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一起说说看吧,跟你们两说话朕也自在。”
“.......”
.......
李业被奇怪的气味一刺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正在实验水力驱动系统的中央轴承润滑,结果并不理想,润滑剂只能用油,植物油肯定是不成的,羊油和牛油太容易板结,能用的只有猪油,可现在这种天气下用猪油转几圈也开始卡顿了,还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
李四不懂世子为什么这么作贱好油,但世子让他干嘛就干嘛,可连续几次后终于忍不住问:“世子是想让它转动不卡顿吗?”
“对,可惜气温太低,连猪肉都效果不好。”李业摇摇头。
“这简单啊,世子怎么不早说,白费了这么多力气。”赵四捂额。
李业看他一眼:“你有办法?”
“那自然有!”
一百一十七、铁和钢
赵四一番讲解之后李业恍然大悟,同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超越千年的知识,但实践的经验是不可或缺,原来马车轴承上早就有完整的润滑技术。
就是用动物皮革外加脂肪层包裹,按时上动物油,这样一来润滑效果明显,轴承不会卡顿,赵四作为工匠这些自然是知道的。
这年头动物皮革到处都有,李业严申帮弄来一张直接剥下的羊皮,内层还带皮下脂肪那种,然后包裹在轴承的受力点上,又在内侧加上猪油,果然润滑效果一下子就上来了!
巨大的木质轴承比人大腿还粗,李业让赵四在一头凿了洞,然后加十字木柄,让几个家丁轮流转动,这样来模仿水力驱动时的远动转态。
这些步骤看似滑稽可不能马虎大意,可行性实验研究是必须的,现在发现问题可以慢慢去想如何解决。要是想当然的直接装上去到时出问题就全功尽弃,全掉江里去了。
赵四和家丁们都不明白他要干嘛,李业也没解释,因为这只是一部分,说起来复杂他们也不懂,等实物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
所谓钢铁并不是说掺了碳的铁,这种说法只是化学教科书上的话,因为世上不存在天然纯净的铁,铁矿冶炼成生铁后碳含量依旧超过2%,特别在这样技术不成熟的年代估计得有5%左右,而碳含量低于2%的才能被称为钢。
现在这个年代因为温度达不到要求的限制,其实真正能炼出钢铁的办法就只有一种,不断反复冶炼然后反复捶打,经过不断重复降低其碳含量,也就是所谓百炼成钢。
但这个过程人力消耗及大,可以想象普通人抡十几斤的锻造锤十几下就手臂酸痛难以为继,而现在要锻打成百上千下,而这样的过程要重复上百十次才能出好钢,人要吃喝拉撒,要休息,足见耗时之长,人力物力之消耗得多严重。
而有了水力锻造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别说几十斤,几百斤的锻造捶也能日夜不停二十四小时给你抡起来,效率不知要高多少,也正是因此水力锻造铸就全身板甲的崛起。
铁和钢从工业上来说本质区别在于钢的碳含量更低,从物理性质来讲铁硬度更强,但脆,塑性差。而钢塑性好,强度高,脆性小,这代表它更加通用。
铁甲是不可能有全身甲的,只能用铁质甲片一枚枚链接排列起来,因为按照身体轮廓进行塑形虽然工艺更加简化但铁容易折断、碎裂,因为它虽然硬,但也脆,强度低,这就是为什么钢会逐渐取代铁的原因。
不只铠甲,舰船,生活用具等等,塑性好,强度高的钢都远超过铁,因此水力锻造如果普及很可能会这个世界。
因为赵四的启发,水力锻造最难的地方几乎被他一下子就攻克了,李业更是信心十足,赵四在一边看着这些图纸疑惑的道:“世子这是要造一个大轮子?”
“算是吧。”李业站起来道:“赵四,你说要是有东西可以取代人力来做些事,是好是坏?”
赵四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犹豫一下道:“对小人而言当然是好,我做工时也常常恨不能多几个人力,可要对有些人总会不好,没了活就没饭吃,有东西取代了那他们只能饿死。”
李业点点头,任何新东西的出现都是有阻力的,只是阻力是大是小不一罢了。
“要不以后你给王府做活吧,我每个月给你五贯钱如何。”李业对赵四道。
“啊!世子说什么?”赵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业又跟他说道:“我每月开你五贯钱,你以后给王府做工。”
“世.....世子没在跟小人开玩笑吧。”他还是不敢相信,毕竟五贯钱还是太多,那就是一年六十贯,可比知县爷的俸禄还高了!
“当然没开玩笑,以后这院子就是你办公的地方,还可能会有其他人。”李业道,他心中有个不大不小的规划,在他看来这点钱买一个赵四这样技术精湛的工匠简直就是赚翻。
“那怎么成,官老爷才有办公地方的。”赵四连忙摇头道。
“这不是朝廷给你的,是王府给你的,怕什么。”李业不在乎的道,然后接着说:“你有认识的铁匠吗,要年纪轻一点的,王府还需要几个铁匠。”
赵四点点头,然后不解的问:“世子为何要年轻的,年轻人手艺大多不怎么好,只怕.......”
“没事,我按手艺给工钱,手艺到你这样的五贯钱一个月,差一些的就再减,但不要超过三十五岁的。”李业自有他的打算,他要开启一个新时代,就不能用老人。
这有心理方面的考量,很简单的一种心理现象,好比一个女孩跟了渣男很久,最后就算发现他渣了,但大多都不会选择离开,而是维护他,将就他,委屈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已经付出成本太高,投入太大,放弃代价太高,怎么能就此罢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老工匠也是的,他们锤炼了一辈子的手艺,突然有天跟他说你的手艺没用了,有东西可以取代,你跟我学新东西,他们第一反应肯定是维护自己固有的观念和手艺,因为已经付出太多,成本太高。
所以想要革新,就要用年轻人,年轻人没有那么高额的过去成本。
.......
“王大人真不愿告知吗?”冢道虞皱纹道。
王越摇摇头:“不是不说,只是我那朋友为人低调,向来不喜张扬。”
冢道虞叹口气:“罢了,本有诸多问题想要讨教的。”说着拱拱手上马走了。
看着他和随从远去的背影,德公才幽幽低声道:“真是为那小子操碎了心,若是能说.....他便是反对又如何,可此时去说时机不和,对他实在不利。”
赶车的下人牵着车马过来,德公登上马车,一想到那小子却忍不住笑起来,最近朝中之事他都有耳闻,但若仔细想想知晓其中来龙去脉,没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怕唯他一人吧。
回想起来满朝文武都被他不知不觉玩弄股掌之间而不自知,只知道风向突变,人心难测,却不明白前因后果,这手段实在高明啊。
不过他好奇的还是那小子到底如何让何昭那二愣子开口的,有时间要去问问。
.....
一百一十八、帝王之爱
“将军,你刚刚一直说什么先生先生的,到底在说什么。”路上冢道虞的随从随意问道,也不避嫌。
冢道虞骑着马慢悠悠走着:“一个学识卓绝之人,经他一说陛下也起了改军制的心思。”
“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将军跟陛下说多久了都没着落,他一说就成,这人到底是谁啊!”随从惊讶道。
说到这冢道虞得意笑起来:“王越不肯与我说他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但老夫岂用他说,那先生论述之时候常常以关北战事作比,而且详实细致,就如亲眼所见,必是熟悉关北战事之人。而他又能与王越论理,那定身在京中,如此一来不就一目了然。”
随从摇摇头:“我还是不懂.....”
冢道虞笑道:“熟悉关北战事还身在京中之人,除去御史台大牢中的魏朝仁就只有他膝下子女,魏朝仁谁都见不到,那先生就定是和魏家姐弟熟识了。汤舟为开始动作,宫中消息也开始放出,想必这几日他们就要上门谢我,到时一问便知了,他告不告诉我又有何干系。”
“哦~”随从这才明白过来,拍拍脑袋道:“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
这几天宫里消息也逐渐出来了,有人篡改关北战报,构陷关北节度使魏朝仁,皇上在大朝会上勃然大怒,愤慨为魏朝仁说冤,还夸奖开元府尹何昭,户部使汤舟为等人恪守本分,刚正不阿。
同时令御史台、大理寺、右司刑部奉旨查案,一旦又结果三司会审,户部使汤舟为主理。
案子一开始就查到武德司,起初只是武德司一些军士被带走,据说几天后已经开始查到武德使朱越头上,现已经羁押候审,当天传言朱越吓得走不动路,是被拖着进的御史台。
消息纷纷扰扰,不断从朝堂传出来,各种说辞版本都有,这几天魏家姐弟高兴得睡不着觉,白天还生龙活虎的跟着李业练八极拳,仿佛是要修仙。
......
魏朝仁现在已经出了御史台大牢,但仍留在御史台内,毕竟案子还没审清楚,他还不能走。
“没想到真和世子说的一样是武德司。”魏雨白一边帮李业搬运木板一边愤然道。
赵四正在按照图纸作水力驱动的水轮,李业闲来无事来帮忙,魏雨白也过来了,她本就不在意这些东西,卷起袖子也来帮忙了。
李业给赵四扶好木板,好让他把钉子敲进去:“我也有些奇怪,武德使应该没这个胆子做这事,毕竟他是武德使,出了这种事可不止欺君罔上,构陷大臣那么简单,背后想必有人吧。”
话虽如此,李业却不怕,他背后有人又如何,他们顶多看到何昭那层,怎么会想得到真正在背后玩弄人心的是他呢。
“为什么?”魏雨白不解的问。
李业抬头看看天,微微叹息道:“因为他是武德使,武德司上千禁军精锐巡视皇城,是皇上身边的剑,剑有双刃,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是谁都怕。别人犯这事就是欺君加构陷大臣,他犯在皇上心里等同造反,这次可能要死很多人了.....”
说到这心中还是微微有些不是滋味的,毕竟按李业后世的观念来看,这种事情就是朱越一个人的过错,但这是个残酷的年代,这次他全家老小,外加武德司涉事人等只怕都要掉脑袋。
魏雨白停下手中的活:“世子何须介怀,你救了我们一家,还救了无数关北百姓不是吗。”
李业点头一笑,他也只是感慨,以他的阅历怎么可能这点小事就看不开呢。
“我给你准备了点礼物,明后天带着兴平去拜谢冢将军吧,毕竟他从头到尾一直在为魏大人说话。”说着李业吩咐道。
魏雨白点点头,然后脸色微红,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开口道:“世子恩德我魏家永世难报,日后世子但有所请,出生入死,做牛做马都不会推辞。”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漂亮的短剑双手递给他:“这是信物,请世子收下。”
李业笑道:“我心领了,但剑就不用。”
“不行,无信不立,请世子收下信物。”她倔强的道。
“好好好,那我收下了。”李业只好接过来,这短剑不到一尺长,剑鞘做工精美,剑柄上还镶有宝石,确实名贵,用来防身再好不过:“那就多谢了。”
李业说着将剑收起来,魏雨白不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书房里皇上写下两句,仔细品味,正好这时门外太监通报皇后来了,他连忙扯过纸张将案上文墨盖住,然后随手拿起奏折看起来。
皇后进来行了礼坐在他身旁皇上才开口问:“皇后有什么事吗。”
“皇上让祖先生出的题已经好了,送来的太监刚好路过门外我就替他送进来了。”说着她从袖中掏出几张折叠规整的纸:“不知陛下想如何考校新州,让臣妾传他进宫来如何。”
皇上哼了一声道:“你那点小心思朕岂会不知,你就是想借机让他进宫来,到时考校如何也不重要了。”说着他叹口气,喝了桌上的清茶,有些沉重的说:“可你要明白,爱宠对他不是好事。”
皇后也沉默了,自古无情帝王家,她身为皇后,又在宫中那么久,怎么会不知:“说到底不过是做奶奶的想见孙子罢了......”
皇上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拉住在一旁哀怨的皇后的手严肃道:“只要在这宫墙之内,爱宠就是责任,若担不起这责任的都受不得这宠,不然要有灭顶之灾,朕已经快花甲之年了.......你要想清楚!”
皇后叹口气,终是退让了:“那就让王越代劳吧。”
皇上点点头:“朕准了,顺带赐赠百两黄金让他带过去,就说他送的,朕知道潇王府的月俸被左司户部克扣已久。”
“判部事是谁?他好大胆子!”皇后一听这发怒了。
“此事朕自会处理,也正好是时候提醒提醒他。”皇上道。
.......
一百一十九、麻烦来了
“你弄这么大一个轮子干嘛?”何芊问。
这两天在赵四和众多家丁努力下,水力锻造系统已经开始逐渐组装了。
他最担心的问题就是润滑和磨损,毕竟要举起几百斤的锻造锤,而且中间还会有能量损失,就足以想象整个结构要承受的力道。
他花高价买了一根铁桦木作轴承材料,这根笔直而且直径超过一尺的木头,加上运费就花了他两百多两银子,简直肉疼。
这种木头全国范围内只有少数地方有,而且要像这样又直又粗的就更少,运到京城后价格能长一倍,这种木头坚硬如铁,可以用来做盾牌,后世甚至用来做汽车、游轮的配件,部分地方可以代替钢铁,足见其硬度。
加上赵四的提点,李业在轴承主要受力部位包裹上带有皮下脂肪的干羊皮,这样一来润滑也不是问题。
李业把在水轮上跳来跳去,没个正形的何芊拉下来,她虽然轻飘飘的,可万一蹦坏了怎么办。
“你一天到晚都没事吗,好好的家里不待跑王府干嘛?”李业不明白的问,自从来几次王府后这小丫头都习惯,有事没事就往王府跑。
何芊今天穿着一身武装,外面还有保暖的小马褂,见他这么问不满的哼了一声:“本小姐想来就来,家里太无聊,你还没跟我说着东西用来干嘛呢。”她指着地上的巨大水轮。
“我准备用这个轮子造辆车。”李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真的吗!那得有多高多大。”小姑娘信了,而且顿时来了兴趣:“如果造出来一定要让我上去坐坐!”
“好好好,到时候让你上去坐坐。”李业坏笑说,说着他扛起固定轴承的底座,准备去门外江边试试,找找位置。
毕竟动力要传到岸上来的,他让秋儿计算过,这个尺寸的水轮正常吃水地上要垫高四寸左右,这个高度是用石头和土不能精确实现,木板最好。
何芊好奇的跟出来,李业才扛着木板出门突然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出来了出来了,终于见着了!”
“我等苦等多日终于得见......”
“还以为不敢见人呢。”
“......”
李业初时还有些混乱,怎么有这么多人,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是文人。
自从梅园诗会之后几乎天天有人上门找他讨教学问,其实他心里明白,不排除真有好诗词之人,但大多都是不信他能写《山园小梅》所以来探探虚实的。
以前有严毢在他高枕无忧,都是严毢帮忙拦住的,这两天严毢忙着置办年货,准备年节礼物,所以忙不过应付打发这些人,他还照常出门一下子就被逮住了。
一阵乱哄哄后有一个三十多风度翩翩的文士出来,大冬天的手执白纸扇,拱手制止众人:“诸位诸位,我等虽好不容易见到世子,但也不能心急失了礼数。”
这才让乱哄哄的场面稳定下来,接着那文士拱拱手道:“在下国子监学生鲁明,常闻世子大名,前些日子又听说世子在梅园诗会上一首《山园小梅》技惊四座,心中实在佩服,所以今日和各位同学特来讨教一二。”
他话说的漂亮,但却有挖苦的意思,常常听到他名声是说在《山园小梅》之前的,也就是暗示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李业叹口气,还真是麻烦啊,早知道他就背个十首八首让谁还敢怀疑他。
他还没说话,那鲁明看见跟在李业身边的何芊,顿时呆住了,急问:“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何芊平时大大咧咧,但确实灵动漂亮,是李业见过数一数二的小美人,看他那口水都快流下来呆呆模样,大概是拜倒在石榴裙下了,虽然何芊少有穿裙子的时候。
何芊小声在耳边道:“不准你告诉他!”
李业明白过来,虽然他不在乎,何芊也不在乎,但这可不是后世,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随随便便往男人家里钻可是不合礼法的大事,于是道:“这是我爱妾。”
然后腰上被狠狠掐了一下。
那鲁明听到这顿时面如死灰,失去了热切的神采,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客气了:“今日来想向世子讨教学问,近日偶得一词,世子大才,请为在下品品如何?”
李业特地请教过德公,文人所谓的讨教评品就是希望你作评,最好写个更好的出来,算是一种挑战,只是说得委婉一些。
李业将肩上的木板放下,然后道:“好啊,那你念吧。”心里却打定主意,等他说了自己就背几首更好的,这样一来也没人怀疑,以后都没麻烦了。
“正合我意,请世子听好了!”他神气的拱拱手开始抑扬顿挫念起来,何芊趁机掐他小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业无奈:“那我还能说什么?”不能暴露又要解释她为什么在王府,说她是侍女看她衣着就没人信,想来想去也只有爱妾能说得通了,反正李星洲好声色犬马,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妾也说得通。
何芊气哼哼的哼了一声,小脸微红但也没再说。
“.......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回过神那边的词已经念到尾声。
那鲁明表情到位,朗读流畅,吐字清楚,情感丰富,抑扬顿挫.....总之只要把初中语文老师夸奖学生的词安上去都是合理的。
所以他拱拱手笑着看向李业的时候李业夸奖道:“不错不错,表情到位,朗读流畅,吐字清楚,情感丰富,抑扬顿挫.....”
所有人呆愣当场,那鲁明脸色不好看了:“世子莫非戏弄我等不成。”
李业不是戏弄,而是他根本听不懂,这些读书人,特别是年纪不大的读书人写诗总是喜欢用生僻字显示得自己有学问,可人家真正的诗文大家大多都胜在意境,朗朗上口,哪个会去专门挑着生僻字写。
这是你意境不够啊,不怪我没听懂!李业好想这么跟他说,但考虑到自己才十六岁想想还是算了。
李业根本没听懂他这首词是什么意思,中心是什么,想背两首相似的镇住他也做不到,不知道背什么类型,要是背错了可就丢人。
“我夸的你不满意吗?”李业无奈的道:“不该啊,年轻人要知足,要不我换种说法吧,听了你的词我的敬佩之情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一百二十、文曲星李业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那鲁明脸色越来越差,无论众人如何激将,李业始终不松口,只好跟他谈些大家都知道的诗词之道,比如平仄押韵,什么逢双押韵还有一韵到底等等。
结果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好几个文人都连连摇头,似乎失望透顶。
李业也发现根本就是鸡同鸭讲,浪费时间,他有事要做,没时间浪费,于是道:“今日在下有急事,各位请便吧。”
“世子有什么急事,大家好不容易相聚在此世子不当如此,世子虽是皇家子嗣,但我朝向来重视文治,提倡以文论道,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世子有什么事能推不开呢?”鲁明道。
众人纷纷附和,这就好比你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出去玩,根本都聊不到一处,也聊不起来,气氛尴尬,直接走了不礼貌,跟人说人人都在留你。但为什么要留你呢?留下来让气氛更尴尬吗,说不清楚,其实大家都只是想显得自己做得对罢了。
我留人我是热情的,礼貌的,谁也不想成为恶人,也不能成为恶人,所以谁都不会走,也不会让别人走。
李业摇摇头,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也早有准备,直接扛起地上的木板道:“本世子有事,恕不远送。”说着就要走。
“世子,大家好不容易相聚,何苦如此......”
“这是私人地界,你们再不走我就叫护院了,你们才学那么厉害不知道打架厉害不厉害?”李业笑问。
“你!你你你.......”几个文人气得说不出话,梅园诗会让他们忘记了李星洲到底是什么人,他本来就不是好人。
李业从来就不怕做恶事,因为如果太干净,很多时候是不好做事的,所以真正的大人物在历史上留下的必定不是光鲜亮丽,而是不断的争议,因为身处中间地带才能两边处事。
李业说着作势就要叫人,这些文人真的怕了,一个个一边退后一边怒骂。
“哼,做贼心虚,定是怕了!”
“怎能如此无礼,世子就是真有急事也该好好说才是.....”
“呵,还以为是才学之士,今日一见不过一木工罢了,所谓要紧事就是这肩上木头吗!”
“如此毫无气度,我看那《山园小梅》定是代作的!”
“鲁兄,慎言,慎言呐!”
鲁明一甩袖子道:“如何慎言?我就是豁出鲁某声名也要还天下读书人清名,不能让欺世盗名之辈坏了读书人的风评!”
“鲁兄高义!”
“在下佩服佩服!”
“......”
周围人都纷纷叫好。
“要起哄那边去,不然揍你们。”李业警告道,一群人放下几句“你等着”“定不忘今日之事”之类的狠话之后从匆匆走了。
李业知道这些人一走,最近怕是要满城风雨了。
“你怎么这样,不能得罪读书人的。”小姑娘担忧的道。
李业哈哈一笑,开玩笑说:“爱妾开始担心本世子了?”
小姑娘脸色一红狠狠的踢了他一脚:“胡说八道!谁会担心你这混蛋。”
李业抬着木板也躲不过去,实实在在吃了一脚,吸着冷气道:“放心吧,我故意的,本世子自有打算。我们走吧.....”
.....
很快,立业扛着木板绕了一圈,来到王府侧面,这里水势不急,而且根据岸边水草和苔藓留下的位置来看涨水的时候水位也不是很高。
岸边是建王府时用石头砌起的石墙,如此一来更加方便了。
李业放下木板开始找位置,按照预想水轮吃水三尺到四尺,传动上岸后在离岸边四尺左右建第一个固定点。
“别呆呆的看着啊,来帮忙,抬着木板那头转过来。”李业吩咐。
“哦”小姑娘答应一声,也不嫌弃过来帮忙,一边搬动木板一边问:“那天梅园的诗真是你写的吗?”
李业一边用手中木炭画线标记一边不经意道:“当然是。”
“可你刚刚明明不会,连最简单的诗理都不会,压韵可以分两句压一次,还有更难的句句都压,也叫一韵到底,你连这些都不懂。”小姑娘嘟着嘴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根本不会,找人代写去讨好阿娇姐姐?”
小姑娘配合他调整位置然后放下木板道:“你就是承认我也不会说出去的,顶多笑你两句没出息。”
李业用木炭标记好理想的位置,然后道:“是我写的,我是天才,不信你现在考我,说个题我就能背......不是,写出来。”
“你别骗我了,就是文曲星下凡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才思。”
李业一边思考找位置,一边心不在焉回话:“你说啊,说不得我比文曲星厉害呢。”
“吹牛!”小姑娘鄙视,然后道:“那你现在再写首咏梅诗出来看看。”
“咏梅啊.....”李业用步子量着距离,抬头稍微一回忆就念出来:“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他说得不经意,小姑娘却呆住了,又默默念了一遍:“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这我不信,你定是早做好的,有本事你再作一首。”
“好好好,你先帮我按住这木板,不要动。”李业让她按住然后去旁边找来石块将木板钉住,然后想了想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小姑娘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李业发现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后两句了,拍拍脑袋好一会儿才道:“想起来了,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小姑娘默念一遍,然后彻底醉在其中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这家伙明明嬉皮笑脸没有正形,为何一开口就是这等上好的诗!他真有那么高不见顶的才学吗,还是说真是文曲星下凡.....
“如何,现在我是不是文曲星了?”李业逗她,难道见到小姑娘怀疑人生的表情。
“臭美,还文曲星,我......我就是不信,除非你,你再写!”小姑娘不认输的道。
“要写什么,写不出来我就不姓李。”李业得意的道,他钉好第一个点接着找第二个,这只是标记位置,方便日后打地基。
、小姑娘踢着脚边的石头苦思冥想,然后低头道:“你写咏梅诗是讨好阿娇姐的,那你说我像什么花?”
“哈?”李业一愣,手里石块差点砸到自己,他想说何芊可不像花,所有花跟她一比都太娇贵,怕小姑娘发火,想了想:“莲花吧,又白又傻。”
“好,那就写莲。”
一百二十一、如何解释出淤泥而不染
李业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笑道:“诗想不到,不过我想到几个短句,挺适合你的,我念给你听。”
“你说。”小姑娘凑过来。
李业摇头晃脑给她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说完又给她解释起来:“你想想看,就你爹那个倔脾气,烂毛病,你从小到大居然没被他带坏,就像莲花从淤泥里长出来而不受污染,这就叫出淤泥而不染。
你出身富贵之家,含着金钥匙长大,生活条件优渥却没有寻常大小姐的娇贵的坏毛病,就像白莲受到澄澈清泉洗涤而不妖冶,所以叫濯清涟而不妖。
你说话直来直去,不像寻常人家小姐追附风雅,但其实却通达事理,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就跟莲花的茎一样,外形挺直却中通,没有枝蔓,所以叫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即清香又怡人,是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小姑娘听入神,一抹红晕缓缓爬上粉嫩雪白的脖颈:“我,我哪有那么好......”
说着她踢开脚下的石子:“你再说一次,我刚刚没有听清楚。”
“好好好,说几次都行,你帮我按住木板别动,我就慢慢跟你说。”小姑娘听话的照做了,李业接着给她说起来,又听了一遍,小姑娘脸色微红的默念起来,然后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这明明不是诗,不过,不过也还不错......可你为何骂我爹爹,他这几天还在天天骂你呢。”
“骂我?”李业好笑的问:“他骂我什么?”
“我听他一直在骂你烂石头呢,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老惹我爹生气,你就不能别招惹他吗。”
“哈哈哈哈......”李业忍不住大笑起来,何芊不知道他却知道,何昭估计是被那天的石头逼疯了,连骂人都忘不了石头了。
小姑娘扶着木板,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有没有听我说话,以后不要惹我爹爹生气了。”
“为什么?”李业一边敲钉子一边道:“你爹那牛脾气只要他先入为主认定我不是好人马都拉不回来,既然这样我干嘛不能招惹他。”
“不,不为什么,总之以后就是不行。”小姑娘强硬的道。
.....
两人整整忙活了一下午,李业大概找到所有合适的点,然后标记出来,到时候还要挖深,然后用沥灰碎石浇筑,才能作为支撑点。
要是有水泥该多好,李业忍不住想,只不过温度问题......李业突然灵光一闪,或许不是温度的问题呢,他不需要做到后世那样工业化,成规模的生产,如果将生料在窑内分层铺开增大受热面积,然后利用水力驱动鼓风机不断灌入空气说不定能提高温度。
氧气越充足燃烧越激烈,这是学过化学的人都知道的,所以后世炼钢时为提高温度会在炉中灌纯氧,现在不可能制出纯氧。
景朝已经开始开采和使用煤炭了,叫做“焦炭”,如果不间断的给煤炭鼓风,虽然不是纯氧,但空气中本身就有氧气,肯定会让煤炭燃烧更剧烈,从而提高温度,说不定就能烧制出水泥了!
水泥可是真正改变世界的东西,当然前提是成规模量产......
总之如归水力驱动系统能够完整运行那就试试吧,李业心里想到,造几个窑的钱王府还是出得起的。
“走吧,回去洗手吃饭。”李业拍拍手道:“今天想吃什么?”
何芊想了想板着手指一一道:“萝卜干、梅菜扣肉、回锅肉、麻婆豆腐、麻辣香水鱼还有鸡蛋羹,还有你那个酸酸辣辣的泡鸡爪,还有爆炒腰花,还有还有五香牛肉也要,还有.......”
李业扶额:“你当我是养猪的吗,这么多菜我们两加上秋儿月儿怎么吃得完,我们四个人只准选四个菜,再给你开特例加一个,你想好再说。”魏家姐弟今天去将军府谢冢道虞去了,晚饭估计会在那里吃。
“小气鬼!”何芊嘟嘴不满的道。
“小气?何昭天天骂我我还把他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也没打她,也没骂她,还当小菩萨伺候,这已经是天下最大的气度。”
“哼,就是小气,不就是几个菜吗。你等会把今天说的那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给我写一份。”
“好好好,我去放东西,你先去厨房点菜,跟严炊说,你知道严炊吧。”
“当然知道!”
“......”
.....
冢道虞沉吟许久,小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他低声道:“潇王府,潇王府,魏家姐弟怎么会住在潇王府呢?难道我想错了不成,还是说潇王府中真有高人,怪哉怪哉......”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道:“老爷,酒菜都备好了,魏家姐弟已经到席。”
“我这就去。”冢道虞开门,然后吩咐:“去吧卫川叫来,让他在这等我。”。
酒席只是普通酒席,毕竟魏雨白和魏兴平只是两个小辈。
按理来说像他们这样的小辈该由冢将军子女或者孙侄一辈接待方为合理,但他家中没有子女,孙侄一辈也都不在,前些日子从苏州来了叫冢励的侄子,就住在府中,但也只见过一面。
而且他很欣赏两个后辈,特别是那魏雨白,一看就是武人根骨,虽是女子,但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说话不拖泥带水,不像他见过的许多年轻后辈满口之乎者也却狗屁不通。
“你们也不用紧张,本都是沙尘杀伐之人何必在意那些礼节客套,也不要想什么小辈晚辈。”冢将军说着先喝了一杯茶:“我身带旧疾,不能沾酒,只能以茶代酒。”
两个小辈也干脆的喝了一杯:“多谢冢将军。”
“至于你们父亲的事也不用谢我,不过看他同是武人,是将才所以说了几句话,还没什么作用。”老将军自嘲的摇摇头道,魏雨白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
“今天老夫也把话说清楚,这次你们不欠我什么,但若以后有事也别来求我,冢某想做的自会去做,别人拦不住,冢某不想做的自不会去做,别人求不得。”说着他又举杯。
魏雨白也喝了一杯,心中也明白多说无益,老将军强势,拿捏得当,从来就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
一百二十二、风波起(上)
其实在这样一个信息技术落后,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又没后世那么多五花八门的武侠小说影视提起大众对武术的好奇,真要做个排行榜分分到底谁厉害根本不现实。
在这样的年代个人勇武的作用是很小的。像《三国演义》中令人热血澎湃的斗将正史毫无记载。毕竟这种事情想想就逻辑不通,如果只凭两个人斗武就能决定一次交锋的输赢,那花那么多钱粮养军队干嘛。
两个集团军的交战变成单打独练,花费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集结大军摆着看吗?
这就好比一个著名的忽悠桥段,用石头剪刀布解决所有问题,然后世界就和平了,世界要真是如此简单人类估计就没有进化的机会了。
但即便如此,总有人是靠赤勇出名的,而且因为身处的位置和经历历来为人们津津乐道,京中大小酒楼说书先生口中常客。
其中就有卫家两兄弟,卫川和卫离。
卫离出名的开端是他武举中第,但景朝武举一直为人诟病,要看真本事是会出人命的。
死命相搏很多时候都看临场反应,分毫之差就能要人命。可考总不能这么考,所以变成了架势演武,武德考校,还有测试气力,最能考验本身的不带刀兵擂台搏斗还掺水严重。
卫离真正出名在之后,以二十不到的年纪被皇帝封为上直亲卫指挥使!
上直亲卫营,武德司,是皇帝身边的两把剑,而其中上直亲卫营更是贴身宝剑。
上直亲卫营编制一直只有五百人左右,其中还分上直亲军和金吾卫,金吾卫只有不足五十,贴身保护在皇帝身侧,而上直亲军则巡视皇城内城,皇帝若外出则为护卫,而指挥使就是卫离,以不足二十的年纪担任此职位足见其本事。
虽然没人见过他身手,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京都第一高手。
而他的哥哥卫川的名声是在沙场杀出来的,当初冢道虞大将军手下第一猛将,据说沙场之上身先士卒,以一当百,令辽人闻风丧胆的人。
若说当初潇王是能征善战的大将,那么冢道虞就是景朝镇国安邦的大帅!
两者区别很大,稍上年纪有些见识的人就能明白其中道理。
潇王能指挥一场战役从容镇定,那么冢道虞就能总揽一场战争有条不紊,像这样的人物景朝除去他几乎没有了,其他人或许可以但都勉强。
冢道虞手下军士不知多少,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的卫川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人说他是景朝第一高手,后来冢老将军回京,他也跟着回来,封忠武将军,职枢密院听候差遣。
因念旧情,老将军府中又没有子女照顾,所以也住在将军府里。
此时其人就站在冢道虞面前,虎背熊腰,腰和胸几乎一样粗,手臂和腿脚没那么粗壮,面容俊朗方正,不像蛮汉子。
“卫川,我想你帮我办件事,你私下去打听打听这几天王越有没有去潇王府,还有打听打听王府里除了魏家姐弟还有什么外人。”冢道虞小声道。
“将军,哪个王越?”卫川不明白的问。
“就是当朝平章事,相府那个王越,我出面不方便。”
“交给我吧将军,一两日内我定弄得清清楚楚,当初辽人大营我都去过,要是有必要,就是王府我也来去自如。”他自信的拍拍胸脯。
“这可不是关北,小心为上,别被人发现了。”冢道虞抚须吩咐。
卫川点点头,匆匆忙忙走了。
.......
芙梦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之一,坐镇头牌是名满京都的诗语大家,据说琴词双绝,精通诗理,倾国倾城,要想做到这点在京都这种风云际会的地方可是很难的。
稍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芙梦楼乃是田家开办的,田家是京西大族,最重要的是宫中四妃贵、淑、德、贤,贤妃本名田平梅,就是田家人。皇子李昱,也就是李星洲名义上的监护人就是贤妃所生。
也正是凭借这层关系,当初李新洲才能在芙梦楼胡作非为,对寻常人都见不到的诗语大家死缠烂打,百般戏弄。
说白了,这些青楼头牌有点像后世明星,普通人自然难得一见,顶多能见其唱唱词,弹弹琴,然后吹捧,但她们也有她们的应酬和不得已。
正如白居易所写“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她们生活奢靡无压力,但又空虚少自由。
“小姐,曹公子求见,说新得词作想要你看看,已经在雅间等着了。”丫头通报道。
“我梳妆完就来。”诗语年纪不到二十,打扮端庄华贵,一身牡丹大红袍,配珠玉发饰。
丫头见她手边放着的诗文,好奇的问:“小姐,你说这诗真是李星洲写得么?”
她不屑一笑:“哼,就他?你觉得他那德行写得出诗。”
丫头点点头:“也是,不过好不容易许久没来打搅小姐。”
诗语叹了口气:“只怕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他再草包毕竟也是世子。”
丫头也不说话了,她明白这个道理,潇王世子啊,要是他哪天兽性大发来强硬的,小姐不从,事情闹大了最后遭灾的肯定是她们,谁也不会可怜。
“小姐不要难过,细想来去王府做妾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不是么。”丫头道。
诗语摇摇头轻叹:“你看李星洲那酷烈性子,去了只怕生不如死,还记得当初隔壁叔叔家儿子吗,只不过挡了他车马就被打断了腿,一辈子都是个残废人,这种人我哪里敢去。”
“那便跟林公子,我看林公子知书达理,定然不错。”
“他不过有功名的读书人,哪来那么多银子为我赎身。”诗语又摇头。
“那曹公子.....”
诗语打断她:“玲儿你还不明白吗,我若是敢依附曹公子只会害他,那李星洲可是世子,当今皇上最宠的人,曹公子在他面前算什么,他要是发疯起来曹公子也要遭殃!”
说到这她无奈叹气:“只怪我命苦,或盼着他喜新厌旧,过些时日兴趣就过去了。”
小丫头也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孩童的呼声。
“王府门外,李星洲打骂国子监学生!李星洲打骂国子监学生啦.......”
她一听连忙从窗户缝中看出去,只见下方街道上几个衣着破旧的孩童穿梭人群之中,不断高喊着:“王府门外,李星洲打骂国子监学生!李星洲打骂国子监学生啦.......”边喊边扬长而去,行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国子监?李星洲,不知为何诗语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一百二十三、说书先生
京都酒楼多得是,有望江楼、听雨楼那样高档的进门就少说几百文钱的,自然也有市井之间,鱼龙混杂之地,红巷楼就是如此。
所谓红巷楼其实名儿都没,本只是一家小菜馆,后来做大,因为在京西红巷口所以来往的人都叫红巷楼,老板干脆也认了。
这里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泥腿子、读书人、附近衙役官差、说书先生、地皮无赖,卖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些零食小菜,劣酒香茶。
这香茶可不是大酒楼那种加了各种香料肉丁的香茶,而是劣质茶末煎炒过再煮出来的。
楼下十分宽敞,凳子很多,桌子很少,大多是附近民众,空气中充斥着异味,一楼正中台上发须花白的说书先生正抑扬顿挫说着.....
“那鲁明本是国子监生,天子的学生,才学少说也有七八丈那么高,去年在咏月阁写一首元宵词,陈钰老大人也说了个好,可不要小看这一个,陈钰是谁,若不知道那就太孤陋寡闻,他乃......”
那老说书先生说得抑扬顿挫,循序渐进,台下大多都是些庄稼汉子,附近闲着无事可做的民众,还有几个巡逻的衙役也独坐一桌。
在这只要是有桌子坐的都是大人物。
正中那桌就是附近官差老爷也坐不上,坐的是孙半掌,这一代最狠的人,臭名昭著,时不时会收钱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外人都猜他手上是有血的。
这种人官差也不敢惹,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就着事一下子把他弄死,负责惹了他后患无穷,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此时台上说书先生正说到关键处,下面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番仔细详谈之下,发现那李星洲居然连写诗的道理都不懂!说到这写诗可就难啰,不是说想写就写,它既要有才学,又要相貌堂堂,天生好看.......”
“这写诗和相貌有什么关系?”下面有人发问。
“当然有关系,你看哪个才子长得不好看。”说书先生一本正经道,
“我也长得是模是样,怎么就不能写诗呢?”
“因为你是贱命啊,人命天注定,你还敢跟老天爷较劲不成?”说书先生反问,顿时周围人哄堂大笑,都嘲笑起那发问的小子来,那年轻小伙也不好意思挠挠头笑了。
“好!”
“好,接着说!接着说!”
“好好好!”
“......”
台下众人纷纷叫好,那先生得意大笑,拱拱手接着说:“话说到那李星洲对写诗的道理狗屁不通,如何写得出梅园诗会上人人叫好的诗作呢,就是那首什么什么.......”
“《山园小梅》”下方一个读书人接话:“大家听得高兴,我正好给诸位背背那首诗。”众人叫好,那读书人说着就摇头晃脑背起来。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读书人背完拱拱手,说书先生才接着说:“正是这诗!”
“当时在场读书人都想,这李星洲连怎么写诗都不知道如何写得出这种好诗,于是便质问起来.....”
说冲突之处,场下的人都屏气凝神听起来,那说书先生说得丝丝入扣,加上神情动作配合,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最后被问急了,李星洲言语神情慌乱,见实在说不下去,赶忙就退了几步,让她爱妾拦着众人,然后大喊:‘你们快走开,快走开!若再不走我可要叫府中护院了啊!’”配合他那慌乱胆怯的神情,台下众人一阵哄笑,不断有人将铜板丢到台上。
那先生故意停下喝了口茶水,好让丢铜板的更多,然后还接着说起接下来的事情。
待说到高潮之处他一脸正色,神情愤慨,惟妙惟肖,和他说得一般无二:“众人虽看出来李星洲毫无才学,做贼心虚,可害怕那李星洲势大,纷纷拉着鲁明,让他可不能说,就算知道也不能说,不然王府护院出来几个书生可就没命了!”
台下众人顿时屏住呼吸,没了半点声音,想听那说书先生接着说下去。
“就在此时,鲁明一把推开好意拉他的同道,大呵!”说着他一拍身边桌案,表情义愤填膺,仿佛他就是口中所说鲁明:“如何慎言?我就是豁出鲁某名声也要还天下读书人清名,不能让欺世盗名之辈坏了读书人的风评!
那李星洲看鲁公子视死如归,顿时被吓住,没了气势,扛着地上木板带着爱妾灰溜溜走啰~”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叫好,大家都喜欢听这种正义英雄不惧邪恶最终战胜坏人的故事。
“好!”
“鲁公子做得好啊!”
“鲁明是好人!”
“那李星洲活该......”
“.......”
台下众人纷纷把一些东西丢到台上,有钱的丢钱,没钱的丢些值钱物件,整个一楼热闹非凡,那说书先生拱手谢各位听客,匆匆忙忙用布袋子将东西收起来。
“今天就说到这,各位要是爱听明天赶早,还在这我给大家接着说。”说着奉承的笑着退下台,每见人便拱手,众人纷纷为他叫好让道。
......
一出红巷楼,说书先生那老脸上奉承的笑顿时没了,而是一脸不屑:“愚民,我还不知道你们想听什么。”
说着掂了掂手中沉重的布袋子,这得有好几百文了吧!心里乐开了花。
他这个故事是转手得来的,跟几个大街小巷跑着宣扬的孩童两文钱问来的,一听大概故事他就明白该怎么说了,大家喜欢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他还没底吗。
追问下那几个小孩还说是几个书生给了他们二十文,让他们到处跑着宣扬这事。
几个书生?他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还会是哪几个,肯定就是故事里的鲁明那些国子监学生,读书人一张嘴可是能杀人的,手段下贱着呢,他以前也是读书人,所以见多了。
他知道这是不能说的,有麻烦,主要还是大家不爱听,大家爱听的就是他说的那种。
此时这怕这京中有不知多少人在说着故事呢,只是没几个人真正明白这背后到底怎么回事,不明白才好,要是都明白他怎么赚钱呢,说书先生得意的笑了,提着手中沉甸甸的布袋扬长而去......
一百二十四、风波起(下)
梅园诗会已经过去多日,不知为何京都又起传言。
李星洲抄诗成为热门话题,流连各大勾栏酒肆,议论纷纷。说法多种多样,各个版本都有,但起因都是国子监学生上门讨教才学,结果李星洲连怎么写诗都不知道,被问得心虚之后还要打人。
然后国子监生鲁明义愤填膺不畏邪恶势力压迫,将他斥退,整个故事大抵如此。
毕竟是正义最终战胜邪恶的故事,深得京中百姓喜欢,而关于李星洲抄诗的事似乎也随着这些漫天飞的传言坐实了。
李星洲又成了那个人人喊打的李星洲,而且这次大有盖过之前的势头。
此时李业却暂时不知道,他正指挥家丁在江边挖地基呢,月儿和何芊在一边玩他教的五子棋,秋儿则和他一起指挥工人,因为秋儿是负责计算的。
整个工程进度十分快,王府日子变红火了,家丁下人都十分兴奋卖力,之前他们连月钱都没有,现在每个月有四百多文的月钱,而像严申,严炊之类的就更多。
四百文,在之前可是整整一年才能拿到的月钱,所以现在王府中一片热络,大家都对世子歌功颂德,总说世子怎么怎么好,有时还会因此和外面的人吵起来。
大家干活麻利李业自然高兴,大手一挥道:“加把劲,今天晚上让严炊给你们做红烧肉!”
顿时家丁们都一阵欢呼,干活更加麻利了。
听雨楼那边严昆每隔几天就会来跟他说情况,目前附近的车夫轿夫都已经跟他们合作了,并且按照李业吩咐的跟他们签下白纸黑字的合同,听雨楼会帮他们揽客,而且保证公正,按着名单顺序来,同时所有车夫轿夫每次跑车轿的钱两成归听雨楼。
一旦发现违约的以后不许在听雨楼附近拉客。
一开始确实发现有人偷偷不上交两成分成,怎么处理严昆还来问过他,李业只告诉他从重。
不让他在听雨楼附近拉客,同要是敢来见一次打一次,只要打不死就成,王府打人开元府衙役都要睁只眼闭只眼,除非他们有能耐把何昭弄来。
从此之后那边算太平了,新菜和《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名气的带动,加上每月一次的评诗词,还有李业精心设计的各种心理暗示,听雨楼现在火热得不行,大有坐稳京中最火热酒楼的名声的架势。
白花花的银子每个月都向王府里流,除去各种成本费用,净赚也能六七百两。
而从车夫轿夫那里的分成出乎意料的多,居然能有三百多两!
如此一来王府现在每个月进银千两左右,严毢直接乐开了花,还怂恿他挪出五千两巨款给太后买寿辰礼物,好讨太后欢心,结果被李业好好的骂了一顿。
猪脑子,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拿出王府几乎所有积蓄送礼?真亏他想得出,李业自有打算。
众人都在忙活,李业好奇的问和月儿下棋的何芊:“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你爹不管你吗?”
“他哪有时间管我。”小姑娘心不在焉的回答。
“忙开元府的公务?”
小姑娘摇摇头:“不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他让人到处找石头,还要各不一样的,大的小的,园的尖的,轻的重的,都堆了一院子,一回家就对着石头发呆,不知道爹要干嘛。”
李业差点没忍住笑出来,造孽啊,他不会研究石头研究疯了吧......
就在这时候,固封气喘吁吁的跑出来找到他,隔着老远就喊:“世子,世子!粮食发了!粮食发了!”
李业听清楚后也激动起来:“秋儿这里你帮我看着,我去看看。”说着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要去!”听到新奇的事情何芊也屁颠屁颠的跟过来。
固封激动的一边走一边跟李业说明情况,李业打发了个下人让他去把严申叫来酒坊,几个人很快就到。
此时墙角的瓦缸已经被搬到屋子正中,四角的火盆还燃这,棉被已经去了,不过还盖着盖子,固封一揭开盖子,一股呛鼻的酒气顿时迎面而来。
里面的粮食也变得软糯无比,流着白色液体,李业大喜,看着样子发酵很充分!
“世子,快开始煮酒吧!”固封也激动的道。
李业拍了他的肩膀:“煮什么煮。”正好这时严申来了,还带来两个护院。
“把这些酒饭搬到后院去,找两个人去清洗酒笼,要快!”李业高兴的命令到。
“啊?不煮啊。”固封有些迷糊了,辛辛苦苦花费这么大力气发粮食,现在不煮酒了要干嘛......
.....
很快,小院中的酒笼已经清洗好,李业在底锅上放好水,然后盖上竹子编制的隔离层。
底锅的水是用来保护锅不被烧毁的,到时整个酒笼,底锅和天锅之间会形成封闭的系统,水和酒精会在之间不断循环,并且在气态和液态间相互转换。
要利用的就是酒精沸点比水低的原理来让酒精从粮食中率先蒸发,率先液化,然后率先冷凝,率先分离。
发酵好的粮食一一被放入酒笼之中,酒笼很大,一次可以放三四百斤的样子,刚好酒笼快满的时候粮食也没了。
李业一边让人去准备黄泥和干净陶瓷坛子,一边放好酒槽,用黄泥封住四周。
然后在酒笼上口放好秋儿和月儿缝制,外面是厚纱布,里面装满湿润泥土的隔气垫,最后放上天锅,架好水槽。
连接天锅的水槽开始放水了,一边进水,一边出水,李业在天锅一侧凿了小洞然后架起水槽,当水位到达一定程度时就会自动流出。
天锅这一套是一个水冷系统,同时也是原始的温度传感器,控制不可测的温度也靠它。
李业对守灶的家丁交代道:“天锅要是不往外流水了说明火旺了,温度太高,水蒸发太快,这时候你就退点柴,让火小一些。天锅要是快漫出了说明火力不够,可以加柴火让火旺些,明白吗?”
家丁似懂非懂的点头,看得出他很紧张。
当然交代归交代,第一次他肯定要自己亲自监督,但必须也让人学,因为他以后不可能此次亲力而为。
看搞得这么复杂而莫名其妙,何芊也兴奋起来,东看西看拉着他的袖子问这到底是在干嘛?
李业来不及告诉她,一切准备妥当后激动的给灶边的家丁下令:“生火吧。”
一百二十五、酒中精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家都不知道世子要干嘛,只能照着吩咐行事。
李业端着一碗黄泥四处巡视,毕竟酒笼是第一次蒸酒,而且是木质,难免会漏气,只要看见冒出白色水汽的地方就立马用湿黄泥封上。
结果赵四的手艺比他想象中的好,几乎没有漏气的地方,只有酒笼上方因为张力过大有一处漏出白色水汽,马上被封上了。
家丁不断加火,众人目光都好奇的盯着这个奇怪的大家伙。
何芊拉拉他的衣袖:“你到底要干嘛啊?”
李业没说话,他也在紧张的观察着,酒笼有没有漏气,天锅水位正不正常,底锅耐不耐烧等等情况.....
大概加热十分钟不到,天锅流动的水开始变得温热,水面产生稀薄的白色水汽,李业顿时知道已经差不多了!传热是一个缓慢过程,此时温度整个酒笼内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粮食内的酒精开始率先挥发了!
果然,倾斜的酒槽里开始有一滴滴白色晶莹液体断断续续滴落下来,然后速度逐渐变快,最后成了流淌的筷子粗细液体流,源源不断流入下方接着的陶瓷坛子,李业用手指蘸了一下,舔了舔,久违的浓郁的酒香和辛辣顿时让他舌头发麻,有些不习惯,因为这个世界还从来没有纯度这么高的酒!
李业连忙用湿润毛巾盖住酒槽上方,又在坛子表面洒了些凉水。
酒精沸点是78摄氏度,此时酒精刚从气态转化为液态,温度不会比沸点低多少,还是烫手的温度,用湿毛巾盖住是为防止酒槽中酒精挥发太多,而用凉水能让酒坛里的好不容易收集的高温酒精快一些冷却下来,不让酒精因为高温过度挥发。
因为气密性好,酒香并没大量弥漫,但固封动了动鼻子,业闻到浓郁的酒香了,只不过一看那槽子里流出的东西分明清澈如水,不像酒啊!
“世子,那.....那是什么?”固封不确定的指着坛子问。
何芊也好奇的凑过来,一靠近就是一股刺鼻的酒味,而且无比浓烈,她盯着坛子里自己的倒影,忍不住惊讶道:“这不会是酒吧!”
“真聪明,这就是酒。”李业得意的笑。
固封、严申还有众家丁都惊呆了,固封靠上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还是有些不信:“可世子,这明明清冽如水,哪里像酒啊!”
看他跃跃欲试想要尝尝的样子,李业笑道:“后两坛你再尝,这第一坛尝了会要命的。”
众人似懂非懂,第一坛的酒精浓度虽达不到最高的,但也有七十多度八十度的样子,和纯酒精几乎没太大差距,而且加上高温,他们的身体又从来没有适应过这么高度数的酒,很容易承受不住。
每个坛子只能装十五斤左右,第一坛装满后换上新坛子,同时立即封口,让它慢慢冷却。
这坛就是宝贝!因为几乎接近酒精,李业小心的如同抱个宝贝,在怀中掂量掂量分量,小心的将它放在一边,并让下人去取来纸笔做了标记。
他不断观察天锅水位来调整火势,不一会儿第二坛也满了,直到第三坛的时候李业估计此时酒精含量应该降到50%~60%之间了,因为粮食发酵的再好也含有水分,大部分酒精蒸发后剩下的就是水,有粮食中的水,也有保护底锅的水,此时酒精含量会慢慢降低下来。
李业用瓷碗接了两小半碗,一碗递到早就跃跃欲试的何芊面前,小姑娘抬手就要喝,被他连忙按住:“不能这么喝。”
“那要怎么喝?”何芊不满的道,她早就闻了半天浓郁的酒香,又见这酒居然清冽如清泉,清澈得都能见到碗底,早就忍不住。
李业生怕她一口干了,自己端着碗道:“你先舔一下看看。”
何芊不情愿,但还是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这一舔顿时皱紧眉头不断吸气:“好辣,好辣......”
“这是酒吗?你不会是想捉弄我吧.....”小姑娘忍不住抱怨的锤了他胸口一下。
李业好笑的道:“这就是酒,是你自己要喝的,哪能怪我。”
“可酒不是这味道,也不是这颜色,闻起来却是酒香......”
李业将另外半碗递给早已等候多时固封,严申等人,并再三叮嘱每人只能喝一小口,一圈喝下来几个个人龇牙咧嘴脸红脖子粗,盯着碗里清澈的酒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固封呆呆的端着碗道:“世子,老夫酿酒一生,从未见过这等美酒!清冽如泉不说,还烈如疾火,才喝一口,现在心肺都跟火烧一样,实在舒服!”
严申也点头:“世子这到底是什么酒啊!”
李业得意道:“你们今天算是有幸了,这是本世子独创的酒,是酒中精华,去除糟粕之后的美酒,没有杂质自然就不会浑浊,不过这还不是最纯的,最纯的是最先出的那一坛。”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头,固封却倒吸口凉气:“这么烈的酒还不是最纯的!”
何芊也拉拉他的衣袖:“我要尝那最烈的。”
李业戳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别胡闹,酒烈到那种程度已经不适宜用于饮用了,喝了反而会伤人,而且酒纯到这种程度遇火则燃,所以存酒的酒窖千万注意以后不能见明火。”
说着李业给众人释放起来,洒了一些在桌面上,然后用火石一点,顿时清澈的如水的酒顿时燃起淡蓝色火焰,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这就好比水能着火一样惊人。
“世子,你不会是天上神仙把,怎么什么都能。”严申呆呆看着那燃烧的酒水道。
李业大笑:“哈哈哈哈,没错,本世子就是神仙,不过也不能太骄傲,要说得谦虚一些,以后你们都叫我李半仙吧。”
“你少臭美了。”小丫头踩了他一下,然后又小声自言自语:“不过,确实有些厉害......”
固封和下人此时已经进入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式,就算说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他们也信了,世子每说一句话都会牢牢记着。
在他们眼中此时世子俨然已经成了神人,酒中精华,毫无糟粕,清冽如泉却烈如炙焰的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此时之前负责烧火一脸委屈下人也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责任光明伟大起来,要不是他烧火怎么会出这等美酒。
一百二十六、实验生产与规模生产
李业拍拍固封肩膀道:“你好好学学,以后这酿酒的事就交给你了,今天的事也不许外传,在场谁要是外传我饶不了他。”
众人纷纷点头应下,然后李业开始指导固封该酿酒时要注意什么,当然他之后会多次指导,不可能一两次就交给他。固封虽是老人,此时却像小学生一样听得专心致志。
其实任何产品生产都存在两个概念,那就是实验生产和规模生产,想要让一个产品影响市场并且走入人们生活,大范围内改变现状必须要做到规模化生产。
这就好比钢,如果你说什么时候有钢,那么早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国的春秋战国就有炼钢的记录,但钢铁持续几千年在中国从来没有实现大规模工业生产,所以它也没有改变中国。
直到英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强国崛起,工业化大规模的钢铁生产驱使巨舰大炮时代来临,成为世界霸主,很长一段时间钢铁产量甚至成为西方列强衡量一个国家国力的标准。
再比如氧气制取,实验室里会告诉你加热高锰酸钾,但这种方法是不能大规模生产的,因为成本太高,效率太低,这种办法就好比最原始的炼钢法,可以炼出钢,但大层次上改变不了什么。大量成规模的制取氧气是利用高压使空气中的氧气液化然后分离。
而李业之所以用这套蒸馏酒的制作方法而不是用那种加热煮好的酒然后冷凝提纯的蒸馏法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那种方法工艺复杂,损耗巨大,用来做实验是可以的,用来大规模生产根本行不通。
现在一个酒笼可以装几百斤粮食,一次能出酒上百斤。
这次试验一旦成功,李业可以把酒笼做得更大,做更多酒笼,到时一个王府,一次开灶能酿出几千斤蒸馏酒!按照粮食十天左右一发的周期,加上几天用来防止意外,一个月也能酿两次。
而且除去饮用买卖,还有医用用途,做防蚊水,做香水,做特定燃料,这就是一条完整而庞大的商业链,所以李业不得不慎重,他也需要很多会酿酒的人,而不只是他一个。
......
整个酿酒过程持续一个多时辰,最后几坛出来的只是味道酸涩的淡酒了。
酒要勾兑,简单的说头几坛出的酒度数太高,最高可到八十度左右,直接饮用人体是受不了的,后几坛酒度数太低,喝起来酸而淡。
需要做的就是将淡酒与高度酒混合,来达到适合饮用的程度,后世一般是四十到五十度左右,但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一开始不一定习惯这么高的度数,而且要是有人把这新酒还当老酒喝说不定要出问题。
所以李业觉得三十五到四十度左右合适,最难的地方就来了,他没有测量工具,根本不知道酒的具体度数,只能靠感觉还有经验。
通过摇晃看堆花大小和持续时间大概能看出酒的大概度数,酒花存在时间越长度数越低。
一般摇晃十几秒后有玉米颗粒大小酒花,存在十五秒左右,那么就是五十度左右,如果只有高粱大小,存在低于三秒那就超过了六十度,但想再精确就不能了。
李业只得慢慢勾兑,兑一次尝一次,因为他怕手一滑动作太大就兑淡了。
足足用了一下午,在众人好奇的围观之下,他终于勾兑出七坛四十度左右适合饮用的蒸馏酒,总共有一百零五斤,让下人封存好小心保存,而一开始出的那坛度数最高的他没勾兑,而是单独留下来。
那坛李业尝了一下,度数应该在八十度左右,用来兑酒太浪费。
酿完酒退了火后取下天锅,酒笼中的粮食已经变成热腾腾酒糟,待冷却下来后李业让下人取出堆放起来,这东西可以用来喂牛、喂猪、喂鱼,但目前来说王府用不上。
李业最后检查了一次底锅,酒笼,酒槽,天锅都没有出问题才放心下来,有了这次试验只要按着这个蓝本,蒸馏酒很快就能实现规模化生产。
李业高兴得不行,忙活了一天又是在蒸腾的酿酒房,忙前忙后这时已经全身大汗,让固封带着家丁收拾东西,清洗酒笼还有底锅,自己则准备带着何芊回去吃个晚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就在此时却有人告诉他德公来了。
.....
德公这次依旧和阿娇一起来的,还带来礼物,一个精致的小盒,红绸镶底,里面是金灿灿的金块,德公直说有一百两,一百两大概六斤多一点,这可是大礼!
一两金价值十两银,成色好的只会更多,而且金子便于储存,百两金实际价值只会比千两银更多。
“德公你怎么这么客气呢,来就来用不着送这么重的礼吗。”李业说着让月儿赶快收起来,他要开始成规模生产蒸馏酒,还要造水力驱动系统,以后用到的银子多着呢。
“呵,你这小子也就嘴上客气。”德公摇头笑道。
“哪里话,最近家里有点穷,想客气也客气不起来。”李业一边说一边让秋儿月儿送上香茶,何芊也过来了,跟阿娇打了招呼,不知怎么高兴了一下午突然就闷闷不乐了,坐在一边不说话。
“我这次来也不是白来,上次汤舟为在宫中向皇上提及你的筹算之术高明,陛下便想校考你,但不便出宫,于是让翰林学士院的祖逸出了题,让老夫专程来考考你,不得徇私。”
李业哭笑不得,这汤舟为真是好事不做净是给他添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帮他了。
德公郑重从掏出怀里的几张白纸,上面还有皇帝御画,写着密密麻麻的题目,李业接过来道:“秋儿你帮我做吧。”
“不行!”德公吹胡子瞪眼:“这是皇上御旨,哪有你这般随便的,你就是觉得简单也要自己做,否则就是欺君。”
“我来给世子研墨。”一直害羞的阿娇这时趁机开口。
李业无奈,皇帝让德公监督以他的脾气肯定是没法推脱,不过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难题,还有个小美人伺候,干脆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就搞定。
做完之后将它交给德公,然后道:“对了,我王府有新酒,送你一点吧。”毕竟上次德公可是把自己宝贵的梅园美酒送他的,这第一阵酒也不能少了他。
“呵,你拿酒能好过老夫梅园美酒?”德公抚须不屑的道。
一百二十七、不以言罪人
“大言不惭,你这老头没见识,我让你见识见识。”李业说着招手让严申过来:“去酒窖把今天酿的酒取一坛过来,要。”
“世子还会酿酒吗?”阿娇好奇的问。
“当然会,我可是多才多艺的。”李业一边说一边吩咐月儿秋儿去拿一套新的杯子出来。
“臭美!”何芊嘲讽道。
“小芊也在,什么时候过来了。”阿娇笑着问道。
小姑娘一下子心虚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过来没多久的,只是家里无聊,爹又不理我,所以......所以。”
“呵,你这丫头,也不怕你爹骂死你。”德公笑着圆场,小丫头吐吐舌头也不说话了,连忙坐到阿娇身边,离李业远远的,不知道悄悄跟阿娇说些什么。
不一会秋儿月儿拿来杯子,是牛角杯,这种杯子后世很常见,直径不过几厘米,只能盛够几口的酒量,但现在并不多,大多时候只用于祭祀。
因为度数不够高的酒若是小口喝就会有酸涩感,人的味蕾分布是有规律的,感受苦涩的味蕾在舌头根部,而感受酸味的味蕾分布在舌头两侧,感受甜的味蕾在舌头中间,如果酒度数不够高时小口喝酒一咋舌头酒就到舌头两侧,酸涩感会很强。
所以这个时代喝酒没有用这种小杯的,而度数高的酒不存在这个问题,大口喝反而受不了。
“这种杯子喝酒?”德公笑呵呵的拿起小小的牛角杯看了看:“你这是看不起老夫,老夫当时也是豪饮之客。”老头这是炫耀自己的酒量啊。
严申还没回来,德公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看最近你又要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李业觉得莫名其妙。
“老夫来的路上到处听人说你抄诗呢,很多勾栏酒肆都在传扬,那故事还说得生动得很,要不要老夫给你说一遍。”德公幸灾乐祸对他说。
李业一愣,他这几天在家里忙活,还真没出门听什么传言:“说来听听。”
于是德公把路上听来的关于“高风亮节国子监学生鲁明怒斥京都恶霸李星洲”的故事简略说了一遍,才说完何芊的脸色通红的怒喝道:“胡说八道!那天明明是他们来惹是生非的。”在心里又加了一句,鬼才是那混蛋的爱妾呢!
“这些人真不要脸!”月儿也愤愤不平。
“世子要不要上门去找他们理论,那些人最会满嘴胡说,这谣言肯定是他们弄出来的。”阿娇担心的给他出主意。
李业摇摇头:“算了,放心吧我自有办法,他来那天我就大概想到会怎么样了。”他不在乎的道,之前确实想到鲁明这些人会弄点幺蛾子出来,但没想到他们还有点专业,知道利用大众,制造大规模的舆论打击。
有点意思,可惜他们顶多散布舆论,但要说玩弄心理,控制舆论,他们连给李业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在后世有着各种各样舆论战争的案例供参考,小到公司竞争,大到丢土亡国。
“不过几个国子监生,老夫只要开口他们不敢多说半句,不过听你这话是准备自己解决啰?”德公抚着胡须道,这其实是给李业选择,德公的意思是他可以帮忙,确实当朝平章事一句话,几个小小的国子监学生哪会敢不闭嘴。
毕竟国监生说得好听是天子门生,其实大多也不过是用功名无官身之人,以后都是要走官路的,得罪了平章事他们这辈子就完了。
李业摆摆手:“好意心领了,不过有些事不能以强权易之,他们以言害我,我就以言反击,这才合道理。”李业最欣赏景朝的一点就是它和当初大宋一样,一直在强调“不以言罪人”,这是很重要的。
就好比儒学,李业从头到尾都是佩服孔夫子的,他是真正的伟人,但在汉朝之后冒出来各种儒学大家他并不感冒,因为一种学术,一种论调,一旦以强硬的手段将它定为正统那么它就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实质性突破,没有竞争和辩论就没有进步。
他不能打破景朝这种来之不易的氛围,德公代表的就是强硬手段,李业不想做这种事,他有自己办法能打败他们。
德公点点头,又摇头道:“呵,每见一次老夫便高看你几分,真不知你小小年纪如何有这般眼界和见识,不以言罪人确实是我朝太宗圣训,于国于民重中之重,老夫有时却也忘记了。”
阿娇定定看向这边不知不觉居然呆了,被何芊摇了手臂才慌乱回头。
等了一会儿,严申终于抱着酒坛子来了。
德公哈哈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所谓美酒能有多好,如何比得过我的梅园美酒。”
当严申将酒用酒提打入酒壶,再倒入牛角杯中时,德公“噫”了一声瞪着眼睛盯着看,指着清澈如水酒水道:“这是酒?”
“你先尝尝看不就明白了。”李业笑道。
德公端起只有一大口的牛角杯闻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顿时瞪大眼睛,忍不住呼出一口热气,老脸都红了:“好酒,好烈的酒!”
随即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没想成你小子还真会酿酒!”
“如何,我这酒跟你那梅园美酒比起来怎么样。”
德公瞪了他一眼,只是哼了一声并未作答,吩咐道:“再给老夫满上。”
李业好笑的不戳他的老脸,又给他倒了半小盅,然后道:“这酒后劲大,不能喝急了。”
德公没回话,这次却未一饮而尽,而是端着牛角杯细细品味,然后赞叹到:“老夫一生走遍大江南北,饮过的美酒数不胜数,可今日喝你这一盅酒,其它莫道及其万一,你到底是如何弄出这等好酒的。”
“原理其实很简单,平时喝的酒有酒、有水、还有粮食残渣,我这酒就是把那些都去了,剩下的大多数都是酒,也算酒中精华,所以就是这样的。”李业大概的解释了一下。
“不可思议,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到的。”德公摇摇头,然后又让严申给他倒酒。
德公与阿娇在王府吃了饭才走,走的时候李业把那坛拿出来的酒也送他了。
一百二十八、舆论与心理
德公和阿娇一走,何芊不知道怎么就闹脾气了,不说话,不出声。冬天天黑得快,李业送她回去的时候小姑娘依旧不说话。
“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李业问。
小姑娘迈开脸不跟他说话。
“不会是今天菜少了不满意?”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李业想了想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从前个人在河边钓鱼,他钓到一条鲤鱼,那鲤鱼却突然开口求他:‘求求你别把我烤了!’
钓鱼人大惊,鱼居然还会说话,于是道:‘好吧,那我我考你几个问题。’
鲤鱼听了很开心,急忙说:‘你考吧你考我吧!’”
说到这一看小姑娘正悄悄看向他这边,果然故事是最吸引人的。
“那后来呢?”见他半天不说小姑娘忍不住问。
李业摊手:“后来钓鱼人就把它烤了啊。”
小姑娘一愣,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哪有这种故事的......”
“还有其它故事,那你还想不想听啊?”
“哼.....”小姑娘哼了一声,嘴上不说,身体却很诚实的坐过来。
“有一天有个婆婆坐车,坐到中途婆婆不认识地方,婆婆就用手里的棍子打车夫屁股说:这是哪?车夫回道:这是我的屁股.....”
“咯咯咯......”小姑娘揪着袖摆忍不住又笑出来。
“还有.......”
一路上马车里欢声笑语,快到何府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闹不起脾气,笑得没了力气:“哼,你这人尽说些胡话逗人,不过还真有趣儿。”李业这才问她:“老实跟我说说,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干嘛赌气不说话。”
“你才没赌气呢,我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好吧,你家也快到了,你自己回去吧,我看着你,我怕到门口你爹要找我算账。”李业停下马车道,夜色中灯火明亮的何府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小姑娘犹豫一下然后背对他小声道:“你......你会娶阿娇姐姐吗?”
“什么?”李业正在给她拿东西,一下子没听清。
“没什么,我要走了。”小姑娘说着跳下马车。
“等一下,这个给你。”李业从马车坐后掏翻出一个小坛子,上面还绑着两只漂亮的牛角杯。这小坛子里装的都是今天的蒸馏酒,有五斤。
“这是什么?”
“酒啊,今天你帮我忙活一天总不能让你白忙吧,这是给你的报酬。”李业笑道。
小姑娘接过去紧紧的抱在怀里,小脸一下子红了,她确实是帮了一下午,可帮的都是碍手碍脚的倒忙而已......
“记着保存在阴凉干燥的地方,不能沾火,每天只能喝两盅,就是上面带的那个小杯子,多一杯都不行,知道吗.....”李业不断嘱咐她,定期涉入少量酒精对人体是有好处的,但要是酗酒那就伤身了。
“知道啦,啰里啰嗦......”小姑娘踢着路边的石子低头道:“你,你不是恨我爹爹吗,我要是拿回去我爹爹也会尝的......”
李业哈哈哈笑起来,这丫头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呢,说实话何昭这种人刚直的人他并不讨厌,大家顶多是有冲突,和讨厌可差远了。
李业开玩笑道:“没办法,谁让他有个这么勤快的闺女,天天来帮我干活呢,就算他沾自己女儿光了,快回去吧,一会儿天就要冷了。”
“哼!”何芊这才笑起来,哼了一声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坛子向着何府大门走去,守门的家丁很快发现自家小姐回来了,一阵呼喊后就有人提着灯笼出来迎人。
小姑娘远远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消失在门口。
.......
冬天最舒服的事莫过于热水泡脚,何况还有两个丫头服侍,屋里灯火昏黄,忙活了一天的李业躺在椅子上,用热水泡着脚,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你们两别忙了,过来让世子检查检查身体。”李业懒洋洋的招手道。
两个丫头脸红了,但还是乖乖过来,刚好坐起来可以一边放一个,大手开始不老实了,不断探索未知的山峰和平原,有两个暖手宝的冬天真是舒服。
很快两个小丫头眼如秋水软趴趴靠在他肩膀上。
“世子~”秋儿媚眼如丝看着他,最活泼的月儿此时却羞得不敢说话,把脑袋捂在他胸口想要钻出给洞来,可惜了她们还小啊.....
李业遗憾,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出对十四五岁少女下手的事情,这对她们发育不好。
“还有点小,以后要多吃点肉,让我多帮你们按摩按摩才会长大,知道吗。”李业坏笑道。
“嗯.....”两个丫头小脸通红都很听话,烛火摇曳,淤泥的时光总是格外的快,不知不觉水就凉了,月儿找了个去倒水的借口匆匆跑了,没理由跑的秋儿根本不是李业的对手,最后被当成暖和的抱枕。
李业虽然很累,但也不能就这么睡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关于王府未来发展的规划,关于水力驱动的设计,关于他擅长的侦查与反侦察,心理战和舆论战,很多东西他都要写下来。
写下来和放在脑子里最大的区别是:写下来的东西是可以分享和转播的,他不可能事必躬亲,那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舆论控制与心理》李业在册子上写下几个大字,今天说起鲁明的事情提醒了他,即使这个时代信息技术不发达,信息传播效率不高,但有效的舆论控制依旧是强大的武器,保护自己也好,做生意也好,为国为民也好。
可不要小瞧舆论,那是能推翻一个国家的利器,后世著名的卡zha菲政府如何倒台的?
就是美国利用网络在推特上不断宣扬和煽动民众,政府发现后禁网已经晚了,之后美国特工就用便携式信号机当基站继续煽动,鼓动五十多万百姓在绿色广场集会推翻政府,当政府推翻之后民众都傻眼了,他们安居乐业的往日家园瞬间变成惨无人道的人间地狱。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知识不对等导致的结果。
很多心理学知识可以用于主导和控制舆论方向,当你不具备这些知识的时候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被鼓动的盲目民众,他们要是有这些知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处在当下李业必须发挥自己的知识优势......
一百二十九、何昭的跌宕起伏
“三黑子回来没有?”站在船头的大汉问道,数艘大船靠在案边渡口,此时黄昏,两岸青山高耸,不断有各种不知名的飞禽走兽嘶鸣。
“还没,老大你别担心,顶多就他妈的几个野汉子,也敢惹到我们头上来。”旁边一个瘦高的男子道,说着抖了抖一身硬皮甲:“官兵的东西就是好。”
“会不会说话,现在我们就他娘的是官兵!”那带头汉子道。
瘦子摸摸头:“老大不说我他么给忘了,他娘的当初那些官兵多神气,现在轮到劳资当官兵。”
那带头汉子道:“都给劳资注意些,别一个个张嘴闭嘴一嘴巴屎味,到时候没进京城就被人看出来啰。”
“放心老大,快到京城弟兄门们不说话不就完了。”
不一会,远处有几个人揪着两个满是泥巴的汉子头发,硬生生直接把人拖过来:“老大,就是这两个狗娘样的放的箭!都是附近人家,怎么弄。”远远的带头那人就叫道。
“还能怎么弄,把脑袋割下来挂船头!”那瘦子伸着脖子大喝:“娘的想打劫啊,敢朝劳资们的船放箭。”
老大用力一拍他的后脑勺:“你他妈又忘了,我们现在是官兵,押的是给狗娘的皇太后的寿礼,你挂两个脑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他娘是个贼?”
说着恶狠狠的道:“两个狗日的弄死了丢江里,弄完赶紧走,初二要到地方,不到方圣公弄死我们。”
“老子就没想活着回去,还怕他弄死我。”那瘦子不服气。
“你他娘的方圣公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乱来老子剁了你。”那汉子怒目道。
瘦子不服气,话逐渐冲起来:“老大,你怕被那狗日姓方的下迷魂药了,他狗日的算什么,兄弟们出生入死的时候有他什么事情。”
“你他妈的六子!老子好好跟你说,这回我不管,下回再说方圣公莫怪劳资翻脸。”带头大汉瞪着眼睛。
叫六子的瘦子被激起火气:“老大你要翻脸?你为了个什么狗屁姓方的要跟出生入死的兄弟翻脸?”说着他把脖子凑过去:“那你来嘛,你来嘛!你他妈跟我翻脸嘛!”
带头汉子涨红了脸:“狗日的格老子退开!”
“我就不退,你来嘛!”
“退开!”
“不退,你有种来嘛,来嘛!”
“退!”
“不退!”
.....
呛!一声清脆金属摩擦声,滚烫的血水如泉喷涌洒一甲板,瘦子的脑袋滚了几圈“噗通”一声掉进江水里。
“妈的狗日的!”带头汉子一抹满脸的血水,嘴里大骂着丢下手中的刀,踉踉跄跄几步冲进了船舱,手下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声。
正好此时两边山上猿猴受到惊吓,惊慌嘶鸣起来,回荡在江面山谷中,一时热闹又莫名其妙......
.....
“老爷,它不就是几个破石头,想得通就想,想不通算了,至于吗......”武烈无奈的道,何昭此时正在院子里盯着收集来的各种各种石头仔细观察。
“怎么能算了?要是算了不是说我连李星洲那贼子都不如。”
“比不过就比不过吗,又不是多丢人的事......”武烈小声道。
“你说什么!”何昭突然盯着他。
武烈连忙摇头:“没有,可是老爷,你再看这破石头小姐就要让李星洲拐走了。”
“你说什么?”何昭差点跳起来。
“老爷,这两天小姐天天去潇王府.....”
“你怎么不拦着她!”何昭气得直跺脚。
“我拦了,可也要拦得住啊......”武烈一个大老爷们此时一脸委屈:“老爷你又一直在看那几块破石头.....”
“李星洲!”何昭咬牙切齿:“你个小贼,折辱我不说还勾引我女儿,此仇......”
“老爷,我觉得世子还是有本事的,你看往年这个时候该出事了,可今年按着世子的法子改了告示之后,时到今日都还没人犯案,兄弟们都清闲着呢。”武烈插嘴道。
毕竟就要过年谁不想好好和家人团聚过个好年,可偏偏年节之时恰是最不能出事的时候,往年别人家过年前后忙活,他们只能孤零零巡视街头。可今年用了世子的建议,不过是将告示改了改,顿时无人犯事,他们也能清闲的忙活着给家里采购年货,和家人团聚,很多衙役私下听说那新告示的事情后都对世子感恩戴德,佩服得不行,说世子真是神人。
“运气罢了!”何昭哼了一声,还是很不爽,虽然他心里也明白,那李星洲只怕真不似外界传言的酒囊饭袋,是真有本事的。
“对了,世子还给小姐写诗了。”武烈说着从怀里掏出张揉成一团的纸:“小姐回来后一直在抄呢,我从今早丢的纸堆里捡了一份回来。”
“他能写什么狗屁诗,肯定是想骗我的宝贝女儿,他要是能写.......”话到一半,突然想起那首《山园小梅》来,赶紧改口:“要是能写......就拿来我看看嘛。”
武烈连忙将手中的纸张铺平递给他,何昭仔细看了一会儿,慢慢皱起眉头,久久没说话。
“老爷,这诗怎么样?”
何昭哼了一声:“哼,尚可,多少......有那么点水平。”说着忍不住默念起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句比京中那些个才子强多了。”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何昭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盯着两首短诗,许久后才开口:“这两天又有人说李星洲抄诗,整个开元府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一看只怕也是构陷之言。”
武烈连忙点头:“我不知道写诗的事,但就以世子的本事来说也不像会是抄诗的人啊。”
“哼,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何昭白了他一眼:“不过这李星洲确实文采斐然,出口成章,若抛开个人成见不谈确实是青年才俊。
最后这几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是什么意思?不是诗,该是长短句,这是写什么的?”
武烈摇头:“老爷这我哪知道。”
这好这时候有下人进来通报,小姐回来了,何昭高兴的道:“快让他过来给我解释解释,最后之几句看来就不凡,不解其意心中始终不舒畅。”
一刻钟后......何昭心中更不舒畅了,破口就大骂:“小贼!竟拐弯抹角骂老夫是淤泥!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一百三十、大字不识的苏欢?
“爹爹别生气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何芊拉着何昭道:“喏,这是王府才有的美酒,他特意让我带回来给您赔罪的。”
何芊说着倒了一小杯递给他。
何昭接过酒杯:“此话当真?”
“当然了,都是他自己跟我说的。”何芊连忙点头。
“哼,若是真的他也太敷衍,这么一小坛酒,戏弄老夫不成!”何昭不满的道。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爹,别老是老夫老夫的,你才五十不到呢。”何昭确实明年才到五十,以他这个年纪坐上开元府尹如此要职确实令很多人羡慕不已。
“咳咳,习惯了习惯了,总之这李星洲也太看不起你爹了,这小坛子顶了天就五斤,他分明心不诚。”何昭还是不满意。
“你先尝尝,这酒可是很难得的。”
何昭不情愿的接过杯子:“什么破杯子,这么小气。”端近些顿时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惊奇的低头一看杯子里的酒借着灯火之光居然清澈如水,何昭皱眉,这是水吧?可为何酒香如此浓郁。
想着端起来尝了一口,刹那间舌头发麻,唇齿之间尽是酒香,一股火辣的热气口腔中直达胸腹,喉咙火辣辣像着火一般,感觉整个人都热烈起来,周遭寒意也散去几分。
“这......”何昭瞪大眼睛,缓过来之后不可思议的道:“这是什么酒!”
“怎么样,厉害吧。”何芊得意的道:“这是王府才有的,李星洲特意送给爹的。”
何昭还在啧啧称奇,倒了半杯在灯火下仔细看着:“这酒清澈如水,看起来根本不像酒,却烈如火焰,喝下去嗓子胸口都在发热,那小子到底哪里弄来此等好酒?”
“他自己酿的。”
“自己酿的!”何昭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还不相信自己女儿吗,一开始他跟我说的的时候我也不信呢。”何芊想起今天酿酒的过程,依旧觉得惊奇而复杂,都不明白那混蛋到底是如何想到的,似乎他脑子里总是很多奇思妙想。
“呵呵.....”何昭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两声:“我现在算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既有计略,又会诗词,还懂奇异之事,现在连这种美酒都能酿,他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是啊,我也不懂,他可奇怪了......”何芊歪着头脑海里那混蛋的脸庞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何昭哼了一声:“不过他能给老夫道歉也算不错,等过年我们何府也备一份礼送去吧。”
“好啊好啊,我去送!”何芊激动的说。
“不行!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三番五次进出男人家里,害不害臊。”何昭黑着脸道。
何芊不满的打揪着衣角:“又不是没去过.....”
“你还说!”
......
每天给老人家打招呼已经成了李业日程必备的事情之一,这两天白天不冷,早晚却更冷了。
陈钰依旧是天不亮就出门,不过要披着宽大的棉袍,然后隔着几米的距离和迎面跑来的李业作一个标准的揖,在下人搀扶下艰难上马车,车前挂着灯笼,不一会儿昏黄的光点就消失在转角。
关于之前的事情李业已经提过,不过老人的态度显然是不准备原谅他的,但见面打招呼却依旧,这大概就是古之君子知文尚礼吧。
这几天李业开始练习大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正突飞猛进,和季春生比还有一段距离,但比起普通人已经要强太多。
魏雨白对八极拳上了瘾,天天缠着他问东问西,因为她也开始感受出来了,这到底是一套怎么样的武术。
各种拳法归根结底不同之处在于技击精神和发力方式,比如武当的太极功并不是道士门用来防身的,真正用来防身的是两仪功,两仪里面有龙华拳之类的拳法,典型的就是点到为止,以伤人、解除别人武装为目的,那么它的发力方式、技击精神和八极拳肯定有很大差别的。
八极拳讲求打一不打二,意思就是一力到底,力求打死敌人,所以很适合战场使用,着甲使用。
晨练之后调戏调戏两个小丫头,很快就到中午,日头高照,才吃过午饭季春生匆匆来跟李业汇报。
“世子,那苏欢不过是个傻子,今早匆匆带着京中买的布匹、贵重物件要回去过年,说是苏州那边来了船。
我们也跟了过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好几车,市舶司好不容易检查完了,结果让下人搬上船后居然发现弄错船了,那根本不是他苏家的船。”季春生大笑。
“苏家的船那该有旗号才会,他怎么上错了?”李业问,大户人家的船只都有旗号的,一来是方便辨认,二来是威慑江上宵小。
说到这季春生笑道捂着肚子:“可不是,原来那是苏州芬家的船,根本就不是苏家的,那苏欢身为苏家少爷居然大字不识给认错了,苏家的船根本没来,只好又一一搬下来,被那市舶司值守的官吏骂了一顿,当场就哭了,哈哈哈......”
李业摇摇头,几车的货啊,估计检了一上午了,市舶司也是人,遇上这种傻子心里估计也是日了狗,没火气才怪。
“世子,我觉得用不着再看着,就是世家公子,没什么不得了的。不如直接让兄弟们过去,他们一行人不过十几个,弟兄们过去收拾完就走,开元府也不敢怎么样,以前我们经常这样的。”季春生杀气腾腾的道。
这就是以前李星洲最喜欢干的事,王府里一堆百战精兵,寻常人谁挡得住,开元府衙役们也不敢动王府的人,所以可以横行霸道。
“不急。”李业摇摇头,他总是觉得这行人隐约哪里不对劲,或许应该换一种方式思考才对。
他接着道:“这几天城里不是天天再说我跟什么鲁明的事吗,你去给我找个说过这事的说书先生来,可以吓吓他,但不要伤人明白吗。”
季春生高兴的点点头:“交给我吧世子,我早看不下去了!”这两天京中各种对骂世子的流言蜚语,若不是世子交代他看好苏欢、丁毅那群人,他早就动手一家酒楼一家酒楼的去找那些胡说八道的说书人算账了。
一百三十一、孙文砚
说书先生是被季春生带人架着回来的,中午才说下午人就被带回来了,不得不说季春生办事就是麻利。
这人年纪估计五六十的样子,头发花白,整个人颤颤巍巍的,若不是两个护院架着估计都瘫软在地了。
李业仔细看了他一眼,这老头鹰钩鼻,颌骨吐出,皱纹满面,双眼微闭,一副吓晕过去的样子,教朝后被两个护院死死拖着。
李业好笑的道:“放开他吧。”
两个护院一放,那说书先生顿时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上。
李业接过月儿递来的热茶:“好了好了,别装了,再不起来直接拖出去喂狗。”话音一落,这老头噌的一下就跳起来:“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小人不是故意的啊!”
到底是装晕还是真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晕厥的人一般面色苍白,脉搏快而不规则,呼吸微弱难以察觉,这老头面色红润,呼吸节奏不乱,显然是装的。
李业指着他道:“把你说的故事再说一遍,我的护院可都在酒楼听过的,要是不一样照样拿你喂王府的狗。”
那说书先生被吓着了,哭丧着脸这下是真怕,不如实说要喂狗,如实说要是一不小心惹怒了世子恐怕也小命不保,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说这事,不赚这钱,钱哪有命重要啊!
老人苦着脸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李业发现他编造故事还真不错,一般来说一件事要说成故事并不简单,因为要抓住听众胃口,还要起承转合,说得高潮迭起,该抑的时候,该扬的时候扬才能吸引人,这说书先生一开口说得还真引人入胜。
“这事你哪听来的?”李业问。
“世子,此事不能怪小人啊,我花了两文钱从两个孩子那听来的,那孩子收了国子监学生的钱在街上四处宣扬,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啊!”
李业喝了一口热茶:“你怎么知道国子监学生给的钱,你认识他们。”
说书先生慌忙摇头:“不不不,绝不认识啊,只是想这些人如此构陷污蔑世子,那肯定就是故事里的国子监生鲁明等一伙人......”
李业点点头,这人有灵性啊,这样他就能猜到,也算个人精,不过也是,要不是人精怎么知道百姓爱听什么,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传言说成故事赚钱。
这样想着李业看了季春生一眼,季春生立即明白,抱拳道:“世子,这人叫孙文砚,今年五十六岁,家住京西红巷,平时在街头的红巷楼说书谋生,妻子十年前就去世,家里有两男一女,最小的女儿嫁到城外周家庄,夫家是......”
季春生一一道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下子那孙文砚面如死灰,吓得连连磕头:“世子饶我这不开眼的东西吧,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不愧是王府,自家家底居然被人轻松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业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鲁明那些人用钱收买那些孩子,然后让他们到处传扬,很多小孩闲着无事,整日也不过是玩闹,还能得铜板自然高兴。
之后有些像孙文砚这样机灵的说书先生顿时看到机会,为了赚钱将小孩们说的事改编成一个个故事到处说,毕竟他们明白百姓爱听什么,于是事情就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李星洲再次成全民反派,出个门到处有人指指点点。
李业想了想道:“你也不用不敢。”
“世子饶命,真不敢了,再也不说了!”孙文砚都快哭出来了。
“不,我要你接着说,最好更夸张一些,把那个鲁明说得更厉害些,把本世子说得更猥琐一点。”李业一边喝茶一边笑道,心里早已有了打算。
那说书先生被吓得真哭了。
李业起来绕着他边走边道:“我今天不打你,也不拿你喂狗,还要给你钱。”说着道:“月儿,去取五贯铜钱过来。”月儿点点头去账房拿钱去了。
孙文砚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世子到底要干嘛。
李业看着他:“孙文砚,你的底细我们全知道,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带着这五贯钱,去找那些你认识的说书人疏通疏通,让他们接着讲那个‘鲁明智斗李星洲’的故事,而且讲得越夸张越好,最好把鲁明说得更厉害,把李星洲说得更惨,明白吗?”
孙文砚顿时愣住了,这是什么道理,哪有人出钱往自己身上泼污水的:“世.....世子,小人有些没听懂!”
李业又耐心的跟他说了一遍,正好这时秋儿提着五贯铜钱回来放在他面前:“记住了,你底细我们知道,你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也知道,如果不想喂王府的狗,就给按照我说的做。”
“小人记下了......”孙文砚将信将疑的点头,他本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结果这到底闹的是哪出,他根本看不懂了。
李业又问他一次,确认他记清楚后让他带着五贯铜钱离开了。
“世子,这是为什么?”季春生这才一脸不解的开口,一直伺候在旁边的月儿也不懂:“对啊世子,不收拾他就算了,还给他钱让他说你的坏话,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李业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招致小姑娘不满的抓住他的大手:“这道理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物极必反,总之以后你就明白了。”
月儿不满意的嘟着小嘴:“世子也是,秋儿姐也是,现在都神神秘秘的,就喜欢说以后你就明白了。”
“秋儿也爱这么说?”李业好奇的问。
“是啊,我一问她算术题她就这么说。”小姑娘不满的道。
李业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看来秋儿也逐渐能感受到他的烦恼了,当两个人的知识储备不对等的时候,交流确实会变得困难,有时候不是不说,而是说不明白,这就好比你跟一个没有数学基础的人讲物理化学计算,那根本是没法讲的,可对方偏偏以为你不耐烦。
李业之所以让孙文砚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他这人精明,看起来可以利用。二来是对人心的把握,日常生活中有一种非常常见的心理效应叫做超限效应。
一百三十二、德公的暗助
所谓超限效应十分容易解释和理解,就是说人受到一种刺激超过某个界限之后态度就会改变,有点类似物极必反。
这就好比再吸引人的演讲一旦超过一个小时就会让人从喜欢逐渐转向厌恶;用同样的错误教育孩子,头几次会让孩子有愧疚心理,起到教育的作用,一再重复之后孩子就会从愧疚变成抵触,甚至厌恶。
如果一个大公司有底蕴,有心理专家,当面对敌对公司宣传自己产品的时候最好的对策是什么呢?打压他的宣传途径还是恶意的抹黑宣传?
都不是,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时候更应该暗中加大宣传敌对产品,并且夸大其宣传,虚假宣传,也就是常说的“反向黑”,一旦让这种宣传力度超过人们内心的界限,所有宣传立即就会变成副作用,敌对公司的宣传投入也会变成负回报。
这种例子其实生活中大公司产品的博弈间很常见,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因为大多数人的知识储备达不到大公司的高度,所以被利用也浑然不知。
李业现在要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效应,一旦过了那个界限,风向就会变了,只不过跟季春生,跟月儿是说不明白的。
.....
“王越,这些卷子真是他自己做的?”皇上拿着手中纸卷问道。
下方德公点头:“确实是,老臣就在世子身侧,亲眼目睹,可以为证。”
皇上点点头,随后离开宝座左右踱步:“祖逸告诉朕,他一点没做错,凭这来看筹算之术已是极好,他一共用时多少?”
“一刻钟吧.....”德公回想了一下当时情况。
“一刻钟!”皇帝惊呼:“你没骗朕?”
“自然没有,老臣如何敢欺君。”德公正色回答。
皇帝皱眉:“不是朕怀疑你,而是这实在太快,祖先生说的是他若两个时辰内能全答出已有高明的筹算之术,一刻钟也未免太过.....”
德公听到这话也一愣:“陛下,有这么难的吗?”其实他一刻钟还是往多了说的,因为那小子只是看一眼就开始写,看他神情完全没放在眼里,他还以为没多难呢。
“自然难,这可是祖逸毕生所学。”皇上放下手中的纸张:“王越,你觉得星洲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话,德公立即慎重起来,心中思虑不断,千回百转,方才道:“世子是个很有才能之人。”
皇帝抬起头看着大殿横梁,似乎在思考:“你说之前朕日日召他入宫,他为何从来不告诉朕自己及其擅长筹算之术?还有上次梅园之事,之前他也从未展露过半点才气,朕都不知他还能写诗。”
德公拱手道:“这是陛下的家事,人臣不得妄论。”
“什么家事不家事,你的孙女不是要嫁给星洲吗,以后也是一家人,但说无妨。”皇帝摆摆手道。
“那臣妄言了。”德公作揖:“我想世子.....可能是不想给陛下添乱吧。”
“此话何意?”
德公为难了一下,还是开口:“或许是为皇家安宁吧,世子若是天纵奇才,胸有韬略反而不好,届时只怕于国于家都是麻烦,故而世子隐而不发,欺瞒皇上只怕也是为家国大体,请皇上不要怪罪他。”德公说得隐晦,毕竟这是皇家之事,外人不得随便插嘴,但皇上肯定能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的。
“噫......”皇上似乎恍然大悟,一下子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老臣信口开河,不过只是猜测罢了,皇上自有圣察。”德公拱拱手。
皇帝左右走动,心中显然思绪万千,一会展颜一会儿皱眉,时不时低声嘀咕:“你是说他一直在骗朕?跋扈骄横是假,一无是处也是假?还是......”
许久后他又说道:“若真是如此,朕只怕错怪他,王越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公摇摇头:“老臣只是妄言臆测,到底如何还需陛下明察。”
“朕要是有时间查还用问你。”皇帝不满道:“限你即日给朕弄清楚。”
德公眼珠一转,连忙说:“陛下若是想知,召世子一见便知,何须如此。”
“呵,你糊涂朕可不糊涂,朕召见他多少次,他若有心会告知朕?”皇上哼了一声。
“若是这样臣也问不出什么,不过办法却简单,陛下不是想知道世子到底有没有本事吗,给他安排一个能办事的差遣以观后效不就成了。”德公道。
皇上愣了一下:“差遣.....只怕不合礼法吧。”
“如何不合,我朝除去科考取官还有蒙荫取官啊,世子贵为皇家血脉自然可以蒙荫进取。”德公连忙道。
“此话也有道理。”皇帝点点头,随后又思考了一会儿:“说说看,何处可以看出他有无本事?”
“朝中六部只是虚设,自然不能去,外地为官的话.....”
“外地不行。”德公话还未完就被皇帝打断。
德公点头,跳过外地为官:“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乃朝廷枢要,也不能去;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也需时日历练方能懂章程,不合适;枢密院军机秘要之地,也不成;三衙又是闲散之地,无用武之处,想来想去京都只能,能办实事,就剩下开元府了。”
皇帝慢慢点头:“开元府,嗯,何昭此人不错,向来刚直,想必也不会包庇纵容,而且开元府总理京都事务,事无巨细都需决断,确实能看出人有没有本事。”
皇上回到案边:“如此,朕就下旨让星洲去开元府当值,届时自有分晓。”
德公连忙作揖:“陛下英明。”
......
出了坤宁宫德公才长舒口气,整个人轻松不少,毕竟心虚所以刚刚面对皇上时时时担忧,他不能说得太过,也不能说得太隐晦,总要让皇上能感觉出来,又不觉得他在帮世子。
理智的想他事万万不能帮李星洲,毕竟身后诺大的王家,可话到嘴边总又忍不住偏向他了,德公也忍不住摇摇头,下不为例吧,下次他再也不会帮那小子说半句好话。
一百三十三、王府建设
李业让严申到城郊祝家庄定制白瓷玉净瓶,每个容量半斤。
祝家庄的窑口比不上官窑,但在这一代都是有名的,这个时代没有玉净瓶,所以李业让他带着图纸过去的,工艺上并不难,要求他们两天内必须到货,因为要过年了。
玉净瓶外形流畅优雅,给人高端脱俗的感觉。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华丽而不失优雅的包装是高端产品成功的一半,物以稀为贵,能一眼就看出“稀”的人在少数,所以在包装上就要让人感觉到稀。
从心理学上讲产品包装必须与消费者购买心理形成对接,同时体现产品特色。颜色是一个关键,清冽的蒸馏酒最好搭配的颜色就是纯白或者淡青,能够体现原有色泽给人浓烈冲击的严颜色。甜点类包装以橙色为佳,橙色给人香甜的心理暗示等等。
李业准备把蒸馏酒放在听雨楼去卖,半斤一瓶加上包装他敢卖十两银子。
十两就是一万文,可不是小数目,但是李业就是敢,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人能消费得起的,以后蒸馏酒会逐步降价,但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能吃到别人都吃不到的鲜美。
之所以抬到这么高的价格是要让人感觉到它的稀有,还有就是顾客也是分批次的。他垄断资源所以完全可以从容的来,先赚高端客户的钱的,再赚所有人的钱,循序渐进不用着急,这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好处。
酒窖里勾兑好的酒还有九十斤,能装一百八十瓶左右,如果能全买出就是一千八百两,正好赶上年节送礼,美酒可是最好的年礼之一,也并不是全卖,有些他要拿来做人情。
过年的时候德公家里肯定要送,还有宫里的皇帝装模作样也要送,之后的太后大寿,他名义上的监护人李昱,他那个堂哥李誉等等。
平心而论他那个皇叔李昱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虽是个浪子,也不负责任,但对他是真的不错。上次听雨楼《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的事情传开后,有很多人象征性的上门送礼,李昱直接送来了三千两白银。
大概心有愧疚,觉得对不起他,没有照顾好他,但平心而论李星洲那混蛋脾气可不是寻常熊孩子可比的,换谁也忍受不住,三千两对于他一个闲散皇子可以说是巨款,一下子送这么多恐怕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他这个皇叔自己虽没什么本事,背后却一个京西田家,母妃是宫中贤妃,就是田家的人,在京城有京都闻名的芙梦楼,有头牌诗语,那可是李星洲以前日思夜想的美人。
不说田家家大业大,就是芙梦楼也够他坐享荣华,当个游手好闲的皇子,有时间要亲自上门去谢谢他才是。
......
赵四办事很麻利,不出几天就给李业找来五个匠人,其中两个木匠,三个铁匠,而且最大的不过三十一,最小的是个铁匠叫铁牛,今年才十九。他们一家世代铁匠,所以以铁为姓,这小子从小却比其它同龄人瘦弱,所以给他取名牛,希望他以后能强壮起来。可惜事与愿违,小伙子并没有变得多强壮,比起家里的兄弟还是要瘦弱许多。
李业先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心理测试,这是为了测试他们的服从性,毕竟李业之所以招他们是希望这些铁匠以后能放弃他们引以为傲的手艺,学习使用水力锻造捶,如果没有服从性那么没必要继续培养了。
测试很简单,李业逐一和他们见面,然后并不说话,但在会面的厢房里安排了几个装扮成普通人的护院,让铁匠以为也是其他工匠,然后他咳嗽一下护院们就配合的站起来,再咳嗽就坐下,如此反复,看多次之后不知情的工匠会不会配合的跟着站起或坐下。
这种心理测试很能看出人内心潜在的服从性,很多东西是潜意识的,不知情的情况下才容易表露,李业需要剔除没有服从性的工匠,因为他要灌输的东西是会引起反弹的,他不希望存在那种风险。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艰苦的生存环境,对于生存的渴望让大家服从性都挺不错。
李业让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木匠赶制酒笼,铁匠开工铸锅,严炊负责打灶,他把整个王府重新规划,荒废的后院中一字排开横排一共起六个酒灶。
也就是说这个荒院里一次可以开六口灶同时酿酒,有实验性生产积累的经验后,每个酒笼做得比之前大一些,可以装粮三百五十斤左右,每次出酒预计一百二十斤左右,六口灶一次一共七百斤上下。
如果以后产能加大可以推倒后方的院墙扩建,王府后都是一片荒山,十分方便。同时李业让人推倒荒院的东墙,打一条路和原来酒坊连起来,原来的酒坊就能当做发酵间使用。
几个工匠做师傅,王府上百家丁供指挥,就目前来看劳动力还是充足的。可白花花的银子就如流水一般,六口灶就是十二口锅,外加水冷槽架设、酒笼打造、院子地板加固、防雨的顶棚架设需要的木材、石材、铁,外加起灶的沥灰,秋儿粗略给他算了一下,需要九百多两白银,算上吃喝拉撒需要上千两。
李业那个心疼啊,不过也忍不住吐槽沥灰这种东西。
他亲自去卖沥灰的作坊终于弄明白,所谓沥灰就是把石灰泡在水里,泡一个多月形成的石灰膏,耗时长,耗人力,所以贵,可粘合性跟水泥根本没有可比性。
除去木材和铁,就这粘合性不及水泥万一的沥灰居然花钱最多,让李业忍不住吐槽,看来以后有水力驱动一定要想办法弄水泥来用。
现已经冬天,大白天的也冷得要死,可王府却热火朝天,因为去做工的家丁每天都会有世子额外赏的钱,虽然不多就是几个铜板,但做这些本就是他们下人的职责所在理所当然,他们是有月钱的,别人家主子谁会给钱,而且晚饭还能吃到严炊做的红烧肉。
一百三十四、太子的觉悟
除去府中,王府门外河边也同时开始打地基。
建王府的时候造的石墙省了不少事。
这个年代没有钢筋水泥,打地基必须挖得更深,不然李业不放心。
整个水力驱动前端系统是最重的,水轮加最贵的铁桦木轴承,承重必须达标,为此李业不惜下血本又大买沥灰,虽然心里对这个价格骂娘,但短时间内确实没有更好的替代品.....
魏家姐妹闲来无事最近也帮着打地基,毕竟都是边关之人,干点体力活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倒是何芊,老是跑来好奇的问东问西碍手碍脚跟着他跑,就像小尾巴一样。
不回答她嘛她问个没完,说了她又听不懂,还偏偏乐此不疲,时间长了李业都习惯了。
随着太后生辰快到,李业发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他根本不会骑马......
这就很尴尬了,都说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朝看遍长安花。马作为这个时代的代步工具,不会骑马就跟后世不会开车一样。
不过学骑马可比学开车难多了,但在初二那天,根据圣旨所有皇孙年不满二十者需着甲御马率禁军巡城。到时候要是摔下来可就当着全京城人民的面丢脸了.....
魏雨白笑得幸灾乐祸,似乎为终于发现也有李业不会的东西而高兴,李业威胁她再笑不让严炊给她们做菜了,结果威胁并不成功……
不过笑归笑,魏雨白还是很负责的自告奋勇担任他的马术老师,每天下午在王府后的荒山上练习骑马。
她从小到大边关戎马,骑术自然极好。
有个大美女陪着练骑马那当然是美事,最近宫里的消息逐渐传出,武德司上下数十人涉案,武德使朱越已经被押赴御史台。
魏雨白一颗心也落下了。
次案由户部使汤舟为奉御旨协审,大理寺,御史台,右司刑部三司会审,后天就要开审。
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全国最高法院,而御史台相当于最高检察院,右司刑部管理卷宗刑罚执行,三司会审已经是好久没有过的事,看来皇帝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很多人也逐渐明白过来,魏朝仁是被人陷害的,于是京城中当初骂他的口风变了,变成骂朱越,不过同样骂得不好听就是。
李业心里却明白,这事肯定不只是朱越,他一个武德使图什么呀?这可是欺君罔上,构陷大臣的罪,而且他该明白武德司做这事在皇帝心里就等同造反,事发绝对没救。
是谁给他的勇气?
当然不是梁静茹,只会是比他更加有权有势的人,好在李业目前看不到对方,对方也不可能看到他就是了。
......
“殿下,武德使朱越后日就要提审,到时三司会审,汤舟为旁监,此时圣旨已过中书,门下省也无意见,很快就要昭告天下了。还有左司户部判部事因克扣潇王府月俸被革职流放,不过他没敢提东宫半句。”孙焕给披着裘袍大衣的太子汇报道,小桌正方位坐的正是大病初愈沧桑不少的太子,而对案而坐的是方先生。
“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太子虚弱的道,孙焕作揖退下。
“这几日有劳方先生。”太子端起茶杯:“我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谢谢方先生。”
方先生连忙举杯:“殿下言重,身为东宫客卿,为东宫做事是理所应当的。”
太子点点头:“这几日要不是先生坐镇府中,我这太子府该乱做一团不知如何应对,还好先生高明,之前与朱越联系不留痕迹,之后又断得干净利落,这才没扯到我头上来。”
“太子过誉,此事我们不过是运气好,皇上有意袒护,所以才没事。”方先生缓缓说道。
“父皇?”
“不错,皇上令汤舟为主理此事,而不是何昭之流就是留有余地了,他想必明白事情发生在皇城之内,那就可能牵扯到皇家之人,所以故意让为人圆滑的汤舟为来审,他知道点到为止,给皇家子嗣留颜面。”方先生说。
太子这才恍然大悟:“确实,若是何昭那油盐不进的老匹夫,只怕能让他查出来。”
“不过殿下也不必介怀,这几日我又仔细回想之前种种,想来想去发现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
“意外?”太子问。
方先生自信的点头:“确实是意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之前天衣无缝,若不是何昭这个变数一切都会依计进行,他只不过恰好想到,就插嘴了几句关北之事导致事情越闹越大,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袒护魏朝仁的意思。”
“你是说何昭一开始就不是站在魏朝仁那边的?”太子惊讶。
方先生肯定的点点头:“请殿下仔细回想他所说的话,有哪一句是为魏朝仁说的,一开始都是为关北百姓说的啊,以他的脾性这不很正常?我们却自以为是认为他是在帮魏朝仁,结果自乱阵脚以致今日。”
太子不说话了,低头开始仔细想起来,许久之后恍然大悟:“似乎确实如此!”
“所以在下才说此乃天意,而非人谋之罪,谁能想到他突然插话,殿下已经做得很好,只是运气差些,若有下次绝不会失手。”方先生道。
听到这太子也高兴起来,得意笑起来:“经此一病我也算明白了,不应着眼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克扣王府月俸之类的事情,身为太子眼界该再高些才是,不然如何做大事,成大业!”
方先生眼中亮起光,看来太子病了未必是坏事,欣慰的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若总是着眼小事小利,难免狭隘而不自知。”
“好,既然是天注定而非我之过,那便算了,等我当上皇帝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现在想想如何讨好父皇和太后,太后生辰将至,吾却病了,到现在还毫无准备,好好想要送什么礼吧,你帮我想个主意。”太子道。
方先生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下去,心中默叹口气,作揖道:“在下得令。”
一百三十五、秋儿的地位
“世子,我们这是去做什么?”月儿不解的提着两个小篮子,蹦蹦跳跳跟在李业身后,李业扛着锄头,魏雨白也扛着铲子。
快过年了,天气开始放晴,气温也开始升高,冷厉的寒意不再咄咄逼人,他也迫不及待脱去笨重的大衣,虽然还有点冷,但受得住。
李业哈哈一笑,调戏的说:“今日我们去菜花。”
“就是《笑傲江湖》里菜花贼的菜花吗?”月儿咯咯笑这,蹦蹦跳跳像只飞舞的蝴蝶。
李业一惊奇,小丫头还学会调笑他了:“要采也先采你这朵小百合啊。”
魏雨白没听过笑傲江湖,所以不知道采花贼是个什么意思,月儿却一下子红了脸,连忙跑开几步:“世子不是说我还小呢,你看魏姐姐已都已经开得那么漂亮啦......”
“你们再说什么?”魏雨白一头雾水的问。
李业摇摇头:“讨论一个哲学问题,走走走,先去采花。”说着糊弄过去。
秋儿本来也想来,只不过她忙不过来。
秋儿在府中的地位逐渐体现出来,以前只是严毢账房请她清账,现在家里的各路铁匠、木匠,听雨楼的严昆,酒窖的固封,里里外外都来请教。
毕竟只要涉及工程就会有大量计算,而且这个年代连圆周率都还没人能准确算出,很多东西只能靠着经验和尝试,会白白花费大量无用功和钱财。
但有秋儿在就可以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尝试和估计,因为数学计算从不出错。
要铸锅,报上灶口的大小尺寸,锅要铸多深,秋儿就能告诉铁匠锅直径该是多少;造酒笼,只要说好要能装多少斤粮食,底锅的大小,秋儿就能告诉他们用多长的木材,开口多长,直径多少;打地基,只要说好坑口大小,秋儿就能告诉他们大概要多少沥灰砂石。
最神的莫过于一次王府小会。
李业从一个多月钱基本每十天左右会把王府里所有重要人物召集起来,包括管理听雨楼的严昆;掌管王府安保系统的护院头子季春生;管理家丁下人的严申;王府总管严毢;管王府厨房伙食的严炊;管酒窖的固封;管马厩的严驹都叫起来开个小会,无非汇报汇报最近的情况,问问有没什么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这种做法更多的是出于心理上的考虑,能够让王府这个团体中的人更加熟识,有利于增强凝集体聚力,产生集体荣誉感。
李业每次都会带上秋儿旁听,除去严毢,其他人多少不理解,毕竟这是王府内部大事,世子让一个贴身小丫头知道不合适,不过也不敢明说,但也有人私底下跟他隐晦的说过。
结果几天前年尾的小会上严昆就提出一个问题,他发现酒楼里的猪肉类菜品红烧肉、粉蒸肉、梅菜扣肉等只要降一定的价格就能多卖出一些,可随之问题,也来了。
多卖是好事,说明赚得多,可多卖的同时也降价了,每盘都降算下来少的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他尝试好几次,有的时候比之前赚,有的时候比之前亏,降少了卖得不多,降多了单价又低了,所以左右为难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众人听了也是头大,最后拿出的主意都说让他多试试,试个一年半载就知道什么价格合适。
李业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具体的问了他尝试的那几次分别降了多少,多卖了多少,批发猪肉的价格,每盘菜原来的价格,然后看了看秋儿,秋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文文静静的心算一会儿,立即告诉他该降多少才能让听雨楼赚得最多。
众人都看向突然插嘴的她,眼中都是不相信,李业力排众议让严昆就照秋儿说的做,结果听雨楼之后几日果然比之前更赚钱,每日利润几乎多了三成有余!一个月下来就要多二百两左右的银子啊!
严昆这下彻底惊呆了,匆匆带着礼物上王府拜谢秋儿,还说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
这件事也在王府中快速传开,而且越传越神,说得神乎其技,王府高层也开始对那个总是站在世子身后文文静静的小丫头刮目相看,肃然起敬,这特么简直就是测算吉凶,说断风水的半仙啊,这都能说准!从此各个对她又敬又畏。
其实一开始听到严昆说的时候李业已经反应过来,这就是个常见的利益最大化的问题,一元二次方程可以求解,方程的图像是抛物线,而且这个问题的开口肯定向下,可以找出一个将利益最大化的最大解来。
秋儿当时也一听就明白,所以李业才放心让她来说。
这个道理其他人是不明白的,也说不清,只会被当成算命先生、半仙神算之类玄学的东西,但他和秋儿心底都明白,这是数学改变世界,知识改变命运。
经历那么多事后,秋儿在王府的威望很高,很多时候大家要是有难以决断的事都会来请教她,严昆、严毢还有那些个工匠就算了,就连固封要发酵粮食都来请秋儿给他算日子.......
李业当时就脸黑了,还真把他的宝贝秋儿当算命的啦!当时就把那老头轰了出去。
数学很有可能是宇宙共通的语言,很多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
李业带着月儿和魏雨白来到王府后山,这片荒山面积很大,依旧属于潇王府地界但没被开放,潇王尚武,在世时喜欢用来跑马。
潇王去世之后就没用来,荒山上满是腊梅,有白色的还有黄色的,的梅园中采了一小篮子的腊梅,都是黄色的。大多都是他和魏雨白采的,月儿像是欢快小鸟,穿梭在花林间,她好不容易这么高兴李业只是欣慰的看着,也不打扰他,小丫头累了自会跑回来。
然后他提着另外一个篮子和魏雨白在马厩外挖了一篮子的土。
月儿和魏雨白都不明白他想干嘛,又是采花又是挖土的。
“世子,花这么香可以采回去做梅花糕,可挖土干什么,还要在这又脏又臭的马厩边上挖。”月儿歪着小脑袋问。
一百三十六、香水和火药
李业那头坛十五斤的高度酒还在,这就是他为什么去菜花的原因。
那一坛是他准备备用的,头坛酒已经接近酒精,遇火则燃,可以用于伤口消毒,快速散热,杀死微生物。
人体比想象中脆弱,特别是在这样体力劳动频繁,卫生医疗条件差的年代。
简单的说如果发烧或者受比较严重的外伤就只能听天由命,是生是死五五开,因为微生物是致命的,有了高度酒就能很大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王府现在那么多工人,难免会磕磕碰碰,到时李业不希望出意外。
另外酒精也是一种优秀的溶解液,所以它可以用来制作香水。因为它能溶解植物中的香精油,香精油很难提取,同时是有机物质,会被氧化,所以酒精又能保护它,但酒精浓度不宜过高,过高反而会破坏它。
而且酒精挥发性很强,香精分子的扩善速度则需要温度比较恒定的环境,故而很多时候香水需要抹在人体动脉裸露的位置,借助血液恒定的温度才能快速发挥作用。
不同于香精油,酒精挥发速度很快,那么当酒精完成均匀稀释这个载体的功能后,它就会快速的脱离香精分子,让香水发挥出自己的味道,这就是香水明明是酒精做的,为什么只闻到香味却很少闻到酒味。
当然万事有利就有弊,酒精挥发性强也导致香水会不好保存,所以还可以加入基础油来让香水保存更加持久,基础油可以是橄榄油,椰子油这些植物油。
景朝确实有少许植物油在使用,但都不是用来食用的,大多用于布绸制作,而橄榄油、椰子油更是没有,景朝橄榄大多产于蜀中,离京城很远,也有人会用来泡酒下药,但从没榨油的。橄榄这东西容易发酵质变,要榨油需要现采现榨,他现在显然是没条件获取的。
所以李业想来想去只能放弃了加基础油的想法。
在月儿和魏雨白好奇的目光中,李业用五个小瓷瓶,每个有三百毫升左右的容量,都装满梅花然后加入高度酒,摇匀,盖上盖子封口,并给每个瓶子贴上标签,用笔写上封口日期方便记忆。
“制梅花酒?那可不是你这么弄的。”魏雨白道。
“不是,我这是制香水,等我弄出来先送你一瓶。”李业得意的拍拍手,香水的原理、制作理论他都懂,但毕竟没做过,需要试试才知道。
之后每隔三日用纱布将酒精过滤,取滤液然后更换梅花继续封口浸泡,如此重复三次以上,也就是十几天后才算完成,到时可以加清水和溶过的蜂蜡,当然也可以不加蜂蜡,最后用纸张精过滤才算完成。
如果能成以后也算多了条财路,不过这东西只能走高端客户路线,他可是皇家子嗣,高端客户还怕不认识?
做完这些后李业将几个瓷瓶小心放在书房的书架上才算完事。
月儿和魏雨白好奇心满满,到底世子所谓的香水是什么?
......
忙活完香水的事情后李业又开始忙活起那堆马厩的臭土来,理由很简单,他答应过德公帮忙想想办法如何对付骑兵。
作为后世人就算问三岁......不,八岁吧,八岁小孩略微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淘汰了骑士阶级?没错是火药。
其实说火药并不准确,因为古代中国虽然早就发明火药,但那是道士炼丹术的产物,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配比和配方都是不完美的。
不说硝石、硫磺和木炭的比例不对,材料不纯,其中还掺杂各种铅、香灰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威力也正如魏兴平说的顶多听个响,拿在手里炸都不怎么疼。
他昨天亲自带着严申上街去找硝石和硫磺,问来问去二者都在药铺里有,是当药物卖的。
去了城西最大的药铺,那老板告诉他:硫磺分两种,一种是炼制铁的副产物,这个比较便宜,还有更贵的天然硫磺,天然硫磺是从北方天山,南方滇海之地千里运送过来的,所以比较贵。
李业大致看了一眼就明白两者区别。
炼铁炼出来的硫磺是硫铁矿炼制的副产物,杂质多得离谱,天然硫磺应该是在火山口附近找到的,接近纯净,后世的长白山,内蒙古,云南腾冲等地都有火山,所以老板说的那些地方应该差不多。
虽然他说贵也不过五十文一斤,也就是说一贯钱能买二十斤,一贯对于小户人家确实是大钱了,不过也不会有人多买这玩意,因为这是用来当药物的,反正李业不敢吃就是。
李业直接将老板的所有存货,总共一麻袋大概五十斤六两全买了,还跟那老板说让他多进货,以后祸来多少直接送潇王府,他都要,那老板直接乐开了花。
药铺里的硝石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药铺老板称之为“消石”,意思有消除体内化石功效的药物,用于通肠胃,李业忍不住想这玩意到现在就没吃死过人吗.....
可李业看了色泽后就感觉不对,没有玻璃质感,灰白带黄,这不是他想要的硝石,放入水中也不溶解,可能是某种含硝矿物,这让他很失望。
他想要的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钾,是一种半透明白色晶体,能溶于水并且吸收大量热量起到冷冻的效果,也是黑火药最主要的原材料,称重占比达七成左右。
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动手。
在魏雨白和月儿的帮助下,他把从马厩旁边挖回来的泥土捣碎,然后放入木桶用水浸泡一会儿,接着用木棍搅拌,用纱布过滤,再倒入水多次搅拌然后过滤,重复几次后收集到一大桶的滤液。
李业丢掉土渣,将滤液放在一边烤着太阳等它澄清,忙活半天的月儿和魏雨白却一头雾水,这又是干啥?
其实硝普遍存在土壤中,秋冬之际农村孩子还能看到厕所、猪圈的墙角会有白色盐花一样的东西,那就是微生物作用下析出地面的硝,这种硝是非常接近纯净的。
所以那些微生物活动频繁的土壤一般都硝含量偏高,比如厕所、猪圈、马厩周围,李业才会去马厩挖土,而硝很容易溶于水,所以经过水溶、搅拌、过滤,现在宝贵的硝应该已经在这一大桶水中。
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李业并不知道这里的土壤含硝量到底如何,一切都到等结果,所以说他现在也很紧张,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尴尬了.....
一百三十八、硝酸钾
李业带着月儿和魏雨白一边下五子棋一边等,五子棋是他教的,比起围棋更加容易定胜负也简单易懂,月儿和为雨白都很喜欢。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滤液才变得澄澈,然后他小心的将干净的滤液倒入另外一个桶里。
其实火药的发明几乎是历史必然的,因为就算现在没人偶尔发现随着化学进步也是迟早的事,这就好比男孩子长大了自然会知道讨好异性。
李业更加希望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能够产生两种人。
一种是“救世主”,比如孔子、耶稣基督等这些改变人类价值观与命运的转折性力量。这是人向前迈进必须的,如果民智未开,大环境内观念无法转变,那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
另外一种人就是牛顿、爱因斯坦、霍金这样的基础世界观架构者,这种人的出现将会彻底改变世界,而不是像他这样小打小闹,李业也明白他很难做到这种程度,即使他强行做,大环境观念不允许也只会事与愿违,他目前能做的顶多是创造好的环境,一切都要一步步来。
李业直接在院子里架起锅生火,将滤液都倒进去,然后慢慢加热。
不一会儿水开了,水汽蒸腾,李业还在不断加火,边煮边用棍棒搅拌。
“魏姐姐,世子到底要做什么呢?”月儿坐在一边歪着小脑袋问魏雨白。
魏雨白摊手一笑,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我怎么知道呢,你要去问你家世子啊。”
“世子又不告诉我。”小丫头嘟着嘴委屈道,魏雨白只好揉揉她的小脑袋。
另外一边李业还在专心致志的盯着一大锅的水,这时候他不能出差错。
足足加热一个多小时后,李业放缓火势,因为水开始逐渐蒸干了,最后完全撤掉明火,只用碳火烘烤,当水快干的时候用草木灰掩埋,将炭火也彻底熄灭,靠着锅本身的余热蒸干最后的水分。
此时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白色晶体已经附着在锅底了。
李业擦了擦额头因为蒸汽蒸腾而密布的汗水终于松了口气。
就结果而言土壤中的含硝量看起来还不错。
后世的化肥最主要的一种就是钾肥,钾肥有主要成分有许多种,氯化钾、硫酸钾、钾石盐、钾镁盐、光卤石、硝酸钾,而硝酸钾就是硝石的主要成分。
如此一来就很好理解为什么土壤中会含硝酸钾,而硝酸钾又能作为化肥了。
两个女孩不可思议的看着锅底一层白色结晶:“世子,这是什么?”
李业等锅底冷却后一边用陶瓷罐子将这些半透明结晶收集起来,一边道:“这是硝酸钾。”
“什么?什么甲......”魏雨白听不懂,李业只好收集完后在地上用碎石给她们写下“硝酸钾”三个字,当然她们肯定不会明白。
最后收集到一小罐硝石,硝酸钾是五毒的,并不需要怎么小心。拿在手中掂量之后估计了一下,去掉罐子之后估计五百多克的样子。
看得出王府附近土壤含硝量还是不错的。
一般来说大部分土壤中都富硝,在少有雨水冲刷的地方土壤中硝含量都不会低。
“这什么硝酸钾是用来做什么的?”魏雨白问。
“作用可大了,可以用来制冷,可以用来杀敌,还可以用来施肥,这简直就是宝贝。”李业兴奋的抱着怀里的罐子道。
科别小看这小东西,这些半透明白色晶体在后世更是宝贝。制作化肥、火药、炸药、发色剂、护色剂、抗微生物剂、防腐剂、烟火、火柴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宝贝?”月儿不解:“可不就是从寻常土里弄出来的吗,一点都不像宝贝,优不用种,比白薯还来得容易呢。”
李业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以后你就懂了。”
“世子又这么说......”小丫头无奈道。
硝石,或者说硝酸钾是一种对于李业而言非常重要的资源。
不仅仅是武器,很多方面都能用,后世工业上大多数会用氯化钾和硝酸钠制取,但目前条件不具备,所以他准备先利用最老土的办法先制取一批存货。
土办法很简单,只要是山洞,老房子,茂盛森林里很少经过雨水的土壤含硝量就很高,或者厕所,猪圈,马厩周边这些微生物滋生的土壤。
李业当然不准备挖自家马厩,王府后院荒山深处就树木茂密,在加上山石遮挡,肯定含硝量比较高,现在需要的只是人力。
好在王府上百口人,就目前而言暂时人力物力还够。
他当然不会傻不拉几的让人把土背回来,他准备干脆在荒山上搭建临时的棚子当工坊,然后派人住在那就可以方便制取。
忙活一天,李业抱着一罐子硝石心满意足回家的时候德公也来了,还带来一道差点把他噎死的圣旨,年后让他去开元府当差听候开元府尹差遣.......
李业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不是想整我吗,何昭现在恨不能弄死我......”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德公瞪眼道:“他何昭敢拿你怎么样?再说有个官身对你有好处,以后你迟早会明白的,就算你什么也不想做,就去开元府衙门坐上几天,以后你也是有官身之人,朝廷之人。”
说着德公语重心长的道:“你要明白,摈斥异己乃人之常情,你若不是官身,之后许多事情都不好办,不可意气用事以坏大局。”
李业只好点头,他明白德公的意思,从心理学上来说这也是社会认同的一种表现,如果他没有官场的身份,以后朝廷内很难认同他,到时很多事情都难办,德公这是为他好。
李业点点头:“那就去,不过是个何昭我还应付得过来。”再说那天何昭跟他打赌输了,还欠他一件事的条件,这时候只怕对他避之不及吧。
.......
三司会审雷厉风行,这本就是没什么疑问的案子了,因为在朱越进御史台之前武德司当日值守皇城的人就已经扛不住打招了。
一百三十九、汤舟为的意外发现
案子审结非常快,说到底因为起初朱越并不知情,他只是个粗人汉子,军旅出生,没心机,所以一开始就没防备,等武德司的人被带走后一切都晚了。
汤舟为身为人精自然知道皇上找他审理的心思,他是真的问出来也好,屈打成招也好,只要有武德司的人画押的供词朱越就完了。
他当然有些明白,这事不只是朱越,但皇上让他而不是何昭来审就是不想牵连太多。节度使的位置窥视之人多得是,肯定牵扯很多人,从犯也好,帮忙也好,多少都有参与。
皇上明白他不能把所有人都办了,毕竟想想并没有过错,错的是那么多人中将想法化为行动的那一个。
所以当汤舟为将整个案子的卷宗呈上皇上案头的时候皇上几乎看都没看就朱笔御画,然后判满门抄斩,武德司涉事人等一律斩首。
这算很重的刑罚,一般来说叛国逆君之人才有此极刑,这意味着朱越一家八十多口年女眷年不满十四者充入教坊司,其余都要赶尽杀绝。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管的,那都是刑部的事,他本来就不想插手此事的。
于是卷宗案情禀报清楚后汤舟为便拜辞,这是得罪人的差事,他不想多待。
出门时恰好遇到尚书左仆射上官宏。
汤舟为从来都是笑呵呵的,所以人缘很不错,和他礼节性聊了一会儿,结果听说他是来找皇上复旨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差遣世子李星洲到开元府当值。
汤舟为一愣,随后立即恢复正常,两人有说有笑同行出了午门才辞别。
汤舟为一上马车就收起笑脸,上官宏这个尚书左仆射只是个不好事的好老头,向来淡泊名利。
可他汤胖子不是傻子,这事怎么看都不对!皇上想给某个皇子皇孙官身无非让他们有俸可领,日子好过些,可何必下圣旨走中书门下,尚书省亲自领行呢,一个口谕不就行了。
这一套走完那就是要告诉世人,李星洲乃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员啊!
怎么想皇上这都是有意而为之的吧!之前确实听说潇王世子张扬跋扈横行霸道,所以他才从未将李星洲放在心上,可今天看皇上这举动,或许他之前可能是想错了.....
又想到那王越的孙女被许给李星洲后,王越不想着推脱婚约还主动上潇王府,上次见面两人关系似乎不错,这其中种种.....
“不同寻常,不同寻常.....”胖子摇着脑袋连说两个不同寻常,然后突然问车夫:“二德,我有没有漂亮的孙女?”
车夫二德肿着半张脸,这是上次陪老爷去芙梦楼回家后被夫人打的,老爷趁乱跑了:“老爷,你有二十多个媳妇,孙女数都数不过来,漂亮的也该有几个吧......”
汤胖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回去我就挑一个漂亮的嫁到潇王府去。”
二德满头黑线:“老爷,这又不是送年礼的腊肉麦面之类的,您送过去人家也得要啊。”
汤舟为一拍脑袋:“也是,那要怎么办才好,老爷我不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窝里。”
“老爷你又不是鸡,要是也是公鸡,怎么会下蛋。”二德不解的问。
“你懂什么。”汤舟为不满的道:“你家老爷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什么公鸡母鸡,去芙梦楼,老爷我今天想明白了事,又高兴了!”
“啊......老爷,夫人上次才打了我们,这次......”二德一脸为难。
“让你去就去!”
......
宫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出来,武德使朱越及武德司同党七人欺君罔上,为一己之私擅改关北战报,构陷关北节度使魏朝仁,皇上盛怒,朱越全家满门抄斩,其余同谋者诛。
据说刑部抄家羁押的人还没到,朱越老母和妻子就投入家中深井自尽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拍手称快,乱哄哄的消息杂七杂八,很快李业也知道了消息。
魏家姐弟高兴得不行,这说明他们父亲就快出狱了。李业心里却五味陈杂,正如他说的,这事要是落在其他大臣头上顶多就是死他一人,但偏偏是武德使,武德使敢做这种事与谋反无异。
景朝皇帝已经好久没判过这么重的刑,像朱越这样的朝廷大员家里怎么也有近百口人,所谓满门抄斩也可以说成赶尽杀绝,府中除去年不满十四的女眷,就是鸡猪牛马也不留活口。
要天牢中羁押到明年秋天,那些年纪小的孩子,还有年纪大的老人肯定是熬不过去的,很多都会惨死狱中,不过府里的人谈起此事时似乎都司空见惯,也只当做笑谈来说,没有细想背后鲜活的几十条无辜生命。
午后舒服的阳光下,王府花园里众人一边磨着木质瓶塞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讨论着。
“世子,不就是瓶塞吗,为何要做得这么好?”月儿不懂的问。
玉净瓶第一批两百个已经到货,今天一大早城外祝家庄的庄主亲自送上门的,看得出他很重视这单生意,毕竟对方可是王府啊!
商人没有地位所以没有安全感,这可是攀上王府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业看得出他的想法,没给他回应,有这种想法是好事,以后他为王府办事就会尽心尽力。
他一边在打磨光滑的精致木塞上写字一边道:“可不能小看这东西,月儿你想如果手里有瓜果皮在王府你会不会乱扔?”
“当然不会。”月儿理所当然的回道:“我会丢到腌臜缸里去。”
李业又问:“如果在大街上呢?”
“随手丢了.....”小丫头不好意思的道,然后连忙补充:“可街上又没腌臜缸。”
李业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这自然是个道理,但更多是因为王府干净,大街很脏,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魏雨白想了想然后摇头:“我还是不懂。”
“简单的来说就是所见、所闻、所感是能大幅度影响人们行为的。”李业说着将写上字的瓶塞塞入玉净瓶:“这明明是个好瓶子,一看就是高档货,但如果有一点瑕疵,在人们眼里它一下子就不高档了。任何负面行为都可能为更加广泛的负面行为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月儿还是一头雾水,魏雨白却似乎有些明白:“世子是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浅显的说是这样,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李业点点头,这些酒他准备在听雨楼卖,其实他说的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现象。
一百四十、衙役们的好感
心理学者做过很多与此有的心理实验。比如说在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停放不上锁的自行车,然后观察自行车被盗窃的概率,结果非常令人震惊。
当街道墙壁干净,街道整洁时两天下来几乎没有自行车被盗。
当实验者在街道墙壁上涂鸦,在街道墙角丢上垃圾后有趣的事情的事情发生了,两天后半数以上的自行车被盗。
还有很多类似的实验,比如停放整齐的自行车旁的垃圾桶,人们大多会将垃圾准确放入桶内。而停放杂乱的自行车旁的垃圾桶,很多人随手一扔导致垃圾乱飞。
这些都表明负面的印象对人的行为影响起着巨大的作用。
所以,任何高端奢侈的产品都是精益求精,不允许瑕疵的,瓶盖要是做不好就会成为街道上的涂鸦,会招致一系列负面后果。
......
第二天已经到年关,听雨楼生意火热,很多人都订了酒席。
严昆也按时上门取走第一批包装精致的一百瓶蒸馏酒,李业取名“将军酿”,因为这酒有烈又纯,还是在听雨楼卖,配合听雨楼一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正合适。
不过当严昆听到李业让他每瓶卖一百两银子的时候差点惊掉下巴。
李业其实一开始不打算卖这么贵,他只想卖十两银子一瓶。
但突然想到过年还要拿它送礼,说不定要送到宫里,不抬抬价这么好意思送出手,于是先把价格抬高,能不能卖出去年前也不急。
李业拍拍他肩膀:“没事,不是让你卖,就是让人知道有这种酒就行。”
严昆这才放下心连连拜谢,李业还详细给他交代:“这酒金贵,卖不出去也要存好,轻拿轻放,还有每个瓶塞上都有字,各不一样,你就跟那些客人说,瓶塞上的字凑齐‘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上下半句其中一句便可免费兑换一瓶。”
“啊,世子这可是一百两的酒。”严昆肉疼的道。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婆婆妈妈。”
“是是是,老奴一切都按世子说的来!”严昆拱手道,然后带着人小心翼翼的把第一批“将军酿”带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业欣慰的点点头,其实对于严昆这种人他是放心的,圆滑一些并不是坏处。
很多人可能从小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电视剧里总说那些两袖清风,穿着补丁衣服吃着粗面窝头的官是好官,可长大后稍读历史发现,每个时代就没几个那样的人,正史上也没惊天动地的功绩。
其实很简单,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两袖清风的人大多是不懂人心的,而国家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构成。不懂人心的人不懂民心,不懂民心的人不懂民情,不懂民情也就不懂国情,所以那种人是不能做大事的。
严昆这样的人就不错,他有自己的私心和那么一点小圆滑,但能办事。
......
下午和魏雨白和魏兴平去御史台接魏朝仁,关北的事情水落石出,他也昭雪了。
而且算因祸得福,本来关北战败就是过失,虽罪不至死但也难逃责罚,可皇上看在他蒙冤如此之久的份上没有责罚,还赏赐百金让他在京中过个好年。
因为避嫌李业不能去,闲来无事他就带着季春生上街逛逛,看看店铺,所到之处人们都避得远远的,还有人在指指点点,说什么“抄诗贼”“欺世盗名”之类的话。
季春生气得差点动手,李业及时的拦住他,玛德要打也是老子自己打啊......
这时有几个书生似乎要效仿故事中国子监生鲁明义举,脸上慷慨赴死的表情上来拦住他张口就骂,引经据典精彩无比,而且脸色涨红仿佛说着说着要高潮。
就在此时路边突然冲出两队穿着皂青公服,腰间带刀的开元府的衙役,分开围观人群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书生拿下拖走。
那些书生一脸懵逼,还要开口叫骂直接被衙役抄起他们的长袖塞住了嘴,所谓秀才遇到兵大概就是这情况。
衙役拖走了几个读书人,又轰走围观群众,李业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这又是哪出?
那带头的衙役上前抱拳:“多亏世子帮我们出的好计策,兄弟们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好好过年,世子放心以后只要在这开元城内,哪个不长眼的敢找世子麻烦,兄弟们第一个不答应!”
“计策?”李业一时想不起,不过这衙役倒是不错,出于好意提醒他道:“那些书生可别弄出人命,不然不好交差。”
“世子放心,小人省得,对付酸腐文人我们最有办法!”他得意的道,说着抱拳走了。
“世子,看起来他们似乎对你敬重得不得了啊。”季春生也一脸懵逼的道。
李业摊手:“莫名其妙。”不过总归是好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开元府这些天天巡视京城的衙役就是最大的地头蛇。
他这次出来主要闲极无聊想看一些好的店面,因为以后王府的店面不可能只有听雨楼这一家。
......
“胡闹!不行,老夫说不行就是不行!”何昭黑着脸道。
武烈一脸为难:“可老爷这是中书起拟、门下准行、尚书亲发的文书,那就是圣旨啊,你这是......这是抗旨啊......”
“抗旨?抗旨又怎么.......总之就是不行!”说着他四处打量一下,确认女儿不在才小声拍桌子道:“你说那李星洲,他人在潇王府都能把芊儿骗得天天往潇王府跑,他要是来了开元府还得了!这不是把贼往家里请吗。”
“可这有什么办法,抗旨可是要满门抄斩的......”武烈小声道。
“嗨呀.....”何昭也越想越气忍不住拍桌子,最后沉默许久无奈的叹口气:“武烈啊,你让人把开元府后院里的石头都给我扔了,不要扔在门口,给我扔远点。”
“啊,老爷那不是按你的命令好不容易搬回来的吗?”
何昭老脸不好看了:“叫你扔你就扔,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我这就去办!”武烈说着匆匆走了,何昭才小声嘀咕道:“可不能让那小子见着了,不然老夫脸面往哪搁......”
一百四十一、礼部孟知叶
皇宫昆宁宫内,白发苍苍的礼部判部事孟知叶正向皇上禀报有关祭天大典的诸多仪程。
皇上显然有些不耐烦,但有碍祖训不得不听,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挥手道:“好了好了,年年历来如此,朕心里有数就不必报了。”
头发花白的礼部判部事顿时不干了:“陛下,礼不可废啊!”
“没让你废,只是近日朕琐事繁多,一时忙不过来,祭天大典如同往年便可。”皇上不耐烦的道:“若有变化你再与朕说也不迟。”孟知叶在皇上未登基前是太子少保,乃是太子三师,也算皇上的老师之一,所以碍于礼法也要对他敬重。
那孟知叶一听这话顿时上前一步慷慨陈词道:“陛下,礼法乃是祖宗圣人之训,千百年来从未变过,怎能因一时繁忙而轻易怠慢,正是年年如此还能心诚意至才是礼法精髓,才是圣人所训,才对得起祖宗先人啊!”
皇上皱眉,反问道:“照这么说来国事兵祸,江山社稷还不如礼法重要?”
孟知叶作揖:“陛下,老臣绝无此意。”
听到这皇上哼了一声,算这老头还懂事,结果他又接着道:“我景朝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礼兴则国盛,礼崩则国解,何为本何为末想必陛下清楚,若礼法教化兴盛,何愁国事兵祸不安。”
“你!”皇上气得差点开口骂人,老头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
“陛下息怒,孟老先生不过性格刚直一些。”皇后一边泡茶一边道。
皇上冷着脸道:“刚直?他就是倚老卖老胡说八道,若非他乃先帝亲命的太子少保,朕早就让他滚了,一天到晚祖宗圣人,礼法教化。朕这几日在想禁军改制和明年出兵之事,根本没空理会什么祭典章程,他硬是说了两个时辰!”
皇后也叹口气,然后倒上清茶:“最近要操劳的事情还多着呢,陛下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要过年了,若实在劳累出去走走也行啊,整天闷在宫里对龙体不好。”
皇上点点头,拉着皇后的手道:“朕也想,特别是王越那位朋友,两篇策论确实高明,朕也想出宫去见见到底何人能有如此卓绝的见识。
只可惜王越三番五次不肯透露姓名,看来也是在野之人,无心朝政,实在可惜。”
皇后点点头:“确实可惜,听说陛下下旨让星洲去开元府当差?”
皇上点点头:“提是王越提出来的,我不过借他之手罢了,趁此机也好,本朝太宗以来对皇子皇孙向来严厉谨慎,若他不开口我也不好办。”
“陛下还是爱着那孩子。”皇后接话。
皇上马上面无表情:“不过试试罢了,若他没本事只会丢皇家脸面。”皇后专心的煮起茶:“初二太后大寿,到时总能见他一面吧。”
“你想见就见。”
“那陛下呢?”
“朕没那闲工夫。”
“......”
“朕听说你近来精神不好,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皇上突然问。
皇后轻轻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天气变化,一时有些头晕,稍作休息就好了。”
“那就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些烦心事。”皇上说着拍拍他的手。
皇后有些虚弱的点点头。
.....
“圣人崇拜啊,那是要不得滴。”李业搂着秋儿的小腰,靠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天空稀疏光点,两三颗星挂在天外,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今晚整个王府都忙碌起来,所有工程暂时停工,工匠们也要回家过年了。
很多人都在到处找秋儿,想必都是来向她请教的,李业心疼她干脆把她霸占了,其他人正为过年的事情忙碌着呢,魏家姐弟和魏朝仁今年回不去了,也在王府过年。
“为什么呢。”秋儿脸色微红依偎在他怀中,大概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停止思考。
“因为人无完人啊,是人就会有错,若人完美就不是人了。”
秋儿想了一下:“我小时候总听夫子们说圣人之言都是对的。”
“那什么是圣人?”李业问。
“嗯……不知道。”秋儿想了一会儿认真的回答,她这么回答说明她是认真想了的。
“就连孔夫子也从来没说自己是圣人。”李业道,然后有将小丫头抱紧一些:“秋儿,你的思想不该被禁锢,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什么不能蜷缩于圣人之下,现在你还不明白没关系,那就相信我,听世子的。
要开放自己思想,打开灵魂的禁锢,立足无人敢立之地,你怎么想,怎么说都可以,可以跟我说,哪怕驳斥污蔑了圣人也不怕,反正世子不会说出去的。”
秋儿听着有些害怕得微微颤抖,毕竟这些话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李业又把她抱紧些,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慰:“不要怕,这些话我也只会跟你说。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后,若是顶不住了就靠回来,我接着你。”
“嗯......”秋儿脸色通红,神情坚决,轻轻的点了头。
孔夫子都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他之所以被称为圣人是因为死后他的弟子们进行的“造圣远动”导致的,真正的孔夫子是令人敬佩的,真实的,他心情不好会破口大骂,他遇到机会当官会欢喜雀跃,他也曾说过他不是什么圣人,他肯定人的欲望,正视人的需求。
想必孔夫子也是明白的,人无完人。
这种认知很重要,李业想要矫正过来,因为无论在心理上还是逻辑上都有更高层次的原因:当人把人当成神之时,自由与平等,思想的解放是永远不可能的,都把别人当神了如何实现平等?这本就是不平等的宣言。
长远的说圣者要是无形的,或是天地,或是神明,如此当人立于天地神明之前,才会有平等自由可言。
“明天就要过年了啊。”李业感慨,不知不觉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老天保佑,希望今年最后一天平平安安,来年心想事成......”
秋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天空祈祷起来。
一百四十二、大年三十
不知不觉已经大年三十,王府上下忙碌不已。
这天贴年红、祭祖、年饭、守岁,各种事情多得很,月儿和秋儿也高高兴兴的拿着她们早就费尽心思剪出的窗花捧着浆糊到处去贴,整个院子里都是她们忙活的身影。
不过两个小丫头不够高,最后还是要李业帮忙才能贴到窗户上去。春节啊,从古至今一直是一年中最令人中华子孙激动的节日了。
......
魏朝仁被魏家姐弟接回府中后也暂时住在王府。
到了下午穿上干净衣服,收拾得体后的魏朝仁亲自上小院找李业单独表示谢意,人还没进院子就先跪下了。
口中还一再保证以后若是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类的,想必魏雨白已经全跟他说了。
李业倒是没矫情,该受的受了,然后将他扶起来,毕竟是救命之恩,这种时候若是不让他跪他心中难安,会觉得亏欠太多,而且他以后说不定真的需要魏朝仁的帮助。
再三感谢之后李业把他迎入院中小亭,月儿和秋儿送来清茶,该受的受了,魏朝仁依旧是他的长辈。
这个沙场老将并不是浑身肌肉的猛男,比李业想象中清瘦矮小一些,长相也不凶神恶煞,反倒是普普通通的脸庞,下巴小一些,反正人群里只是露脸的话平平无奇。
......
魏朝仁喝了一口清茶,昨天女儿就告诉过他这是世子喜欢的独特口味,他是尝不出好坏,对他而言喝东西就是为果腹解渴,但世子在心中的印象一下子又高大很多,能吃苦的年轻人可不多,何况是像世子这样的尊贵人家。
“我一直身在御史台大牢中,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万万没想如此凶险,若非世子设计搭救,我这次只怕折在奸人手中了。”魏朝仁心有余悸的叹气道。
“魏叔不用想那么多,平安是福,至少过去了,而且经此一事至少也能明白京城人心,以后好有防备。”李业随口道,这事幕后之人确实做得出色,滴水不漏。不只是不露马脚,而且事后还能够抽身得一干二净让朱越顶罪,这些就能看出他做事高明。
要是李业没有穿越过来,估计魏朝仁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机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冤死,朱越顺理成章担任关北节度使,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真是好算计啊。
魏朝仁也点头:“世子说得有理,这京中人心叵测,比关北沙场上的刀剑更加令人胆寒呐,我万不曾想那朱越......我与他素无交集,就是说话见面都一次没有过,他居然要如此害我!”
说着他又喝一口清茶,然后叹气:“还有当朝参知政事羽承安,雨白跟我说他在朝堂之上极力陈词致我于死地。雨白认为可能是为他侄儿,但某知道,他那侄儿虽在关北却是个没本事的草包,就算我出事他也不可能有好处。我又与羽承安素未谋面,相距千里打交道的机会也没有,不知他为何害我.....”
李业点头,这个问题他也怀疑过,当初魏雨白跟他说羽承安是为给关北的侄子牟利,这并不符合逻辑,因为她不懂朝廷惯例才会这么说。
节度使这种重重要职位皇帝是不放心外臣担任的,毕竟手握一方军权,皇帝若不熟悉怎可能放权,这种职位只能是皇帝身边位高权重者外派,怎么算都轮不到他侄子。
这样一来羽承安的动机就很令人费解,既然没好处,他虽身为副相何必如此得罪一个节度使呢?
节度使虽比副相低一品,但也是位高权重啊,或者说羽承安真是一个高风亮节,不顾个人得失之人?李业不知道。
“那今后魏叔有何打算?”李业问道。
魏朝仁举着茶杯缓缓说:“这次兵败乃是魏某无能所致,等陛下降责估计要削去我的节度使之职,让我回关北就好,所任何职都没关系,就怕留任京中......”他没接着说,李业却明白他的担忧,他几十年驻守关北,家中老小都在关北,根也在关北,要是留任京中可就是大麻烦。
李业放心一笑,不在意的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关北节度使不出意外还是你。”
魏朝仁苦笑摇头:“世子说笑,如此过失魏某心中尚且有愧,何况陛下。”
李业只好不说,他是猜测年后魏朝仁还是关北节度使,毕竟皇帝想打仗收回北方失地,出兵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禁军从京城出发,走关北,出兵辽国西京。
而且目前来看皇帝只可能走这条,到时关北就是重中之重,魏朝仁镇守关北数十年,这时候临时换人是大忌,除非皇帝是傻子。
还有一条路......不过目前是不可能了。
......
之后两人又谈论一些关北和京中的事情。
逐渐的魏朝仁也发现世子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和见解,令他佩服不已。
起初听到女儿神色激动的说起世子种种神机妙算时还是将信将疑,因为世子实在太小。他今年才虚岁十六,如何知道这其中关键,出这些老辣致命的主意?应该是王府中有高人在指点吧。
可今天和世子一席谈话之后魏朝仁彻底震惊了,他明白女儿说的都不是假话,世子实在太过沉稳老练,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说起话来没有年轻人咄咄逼人的锐气,或是欲盖弥彰的自谦,反而稳重坦然,气度不凡,就如历经沧桑之人。
畅谈一番后为朝仁心怀感佩的离院子,忍不住想这次之所以如此惊险无非因为他在京中毫无人缘,不懂京中复杂情况,若是有人照应......
又想到世子少年英雄,自己女儿昨晚说起世子那眉飞色舞的神采,若是能得世子的帮助对他魏家绝对是天大的好处啊,看来要想想办法才是。
打定主意魏朝仁快步离开小院.......
......
下午,祭拜家中灶台,马厩,大门,正堂之后,李业在严毢的指点下开始祭祖,现在他还未成年,但俨然已是王府的顶梁柱,一家之主了。
看着世子一身正装念着先祖名号,焚香拜酒,撒酒叩拜,头发花白的严毢一下子没忍住居然老泪纵横,世子真的长大啦。
一百四十三、宫宴
年夜饭按理都是家人一起吃的。
皇家子嗣其实很多,宫里每年除夕都会有宫宴,到时候不止宫中,家家户户都要守岁,宫里宫外都一样。
这时候皇子皇女们一般只要在皇城附近都会进宫和皇帝一起守岁,自然也会带上子女,毕竟这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严毢也提醒过李业,让他今晚进宫和皇上皇后一起守岁,他的皇叔李昱也上门邀他一起入宫,李业回绝了,他可不想去,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凑到一块徒增不痛快,过年就是大家一起才热闹。
所以晚上他叫来魏朝仁还有魏家姐弟,以及王府里严申,严毢,季春生,固封,严炊等人,当然还有秋儿和月儿。大家一起团坐一桌吃火锅,一开始严毢是反对的,因为下人不能和主人同桌,李业一句“我说了算”顿时把他压回去了。
严昆暂时来不了,即使是今晚,很多大户人家嫌弃家中厨子不好,指名订了听雨楼定的酒菜,到时要亲自送到各个府上。
严昆中午来的时候还跟李业说即使一百两一瓶,因为听雨楼积累下来的信誉和人气,还真有几家大户买了那“将军酿”,李业也吩咐他忙活得差不多就交给下人,来王府吃年夜饭,严昆感动得当场落泪,连连答应下来。
因为酒楼里辛苦,为补偿他们不能过年,李业让严昆赏听雨楼每人一贯钱,王府的所有下人也发了四百文过年钱,还让严炊今晚特地加菜,大鱼大肉做不到,但八菜一汤还是可以的。
天才暗下,整个王府挂满红灯笼,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下人们的宴桌摆在外院,正堂里一大堆人热闹的围坐在石桌前吃着火锅,这是李业精心调制的锅底。
第一次和世子坐在一处吃饭,严毢,严申,严炊等人都很紧张,特别是严炊,听说下人和主人坐一张桌,紧张得拿筷子都不利索了。
秋儿和月儿紧紧贴着李业,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两个丫头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一个多月前开始她们都是和世子一起吃饭的,此时自然也不会紧张。
最后李业拿出看家宝贝,两坛子十五斤的蒸馏酒,几杯下去大家都面赤耳红,什么都忘了,一下子就放开了。
魏朝仁认识季春生,两人开始聊起当年关北往事,大家都听得入迷了。然后魏兴平又和严申他们开始划拳赌酒,严毢不高兴他们两没大没小,在世子面前胡闹,李业只是摆摆手道不碍事,这样才热闹嘛。
过了一会儿,秋儿和月儿喝了两口后也开始缠着他要讲故事,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
长春大殿灯火明亮,两排长长的桌案从前厅直到殿门台阶前,足足摆了几十桌,都是公里御膳房大厨们精心制作的美味。
桌上坐的是在京城的皇子、公主、郡主及其家人。
驸马、郡马按理来说身为男子该在家中守岁,但有如此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谁都不想错过,两相权衡自然是宫里的宴重要。
大家都在小声说笑,上首大桌上坐的是皇上和皇后,下方几张最近的桌是后宫诸妃,再下就是太子一家了。
长春殿内其乐融融,皇上身前大桌已经摆放数十道各式各样的菜,御厨还在不断上菜,根据祖训,每道菜皇上便是再爱吃也不能吃超过三口,这叫天威难测,不能让下人臣子知道皇上到底喜欢什么。
皇帝尝过之后便可以赐给下面的桌,赐给大臣,宫中太监掌灯执保温火炉快速将菜送到皇城外大臣家中,算是恩赐,被赐菜是荣耀,大臣都会感恩戴德。
不一会儿,下方的桌案上几乎都有了皇上的赐菜,各不相同,被赐的自然都欣喜高兴,被赐菜最多的就是太子一家的案桌了。
太子的高兴和得意都写在脸上,其长子李环,次子李誉依次坐在他左侧也一脸高兴。
只要不高声喧哗,下面的人也是可以交流的,若是皇上皇后说话那就要立即静下聆听,能在这长春大殿内守岁是莫大的荣耀,所有人都脸上有光,心中欣喜。
当然也没那么严肃,时不时有皇子皇孙站起来说一段漂亮的话,或者再厉害的就写诗赋词在长辈面前展示自己才学本事,看到后辈孙儿如此皇上皇后自然高兴,一整晚乐呵得合不上嘴。
那边城东河安郡主家的小郡主刚说一段漂亮的话,小姑娘机灵聪明,十五六的年纪讨人喜,皇上高兴之下当场赏赐美玉,河安郡主一家高兴得合不上嘴。
这边太子长子李环也迫不及待站起来恭敬作揖道:“皇爷爷,孙儿偶得一首贺岁迎春之词,今日团聚,诸位长辈都在,如此热闹忍不住想让叔伯还有皇爷爷指教!”
皇上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哦,没想你还如此有才,那便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是,孙儿献丑了!”李环道。
“都是一家人,不叫献丑。”皇帝摆摆手:“来来来,快说吧。”
李环离坐走到大殿正中,很有礼貌的拱拱手然后开始抑扬顿挫念起来......
“残腊收寒,三阳初转,已换年华.......”他自信大方,发音清楚,中气十足,很多人频频投来赞许目光。
“.......处处笙簧鼎沸,会佳宴、坐列仙娃。花丛里,金炉满燃,龙麝烟斜。”上阙刚落,不少人叫好鼓掌,周围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不愧是太子皇兄长子,果然不凡!”
“厉害厉害,真是青年才俊.....”
“在小辈中怕是最为出色了!”
......
众人还在议论,李环环视一圈,见大家反应不错,得意的接着念出下阙:“此景转堪夸。深意祝,寿山福海增加。玉觥满泛,且莫厌流霞。幸有迎春寿酒,银瓶浸、几朵梅花。休辞醉,园林秀色,百草萌芽......”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热闹起来,不少长辈都开口称赞,幼年的弟弟妹妹也纷纷叫好,李环礼貌的拱拱手谢了诸多长辈才面向正中的皇上。
皇上也高兴的点头道:“好,文采了得,不愧是我皇家子孙。”
皇后也慈祥的点头:“小环这词作功底可比很多才子还要厉害。”
“多谢皇爷爷,皇后奶奶夸奖!”李环激动的道,行礼后才坐回案边,太子也高兴的拍了拍自己大儿子的肩膀,太长脸了。
就在这时皇上似乎想起什么:“若说文采......”
一百四十四、宫宴上的风波
不由自主的,皇帝开始扫视下方,发现所有席案都坐满人,他眼睛有些花,看不清,就问伺候在身边的福安:“潇王府的席位在哪?”
福安扫视了一圈,也微微一愣:“陛下,老奴看不到.....”
皇上眉头皱起来,福安似乎明白什么,连忙道:“按理说潇王贵为亲王,即便已经过世还有家眷,座次当在太子之下,太子居左首,潇王府坐席与太子对坐。”
皇上点点头:“对啊,礼部这是怎么搞的!”
他微微起身又看一圈,不少人注意到皇上的异常举动,但也不敢插话,还是没见着人后他问福安:“福安你看看,潇王府来人没有?”
福安心里明白,皇上嘴上虽说是潇王府,但潇王府潇王还有王妃早逝,说得不就是潇王世子李星洲吗。
大殿上人很多,福安也一下子看不清楚,干脆走下去低着头表面是问候各位皇家贵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其实却是在找人,这样一来既不让皇上尴尬,又能达到目的。
他出身低贱,之所以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全是因为他知道如何做事。
一圈问完后福安才回到上首,摇摇头低声道:“皇上,京中及附近的贵人们都到了,唯独潇王府没人来。”
皇上脸色不好看了:“他莫不是不把朕放在心里,连守岁都不进宫来。”
刚刚在和后宫诸妃讨论太后寿辰的皇后听到这也忍不住叹口气:“唉,陛下,你看看下面,桌席都是以府邸划分,皇孙皇孙女们哪个不是跟着家中父母来的,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跟谁来?来了难道孤零零独坐一桌吗,依我看不来也好。”
“那.....那也要事先说一声才是。”皇帝不说话了,过来今年他就六十,人越老就越挂心儿孙,越喜欢热闹。
独自喝了两杯他又问道:“潇王府赐菜了吗?”
福安连忙拿出随身记录的册子翻看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好像......没有。”然后他又连忙补充:“朝中大臣家中都赐过了,王府,公主府,郡主府却很少有赐,陛下忘了也是正常。”
“他们都在这当然赐不到府上。”皇帝叹口气,心里似乎有些难受,站起来道:“今日家宴你们都来到齐了,朕是你们父亲,爷爷,心里自然高兴。”
皇上一开口下方的所有人都安静下俩,还不懂事的孩子也被父母示意不能说话。
“可刚刚环儿一词让我幡然想起星洲来,那孩子的《山园小梅》朕也听过,文采同样了得,没想到一问他居然没来。”皇帝苦笑,他今日难得放下平时威严与后辈说话:“星洲孤苦,家中无父兄我都忘了,是我这个做爷爷的不称职啊。”
他话音才落下整个大殿中安静了一小会,他这么说是给李环面子,毕竟他刚刚的词虽说很不错,但和《山园小梅》还是没得比的。
皇后和红宫诸妃连忙安慰起皇上来。
下面的小辈也开始议论纷纷,都小声说起李星洲的事来,大多是自责居然没想到这事,有真有假。
.....
过了一会儿太子府首座位上声音微微大了些,起初没人在意。
大殿中人声嘈杂,大家相聚都在拉拉家常聊天,可慢慢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逐渐有人注意到那个方向。
有皇子皇女微微皱眉,只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说话声音大了些,可慢慢的有人逐渐发现不对了,因为声音实在太大,都盖过众人的声音。
坐在中间位置的李昱也跟自己许久不见的姐姐一家闲聊,不一会他也听到嘈杂的声音,才抬头看去就见对过的太子一抬手掌,重重的打在自己儿子脸上,一声清脆响声响彻大殿。
所有人都惊呆了!
被打的是太子次子李誉,他低着头捂着开始肿胀的半边脸并不说话,长子李环一脸慌乱,一下子全场目光都吸引过来。
“怎么回事!太子这是家宴,你要教育孩子也不是这时候!”皇帝生气的指着太子责问。
太子还没说话,他的长子李环立即出来拱手道:“皇爷爷切莫动气,都是孙儿的错!”
“那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皇上冷着脸道,太子想要插话也被挥手制止了。
“这......”李环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至于太慌乱才开口:“都怪儿孙刚刚一时嘴快,说起了近日京中百姓都在说的传言,孙儿只不过觉得升斗小民之言好笑罢了,没想到触怒誉弟,发生口角以至父亲怕失礼数所以动怒,这全然不怪父亲啊......”
“百姓传言?”皇上皱眉,然后指着他道:“百姓传言你们两何至于此?你们是皇孙,处处要维护皇家体面,这样胡闹成何体统!”
“孙儿知错。”李环立即就认错了。
“不过朕倒是对能让你们两打起来的传言好奇得很,说出来给皇爷爷听听。”皇上道。
被打耳光一直没说话的李誉连忙站出来,捂着肿胀的侧脸道:“皇爷爷,那是刁民胡言乱语,根本是污害构陷的话。”
“李誉!忘记为父怎么教你的吗?民为天下先,怎么能张口闭口就是刁民!”太子似乎生气的道,说着一把将他拉回来,这话令皇帝满意的点头:“你父亲说得没错,还有你们也是,虽贵为皇子但也要明白天下万民乃是国家之本。”
“父亲从未教过我什么......”李誉小声自语,这话没人听得到,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他的双眼。
他感觉心灰意冷,刚刚不过一时情急之下维护星弟,明明是兄长口出污言秽语,再三污蔑,最后被打的还是他,他也知道事到如今没法阻止他兄长说话了。
皇爷爷接着问起那传言,李环表面不想说,嘴角却勾起笑,如同早就熟记背诵过的诗文缓缓说来,最近京中百姓传言还能是什么,当然就是坐实星洲抄诗的的故事,国子监生鲁明和潇王世子的故事,就是三岁孩童都说得朗朗上口.....
李誉无力坐下,皇爷爷没叫他坐,父亲也没让他坐,要是以前他绝不敢,但现在不在乎了,因为他死心。说什么骨肉至亲,说什么一家人,到头来还不是变着法子的想把兄弟姐妹往死里逼。
父亲是这样,兄长也是这样,以前他还有些许期待,期待或许父亲兄长只是一时如此,等父亲做了皇帝,兄长成了太子,便又可以成为他的父亲,他的兄长,大家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直到今晚看着他们如此龌龊构陷堂弟,还有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一下子彻底把他打醒,那是痴人说梦......
另外一边李环说完故事后,皇上大发雷霆,说李星洲老毛病又犯了,派福安召他入宫,皇后和诸多妃子拉都拉不住。
李誉只是冷笑,不只父亲,皇上也是,比起星弟到底有没有做,他更在乎的只怕是有没有丢皇家的脸吧.......
一百四十五、平静之下
夜色中,江面平静,只有远处点点灯火闪烁,黑暗里只听得到轻微浪花拍打船舱的声音。
空气中寒意浓重,寒冷是热血最大的敌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五艘官船在夜色中停靠在开元府境外,这里的三棵树峡是水路最后一道关口,过了这峡口从大江逆流而上就到开元府境内了,案边有人搭起帐篷生了火,但毕竟是野外又靠江边湿气重,夜里依旧寒气逼人。
“狗日的,老大他们凭借啥不让我们进去。”穿着官兵服的三黑子抱怨道。
带头的大汉切下一大块外面烤得焦黑,刀一割还渗着血水的猪肉,用刀尖插着直接大口咀嚼起来:“娘的还能为什么,皇宫里什么狗屁礼部说要等好日子才能入京,就是初二,后天才能进。”
“他妈的那就让弟兄们在这江边等?这寒冬腊月的.......”三黑子刚要抱怨就被带头汉子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一下子打得他头晕目眩。
“你他娘的三黑子,还真把自己当官兵啦!我们来干嘛的你忘了吗。”带头汉子训斥道。
三黑子这才悻悻然道:“我这不是干了几天官兵,好吃好喝的忘记了吗,其实我觉着吧.....干官兵也挺不错的。”
带头汉子继续嚼着半生的猪肉,夜色中周围不断有人靠过来,毕竟天冷,最大的火又只有这么一堆,敢靠过来的大多都是小领头的人物,手下都管着十几号人。
吃得差不多了带头汉子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抹去嘴角血水,然后才道:“管京城的大官不是个草包,狗日的贼精得很,他只让我带一百号人进去,其它兄弟每人打发两贯钱自己回苏州去,今早来的那个官就是跟我说这事的。”
说着他一挥手,有人从船上抬下来两个大箱子,放在沙地上立即陷进去,他用手中的刀挑开盖子,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所有人都看清楚,那是满满的两大箱铜钱,这么多至少也有上千贯!
“现在谁愿意跟着老子进京?”带头汉子手中握刀问,火光映在刀身上,反射的光令人胆寒,就是这把刀几天才砍下他们老兄弟兄弟六子的脑袋。
地上火堆火舌跳跃,火光映照下每个人表情变幻不定,可始终没人出声,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也不敢看那带头汉子的脸,只是捏着手指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四周安静下来,带头汉子没说话,没人知道他表情,只是余光隐约能见着他满是胡子的腮帮在快速抖动着,显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出乎意料的是最后的狂风暴雨并没有等到,带头汉子最终只是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沙地上,手里的刀也放下了,叹口气道:“你们这些狗日的,又见钱就不要命,肯定想着老子就算发火要是砍了哪个倒霉鬼,其他人就可以带着钱回去是吧。”
众人小心的相互环视一眼,没说话,显然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带头汉子生气的站起来,重重一脚踢在旁边箱子上,恨铁不成钢大骂:“所以老子才说你们脓包,狗日的自家性命都拿来碰运气?想着今晚上只会死一个,运气好点死的就不是自己?
现在这样,以前也是,那些狗官要杀几个人,要抓几个人,也是想着反正就死几个,运气好就不是我死?”
带头汉子越说越气:“你们这些狗日滴怎么就不明白呢?十个人死一个你们就赌运气听天由命,那一百个死十个,一千个死一百个,十万个死一万个呢?你们也要赌?
还不是一样道理!跟个木头桩桩立在那看会不会被雷劈?”
“方圣公是心疼你们这些憨包,怂包!你们以为老子想杀六子,十几年兄弟,他他妈不狗日的要不说圣公我会杀他!”那带头汉子一个大汉说着说着居然哭了。
一边哭一般骂:“方圣公说得对,不是那些狗当官的狠,就是你们这些狗日滴怂包不争气!
他们之前在苏州打着平乱旗号杀人、抢女人,今日又说为一个什么狗屁日子,就可以把我们几百号人丢在江边挨冻,冻死都没事。等到明日要杀你,要抢你媳妇也可以开口就是各种狗屁理由!”
那汉子越说越激动:“方圣公说过,现在不敢还手,等你变成倒霉那个,等事情落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就晚了!晚了!晚了你们懂不懂!”
“你们这些怂包不敢动手,老子个人去!”带头汉子说着拔起沙地里的刀:“老子一个人也可以让世人记某八辈子!”
围坐的众人都缓缓抬起头来,面带愧色,接着一个个站起来:“老大,我跟你去。”
“我也去!”
“还有俺!”
“算某一个。”
“......”
三黑子也站起来,用力一掀直接将两个装满铜钱的箱子推翻,铜子噼里啪啦都落入汹涌黑暗的江水里:“老子也干,来了就不准备回去!”
“没错,狗日的老子也没想过回去!”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江岸的寒气都被驱散几分。
......
王府里热闹非凡,秋儿在李业蛊惑下试着喝了一小杯蒸馏酒,结果整个人脸蛋通红,晕乎乎的都快睡过去,但小姑娘倔强得很,说要守岁硬是不去睡,李业只好让她趴在大腿上,这样稍微舒服些。
另外一边严昆也来了,严毢、固封、魏朝仁和他年纪差不多,四个老家伙凑在一起说说往事喝喝酒也说得格外热闹,何况严炊当年也是跟着潇王去过关北的。
季春生,严申,魏兴平还有李业则凑在一处划拳赌酒,月儿和魏雨白凑在一起不知道小声再说什么,毕竟她们都是女儿家,肯定有她们私密的话。
外院的下人们也热闹非凡,李业特地吩咐厨房菜不能断,吃完就加,就像当初乡下朴实的宴席一样,整个王府热闹非凡,外院闹哄哄的,内堂也是。
所有人都在等待新的一年到来,只要江对岸的佛音寺钟声响起就意味新的一年到来了,京中万家灯火都在等待这一刻,李业大概估计一下,此时应该只是晚上八九点的样子,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呢。
对于李业而言他要是认真起来划酒拳,魏兴平他们几个是很难赢的,因为心理学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不过几杯下肚,反应变慢大脑开始麻木后就不存在了,出什么都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爷高兴”。
几个人越玩越嗨,越喝越高,好不热闹。
就在此时下人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宫里来人了”。起初李业没听清,他已经半醉,不过下人多次重复后他开始缓缓明白过来,心里开始不爽......
一百四十六、天家威严(上)
来的人是宫里太监总管福安,车架都是宫里的,李业有些头晕,上了车就靠着缓一缓。
他其实不想去,但对方是皇帝,他的爷爷。
虽然他几乎记不起自己这个爷爷长什么样子了,但这样的时代皇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上的权力,特别是之前和德公闲聊的时候德公跟他说过,当今皇上及其强势,集权于一身,几乎没人敢与他相左,李业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他也明白不去不行,于情于理都是。
马车缓缓穿过开元街道,今晚不宵禁,到处是明亮灯火和喧嚣,时不时传来爆竹的声音。
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火花,他不由自主想到家中的硝石,他自己又制了几次硝,前前后后收集五斤左右的硝石,可都没机会用,看来年后有得忙了。
今晚守岁,明天初一宫里还有祭天大典,他没有封号,不用去。
爆竹声中一岁除,岁月是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力量,在李业昏昏沉沉中,马车过高大的午门,进了宫墙,一路奔向正殿长春。
远远的他就看到那宫殿,灯火通明,闪烁如同繁星,像色中的巨岛。下车后殿前还有一大段路,以及数不清的长长台阶,两边伫立的都是上直亲卫营精兵,福安小步在前面引路。
不过他实在太快,有点竞走的感觉,李业忍不住道:“公公慢点慢点,我跟不上。”
福安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这么说,一时不好应对,只好点头慢下来。
李业观察两边站岗的上直亲卫身上的铠甲,兵者国之大事也,只要是兵器,必然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技术和工艺综合体现,在什么时候都不例外。
这些上直亲卫装备精良,典型的鳞片甲,这种铠甲工艺复杂,做工精良,主体是大量串接起来的铁皮,至少有上千。所谓铠甲,铠是指金属,甲是指皮革,二者结合的才是铠甲。
李业一边看一边走,搞得几个侍卫一脸不自在。
福安大声通报后李业才能进入大殿.
整个长春殿非常宽敞,角落都是炭火供暖,暖烘烘的,走进去后两侧都是桌案,坐满了人,很多人一下子看向他,各种目光闪烁不定。
众人瞩目中李业从容穿过大殿,酒劲还没散,有些踉跄,很快就看到上面高坐的皇帝和皇后,皇帝比他记忆中老一些,鹰钩鼻面无表情。
李业只作了个揖,福安连忙跑上来小声在他耳边提醒,面见天子要行跪拜。
他这才跪下:“拜见皇上。”
“你看看他,你们看看他!目无礼数就算了,还给朕干出这么不长脸的事!”皇帝在上方怒道,李业也听出话里的不友善。
“传你进宫不为别的,你自己说说这几天你干的好事!”
李业有些懵,还以就是过年所以传他进来一家人守岁罢了,没想到见面就骂,心里顿时窝火。
“不说,不说朕替你说!”皇帝气得站起来:“你是不是把那国子监生鲁明打了,你好本事!之前打了陈钰,朕好不容易才平息事情,结果现在你又打国子监生,你是不是要把国子监拆了才安心,啊!”
原来是这事,李业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他要是个能窝住火的好脾气,前世就不至于沦落道那种地步,再加上喝了点酒,浑身发热,滚烫的血都在不断向着脑子里流。
这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大年夜的上来就是一顿骂!
李业没回答他,面无表情的问:“我可以站起来吗?”
“你,怎能如此跟皇爷爷说话,皇爷爷问你话呢,简直无礼!”皇帝还没说话,倒是旁边跳出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指着他义正言辞。
“你是谁?”李业盯着他,大声道:“我跟皇帝说话你插什么嘴,难道我能不能站不问皇帝问你吗?你是皇帝!”他一瞪眼前世累历一身的杀伐之气顿时吓得那年轻人连连后退,居然说不出话来。
整个大殿一下子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这个方向,他们万万没想到明明前一刻好好地,不过皇上训斥后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这李星洲好大的煞气!
目光中有不安,有害怕,有等着看好戏........
皇帝也因他的反应愣一下,然后道:“你!不得无礼,他是你堂哥,你的皇叔太子的长子李环,你站起来说。”
他话音刚落李业已经自顾自站起来,那边首席的太子见状立即站出来,他一身金纹红袍李业一下子就知道他是太子,因为只有太子才能着金纹红袍,三品以上紫,太子、亲王红,帝王黑。
皇帝还没问,他一副长辈的口气先开始了:“星洲啊,这里叔父就不得不说你两句,当着你皇爷爷的面,众多叔伯也都在,你这是什么态度?皇爷爷骂你那是提点你,关照你,年轻人怎么能那么戾气重,要知道收敛进退,古礼有言......”
“太子告诉皇上我打国子监生的事?”李业冷冷的反问。
“当然不是,我在说.......”
“那你看到我打那什么鲁明了?”李业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没有,我要说......”
“当时你在场吗?”
“不曾......”
李业盯着他步步紧逼,目光中是慑人的威严:“这事一不是你提的,二你又不在场,三你也不是目击证人,那你插什么嘴!”最后李业突然高声。
“我.......”太子慌了,他连后退好几步,根本接不上话:“我只是替父皇教训后辈,你不要......不要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我跟皇帝说国子监的事你插嘴说什么长辈后辈?扰乱圣听?到底谁在强词夺理!”李业拳头紧握,怒目园瞪,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
他此时血气上涌,酒劲,怒火夹杂在一处,要不是在心底不断提醒自己皇帝在场他真的要动手揍那太子,看他和他儿子的表现李业就猜得出今晚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谁挑起的了。
太子彻底不敢说话了,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的没话可说,李业蔑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皇上要问接着问吧,早问早完事。”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所有人呆呆看着这边,不止是皇子公主,就连后宫诸妃还有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是!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无以言表的强大气场,以笔挺站在大殿中的年轻世子为中心散发出来,那种压迫感令小孩不敢啼哭,大人不敢妄语,长春大殿一时死寂得瘆人。
一百四十六,宫宴尾声
静静没有持续多久,皇帝一拍案桌怒道:“你好威风!居然敢在长春殿上作威,朕是叫你来问罪的,不是让你来为非作福耍威风的!你看看把你长辈吓成什么样!”
说着也恨铁不成钢的扫视众人一眼,特别是最前面的太子:“他一个孩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朕还在这呢,他能翻天不成!”
然后才回过头来盯着一脸不爽李业:“好,你能耍威风是不是,那朕倒要看你能不能把自己干的的那些破事说清楚,你说啊,朕听着。”
李业酒劲上来,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这皇帝确实像德公说的有威严,可德公未免太高看他,他脑子根本就不好使:“我要是说实话你治我罪怎么办?”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要是有理朕不治罪!”皇帝横眉冷眼道。
“你是不是傻?”李业火气很大的反问,大殿中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感觉空气又冷了几分。
“你身为一国之君,为什么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你不想想我李星洲,连陈钰都敢打,要是真想打个小小的国子监生,老子会让他活蹦乱跳到处说话!
好,就算你想不到,就算你不明白,你想弄清楚事情,那也把鲁明也叫来啊,让他来跟我当场对峙!传言再多也是一家之言,一家之言不可信的道理不懂吗?”
话音落下,比起之前的寂静,现在整个长春大殿气氛已经凝重起来,就连刚刚还恶毒盯着李业的太子这时也安静下来不敢说半句了。
皇帝气得已经大口喘气,手指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皇后连忙给他顺气,同时小声提醒他道:“星洲,快别说了.....”
有些话不吐不快,毕竟他是抱着善意进宫的,谁知迎接他的确实无尽的恶意。
“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孙子吧,为一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传言就大年夜把我叫来问罪?少说也先动脑子想想好吗?”现在李业感觉头晕目眩,心里对着傻缺皇帝好感全无。
“再不济这传言不就想说我抄诗吗?叫我进来考校考校也好啊,不分青红皂白直接问罪?”
“你,你敢如此跟你皇爷爷说话!”这下皇帝彻底气得不行,要不是皇后拼命拉住他几乎要从皇座上跳下来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跟爷爷孙子有什么关系?”李业借着酒劲火气也上来:“这什么破传言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我不会写诗吗?那去拿纸笔来啊,写诗写词随便你挑,去啊!”他敞开手大声道,此时大殿中其他人已经被这情况吓得不敢说话。
“好好好,如此无礼,你有脾气,你厉害......啊!福安,给他拿!给他拿纸笔,快去拿,朕倒要亲眼看看写不出你该怎么办,该怎么跟朕交代,快去啊!”皇帝怒吼道,显然他也置气了。
福安一脸为难,因为旁边的皇后娘娘此时正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
见这弱智老头死不认错还要撑着,李业也来火气了,这本来就他自己做事不动脑子,结果现在他还好意思生上气了,什么人嘛!
“听不到吗,叫你去你就去,快去啊!”李业也声色俱厉对着福安大声道。
福安满头大汗,六神无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为什么,总感觉皇上的眼神可怕,毕竟多年久居帝王之位,威仪久成,可那世子小小年纪居然也看得他不敢直视,心底发冷!
几番权衡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对皇后娘娘的示意视而不见,匆匆派人去取来文房四宝。
皇上直接噔噔噔走下高座,气势汹汹的道:“写啊!你写啊,写不不出来朕就治你的罪!朕要重重治你的罪!”皇后娘娘生怕他摔了,也连忙跟着下来。
李业根本不怕他,提纸抄笔,几步跨到最近的太子一桌旁,太子还有他长子李环见他过来连忙匆匆让开,李业直接麻利的一把将桌上的碗碟菜肴全挥落在地,然后放上纸张。
太子敢怒不敢言,其他人也都只敢小心翼翼看着这边。
李业根本没停顿,放好纸就刷刷下笔,一手草书龙飞凤舞,流利豪迈,皇帝在皇后安抚下站在一边看着,脸色铁青。
整个过程不过几吸,一首词已经跃然纸上,不少人小心的往这边探头看,但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写得什么,只知道皇上盯着那词看了许久,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什么都没说,倒是身边的皇后娘娘笑了,然后小心的将那纸张提起一角让墨迹干涸才细心收起来。
“该说的我说了,皇上要问的也问,没其它事我就回去了。”李业甩下手中毛笔淡淡说。
皇帝冷着脸没回他,只是挥挥手:“福安,让人把这收拾一下,然后......加张桌。”
“要是没事我就告退了。”李业又说一遍。
“你!你是皇家子嗣,和家人守岁也是应该的......”皇上小声的说。
“我家在潇王府。”
皇上这下子又要发怒,可见世子面无表情,神情坚定,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现在他也明白自己理亏,大声道:“来人啊,御膳房赐菜,让世子带回王府。”
顿了一下又挥袖补充:“新加桌案抬到大殿外,焚香设酒,朕差点忘了大宴还需祭天......”
福安点头连忙下去安排,这时太子府一桌上的李誉也站起来拱手道:“皇爷爷,夜深天寒,星弟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他回府吧。”
想到之前他处处维护李星洲还被打了一巴掌,这时候半张脸还肿着,皇帝也点点头:“也好。”
不一会儿,十几个太监掌炉提着食盒出来,足足有十多道菜,一下子超过赐给太子府的菜,李业作揖后头也不回和李誉一起走了。
皇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张嘴却始终没说出话来,只是轻叹了口气,宴会照常进行,之前的狼藉被宫女快速清理,太子府桌案上又摆上新的菜肴。
宫宴继续,众人比之前安静,气氛怪异,皇帝坐在上方却只拿着世子写下的诗词一直在看,面无表情,很多人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可根本看不到,只知道皇后娘娘的气色好了很多,一直在笑。
一百四十七、天家威严(下)
李业头晕脑胀的带着众多御书房赐菜还有李誉回家的时候整个王府都沸腾了,赐菜意味着皇帝的恩宠,一下子赐这么多之前可是见所未见。
李业心里却冷笑,恩宠?皇帝只是心虚,老子已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们还这么高兴,不过他没说出来,因为怕把他们吓死。
虽然酒劲上头,但是骂了就是骂了,李业不怕,倒是他这个堂哥李誉挺令他感动的,这家伙就是直性子,不会拐弯,有些时候会好心办坏事,比如上次在梅园诗会的时候,但绝对是靠得住的朋友。
一到王府没有宫中那么压抑,他也算鱼入大海,很快和严申他们打成一片。
皇帝赐菜之后王府里的宴会比之前更热闹了,李业没告诉他们自己把皇帝骂了的残酷现实,人生那么多忧愁,难得快活就让他们多快乐一下也是好事!
随后李业也彻底喝醉了,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啊。
半夜,隐约间江对岸的佛音寺终于传来钟声,刹时间如同天雷作响,整个京都连成一片,惊慌的狗儿不断叫,是不是夹杂着人们欢呼,半边夜空几乎被照亮了。
李业迷迷糊糊靠在秋儿温软的大腿上,心里明白新的一年真的来了,如果要总结自己过去小半年的收获,那就是假酒害人啊.......
......
初一,李业在头疼欲裂中醒来,回想起昨晚种种恍然如梦,也想骂假酒害人,毕竟皇帝是想事不带脑子,但人家毕竟是皇帝,说话用不着那么冲啊......
秋儿和月儿都在床边趴着睡着了,这天李业难得没有晨练,只把两个小丫头抱到床上,给她们盖上被子好继续睡。
王府喜气洋洋,宫里有祭天大典,李业虽是皇家子嗣,但没有封号不用去,也不想去。
不过王府里也要斋戒,初一孩子要上门拜年,严格的说李星洲还是孩子,但也是家主,所以哪都不用去,只用等着别人来就行,自从潇王过世之后几乎不会有人来,今年也没什么期待。
倒是另外一件事令李业好奇,那就是过年期间要先喂家中猪、狗、牛、马。
意为它们为人劳苦一年,过年了是该优待它们的时候,看起来这只是一种迷信的行为,李业却很喜欢,觉得这才是所谓人性的体现。
过年前后他感触最深的就是固封的孙子固祈,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固封给他买了只小羊,固封在王府做事,很多事情要忙,那孩子有时跟着他帮忙,大多时候在王府后面的荒山放羊,李业也准了。
固祈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和那羊好得不得了,天天一起出入,甚至和固封闲聊时还说他孙子把宝贝羊抱到自己屋里一起睡。
快过年的时候小羊长大了,寻常人家养羊就是为吃肉的。
固封说羊长大了要杀,李业当时还微微担心一下,和后世的孩子不同,固祈没说什么,也没闹,只是一边哭一边按住朝夕相处的羊儿,锋利的刀割开它脖子上的动脉,血如泉涌。
羊到死都是闭不上眼睛的,那是因为生理构造造成。
可这个时代人们却说羊是死不瞑目的动物,所以动刀前会烧纸,不只是羊,李业见到很多人家杀猪之前也会先烧黄纸,意为送它上路。
大概只有在残酷的环境中人们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人性的光辉,而不时假惺惺的无病呻吟,人始终是动物,无论说得怎么冠冕堂皇,生存、繁殖是人和所有生物共通的终极追求。
所以不要去谴责和贬低身体里的兽性,因为那是血脉中与生命共存的古老传承,在此基础上才能明白人性的光辉。
大年初一早,小固祈也来给他拜年了,还送上一条腌制好的羊腿,那是他的小羊,不过男孩今天没哭,新的一年他已经长大了。
又等了一上午,还是没人来,李业无聊的对两个小丫头道:“爆竹不够响啊,走,我带你们去弄个响的!”
......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皇上默念着手中词句。
“好大胆,词是绝顶的好,可这是骂朕!”皇上黑着脸:“敢在朕面前这么写,若不是皇后反应快收起来,被别人见着了不知要怎么参他!”
“还在大殿之上无礼,耍威风!”皇上越说越气。
旁边伺候的福安公公连忙道:“还不是陛下宽厚,而且我倒觉得不是坏事。”
“还不是坏事?”皇帝拍拍桌子:“朕昨日所为却有失当......可你看他,都快骑到朕头上了!”
“陛下不觉得......”福安踌躇一下道:“世子和陛下很像吗?”
“嗯?”皇上突然抬头。
福安连忙道:“老奴的意思不是世子所做的那些事,而是天家威严啊。”
“呵,还威严,他就是跋扈嚣张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想想世子当时聊聊几句,就让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在场的可都是皇子公主,各个都是贵人,很多还是世子长辈,起来说话教训合情合理。
可最后,就连......就连太子也不敢说了,这可不是嚣张跋扈能说全的,寻常百姓下人被镇住那才叫嚣张跋扈,世子可不是那样的。”福安道。
皇上也陷入沉思,许久后才道:“福安,朕昨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些。”
福安点点头,要是别人肯定不敢点头,可他是福安,陪伴皇帝大半辈子的人:“世子年幼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又因为谣言被转入宫中,莫名其妙的问罪,日子还是团聚的除夕之夜,陛下身为他爷爷.......不过陛下想必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皇帝没说话了。
福安小心的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的心思他哪会不明白,他眼尖着呢,皇上平时总是说不能宠世子,不能娇惯世子,可对世子最好的不正是他。
当初陈钰被打,就是太子敢做这事也没好果子吃,结果皇上硬是压下去了,后来梅园诗会虽嘴说迁就皇后娘娘,可若真是皇后娘娘想去看世子皇上何必跟着去呢。
再后来王越提议看世子本事,皇上直接就走中书、门下、尚书,给世子名正言顺的官身,其它皇子皇孙少有赐官,就算有也是口谕的。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福安都看在眼里,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传,他待世子向来客气,因为他是最明白皇帝心思的。
皇上不比皇后,许多东西要有顾忌,不能表露。
就像昨晚家宴,若直接下诏让世子进宫很多人都会盯上世子,毕竟皇子皇孙少说数百,独召一人太过张扬,所以陛下才会找那么一个问罪的理由。
顶多也就责骂两句,然后事情过去就让世子趁机入席,谁知世子突然有脾气事情才闹大,到最后他也听到皇上小声吩咐皇后快将世子那词收起来,现在却说成是皇后自己收的。
福安摇摇头,皇上啊......
“福安,等祭天大典完陪朕出去走走吧。”皇上突然道。
“是!”
一百四十八、初一、上门宾客
初一,经历昨晚的热闹王府依旧萧条而平静,大家日子更好过,但很多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李业这时候正带着两个丫头磨碳粉。
想必宫里的惩罚也快下来,其实在心底关于和皇帝的不对付他多少有些预料的,正如当初王府缺钱的时候严毢想到的是让他讨好皇帝,他想到的却是靠自己一个道理。
说白了经历和性格决定这些,李业也曾久居上位,在他所处的时代,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大家顶多平席而坐,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可在这个时代谁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所以起初李业心底其实隐约有所预料,他和皇帝的对立几乎是必然的,经历使然他不会对别人卑躬屈膝,只盼着等到成年后能有封赐,到时离京城远一些,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到时皇帝不给,他就自己拿,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赚这么多钱的原因。
景朝不许私蓄兵器,但并不是说普通人不给带刀剑武器,反而朝廷是鼓励普通百姓习武的。
所谓兵器指的是军队制式装备,特别指弩器,比如神臂弩,床子弩等,所以他就算把王府的所有护院套上全身板甲再挂上ak47也没人会说什么,因为并不违律,国家军队没有这样的制式装备。
永远只能靠自己,这一直是身为黑道领袖李业的理念,他从未想过靠谁。
出乎意料的是一大早固祈走后隔壁陈府的人就来拜年,来的人还是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的长子陈文习,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文士,还带来一幅陈钰亲笔字画。
初一长子上门是最大的礼仪了。
要说他和隔壁陈钰老人的交集无非每天早晨见面打招呼,还有就是之前差点把人家打死.......没想到现在居然上门拜年。
李业对老人家印象很不错,就跟谢临江一样,是那种真正的读书人,洗洗手上碳灰亲自去迎接,陈文习很有文人气质,说起话来儒雅随和,说了些拜年的客套话。
坐了一会儿要走的时候从袖子里掏出鎏金红底的帖子双手奉上:“按例,每年元宵家父都会在咏月阁举办元宵诗会,届时望世子赏光,此乃请柬信物。”
说完他正色作揖道:“家父还有几句话望在下转达,家父说近日京中素有对世子不利的传言,但家父相信世子非小人也,还说不因俗言垢语而扰,不为巧言构陷而动,持正立身,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方为君子。”
李业半懂不懂,但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他那个所谓的皇帝爷爷昨晚还因谣言开口就骂,可一个差点被他打死的老先生,在京中口风最盛的时候却如此相信他。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如此奇特,李业郑重的拜谢了老先生。
本来这时李业该给压岁钱,陈文习对于陈钰来说确实是后辈,可王府情况特殊,当家的李业相较陈文习反而是后辈,给压岁钱就太尴尬了。
于是李业让月儿送了一瓶“将军酿”算是回礼,还特别嘱咐陈文习每天只能喝两盅的事情。
......
李业以为陈文习的到来只是个意外,除了陈钰这种真正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大儒,该没人家会愿上萧条没落,名声又不好的潇王府了。
结果陈文习前脚刚走,后脚他的皇叔李昱家来人,来的是他的堂妹李韵芝,小姑娘今年才七岁,是护院和奶妈带她来的,同时还送了些山参枸杞之类的补品。
小姑娘还小,天真可爱自然不知道什么世俗偏见,利益权衡,只是高高兴兴的跟他这个堂哥拜年。
李业很高兴,给了她一个小金锭,刚好她的小手拿得住,然后又送了两瓶将军酿,吩咐他带回去给她爹,小姑娘这才高高兴兴让奶妈背着走了。
再之后意想不到的曹宇、宴君如、谢临江也来,这让李业挺惊讶的,毕竟最近京中盛传他抄诗,他们身为读书人这时候上门对自己风评不好。
这几人不在意,严肃的按照古人礼节给李业拜年,搞得他也只能严肃回礼,因为三个人太正式了。
正式拜年之后几人才放下一脸肃容聊起来,也没提抄诗的事。
谢临江一改往日开朗儒雅,居然有些忧郁,慢慢的聊着李业才知道他居然是京南望族谢家之后,父辈官至紫金光禄大夫,因为蒙荫的关系,他被皇帝钦点就要到江州为官,可他并不想为官,因为每次想到冢励的变化就让他厌恶官场,故而最近郁郁难受,年也过不好。
“世子,我该如何是好啊......”谢临江叹了口气问他。
大族就如皇族,只不过皇族掌控天下,大族雄踞一方,身处其中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现实和理想的鸿沟总会跨越在人面前,很多人都会面临这种问题。
李业不由自主想到著名的话,有时你必须顺从命运,然后才能反抗它。
李业给他递了被清茶:“那就去吧,没人真的知道自己的结局,或是面对何种事物,前往何方,君令不可违,父命不可逆。”
听到这谢临江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下来。
李业微微停顿,接着道:“可人仍是可自主行动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属于自己的事业,即使在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人的灵魂仍由自己把持,纵使被许以位高权重,仍不可不问一己之良知,当面对天地祖宗时,不可推说为被逼无奈,不可推说为权宜之计,万万推脱不得......如此,不管身在何方,你总不会迷茫的。”
谢临江静静的听完,然后不说话了,晏君如和曹宇也安静等他,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来,郑重作揖道:“多谢世子又一次点醒在下,如此我便不再迷茫了,年后就到江州上任。若是届时世子能到江州,定会尽心款待!”
李业点点头,像谢临江这样的读书人他并不讨厌,甚至很佩服。
读书人最可贵一点并非多么渊博的学识,而是尽力而为的毅力,和丰富宝贵的精神财富。所谓寒窗苦读十余年,并非所有人都有毅力做到,若是内心没有强大支撑,最终只会误入歧途,疯癫偏执。
送别时李业照旧给每人送了一瓶将军酿,然后嘱咐他们每日只能饮两盅。
几人才走月儿就高兴的拉着他的手臂道:“世子,今年王府好多人啊!自从王爷走后好久没那么热闹了呢。”
李业呵呵一笑点点头,确实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不过现在研磨碳粉才是重中之重。
说到江州他总觉得耳熟,现在才想起来,德公跟他说过,江州宁江府的知府就是阿娇的父亲,谢临江要去那里任职,怪不来他觉得熟悉。
一百四十九、火药配制
之后事情并未结束,意想不到的人也来了,是汤舟为的第十三个儿子汤平,以及他的十四五岁的漂亮女儿。
李业确实惊讶,汤胖子当初求他的时候说得不知多好听,感天动地,连自己都被他骗了,以为他是真的数学家而不是政治家......结果一办完事就消失,从此没见过他人,可现在倒让他儿子来拜年。
不过很快李业就发现不对,这汤平与其说拜年不如说是来推销他女儿的,三句话不离自己女儿怎么好,人家才十四五岁啊你这个人渣!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年代女孩十四五出嫁也并不少见......
李业明白过来,汤胖子是打着和他们王府联姻的主意来的,不得不感慨汤舟为这个朝廷正二品大员,堂堂户部使真是脑回路清奇,要联姻也不找家大业大的,找没落的潇王府?
发现秋儿月儿的眼神已经不对,赶忙应付几句后回礼一瓶将军酿将他们送走,就如德公所说,汤舟为看起来是个老好人,其实奸诈狡猾得很,不想多跟他打交道。
送走汤平后一直到午后没有拜年的人上门,大年初一斋戒,和秋儿月儿吃了没油水的午饭,落得清闲李业和秋儿月儿研磨出一瓦罐碳粉,然后又给梅花香水过滤,换一次里面浸泡的梅花。
魏家一行今日也很忙,朝仁带着魏鱼雨姐弟两一一登门拜访那些当初为他说过话的官员,然后奉上谢礼,虽然一开始说话的不多,后来口风一变很多人都为他说话了,这就是一大批人,有得他们忙活。
不过午后第一个来拜年的是最意想不到的,居然是大将军府的人!
当朝四品将军卫川,还送了薄礼,他说的薄并非自谦嘴上说说,是真的薄,不过十几斤新鲜羊肉,说是大将军今早亲自宰杀的羊,送来给他尝尝。
李业满头黑线,为何今天来拜年的少有正常人,这大将军也不常,按习俗大年初一斋戒,只能吃斋不宜杀生,可这当朝大将军、枢密使冢道虞根本不管,想想也是,他杀人都不知杀多少了,杀个羊还会看日子吗?
算了,懒得计较,李业收了羊肉照例回赠将军酿,只是心里十分奇怪,他和冢道虞毫无交集,就是见也没见过,当朝大将军长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将军府为何会上门拜年呢?不过多想无益,因为根本就想不通,或许老将军一时兴起吧。
......
接着让人头大的何芊也来了,一改往常的随便,小姑娘穿一身正装,腰间还挂玉,小皮靴崭新油亮,整个人生机勃勃,英姿飒爽。
别人都是先拜年,说一些好话然后主人家给压岁钱或者回礼,她倒好,上来就直接要压岁钱。
李业拿她没办法,取一个金锭准备送给她。
“我不要,我又不缺钱,要其它的。”小姑娘并不领情:“给我说说你在干嘛?”
“做爆竹。”李业如实道。
他话音一落何芊顿时来兴趣,“爆竹!到底怎么做的,我要看看。”
“你不是要拜年吗?”李业问:“除了王府肯定还有其它地方要去吧,你们何府应该有很多亲戚才是。”
“我一大早起来就跑完了所有亲戚家,特意最后来你这的,下午我想干嘛干嘛。”小姑娘得意道。
李业扶额,他就说这丫头怎么午后才来,原来早有预谋啊.......
.......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午门,赶车的是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福安侧坐在车内,正坐的乃是老人真是当今皇上,正午的祭天大典上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再次指手画脚,让皇上十分恼火,可碍于他是帝师不好说什么。
祭天大典一结束皇上就负气走了。
马车后方还跟着几辆差不多的马车,里面都是便装带刀的金吾卫。
“陛下,我们是去哪个大臣家中还是......”
皇帝不耐烦的道:“哪个大臣家中朕没去过?难得出宫就不去了,京城有哪些有名的酒楼茶肆,去坐坐,看看朕的子民。”
“是,奴才这就去问。”
“你别去,容易让人认出来,让卫离去。”皇帝制止,福安明白什么低下了头,他身为太监如果去问确实可能露馅.....
卫离领命,不一会就问得差不多回来复命:“陛下,京中有名的酒楼有望江楼,还有翰林大学士陈钰大人的咏月阁,以及最近最出名的潇王府听雨楼,青楼有芙梦楼、醉春轩........”
他一口气报上一大堆,皇帝此时心中不爽快,随便挥手:“你赶车,随便去哪里都行。”
“是!”卫离说着上车赶马。
......
“这是什么,盐吗,可又不像。”何芊好奇得都快把小脑袋塞到罐子里去了。
李业把她揪住,让她离远一些:“这是硝石。”
称好硝石后又把罐子里的硫磺粉倒出一些,还要分心拦着何芊这个好奇宝宝,硝石无毒,可硫磺是有毒的,好在有秋儿月儿帮忙称量碳粉。
李业用的是称量药材的小秤,硝石、硫磺、碳粉按称重比大概是7.5:1:1.5左右,称量好后将三种粉末放在木碗里充分混合。
整个过程用的都是木质器具,太过坚硬的铁器可能产生火花,很不安全。
“这样就能造出爆竹?”小姑娘还是很好奇,在她心里李业似乎已经无所不能了。
“哈哈哈,这可比爆竹厉害多了。”李业得意的笑道,一边说一边小心摇匀混合,然后倾斜木碗,小心倒在油纸上,用油纸将它包好,这就是原始的黑火药了。
掂量一下重量,李业估计出大概有一斤左右,摊开纸张将它放在温暖的太阳下面烤了一会儿去除潮气,然后再小心收起来。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做爆竹了。”李业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小姑娘早就等不及了,一脸激动。
李业带她们来到王府后院的荒山,用棉线裹上火药当做引线,然后用干竹筒当外壳,最后黏土封口。
黏土是烧制砖瓦水泥的重要材料,可塑性强,硬度大,是密封的好材料,这样一来黑火药燃烧产生大量气体和热量会短时间密封在狭小空间内,一下子爆发出来,威力大大增强。
不过潮湿的黏土也会导致引线熄灭,所以李业用力塞好火药和黏土之后还要让太阳烤晒一会儿,让黏土变干,不会阻止引线燃烧。
就众人兴致勃勃等待的时候,严申满头大汗的跑来找他,相府来人拜年了!
相府,李业心中想到不知道德公有没有来,他要是来了正好,毕竟火药就是为他准备的。
“来了多少人?”李业问。
“好几个,我来得急没看清,而且世子,他们送的礼都是装箱的,严毢总管还说有什么.....什么一整套汝窑瓷器,总之十分贵重就是了,世子你快回去看看吧。”严申急急忙忙道。
一百五十、不知价的李业
相府来人还真不少,好几个家丁下人,甚至还有两辆马车。
看到礼物后李业就明白为什么人这么多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此时正在往下端,很多已经放在院中,堆了一座小山,正在指挥家丁搬东西的居然不是严毢而是阿娇。
李业忍不住一笑,这小丫头还真有气魄,王府的家丁也听她指挥调度,不过最意外的还是德公来了。
“德公还真是清闲。”李业啧啧嘴,他还以为相府今日肯定车水马龙高朋满座,毕竟宫中外人进不去,祭天大典后百官回家,宫外要说权势地位谁都没法跟相府比了。
德公抚抚自己花白的长须,呵呵笑道:“家中清闲,老夫闲云野鹤自在逍遥,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又想到你这王府萧条没落,大概是没什么人回来,一时发了善心就过来看看,你小子还不感恩戴德。”
李业嘿嘿一笑,才不信他鬼话,大年初一相府要是没人除非京城官员都是傻子,平时上门没个正当理由连门都进不得,现在大年初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肯定数不清的人削尖脑袋往相府里钻。
王府今年虽然出乎意料的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但跟相府定是没法比的。
阿娇那边指挥人搬完礼品,也过来低头站在他身边:“世子,爷爷不过说笑啦,正是家里人多,烦扰嘈杂不得安宁,爷爷才想到过来王府的。”
“呵呵,你这丫头,还没过门就先跟这小子站一边了。”德公摇摇头,阿娇一下子红了脸,紧张得像偷吃东西的小动物,慌乱说不出话。
李业笑问:“那你就把这么多人晾在家里不管?”
“家中儿女回来拜年,一年到头大多不在家,此时正好是孝顺我这个老人家的时候,迎客还礼当然交给她们去做。”德公理所当然的说。
“你还真是一点都惯着子女啊.......”李业无语,自己子女也有这样利用的吗:“说起来阿娇父母回来了吗?”突然想起什么,李业问。
德公还没说话,阿娇抢着道:“家父家母因公务繁忙没能回来,世子......世子想见他们吗?”说完眼神闪烁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李业点了一下她可爱的鼻尖:“反正迟早要见的。”
小姑娘似乎放下心来,深吸口气,低着小脑袋不敢看他了。
之后李业见到那套汝窑精瓷,表面精致,青灰色泽,光滑无比没有半点瑕疵,如同美玉,是一整套茶具,跟德公自然不必客气,李业把玩着手中精致瓷杯直接问道:“这东西多少钱一套?”
“哼,钱?”德公得意的喝了一口茶:“说钱太俗,这东西有市无价,家中子女恰有在汝州的,此乃汝窑精瓷,几百窑里能出一套这么好的,你小子说多少钱?”
李业点点头,那确实贵重,其它零零散散的东西还有几大箱,这么多东西加起来不知多少,忍不住摇摇头:“你老头就是为难我啊,你送这么贵重让我如何回礼?”
德公豁达一笑:“那到不必,光是你上次送我那坛美酒便够,我可去过听雨楼,知道那酒半斤便能换百两银子。”
“德公不觉得贵吗?”李业好奇的问,德公摇摇头:“不贵啊,老夫倒觉得物超所值。”
“哈?”李业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半斤百两还不贵?要知道越是繁荣的时代米价越低,就以现在景朝来说,斗米不过四十文,一斗米大概十斤左右,酿四十度左右蒸馏酒可以出酒三斤左右啊!
也就是说照这个市价四十文的成本,最后能赚六百两,即使再除去中间人力、物力依旧是难以想象的暴利!这样德公还说不贵?
不过李业突然想到各种历史记载,他也突然隐约发现自己之前是不是太保守以至于犯了一个错误,以后代商业模式标准思维来考虑物价,根本没想过具体的情况。
比如历史上最繁荣的唐朝,当时米价最低的时候到一斗只要四五钱的地步,要知道一两银子等于一贯,一贯千钱左右,足以想象那是何等物质生活丰裕,粮食充足的时代。
但即便如此酒价依旧居高不下,一斗“十千钱”,也就是十两,普通酒也差不多一千文一斤,足见其贵,仔细想来除去酿造工艺的限制外还有就是技术传承的垄断!
酿酒师傅的酿酒法只会传给自己弟子或者长子之类亲密之人,并且概不外传,以防配方外露,长此以往形成垄断,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如何酿制。
这么想李业有些明白为何酒价居高不下了。
“你这小子在想什么,老夫好不容易来你家中一趟,你居然神游天外......”德公不满的道。
李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一笑:“德公啊,记不记得之前我向你提过的抵制辽人的办法。”
“自然记得,不过老夫也记得你神神秘秘,左右不肯提及,还故意隐瞒。”德公瞪了他一眼。
李业不在意的笑道:“当时时机并不成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哦?”德公激动得放下手中茶杯:“听你此言......你小子的意思莫非是说此事成了!”
李业摆摆手:“没那么快,不过也算成了两成吧。”
德公顿时泄气,不满的坐下了:“哼,你莫非拿老夫寻开心,两成还拿出来说,让老夫白高兴一场。”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两成以后就会逐渐简单了。”李业笑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德公这才起身,阿娇很乖巧的没动,她虽好奇,但也知道这等大事她一个女儿家不当旁观。
李业明白小姑娘想什么,看着她努力忍住好奇心的憋屈表情,好笑的伸手道:“阿娇也来吧,没事。”
阿娇一愣,又看了德公一眼,见德公也点头,立即兴奋的起身上前拉住李业的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色一红就被牵着走了......
......
后山荒地,秋儿、月儿还有何芊三个丫头还在守着独特的大鞭炮等李业回来,不一会就见李业拉着阿娇带着发须花白的德公正出了王府后门向这边过来。
何芊一下子心虚了,也不知为何,不由自主的就慌乱起来......
一百五十一、爆炸就是艺术
“小芊你也来啦。”阿娇来到后山一见何芊便高兴的问。
“嗯.....”何芊扭扭捏捏,慌忙解释道:“是,是我爹让我来拜年的,我只是......只是来拜年的,没错,阿娇姐我是来拜年的。”
阿娇好笑的拉住她的手:“我自然知道小芊是来拜年的,我又没问你来干嘛。”
“是吗,哦....也是。”何芊连忙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好过,总感觉闷闷的,又看眼前盛装打扮,美丽文静的阿娇姐姐,心里更不好受了。
阿娇姐人漂亮,又贤惠,还是京都最有名的才女,蕙质兰心,会写诗作词.....
还有那混蛋也是,虽然平时嬉皮笑脸,从不正经,说话做事天马行空,平时不会去卖弄,可只要一开口便出口成章,文采卓绝,阿娇姐和他就如金童玉女,一个才子,一个才女,般配得很呢.....
“小芊怎么了?哪里不好过,不舒服吗。”见她脸色不好,阿娇关心的问她,又伸出手摸了摸她洁白额头。
何芊连忙慌张摇头:“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阿娇姐你好漂亮。”
阿娇高兴一笑:“小芊也很漂亮啊,还比我英武得多了。”
何芊低下头:“哪有人会喜欢武枪弄棒的女子......”
阿娇一愣,低下头凑过去道:“这可不像小芊会说的话,莫非......有意中人了?”
“没,哪有,根本没有!阿娇姐你不要乱说。”小姑娘气鼓鼓的着急道,阿娇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
.......
两个女孩在那边闹,另外一边德公却皱着眉头看李业手中的“大爆竹”:“你莫不以为这爆竹声响可以惊走马匹?”
德公摇摇头道:“也难怪你会如此着想,你这小子虽精明聪慧,妙计百出,可始终不通晓军事,没上过战阵,不知其中奥秘也算正常,不然你岂不成精了。
这战阵军马和普通车马的马匹可不一样,平时习训之时就有军士会专门用锣鼓之音每日惊之,日久天长早就习惯,一到沙场之上喧嚣吵闹根本不会惊走,而且两军交阵之前所有马匹都会青幔遮眼,是不惧火光的,你这爆竹便是再大也惊不动辽人军马。”
说着德公笑呵呵的摇头,倒不是失望,他反而有些高兴,毕竟眼前这小子实在多智而近妖,能让他吃瘪一次也好,不然以后要吃亏。
谁知这时李业却嘿嘿笑着说:“德公,我这爆竹可不是一般的爆竹。”他说着亲自将大爆竹拿到五十多尺外的低矮灌木丛中,然后挖了个坑埋起来,德公好奇的跟过来。
“不是要听响吗?你将这爆竹埋在土中干嘛。”
李业神秘一笑:“你看着就行。”不埋不行,他这个大爆竹里塞了一斤左右的黑火药,这个时代的秤一斤可有十六两!这么多黑火药,如果没有土壤阻隔声音传播,只怕炸起来能把周围的邻居都给吓惨了。
李业埋好后露出引线,然后拉着德公往后退,一直带着几人退到六七十开外,还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呵,没想你这小子胆子也如此之小,不过一个小小爆竹,何必如此!”德公镇定自若的取笑道。
李业没在意他的嘲笑,只是认真吩咐五个人:“你们就躲在这后面,记着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往前走。”
四个小姑娘将信将疑还是点点头答应,只有德公抚着胡须一脸不在意,毕竟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何种阵势没见过,这爆竹无非大了些,至于吗?
摇摇头看着那小子翻过石头,然后在远处小心用香火点燃引线,奔逃一般就向着这边跑来,德公脸一黑,香火是祭祀祖宗天地用的,哪有用来点引线的!
不过随即心中也高兴起来,因为难得见这小子如此胆小怕事,居然如同奔命一般向着这边跑来,很快那小子跑到石头后面,把四个站着的女孩一一按下来,不让她们站着,自己也趴在石头边缘观看。
德公不屑,至于吗,这小子何时也如此没出息,看来自己身为长辈历经世事始终要稳重一些,镇定自若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袅袅青烟,那是引线正在燃烧。
火光慢慢在灌木丛间移动,然后爬上山坡消失在土堆顶部,德公正定睛观看着.......
突然,远处一团耀眼橘黄色光团瞬间升起,第一次见到如此明亮的人造光源导致德公瞳孔瞬间紧缩,短暂出现幻影,接着一声巨响伴随看不见的冲击随之而来,让人胸口一闷,呼吸一滞。
青烟雾升起,众多石块土壤如同一张大网,瞬间被气浪抛上天洒向四面八方,很多高速冲向周围低矮灌木,这种速度下就是普通土块也会变成致命的杀伤武器,众多灌木靠近爆点的被气流掀飞,远一些的被沙土石块打折,噼里啪啦的恐怖撕扯声不绝于耳,好一会儿巨大的声响才从远处群山中传来袅袅回音。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德公已经呆愣当场,手和脚都在发抖,四个小姑娘也吓得脸色发白,刚刚起爆瞬间有高速飞来的土块打在他们周围,那种速度下实在太过吓人。
李业连忙站起来扶住全身还在颤抖的德公。
“天雷,这是天雷啊!”德公颤抖着嘴唇说道。
然后也顾不得吓得全身发抖,连忙拍拍李业胳膊:“快,快扶老夫过去看看!”
李业扶他走过去,故意放慢些速度,因为大量火药燃烧后产生大量氮气、二氧化碳还有硫化钾,会造成呼吸不畅,德公年纪又大不安全,要等爆炸气体散开一些。所以他故意走慢,但靠近爆点之后还是有大量刺鼻的化学反应遗留气体。
德公却不管不顾,也不怕脏,趴下摸着地上掀开好几尺的大坑,焦热烫手的土壤,还有周围一片成圆形被掀飞的灌木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黑火药炸药是威力比较小的,比起后世的苦味酸,硝化甘油,甚至还有核爆炸等等都弱太多,但放在现在依旧是震撼人心的恐怖力量。
所谓爆炸就是艺术,爆炸也是破坏力的一种极致体现,而人类对爆炸的追求一直是执着而且永无止境的.......
一百五十二,论量产的重要性
观察破坏效果许久后德公才从惊魂中回过神,然后开始进入是一种十分入神的状态,死死盯着李业给他展示的黑火药,仔细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就是这东西?这和爆竹的火药有什么不同?”
之前恐怖的声响和破坏力还历历在目,现在他还是实在难以把之前的恐怖和眼前这小小的颗粒状东西联系起来。
德公对于火药自然是知道的,火药早在隋朝就有,是道士炼丹时发现的,也正是爆竹所用的原料,当初景朝军队也尝试过使用火药,甚至造了利用火药发射弹丸的突火枪,但威力实在不够看,十步之内还打不穿皮甲,没有实用价值,既然无用那就被军器监放弃了,没有深入研究。
“不同的地方很多,总的来说去除很多杂质,材料更加纯净,而且配比更加科学。”李业说着将剩余火药用油纸收起来。
德公此时双手还在颤抖,激动的惊叹:“这种威力若是在军阵中起爆,只怕再厚的甲胄也抵挡不住,莫要说人血肉之躯,就是披挂马具的战马也难活下来。”
李业点头:“距离近了确实差不多,不过离实用还有一段距离,还需要时间。”
“这还不能用吗?依老夫看威力惊人啊。”德公不解的说。
李业给他解释:“应该说适用情况太少,这种情况下只能设伏,距离还不能太远,而且用干竹筒还发挥不出威力,理想情况下还能有千步之外制敌的办法。”
德公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千步之外!你没再那老夫开玩笑?”
李业点头道:“当然没有,后续会有办法,而且如果把外壳换成更加坚硬的外壳,密封性更好,威力会更大。”
“为何?”德公有些不解:“如此不是反而更加限制它的威力吗?”
“黑火药其实威力本身有限,而且燃烧残渣也多,要利用的是其快速燃烧释极短时间内生成大量气体,释放大量热量形成的瞬间高温高压环境,这才能发挥它的威力,若真想直接使用顶多不过烧伤,效果并不好。”李业解释道。
德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可还是很激动:“不管如何此事都是你办的,年后开朝老夫就禀呈皇上,届时有军器监工匠,就能造出大量这样的黑火药,对付辽人也会多几分把握。”
李业心里其实十分不想跟什么皇帝打交道,可最终还是点头:“不过有个条件,这件事我来主理,军器监的工匠归我调度,厂房.....不是,作坊地址,工匠我都有权自选,不然免谈,你就告诉皇帝,配方在我手里。”毕竟第一次生产,又是危险品,很多事情他不亲自监督指导不放心。
“你这小子,这是什么态度,怎能对皇上如此无礼。”德公皱眉,随即道:“罢了罢了,事情我会和皇上说的,可话不是这么说,老夫去说十拿九稳,放心吧,不过我也希望你少年人心中自有家国,此事万不可耽搁,这可是关系国家命脉的大事!”德公一脸严肃的嘱咐。
李业笑道:“放心吧,这我知道。”这些他自然懂,皇帝今年想打仗,他阻止不了,这仗不管是输是赢都要死人,他只希望少死一些吧,虽说天地无情,但人总会不断追求有情的境界,这大概也是人性。
今日惊天一爆可不只把德公吓着了,也把几个小姑娘吓坏,不过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何芊,她很快从害怕的状态变成好奇宝宝,月儿最惨,平时活蹦乱跳的她直接被吓哭了,躲在李业怀里让李业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
整个王府被吓了一跳,隔壁的陈府也匆匆派人下人来问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德公之后一整天都很激动,不断问东问西,都是问他关于黑火药的事情,比如说原料如何来的,从什么渠道来,经过哪些人的手,有什么人还知道相关的事情等等。
越问他越是啧啧称奇,也好奇李业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比如说如何制硝,如何知道火药的配方等等,李业东扯西扯,大道理夹着各种似懂非懂的物理化知识糊弄过去,总结起来就是偶然发现的......
德公和阿娇不能多待,初一斋戒,拜年之后要祭祖,所以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就回去了,走之前还跟他说一旦年节过去,开朝之时他就会禀报皇上,让他做好准备。
何芊差不多也要回去,小姑娘不知为何,自德公他们来后就心情不佳。
李业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包了两瓶将军酿,然后道:“我要祭祖,今天就不能送你回去了,让严申送你,这两瓶一瓶给你的,一瓶给你那个沾了女儿光的老爹。”
这么一说她才微微高兴起来:“算你识相,之前还想用钱打发本小姐呢,哼。”
“不过记着我之前说的话,要是每天喝超过两盅可是会长不高的。”李业一本正经的拍拍她肩膀道。
小姑娘居然信了,还严肃的点头,李业差点当场笑喷。
......
李业虽然不喜欢皇帝,但理智告诉他如果想大规模生产就必须借助国家的力量,不量产是很难有成效的。
这就好比全身板甲和鳞片甲之争,很多人都乐于以各种证据来证明鳞甲防御力其实比全身板甲还高,可这有什么用呢?
任何兵器都可以看做商品,道理相同,并非单纯考虑性能就行。
这种例子实在太多,远的好比汉代做工精良,威名赫赫的环首刀,一种取代剑作为军队制式武器,专门为马战而生的精良兵器,打下一汉当五胡的威名,但它因为做工精良,造价昂贵,大量装备军队,很大程度上反而拖垮繁荣的汉帝国。
再比如德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设计的wa2000狙击枪,同样做工精良,性能优异,秒杀当时一大票枪械,可价格居高不下,全球销量不过数十只,根本没人要。
反而廉价可靠,后坐力和精度都不那么出色的ak47全球销量数以亿计。简单的说我ak47杀过的敌wa2000八百辈子都赶不上。
这就是效费比的问题,就算鳞甲的防御钝器之类特殊伤害方面能超过全身板甲,可一套鳞甲至少需要上千甲片,每个甲片一一制好后还要排列穿链起来,然后再缝合制作,内衬还要镶皮革,整套下来消耗的人力物力非常之大。
反观全身板甲,整体锻造,整体成型,套上去就可以用,不用花里胡哨,有水力锻造后只要材料充足就满足大规模量产的条件。就算全身板甲防御力比鳞甲低上一半也绝对会更有用。
火药也是如此,不能量产就影响不战略层面的局势。
.......
一百五十三、美酒半斤百两
卫离紧跟在皇上身边,左手从不离腰间挂剑。
他外面穿的虽是普通皂青武服,其实里面穿着贵重的锦丝棉甲,这种棉甲多少能够防住十步以外的弓弩,上直亲卫所有人都是练过的,若有弓弩偷袭需第一时间用身体帮皇上挡箭。
此时他们正在去往听雨楼的路上,今日初一,街上行人稀少让他松了口气,这种情况下少有威胁,可疑人等一眼可见。
起初皇上虽说让他自选,但他这人只是个武夫,不懂揣测圣心,好在为人精明,所以他悄悄去问福安公公,他虽是个武人,但也看得出最懂皇上心思的只怕是福安公公。
公公只是小声告诉他去听雨楼,他也就听了,虽不知到底为何京中那么多酒楼不去偏去听雨楼。
结果路上陛下还在生礼部的气,问起正在去哪,得知去往听雨楼后脸上阴郁的表情顿时好了许多,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又坐了回去。
他跟随皇上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皇上这样说明是心情好了。
......
很快他们便到听雨楼,作为最近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酒楼,见着后卫离觉得此楼果然名不虚传。
光是从门外一看就令人舒服,虽不知为何,可他就是感觉舒服,门前江水,案边垂柳,刚刚发芽的翠竹,还有朱漆高门,楼后参差绿林。
看了半天心里想这楼果然不凡,一看皇上也被这景致吸引了。
今日大年初一,早上斋戒,晚上祭祖,然后不能留客别家,所以酒楼自然不会有人,他们进入空荡荡的酒楼后反而觉得更加舒适,不知为何卫离总觉得此楼真与别处不同,不同在哪说不上来。
皇上似乎也发现其中不对,仔细打量左右。
接着他们发现即使初一,无人来酒楼,可此地依旧忙碌,皇上好奇的问那出来迎客的伙计:“为何店中无人,可你们却如此忙碌?”
那伙计听完引几人上楼坐下,奉上茶水才骄傲的道:“客官有所不知,很多府里虽是过年却想吃我们酒楼的菜,只要多付些跑腿费我们就会亲自送上门去,这样一来即可在家中团圆又能吃到酒楼的菜。”
“哦,不就是菜,何至于此?”皇上皱眉道:“朕......老夫吃遍天下美食,还有什么没吃过。”
卫离心中也好笑,皇上御膳房中御厨都是各个州府精挑细选而来,景朝上下、四境之内想要吃什么菜系没有,这小二还真会吹牛。
皇上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笑,这小小酒楼害夜郎自大,于是道:“那便将你们酒楼的特有的好酒好菜都上来。”
“好的客官。”那小二答应爽快,随后又说:“不过我们店里最好的酒叫做‘将军酿’一瓶半斤左右,须百两银,客官再想想真的要么?”
卫离喝到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半斤百两!怎么不去抢。”
小二答应道:“这位客官大可不必动怒,店中还有其它好酒,若是不喜欢换一种便成。”
旁边的皇上却皱眉道:“不,就要那将军酿,我倒要尝尝半斤白两的酒是什么好酒。”小二这才点头下去。
卫离还是有些蒙,半斤百两,这难不成仙酒!十有八九是酒楼骗钱的把戏。
这时候福安已经为皇上满上茶,然后小心伺候着,皇上让他也坐下:“这店倒是清新舒适,也不知为何。”
福安公公连忙点头附和:“老奴也有此感。”
皇上看了四周许久还是看不出其中玄机,然后随口道:“朱越的案子已定,现在武德司武德使空缺,你们觉得谁人合适继任。”
卫离刚想开口推荐自家哥哥卫川,就见福安抢着说:“老奴惶恐,此乃陛下圣心独裁的事,自然陛下说谁就是谁。”
他心里一个机灵也明白过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跟着说:“属下也觉得皇上裁定为好,武德司巡视皇城,当然要选皇上放心之人。”
皇上点点头道:“你们说季春生如何?”
“季春生?哪个季春生。”卫离一愣,他似乎没听说武官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福安解释道:“卫统领还年轻所以不知往事,季大人当初就是武德司副使,后来随了潇王,此时只怕在王府之中。”
皇上叹了口气,似乎又在犹豫些什么。
福安公公好像懂了什么,小声的说:“陛下,其实皇家子嗣若有圣谕蓄几个私兵也是可以的,陛下若不放心也可从禁军中挑几个好手......”
听到这皇上突然回头,阴冷的看了他一眼,顿时吓得福安不敢说话。
“哼,好个福安,就你懂,你什么都懂!”
“陛下恕罪,老奴不敢,刚刚不过胡言乱语......”福安公公连忙跪下谢罪,皇上脸色才好些让他起来。
不过刚刚那要杀人的表情把卫离吓了一跳,他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也不知皇上为何突然翻脸。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那小二一一报上菜名,很多闻所未闻,比如什么东坡肉,梅菜扣肉等等,待小二退下,福安公公用银针试过毒后皇上下令他才敢动筷子。
可一动筷顿时惊呆了,卫离发现他还真没吃过听雨楼这些菜!而且异常美味,根本停不下来!
一旁皇上也是十分惊讶,看他表情就知道宫中御厨也没做过这些菜,一一尝过之后忍不住感叹:“朕的宫中御厨居然比不过一个小小酒楼?果然久居宫中别说天下事,就这京中事都不懂了。”
随后也吃得停不下来,按理说天子一道菜不能超过三口,可出门在外就不用在意了吧,卫离心中想到。
菜过五味,那传说中的“将军酿”也被小二送来,酒瓶是他从未见过的精致瓷瓶,光滑漂亮。
没错那瓶子就是漂亮,下宽上窄,到瓶口微开,说不出道理的卫离就是觉得光看那瓶子就漂亮,顿时觉得这酒或许真有些东西。
酒瓶放在一个精致小鼎中,鼎里装满热水用于温酒,小二十分小心,放定之后小心开瓶,然后用他没见过的小小杯子缓缓倒出一杯。
酒出瓶口卫离就看呆了,因为那就根本不像酒,而是清澈的水!可浓郁酒香顿时从瓶口弥漫出来,整个屋子里都闻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的他忍不住咽了口水。
回神一看不只是他,就连福安公公和皇上也看呆了。
小二倒满三杯,然后一一奉上,同时道:“此酒极烈,所以叫将军酿,几位客官请小口慢饮,否则会伤身。”
凑到鼻尖看着那清澈见底的酒,闻着浓郁扑鼻的酒香,卫离已经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可是陛下不喝他不敢先喝。
那边陛下也举起小杯一饮而尽,随后表情奇怪,面无表情,脸色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没说话,看得他和福安公公担心不已。
许久后皇上终于长舒口气,皱着眉头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美酒,今日得以一见也不虚此行,莫说二百两一斤,便是千两也值了......”
一百五十四、疑窦丛生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李白一句诗足以道出从古至今人与酒精之间难以割舍的关系。
“好个将军酿,果然至纯至烈,小二,店中还有多少窖藏,老夫都要了!”皇上拍案道。
可那小二却摇摇头:“这位客官,世子说过,来店中之人买将军酿不能过三瓶。”
皇上脸色顿时冷下来,福安连忙抢着问那小二:“这是为何,哪有这样做买卖的,我家主人有的是钱。”
小二正色:“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世子交代过,美酒有限,不能孤......孤什么.....”
“孤芳独赏。”福安提醒他。
“对对,就是孤芳独赏。”小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所以不能多买的。”
皇上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福安察言观色也稍微放心下来,心中感慨这小二算是捡回一条命:“那你就按照规矩给我们把剩下两瓶送来。”
能赚钱自然好,小二高兴一笑,但还不忘提醒:“几位切记,世子说过这将军酿太烈,每日饮用要适度,不然会醉酒伤身。”
福安也没架子,和善的点头表示知道,小二这才下楼拿取酒去了。
皇上见他走了问道:“你们带的银子够吗?”
卫离和福安都摇摇头,卫离反应快,连忙说:“陛下,属下这就去取,请陛下稍候。”
皇上点头:“快去快回。”
卫离噔噔噔下了楼,楼下早有候着的金吾卫,一匹快马飞速离开听雨楼。
卫离一走,二楼顿时无话,整个酒楼寂静下来,皇上独自饮酒,一不小心就多喝几杯,冷峻的脸上也有些醉红,毕竟第一次喝这么高度数的酒不知后劲多大,一下子就上了头。
醉酒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醉了,美酒在此贪杯也就寻常了,皇帝手中酒杯不停,福安虽然担心但也只能不断倒酒....
皇上脸色越来越红,筷子也有些拿不住,喝着喝着他忍不住叹气:“朱越的事,改军制的事,还有秋初出兵的事.....大大小小烦不胜烦,呵,偏偏这时星洲也跟朕闹!”
“你说,福安你来说说,此次朕当如何罚他?”皇上说着又喝了一杯。
福安想拦但来不及了,细密的冷汗爬上额头,赶紧站起来躬身道:“陛下醉了,这酒不能再喝。”
皇帝一听大声怒斥:“朕乃天子,区区几杯岂会醉酒,再敢妄言朕杀了你!”
福安吓了一跳,顿时不敢说了,只能悄悄将瓶中酒倒在自己杯中,然后趁皇帝不注意洒在地上,旁边皇上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若是轻了定有人不服,到时作妖他一个小孩怎么防得住?若是重......就他那般无礼,朕就是杀了他也没人为他申辩!”
皇上说着晃动脑袋:“寻常人家孩子打闹不过皮肉之伤,皇家的孩子是要死人的!这朕最明白,从小就明白.......朕是不想承社绝后......那是他唯一的香火,他为了救朕,年纪轻轻就,就.....”
皇上还在自言自语,福安在旁边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也不敢倒酒了,匆匆起身关好门,然后下楼,将楼外装扮成普通人的金吾卫叫来守住二楼楼梯口,不让任何人上去,然后在屋外候着,满头大汗也不敢进去。
他在宫中一辈子比谁都明白,有些话是不能听的,一不小心听了会死人!
酒楼老板不知发生什么,从后堂出来想问明白,福安只好亮出宫中腰牌镇住他,让他不要声张出去,然后惴惴不安的等候在门外,心里想到陛下果然还是放不下世子啊.....
这一等就是直到卫离回来,太阳西斜。
陛下醉酒醒来后只问一句:“朕说了什么没?”
福安连忙答应:“陛下,奴才还有其他人怕惊陛下清宁,全退到屋外候着,不敢擅入,所以也不知陛下说了什么......”
听到着皇上才点头点头:“嗯,听雨楼确实不错,甚合朕心,想必掌柜知道朕身份了,那便让他奉上十瓶将军酿,当是进贡宫中。”
“是陛下。”福安高兴的道,陛下说听雨楼不错其实说的不只是听雨楼,还有这楼中发生的事,这是在夸他。
“时候不早,回宫吧。”
.......
祭祖后李业洗了个澡,因为弄了一天火药,身上都是怪味。
黑火药威力提升很多,但缺点也明显,残渣多,腐蚀性强等等,可无烟火药却遥遥无期,在此之前无烟火药依旧是无可取代的。
李业不指望它能淘汰骑兵,因为黑火药还做不到彻底结束冷兵器时代的地步,可改变战场局势却是可以的。
洗完澡吃完饭后他又找季春生问了这几天丁毅一行人的行踪,季春生却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匆匆出城,过了市舶司的检,回苏州去了,估计是赶着回去过年。
“过年?”李业对于很多东西很敏锐,毕竟他常年和警察勾心斗角,蛛丝马迹往往决定生死,季春生觉得没问题是他想当然了。
“不对,时间点可疑,若是赶着过年怎么不早两天走,二十九出发到苏州年早过了,他们这样要在江上过年。”
季春生一听也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某糊涂了,若早走能回江州过年,或者干脆在京城过完年再走,可二十九的走要在船上过年啊!”他只是听说年前走,下意识就以为赶着回去过年,这是最正常的反应。
“所以我说他们可疑。”李业皱眉,这行人专门从苏州来,然后陷害过他,又在做了苏州人在京城买布匹的奇怪举动,之后还蠢到不识字上错船,再匆匆走人在船上过年,不管怎么看都可疑。
李业不断在脑海中梳理头绪,让自己条理清晰。
从一个关键点切入,他们为什么二十九的走?
苏欢是傻丁毅可不傻,肯定会算日子的,这么走要在船上过年他们知道,而且看梅园诗会表现,似乎苏欢也怕丁毅,虽不知为何,但可以排除无意做蠢事这种情况。
那么他们就是有计划的走,可为什么?
没有线索酒推断原因可能多种多样,或是家里有急事,或是在京城惹了谁,或是做了坏事心虚不敢待下去等等,不能缩小范围。
只能换一种思维方式,联系之前种种,李业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他没看到的事情正在酝酿,如果有绝对是件危险的事,危险到几人不敢待在京城,匆匆脱身......
李业心中微微有些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严毢来找他,明日就是太后寿辰,他需要着甲骑马领率禁军,严毢就是让他去试试铠甲的,潇王一生征战自然有自己的武库。好的铠甲一套价值千金,绝对的奢侈品,普通人穿不起。
李业还在想丁毅一行人的事情,最后只得放弃。
明天是个普天同庆的热闹日子,搭载生辰的船进京,皇孙们要领禁军巡视京城,估计得累死,他在魏雨白教导下算是马术小成,虽做不到控制马匹随心所欲,但行走小跑已经没有问题。
一百五十五、改变世界的起点
李业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一套铠甲,这是一套“黑漆顺水山文甲”,做工十分精良,第一眼在潇王武库见到李业就喜欢上它,与其说铠甲,更像艺术品。
每块甲片做工精良,兜鍪上有凤翅装饰,护腹之处还有兽首,光看就知道这套甲胄足有五十斤以上,严毢告诉他这就是当初潇王的战甲。
李业激动的想穿上试试,却不可能自己穿戴。
秋儿月儿搬不动,于是找来季春生和严申来帮忙,两人帮助是穿戴铠甲必要的,如果只有一人帮忙是无法穿戴的,自己穿戴更不可能。
首先脱掉外衣,穿上柔软内衬,然后穿最内层的软胸甲,绑好护臂和短马褂样式护肩。
护肩主体是皮革,但肩膀位置排列固定有铁制甲片,用于保护肩部和脖子,下方薄薄的皮革里镶嵌着铁板,前后都有,放下后刚好能够保护胸口和后背,在背胸前和背后分别后收束,用皮带系紧,没人帮忙自己是系不上也打不开的。
光这个护肩李业就能感觉出有十斤左右的样子,这还只是内甲。
然后就是背甲,背甲用厚重铁制甲片编成,内层有棉布垫着,从背后包裹,收束于腹部,用皮带系紧,李业感觉这种保护下背后偷袭除非用锤子之类的钝器,否则普通刀剑和弓弩都伤不了他。
接下来就是铠甲的主体部分,外胸甲与裙甲,这部分也是最重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铁制甲片编造,承力点在挂在肩膀上的皮带还有绑在腰间的腰带。
这一穿上瞬间沉重起来,李业能感觉此时身上的重量已经超过五十斤!
五十斤是个什么概念,饮水机大桶加满水一桶大概三十来斤,现在好比身上挂了两桶水,可此时甲胄还没穿全。
还有外肩甲和腹甲,李业觉得这腹甲可以叫做护裆,因为它的主要作用其实是保护老二的,毕竟是比较薄弱的部位。
最后还有凤翅装饰的兜鍪,全部穿戴整齐后威风凛凛,而且李星洲根骨好,小小年纪穿上潇王遗留的铠甲居然不显大多少。
秋儿月儿看得满眼都是小星星,这样下来帅是帅,威风凛凛,可却十分沉重。
李业第一次感觉到古代士兵的不容易,这套甲从里到外如果算上内衬一共穿了四层!足足有五六十斤的样子,走路行动是不影响,可如果穿着走个半小时觉对可以累的气喘吁吁,如果跑起来只怕跑个五百米不到就累的脱力。
可效果也卓绝,这样一套铠甲保护下普通人根本没可能是对手,除非自己累脱力了。
如果真到生死瞬间拼的都是毅力了,谁能坚持下来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一想到明天要穿着这么一个铁罐头转一天李业差点委屈得哇一声哭出来,这不是要命吗!
季春生似乎明白他想什么,笑呵呵的道:“世子,明日不过摆摆样子,不是战场搏命,威风就行,里面几层甲根本不用穿,只要最外面的就行。”
李业一拍脑袋,对啊,自己是不是傻了!
于是去掉里面几层,只穿外面的,重量一下子去了一半左右,而且外观上看也没太大差距,这样就放心了,不然全副武装一天估计能把他憋死在这铠甲里。
........
试过铠甲后一切准备妥当,初一晚上王府依旧热闹,好多人放爆竹,月儿也兴奋的跟着王府的丫鬟去放爆竹了,毕竟是个孩子。
李业和大家吃过饭后坐在院中小亭里一直再想明天的事,他对禁军还是挺好奇的,毕竟任何时代军队都是权力的实际体现。
这时秋儿安静的从书房向他走来,手里拿着纸张和李业特地给她弄的鹅毛笔,毛笔不利于作图。
“世子,我想明白了。”她高兴的将手中的展示在李业面前。
李业好奇的看着她,把小姑娘拉过来放在大腿上:“想明白什么了?”
小姑娘脸色微红,却没挣脱,而是接着说:“世子不是跟我说所有物体都受到一个向着地面的力量所以才会落下,就像石头丢出去都会落下,速度还在不断加快......我觉得不管石头大小轻重,速度加快的情况是一样的。”
李业一愣,随即震惊不已,随后便是狂喜,表面努力不漏声色的问:“为什么呢?”
“世子你看。”她把手中纸张展示给李业,上面有着很多她画下的图形,因为最近李业再教她数学的分科几何学。
“我在想世子说过可以用线段和箭头来表示远动方向,那是不是也可以用来表示速度变快的趋势,于是我试了一下,并且用它来画两块大小不一样的石头落地的过程。”
说着她在纸上给李业画起来:“平的线表示水平加速,竖直的表示向下的加速,可石头丢出去后是这样落地的。”
说着她画了两条长短不一的抛物线:“从同一个高度丢石头,大的石头飞的近一些,小的石头飞得远一些,如果在每个点上加上带箭头的线段.....”
她边说边画,然后认真的说着自己的猜想:“就可以看到水平的速度是一直在变小,否则它的轨迹应该是这样。”说着她画出一条斜的直线,李业心中感叹,没错,正是如此!如果你太空中丢出一块石头它就是这么运动的。
“可石头不是这样落下的,虽然平时容易混淆,可若只看轨迹图形的话,就算石头大小不一样,飞的远近不一样,变的距离只是水平的,可竖直距离并没有变化啊。”她说着认真在图纸侧面画出标注。
“所以石块在高度的变化上是一样的,我也想到为什么那天在渡口世子丢了大小不一样的石头,可它们却同时落地,因为去掉水平方向的变化它们不管轻重变化都是一样的啊。”
李业惊呆了,才教了点基础的几何知识啊就能想到这么多,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真是令他汗颜啊!
秋儿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如何变化的,我只是猜想如果物体重到可以忽略空气阻挡的力量时它们下落的变化是一样的。”
李业惊叹,忍不住抱紧怀里的小姑娘,在她白净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许多人为了走到你这一步可是穷极一生一无所获,可你只用了几个月。”
秋儿脸蛋微红,轻轻往他怀里缩了缩:“因为是世子教我的。”
李业哈哈一笑:“可没那么简单,无数人受着比你更好的教育,可能做到的只有那么顶尖的几个。”
“可没人比世子教的好。”小姑娘认真的说。
“哈哈哈,好啊,都学会拍本世子马匹了,你这小丫头不学好,今晚罚你侍寝。”李业笑道,怀里的秋儿一下子红了脸,羞答答的不敢说话了。
李业扳过她害羞的小脸:“以后这个猜想就叫‘秋儿猜想’吧,快去拿纸笔将它记下来,这可是改变世界的起点。”
一百五十六、禁军
第二天,万事俱备。
初二也叫开年,初一斋戒结束,可以大鱼大肉了,也叫姑爷节,过门姑爷这天要带着媳妇去岳父岳母家拜年。
很多人对古代婚姻制度有误解,其实除了皇帝并非一夫多妻制,而应叫一夫一妻多妾制,除去皇家,妾的地位可以看做高级奴隶或者下人,甚至可以买卖或者送人,并不像妻子一样有社会地位和合法性。
不过这天最大的事情还是太后生辰。
太后九十大寿,普天同庆,毕竟九十在这个平均年龄五六十岁的年代绝对是少见的,这种老人不用有什么峥嵘岁月,也不需光辉历史或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光是与岁月抗争九十载已经够让人们肃然起敬。
所以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严毢一大早就起来,催促他准备寿辰礼物。
李业早就想好,这是一个推广他香水的好机会,老太后老眼昏花,走路都不方便,要人伺候,伺候的肯定是宫里的妃子还有各家公主,正是一个推销他香水的大好时机啊。
香水这东西本就只能赚富人的钱,寻常要大汗淋漓干活的人用这东西干嘛。
所以他特意将还没完全成品的梅花香水倒出一些,然后融入少量融好的蜂蜡,装在小瓷瓶里,又觉得逼格不够,特意让严申去买个精致礼品木匣,垫上黄色绸布,再把瓶子放进去。
潇王府比较特殊,他即是家主,又年不满二十,所以又要送礼又要巡城,权衡之下只好放弃送礼贺寿。
想来想去让季春生代去送礼,毕竟他在皇城司待过,明白宫中规矩,一大早他换身像样衣服,架着车带着礼盒,匆匆走了,说是去得越早越容易被记住。
李业当然也教他香水的用法,怕他记不住还附带一张纸条,写好用法。
然后就等着禁军上门,最近京中关于他抄诗的传言,还有那李星洲和国子监生的故事愈演愈烈,昨天晚上大过年的居然有不怕死的人来王府门口叫骂,也不知是哪个对生活绝望无处发泄,又破罐子破摔的读书人,李业火大的直接让严申带人打走。不让季春生去是怕他直接把人打死了......
天天被人骂不气才怪,可李业心中也有数,之所以现在还如此大概是因为说书先生们都过年去了,只要再过些时日风向慢慢就会变了。
因为孙文砚确实按着他说的去做,玩心理他从来就不怕谁。
俗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李业认为生而为人不一定需要数理化,但生物学和心理学确是两门值得学习的学科,因为它会班助你认识自己,认识人生,改变生活。知己者方能知人,就是这个道理。
所谓心理学也并非是洞察人心,一眼看穿别人心中所想的神奇东西,那就是玄学了。
心理学可以视为一种对人行为规律的研究总结,并非随意猜测,而更像数学的概率学。它能帮助人更好的了解自己,了解人类这个生物群体的活动规律,行为规律。
如果你懂得这些规律并加以应用,就能很好的达成自己的目的,毕竟人类也是生物,任何生物都会有着原始的或者后天的本能,这些本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并不受自己控制。
所以能够“意识到”就很重要,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认知水平。认知水平高的人“意识到”的规律往往更多,所以能够利用和驱使认知水平低的人。人类社会的金字塔大多就是如此架构起来的,身处底层的人很多时候并非单纯能力问题,而是认知水平被限制。
而现在,李业有着后世的很多知识,所以他的认知水平显然是远远高于这个时代的,这是他的优势。
早上,听说南方官船已经到了元门渡口,很多民众都去围观,月儿激动的也拉着府里的丫鬟去了。毕竟几十万两银子的宝贝,很多人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见的机会,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也十分好奇。
李业好笑的摇摇头,小丫头也不想想,这么贵重的东西开元府怎么敢粗心大意。何昭只怕把眼睛瞪大了,开元府所有衙役都调过去了,还恨不能把禁军也给拉过来,到时候就算落只苍蝇在上面也立即被打死,能让人靠近了看才怪。
不过毕竟过年,小丫头想干嘛就干嘛,点着小鼻子嘱咐她中午要记得回来吃饭,人多的地方小心小偷之后也就随她去了,还叫辆府中马车送她们去,元门渡毕竟还是远的。
得到世子首肯,小丫头高兴的拉着府里丫鬟蹦蹦跳跳走了。
......
还没到中午,季春生就回来了,礼物已经送到,他又不是皇家的人,自然不能呆在宫里。
这边去外边玩的家丁跑回来通风报信,告诉李业他看到禁军已经从城外巡防大营出发,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进南城门,想必不一会儿就要到王府了。
李业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于是只能早做准备,让严申和季春生帮忙将外甲套上,腰间挂上宝剑,剑为汉剑样式,是挂带的。
季春生一边细心帮他挂好,一边教他一些用剑的要点,李业还真没用过这种长剑。
李业以前读书的时候读到荆轲刺秦,当时就觉得秦王特傻,人家都要杀他结果他剑拔不出来,你特么是猴子派来的逗比么?
直到今天季春生细心教他并且演示了如果危机时刻如何快速拔剑,李业才明白过来他冤枉秦王了。
很多东西不亲自尝试就容易想当然,长剑绑在腰间的时候因为剑身加剑鞘长度太长,受限于手臂的长度直接拔是拔不出来的,会被剑鞘卡住......
需要躬身往后掩,借此拉长握鞘的后手和握剑柄的前手两手之间距离,才能把剑顺利拔出来,这就类似日本武士“居合”的动作,开战前提前做好这个动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保证剑能顺利拔出,而不被鞘卡住。
所以那时秦王坐在王座上,剑绑在腰带上,就算再着急也根本没法往后掩身,剑是拔不出来的。
可类似居合这种拔剑法也有弊端,马背上你怎么掩身?还有如果事发突然像秦王那种情况怎么来得及掩身?
所以这套铠甲做了改进,剑是用皮革挂带的,并不是绑在腰带上,拔剑时不用躬身去拉长两手间的距离,两手分别向前后拉开,也不用事先摆好类似居合的动作,瞬间就能出剑。
李业不得不感慨这铠甲设计者的匠心独具和对细节的精妙处理,所谓实践出真知大概如此。
......
果然,午饭时间不到禁军已经等在门外,李业和秋儿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嘱咐厨房给月儿她们留饭菜才出门。
一出王府被吓了一跳,旌旗招展,刀枪林立,甲胄森然,来到这个世界后李业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全副武装的重骑兵从王府门口一直排到街尾,不止军士,马也挂带装具,有接近百骑,长长的队伍足足排了上百米,从门口看去看不到尾。
领头的都头穿着一身厚重马军甲,翻下马来单膝跪地:“神武军二厢第七军都头狄至,见过世子!”
李业点点头:“你着甲就不用跪了,以后有话直接说。”他昨晚穿了一次才明白穿着这东西到底多不容易。
那狄至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站起来抱拳道:“世子,吉时本在下午,小人冒昧打扰就是想请世子快点动身进皇城,不然到了正午又穿着马军甲受不住那热,世子觉得......”
李业点点头:“那就走吧。”人家是禁军,肯定比他懂,现在不听到时候估计要受罪。
狄至愣住了,他没想到传说中的李星洲这么好说话,赶忙上马,小心带着队伍跟在世子马后,向着皇城方向走。
一百五十七、不详的预感
李业对禁军是很好奇的,毕竟景朝有十几万禁军,都是皇权的保证。
这样的时代是真正的“枪杆子里出政权”,战争几乎是常态,而不像后世在核威慑之下大国之间心里恨不能你死我活,可行动上也只能动动嘴皮子,搞搞小动作。
这样李业觉得有核武器也是好事,要是没有以人类好斗的尿性估计第三十次世界大战都开打了,别说第三次。
这个时代最危险的地方也在于此。
根本没有核武器这种可以逼急了大家同归于尽的威慑力量。我今天收成不好我就可以出兵打你,我明天心情不好我就要打你,我后天突然做了个梦觉得是个祥兆也要打你......
还有就像当今皇帝,我觉得优势很大,可以a过去,所以我要打你。
这样的时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除非手中有兵,否则就没有安全感,这就是李业对禁军如此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李业骑马不快,因为他骑术不行。
路上很多百姓围观,人们对他指指点点,都不是什么好脸色就是。
他则跟狄至聊起来,问东问西,大多问一些跟禁军有关的话题,看得出一开始这个年轻的都头很紧张,甚至有时说话会结巴。
在李业的心理辅导之下,他才开始放松下来,正常聊天,有问必答,让李业知道很多东西。
比如禁军平时不得靠近京城十里,禁军在城外有三个大营,最大的是武关南大营,最精锐的西北大营,为的是以防万一,防备从北边来的敌人,北大营表面是驻扎禁军,实则是安置很多老兵和伤残兵员的地方。
“说起来禁军还有神武军吗?我这么没听说过。”李业不解的问,他听说禁军有武烈军,御林军,岭捷军,可从没听什么神武军啊。
狄至有些尴尬,连忙作答:“世子,神武军就是御林军,只不过御林军比起武烈军和岭捷军少有调防外地的时候,又经常会巡视京都,所以神武年间陛下才赐名御林。”
李业明白过来,不调防不外出就意味着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没有战斗力,想必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难怪狄至说起此事会尴尬。
李业没追问,换了个话题:“今天这么多皇家之人,到时候说不定皇上也要露面,大张旗鼓,人多眼杂,就不怕出事吗?”
狄至摇头笑道:“世子大可安心,今日各门都有严检,不可能有人带着强弓劲弩入城的。”
李业一脸黑线指了指他肩上挂着的弓:“这不就是弓吗,要是有胆子大的直接抢过来用,到时距离近说不定也能伤到皇帝啊。”
刺杀的首选永远是远程武器,近距离刺杀是最不靠谱的,特别在守卫森严的京城,除非能像荆轲那样,用人头地图靠近皇帝。
因为别说数量众多的禁军、武德司巡防营和上直亲卫营,几个普通人一拦就过不去了,所以李业才会好奇这个问题,今天皇帝可会在百姓面前露面,到时人群里要真有弓弩之类的岂不是很危险,他不怕吗。
古代人到底如何做安保的,李业好奇。
狄至一愣,随即将另外一侧空空如也的箭袋拉过来给他看:“世子你不会是忘了,除武德司、上直亲卫营,弩矢箭矢是进不了城的,城门要检不说,就是外地来的船也要过市舶司的检,不可能将弩矢箭矢带入京中,否则就是死罪,就连军器监造箭作坊都设在城外。”
“原来还有这种规定。”李业一愣,他之前真不知道。
不过想想也是,平常人连皇帝面都见不着,有机会也会被武德司巡防军士拦在几十步之外,这种距离只有弓弩能伤到皇帝,不会想不到提防。
市舶司、外地,突然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联系起什么,瞬间又断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世子怎么了?”狄至见他神情恍惚连忙担心的问。
李业回过神,脑海中思绪一下断了,摇摇头:“没事,继续走吧,早进皇城早休息,这破玩意怪重的。”说着抖了抖身上厚重的鳞甲。
狄至点头,招呼军士们走快点,一路下来之前的担忧和害怕荡然无存,军士们也是,世子根本不像传言中那般可怕,反而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好说话,对他们也好,传言不可信啊!
很快,众人从西安门入皇城,然后被太监引到一个广场屋檐下休息,等待吉时。李业也注意四周高处城楼之上都是全副武装的武德司军士,密密麻麻,人人带着弓弩刀兵。
这下李业完全明白弩矢箭矢不得入城的意义,看来皇帝不傻,即使为太后庆寿,十几都的禁军入城,加起来也上千数,肯定要小心,可没有远程武器就不怕。
武德司军士也有上千,而且居高临下,城墙足有几丈高,还有远程武器,要万一出事下面的人没有远程武器,也毫无还手之力。
李业今天第二次感叹,果然很多东西需要经验,实践出真知,要是让他来管城防他肯定想不到这些东西。
正午时候,另外一些年不满二十的皇孙也陆续来了,个个被正午的日头搞惨了,进了皇城匆匆忙忙让下人帮忙脱去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胄,整个人跟从蒸笼里出来一样,湿漉漉的,这还是冬天的太阳。
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摆架子不听禁军都头建议的,还好李业从善如流,没什么架子,听了狄至的话,免了遭罪。
这时李业恰好在远处人群中看到李环,太子长子,他早该年过二十,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在领禁军,比起其他人李环聪明很多,显然有经验,只穿一身硬皮甲,没有那么狼狈。
李业没在意,而是好奇的问狄至道:“若给你弓弩,你能多远取人性命。”
狄至想了一下:“这要看运气,不过若是三十步内某有七成把握一箭取人性命。”
“用弓还是用弩?”
“弓!”狄至有些得意的说:“弩更不好控一些。”
“那军中弓多还是弩多。”李业又问。
“自然是弩。”
“为什么?你不是说弩不好控吗。”
狄至想了一下:“世子,某说三十步是杀不着甲之人,若是敌人着甲弓便远不如弩了,而且弓练一年也比不过习弩一月啊。”
李业点点,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三十步这个关键词一直在他脑海中闪烁,让他联想起什么,市舶司、外地、三十步.....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一下子绕不过弯来,到底是什么呢......
三十步、三十步杀人;市舶司,市舶司检船;外地来要过检,什么算外地,可京城之外的都是外地......
一百五十八、香水
李业看见李环,李环也见着他。
出乎意料的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寻常一般看了一眼,然后还对他拱手一笑,见人家这么礼貌李业自然礼貌回礼。
李环虽在笑,李业却清楚他内心的情绪。
就是再装模作样在李业面前也会有破绽,情绪的表现在脸部很多微小细节,这些东西如同本能,是骗不了人的,所以面对有这些知识的心理学家,普通人细微面部表情就会将内心真实情绪出卖,伪装是没用的。
就像刚刚李环虽在笑,可他明显眉毛下垂,两眼皮间距离缩小,笑容前后前额有皱纹,嘴唇因紧张而微颤,显然是愤怒和厌恶的情绪表现,就算脸上再怎么笑也骗不了他。
这是个记仇的人,李业在心中默默记下。
不一会儿宫里太监带着各种点心和饮品来慰问众多皇孙,糕点李业不懂,只知道那些用陶瓷壶转的饮料大致有蜂蜜水,梅汁等等。
按着顺序几个太监很快就到了他们这边,李业替狄至也要了一份,让他受宠若惊。
在场的好几个都是孩子,有些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骑马时候还要一个人扶着,一个人牵马,真的是做做样子罢了。
李业闲极无聊随口问狄至:“出城的时你们还要检一遍吗。”
狄至摇摇头:“世子,这自然不用,进城的时候检过,城中又无箭支,出去自然不用检。”
李业点点头,也对啊,检一次就够了,来回检是浪费时间,逻辑上说得通。
可他隐约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仔细想来是检一次就够了啊,好像没什么问题。
......
等了小半个时辰所谓吉时还没到,有皇孙已经开始不耐烦的跟陪同的下人闹起脾气来,小孩子发脾气不知轻重,又是打又是掐的,好几个下人被小孩子掐打得鲜血淋漓,可也不敢支声,只能低着头任由小主人打闹。
对于孩子来说那真只是在玩闹,他也会当做玩闹,扭曲的世界观从此树立。
长此以往他们也会真将这些认为理所当然,小时如此,长大些便可以将人命也当做玩闹了,所以这样的时代高门大户草菅人命反而寻常了。
狄至看着那边皱起眉头。
“是不是觉得难以接受。”李业问他。
狄至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你别看他们挨这下狼狈,在府里肯定是月钱最多的下人,出了高门就是富贵人家。”李业说。
狄至扶了扶腰间的刀,平静的说:“若让我那样,某宁愿死。”
李业看一眼他的脸,顿时有些诧异,因为从面部表情看,他说的是真话,他说不定真的宁愿死,这样的人在哪个时代都不多。
李业好奇的问:“你家是哪的?”
“启禀世子,小人籍在江州。”
“江州人怎么会来京城。”
狄至叹气道:“家中老父不过村夫汉子,小时候有一年江州收成不好,日子没发过,跑来京城投靠亲戚,亲戚推荐我入了禁军,从此便再没回过江州。”
李业对他又高看几分,禁军一都百人,他一个都头差不多也是后世连长之类的级别,关键他父亲只是农夫,那他就正是靠本事做到如今位置的,对于常年不打仗的御林军来说可不容易。
不一会儿,终于有太监来传话,所有皇孙再次披挂上阵,集合长春正殿门前,李业也要暂时跟他狄至他们分开,因为禁军不得入宫,他们只能等在外城。
.......
长春大殿内,众多皇家子女汇聚一堂,九十岁的太后坐在正案,屁股下和后背都加垫一大堆丝被,枕头,不然老人家根本坐不住。
老人目光混浊,花白的头发稀疏,肌肉已经开始枯萎蜷缩,平时精力不济,今日难得精神,皇后和后宫诸妃陪着她,皇帝也坐在侧席,福安则侍立身后。
儿孙满堂老人自然高兴,虽多说话的精力都没有,但见每个儿孙献上的礼物都会高兴的点头,然后说上几个字。
“奶奶,这是孙儿费尽力心血从西域寻来的红宝石夜明珠,晚上放在房中可代膏烛,昼视之如夜星。”礼让众多兄弟姐妹先送礼后,太子也上前呈上精美礼盒。
这夜明珠足有鸡蛋大小,不同其它常见的石榴石和祖母绿夜明珠,居然是深红色的,通体无暇,光滑如玉,太子说着用手掌遮住四周光线,顿时夜明珠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周围人看了都惊叹不已,景朝皇室喜爱收藏夜明珠,可大多是白色石榴石或是青绿祖母绿,却头一次见能发红光的。
太后高兴得连连点头。
皇后也笑着夸奖道:“这次太子用心了,孝心可嘉。”
“不错,能为你奶奶如此费心费力,确有孝心,不过切记不可焦躁,你是太子,当为皇家表率。”皇帝也严肃的说了两句。
太子得夸奖高兴的行礼,然后谢了皇后皇上才退下,接着其它皇子公主也一一送上自己礼物,然后由贤妃收着。
各种各样的东西层出不穷,有字画、有吃食、有瓷器、有琉璃制品等等,看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也是大家最喜爱的环节,可之后不管如何也再没能超过太子那夜明珠的了。
毕竟红宝石夜明珠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时间差不过,众多皇家子嗣,还有京中重臣该有的礼物都送完了,皇后看了一眼下面,已经没人站起来,说明没人送礼,觉得时候差不多,该带太后去看她最喜欢的皇孙们了。
这时,福安公公小声道:“皇后娘娘,潇王府的礼品还未检视呢。”
皇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本宫一忙倒把这忘了,星洲府中情况特殊,他即是当家的又年不满二十,家中又无其他人。”
“潇王府的礼是家臣季春生送来的,一早就到了,内廷司代收了,老奴这就让人呈送上来。”福安说着让一个小太监去取。
皇帝点点头:“那就看看吧,让他们动作快些。”
不一会儿小太监端着盒子呈上来,皇后打开之后居然是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何物?”
随后看见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有好看的字写着“梅花香水”。
“梅花香水是什么。”太后一愣,后宫几位妃子也好奇的凑过来,毕竟新鲜东西最吸引人了。皇后一笑:“这孩子还附了张纸条教我们怎么用呢。”
说着按照那纸张说的打开瓶塞,然后小心到处几滴在手中,可才倒出来顿时一股清幽的芬芳瞬间弥漫开来......
一百五十九、惊觉!
香水原理上很简单,利用酒精能溶解植物中难以提炼的香精油的特性,而且酒精能够保护香分子,而使用时酒精能快速挥发,让香分子释放出来。
所以很多人使用香水的方法是不对的,香水不是护肤膏,不能在手中搓,因为这样会破坏有酒精保护的香分子,其次要抹在身体动脉裸露,体温高的地方,有助于酒精挥发,释放香分子。
所以在皇后按照使用说明,轻轻在太后耳后,手肘内侧,指尖等地方抹上香水后,一股迷人的,和梅花一模一样的清幽芬芳顿时弥漫开来,整个大殿只要靠近老人就如身处梅林之中,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下方很多人都忍不住靠过来,仔细的嗅了嗅那味道,特别是女人,香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后宫妃子还有下方公主郡主看着那小小的瓶子眼睛都直了。
皇后也忍不住赞叹:“这叫梅花香水的东西居然如此神奇,小小一瓶却好似容下一片梅林清香,实在令人惊叹,世上竟然还有此等宝贝。”
皇上也点点头:“也不知那小子从何处寻得此物,不过确实用心了。”
太后也开心笑起来,难得说了几个字:“好啊,梅花,是梅花。”
“是梅花母后,这瓶子装着梅林呢。”皇上也难得一笑。
太后高兴自然正常,老人到一定年纪身体细胞开始坏死,并且再生速度减慢,身体上会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也被称为死气,其实就是坏死细胞散发的气味,时间长了就成异味,老人家就算再爱干净都会有。
而有这香水便再不会再有这种尴尬了,太后当然高兴,当即抓着皇后的手点头,皇后明白她的意思,让人小心收起来,显然这是最得太后心仪的礼物了。
这一下也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在场的女人没人不想要一瓶那样的,毕竟轻轻抹一点顿时自己就如梅花一般散发浓郁幽香,可比熏香什么的好多了!
很多人心里都默默起了来日去潇王府拜访的心思......
........
之后众人簇拥之下,太后出长春殿,巡视她的皇孙们。
这一靠近那迷人梅香顿时更加明显,就是值岗的上直亲卫和太监宫女也惊异不已,不知情的太监还有宫女惊慌的以为像传说所言仙神降世所以异香弥漫,惊慌之下一个宫女不小心摔了手中果盘,待责问清缘由后众人都大笑起来,心中也更加坚定要去潇王府拜访的念头。
太后也笑得开心,皇帝跟着一笑,随即不仅没罚,还赏了那宫女。
众多皇孙披甲骑马,已经等在长春大殿之外,老太后今日本就因为香水的事高兴,又见自己儿孙满堂,更是高兴了,亲自一一见了各位曾孙,因为风太大才被送回去歇息。
接下来就是巡城大典了。
......
巡城是宣扬皇家威严,增强皇家威信,和百姓打成一片的一种方法,历朝历代都有,而且很多都是皇帝带头的,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太后生辰本就是皇家之事,所以将文武百官换成了皇家子嗣。
李业骑着马晃晃悠悠跟在李环身后,位次排列要遵循礼法,所以礼部的判部事孟知叶特来指导他们。
可李业发现这老头就是个爱摆架子,话却说不到关键点的人。
唠唠叨叨之乎者也圣人前圣人后的说了一大堆,说个大概,在场都是小屁孩谁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李业听懂了,他说半天中心就是按照父辈位次,所以直接招呼他那些小堂弟过来,一个个报上家门然后给他们排好,根本不听老头说那些。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要发火,李业直接报上名号然后道:“陈钰才被打没几个月,你算什么,是不是也想挨打?”
老头顿时偃旗息鼓,死死瞪着他目光怨毒却不敢说半句。
果然,做坏人是有好处的。
最后带队的皇帝在二十二名金吾卫保护下姗姗来迟,他换了一身武装,骑着高头大马带头,然后跟在金吾卫后的就是李环,接着李业。
李环父亲是太子,而潇王是亲王,所以他们两最前,李环左他右,并驾而走。
李环一边走一边道:“堂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吧,别紧张,堂哥可是过来人,去年年祭巡城,皇爷爷带的,当时骑的还是皇爷爷御赐宝马,可惜今日闹脾气没骑着来,不然堂弟就有眼福,你没见过,那马蹄如碗口,眉心带白,威风凛凛......”
李业只能静静的看着他装逼,毕竟给他还是年轻人,要给点面子,否则他说话时左手紧握缰绳,拇指无意识摩擦,话语中剔除自己,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向上飘,显然是撒谎的表现啊......
李业只好当笑话听着他说,脑海里却在想其它事情。
出了内城,禁军跟上来,排成一列跟在每个皇孙身后,缓缓出午门,百官早等候午门外着朝服拜送。
顿时队伍成了一条长龙,上千骑兵列阵两排一字排开,可以排好几里,连绵不绝的招展旌旗十分壮观。
李环还在炫耀他的光辉事迹,李业却脑海中一道闪光,突然想到他一整天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不对就在只检了一次!
不过不是城门,而是市舶司!
李业想起十几天前季春生跟他说的,苏欢认错字上错船的事,带着几大车的货物检了一上午,然后是那傻少爷认错字,上错船,被市舶司官吏骂哭。
李业现在回想突然发现,当时他、季春生,想必还有市舶司官员,还有围观的民众,关注点都在那傻少爷身上,因为太好笑,太吸引人眼球,看人出丑本就是令人愉悦的事情。
可是....
可是上错船之前检了,那发现上错船之后呢?
被赶下来后货检没检?
上错了东西还要搬下来啊,下来之后检没检呢.......
李业连忙努力回想,可是赫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当时季春生没说,他也没问,是啊,谁会关注下来之后有没有检,他不过是个傻子,他只是上错船而已。
李业没在意,季春生没在意,当时围观民众没在意,那市舶司肯定也没在意,只怕是有八九没检......
市舶司花一上午时间才检清的东西,难道要花同样时间再检一遍?就是他们愿意堵在渡口的其他人也不愿意啊,那就是只检了一次啊!
对啊,检了一次。李业突然惊觉,如果苏欢当时根本没有上错船呢!
一百六十,血战
李业猛然惊醒,这意味着苏欢是有一次机会不过市舶司的检查向城中带东西的!又加上一行人宁愿在船上过年也要匆匆离京的可疑举动,他有及其不好的预感,如果没做亏心事,何必如此慌张匆匆离京。
不由自主的,李业开始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苏欢可能带了什么,又为什么带,可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们和皇帝之间隔着金吾卫还有上直亲卫统领卫离,周围都是围观百姓,人多眼杂,队伍行进很慢,李业不喜欢这种慢,因为慢意味着好瞄准,他以前就是寻常走路也不会慢。
旁边的李环骑在马上摆出努力摆出一副天家威严的样子,这时李业远远的在人群中看到何芊。
小姑娘似乎也来凑热闹,还冲着他招手,想来也是,今日何昭有得忙,哪怕过年只怕没时间陪她,别看小姑娘平时大大咧咧,可早年丧母,父亲工作狂,哥哥又在外地的她是很孤独的,所以她去王府李业就是再烦也会由着她,想着挑了挑眉头也跟她打招呼。
他余光顺着何芊发现她身边有几个穿着军服的人,胸前皂青服上有个大大的圈,写着“安”字,身上只是普通皂青布甲和保护关键部位的皮甲,也不像衙役。
李业回头问身后的狄至:“那是什么人?”
狄至只看一眼便说:“是厢军。”
“京城有厢军吗?”
狄至摇摇头:“开元府没有厢军,世子你看,他胸前一个安字,那是安苏府的意思,想必是各地官员给太后生辰礼已交付开元府衙门,那几个是押运厢军吧。”
李业明白过来,从安苏府来的,那就对了,生辰礼物转交何昭接手后他们好不容易北上一次,被许入城也是应该。
缓缓的,队伍开始前进,何芊还在那高兴的跟他打招呼吸引他全部目光。
李业好笑,这小丫头有时还蛮可爱的,可余光却见她离她最近的一个安苏府厢军低垂的手臂食指和拇指一直在摩擦。
他皱起眉头,忍不住仔细定睛看起来,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表情奇怪,他眉毛朝下皱紧,上眼睑扬起,眼袋绷紧.....
对于心理学家来说,任何微表情都有它特殊含义。
而对于李业来说,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那意味着决心和暴戾之气,所有人在即将实施暴行之前大多都有这样的面部特征!
李业瞬间瞳孔放大,脊背发凉,神经紧绷,队伍与笑容灿烂的何芊交错而过,人们还在笑闹欢呼,维持秩序的衙役们心不在焉站在路边,小姑娘对着他笑得如此好看。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思绪如同奔腾江河不断在脑海中翻转流逝,灿烂缤纷如同血花绽放飞逝,却没有半点停留,从头到尾,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当时间再次开始流淌,留下的只有本能!
他一把夺过狄至的马枪,一下子拉转马头,一夹马腹在人们惊愕和恐惧中向着何芊位置冲过去,他看到那厢军别在腰上的刀,用袖子遮住的刀。
厢军怎么可能带械入城!
马儿飞快,冲过去不过眨眼的事,李业一手拉缰绳一手把马枪架在腋下,周围人群惊恐散开,那汉子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一跳,随后果决的扑倒在地,马踩到他的大腿,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却躲过马枪。
何芊还在那!生怕跑过李业用力一拉缰绳,可他骑术不精,马儿受惊,直接将他摔下去。
背后一阵剧痛,周围声音嘈杂,他连忙一个翻滚爬起来,就见到散落在那汉子脚边的几支弩箭,瞳孔瞬间放大!
“有刺客!”李业高喊一声,远处阴着脸这要过来责备的皇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胯下之马一声嘶鸣,他瞬间落马,金吾卫高喊护驾匆匆冲过去,人群炸了锅,立即阻拦了视线,这下全乱了。
李业明白过来,这些人暴行的目的不是他也不是何芊,而是皇帝!
杂乱中周围几个穿厢军服的人靠过来,李业往后退,右手拖枪左手往后一揽护住何芊,比起皇帝的安危,他更关心小姑娘。
民众慌不择路,有惊呼高喊,还有哭闹喧嚣,有走散的母亲哭着找孩子,也有人被踩踏而哭骂,耳边杂乱之音不止,各种声音混杂一处,上一刻太平盛世,下一刻鹤唳风声。
李业也想跑,但来不及,刚刚被他踩的那个汉子,还有周围几个同样穿厢军服的人已经小心靠过来。
人影杂乱,但少说有三四个,不能等!
等他们全围过来就是死路,他感受到身后的小姑娘已经吓得在发抖,习武是一回事,杀人是另外一回事,二者之间天差地别,他是最明白的。
一步猛然上前,长枪一抖瞬间刺出,离他最近的汉子一惊,大概么想到他这么狠,一个对多还敢上前!
慌乱去躲,躲开后却觉得腹部火辣辣的疼,一低头才发现肚子已经被枪尖挑开,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惊恐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狗日的!老子剁了你!”另外两个汉子见兄弟如此怒发冲冠,也不小心了,同时冲上来。
李业紧张后退几步,一把将六神无主的小姑娘塞进旁边一间低矮的屋里,那边第一个汉子已经到,来不及出枪,他突然不退反进,一下子肩膀撞在那汉子肩窝处,铁山靠!
汉子落下的刀没了力气,只是打在李业背上,可面对厚厚的甲胄就如同被棍子抽了一下。
那汉子根本没想过还有这种打法,整个人被撞飞出去,躺在地上翻白眼抽搐,已是起不来,李业人高马大,加上全身铠甲的重量,估计胸骨都裂了。
可背后却突然一阵剧痛,背后有人!
人类的野范围只有一百二十度,这在战场上是最大的弱点!也是为什么以少打多那么困难的原因,总有三分之二的视野盲区是无法顾及的。
李业头忍痛怒吼,反手一个肘击,借着他自己的力道,刀尖成功刺穿后背的铠甲刺入他后背血肉中,可反手的肘击也隔着铁质甲胄直接敲在身后人的侧脑上,他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地,鼻子耳朵都流出血来,脑内出血,是死定了。
最后一个被李业的凶狠吓着了,这年轻的狠毒他从没见过,被他们几个人围的情况下不害怕还先发制人,越斗越凶!短时间内已经弄死三个弟兄!
一百六十一、纷乱局势
他一犹豫就给李业机会,杀人曾经也是他的专业啊......
他一个大跨步奋力一脚,直接将那汉子踹到墙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死死踩住。
季春生教他的东西起作了,那汉子被踩在墙上无法躬身,绑在腰上的刀拔出一半就被卡住!放弃腰上的刀李业全身是铠甲,他毫无威胁。
他的刀卡了,李业的剑却不会卡!
盔甲的精妙挂带设计让李业不用躬身就能拔剑,他一脚用力踩住歹徒,剑瞬间出鞘,反手一剑,斜向上刺入他的侧肋。
那是甲胄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杀手最喜欢的地方,斜向上从侧肋刺入避开骨头的同时瞬间刺穿肺叶,被杀之人到死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就是熟能生巧吧.....
那汉子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甘,生机迅速流逝,可到死也没放出一点声音。
李业抽出剑,温热的血水顿时如泉水般汹涌流淌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一开始场面并不可怕,现在地上多了四个死人,血水和人体内的各种汁液缓缓流淌汇聚成流,到处都是血红和臭味,反而像是人间地狱了。
那个肠子流了满地的汉子也快痛苦咽气,他躺在地上惊恐的看着浑身浴血的李业,嘴唇剧烈颤抖,鼻孔和眼睛张大,眼泪居然忍不住刷刷的往下流,那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不知他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李业。
确认四周没其他人后,李业才放松下来,一放松肾上腺素分泌减慢,后背钻心的疼痛顿时涌上来,粘稠的血液已经沾湿他铠甲下的衬衣。
现在,他要开始担心失血过多而死了。
他忍着痛苦和虚弱,大口喘息着,搏命的时候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体力消耗非常严重,加之剧烈的动作让伤口血液流失更加严重。
李业敲敲门问道:“在吗。”
“嗯,呜呜......在......”小姑娘道。
“哭了?”
“没有......”
过了一会,她轻轻嗯了一声。
“出来吧,没事了。”李业尽量轻柔的道:“如果害怕就闭着眼睛出来,我接着你。”
“不怕。”小姑娘倔强的说:“你要是好好的,我就不怕,呜呜......”
李业听得出她哭了,在低声啜泣,艰难一笑:“我当然好,你自己开门出来,要勇敢,听话。”
门始终要她自己开的,如果不是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有人认为杀人是件偏向武力的事,其实不是,杀人是件偏向心理的事,训练有素的士兵搏命时死在歹徒手中,这重事是常见的,因为很多时候心理决定生死,而不是武力。
最后那汉子如果没怕,没被他吓住,趁着他对付身后人的时候拔刀上来,死的就是他了。
不一会,小姑娘打开门出来了,一出来就闭着眼睛扑在他怀里哭起来,沾了一身的血.......
四周人已经散光,不一会儿狄至满身是血,带着他那队禁军杀回来,告诉李业满城都是穿着安苏府厢军服饰的刺客,他们遇到两队,杀了六个,抓了四个,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
李业在最先被马踩到的那个歹徒尸体上翻出一把小弩,还有掉落的六支弩矢。
随后在狄至他们保护下向着王府走,他之前之所以冒着失血过多的风险不走,就是因为怕遇上其他的,以他现在的状态要是遇上了就是送死。
回到王府后严毢等人已经焦急等在门外,宫里来了军爷,说城中贼子作乱,叫走季春生,那时起他就开始担心。
此时一见李业浑身是血回来,直接老泪纵横,秋儿月儿也是,急得哭出来,李业一边报平安一边指挥众人,让狄至带着一都禁军和严申带着府中护院团围住王府。
远处城中还时不时传来哭喊,大叫,有几处浓烟四起,所有人都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
李业坐在书房中,让秋儿和月儿先用酒精替他消毒,两个丫头一边哭一边照做,李业只好忍着痛说说笑话安慰他们。
其实在严毢看过没伤到骨头后李业就放心下来,那一刺刀尖勉强刺穿铠甲,却只是皮外伤,只要止住血就不怕,实在不行他可以用火药烧伤口止血,有酒精也不怕感染,所以回到王府就根本不慌了。
今天那套铠甲真是救了他一命,要是他当初不怕难受把里面几层也穿上的话估计一点伤都不会受。
只是不知道皇帝怎么样,当时场面太乱,那么多皇子要保护,周围民众惊慌之下各自奔命,根本一片乱局。
他看到皇帝掉下马,说明人群中还有其他人使用弓弩,但第一次应该是射到马了,只是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射中他。
皇帝最好不要出事,要是出事天下就要乱了。
李业心中也忍不住担忧起来,皇帝要是死了他的安稳日子也没得过了。
一旁的何芊情绪也稳定下来,不过一路抱着她,所以小姑娘全身沾着血,此时两个丫鬟正拿秋儿和月儿的衣服给她换。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如果进城的厢军都是刺客那就麻烦了,少说也有上百吧,这么多穷凶恶极之人在京城不知道要有多大乱子。
........
“找到了吗?”开元府内,皇上坐在正堂,众多皇孙挤在不大的公堂内惴惴不安不敢说话,何昭也立在一边,门外都是密密麻麻紧张戒备的禁军。
进来的禁军都头摇摇头:“禀报陛下,没找到,属下回去那,地上死了四个歹人,可没见世子踪影。”
皇上有些慌张:“四周找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找过了,兄弟们还在找,我怕皇上等得急了先来回报。”
“你这算什么回报!”皇帝大怒。
“属下该死,请陛下饶命。”禁军吓得连忙磕头。
皇帝挥挥手,那禁军连滚带爬退了出去,他皱眉道:“朕当时还想责备星洲,没想他确是想告诉朕有刺客,若不是经他提醒,金吾卫为朕挡了一箭,此时只怕朕已经不在了!”
“陛下,当时属下见好几个歹人冲着世子去,世子似乎在护着一个姑娘,不过属下当时想着保护陛下,无暇顾及,后来路上遇到有个叫狄至的禁军都头,他杀了好些贼子,还活捉四个,我告知方位,已经赶过去了,想必没事,他们一都没走散,有几十号人呢。”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道。
皇帝听了又急又气:“没出息,没出息的东西!生死之际还想着什么姑娘,我只怕他援军未到先把自己性命交代在那!好几个歹人他如何应付......”
何昭在一边面无表情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务须担忧,外面季春生已经接旨,带着武德司军士剿灭贼子,很快就能安定下来。”
皇帝不说话了,他也知道此时只能等下去.....
一百六十二、倒霉的何昭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明明大年初二,还是白天,却家家门户紧闭,这时没人敢出门。
怕被歹人害也好,怕被误认为歹人也好,谁都不想扯上关系,很多人弄不清发生什么事,只是听到些风声,本能的害怕然后就躲起来。
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即使在人口众多的京城,剿灭歹人反而变得轻松许多。
季春生将指挥前营设在开封府外路口,众多军士设立岗哨把守,以此为中心向四面逐步推进搜寻歹徒,武德司各营不断有人快马带令旗回报前方情况。
他在接到圣旨的第一时间就让人拿到开元府尹何昭文书手令,封闭各个城门,同时让带令旗的哨兵骑马跨市,高声宣扬让百姓回家闭门不出,以免误伤。
武德司各营身着铠甲,持有弓弩,十人为一队,逐步搜索,反抗者杀无赦,很快就陆续有战果传来,可那些贼子也是凶悍,亡命反击居然伤了好几个人。
好在歹徒偷带进城的都是小弩,杀人需近二三十步内,而且若着甲威力还会大大降低,而武德司使的大多是军中神臂弩,五十步内轻松取人性命,歹人就算再凶狠,只要被发现便少有生机。
一个多时辰过后,根据陆陆续续回报,武德司各营已经杀死二十六名歹徒,生擒三十余人,有几个歹徒被逼急砍杀好几个无辜百姓,大人小孩都有,有几个虽还没死,匆匆送医,可眼看也活不成。
还有些被逼到死路居然到处放火,烧了几处民宅,城东就有人被烧死。但城西一处屋子主人见歹徒放火烧他房子,情急中直接带着家中老小冲出,用柴刀砍死两个放火的歹徒。
最令人咂舌的是城西有十几个当地地痞,趁乱跑到城东扮成歹徒模样诈取钱财,结果被武德司当成真歹徒当场射死好几个....
总之此时城中一片混乱,风声鹤唳,可再也找不到其它歹徒。
季春生一边指挥各营人马一边担心王府情况,也无暇分身,这时他也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不简单,歹徒可能不止这些,可他们只要将厢军服饰一脱,丢下武器随便找个地方便能混在人群之中,一时半会如何分辨出来?
季春生一狠心道:“将所有未进屋的可疑之人都抓起来!”
他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若真有歹徒落网,到时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交代!
此次事情皇上肯定会大发雷霆,安苏府,开元府,武德司,上直亲卫营都有嫌疑,人是从安苏府的船上下来的,开元府放入城中,而城中有弓弩箭矢的只有武德司和上直亲卫营。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谁都脱不开干系,这时有金吾卫从开元府衙门的方向赶来。
当时慌乱中二十几个金吾卫接连砍倒好几个歹徒,还替陛下挡了几箭,当机立断退入最近的开元府衙门,然后大批禁军也赶来保护,皇上才无性命之忧,暂时落驾开元府内,但一时半会无法回銮。
皇上不可能一直等在开元府,所以他才着急平定乱党。
金吾卫传来皇上口谕,说是要见他。
季春生让副使坐镇,自己匆匆骑马向开元府赶去。
穿过开元府大门和院内把守的密密麻麻带甲禁军,很快他便进入开元府公堂,高坐上首的正是当今皇上,开元府尹何昭此时一脸正色站在一侧。
可他却见到何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心里暗叹,这何昭真是活该,平日还针对世子,现在报应来了吧,出了此事最倒霉的只怕就是他这个开元府尹了。
心里幸灾乐祸,可又想到他那个活泼大方,时常往王府里跑,和世子关系要好,见面还叫他叔叔的女儿,心中又有些不忍,若是他出事,只怕那小姑娘也要遭殃啊。
“属下拜见皇上。”季春生心情复杂,刚要行礼,皇帝却摆摆手:“你带甲不用行跪礼。”
然后直接开口问:“你跟朕说说外面情况,到底怎么回事,是歹徒作乱还是乱党谋逆,是否需调禁军。”
季春生拱拱手道:“回禀陛下,只不过是百人左右乱党,似乎都是安苏府官船北上的厢军。”
皇帝听了脸色阴冷,左右踱步,显然还是有不放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一切小心为妙:“从武德司抽调一个都,携我口谕分别去城外禁军大营巡视然后回禀,来去要快!”
季春生拱手领命。
“安苏府想干嘛.........想造反吗!”皇帝说着怒拍桌案,一下子吓哭下方的皇孙,众人都不敢出声。
只有何昭走上前道:“陛下,臣接点生辰礼物,却实价值十余万两,若安苏府意图谋反,何必备如此厚礼上呈皇家,其中想必还有曲折缘由。”
“或许他们只是想借此机会将歹人送入城中呢。”卫离反问。
“若真是如此,何须十余万两,便是万两也须厢军押送,也能让厢军入城。”何昭道。
皇帝皱眉,这确实说不通,若是安苏府所为,行刺天子便是造反,若真要造反怎会筹集这么多银两送呈皇家,这显然是讨好皇家啊。
“哼,不管如何,安苏府都脱不了干系,必然有罪。”皇帝斩钉截铁的说,何昭连忙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安苏府再不济也是失察之罪。”
皇帝没说话,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还有你何昭,人可都是你开元府放进城的!”
刚刚还若无其事的何昭这下也被吓得连忙跪下:“陛下,他们入城时臣也在渡口,同时入城,都一一查过,臣用人头担保当时确无弓弩凶器!”
皇帝只看他一眼:“你的人头能换命么。人是你放进来的,你还想如何狡辩,来人,将何昭拘押御史台,开元府尹之职暂由开元府判官代行。”
说着皇帝冷脸道:“若是星洲没事还好,若有事你便不用回这公堂了。”
何昭神色黯淡下去,顿时面如死灰,其实当听说城中贼子作乱,皇上遇刺时他就明白自己脱不了干系,因为这是开元府管辖地界,而更糟糕的是刺客居然是押运生辰礼的厢军,那是他亲自下文书批准入城的.......
皇帝处理完何昭又看了季春生还有卫离:“何昭说歹人进城之时身无凶器,而京城之内备有弓弩箭矢的只有武德司和上直亲卫营,下去之后好好彻查明白。”
“还有......若有星洲消息,快点回禀过来。”说着他又补充。
两人领命,然后季春生才匆匆退下,派人前往城外禁军大营,今天去估计得明天才能回来了,陛下疑心还真是重啊。
........
一百六十三、机会、推测
王府在下午的时候也得知皇帝没事的消息。
因为上直亲卫持皇家令旗骑马在京中主要街道到处宣扬,皇帝这一手稳定人心确实做得漂亮,只要百姓知道他没事,不安和恐慌就不会进一步扩散,百姓清晰稳定,城门一关,歹徒也将无所遁形。
危急慌乱中失去理智是人之常情,这没什么好嘲笑的,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那种恐惧,人说到底也是动物,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很容易就会击碎理智,可当冷静下来有听到皇帝没事的消息后,恐惧很容易就会被驱散,民众情绪稳定,理智回归。
李业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王府里魏家一家人得知情况后也匆匆赶过来,魏鱼白接替秋儿和月儿的工作帮他上药包扎,毕竟她常年在边关,这种事情更有经验,而魏朝仁则在一边忧心忡忡。
他身为封疆大吏,想得更高更远,也会更多,忍不住叹气:“我大景几个月前才有关北战败,没想到新年之际却发生这种事情,天子遇刺,歹人竟直入京中,这是外患内忧之征兆啊......对外兵锋不举,对内人心惶惶,若长此以往恐有危及国本之忧。”
李业听得出他的担忧,何芊这时也回过神来。小姑娘受到惊吓,毕竟那时那个厢军就站在他旁边,这种事普通人会留下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有些担心她,伸手安抚她。
他明白魏朝仁的担忧,所谓民心也是人心,具体一个个的人组成国家,具体一个个的思想汇聚民心,所以心理学对于民心把握是有作用的,但顶多疏通引导,只知控制是难以为继的发展道路。
顺应和掌控,二者都需要,但不能走极端,研究学问要走极端,但定策治国不行,该妥协要妥协,该坚持要坚持,难上加难。
但话说回来,就目前来看李业并不对这个国家的前途感到悲观,相反的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处理南方紧张局势的机会,公主小姑的护院跟他说过苏州、泸州等地的紧张情况。
这种情况下增兵派人就是逼人造反,不增兵不派人又是听天由命,怎么都不好处理,可现在出了这事,中央完全可以合情合理的向泸、苏一代派出官员和兵马,以查清事情为理由,而不会引起太多反弹。
“魏大人放心吧,这说不定是好事。”李业笑道,在他安抚下,被惊吓的小姑娘逐渐放松下来,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李业却担心起他爹何昭来,不管怎么说何昭算个不错的人,在他治下开元府可以说井井有条,安居乐业,这次的事情他算受了无妄之灾。
不管最后如何,他多少都有罪责,毕竟人是他下的文书准许入城的。虽说老何也是一片好心,毕竟人家大过年的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来京不容易,总不能让人在城外吹冷风过年吧。
可也正是这片好心害了他啊,若有机会还是帮他一把吧,李业心里想着,就何昭虽恨他恨得不行,可他提出的意见只要觉得好就照做这点,老何就是个好人啊。
仔细回想始末,李业已经大概明白这次到底怎么回事。
最大的嫌疑就是丁毅一行人了。
他们早早来到京城,苏州人在京城买布匹,而且故意买了众多货物,然后早上全带着去渡口,出城是不用检的,到了市舶司,官吏检几大车货用一上午早就不耐烦,结果那傻子少爷却上错了船。
这立即制造了一个蒙骗所有人的心理陷阱,下意识的所有人心里都认为这货物检过,无须再检。
普通人的思维逻辑都不会去想如果他根本就没上错船呢?
市舶司官员不想检,因为检一遍要一上午的时间。
周围等待的人也不想让他们检,因为他们已经等了一上午,一检又要等一下午。
迫于各种压力也好、诉求也好,加之那傻子少爷一哭,官吏放松心理戒备,他不过是个傻子罢了.....总之多重保障之下,顺理成章的,那货就只上船前检过一遍,他们可以利用上错船的短短时间将弩矢钢刀裹在布匹之中运送下来。
而从渡口入城的货是独走一路的,因为渡口已经检过一次,入城便不会重复再检,否则就是浪费时间。
李业思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种方法可能将弓弩箭还有制式钢刀运入城中。
而且丁毅一行人做完这些后匆匆离开,这样一来又有不在场证明,就算京中事发,也不可能扯到他们头上。
只是他们的组合令李业十分不解,苏欢是安苏府知府的儿子,可指挥号令的人似乎又是个功名都没有的书生丁毅,十分怪异,安苏府想谋反吗?若是谋反怎么会把自己儿子送到京城来,若不是为何厢军是安苏府的?
很多问题想不通......
不过有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如果他们真是一伙手段确实高明!
利用普通人思维逻辑的盲区,连他也差点被蒙过去,若不是他当时突然转过弯来,及时喊出有刺客,让那些人准备充分,都进入位置,十几个人同时在人群里发弩箭,皇帝就是金刚护体也该升天了.....
苏欢和丁毅来京合情合理,以他们的身份好办事,做好准备,然后离开。接着厢军来了,厢军进城不带刀兵,谁都不会起疑,可没曾想之前早有人在京中某处为他们准备好了弓弩钢刀。
计划天衣无缝,幕后肯定有人做了细致的全盘规划。
只能说皇帝命大吧,那时真是决定生死几分钟......现在想想李业也觉得背脊发凉。
随后的时间只有等待,等这件事平息下来,整个下午王府和外面都人心惶惶,直到听说皇帝还活着,人们才安心些。
然后到傍晚的时候,又听说城里乱党已经被武德司肃清,但还是不许百姓出门,城门也是紧闭的。
天色逐渐黑下来,厨房做了好饭好菜招待狄至和他的一都禁军,可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吃也是轮换着吃,不敢放松下来。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远处一队点着灯火的人马从街角向着王府而来,正最后吃饭的狄至和严申连忙丢下碗筷戒备起来.......
一百六十四、牺牲未来
倒了好几盆血水后包扎才完毕。
李业现在右半边肩膀已经动不了,稍微一动就是痛彻心扉的疼,可能还会撕裂伤口。秋儿、月儿也不哭了,李业让两个丫头先把睡着的何芊带到旁边床上睡下。
小姑娘眼角还有泪痕,紧紧抓着他的手掌睡得很沉,李业也只好忍痛挪了一下身体,移坐到床边去。
显然她身心俱疲,精神上的疲惫往往比肉体疲惫跟加难以支撑。就如著名的电影黑客帝国系列中那一句台词:人类最强大的力量与最大的缺陷,都来自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人类的精神世界是最致命的弱点,却也是最强大的力量。
一切稳定下来之后,秋儿和月儿终于露出笑容。
可魏雨白、魏兴平还有魏朝仁却脸色不好,似乎忧心忡忡,李业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他们常年身在关北,接触战事,这种事情经常遇到,所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李业的背上虽只是皮外伤,但伤口很深,失血很多,在这样的的年代是足以致命的。
致命的并不是伤口本身,而是感染和附带伤害。
这个年代的士兵更多的不是死在敌人刀兵下,而是死于伤病,伤口一旦感染导致发烧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会不会感染只能听天由命。
另外一种是伤了骨头,骨髓主要由脂肪组成,如果流入血液就很危险,这时也要看运气了,如果人体能结脓包将混入血液中的骨髓排出人就能活,负责就会发烧而死。
生死未卜的等待比直接死亡更加煎熬和折磨人的精神。
不过李业不担心,他好笑的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发烧的。”
三人都是一愣“原来世子知道。”魏雨白轻声道。
“当然知道。”怎么说他也是学过高中生物的人,李业笑着道:“记得我的烈酒吗,那些酒还不是最烈的,刚刚清洗伤口的是更烈一倍的,用这样的烈酒清洗伤口就不会发炎发烧。”
三个人听了瞪大眼睛,魏雨白有些不信的问:“世子没骗人?”
李业摇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魏雨白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眉头的愁绪终于散去一些,可终究还是担心,看来他们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酒精消毒杀菌的功效,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任何一种新兴的东西都不可能立即被信任。
之后李业为冲淡气氛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现在还不能休息,事情落下帷幕之前他必须主事,毕竟整个王府只有他坐镇。
闲着没事跟众人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毕竟大家都很好奇,魏雨白已经欲言又止,好几次想问。说着说着周围人都听得入迷了,烛火昏黄,人影摇曳,直到屋外天色完全暗下来,李业慢慢说完众人才缓缓回神。
魏雨白有些难过,又心疼,强颜欢笑道:“世子还说什么自己是君子,现在看来不过是悍勇武夫罢了。”
魏兴平也倒吸口凉气:“一人杀四个,世子你可以去关北当勇将了。”
李业忍痛龇牙咧嘴笑道:“普通人被逼到绝路狗急跳墙罢了。”
魏朝仁缓缓摇头:“世子过谦了,老夫戍守关北数十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若这有万一是世子这样悍勇的普通人,早就打到辽国西京去了。”
说着老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世子少有接触不知兵事也正常,可实际是......话虽说狗急跳墙,但很多人,辽人也好,景人也罢,真到生死关头宁愿溃逃或被俘,被毫无反抗之力当牲口杀也不会去跳墙,老夫也想不明白这是何道理.......”
李沉默下来,他知道魏朝仁说的是真的,也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但这没法跟老人说清楚的,因为这是一个心理学问题。
后世的研究已经证实,人都有“牺牲未来,享受现在”的倾向。
“魏大人知道吗,曾有人跟我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李业想了想,握着何芊的手对他说道:“有个智者路过一个村子,见村口蹲着乞丐,就对那乞丐说,我想给你施舍。
不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今天给你四文钱;第二、我今天不给你钱,不过你明天还来此处,到时我给你六文钱,你要今天的四文还是明天的六文?”
众人一下子被他的话吸引了,月儿见他久久不说,忍不住撒娇:“世子,那后来呢?”
“后来......”李业微微一笑:“后来那乞丐毫不犹豫的选择要四文。”
魏兴平插嘴道:“这乞丐真傻,等一天不就多两文了吗。”
李业道:“没错,所以当时很多路过围观的村民都嘲笑那乞丐傻,于是智者也给他们同样的选择,今天四文、还是明日六文?结果九成以上的人都要了四文。”
魏朝仁听到这皱起眉头,他似乎若有所获,可又不明白。
李业接着说:“道理就是这个道理,那些战场上到死也做不到狗急跳墙的士兵就是选择四文的人,他们的心理状态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总会想着将现在的困难推迟到将来解决,以此自我麻痹。
好比做活累了,一想明天再去做吧;听说辽人要杀过来,害怕之后又想那也该是几日后的事情吧,明天再想对策吧;一到战场害怕了,打起来就想先跑吧,以后怎么办再慢慢想办法,保命要紧.......”
“这......怎会这样,生死关头怎么也不该,不该.....该拼死一搏才是......”魏兴平想要开口反驳,可却又找不到由头,言语无力。
李业却明白这种“牺牲未来”的心理倾向对人类影响有多大。
大部分人人都会像魏兴平一样,想当然的认为人类被逼到到绝境之中自然而然会奋起反抗,拼命一搏,若事情真那么容易,那么人类发展进步的历史就不会如此曲折艰难了。
相反的是,大量的心理研究证实,在绝境中人类这种“牺牲未来”的心理倾向会让人一再妥协,引发一系列不良反应:麻木、沮丧、粗心大意、自暴自弃、失去信任、优柔寡断、漫不经心、在身体崩溃之前心理早就崩塌。
“兵败如山倒!”魏朝仁吐出几个字,魏雨白也叹口气点点头,看得出比起魏兴平这个弟弟,他的父亲和姐姐经历得更多,懂的也多。。
李业点点头:“大体也可以这么说。”
一百六十五、皇帝问策(上)
魏朝仁说的很对,但也浮于表面。
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绝境中所有人都能做到“豁出去”,其实不然,真正能豁出去的人不说万里挑一,至少百人之中只有一个却一点也不夸张。
如果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很多决定性的战役大多都是以少胜多的。奠定李家江山的李世民三千败十万;苏定方百骑破两万;宋太祖五千败十万;金太祖两万破辽人七十万;还有三国时期著名的三大战役,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共同点都是哪边人少哪边赢.......
这可能会令人奇怪,一百多打两万万,剩下的人都看着吗?
要是看着还好,具体情况只怕是都在跑......这就是心理学问题了。
出现大多数人“要今日四文”的情况归根结底从心理上剖析是因为:生存心理的准备不充分,导致信任锁链崩塌。
魏朝仁默默沉吟了一会儿:“世子可有解法?”
有自然是有,现代化的军队中很专家都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有很多先进国家的军队中,信任训练甚至比战术训练还重要,人的身体力量有限,但强大的内心反而能让士兵爆发超出预期的强悍战斗力。
现代士兵相信自己的战友,而古代士兵是不同的,只要在上了千人的阵列,大多数士兵就看不到指挥官了。这种情况下,古代士兵唯一的心理支撑不像现代军队一样,是身边众多看得见,触碰得到的战友,反而是那遥不可视的帅旗,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当士兵把每个战友都当成他的心理支撑时,就会形成一张相互攀附蔓连,坚不可摧的巨大信任网络,只要有战友在身边,这张网络就坚不可破,士兵士气很难溃散,就不会出现那种百分之一的人在打,剩下百分之九十九在跑的问题。
可这难度很大,需要长久的信任训练,已经到改变士兵观念的程度。
李业想了想,认真的对魏朝仁道:“或许有些办法,等我找时间写下来,魏大人可以拿回去试试。”
魏朝仁连忙点头,经历那么多事,他再不敢轻看着年纪轻轻不过十六的世子,在他身上已经看到太多超乎寻常的东西,难以以常理度之。
......
就在众人谈说之际,严申门外传来严申急促高喊,还没进门就一边喘气一边喊着:“世子,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屋里所有人都一惊,月儿连忙起来推开门,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什么,众多手持灯笼,铁甲森森的带刀金吾卫已经从小院门口刷刷排列进来,开出一条命明亮的道路,然后皇帝在一大群人簇拥之下踩着灯光匆匆走来.......
老人依旧鹰钩鼻,满脸沟壑纵横,身躯清瘦,他走得匆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似乎心中焦急,福安着急的跟在身边扶着他以防意外。
看到福安在李业就放心下来,福安公公能这么晚从宫里出来,说明局势已经稳定下来。
皇帝走得非常匆忙,身后的人几乎难以跟上,屋里的人被他风风火火的步伐吓着了,全都赶紧跪下行礼,他却置若罔闻,径直向着李业走来。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李业却一开始就没打算跪。
皇帝匆匆走到他面前,扫视他几眼:“朕准你不行礼。”李业看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没准备跪.......
身后官吏这才跟上他的步伐,皇帝这才吐出两个字:“平身。”屋里众人小心站起来,立在一边,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屋内光线没有那么明亮,皇帝眼神流转,打量李业好几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似有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冷冰冰的一句:“受伤了吗。”
李业皱眉,这不是废话吗,没看到肩膀上包扎着吗.......
见他不答,皇帝也不说话,居高临下就这么看着李业,两人目光对上,就这么对视,谁的目光也不回避,谁也不开口......
一时间气氛瞬间诡异到极致,温度急剧下降,屋里所有人包括跟着皇帝来的何昭、福安、卫离、季春生等人都感觉呼吸不畅,大气不敢喘。
最后终是面无表情的皇帝先开口:“你救了朕。”皇帝一开口,所有人似乎才被从水里捞出来,终于可以自由呼吸,刚刚的窒息感差点把人憋死。
李业点头:“不用谢,顺道。”
“你!”皇帝一顿,福安连忙上前圆场:“陛下,陛下,世子的意思是他也是顺道发现,刚好发现的,所以挺身而出。”
皇帝深吸一口气,随即平静下来,吐出几个字:“好好养伤。”可这时却见李业背后的床上躺着的女孩,表情又变得可怕起来,拳头缓缓紧握,空气冷了几分,最终冷冷吐出几个字:“她是谁。”
“何昭之女,何芊,她也是刺客受害者。”
“何昭!”不知为何皇帝突然大声道。
身后已经脱去官服的何昭黑着脸上前,死死盯着李业,那眼神恨不能把他生吃:“罪臣在。”
“你生了个好女儿.....”皇帝淡淡的道,刚刚看起来明明要发火,这话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何昭慌了,连忙道:“小女顽劣,不知轻重,罪臣这就让人带回去好好管教!”说到底他还是爱女儿的,已经感觉出此时气氛微妙诡异,想让女儿快点脱身,否则说不定惹祸上身。
“那你带走吧,她太累睡着了。”李业难得和何昭达成一致,伴君如伴虎,他也不想何芊受任何牵连了。
皇帝突然开口:“就在这歇息。”何昭脸更黑了,皇上这句话令他恐惧,但还是只能咬牙点头:“谢陛下厚爱。”
“朕有话问你。”福安和季春生为皇帝搬来椅子,放好垫子,皇帝安然坐下问,秋儿月儿也机灵的去泡茶。
李业没回答,他自顾自问起来:“今日如何看出那是刺客。”
李业看了他一眼,皇帝还是那个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的皇帝,与位高权重者对话,他似乎又进入前世叱咤一方的转态,背微微向后一靠,身体前倾,翘起二郎腿,淡淡道:“说来话长。”
福安还有在场之人都吓得倒吸口凉气,心里七上八下翻江倒海,哪有这么跟皇上说话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表情没变,李业看不出他现在的情绪。
“那就慢慢说。”皇帝平静的回答他,这下轮到李业皱眉了,他发现没有任何一个细节和微表情供自己猜测对方的心理,是个棘手的人啊......
一百六十六、验证推测
“我不过想报复罢了。”李业接过月儿的茶,他不想与皇帝扯上关系,伴君如伴虎,特别像景朝这种强势集权,却又年老体衰的皇帝是极度危险的。
李业并非歧视老人,而只是理智的思考,年岁的增长会让老人代谢减慢,反应变慢,思考力不从心,所以容易犯糊涂。
普通老人犯糊涂并不要紧,大家都可以体谅,情有可原。
可皇帝要是犯糊涂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种例子很多,比如刘邦,比如曹操,比如孙权,比如李世民,到了晚年完全不比年轻,暴躁易怒,疑神疑鬼,搞得血流成河,家国不安。
因此他不想和皇帝打交道,也不想依靠皇帝保护自己,他需要的只是军器监!
这部分早在他的总体策划中。他已经和德公说好,年后德公替他上表,用黑火药和皇帝交换军器监部分权力,如此一来他能不受盐铁司挟制自由使用钢铁,自造军器,他就能够自己保护整个王府。
所以心中早有规划,说话就有目的和方向,把事情说清楚,同时让皇帝疏远他:“苏欢,苏州安苏府知府的儿子,丁毅,苏州大商之后,在梅园诗会上惹到我,所以我想报复,就让人盯着他们。”
李业说着看了对面的皇帝一眼,他表情平静,似乎毫不奇怪,这让李业有些疑惑,难道他知道梅园诗会的事?
“你准备如何报复?”皇帝问。
“没什么,就准备打断他们的狗腿。”李业据实回答,要不是一行人行为诡异要接着观察,他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干的。
这话让周围人都紧张起来,一个个大气不敢喘。
皇帝却只是微微点头,也没生气,他似乎也认同这种做法:“后来呢。”
李业微微诧异,他想稍微激怒皇帝,让他骂两句这天也就没法聊,毕竟自己救他的命,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然后就此把他气走。
没想这皇帝还真狠,若让他处理苏欢、丁毅,侮辱皇家子孙只怕直接被他杀了。
“后来我发现他们行动诡异,年前居然在京城买了大量布匹。”李业刚想喝茶,又想到喝茶对外伤不好,于是嘱咐月儿给他换杯热水。
皇帝皱眉:“买布有何不妥。”
“你傻.......”李业刚想下意识开口,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皇帝,于是忍住后面的话。
见皇帝脸色不好,福安满头大汗,连忙上前道:“陛下,苏州本就是本朝产布大州,布商云集,京中众多布匹都是苏州运来的,宫里的岁贡布匹也大多都是。”
“对对对,呵呵,世子初与属下说起时,属下也一时没想到,哈哈哈......”季春生连忙插嘴,福安是替皇帝打圆场,季春生显然是为李业。
皇帝没再追究什么:“接着说。”
“后来腊月二十几日,那苏欢带了好几车货匆匆要回去,说苏州来了船,结果他认不清‘苏’字和‘芬’字,上错船,那是苏州芬家的船,不是苏家来的,市舶司官吏几车货辛辛苦苦检一上午,结果却是苏欢弄错了,被周围人嘲笑一顿,那苏公子还被市舶司官吏骂哭了。”李业说到这,屋里的人都被逗笑,皇帝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这苏欢真是个逗乐人儿。”福安公公掩嘴道。
李业接着说:“结果到腊月二十九他们就匆匆离开了。”说到这他就停下来。
“然后呢?”过了一会儿,皇帝不耐烦的道。
“所以我觉得他们可疑。”
“可疑?”皇帝又皱眉,季春生怕世子又语出惊人,赶忙解释:“陛下,若按时间推算,二十九日从京城出发,那么需要初二,也就是今日才能回到家中,所以他们需在船上过年。起初若非世子提醒属下,属下也一时绕不过弯来,这行人宁愿在江上过年也要匆匆离京,故而实在可疑。”
皇帝这才恍然大悟,这种问题看似简单,可这选的日期让很多人容易陷入一个思维误区,那就是二十九离京等于赶着回去过年。
众人也醒悟过来,然后纷纷点头,小声议论,福安公公连道:“世子真是聪颖。”
“可这事和刺客有何关联?”皇帝又问。
李业看了站在后面,黑着脸的何昭一眼:“皇上不觉得奇怪吗,安苏府一百厢军进京,何大人身为开元府尹这么多年,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人,还把开元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会在入城门检上出错吗?何况今日天子皇孙巡城,他该会更加谨慎才是。”
何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李星洲会替他说话,见他看过来又连忙避开目光,一脸不在乎去看天花板了。
“可贼子手中不止有军刀,还有弩器!”皇帝说起这事就来气,额头青筋暴起。
“对啊,问题是这些东西哪来的。”李业说着:“于是我想到那天苏欢在市舶司所做的事。”
众人都跟着皱眉,何昭插嘴:“除了蠢笨,也没什么不妥。”皇帝跟着点头。
“太不妥了。”李业道:“仔细想想,如果抛开苏欢笨拙的举止不看,他过了几次检。”
所有又皱起眉头,这次反而是最靠屋门的狄至最先反应过来:“世子我明白了,他只过一次检!”
他这话虽不高声,而且因为身份原因站在屋中最靠外的位置,可一开口顿时如同炸雷,在所有人脑子里炸开,很多人一下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呆愣当场。
仔细一回想,是啊,他只过一次检而已!
皇帝也反应过来,随即握紧拳头,脸色十分难看。
“我那天巡城时刚好想到这事,发现若他们那行人想带东西入京,只要将东西裹挟在大量布匹之中,就能带进来,虽然苏欢作为滑稽可笑,但确实只过一次检。”李业说着喝了一口月儿给他新倒的热水。
“所以一下子警觉起来,若他们把什么危险的东西带入城中就是大祸,刚好这时何芊在路边叫我,看过去后就见她身边两个厢军神色异常,袖下藏刀,情急之下才会叫人。”
李业说着认真对皇帝道:“若非说救你,那人不是我,而是这小姑娘。”他说着指了指正在熟睡的何芊:“若非她唤我,我也发现不了那几个厢军神色有异。他们一行人之前住在望江楼,此时派人去望江楼周围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物证。”
皇帝挥挥手,让季春生带领武德司军士照做。
众人才等小半时辰,季春生就兴奋的带着武德司军士回报,他们在望江楼后的树林里找到被挖出的脏乱布匹,有的还藏有没拿干净的弩矢和裹得太深,匆忙之中取不出的几把制式军刀。
皇帝看过武德司呈上满是泥土的布匹,还有里面的弩矢,军刀,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物证面前,所有推测都证实了。
一百六十七、皇帝问策(下)
福安嘴巴微张,看着李业也说不出话。
确实对于古人来说,这一系列推理在缺乏知识支撑的条件下看来实在太过惊艳,惊艳到不真实,有种智而近乎妖的感觉,就算算命半仙。
光是看厢军神色有异这一点,若以这时代的角度,写入史书之中已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光辉事迹,何况有这么连串的推测。
可对于有李业这样知识储备的心理学者而言,微表情只是心理学中一个分支学科,观察不经意间流露的微表情而推测人内心实时大概情绪,是基础的。
许久后福安公公回过神,忍不住惊叹说:“世子莫非神人转世,能占卜卦谈。”
他这话引来屋里众人大笑,回过神的所有人看他李业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包括一直恨不能生吞活剥他的何昭。
皇帝却阴沉着脸,脸色难看到极致:“照此说来,祸首就是安苏知府,他好大胆子,这是叛逆!福安,传我圣旨,召集枢密院众臣进宫等候。”
皇帝此话一出,大家都严肃起来,枢密院掌管全国兵马调动,皇上怒气冲冲召枢密院,这是.......
“你想干嘛?派兵打过去吗?”李业急忙道:“能不能先动脑子!”
他这话太快,实在是被这暴躁皇帝气着了,话一出空气瞬间冷了三分,所有人都惊慌的看着他。
皇帝的眼神更可怕了。
李业却来不及扯皮,再慢一点这暴戾皇帝怕要发疯了:“你派兵过去想逼人造反吗?
先不说还确不确定是安苏知府指示,就算是,你一出兵让夹在安苏后面的淮化怎么办,苏州、泸州去年春天才有叛乱,人心不稳,现在朝廷突然又派大军,不是逼他们造反?
再说安苏、淮化两府那么多官员今年给太后送礼,讨好皇家,就算有人反,策划了此次刺杀,可更多的还是忠心皇家之人,你把大军派过去,不辨忠奸一网打尽吗?
如果要分辨谁是忠,谁是奸,军士分得清吗?既分不清你派军队有什么用,徒增乱像!
退一万步,就算苏州、泸州官员皆有罪,大军一到,若州、县长官反抗,城中无知百姓怎么办?所有人扣个谋逆刁民的帽子一起杀了?
如果那样,安苏、淮化两府几十万户全是反贼,天下人恐怕以为这么多人都愤慨反抗,那定是皇家真有问题,确实该反,民心向背你考虑过没有?”
李业着急的接连反问,他真是怕了这坏脾气的皇帝,若他真盛怒之下把大军派过去,先不说泸州的小姑一家肯定遭殃,苏州安苏府,泸州淮化府,这两府之地加起来几十万户百姓绝对是最倒霉的。
他这一连串的反问根本不给皇帝说话的机会,想先声夺人,想让皇帝冷静下来。虽然差点丢命这种事落谁身上都肯定会生气,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
屋里的人低头不敢说话,大气不敢喘,皇帝脸色难看,脸色变幻不定,众人都忐忑不安等着......
烛火摇曳,是不是轻声噼啪作响,许久后皇帝终是缓缓挥手,示意福安退下,不用去宣枢密院官员,李业这才松口气。
“那你说如何?”皇帝开口,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种把戏可能吓住别人,可吓不住李业,他根本不吃皇帝的施压,冷静的说:“皇帝遇刺就是最好的借口,以此为由下旨,向安苏府官员问责,不过言辞不必太重,同时京中高调宣布乱党彻除,然后以彻查此事,平息祸乱为由,在安苏,淮化一代设安抚制置大使,接管两地防务军权。”
政治斗争李业见得多,也经历得多,自然驾轻就熟。
“若安苏知府是真反呢?不管如何他也有过错,朕直接将他革职岂不更好。”皇帝又问。
李业摇摇头:“只怕万一,安苏知府要有反心,革职就是逼他反,到时安苏府下大小官员不管有无反心,都会以为朝廷已经怀疑他们,毕竟刺杀皇帝的厢军从安苏府来,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加之被逼无奈,只能跟着反。
可借此机会派出安抚制置大使接管安苏、淮化防务就不同。
安苏知府真想反又如何?安苏府今年送来那么多贡礼,说明大多数官员对皇家无二心。朝廷派安抚制置使,他们心中必定欣喜,因为这给他们一个洗刷冤屈的机会,只会夹道欢迎,配合安抚制置大使行动,到时裹挟人心,知府也没办法,人心不在他。
就算知府真有二心,军权防务一旦被安抚制置大使接管,到时兵不血刃,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
皇帝听完沉默了,整个小屋再次寂静下来,何昭上前拱手道:“陛下,罪臣觉得世子所言......确实有理。”
在场能议朝事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皇帝没说话,脸上面无表情,不知他心中所想,许久沉默之后他缓缓站起来,福安连忙过来搀扶。
“今日夜了,你又负伤,早点歇息,太后大寿,朕要回宫陪她。明日朕叫宫中御医过来。”说着对福安道:“起驾回銮.......”
然后便再不透漏半点,李业皱眉,他最怕皇帝一怒之下出兵南方,自己说了那么多利害,只希望他能好好想想吧。
快要出屋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说:“关北事务繁杂,魏卿也早做准备,差不多就回关北主持事宜吧。”
说着便走了,魏家三人愣了一下,然后欣喜若狂,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关北节度使依旧魏朝仁来担任,这点李业倒是早有预料,不一会儿,金吾卫也如同流水,迅速的从小院中撤出。
何昭临走对李业的眼神又恢复极度不友好,因为皇帝口谕,何芊今夜只能留在王府之中。
......
皇帝面无表情登上金辇,众多金吾卫护卫下向宫中走,福安跟在旁边。
“福安,你说何昭的女儿如何。”皇帝突然问,隔着辇帘福安看不见皇帝神色,也不知陛下心思,只能答应:“秀色靓丽,是个难得的美人。”
皇帝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沉阴冷的声音传出来:“朕想杀她。”
“啊!”福安吓得小声惊呼,然后连忙闭上嘴,整个人背脊发凉,不敢答话。
“今日星洲看出人群中有刺客,先想的居然不是救驾,也不是保全自身,而是不顾性命去救她,为此负伤,稍有差池只怕早已送性命,如此女子只会是红颜祸水......”皇帝阴冷的声音再次隔着辇帘传出。
这次福安不敢出半点声音了,皇帝也没再说,进宫的路上一路寂静。
一百六十八、有心无力
夜,春风始作,屋外夜色中呼呼作响,时不时有东西被吹落,发出噼里啪啦撞击声,树枝也起哄的咯吱作响,一切都可以根据听闻揣测,知道那必是吓人的东西,却始终看不见,看不得,隐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京城夜色就笼罩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之中,哪怕是大年初二,又是太后生辰,举国欢庆,却只剩风声肆虐,夜寒逼人,两三颗星天外,就是京都少有的光明.....
“皇帝出府了吗?”李业咬牙,坐在床边问。
月儿点点头,小姑娘显然很害怕皇帝。
“秋儿、月儿,去打盆热水来。”李业吩咐,两个小丫头麻利的去做了。
这时魏朝仁才上前小声道:“方才真令老夫忧心,世子不该如此顶撞皇上,你还年幼,不知皇上当年之事......”
说到这他声音低下来,似乎有些后怕,声音又降低几分:“陛下不是慈爱容忍之人,虽爱重世子,也不可持宠自重啊。
世子不知,当年淑妃除去林王还有一子,名为谢,封平王,算起来是世子皇叔,乃是我朝除去潇王、康老亲王之外的第三个亲王,可见陛下爱重。
可承武六年春,有人秘告平王谋逆,陛下信以为真,立即将平王府抄没,上下三百多口尽数诛杀,平王被软禁府中三个月后也被赐死......”
说到这魏朝仁也是满脸惧色:“那些经历此事,活到现在的旧臣大多不敢再提及此事。”
“还有承武十年,也就是潇王故去之年。吴王作乱,在潇王以死相拖之下,冢道虞大将军得以回师,当时老夫所率关北厢军听从大将军号令,也南下勤王,将乱军围困武关外的平原沃野。
当时叛军残党还有近六万众,贼首吴王战死,毫无斗志,想要请降。
结果陛下亲到武关,先答应他们,叛军一降,收走刀兵后,便下令赶尽杀绝.....”魏朝仁说到这似乎回想起那是情景,眉毛上扬,鼻孔放大,显然连他是真的怕了。
“老夫虽扼守关北数十年,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了多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屠尽六万手无寸铁之人,众多刽子手连屠数日啊......”说着他缓缓摇头:“世子切莫再顶撞陛下了,老夫心中实在担忧,怕有一日......”
两个小辈,魏家姐弟都听呆了,显然魏朝仁之前从未跟他们说过这些事.....
“皇上为何要杀这么多人!”魏兴平则根本想不通。
“或是泄愤,或是威慑歹人,天威难测,谁又知道呢。”魏朝仁摇摇头:“老夫今日所言,你们也切不可出去张扬,否则恐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李业皱眉,然后点头:“皇帝确实是我惹不起的人,以后我会小心的。”
秋儿月儿这时刚好打热水回来,李业起身,众人才发现后背的纱布已经染红了,他之所以让两个丫头打水正是如此,众人急忙帮他重新包扎。
他刚刚看似随意,其实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转态,心跳加速,血液循环加快,血管承受压力增大,新伤口很快就再次裂开,所以他不能动,只能坐在床边,面对众人没人看得见,一动伤口就暴露出来。
李业有着丰富的谈判和审问经验,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人在三种情绪之下最容易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分别是愤怒、恐惧和骄傲。
如果面对的是一国之君,李业想让他恐惧和骄傲都不可能,只能使其愤怒,而且他有所依仗,因为自己救了他的命,激怒并不会换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可惜的是他还是低估了,对手超乎他的想象。即使面对德公,李业也能从容应对,很多时候虽不是刻意而为,可只要随便谈谈,察言观色,他心里也知道德公大概想法和情绪。
可这些在皇帝身上并不管用,他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流露任何有用信息除去一张吓人的脸。
皇帝在最该愤怒的时候没有发火,在最该妥协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表示,关键在于这场不见血的交锋中看似李业咄咄逼人,其实皇帝是始终牢牢把握着主动的。
前半场李业试图激怒他,趁机窥伺他内心情绪和意图,可惜他从皇帝脸上没有看到任何表现,即使最严重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可用的微表情供他猜测皇帝内心的情绪,他就是一张吓人的脸,除此之外没了。
微表情判断情绪的要点:上下眼皮之间的距离,眉毛的高度变化,额头皱纹变化,鼻孔直径变化,他几乎没露出任何东西来。
那时李业就发现,眼前的皇帝大概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最厉害的人了。
最糟糕的在于自从皇帝说要出兵开始,主动权就完全不在他这边,他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下定决心要出兵,但只能先声夺人,他说的一大通话很大深度试图迷惑皇帝。
李业的献策有用吗?
当然有用,可任何策略都是有风险的,只是风险大小的问题。
如果苏州知府死了心要反,行动果决狠辣,直接就杀了安抚制置大使呢?
如果任命安抚制置大使能力不足,不足以稳住局势,造成更厉害的反弹呢?
到时出现任何一种文体,都会死了大臣,还丢了朝廷威信,问题却一点都没解决。
李业有自己的私心,他想帮小姑一家,也不想让苏、泸那么多无辜百姓遭殃。所以他只能挑着设安抚制置大使的好处说。
可对于皇帝,小姑一家也好,苏、泸百姓也罢,要是真能稳固江山,他十有八九不会在乎死活的.....
最棘手的就在于,他先声夺人阐述众多好处,说得清晰明了,何昭这个愣头青也一听觉得有理,跟着附和,可皇帝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态,甚至半点表情都没露,看不出他到底偏向赞同还是偏向反对......
皇帝到底准备如何,李业不知道,皇帝到底想什么,李业不知道,他只能惴惴不安,但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皇帝具备一个好决策者的基础素质,是个难对付的人。
在场只要清醒的人都能意识到一个根本问题:李业不过无名无分的世子,根本没有资格介入这种国策级别的决策中去。
所以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混淆视听,刻意表现、拔高自己,利用自己的惊艳表现扰乱在场人的思维逻辑,然后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结果证明他成功了一半.......
因为何昭这个耿直boy居然站出来支持他......
何昭被李业忽悠得忘记了自己是开元府尹,朝廷正二品大员,京都行政长官,这种出不出兵的决策是国策级别的决策,至少三品以上大员才有发言权。
而李业是什么?无名无分,没有政治地位,没有实际权力,没有父辈庇护的小小世子。说白了,他只有一张嘴,无法承担对应责任,无能力对自己言论负责。
身份上他高贵,可说到权力和政治地位,他一无所有。
虽成功一半,可惜的是......
皇帝居然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所以不管他如何表演,不管他说得天花乱坠,哪怕何昭都站出来替他说话,皇帝最后还是一言不发,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这才是让李业绝望的,皇帝没有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他天花乱坠的说辞,还有他试图挑拨的情绪而混乱自己的思维逻辑,他从头到尾清醒得很.....
跟这种人打交道,总结起来就是头皮发麻,心力交瘁,有心无力。
想要空手套白狼?不存在的。
皇帝一走李业再也支撑不住,加之一天的疲惫和操劳,重新包扎好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李业睡了,可这一夜却格外漫长。
.......
宫中,太后生辰还未结束,众人也不敢告知老太后白天城里发生的事,毕竟年纪大了,怕她受惊,只说皇帝巡城回来得晚。
直到天色全暗下来,皇帝才回到皇城,宫中知道情况的妃子都悄悄落泪,却不敢宣扬此事。
被太后责骂一番皇帝也没说什么,一边陪太后一边秘旨连夜召了诸多大臣。
左右三司六部判部事、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开元府尹何昭、参知政事羽承安、度支使薛芳、盐铁使鲁节、户部使汤舟为、枢密院枢密副使温道离、枢密院枢密使冢道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东宫太子李承平......等,入朝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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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九、太子呵
据说众多大臣和皇上在坤宁宫侧殿一议一夜,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李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是昨夜值守武德司彻夜审查乱党的季春生告诉他的。
一听到词消息他整个人头瞬间大了三圈,说到政治地位,他不过是个判开元府听用的世子,这种层面的决策他根本影响不了什么,甚至具体内容都不可能知道。
最坏的是,看这阵势皇帝是真的想打仗了。
仔细想想也是,当今皇帝名为李喆,年轻时候打过西夏,打得西夏国君亲自到开元求和,后来又南伐白夷,北征辽国,之后平了吴王,今年他又想打辽国,仔细想想他出兵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李业有些不忍,先不说小姑一家,安苏和淮化两府那么多无辜百姓的遭殃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以他现代人的道德观,他很难做到像皇帝那样,杀数万人眼都不眨......
可惜的是,这种层面的事情他无法左右,因为皇帝确实是个清醒的皇帝,他分得清建议和决策的区别。
这让李业哭笑不得,想到当初初来这个世界时,他希望皇帝是个有能力的强人,如此他能安然度日,不忧外患。
现在他反而希望皇帝能昏庸一点了,这样他至少好忽悠,可惜事与愿违。
李业只好匆匆写一封家书,让严申找人带给泸州的小姑一家,说明其中利害,但没说皇帝要出兵的消息,事情轻重他分得清,若是不小心透露风声,他这就是卖国罪了。
信中反复提及泸州危险,希望她们一家能想办法尽快来京城。
经历昨天的事,如今整个京城依旧风声鹤唳,虽是初三,烧门神纸,谷子生日,却萧条寂静很多,街道上也几乎见不到人。
李业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还在持续的疼,右手活动依旧不方便,好在有秋儿和月儿在。
中午,沉沉睡了一天何芊终于醒来,一醒就询问李业的情况,李业亲自到床边告诉她没事后,她放下心来,开始叫肚子饿,知道饿说明她真的没事了。
李业让人超规格的给她准备一大桌菜十二个菜,算是给她压压惊,初三是谷子生日,不得食米麦,所以只能单单吃菜。
何芊吃得很香,李业也跟她说了京城现在的情况,让她安心,小姑娘却先脸红了,捏着手指扭动肩膀:“我......我自幼习武的,昨日......昨日,你别看我昨日我那样.....可我自幼习武,能......”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解释不下去了,低头羞愧的捏着手指,李业差点笑喷,没想到堂堂何芊也会如此啊,于是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自幼习武,能打十个,昨天只是发挥不好,对不对。”
“你,你嘲笑我......”小姑娘气冲冲的道,说着想伸手去打李业,可见他肩膀有伤,又忍住了,哼了一声开始吃她超规格的十二菜宴。
在王府她还从来没有那么高规格的礼遇呢,这家伙太吝啬。
边吃边偷偷看他一眼,心里却有了异样的感觉......
如果不是保护她,这家伙也不会受伤吧,在自己最危急害怕的时候,他却挡在自己面前,每次回想,那几乎将她淹没的安全感都扑面而来,让她心跳加快,难以喘息,又想到自己在他怀里来到王府,又睡他的屋里,还吃他家的东西.......
越想越羞,小脑袋越埋越低,小姑娘突然觉得不敢见人了......
“你要喝汤吗,脸都快捂盆里了,我去给你拿把勺子吧。”
“......”
“不用,你给我滚开!”何芊红着脸道。
.......
东宫,太子府中一片喜庆气象,挂满红色灯笼,贴满窗花窗花,可却一片寂静,无人敢高声说话,气氛凝重。
方先生此时神色不好,满脸倦色,坐在正堂,手边的茶早就凉了。
昨天城中传来有人刺杀天子的骇人传闻,随后太子长子李环在禁军保护下狼狈回府,才知道事情居然是真的,真有人在天子巡城时意图刺杀天子!
他和太子都被吓得手足冰冷,太子匆匆忙忙想去见天子,又听说城中贼多,出门恐伤及自身,就想到带太子府私兵前去面圣,如此一来说不定还有救驾之功。
方先生差点被他的异想天开吓死!
连忙手忙脚乱拉住太子,城中局势混乱,贼子来历不明,不知多少,来自何处,此时带私兵去寻陛下很可能会说不清道不明啊!
若是陛下危急之中一时多疑,情急之中起了疑心要出大事!
太子听了他的话也恍然大悟,可一个人又不敢出府,思来想去只能一面派人去宫中问候以示担忧,一方面紧闭太子府大门,在太子府中老实等待,再也不敢妄动。
直到夜里被皇上召入宫中,至今未归。
所以方先生忧心忡忡,也整整等了一夜。
直到太阳升起之时,太子才顶着黑眼圈回来,可脸色似乎不好看。
方先生连忙走过去,才靠近就听见太子喃喃自语:“李星洲、李星洲,又是潇王父子,潇王,潇王!为何你人死了还阴魂不散!”
“殿下!”方先生作揖:“何事忧扰。”
太子点头示意,并未回礼,先屏退下人,然后看四周无人,才闷闷不乐道:“昨日在街市之上,李星洲那孽种走了狗屎运,在刺客手中救父皇一次!”
说着他不满的锤了一拳旁边案桌:“当时环儿也在场,他怎么就不能救父皇呢?如此功劳非要让给李星洲......还有方先生,昨日若非你谏言,吾带私兵去寻驾,说不定救驾之功就是吾的。”
方先生听完这话目瞪口呆,张张嘴想说什么,摇摇头最终还是忍住了。
“父皇查实此事与苏州知府有关,怀疑安苏府谋反,意欲出其不意,直接走水路,出兵安苏府。”太子接着说。
方先生一听立即瞪大眼睛,嘴里轻声念着:“安苏府,安苏府......”
“那殿下的意思呢?”
“这自然是好事。”太子大笑:“安苏府未设边军,只有厢军,如何与禁军争锋,父皇若定下主帅,到时吾便请命为副,既有功绩服人,安苏一代还是富庶之地,也可以趁机捞取好处。”
方先生浑浑噩噩的点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不在焉,于是问:“就无不启战端之策吗?”
太子想了想:“王越建议先遣钦使问罪,让安苏知府自行入京述职认罪,他若不来再发兵,可吾觉得何须如此麻烦,反正安苏府怎么也不可能抵挡禁军。”
方先生不说话了,他似乎很慌乱,匆匆辞了太子.......
一百七十、王府来客
初三下午,陆续有亲戚来慰问李业,经历风声鹤唳的一天,很多人想必已经得到消息,关于他救皇帝的事情。
大多都是皇家亲族,来的必是进宫之后再来,每个人都带着大队护院,显然依旧不放心。
这种时候来无非沾点名气美名,毕竟救驾事大,算是很大的美名了,那么慰问救驾受伤的他多少还能落下点名声。
可不要小看这种名声,说到底,名望就是这么逐渐积攒的,说作假也好,虚伪也罢,难道就什么都不去做吗?
这就好比又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迹和名声,却又自持清高不去作为,到最后还能反过来怪罪别人有眼无珠,不识自己才华不成?
大家都是人不是神,若不向人展示,别人如何了解。
所以,李业道并不反感这些来慰问他的亲戚,可人多实在麻烦,于是带着秋儿月儿在王府门口摆了桌,干脆坐在那。
在门口候着,来一个接待一个,说几句话,但入府内便不管,有严毢张罗。
如此一来大大减少他的工作量,又不失礼,毕竟出门相迎,这是多大的礼仪啊,让人无话可说。
大家上门只是讨个名声,也没几个是真心诚意来关心他的,这反而是添乱,他有伤在身,不迎接失礼,这些都是皇亲国戚,免不了闲话。
迎接的话一动伤口就疼,若没酒精说不定会导致伤口发炎,所以李业根本也没想好好招待,他们来不过讨个好名,大家两不相害,不久也就走了。
最后来的反倒是自家名义上的监护人,他的皇叔李昱。
李昱看起来三十多的样子,面色清瘦,眼窝比较深,神色忧郁,话不多,但确实是个老帅哥,难怪流连烟花之地,喜欢诗词歌赋。
这次一起来的还有之前来拜年的小堂妹。
李业对他这个皇叔印象还不错,上次王府经济危机时送了三千两,后来守岁他也来邀过自己,还让堂妹来拜年,之前来的那些人现在知道来,前天可根本没人来拜年送礼。
李业将两人迎进屋中,李昱是个懦弱话少的皇子,但还是忍不住嘱咐:“你带伤就不必迎他们,在屋里待着,就推说有病不起,他们又能怎样。”
李业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这个皇叔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吧,所以你才是个普通皇子啊,当初也没封王。
虽心里这么想,嘴上李业自然表示知道,谢过他的关心。
然后李昱又问了一些他的近况,还惭愧表示他这个作叔叔的没做好,没照顾好他,若有困难可以直接跟他说等等,李业一一点头,他这个皇叔不是强势人,加之平时喜欢风雅文墨,说起话来令人舒服。
说到差不多,李昱突然提出让秋儿和月儿带着小堂妹出去外面玩,看看王府景色,李业让两个丫头去了。
然后他才神秘兮兮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初九晚上,叔父准备在芙梦楼办个晚宴,你也不小了,到时若有空就来吧。”
原来是这事,怪不来要让两个丫头带走小堂妹,芙梦楼,京都有名的青楼,而且还是京西田家的产业,宫里的贤妃,也就是李昱的生母就是田家人。
老不正经的李昱向他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李业不好拒绝,这种事.....怎么拒绝得了呢。于是也受下请柬,不一会儿,小堂妹要找爹爹,于是两个丫头又将她带回来,李昱也就不说这话题了。
下午本想留他们吃饭,可李昱却怕自己妻子责备,说过年要回家陪她,早早就走。李业不得不感慨他这皇叔也是个奇葩,一边怕自己老婆,一边还风流成性。
之后隔壁的陈钰居然也来了,这让李业大吃一惊,亲自出门去迎接。
老人只是先作揖,也不进门,在门口道:“世子有伤在身,不必回礼。”
说着就在门外跟李业交谈:“老夫听闻昨日之事,想必诸多大臣已入宫中探望,却不想若非世子天子何以能安,故而不拜世子而先拜天子者皆是攀附权势罢。”
“外面冷,陈大人还是进府说吧。”李业又劝他道。
老人还是摇摇头:“此番乃是为拜谢世子而来,世子救天子便是救社稷,身为臣子岂有不谢之礼。”说着放下手中拐杖,实实在在的拜谢三次,如此大礼李业也没法阻止,知道这种老人倔强。
只能等他行礼完后再度邀请入府。
陈钰却摇摇头,艰难的想拾取拐杖,李业连忙让看门下人去帮他,拿到拐杖后老人接着说:“拜谢世子乃是国君社稷,此为公,可世子当初伤害老夫,几乎致死,老夫也记得这仇怨,此为私,故而老夫不入王府之门。”说着就告辞了。
李业哭笑不得,还真是个奇怪的老人。
他走到一半又回头拱手道:“正月十五元宵之日,老夫在咏月阁着办元宵诗会,届时望世子也到场,近来京中风评对世子不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固然有理,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趋利避害,洗濯自身也是君子所为,切不可故意藏拙,年轻气盛并非坏事。”
李业点头,他其实听个一知半解,老人大概希望他能借着诗会洗刷污名吧,可他早有安排,只要再过几天,京中口风自然会变的。
目送他离开后,李业才回王府,生龙活虎的何芊也从内堂钻出来,她也从昨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时倒没走,不过人多怕引起误会,所以一直躲在后堂。
结果又来人,严申匆匆通报,这才知来的是阿娇,何芊又想躲回去,被李业拉住了:“来的是阿娇,你跟阿娇不是认识吗,躲什么。”
“哦,是啊,哈哈......我跟阿娇姐认识的,我....我都忘了。”小丫头说着噔噔噔跑出去:“我去接阿娇姐。”
来的不只有阿娇,还有车夫、她的侍女小惠和四个带了刀的护院。
毕竟昨天才发生那样的事情,今天出门也要小心翼翼。
阿娇匆匆入府,一见李业,居然眼泪汪汪,忍不住哭出来,搞得他只好赶紧安慰,想必昨天的事也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昨天所有门户不得开门,不得上街,各种传言乱飞,人心惶惶,里面肯定有关于自己,小姑娘听了又急又怕,又不敢抗旨出门。
直到今天下午,全城解除戒备,城门再次开启,她才能匆匆赶来。
哭完后小姑娘反而更不好意思了,想必她也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好在四周没其他人,赶紧假意拉着何芊还有秋儿月儿,去一边问昨天发生的事情,还背对着他。
李业好笑,若何芊是个根本不在乎礼数,率性而为之人。那么阿娇就刚好相反,她有学识有文化,自幼出生书香门第之家,受书卷气息渲染,恪守礼节本分,发乎情,止乎于礼。
恰恰如此那又是另一种诱人的独特气质了。
一百七十一、出兵之议
回家过年的严昆也匆匆赶来看望他,李业想了一下,干脆让严昆通知听雨楼准备酒席,然后宣布晚上王府里所有人都到听雨楼去,他要宴请整个王府的人,大家都欢呼雀跃。
可这么大的王府也不能没人看守,最后抓阄留下十余护院,等有人吃完回来替换他们,其他人全到听雨楼,刚好过年没人来听雨楼,也容得下这么多人。
王府已经好多年没这么热闹,可自从去年冬天开始,世子先给众人置办冬衣,又不断提高他们的月钱,随后日子变得好过起来,到了除夕之夜,王府时隔多年再次被天子赐菜,然后初二之事,世子又救了天子!
这才几个月啊,所有人看向世子的目光都变得格外火热,身在王府中能感同身受,王府正在悄悄崛起着。
王府和听雨楼中很多都是当年潇王旧部,大多是无依无靠,毫无家室之人。
当初他们身为禁军,追随潇王抵御叛军,可禁军来自天南地北,很多禁军家属也在南方,吴王发现后查出那些家属,逼迫他们投降,不降者就会杀死家中所有人。
王府里很多就是到最后也没降,跟着潇王历经千辛万苦,身经百战,死里逃生,结果打赢了仗一回头发现家没了......
季春生曾经也跟他说过当年的事。其实不止没投降的,投降的人也很惨,因为他们逃过吴王的刀,又迎来皇帝的刀,吴王战败后大多数都让皇帝杀了......
很多时候人就是那么身不由己,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黑白善恶是很难分清的。
当晚,在听雨楼举行一场王府内部家宴。
严毢作为王府总管,让李业为宴会举名,他就说家宴,严毢觉得不妥,说皇族才是世子的家族,和他们这些平民的宴会怎么能叫家宴。
李业却不在乎,对他这样一个孤独的穿越者来说,如今王府里所有的人才像是他真正的家人,所以他坚称家宴。
严毢犟不过他,让人写好门牌,竖立在听雨楼门外:“家宴避客”。
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有不方便接待外人的场合就要写好牌子,放在门外,既让来访者知道此时不宜拜访,又不会薄人面子。
府中众人看到那家宴的牌子后,很多人都一边欢笑一边默默落泪,然后丰盛的菜品也随即上来,李业让严昆不要省银子,每桌都是十八个菜,不够再加。
府中很多人都没吃过这种规格的宴席,又是感动又是高兴,毕竟普通下人哪来十八个菜,有菜下饭吃饱肚子就算好了。
今天初三,是“谷子生日”,不能吃米,所以只有酒菜。
李业和严毢、严昆等王府高层,还有魏家一家在三楼,阿娇和何芊也在,阿娇担心他,本就没打算回去,何芊是他不让回去。
李业知道这时何昭估计又进宫去了,毕竟那种大事只要皇帝不糊涂都知道越早定下越好,不能拖延,所以十有八九重要京中大臣都进宫了。
何芊此时回去又是她孤零零一人。
季春生还在执掌武德司巡防京城,风头还没过去,来不了。
狄至昨晚连夜回了城外禁军大营,皇帝疑心重,特别在这种时候,不放心禁军待在城内,否则李业倒想叫他来,毕竟狄至这人不错,身后好,有头脑,反应也快。
晚宴十分热闹,除了李业有伤不能喝酒是个遗憾.......
.......
宴会上魏朝仁也跟李业说起,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动身回关北,此时上路到关北也要很长时间,因为关北不像苏泸一代可以走水路。
多喝两杯后魏朝仁又小声告诉李业,若以后有危险可以去关北,他无论如何都会接纳的。
坐在父亲身边的魏家姐弟也听见这话,但他们都不懂什么意思,魏朝仁见识得多,担心的酒多。李业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若日后太子继位对他不利,可以去关北,到时他可以庇护李业。
李业点点头,两人默契的都没再说下去。
当晚,众多王府中人大醉。
......
第二天,季春生一大早带回宫里消息,昨晚皇帝和大臣们又讨论一晚,似乎下定决心出兵了。季春生被代理武德司,也被召入长春大殿议事。
长春殿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建议派遣钦使前往问罪,安苏知府不从再出兵。
参知政事羽承安反对出兵,认为应派遣安抚制置大使问责,接管地区政务防务,然后慢慢处理。
枢密使冢道虞则直言若要出兵就要快,不能事先让安苏府有防备,甚至谏言不要从京城派禁军南下,直接秘旨调动剑南路防备夷国的边军北上,出其不意攻击安苏府厢军大营。
然后羽承安再次反对,这次就连太子、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殿前指挥使杨洪昭都表示反对,理由也简单,如果将边军抽调,夷国北上怎么办?
冢道虞还是认为可以赌一赌,因为夷人不一定会北上。
总之各种大臣意见不一,不过最终皇帝拍案,决定派出钦使,不过让大军随后,陪同钦使一起南下,若安苏知府认罪或有辩解就押解入京对质,若真是谋反则直接平叛。
最终的决议是设路军队,一前一后,前军与钦使同行,后军跟进。
于是就需两军统帅,外加一个钦使,结果人选意见再次各有不同.......
季春生说他出宫时长春殿还为人选的事争论。
李业忍不住头疼,果然是要出兵了......
若不是季春生,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宫里的消息,面对这种程度的决策,哪怕德公也不会向他透露半点。
可惜皇帝以为季春生忠于他,可潇王和世子的分量在他心中显然是大于皇帝的......
初四,京城风浪平静很多,百姓逐渐恢复日常生活秩序,街市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没有更大的波澜。
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平静之后,更大的波澜正在酝酿。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任何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有可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国运,所以不得不慎重,若等消息放出来,民众只怕会比天子遇刺更加不安。
看来出兵势不可挡,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他开始想有什么办法保全小姑一家了,至于安苏,淮化两府的百姓他有心无力。
唯一的盼头只剩一个,那就是安苏知府真的没想造反,并且跟随钦使入京述职对质,到时可以免去一场兵祸,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这次事件也让李业深深明白,没有根基,没有政治地位,没有名望的他到底何等乏力。他或许可以通过揣测人心、言语暗示、心理暗示影响何昭之类的人物做出他期盼的行为从而达到目的。
可面对皇帝这样的人时,那些都不管用了,唯一能作为筹码的只有硬实力!
硬实力啊,李业忍不住紧紧握住手中漂亮的汝窑瓷杯.......
一百七十二、方圣公其人
“圣公,以上就是属下在京中所为之事,皆是按圣公吩咐行事,没有疏漏。
想必此时洪刚等人已在京城行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丁毅跪坐在竹席上端着清茶汇报,他所在之地乃是一竹林中小屋,屋子全用竹造,他对着一面屏风,屏风之上古墨春竹图,背后有人影。
“有无变故?”屏风后的人问,他声音洪亮,刺耳难听,说出的话却书卷味十足,给人怪异之感。
丁毅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一切都如圣公妙算,虽有小变故但不足以坏事,那开元府尹何昭是个聪明人,不让洪刚他们全部入城,只准入百人,可百人也够了。我南下时刚好遇上剩下的人,便将他们带回来。”
“你就不怕招人耳目,惹事上身?”圣公问他。
丁毅摇头一笑:“怕什么,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们都已经做了,有何可怕,狗皇帝若死我不怕那什么狗屁太子,若不死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泸百姓此时民怨四起,苏州知府胆小怕事,只要圣公再站出来,定能纷纷响应。”
屏风后的圣公没说话,沉默一会儿道:“这种新茶喝法倒是奇特,苦后带甘,有草木芬芳,你从何处学到此种喝法?”
丁毅不屑一笑:“说来圣公不信,不过从个纨绔败类学来,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孙,据说他好这么喝,府下酒楼效仿,结果客人也学,人一多慢慢便传出来,结果京中酒楼许多都变成这种喝法。”
说着他哭笑不得的道:“没想我一尝也觉得好,便喜欢上了,没想竖子之饮还能如此受人欢迎。”
“能食苦之人便知甘.......我看那皇孙未必是什么败类,大概只是些无端传言罢了。”圣公隔着屏风说。
丁毅想了一下,然后点头:“我也觉得圣公所言有理,初到京城时人生地不熟,为不出差错便找了京城在苏州为官的朋友。
那朋友叫冢励,没想还是当朝大将军侄儿,他招待周到,热情好客,又与那世子有仇,为报答冢励我替他设计,想在诗会上羞辱他一番。”
“结果如何?”圣公好奇的问,他声音本就不好听,这微微一急差点破音。
丁毅不在意,只是苦笑摇头:“没想那皇孙平日看起来跋扈张扬,实则放荡不羁,文采溢美,反而将我们羞辱一番,苏欢更是当场气哭,若非我拦下他只怕要找那世子算账,差点坏我大事。”
“哼!不长脑子的狗东西,以为出了苏州他还是什么?”圣公咒骂:“出发之前我就怕他坏事,可若他不去就不能逼苏半川死心塌地,现在他儿子出现在京都,又参与此事,他便是想后悔也来不及。”
随即又平和下来:“那世子做了什么诗词,能羞辱你们,念来我听听。”
丁毅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活动酸麻的膝盖,然后踱步道:“一首咏梅之诗,名为《山园小梅》,时到今日我还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说着他缓缓念到: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他用脚步踏着节奏,念得深情,抑扬顿挫,念完后忍不住闭眼回味,似乎沉浸其中。
屏风后的圣公也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独特的难听声音说:“果然是好,若你也说好那自然是好,我早有遐想,可没想却好到这种程度。
吾一生自诩文采斐然,故而不服输,别人诗词尚不出口心中自有遐想,结果待到一听,无过吾遐之作,能超过心中遐想的此生只有两次,这是第二次,令人嘘唏。听闻此诗,也警醒吾不忘在莒。”
丁毅一听好奇的问:“方圣公说一生有两次,那另一次呢?”
圣公隔着屏风递出茶杯,丁毅为他倒满,然后又递送回去,他这才缓缓开说:“另一次在我幼时.....
毅可听闻泸州人尽皆知的故事,多年前,泸州知府开设诗会,却私买华词想让自己女婿出风头,沽名钓誉。没想正好被一路过书生撞见,随即兴之所至,饮酒泼墨,一词既成,满堂皆服。泸州知府因此脸面丢尽,悻悻然不敢高言女婿文采。”
丁毅跪坐下来,举杯点头:“自然听过,不只苏、泸,便是京城也知此故事,不过十有八九只是民间杜撰之事罢了。”
圣公缓缓摇头:“不,此事千真万确.....
那书生姓方,正是家父。”
丁毅一愣,手中茶杯差点掉落。
“那时我还年幼,初学诗理词牌,但也明白那必是极好之词,父亲向来是我和弟弟心中楷模,如此一来更是......”圣公说到这,难听的声音也盖不住忧伤:“可百姓只知令人快意的部分,却不知这故事后续。”
“父亲本是进京赶考路过泸州的,那夜作词,第二天便有知府家仆上门寻仇,父亲手无寸铁,一介书生,苦苦哀求无用,拦住那些恶奴让母亲带我们兄弟先跑。
等我们和母亲躲过风头回去寻到父亲时,他已明目清分,神志不清......哀嚎两天两夜才过世。”说到这圣公似乎很激动,难听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向来出口成章,文采斐然,是我兄弟两人最佩服的父亲,当时面目全非,全身紫青,神志不清,只会不断哀嚎....你知道那是何种感受吗?”
丁毅握紧拳头不说话了。
“所以自那时起,我便想杀光天下官吏,天下早该换个模样,至少是让人写诗作词不会被活活打死的模样,故而后来我才会投吴王。”圣公逐渐平静下来。
丁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当初在下年幼,却也懂若吴王若听圣公劝谏,不急于求成,今日局面尚且说不定......”
圣公摇摇头:“往事如烟,提及无用,多想想当下吧。”
“在下受教。”丁毅作揖。
圣公接着说:“现在天子若死,太子继位,他十有八九要出兵。
可他们却不知,之前我与苏州知府合谋,先裹挟民众造反,再故意以平乱之名放纵厢军欺压百姓。
而后苏、泸两地众多官员为讨好太后送生辰礼物,又大肆盘剥百姓财物,此时百姓对朝廷官府怨气最深,已到几乎难以为继,稍有不慎便会决口而出的地步。
泸州淮化知府虽尽力维持也逐渐不支。此时只要朝廷大军一到,百姓本受朝廷官员和军队欺压,又见朝廷不惩处作乱厢军和地方官员不说,反而在春耕时节新派大军,这根本就是不给活路,心中怨愤就会忍无可忍.....”
“圣公高明!”丁毅高兴的拜倒道。
圣公一笑,声音难听,说着缓缓放下茶杯:“一切就看春天这几个月,民以食为天,春耕于百姓而言如同性命,若四月前朝廷大军来了,则大局可定!”
一百七十二、急需突破口
李业来到异界的第一个年居然然多事之秋,南方造反,关北战败,关北节度使被构陷,天子遇刺,安苏府疑似造反,一切都发生在这年中。
年初三后李业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王府各项工程要到初七之后才能正常开工,而他被任差遣开元府听任,也是初七以后的事。
可魏朝仁向他请教的东西他不能视而不见,加之圣旨已经下来,他很快就要离京,李业只好连夜赶写,将一些适合军队的信任训练方法和要点编撰成册。
李业没当过兵,所以很多东西他不敢乱杜撰,更多是以心理学家的角度思考,然后给魏朝仁写下“信任背摔”“集体搬运圆木”“班组克服阻绝墙”等实用的信任训练和体能训练结合科目。
除去体能训练,还有日常喊口号等,这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构建。
初五,魏朝仁还有魏家姐弟,加之他们的家仆就要离京。
几人虽恋恋不舍但也没办法,正如之前李业用来说通何昭的理由一样,京都到关北路太远,节度使如不早日出发,待到开春如北方有异动要出大事。
魏朝仁对李业更多的是感恩,毕竟是救命之恩。而魏家姐弟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临走前李业给他们装了一坛十斤高度酒,并非勾兑过的,而是那最初一坛,接近酒精的纯度。
并且嘱咐他们不要用来喝,也要远离火源,若受了伤就用来清洗,可以避免发烧,若发烧了可以把酒精涂在额头和太阳穴等部位,这东西关键时候能够救命。
毕竟关北那种地方,即使没大仗,隔三差五也有冲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受伤。
两人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告别,一再跟他说,若有机会去关北找他们,他们只怕再难有机会南下了。
临走时,魏朝仁将腰间的玉送给李业,并说“以此为信”,看来他那天不是酒后之言,而是真有这样的打算,这让李业很感动,如果真到他说的那种程度,收留李业可就是对抗朝廷,结果魏朝仁还是义无反顾,血性之人重信义,果然一点不假。
李业却哈哈大笑,忍不住拍拍魏朝仁的肩膀:“魏叔你放心,我李某就是再差也混不到那种地步,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李业自有李业的骄傲,这种骄傲不是他们能懂的,那是一种强大而坚韧的自信,并非因为他是现代人,这并没什么好骄傲的,而是因为他的知识。
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塑造未来,虽然是混黑社会的,但李业一直相信。
李业和严申将他们送到城外,魏家一家人终究依依不舍走了,车马消失在官道尽头,给李业留下的是魏雨白的一把短剑、魏朝仁的挂玉。
而另外一边宫里也来了圣旨,着调季春生出任武德使。
当时季春生久跪在王府前院半天不接旨,那传旨太监已经喊了好几声“季春生接旨”,李业见传旨太监脸色都变了,上前替他接下。
之后季春生就一直喝闷酒,不说话,大家也都不敢跟他说话......
李业知道他不想走,季春生就像一个靠得住的叔叔,是救过他命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不接就是抗旨,抗旨是死罪。
下午,李业让月儿替他写了谢恩表,然后交给季春生,让他上任时递交中书。
季春生坐在王府门槛上不说话,僵持许久还是接了。
他一接李业却感觉心中一疼,季春生是为了他才接的。这时李业才发现自己到底多么无力,心中有火气,但作为常年身居高位的人,那条界限他明白,平时可以不服,可跨过去就是跟皇帝作对,他目前没这样的资本。
他之前一直以前世的思维来考虑着事情,直到遇到强势的皇帝之后他才看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到底错在哪。
错在他还是没透彻的适应和融入这个时代,说到底这是个人治的时代。
他总有着后世的思维,想着建立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依靠自己的资本和财力就可以高枕无忧,可皇帝的强势让他彻底醒悟。
这不是后世,后世是法制社会,司法体制有强硬保障手段,大局面上,国家能保护个人财产不以人为意志为转移,所以无论如何作大,在法制社会中只要不被发现触犯法律,都可以享有个人财产。
就如很多商业帝国,它们的体量和财富让不知多少人嫉妒觊觎,自身又没有强硬的武装力量,可却依旧安全。
在这个时代不行,上位者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摧毁这种没有武力和地位保护的商业帝国,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会讲什么法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业彻底明白过来,这个时代太过残酷,比后世不知残酷多少。
他不准备坐以待毙,说到底,皇室权力由什么维持?军队!没错,权力交错纵横,错综复杂,可在这样的时代,军队就是权力的根本。
必须手握军队!
李业站在二楼回廊,倚着栏杆,看着京城一片热闹景象,心中默默想着。
人是健忘的动物,大家早就忘记几天前的阴霾,重新活跃起来。这是好事,不然人生短短数十年,要有多少愁绪堪忧。
月儿欢快像只蝴蝶,在屋里蹦蹦跳跳,唱李业教她的新歌曲《两只老虎》,声音清脆动听,月儿则拿着鹅毛笔在研究三角函数。
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个天才,才开始学三角函数就说这或许可以用来算出那个恒定不变的加速度。李业真被她惊到了,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悟性吧,所以她学习三角函数时格外认真。
看着两个可爱的小丫头,李业不由一笑,也不愁了。
皇帝强势那是他的事,对于心理学者而言,任何性格都有弱点,他总有办法对付。
可万事开头难,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让他能插手军队的突破口,突破口在哪呢.....
.......
严毢为在初六这天,劝李业出城祭拜土地,以此来求王府安宁,获得天地保佑。
李业不信这些,不过他还是去了,因为需要让脑子冷静冷静,带着两个丫头还有下人,提了祭祀用的物品,走到半山的时候突然听闻有人叫他的名字。
一回头却是个不认识的人.......
一百七十三、突如其来的机会(上)
古人以北为尊,建筑坐北朝南,尊者位居桌北,所以城北的香山是众多京中民众每年祭拜山神的地方。
不过祭拜并非乱拜,大多都是城外各县百姓,村舍为旅,有人凑米,有人凑盐,富贵点的人家出鸡,大户出羊,总之各家凑在一处,然后一起上山。
所以香山的人向来就多,可少有李业这样富贵人家,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其实他们穿着很朴素,眼尖的人还是一下看出来。
毕竟严申带着护院,拉了一头羊,还提着鸡,器具崭新齐全,普通人家没这阵势。
爬到香山半山腰的时候正好午后,年后天气回暖,此时太阳高照,所有护院都热得不行,口干舌燥。
秋儿月儿两个小丫头平时虽也干家务活,但从小在王府其实也没干过什么体力活,走到半山已经精疲力尽。
好笑的看着两个丫头,接过她们手中提着的甜酒,然后道:“我们歇会再走吧,反正羊小。”
上山前李业就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三令五申让严申买羊的时候买一只年纪小的嫩羊,这样肉熟的快,也不必急着上山。
于是李业带着众人在半山一棵大树休息,将手里的甜白酒分给护院和两个丫头喝,众人虽口渴得紧,可毕竟还没祭拜山神,大家都不敢喝。
只有秋儿不在意,她越是想得多就越明白得多,知识使人无畏。
李业喝着加了冰块的冰爽甜白酒,那叫一个爽啊,冰并非皇宫冰窖里的,王府也有冰窖,可今年李业没让他们存冰,因为麻烦而且成本高昂。他现在又硝酸钾,可以随时自己制冰,而且随用随制,非常方便。
他嘲笑又热又渴,摊倒在地的护院道:“你们就像一群死狗,要是渴死在半路还怎么祭拜山神,喝吧,山神肯定会原谅你们的。”
他这么一说,众多护院都哈哈笑起来,随后也跟着喝了。
其实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里向来是不信鬼神的,在春秋时期就有上卿直言“百姓是神明的主人”这种论调。
很多人总说中国人缺乏信仰,说这话的人其实根本连什么是信仰都不明白。中华自古无信仰,这话一点不过分,比如有学子要考试,他会去祭拜孔夫子,要是不灵就去拜文曲星也行,若要求子就拜菩萨,还有拜弥勒的,总之各种都有。
可见过基督徒若是求上帝不灵就去拜真主安拉的吗?
所以说中华民族并非信仰某个神的名族,而是围绕一个核心价值观不断延续和发展的文明,一开始的周礼,后来的三纲五常,而当五四运动之后,三纲五常被推翻,人们处于一个旧的核心价值观被推翻,新的核心价值观并未深入人心的时代,所以心中难免迷茫和空虚。
当核心价值观无法适应社会进步时就会被淘汰,而每次核心价值观的变更都需要无数鲜血、漫长时间和诸多付出。
从心理学上讲,人类是生存在认知之上的生物,人们对世界构建一种认知,比如人从哪里来,世界从哪里来,死后将去往何处,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答案。古人说世界是盘古开辟的,人从轮回中来,死后化为鬼魂去往轮回,现代人说宇宙从大爆炸中来。
随着人类认知的进步,认知不断被更新,取代。到了现代就变构建基础世界观的科学,而说不定哪一天人类目前所知的科学将再次被推翻,又被新的认知取代。
所以如果想改变人,那么就要改变构建世界的认知。比如耶稣改变一次人们眼中的世界,牛顿改变一次,霍金再改变一次,每一词改人类眼中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人也随之不一样。
这种改变就是李业想要的。
喝了甜白酒,晒着太阳,迷迷糊糊差点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叫自己的名字。
李业回头,发现根本不是认识的人,他调动脑海中的记忆,可依旧一无所获。
“老夫冢道虞。”对方拱拱手道。
李业愣了一下.....
......
他万万没想到上山拜个山神还能遇到当朝大将军。
不过冢道虞和他想象中的也不一样,老人虽发须皆白,却很有精神,明明年纪比皇帝还大,看起来却比皇帝和德公精神好得多。
他骨架很宽,但清瘦,手指骨节很大。
“大将军也信鬼神?”李业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冢道虞只带一个随从,随从高大,武孔有力,手里提着鸡、酒和米。
老人道:“不信,我来祭拜兄弟,而非山神。”
“祭人不是该去坟墓,怎会来山上。”
冢道虞走得不快,边走边说:“很多人没有墓,所以只能来高处祭拜,如此大抵所有人都能看见。”
李业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战死沙场之人:“既然不信鬼神,祭拜有什么用?”
他摇摇头:“祭拜是让自己心安,而不是为鬼神,若真有鬼神老夫怎能安然在世。”
冢道虞和李业说话,其他人都不敢插嘴,特别是得知他身份之后。
李业有些明白了,冢道虞是景朝大将军,执掌枢密院,位高权重。可是人就有忧扰,人上之人也好,人下之人也罢,位置不同,烦恼不同,他虽然身居高位,但他这一生南征北战,真正的沙场战神,他手下故友也好,敌人也罢,不知死了多少,是心头过不去的槛。
“我有些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意思吧。”李业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冢道虞念了一遍,然后说道:“世子果然才高八斗。”
李业哈哈一笑,才高八斗,不愧是武人,说起话来从不忌讳用词。
之后,他们在半山凉亭上歇了一会儿,冢道虞毕竟年纪大,走得慢,可是人家先找上他的,也不好半路抛弃别人,只好等他。
冢道虞说话简短,大概是军中养成的习惯。
将军的命令不能太长,太长口耳相传之后容易记不住而出错,所以久而久之,古代军中之人说话都简短干练,因此在历史上还闹出很多事来。
聊着聊着冢道虞居然说起军队改制的事情。
他一说起李业顿时一愣,军改?
“什么是军改?”
“世子也莫与老夫饶舌。”冢道虞直言不讳。
“老夫派人查过,初时王越上奏,让陛下起了改军制的心思,又说高人论调,却不肯吐露姓名。
那奏折论述通篇以关北战事为例,于是想到京中知关北战事者不多,魏朝仁在御史台大牢,就只有魏家姐弟在外,待人查证后魏家姐弟居然在你府中,王越也常常出入潇王府,若不是你还能有谁?”
冢道虞缓缓道来,李业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有人通过推理和查访翻出他的秘密。
“这么刺探别人,冢将军不怕我报复吗。”李业笑问,他虽笑说,但越是笑说明他越认真。
冢道虞也哈哈笑起来:“哈哈哈,之前有五分信,现在听你这话语,老夫有九分信了。胸有经略之才却不直陈皇上,必是心有顾忌,若是你便说得通了。陛下年事已高,谁也不希望此时潇王世子居然是位能人。”
李业淡淡道:“冢将军现在知道了,接下来准备如何?”
“老夫说过,向你请教。”他拱拱手。
李业皱眉,他以为如此费力探查自己底细必不怀好意:“将军想问什么?”
“改军制之事。”说着他叹了口气。
“老夫在朝堂早已提及此事,之前人皆反对,陛下也是,如今陛下同意了,可众多大臣却漠视不理。
殿前指挥,侍卫军步军指挥使反对老夫自知,毕竟军制主改三衙,他们身为三衙首官自然反对,可满朝文武却一样漠然。
此乃家国大事,系社稷之死生,可为何众臣毫不理会,莫非满朝全无为国效忠之人,老夫实在想不通。”
一百七十四、突如其来的机会(下)
冢道虞说着看向李业。
李业明白过来,原来他想问这个,在这种改革面前,面对这样的困境确实是个问题,而且自古以来他必然不是第一个遇见的。
其实任何一件事情,涉及的人越多,做起来阻力越大,漠视和不配合的声音越多,这个问题自古就有,几乎无解,这是为什么?后世很多心理学者注意到这种现象,并且讨论并加以研究总结。
无巧不成书,没想现在冢道虞突然问起这来。
李业呵呵一笑:“冢将军这么自信,居然问我一个小孩这种大问题?”
“问题无大小,年岁也是,长者寿岁无多,如果可以老夫倒想做年轻人,问问题还要分年龄大小么?今日不过家中无人,兴情所致,思及过往,所以上山,刚好便遇到你,何曾又不是缘分。”
冢道虞一边气喘吁吁的爬山,一边道:“哪怕就是为缘分,也可以问,问问题何须问为什么。”
终于,他们一行人也到了山顶,刚刚发新枝的树木阴影散去,明媚阳光洒落下来,野草春生,万物复苏,从此向南望去,整个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看着如此盛景,李业感觉心胸也一下子开阔起来,这几天的淤积的郁抑之气荡然无存,新的道路已经出现在眼前,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古人诚不欺我。
下人们开始忙碌气宰羊杀鸡,匆匆忙忙,好不热闹,攒了一路不敢说的话此时毫无保留出口,然后随风而去,整个山头热闹异常。
李业跟冢道虞坐在山顶乱草中,两人都不是讲究的人。
跟直白的人说直白的话,李业直白的道:“我有办法,但我不是圣人,不懂乐善好施,所以若我帮将军,我想请将军也帮我。”
冢道虞微微沉吟:“哦,那世子说说如何帮。”
“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皇帝多疑,他不可能直接废除三衙,让枢密院接管军队,但可以小范围试行。”李业说着道:“小范围试行就是从禁军中抽调人手设立新军,直接归枢密院辖制,然后一步步来,只要枢密院做得好,范围逐渐就能取代三衙。
小即使小范围试行,皇帝最放心的还是自家让,到时领新军的要么皇家子嗣,要么皇帝信任的重臣。”
“问题在于众臣不理不视。”冢道虞强调。
“这个问题我有办法解决。”李业说着自信的搓搓手:“若冢将军信我,初七开朝后只要一个月,我就能让大臣们开口,但相对的,到时新军设立,又是枢密院直辖,我想在新军中要个位置,至少也是军都指挥使。”
冢道虞皱眉,一军按景制两千五百人,下设五营,已经是很大的军官了,他推辞道:“世子虽是皇家子嗣,可始终毫无官身,如此不合法制。”
李业早知他会这么说,哈哈大笑:“冢将军忘了吗,天子巡城,我身为皇孙被封为昭武校尉随行,本世子是有武官身份的。”
冢道虞一惊,随即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昭武校尉虽是武散官,可有了官身任职也就毫无阻碍了,而且他又是皇家子嗣。
“如何?”李业又问。
冢道虞还在思考,谈判若处在弱势一方,要点之一就是给人足够的时间思考。所以李业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其实心跳加速,拳头不由自主握紧,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这个机会,他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再有契机插手军队。
过了一会儿冢道虞回神:“身为臣子权位交易本是不该......”
话虽如此,冢道虞是个果决之人,大概明白社稷生死之攸关的军改大事,绝非一个小小军指挥使能比:“世子的话不足以让老夫信服,世子既说能解决此事,便先说个大概,如此一来老夫也好权衡。”
李业点点头,笑道:“那我就先说说道理,诸位大臣为何作壁上观的道理。”
李业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以前王府边发生过这样的一件奇事,请冢将军好好听听。
话说有一对兄弟欠了别人的钱,京城里的歹徒收人钱财,准备晚上要了他们的命。两人得知一些消息,将信将疑。
老大非常害怕,半夜做工回家就走灯火通明的大道,以防歹人害他好有呼救之处。
老二也怕,但迫于做工地方偏远,他半夜回家时走了人烟稀少的小道,没想歹徒还真各自找上兄弟两。”
说到这,李业问:“冢将军觉得两兄弟谁能安全回家。”
“自然是老大。”冢道虞回答得干脆。
他的回答很正常,也符合一般人对人心理的预测。
然而直到1964年3月13日夜3时20分,美国发生的一起著名谋杀案件彻底打碎这种预测,同时也让心理学者开始重视起来,从此以后经过深入研究发现人类的一种重要心理效应,也解答为什么涉及的人越多事情越难推进的难题。
“冢将军这么回答自然是经过一番思考的,可当时活下来的确实老二。”李业道:“冢将军知道为何吗?”
“为何?”冢道虞显然不信,他大概觉得李业巧言取宠。
李业缓缓的说:“当时事情是这样的......
老大发现身后跟踪的歹徒开始呼救,旁边确实许多人家起来,点燃烛火查看,那歹徒一见烛火便跑了,大家都熄了烛火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歹徒折返,老大又呼救,旁边人家又点燃烛火,歹徒逃窜,旁边人家全熄灭烛火继续睡觉.....
反复几次可却没人开门出来救人,周围几十户,最后居然无一人出门救援或者收留老大,歹徒也发现这点,于是将老大杀了。
而老二呢,他走的路人烟稀少,路边只有一户人家,歹徒来时老二呼救,路边人家就点燃烛火,持柴刀出门将他收留,直到第二天天亮安然无恙。”
故事是他自己编的,与那起著名的杀人案件十分相似,但却更加简明扼要的说明朝中阻碍军改推行的问题所在。
冢道虞听完不说话了,他沉吟一会儿,陷入了沉思,显然他已经听出一些东西,但还无法从其中抓主精要,只是觉得有道理。
他思考良久,最后似乎下定决心:“若世子真有办法推进军改,那老夫便赠与军队指挥使之职,可事先说好,若事不成,则此话作废。”
李业哈哈笑起来:“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一百七十五、责任分担
1964年3月13日夜3时20分,在美国纽约郊外某公寓前,一位叫朱诺比白的年轻女子在结束酒巴工作结束后回家的路上遇刺。
当时她绝望地喊叫:“有人要杀人啦!救命!救命!”听到喊叫声,附近住户亮起了灯,打开了窗户,凶手吓跑了。当一切恢复平静后,凶手又返回作案。
当她又叫喊时,附近的住户又打开了电灯,凶手又逃跑了。当她认为已经无事,回到自己家上楼时,凶手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杀死在楼梯上。
在这个过程中,尽管她大声呼救,她的邻居中至少有38位到窗前观看,但无一人来救她,甚至无一人打电话报警。
这件事引起纽约社会的轰动,也引起了社会心理学工作者的重视和思考。
很多人以道义的角度谴责她的邻居见死不救,以此指责道德沦丧,世风日下。
可心理学家经过大量研究和实验后指出,这种现象不能单纯说是众人冷酷无情,或道德日益沦丧的表现。因为在不同情况下人们表现也是不一样的。
如果一个人遇到危难,却只有一个人发现时,大多数人会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责任,然后尽力相助,如果见死不救会产生罪恶感、内疚感,这需要付出很高的心理代价。
可当发现的人变多时,情况就会截然不同,责任由在场的所有人分担,所有人心里的罪恶感和愧疚感都会减少,甚至降低到无,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心里会想:即使我不帮助别人也会帮助,或者这不只是我的责任。
这就是著名的“责任分担效应。”
有些媒体会报道,某地某人见义勇为,而另外的地方明明有众多围观群众,却对有困难的人视而不见,无人帮助。以此让人们看了义愤填膺,批评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然后就是标准的“这国怎?亏总民,我陷思,定体问”。
但如果你学过心理学,知道责任分但效应就会明白,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符合人类心理逻辑的,并不能作为抨击社会道德体系的理由。
真时情况是,少数人认识到自己责任并出力,往往比多数人简单很多,这与平时人们脑海中惯有思维逻辑相反,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是人多力量大。
这也是冢道虞现在面临的困境。
朝廷众多大臣并不是不明白军队改制的重要性,既然皇帝的开口陈述厉害,那么肯定很多人都是支持的,可坏也坏在知道的人太多。
大臣们并非都不忠君爱国,只是当责任分担之后,就会出现大家都袖手旁观的局面,一般来说一件事涉事者越多,推行阻力就会越大,道理正是如此。
如果想要解决其实也简单,那就是明确责任,精简参与此事的人员。
......
春风呼啸,整个山头十分热闹,其实李业不过想好不容易过年所以带着府中众人出来玩罢了,拜山神反倒是其次。很快护院们麻利的杀好羊,然后架锅煮起来。
冢道虞和他的随从卫川不过两人,于是干脆也和王府的人凑在一处。
李业突发奇想,带两个丫头去后山折了新发的芭蕉叶,准备做叫花鸡。大家都很好奇,因为毕竟没见过鸡还能埋在土里烧的。
下午,众人先祭拜山神,然后以天未幕,以地为席,在山上吃了羊肉和可口的叫花鸡后才下山,月儿一路高兴的唱着歌,蹦蹦跳跳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上山费力,下山却很轻松很多。
来到山脚李业才发现冢道虞和卫川是骑马来的,马就绑在路边的树上,忍不住感慨两人真是心大,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怕马被偷了。
他们这两匹是上好战马,马蹄很大,骨架宽,比普通驮马高大,若是拿去卖至少也是几百两银子一匹,可两人就这么随随便便拴在路边就上山。
一路进京,路上李业没进马车,而是坐在马车辕木上,为了等护院,马车走得很慢,冢道虞边走边问他一些问题,大多跟军队改制有关,既然他知道李业也不隐瞒,同样李业也问了很多。
虽然他有知识,但要比见识肯定比不上冢道虞,景朝开国以来边境大大小小冲突不断,到当今皇上,真说得上国家级别的战争就那么几次,一次就是南征白夷,一次北伐辽国,然后就是平定吴王,而这几次大战主帅都是冢道虞。
王维曾写过一首诗叫《老将行》,其中有这么一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用来形容冢道虞再贴切不过。
可惜景朝文治风气重,武人不受重视,也不受信任,从枢密使不得直接掌禁军而是下设三衙养兵就能看出,所以也少有年轻人会愿意去听老将军说那些事,自己的子女孙侄都是如此,没想现在有人愿意听,自然越说越高兴。
李业偏偏就爱听这些,也对这些好奇,两人谈得来。
冢道虞说的很多东西都让李业啧啧称奇,同时更加直观的对战争的残酷有了解。
进城后大将军府和王府道路不同,要分开走,分别前冢道虞一再嘱咐李业,不要忘记他们的约定,看来十分着急。
李业猜冢道虞是知道皇帝今年想要出兵辽国的,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毕竟出兵最好在秋季,一是秋高气爽,天气好,二是一路可以劫掠秋收的粮食以充军用。
也就是说,他只剩七八个月的时间,难怪如此着急。
.......
夜,又到李业最煎熬的时候,看着秋儿月儿两个水灵灵的萝莉却不能动,倒不是他正人君子,而是两个丫头年纪太小,怕给她们造成伤害。
男人嘛,好酒及色。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人也是生物,生物有两大本能,生存和繁衍,每一样与生俱来都是神圣的,这么一想好色就说得通,人要是不好色,人类怎么能够茂盛繁衍并且昌盛呢?
这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啊!
.....
第二天初七,朝堂重开,所有事情重新开始,真正意味着新的一年到来。
王府回家过年的工匠也纷纷返回,王府的所有工程继续开工,酿酒作坊、王府外水力驱动、制硝的作坊。
酿酒作坊的事情可以交给赵四还有严炊,水力锻造作坊必须自己和秋儿亲自监工,因为那是新东西,很多地方都需要严格把关。
可硝石作坊就大问题,硝石制作的作坊必须设立在后山,取材容易,也安全,他不能实时监管。所以必须找一个靠得住又能领头做事的人。
王府里面这样的人只有三个,一个严申,一个季春生,还有一个严昆。
严昆执掌听雨楼,季春生被带调到武德司,就只剩严申,可严申是王府里最后一个能帮他做事的人了,各种琐事都需要他,要是让严申去,以后谁帮他做事。
可若不用严申李业实在想不到谁还能办好这事,人才紧缺也成为王府新的问题......
一百七十六、天子之忧
硝酸钾不只是武器,而且还有多种用途,比如制冰,制火柴,做化肥,对于李业来说意义重大,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头疼这件事。
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忍痛割爱,让严申去主理这事,为此李业先让他挑选一队信得过的家丁护院,至少要五十人,家丁和护院可以混用,然后换值。
准备等天气再暖和一些立刻开工。
另外一件事麻烦事就是他必须到开元府听候差遣,这件事有好有坏,好处就是给了他名正言顺的官身,经历和冢道虞的谈话之后,他才明白在这个时代,一个官身有多重要。
可坏处在于会浪费他很多时间,而且何昭向来对他有意见,在开元府想必也不好待。
正午过后,李业先检视酒坊的工程进度,又将图纸给秋儿,让她指挥水力锻造作坊的建造,带着月儿给梅花香水换完最后一次梅花,才换身正装,带上中书下来的文书,出发去开元府。
这次李业自己骑着马去,初二那天的教训让李业明白,马术太差是会要命的。
等他到达开元府门前时,居然发现整个开元府冷冷清清,只有门口站了一个瘦小的门吏,李业奇怪,按理来说今日开元府不是应该受理事务了吗?怎么还这么冷冷清清。
于是下马一问才知,何昭带着所有衙役官吏巡检开元城去了。
开元城很大,城中各处都设有开元府办公府邸,有大有小,所谓巡检就是视察这下地方的官吏。
李业满头黑线,哪有第一天开堂府就巡检的,何昭明显是不待见他,所以把人全带走了,这是给他下马威啊。
无奈摆摆手,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吧,于是让看门小哥带他进去。这看门小哥胆小,李业说带他就带了,根本都没问李业是什么人。
进入正堂之后却见到一个身穿官服的老人迎过来,他拱拱手,说话慢慢吞吞的:“老夫....乃是,开元府判官、司马伟,在此恭候世子。”
李业也拱拱手,开元府判官,那就是开元府仅次于何昭的二把手,于是问:“为何都初七了,开元府人还这么少?”
老人摇摇头:“今日一早......见府尹大人带走人众,说是巡检京城......各处官吏,我便知他怕是又闹脾气了。”老人一边说一边带着李业向内堂走。
“故而就来守着,果然让我守到贵人......
何大人什么都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一时显赫啊......可就是脾气不好。”说着老人摇摇头,依旧带着李业来到内堂办公的地方,也没什么规矩,一边要过李业的吏部文书,加盖开元府印章,一边慢悠悠的说:“若是寻常小官小位.......也,也就罢了,顶多也就官运不顺,可到这个位置,还小孩子脾气,我是怕他将来有祸端......”
老人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将他的吏部文书归入开元府库,然后给他找来身份牌,又去府库领了配刀和官服,感觉整个开元府大小事情都被这老人包揽了。
老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陛下让世子,来开元府听候差遣,话虽如此......可世子想在我开元府何处就,就任,那都是世子一句话的事。
世子尽管开口,老夫来安排,何大人便是反对也没用的......”
老人比起何昭可爱多了,李业想了想道:“那就是给我安排个轻松,又不用做事,只用在开元府挂个名的差事。”
老人想了想慢慢点点头:“老夫为开元府判官,身边需有.......笔检官,平时只需开案时做些记录,我也不理事,也不用记什么,左右无事,世子觉得如何?”
“就这个吧。”李业点头道,这样一来他既有官身,又不用做事。
老人讨好的笑笑,然后准备去记录入档,这样一来他就成开元府判官下的笔检官了。
就在这时,李业听到开元府大堂外有人叫他的名字,听声知人,他很快知道是何芊来了,果然,不一会儿蹦蹦跳跳一身胡服武装的何芊就冲进来。
......
“陛下,您今日已喝五杯,不能再多了。”福安劝道,自从在听雨楼中带回那将军酿后,陛下每日必饮,而量也一日比一日多,时常整个人晕乎乎的,令人担忧。
“无碍,朕乃一国之君,岂会怕这小小的酒!”皇帝不在乎的挥手:“再给朕倒上。”
福安一脸为难,始终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
皇帝举起酒杯,在手中转动,仔细看了洁白如玉的瓷杯道:“福安,这是汝窑的瓷器吗?”
“正是,汝窑乃是官窑,成瓷以细腻光滑,洁美如玉著称,这杯子就是汝窑上品。”福安公公连忙答应。
皇帝不说话,静静盯着那汝窑的瓷杯,然后问:“寻常大臣家中有汝窑瓷器吗?”
福安又回答:“大臣以天子为尊,既是天子喜爱的器物,臣子自然追捧,故而在民间有人收藏,不过大多奇货可居,十分昂贵,毕竟此乃天家所用之物。”
皇帝不说话,手中的酒杯也放下,晃晃悠悠站起来:“是吗,那就下旨,朕想要一套汝窑精瓷,看看哪个大臣家中有收藏,若合朕意的重赏。”
福安被皇上突如其来的主意搞得莫名其妙,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这么说,宫中大半都是汝窑瓷器,何须向大臣索要,但还是点头让人下去吩咐。
“朕本以为今年伐辽之事,即使无十分把握,八九分是有的,没想王越奏表一封,顿时让朕明白军制弊病,伐辽只有六七分把握了。”皇帝叹气。
“陛下福德好,这是早知早好,总归算止祸不是么。”福安连忙说。
皇帝摇摇头:“若只是此事也就罢了,可初二朕又遇刺,若非星洲,此时只怕性命不保,安苏府也有谋逆的嫌疑,外患不除,内忧又起......”
这下福安也不好说了,毕竟真是多事之秋。
“朝堂上军队改制之事,除去冢道虞无一人力主,朝堂之外内忧外患纷纷......”皇帝说着揉了揉太阳穴:“星洲说不能出兵,出兵安苏必反,朕自然考虑过,可若苏州不能早安,今年秋天如何出师伐辽?到时又怕要出当年吴王祸端。”
皇帝说着又皱眉:“说出师,可军改不通,如何出师,此时乃是内外交困之局。”
福安安静不说话,他知道皇帝从不向别人说这些话,之所以会跟他说,是因为他左耳进右耳出,只会听着。
“若天地祖宗尚且护佑我景朝,那便给朕一个转机吧。”皇帝说着端起石桌上的酒,撒在地上......
一百六十七,何昭的恼怒
不过几句李业便知道何芊目的,是匆匆忙忙来宣告主权了,以前总是她往王府跑,现在好不容易换李业来开元府,小姑姑作为主人赶紧来表明开元府是自己的地盘,到了这她才是主人。
一番委婉的表达后还拍拍李业的肩膀道:“放心吧,在开元府衙门,本小姐罩着你。”
“哈哈,那以后就仰仗何小姐了。”李业笑着拱拱手,十分配合她。
小姑娘背着手,扬起娇俏的小下巴,得意一笑:“那是自然,不过你要给我个解释!”
李业找个凳子坐下来,司马伟看看两人,然后一笑,识趣的去他办公的内堂了。
何芊也搬来凳子坐下,内院天井下,是一座假山和漂亮青竹。
“什么解释?”李业问她。
......
开元西城府衙,何昭匆匆带着一众人马出了大门,城西府吏恭送出门,何昭上马继续向前走。
前方两名小吏举着回避的牌子,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百姓也不怕,还有许多人在路边问候叫好,夸赞他青天大老爷。
自从按照李星洲所言,改京中告示之后,整个开元过年期间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案件,而且百姓对他的风评突然高涨,变得格外好。向来民怕官的风气有所改观,何昭沾沾自喜,不断向周围百姓打招呼。
可又想到今日出来是为避开李星洲顿时心中不快起来。
之前他对李星洲多是怨恨,毕竟那小子绑自己女儿不说,之后还屡屡花言巧语欺骗芊儿,让芊儿隔三差五就往王府跑,每每想起便怒火中烧!
可随后先是布改告示之事先欠他一个人情,然后那怪异的石头让自己欠那小贼一件事的允诺,再之后他在歹人手中救了芊儿,又在皇上面前说话,让自己免去被下御史台大牢之灾,仅仅以失职之过罚俸半年。
总之虽心中还是记恨,可细想反倒自己欠他的人情更多了.......
这让何昭十分纠结,所以今日初七,一听说李星洲要来开元府,他便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那小贼凭着皇孙的身份耀武扬威怎么办?若是他旧事重提,要自己兑现诺言怎么办?
心中六神无主之下,干脆将开元府中人等尽数带出来巡检,同时好给小贼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虽是皇家子嗣,可到了开元府他何昭才是主人!
每每想起这手段,何昭都有些自得,骑在马上得意道:“哼,此时那小贼大概在开元府中郁闷呢。”
武烈骑马跟在何昭身旁,身上着甲带刀,刺客的事没过多多少天,他不放心:“大人,世子毕竟是世子啊,某以为如此不妥吧......”
何昭哼了一声:“有何不妥,不过让他多等些时辰,这种小苦都受不得,如何在我开元府任职啊。”
“大人你不知道,因世子的主意,京都过年前后毫无犯案之人,兄弟们私下都在说世子聪明绝顶,这样怠慢世子,怕兄弟们会心中不快,兴致不高啊.....”武烈委婉的道,确实在众多衙役捕快之间,李星洲改官文告示宁开元的故事被大家说得神乎其神。
加上世子让大家好不容易过个好年,所有人心里都感激又敬佩,听说世子要来开元府,当初几个捕头私下找他商量如何迎世子,酒肉都买好了,没想府尹一大早就将他们带出来,这让大家都很郁闷。
何昭一回头,果然发现队伍后面的衙役捕快无精打采,顿时大怒:“荒唐!这开元府本官说了算,再垂头丧气,每人回去打二十大板!”
无精打采的捕快和衙役这才勉强走直,可还是神情不好,有气无力,气得何昭差点从马上跳下来。
正好这时路过京都有名的芙梦楼,虽是白天,可里面热闹非凡,这让何昭有些奇怪,青楼按说下午开始热闹,晚上人多,为何芙梦楼白天就人声鼎沸。
于是他问武烈,武烈不知道,亲自进芙梦楼一问,结果气冲冲的回来道:“里面的人说芙梦楼头牌诗语建议白天闭门不好,请些说书先生说书能招揽客人。”
何昭点头,这不关他的事,而且确实是个好法子,很多人并非囊中羞涩不入青楼,而是限于礼法,或心中羞怯,只要进去过一次,第二次也就没那么难,不得不说这叫诗语的女子虽然是头牌但有些头脑。
他又不解的看一眼满脸怒色的武烈:“人家不过请几个说书先生,干你何事,你气什么。”
“他们说的都是世子和国子监学生的故事,这是在骂世子呢。”武烈愤愤不平。
“哼,他们骂得好,不过如此诬陷人确实下作......”何昭面无表情的道,其实心中也不忿,他恨李星洲,但恨归恨却记着李星洲的恩情。
他也明白李星洲是真有才学的,从他写给芊儿的那几首诗就能看出,还有些讨好芊儿的短句,不说才高八斗,至少也是文采斐然,少有人能比肩。
可这些说书的却偏空污人清白,令人不耻。
“大人,让某带人进去砸了这楼吧。”武烈道。
何昭斥责:“你懂什么!若动了这楼,恐怕你们都要脑袋不保,他们说他们的书,哪里触犯王法。”他们不知道,何昭却知道,这楼有田家背景,宫里有田妃,宫外有皇子李昱。
“去城南,检完城南找个巷子检。”何昭下令。
众人因此闷闷不乐,但也接令走了,走到半路,武烈突然道:“不得了了大人!”
“一惊一乍的,如何不得了。”何昭吓一跳,呵斥武烈。
“大人,小姐在开元府呢,您把所有人都带走了,可小姐经常到开元府堂去啊,您不是怕小姐被世子骗吗,这简直是.....是,狼什么......”
“引狼入室!”何昭突然瞪大眼睛,拉停胯下的马儿:“快,回开元府衙门,取道回开元府衙门!”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匆匆调了个头,向着开元府衙门走去。
.......
何昭忧心忡忡,快马加鞭往回赶,千算万算,他怎么就算漏这件事。
他骑着马,身后衙役捕快步行跟不上,只好让武烈留下领队,一个人匆匆赶回。
一到开元府衙门,下马就问门吏:“今日有人来过没。”
“来了,禀报大人,来了个年轻公子,他让属下带他进去,我就带他进去了。”门吏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你不问他来历,姓甚名谁,就带他进去了?”
瘦小的门吏老实点头。
何昭气得瞪他一眼,匆匆进了大门,穿过公堂往后堂走,走到后堂发现通往内院的门锁着,刚要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自己女儿还有那小贼的声音,气得他差点踹门进去。
“你明明就是算计我爹!”突然听到自己宝贝女儿道,何昭推门的手顿时一顿。
“没有。”
一百六十八,事端
“明明就有,魏姐姐都跟我说了!”
“噗,她怎么跟你说.......”
“上次在听雨楼的时候,她喝醉了跟我说的,亏我还帮着你,没想到你算计我爹。”
门外何昭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算计,什么魏姐姐?李星洲算计自己.....听到这何昭忍不住皱起眉头,也忍住没推门进去。
“我这不算算计,是在帮你爹。”
小贼花言巧语!何昭在心里咒骂。
“哼,你别以为我好骗,除非,除非你说出道理我才信你.......”这是宝贝女儿的声音,居然这么快被那小贼骗了,何昭心里来气,但又好奇,所以忍住心头火没推门。
“嘿嘿,其实很简单,就好比要教一个人当大盗,一开始不能让他知道,不能教偷贵重东西,可以先让他偷个邻居的桃李之类的,然后等他习惯了偷,就可以偷点柴米,再然后就偷鸡鸭,长此以往就自然而然能偷牛偷马了。”
“我爹可不是小偷!”
“对对对,何大人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不教他偷,教他做大事。”
“做大事?”
“嗯,先让何大人帮忙说点关北的小事,然后再说大一点的事,再大一点,接着再大一点,哈哈哈,大着大着你爹就救了魏大人。”
“你,你太坏了,亏我我帮你!”
“这可是好事,魏大人是节度使啊,封疆大吏,他心里肯定对你爹感激不已,而且救魏大人就等于救关北千千万万的百姓,这都是你爹的功劳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
......
门外,何昭神情恍惚,脑子里忍不住回忆起魏朝仁案子的前后,细枝末节,越想越觉得恐怖,越想越觉得气人。
他当时却时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因为魏雨白来得太过频繁,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现在那小贼一说他就明白哪里不对了。
他一开始是不接见魏家姐弟的,也不准备插手那案子,可到最后居然主动帮魏朝仁说话!还请陛下让自己主理此案,前后不过十几天,可变化却如此之大!原来是被这小贼算计,细思极恐,也气得七窍生烟!
怒气冲冲刚要推门进去,又听那小贼的声音传出来.....
“你爹是个好官,不过你也要劝劝他,估计他那犟脾气也只听你的话。”
“我爹为人正派,大公无私,奋不顾身,从不结党营私,只有别人向爹爹学习,哪有什么需要劝的。”听了女儿的话,何昭气去了不少,心中自得,果然还是宝贝女儿最了解自己。
“哈哈,我就说这个。”
“不准摸我的头,我哥说过会长不高的......”
“从心理逻辑来说,不善于谋己就不善于谋人。”
“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为自己考虑的人也不知道为别人考虑,没有人情就不懂民情,不懂民情就不懂国情,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构成的,你爹呀,他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
“刚直不是好事?”
“从心理特征来说刚直的人喜欢以自己划线,支持自己就好,反对就坏,容易走极端。俗话说兼听则明,怎么能划线。
建议无好坏,身居高位却事先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自己先画好界限,标榜我是好官清官,反对我的都不是,听不到所有人的声音不说,还会引起上下不合,会招祸的。”
你想想,德公年纪这么大,你爹又任这么多年开元府尹,皇帝却久久不让他进入宰辅之列,可能就是担忧这些。”
“你干嘛跟我说。”
“哈哈哈哈,我是怕有一天你爹因为他的脾气咣当入狱,到时候牵连到你。”
“哼,本小姐.......才不用你管呢,不过,不过要是闲暇我会劝劝爹的.....”
.......
门外,何昭听得门头黑线,黑着脸在心中大骂,明明无耻小贼,居然敢妄论自己以此讨好自己女儿,简直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心里一边骂一边出了后堂,此时大队衙役也匆匆回来,见何昭不知为何脸色难看,都不说话。
“都愣着干嘛,还不速速各司其职!”何昭怒道。
众人这才匆匆进了衙门,可没人敢跟何昭说话,武烈小心凑上来:“大人,什么事如此生气,尽管告诉属下,我这就去摆平。”
“摆平?那你去把李星洲给我杀了!”何昭道。
“这,属下不敢.....”
“不敢就给本官闭嘴!”何昭怒气冲冲的道。
“是.....”武烈委屈巴巴。
何昭想了一会儿,又道:“去后堂给本官备好笔墨纸砚。”
武烈匆匆去了,何昭不忿的深呼吸,再深呼吸,好一会儿终是平静下来,站在衙门屋檐下,久久不说话.......
.......
第一天当官李业感觉良好,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就是和何芊吹了一天的牛。
说起何芊算是他在这个世界少有的几个知心朋友吧,小姑姑豪爽、没心机,而且跟他算臭味相投,都不喜文墨,喜欢酒,喜欢新奇的东西。
而且衙门里的捕快和衙役对他的态度也格外客气,除了何昭。
下午的时候衙门里的几个捕头就悄悄带着酒肉来找他,有些说谢他,有些是讨好他,毕竟他怎么说也是皇家子嗣。
李业正好没事,跟他们聊天吹牛,也听说了很多有趣的事。
捕快可不比衙役,这就好比普通民警和特警的区别,捕快干的都是危险的,要动刀枪的活。
所以大多天南地北都去过,经历的事情多,知道的事情多,这正是李业最好奇的,比如什么北方食人蚁,南方树林里长着爪子的蛟龙,都有人见过,还说得津津乐道。
寻常人说起这些事还要讲究忌讳,比如见到蛟龙不可对别人说之类的,他们则不管。
总之一天比李业想象中舒服畅快多了,导致他很晚才回王府,在门口下马,让下人牵马去马厩后,他才晃晃悠悠进门。
一进王府大门,就见到带着斗笠路过的严申。
李业叫住他,好笑的问:“大下午的,太阳都下山了,你带什么斗笠?”
严申年纪比季春生小,也比季春生活泼,哈哈一笑:“哦,世子,我下午戴的,忘取了。”说着匆匆要走。
李业一下子感觉出不对劲,他尾音模糊,眼神飘忽,像是撒谎:“等一下,过来我看看。”
“没事,世子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了,我......”
“过来,把斗笠摘了!”李业严肃道,这下他更加确信。
严申不情愿的过来,李业伸手一下子摘下他的斗笠,发现他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红色血晕已经透过纱布渗出来。
“怎么回事?”李业问。
“这个......”严申无奈摊手,支支吾吾说不清.......
一百六十九、序幕
夜色渐浓,严毢埋头盯着桌面账目,年纪一大,老眼昏花,看起来吃力,他又移了一下手边灯盏,昏黄的光明亮一些。
这是王府上月总账,大小出入记得清清楚楚,令他高兴的是王府上月入账过千两,在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即使潇王在世之时,平日除去供奉也无太多入账,只有年节礼品才是大头,而如今就是寻常每月都有上千两入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有时晚上睡觉还会梦见这只是梦。
有秋儿丫头帮忙,他便只用看看有无差漏便可,轻松许多。
秋儿确实聪慧,难怪世子如此宠爱,可严毢是过来人,家族兴衰,国局动荡他都经历过,也明白这其中隐忧,世子率性而为,让两个丫头搬到院子里住,自有他的道理。
可若秋儿、月儿在皇帝赐婚的王怜珊小娘子之前诞下子嗣,还是男子,那便成隐忧了,他想劝劝世子,却也知道自己说不动,只能当做没看见。
好在世子最近聪颖有为,王府时隔多年再次焕发生机。
可还是有担忧的,世子太过骄纵,就连皇上也敢顶撞,而且脾气不好,不懂忍让,年轻人经历的挫折苦难少会如此,这让他十分担心,生怕哪天世子意气用事,惹上大事。
今日下午的事情也是,好几个国子监的学生来王府门前叫骂,还朝看门的几个孩子扔石头,他们是国子监生,天子门生,将来多半是要入朝为官的。
下人来报给他,他思虑再三,只让众人退回来,闭上王府大门,任由他们去。
毕竟之前世子的脾性已树敌太多,现在好不容易得势,皇上封世子官身,除夕还赐菜,因此不希望世子再惹祸上身。
可那些国子监学生却得寸进尺,叫骂之后见大门紧闭,就花钱雇人往院子里扔石块,当时好几个毫无防备的府中下人遭了殃。
严毢自然气,也想让府中护院出去收拾他,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忍了。
现在整个京城都说世子打了国子监学生鲁明,以此说世子抄诗,世子当时明明没打,只是骂了几句便如此。
现在若再打一次,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谣言,到时传入皇上耳中,对世子对王府都不好,于是他摇头叹息,忍着火气咬牙让府中众人避着外墙走。
大家都很愤懑,却都知道不能给世子招惹是非,所以也没人违抗他的命令。
那些国子监学生骂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才洋洋自得离开,外墙角堆了一堆乱石,严毢赶忙让人清理了。好在那时世子不在,世子若在必然动手,一动手到了别人口中又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子......
严毢摇摇头,放下手中笔,只盼着这事情世子能不知道,他交代过府中所有人,若世子回来不许提及此事,否则世子若是火气来了,说不定又上国子监打人,如此一来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可都白费了。
可心中总是不安,世子那么聪颖,明察秋毫,只怕一不小心会被他看出端倪,这么一想也无心对账,准备亲自去前院看看。
合上账本小心收好,披了御寒的大衣,人一老就怕冷,这两天起了春风,天气回暖,可他还是觉得冷。
结果刚起身,就见固封的孙子固祈匆匆跑来,向他报告说世子让他去前厅。
又问小家伙世子为何唤他,小家伙老实摇头。
他不说严毢却知道,十有八九世子知道白天的事情了。
严毢摇头叹息,终究还是瞒不过世子,他取出墙角的灯笼,又从手边的柜子角落找出火石,让小家伙点上,然后熄了烛火,让固祈提着灯笼带自己过去,从他住的院到前并厅不远。
以他王府总管的身份,这点火烛自然不用在意,可他向来节简惯了。
固祈拉着他穿过小院的门,转过小道,穿过两道院门,便到正厅,正厅灯火明亮,里面挤着好几个人。
他才一进入门就听世子对着守外门的护院道:“皮下淤血发肿,可能伤到骨头了,上点药用木板固定一下,这几天都不要动,小心错位。”
正厅里除去世子还有几个今天白天受伤的下人,就连严申也在,下午他正忙活着搬运木板,因为世子让他带人去后山搭一个制.....什么甲的工坊,就在这时那些国子监学生雇人隔着院墙扔石头进来。
世子很快看到他,一回头脸色并不好看:“严伯,下午到底出什么事,他们几个支支吾吾说不清,你给我说说。”
严毢心中暗叹,果然,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只得拱拱手,一五一十的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世子,那些果子监学生如何挑衅,如何雇人往院子里扔石头的事,也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不让他们出去惹事的。
说完,等了一会儿,他诧异的看了世子一眼,世子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放心吧,他们蹦跶不了几天。”
他不明白世子这话的意思,觉得世子是想找人寻仇报复,连忙着急道:“世子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你虽为世子,但国子监也是天子门生,再说上次不过骂那些学生几句,现在京城已经说成这样,若再上门寻仇不知又会传成什么!世子三思啊。
古语有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世子有大好前程,不值得搭在这些小人手中!”
“对啊世子,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几天便过去,不碍事。”严申也赶忙帮腔道。
......
李业没想到他不在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想必是有些学生头脑一热想效仿鲁明,确实鲁明大骂李星洲的故事京中到处传扬,鲁明被人传颂,算是名利双收,所以有人起效仿他的念头并不奇怪。
李业确实很生气,严申还有其它几个家丁被砸得头破血流不说,最严重的是一个护院。
他当时跟着严申搬木板,石块落下时砸到他的腿,一下子站不稳,几块木板叠在一起少说上百斤,脚一软木板滑落,手臂当时就被散落的木板磕了,看肿胀情况十有八九是手臂前半段骨裂,肌肉严重损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是遇到李业,他这种伤处理不当,下半辈子就算废了。
这种事落谁头上能不气。
严申和严毢都在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李业确实没有,他早有安排,当初找说书先生孙文砚就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初七,大家都开始忙碌,时间也差不多。
李业拍拍严申的肩膀:“放心吧,我就是要报仇,也会让他死得更难看,几个石头都丢不动还要请人算什么,我特么根本看不起这种人。”
严申和严毢相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他们都不懂李业在说什么。
.......
一百七十、诗语的报复
“小姐快些,几位公子已经等很久了。”丫鬟催促道。
诗语不慌不忙的插好珍珠发簪,然后又慢慢让脸上胭脂晕开,笑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让他们再等等,若我早去了,他们反而会轻视于我,若让他们等上一会儿,他们见了我才会觉得郑重难得,此后就会觉得见一面也格外珍重。”
丫鬟想了想:“那岂不是越久越好,干脆便明早再见吧。”
诗语道:“小丫头不懂事,胡言乱语,若是久了他们又会觉得我摆谱,骄横不懂礼节,反而心生厌恶了。”
丫鬟挠挠头:“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这好难......”
“自然难,若无两手本事,你姐姐我早让恶人吃了,如何在烟花场混迹。”诗语说着戴上好看珍贵的红玉手镯,终于算梳妆完毕。
“走吧,我们就去见见那些公子。”诗语说着站起来,丫鬟赶忙过来扶着她的手臂。
“小姐,你说那魏公子等人真去王府闹了吗?”丫鬟好奇的问,说到底她是不信的。
前两天小姐听说魏公子等一行人求见,本不想见的,可一听说他们是国子监学生便见。
她当时不懂就问小姐,为何平时众多才子官宦人家求见都要斟酌一二,几个没有才名又无功名、官身的学生却要见。
小姐当时说能让他们帮忙去王府闹事,可她并不相信。
人家岂会说去就去,那可是王府,若是李星洲发脾气了,找人打他们一顿,可能还会丢了性命,也就有人骂几句,还不是没人敢管,除了故事里大义凛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鲁明公子,谁敢去闹啊。
诗语自信道:“我说会去就会去。”
小丫头不服气的吐舌头,不过也不敢跟她顶嘴。
诗语是有这种自信的,自从听说鲁明那件事后她就明白,自己报复李星洲的机会来了。
世上的男人他见得多了,风度翩翩的,自以为是的,放荡不羁的,文采斐然的,各有各话,各中性格为人又有不同,且见的都是人中之人。
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
在这烟花之地,鱼龙混杂的场所,她能坐到头牌的位置,又连拿好几年京中花魁,让众多男人追星捧月,拜倒在石榴裙下,除去背后田家实力强硬,给她撑腰,田妃也有时也会召她演乐唱词外,主要还是她能洞察人心,将那些追逐他的男人玩弄股掌之间。
可除了李星洲!
她对那混蛋又恨又怕。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彻头彻尾的流氓混蛋,加之田妃之子李昱还是他的皇叔,芙梦楼又是田家产业,导致他更加肆无忌惮。
好几次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只怕早就被他用强,逼入潇王府,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最近几个月李星洲没来找她麻烦,可这种过一天怕下一天,心惊胆战的日子让她受够了。
于是听到那个鲁明和李星洲的故事之后顿时大喜,虽然她明白,以她的经验来看故事十有八九是鲁明那些国子监学生放出风声来的,因为李星洲没那么聪明,内容也大概不真。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机会来了。
她先跟田妈妈建议白天请说书先生来芙梦楼说书。
而且她理由充分芙梦楼是青楼,白天少有人来,很多人不敢来青楼并不是没钱,而是怕有损名节,所以犹犹豫豫,只要让他们以听书的名义来过第一次,以后再来就顺理成章。
天妈妈觉得有理,欣然采纳,然后她又私下让丫鬟给钱,让那几位说书先生多说李星洲的故事,有时还请他们到楼外街上说,让这事人尽皆知。
然后每每有人求见,大多是来请她赏析诗作、词作,或是请她奏乐唱词,她其实精通诗词之道,却不感兴趣,在闲暇说话时又时不时向人提起那故事。
到这时候就故作姿态,称自己有多么崇拜敬重舍命取义的鲁明。
那天见到几个国子监生后,她也有意无意间向几人透露自己是因为他们和鲁明同为国子监生才见,然后又不着痕迹透露鲁明因王府一闹之后如何受京中百姓传颂、崇拜,如何名利双收。
话一多,几人果然坐不住,其中有个姓魏名子玉的年轻公子,更是当场义愤填膺,表示同为国子监生都应向鲁明那般高义,舍身成仁,说着就带众人告辞。
那时诗语便知事成了,而且经历今日一事,日后效仿鲁明,上王府滋事的国子监学生只会越来越多。
想到李星洲疲于奔命,被众人唾骂,京中风评越来越差,人人喊打,她心中就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忍不住嘴角上扬。
刚好推门而入......
她这一笑妩媚迷人,顿时百花失色,天光黯淡,一下子屋子里等候的人都迷了魂,呆呆看着她。
诗语笑语相迎,心中不屑。
眼前这三位正是那日她怂恿撺动的国子监学生,带头的魏子玉父亲是朝中门下给事中,是官宦之后,身份显赫。
几人一来先是客套问候,丫鬟倒上酒之后便自觉炫耀起来。
“那日小生听诗语姑娘一番话顿时幡然醒悟,君子在世应当轰轰烈烈,有所作为,才能不愧先祖祭祀,所以今日我等号召同学,效仿鲁明兄义举,也上潇王府闹了一番.....”
“对对对,真是好生痛快,吾等先骂李星洲欺世盗名,再骂他辱没文风,三骂愧对先师,还有......”
几个人满面红光,得意洋洋,话语连珠,根本停不住嘴巴,说他们如何又是骂人,又请人扔石头,说得似乎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诗语笑脸相迎,心中不屑一笑,骂人几句丢几块石头便以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更可笑的是自己无力,花钱请人扔石头也能堂而皇之的说,脸面毫无愧色,不愧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纨绔子弟。
不过她不关心这些,她不着痕迹的打量几人一番,突然发现这几个人全身下手居然毫无青肿,忍不住问:“那李星洲蛮横无礼,没加害几位吧?”
魏子玉拱拱手:“多谢诗语大家关心,我等骂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王府门户紧闭,根本不敢回应,必是怕了,哈哈哈.....”
“对对对,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言语中自有大义,仁义加身怎么会怕他,哈哈哈。”
“李兄所言极是,正者义也,故而正义必胜,岂不痛快!”魏子玉举杯得意道。
“哈哈哈,痛快痛快,来来来,满饮此杯!”
诗语有些心不在焉陪他们喝了一杯,心中却惊疑不定,不对啊,李星洲不是这等脾气,难道他白天不在家,准备日后寻仇?她想的是李星洲会打他们,这几人都是国子监生,还是官宦之后,只要被打不管谁有理,最后大家骂的肯定都是李星洲。
这样一来他就积怨更深了.....
虽然疑惑,她也没多放在心上,李星洲那个没脑子的混蛋已被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尚不自知,想到此处忍不住微微一笑......
一百七十一、决胜前夕
严昆下午回了一趟王府,是来向李业催将军酿的,这确实是出乎意料的事,因为酒楼的将军酿居然全卖完了,而且年后出现一种销量暴涨的趋势,听雨楼的将军酿居然买光了.....
后院酒坊还在建造,赵四监督下工程进度已过半,但若想投产还需要时间,剩余的蒸馏酒并不多,连夜让人赶工包装后所有赶出七十瓶让他带走,季春生刚好出门,正好帮他。
这些要是都能卖出去,那就是七千两的巨款!若是卖完也好,正好可以在下一批酒产出之前作饥饿营销。
果然,物以稀为贵,那著名的诗金樽清酒斗十千所描述之事现在看来只怕是真,李业之前还以为只是诗人夸大其词,过年短短几天,听雨楼因为将军酿的畅销,加之各个府邸订购的菜品,过年几天听雨楼赚了好几千两,当然大头都是那一瓶百两的将军酿。
季春生虽去了武德司,家室却在王府,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毕竟他当初就是护院头领,所以也回王府住,只是没那么多时间帮他了。
严毢提出让季春生搬出去,毕竟他已经入朝为官,这样皇帝会猜疑。
李业没答应,季春生想住在王府那就住吧,皇帝想猜疑就让他猜疑吧,不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才好办事,只要掌握好平衡点就行。
不过最令李业欣慰的不是将军酿的畅销,而是京中众多酒楼因听雨楼大赚,开始纷纷模仿,起初只是模仿清茶喝法,之后开始模仿起猪肉做法。
听严跟他说起这些后,第二天下午他就到开元府找司马伟挂了名,然后带着两个丫头准备去实地考察,何芊也跑来凑热闹,几人把京都有名的酒楼都尝了一遍,果然很多酒楼都已经有猪肉菜,虽还在摸索,做法也不成熟,但这说明猪肉变得更加普及了。
这是好事,国民身体素质要变强,首先生活水平要提高,人体能涉入更多脂肪和蛋白质,猪肉替代羊肉对此大有帮助。
严昆可跟他说过,周围屠宰户好几次向他道谢,还送了些猪肉。
总的来说,这次引导是成功的,所谓流行趋势很多时候都是从上层向下层渗透,这是因为上层掌握话语权,如果纵观历史,只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话语权的代表,那么很快就能找出那个时代真正的实权阶层。
比如三国时期,很多人认为实权掌握在各路诸侯军阀手中,可若细观民间传说和民众喜好,就不难发现问题,在那个时期只要维护汉室之人在民间名声必然好,反之则坏。
这是因为东汉末年,世家门阀林立,维护汉室就是维护门阀家族,话语权又在这些门阀大族手中,他们才是真正控制天下的人。
汉朝选官使用举荐制度,直白的说就是靠推荐,靠关系,想入编制是不靠考试的,而是看身份地位,看有没有人推荐,若不是身在世家,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如此自然是世家大族垄断上层,而像曹操这样的人却实行“唯才是举”,表明有才就用,不问身份,这根本就是跟世家大族作对,惹怒掌握话语权的阶级代价就是被民间骂了几千年。
而到了曹丕,他始终不是曹操,顶不住压力只能向世家大族妥协,实行九品中正制。
可到了宋朝,赵匡胤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显然各种记载疑惑重重,十分可疑,傻子都觉得不可信,可比当初什么“曹操窃汉”可耻得多,可民间却没什么骂他的人,也不像曹操一样被骂那么惨。
这说明此时话语权已经到了皇族手中,中央是真正控制天下的,门阀大族已经没落,所以中央能引导舆论。
景朝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此时中央集权早在隋朝就慢慢形成,而到现在,话语权全在皇帝或者说他背后的皇族手中,而李业身为皇族,自上而下引导流行趋势更加方便。
春秋时期齐灵公喜欢让宫里的妃子女扮男装,结果大街上的女子都跟着女扮男装,屡次惩戒都没用,有大臣劝他不让宫里的女人女扮男装,齐灵公照办,之后国内慢慢就没女扮男装的人了。
这就是流行趋势的引导,有话语权阶级永远都会占据优势。
事到如今,景朝已经实现中央集权,最具代表的就是各大家族不再世袭官爵,垄断权力。
这给李业的好处的就是他比较容易利用和引导舆论,加之他懂心理学,社会心理作为心理学的一个分支,他也是学过的,这大概是设计想害他的鲁明等人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有一点确实意外,他没想到才过这么就,京都俨然有种民声鼎沸之势。
他不过出几个酒楼尝尝,就遇到好几个说书先生,说的都是他的故事,而且路上好几此有人认出他来,要么赶忙装作不认识,低头走开,要么指指点点,要不是他身边跟着捕快,估计又有人要“舍生取义”了。
短时间内能这么利用舆论,调动明众情绪攻击他,这鲁明手段也很高明啊,李业忍不住在心里想,可看他那天的表现,这么都不像什么聪明人啊......
他有些不解,不过没在意,说书先生孙文砚昨天晚上才趁夜色来王府“汇报工作”,他确实为人机灵且圆滑,人际关系也好,李业交代的事他办得比想象中还好。
本来李业只盼着他收买七八个同行,大说特说他和鲁明的故事,没想他是真有本事,而且在行内混迹得风生水起,居然拉拢三十个说书的,从城西红巷楼,到望江楼,咏月阁,芙梦楼等等,各种高端低端的娱乐场所都有他的人。
这也让李业又惊讶又开心,直接让严毢支他四万钱,并告诉他活动经费和他的酬劳都在其中,怎么用全看他,孙文砚感动得连连拜谢,然后才匆匆趁夜出王府。
收买人心是必要的,过去很多伟大领导人都认为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比如曹操,比如李世民,比如***。
刘邦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他任用从项羽那来投靠他的陈平,并拜托他离间楚国群臣,给了陈平黄金(黄色金属,当时制黄铜,可以铸钱)四万斤,不问出处。意思就是陈平怎么花都可以,只要事情搞定,哪怕巨款他自己全贪也不管。陈平是刚从项羽那投靠过来的人,刘邦却敢这么对他,这种气度确实是一个领导人与生俱来的。
李业没那么天才,但他可以学,以史为鉴是他的优势。
孙文砚做得出乎意料的好,这意味着决胜时差不多就要到了,故而即使这两天民声鼎沸,他也不怕。
.......
一百七十二、秋儿的滑轮组
当天,水力驱动系统的搭建已经到最关键的下水轮一步,这个时代没有起重机,渡口起重会用滑轮,但也只是一个,单纯改变力方向,还会增加摩擦力。
故而要放下沉重水轮只能搭建脚手架(脚手架就是搭建在建筑外层供人站立做工的架子,从古至今都在用),接着垫高高度,然后用绳子靠人力拖曳,将拆散的水轮部件一一放下再依靠脚手架重新组装。
这意味着水轮必须拆开,然后再上漆胶,等待下次胶干才能接后面的工程,又要耗费好多天时间。
搭建脚手架靠人力放下的石材木材也很沉重,在江边搭建使得脚手架本身也成了一个和水轮同等规模的工程。
王府请来的众多老工匠思来想去,也觉得只能如此,整个水轮实在太大太重,足有两千斤左右,不拆开靠人力凌空在江面放下实在风险太大。
秋儿本只负责监工和工程中需要筹算的部分,可这几天学习高中物理力的做功后恰好遇到这事,灵机一动考察实地,然后设计了滑轮组,她认为滑轮组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滑轮组给人省功省力的感觉,其实这种表述是不对的。使用滑轮组加上各个转轮轮之间的摩擦阻力,特别是这个年代只能用动物油作润滑剂的情况下,反而是做功增大很多。
可为什么还是感觉省力呢?
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力做功的公式是w=fs,功等于力和在力的作用下物体在力的方向上移动距离的乘积,有数学功底的人都能明白,如果总功不变,当距离变长时,则需要施加的力就会变小,这就是滑轮组感觉不费力的原因。
在知道这个公式之前,人们一味改变力来换取功和距离,可当透彻理解这一规律之后,人类的世界就改变了。
因为人们开始明白原来还可以用距离来换取更小的施力,以此达到曾经不可想象的做功。比如轻易举起以前不敢想的重物。
滑轮组就是改变力的方向,通过牺牲距离以求更小的施力。
当初他讲这个公式才过一天,万万没想到第二天秋儿就来来问他,可不可以用增加距离的方法减少需要施加的力,以此轻松举起千斤重物,随后跟他说了水轮的事。
李业当场就惊呆了,果然天才的思维深度和发散性远超常人,于是在他提点下小姑娘便设计了滑轮组。
转轮是铁质的,由王府内铁匠照着图纸铸造,内外包裹带皮下脂肪的干牛皮,抹上猪肉实现润滑,组成上下各两轮的滑轮组,碍于润滑技术,滑轮个数不能太多。
上端承重的架并不复杂,只需要后端加重,不断用重石压住就能支撑,可滑轮组的制作却比较耗费钱财和工时。
架子虽然减轻许多,不过工匠们却很抱怨,都认为秋儿依仗世子宠爱胡闹,毕竟干这行他们已经做了那么久,走过的桥比小姑娘走的路还多,有的是经验。
一个小姑娘虽善于筹算,可说到施工还能比他们强不成?
这转轮不是什么新奇玩意,码头上起货时也有用,不过都用一个,哪有如此用一串的,这样下去只会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因此好几个工匠私下来找过他单说此事,李业只是告诉他们,若事不成,自己会责罚秋儿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同意秋儿的作为,但又没说太过,若直言老子就是护着她,只会让小姑娘处境难堪,以后怕真要挂上恃宠而骄的恶名。
不过他之后也亲自上工地视察几次,有人不服说不定会耍小手段,拖延怠工之类的,他每天暗示去看看,表示他时时会来,同时重视此事,众人心有不满也不敢妄自举动。
滑轮组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这是势在必行的,因为脚手架是一次性的,工程结束就要拆除,滑轮组却不是,下次王府若还有其它工程照样可以使用。
两者性价比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
长春大殿内,冢道虞双目无神,神游天外,另外一边几个人吵成一团。
此次去往安苏府的钦点巡查大使皇上已经选出,那就是中书舍人末敏云。
文官都对此事避讳,恨不得敬而远之,因为虽是钦使,但一不领军没功勋,二来一不小心可能卷入战祸之中。可惜之前他因自己姐姐嫁给太子,在魏朝仁的问题上再三说要处死魏朝仁,虽受蒙骗但也始终是错了。
陛下不想追究,可如今魏朝仁官复原职,是朝廷封疆大吏,总要给他个说法安抚人心,需有人出来顶罪,坚持到最后还说要杀魏朝仁的无非三人,东宫太子,参知政事羽承安,中书舍人末敏云。
太子自然不可能责罚,羽承安是副相,于是倒霉的自然是末敏云,此去凶险,若安苏府有心要反,他这个钦点巡查使只怕凶多吉少。
当时皇上开口时,末敏云一边吓得站不住,一边跪下谢恩,直跪到早朝结束也站不起来。
而武将则不一样,因为无论谁领军都有独领一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能独领一军的除去少数几个节度使外,就只有当年的潇王,曾经的康老亲王,这种机会一辈子可不多。加之此次一去,面对的顶多是安苏府厢军,禁军打厢军,这不是摆明送功加勋?
所以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枢密副使温道离等纷纷请命,为此争吵好几天。
冢道虞倒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早已不需要了,因此也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上方皇帝挥挥手道:“兵贵神速,再争吵不休要延误战机。”
说着皇上正坐,指着下面几个人道:“赵光华,童冠还有温道离,你们三人比起杨洪昭年幼,我景朝向来文治武功,以后有你们的机会向朝廷效力,此次就由杨洪昭去吧。”
皇上开口,几人也不敢吵了,只能拱手遵命。
杨洪昭连忙高兴的跪下谢恩。
前军已定,后军先锋也没人敢抢,此次战事本就十拿九稳,后军比之前军更加安全,所以纯属混功,皇上年事已高,正是太子需要军功服众的时候,没人敢不知趣。
果然,皇上开口:“让中书拟旨,加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为怀化大将军,领兵符,率神武军一厢为前军,南下讨贼,即日整顿,正月二十之前离京。”
杨洪昭跪地听完拜谢,圣旨将由中书拟写,陛下御画,然后门下审查,最后才由于尚书省发放到他手上,需要等一两天的时间,不过事情已经定下。
皇帝接着说:“加东宫太子李承平为归德将军,领兵符,率神武军二厢为后军,即日整顿,正月二十五之前离京。”
太子也高兴的跪下谢恩。
“今日朝议到此,退朝吧。”皇帝说着挥挥手,出兵之事就如此定下了。
一百七十三、陵寝出错
初八,春风起,万物复苏,本是年后新喜,可宫中气氛却不喜庆,宫女太监走路匆匆忙忙,低头不敢高声说话,宫中诸多妃子也远离乐舞,整日往返养居后殿。
坤宁宫内时时灯火通明,皇上已经好几夜没安稳入眠,究其原因还是太后之事。
太后九十大寿如同回光返照,精神两日之后逐渐大不如前,这两天到晚上便大口喘气,有几次若非有人帮忙顺气,已经喘不上来。
太医看了好几次,都战战兢兢,小声对皇上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皇上召来后宫诸妃,轮流陪太后,可她依旧一天不如一天,到现在每天说不出话,只能喂一些清水稀粥,已到油尽灯枯的边缘。
“陛下,右司工部判部事毛鸾,左司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已候门外。”坤宁宫侧殿内福安向皇帝报告。此时年节已过,天气回暖,可殿内四角依旧放着炙热炭火,整个殿内暖烘烘的。
“让他们进来。”皇上揉揉太阳穴道。
不一会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进来。
孟知叶抬头挺胸走在前面,毛鸾落后半步,低着头匆匆走着。
两人依次行礼,然后孟知叶走到案边坐下,拱手道:“不知陛下召见我等所为何事?”
毛鸾不敢坐,皇帝点头示意他坐下,两边宫女送上清茶。
“太医说太后寿岁无多,此番召见你们为母后陵寝之事,此事朕在五年前已下旨,礼部工部勠力同心而为,时至今日进度如何?”皇帝端着清茶问。
话一出口工部判部事毛鸾有些慌乱:“陛.....陛下,此事,太后陵寝竣工还需.....还需些时日。”
话一出,皇帝顿时眯起眼睛,空气冷了下来:“还需时日?朕五年前下的旨,府库前后拨银百万,时至今日太后大限将至,你跟朕说还需时日......”
皇帝盯着他,淡淡道:“毛鸾,你莫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毛鸾连忙起身磕头,然后急急解释:“太后陵寝本在前年六月竣工,可孟判部事看后说墓道上顶石块散碎,墓室四壁白石太小,不合礼法,臣只好拆除重建。
可恰好去年秋天关北有战事,众多辎重物资需从江州走水路驰援关北,大半徭役调往江州宁江府一带,人手紧缺,故而,故而......”
皇帝看了孟知叶一眼,老头也不狡辩,理直气壮道:“根据古籍记载,帝王家墓室立壁,用石长不少一丈,宽不下五尺,墓道顶石长不少七尺,宽不下三尺。太后母仪天下,有德有福,又无缺疏,自然当按此制。”
皇帝皱眉,看了一眼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的的毛鸾:“去年先有贼子作乱,又遭战祸,事出有因......”
“陛下!”孟知叶一脸正色,连忙抢着说:“礼法乃立国之本,怎可因一时一事之权宜而废,废礼是动摇国本,若以小而不见,长此以往必定王纲解纽,危及社稷,这是圣人教训。”
皇帝皱眉,问道:“此事乃工部礼部共同接管,既如此,礼部该问何罪?”
“陛下,礼部只管礼法纠错指正,涉及陵寝礼法规制之事都是我礼部之职,剩下的劳力活计自由工部安排,陛下若想问责,请问礼部失礼之责,若有,老臣甘愿领罪,绝不推辞。”孟知叶义正言辞拱手道。
皇帝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动了动,看向工部判部事:“毛鸾,陵寝如今什么情况,朕要听实话。”
毛鸾跪在地上汇报:“墓道已经完工,只剩墓室,石料已拖曳入皇陵,可每块重达几千斤,每日只能挪动一小段路,尚需时日......”
皇帝面无表情道:“要朕给你想办法吗......”
“不敢,臣不敢!”毛鸾被吓得快哭出来。
皇帝闭上眼睛,缓缓说:“太后寿尽之前陵寝必须竣工,想不想要脑袋全看你自己。”
“是,臣遵圣命.......”毛鸾声音颤抖的道。
“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皇帝说完挥挥手。
两人作揖,然后缓缓退出宫殿。
等两人出去,面无表情的皇帝屏退宫女太监,突然将手中精美的茶杯摔到地上,大骂:“老匹夫!”
福安连忙拍后背为他顺气,皇帝大口喘息,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孟知叶老贼,若非念及他当初是朕先师,朕早杀了他......”
........
李业提着茶壶,带着斗笠,月儿也戴个一模一样的,手里提着瓷杯跟在身边,这是王府后山,灌木成群,再往前走因为山石密布,灌木丛反而稀疏许多。
而在山石之间,搭建起一个主体木制结构,茅草屋顶,足够十几个人住的小院,这个小院其实很早之前就开工,不过过年被耽搁,年后李业从王府周围请来大批工人以求快速竣工。
果然钱就是万能的,众多劳动力合作下,这种没太大技术难度的工程,没几天就搭建好了。
自然界土壤中含硝,但硝酸钾中的钾也是植物重要的养分,后世就有硝酸钾作为主要成分的钾肥。
要制硝的土壤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没有或者少有经过雨水冲刷,水土流失不严重的土壤。硝溶于水,这也是从土壤中提取它的重要原理,如果在水土流失,雨水冲刷严重的土壤中含硝量会很低。
二是植被少或者不茂盛的地方,植被茂盛的地方钾会被植物吸收。
综合下来,后山这个地方是最好的。
一来到处都是山石,雨水被山石遮挡,大量泥土没用经过冲刷。再者这地方植物都是稀疏灌木,没有高大林木,土壤中富含的硝酸钾不会被吸收。
最后,这地方离王府直线距离不过五六百米的距离,也就一里地,十分方便。
带着小丫头走了一段,两人很快到了这个小小的制硝工厂,硝石遇火则燃,遇水则融,为此李业特地吩咐这些小屋都使用木材搭建,整个搭建过程的器具也都是木质或陶瓷,并再三叮嘱严申他们各种注意事项。
此时小院里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见李业来纷纷打招呼,严申也匆匆赶过来,放下手中活计迎接他,头上还裹着纱布。
这是李业设计的一整套制硝流水线,昨天才教会众人如何使用。
三个过滤棚里不断有人晒动挂在上方的纱布过滤网,用从山上架过来的水冲刷泥土,充分溶解泥土中的硝,然后滤液顺着水槽流入汇合池汇流。
接着滤液从汇合池流向三个不同的澄净池,三个澄净池设计成面积很大,却很浅的形状,使得水中混杂的泥土和杂质能更快沉入水底。
在水池水位高的地方设有出水口,从这可以将上表面的水流快速放出,上表面水流澄清得快,这样就不会拖慢进度,能实现规模生产。
另外一边,几口用来蒸干水分的锅也是王府铁匠特别打造的,锅的共同特点就是浅,但底部很大,尽可能增大受热面积,增加效率。
同时李业放弃使用木柴,而直接买更贵的焦炭,也就是煤炭用于加热。
这将有利于控温,这无疑大大增加成本,可李业在所不惜,因为比起木柴,煤炭更加可控。
可控、高效,一直是规模生产的关键。
如果不能成规模生产,那么黑火药也会毫无意义。
一百七十四、孙文砚的恐惧
李业让秋儿给他倒了杯茶,这茶壶和茶杯正是德公送他的汝窑精瓷,果然不一般,上好的手感和质感,以及讨人喜的颜色,他一开始就喜欢上这套茶具,所以德公送他后一直在用,有时即使外出都会带上。
他不过来看看众人能不能正确使用这些东西,秋儿在指导铁匠制作滑轮组,所以他只带月儿过来。
严申向他汇报起初确实有些问题,一开始蒸干滤液的几人不熟悉火候,水蒸干也不知及时去焦炭,差点酿出祸端,不过之后就没事,每人只需负责自己那一项工作,并非什么难做的事。
李业放心许多,这也是流水线工作的最大好处之一,各专其职,不用一心二用,容易学习,不易出错。
在后山待一下午,李业也放心了,整个制硝的小工厂就此运作起来,有严申负责他比较放心。
严申比季春生年轻,也没季春生那样的本事,但若说办事李业是相信他的,一直以来王府中许多事都是他在做。
.......
城西红巷楼,墙体老旧,屋檐红漆落了大半,四角写着福字的红灯笼还在随春风摇曳,年前清闲几天,年后又开始照常忙碌。
红巷很深,巷口往里看不见头,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也有孩童玩闹之声。
整个巷子没什么高门大户,却格外冗杂纷扰,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家都有,宰猪的,街头卖糖葫芦的,作木工的,周围大户人家的长工,或是附近衙门衙役,游手好闲的混混......
巷子一深容易鱼龙混杂,于是处在巷子口的红巷楼更是如此。
一楼大堂几乎一年到头都热闹非凡,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混杂之地,此时更是,因为附近最有名的的书先生孙文砚又来说书。
孙文砚此人在城西一代也算小有名气,经常轮流在各处勾栏酒肆说书,城西一代的人大多晓得。
因此他一来就热闹,各个酒楼老板都会免费请他吃茶酒,还会奉上些花生、蚕豆之类的小吃,红巷楼更是在楼梯转角下专门设了个台子,供他说书,所以他来红巷楼多一些。
他一来大家起哄,上下楼都知道,二楼的人也你推我搡匆匆下一楼来,只坐凳子,对那两桌子不敢动,掌柜也提了条凳子坐下,然后让小二给孙文砚送上一壶茶,一叠花生,一碟茴香豆。
不一会儿,空桌的主人也来了,正是城西一霸孙半掌,他左手揣在怀里,跨过凳子坐下:“一斤羊肉,五斤酒。”
小二应一声,赶紧下去准备,不一会儿就送上,比任何时候都勤快。
在城西可没人敢怠慢孙半掌。
台上,孙文砚准备齐当,也开始说起故事,才开口就有人抱怨:“又是什么李星洲和鲁明的故事啊,我听过不下百遍。”
“是啊是啊,就不能换一个说吗?”
“就是,这世上那么多故事,翻来覆去说那一个有嘛意思....”
“孙老头,你不会收了鲁明的钱专说这故事吧。”
“我看是,不然总说这干嘛,耳朵都起老茧了......”
孙文砚不满的正色道:“莫要胡说,我怎会收钱呢,人家是国子监学生,天子门生,我能认识?你们爱听不听,不听我去别处说去。”说这拿起他的大布袋子做势要走。
“哎哎哎,别别别,你说你!”众人也慌了,他们都是闲极无聊之人,有得听总比没有好。
“对对,你说什么我们都听还不成。”
“我信我信,之前不过我嘴臭胡说八道,你没收钱,你便继续说,继续啊.....”
众人纷纷附和之下,孙文砚才妥协坐下,接着说起来。
他方才不过做做样子,摆摆架势罢了,若真走了今天可就没免费茶酒吃了。
可看到众人反应他还是心中骇然,害怕的不是众人,而是那潇王世子李星洲!
之前京中种种传言他大多是信的,他心里有普,其它还好,像是打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这种事可不是乱说的,既能说出来十有八九是真。
所以那次被抓到王府,他还以为自己十有八九死定了。
结果出乎意料,李星洲非但不杀他,还给他钱让他接着说这故事。
孙文砚起初百思不得其解,这潇王世子莫非傻了不成,这故事可是专门为骂他而被传出的,他还听说芙梦楼那边更是专门请了说书的天天在说,显然就是想坏他名声,结果他不阻止就罢了,居然还出钱请人骂自己?
天下有这种人!莫非傻子不成......
他将信将疑收了钱,然后逃命一般离开王府,回到家中关上门才确定王府确实没想害他,可心中依旧对李星洲的命令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收了钱,又怕惧怕王府报复,只好照做,将从王府带出的钱财一文不剩用于笼络同伙,接着说那故事。
起初他只是以为傻李星洲真傻了,可越是随着时间推移,心中越是惊骇,因为他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那般。
.....
起初,他说这故事众人都叫好打赏,而众多说书的全京城都在说,到处都是叫好,大家都在骂李星洲。
第二天,他再说这故事,说得更夸张了,众人依旧叫好,还给了打赏。
连说几天后,开始有人让他换故事,打赏也少了许多,可很多说书的根本不在乎打赏,他们拿了王府的钱。
于是,就接着说,说得再夸张些.....
终于,有人不耐烦,直接表示不想听这故事。
可说书人们还是说,因为他们拿了王府钱的.......
这下再没人打赏,还有人开始抱怨。
年后,
说书人们又开始说.......
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指责,骂他们是不是只会这一个故事。
接着,有人开始质疑,问他们是不是收了那些国子监学生的钱来说故事的,怎么老是说这个?
可是,说书人们还在说,因为又一次收了王府的钱......
随着时间推移,孙文砚终于感觉到背脊发凉了.......
现在,每当说书人说起这故事时,下方质疑他们收国子监学生钱的人已从一两个逐渐变成好几个,到现在......
现在,是大多数听客了都怀疑......
他每日说着故事,见众人质疑,好想告诉这些人:我们是收钱,可收的是王府的钱啊!不是国子监学生的.......
可他不敢,只是愈发感觉那潇王世子的恐怖,恐怖到让他自行惭愧,觉得自己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小聪明,小手段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因为......
李星洲早在几十天前就料到会是这结果!
一百七十五、布局生效
“鲁明一身正气,思及大义,想到祖上十八代英烈,忍无可忍,赫然不惧王府势大,抄起路边石块,上前就和那李星洲厮打起来,顿时飞沙走石,两人战五十合胜负难分......”
话到此处,下方顿时有人忍不住了:“你个孙大嘴净瞎说,把我们当傻子呢,李星洲可是皇孙,鲁明壮胆骂两句我们信,他敢动手还能活到现在?”
“就是就是,还祖上十八代,人家族谱能让你知道......”
“我看定是收钱了,所以天天在这说道。”
“那肯定.....”
“......”
下方议论纷纷,孙文砚不理会,接着说,越说越离谱,待说到鲁明暴打赢李星洲,逼对方认错的时候终于有人拍案而起。
“孙老头收了那鲁明钱财,所以天天在说,附近说书的都是,这故事近几日我都听不下百回了!怕是想污蔑李星洲的,且不说鲁明一介书生,王府护院百十号,岂会容他撒野?”
“对,越说越离谱,近日说书的到处说这故事,要是没人作妖我都不信.....”
“对啊,李星洲虽然跋扈,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言之有理......”
“还能是谁,定是那些国子监学生。”
“我看是,就这故事十有八九也是假的.....”
“哈哈,当然是假。”
“这鲁明真是小人,还说别人,我看他才是败类。”
“......”
红巷楼一楼,孙文砚还在说,下方众人小声议论,过了许久,待他说完,有人开始起哄,叮叮当当有人丢了几个赏钱,不过只有几个子。
他并不在意,收了就走,因为家中还有王府给他的四万文呢!
四万钱,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后面有人开始议论起他收国子监学生钱的事,孙文砚装没听见,自顾自走了,他还要去下一家说着故事......
......
“如果有个人遭遇不幸的事,本来是真的不幸,就算厨房的严二审,丈夫战死,儿子病逝,很可怜。可她每见人就说一次,每次都说,说来说去大家起初同情,随后开始不耐烦,再多就会变成厌恶和恶意揣测了。”李业一边说秋儿一边给他整理衣领。
“一旦某种刺激过了度,就会引发相反的情绪。”一边说着月儿一边给他系上腰带,两个丫头上下其手,齐心协力。
月儿一边听一边给他挂上玉,嘟着小嘴埋怨:“所以世子便出钱请人骂自己啊。”小姑娘显然还是不理解。
秋儿想了想说:“世子是说这故事也是一种刺激,一旦过了限度人们反而会觉得它不可信了是吗。”
李业揉揉她的小脑袋,然后点头:“何止不信,时间长了恐怕要反过来骂鲁明了,说他请水军,可请水军的其实是我啊,这就是超限效应。”
“啊?世子,什么是水军。”月儿揪着他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好奇的问。
李业无言以对.....
初九,李昱邀请他到芙梦楼赴宴,芙梦楼啊,哪有男人不向往的,李誉曾经也找过他几次,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天比天忙,实在没时间去啊。
秋儿和月儿幽怨的看着他,李业哈哈一笑,揉了揉两个小姑娘的漂亮脸蛋:“你们世子只是去赴宴,别那么哀怨。”
“那可说不定,世子最坏了.....”月儿嘟着小嘴,红扑扑的脸蛋十分可爱,两个水灵灵的萝莉哦,齐齐盯着他。
李业一手搂住一个,坏笑道:“嘿嘿,等本世子再把你们养大一些。”
两个丫头羞得不敢说话了,李业出了门,上了王府马车,就向着芙梦去,严申在后山,所以不能带他。
季春生告诉他,皇帝真的下旨出兵了,殿前指挥杨洪昭为前军,太子李承平为后军,同时遣问罪钦使中书舍人末敏云,正月内就会离京,看来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又听说出动的是神武军第、第二厢,也就是狄至所在禁军。
神武军共有五厢,每厢大概一万五左右编制,可别小看这两厢二万多人马,其实出兵时还会调集大量徭役充军跟随,保障后勤,古代打仗后勤比现代难太多。
像当初清朝征葛尔丹,数万大军,其实主要战斗人员只有三千,其它都是徭役,辅兵,后勤人员等,兵不在多在于精正是如此。
古代君王为壮大声势,威慑敌人,自然不可能说我这几万大军来打仗的其实只有三千,自然要号称全是“大军”。
所以这两万人,加上各种徭役,后勤劳力,李业感觉可能会号称十万大军,其实主力战力除去辅兵之外顶多一两万。
不过对付地方厢军应该没问题吧。
皇帝始终不在乎他的话,这些时日李业也慢慢想起一个问题,无论他表现如何,在皇帝眼中始终不过年幼的孙子罢了.....他再说义得愤填膺,也只会被当做无知孙儿的胡闹吧。
唉,李业叹口气,老子居然被当孙子了.......
芙梦楼离王府有段距离,马车走了大概半小时,才下车便遇到刚好也摇着扇子,打扮得有模有样的李誉,一见他可高兴的凑过来。
“星弟,皇叔也邀你了!”他高兴的道。
李业点头,好奇的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你爹和你哥不来吗?”毕竟李昱说过这事家宴,家宴当然应该邀请亲戚,太子和李昱是同辈兄弟,所以受邀也很正常。
听到这,李誉面色不好看了,犹豫一下还是老实道:“星弟,父亲和兄长一向不怎么看得起昱皇叔,所以.....”
李业拍拍他肩膀:“不说了,上楼吧。”
李誉哈哈一笑,搂着他上楼了。
李誉确实挺悲剧的,自己本是率性而为的人,偏偏家中父兄权欲极盛,只能更加放浪形骸,李昱只是普通皇子,又没封王,太子看不上他倒也正常。
不说身处太子的位置有这么旺盛的权欲和表现欲李业倒也理解,且不说他是太子,就说事迹,先有厉害的林王,潇王在前,到现在皇帝还是不让他执掌开元府而是交给何昭,显然是承认他太子的身份,但却不认可他的能力。
两人刚进门,早就有人等候,直接带他们上了四楼.....
......
一百七十六、宴会中的心机
“今晚来的可都是贵人,有皇子李昱一家,还有几位皇孙,以及宫中贵人,都是平时见不着,不可高攀的人,让你作陪是看得起你,可切莫怠慢。”田妈妈严肃对着诗语交代道。
诗语点点表示知道,在丫鬟帮助下打扮完毕,带着自己的古琴走出卧室。
穿过雕花窗户的走道,前方喧嚣顿时灌入耳中。
“星洲,叔父这是学你的听雨楼,也让人在芙梦楼弄了个什么火锅,哈哈哈。我觉得这东西好,大家团团圆圆坐在一处,一起吃喝,不分位次,开怀畅饮。”
“对啊,星洲虽爱捣蛋,可脑子从小就灵光。”
“哈哈哈......”
众人又笑起来,大家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诗语鞠躬,两个带刀的护卫为她通报,随后她开门进去,从昏暗走道一进门,眼前豁然开朗。
明亮的光线让她微微有些不适,连忙盈盈一拜:“小女子诗语,见过各位贵人。”
“哈哈哈,今日不过随意宴饮,不必那么多礼节。”主人李昱道:“我给大家介绍,这位是我们芙梦楼头牌,诗语大家,今日宴会请她唱词助兴。”
诗语再次鞠躬,她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圆桌上的客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有皇子李昱和她的妻子,皇孙李星洲和李誉等,不认识的也有好几个。
“各位贵人想听什么尽管跟小女子说。”诗语盛装打扮,在侍女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横放古琴道。
李昱作为主人先开口:“便先唱一曲晏相的《春景》吧。”
诗语点头,开始弹唱起来,宴会气氛一时很浓。
她对自己的琴技有自信,她的花魁之名可不是白来的。
众人微微眯眼,手中筷子都停下,已然被琴音吸引,诗语心中有些得意,放眼望去大家都陶醉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她特别看了一眼李星洲的表情。
结果发现他端着酒杯,半眯眼,似乎也听得入神。
不知为何,本不该有的强烈成就感充斥心中,笑容爬上脸庞,又连忙被掩盖,她在心里忍不住责问自己,这混蛋听得入神有何自得。
一曲终了,大家纷纷叫好,李誉家的小女儿甚至羡慕的说想跟她学琴。
李誉大笑道:“可惜了,上次在梅园中星弟写的是诗,若是词这时候请诗语大家唱一唱岂不更好。”
“哈哈哈.....”
大家都大笑起来,心细的诗语发现除去李誉外,几个年轻人只是假笑陪场罢了,其中就包括李昱的长子李俸,而且几人目光时不时看向她。
诗语心中高兴,她知道这些人为她争风吃醋了.....
于是她故意问指名道姓的问:“不知潇王世子想听什么,小女子可以为世子弹奏。”
果然,话一出,众人目光一下汇聚在李星洲身上,几个年轻男子除去李誉外目光都不那么友好了,气氛微微有些不妙,刚刚一直半眯眼睛听曲的李星洲也有些蒙圈。
诗语对自己造成的效果十分满意,她就是想通过自己的手段孤立李星洲。
她有她的骄傲,她的本事。
潇王世子,不过生在好人家,有钱有势,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欺负她?
她从一个寻常人家的懵懂女孩,历经千辛万苦走到如今的位置,所有的艰难险阻和不易,最后都化为她引以为傲的手段和本事。
小时候娘亲常教她,女人家一辈子过得好不好,都看能不能嫁入好人家,能不能找个可以依靠之人。
可她偏偏不信,她这辈子从未想过依靠过谁,她只靠自己........
诗语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李星洲,微微眯起眼睛,扬起精致下巴,露出一抹迷人的笑。
“那就李誉堂兄替我点吧,我不太懂词。”对方轻描淡写的道,说得及其自然,说完喝下杯中之酒。
诗语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所有尴尬和仇怨都化解了,巧合吗?
应该是吧......
“那就唱《浣溪沙》,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容仪,如何?”李誉高兴的笑问。
诗语连忙掩饰脸上表情,点头一笑便唱起来,众人再次其乐融融。
她音色好听,唱得动人,琴艺一绝,以此助兴,宴会更加热烈,众人有说有笑,这时她才逐渐发觉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随着宴会进行,李新洲俨然成了中心。
他能说会道,居然还很有见识,天南地北的是他都能说,起初以李俸为首,对他还有敌意的几个年轻人,听他说话,慢慢的居然全无敌意了.....
诗语越看越觉得不真实,慢慢听着自己也好奇起来,心想这混蛋还有这些本事......心不在焉一时差点走音,连忙收心,不敢再听他说话。
正在众人欢笑时,她隔着窗户纸,隐约看到有人在走廊走动,而且人还不少。
这芙梦楼的四楼平常人可上不来。
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朱色黑边华服的老人在美艳贵妇的搀扶下进来,一下子本来热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李昱高兴站起来道:“孩儿拜见父皇,母妃。”在场众人也纷纷跟着跪下。
诗语心中一颤,一下子反应过来,父皇、母妃?那岂不是当今皇上还有田妃!也连忙放好琴,跟着跪下。
“都起来吧,这是家宴,你们不用跪来跪去。”皇帝道,众人这才站起来,随后赶紧吩咐加桌椅碗筷,簇拥皇帝落坐。
诗语虽起来,但也不再唱了,只抱琴坐在一边,不敢出气。
皇帝看了一眼桌子道:“这是个什么吃法,这桌没见过,这锅也奇特。”
李昱介绍:“父皇,这是星洲想出的新吃法,叫火锅,家人团聚便用这圆桌,大家不分座次,边煮边吃,热热闹闹的,所以今日也用了。”
“哦,星洲吗。”皇帝看了李星洲一眼。
“这孩子总有些奇思妙想,而且最近还给朕提了不少建议,你这蛮横骄纵算是用对地方了,以前也是骄纵,可总用在不学无术的地方,令朕忧心。”
诗语见李星洲拱拱手谢恩,皱起好看的眉头,看来传言他深得圣宠果然是真。
“大家边吃边说,不必拘谨,朕本不想来就是怕你们这些小辈拘谨,本是一家人,普通家宴你们就尽情放怀吧。”皇帝道。
他说话宴会才接着照常进行,不过也没之前那么热闹了。
皇帝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小辈们都老老实实回答,虽说不拘谨,可皇帝在场,怎能不拘谨呢。
......
李业喝着杯里的酒,吃着涮羊肉,验证了心里的想法,果然皇帝始终只是把他当小孩了,所以那些话都没听进去。
想想也是,他都快忘记自己今年才正式满十六,这就好比一个小屁孩突然跟****讨论起国家大事,人家要是搭理才怪......
这是年龄带来的坏处啊。
皇帝问完,田妃开口了:“星洲,上次你在生辰上送给太后的到底是何物?”
李业正埋头和李誉喝酒吃菜,一听这话顿时大喜,他已经等这问题等好久了......
一百七十七、皇帝的问题
李业连忙告诉田妃,那是他们王府提取花中精华制作的香料,是用真梅花做出来的。
不只是田妃,李业见到他的婶婶,皇叔李誉的正房胡氏听后也两眼放光。
两人都委婉的打听王府里还有没有这东西,李业当然有,他梅花香水加了蜂蜡已经装瓶,每瓶不过一两多,足足装了几十瓶,不过还是假意推脱说香水十分珍贵,工艺复杂,难以加工,短时间赶不出来,一有成品就会通知她们。
两人这才点头,再三嘱咐一定要通知她们。
李业笑着答应,心里乐开花,这就是典型的饥饿营销了,他敢打赌,不出两天她们就会把定金送到王府来。
他早就等了好几天,按理说有太后宴会的宣传,早该有人上门,可直到初七初八都没人来。
后来季春生向他透露才知道原来是宫中出了事,太后身体每况愈下,眼看命不久矣。
......
李业吃着涮羊肉,喝着酒,李誉,李俸等几个皇孙都是年轻人,二十多岁的人,大家能说到一块去,关键是在这的大多都是没什么权势的皇子皇女之后,大家也没什么架子。
他见多识广,天南地北说一遍大家很快就被吸引了,不过他能感觉出这些年轻人都爱慕那诗语姑娘。
不得不说这诗语确实名副其实,歌唱得好听,琴也弹得好,脸蛋妩媚,确实少见,不过最吸引李业的还是那妖娆的身材,毕竟年纪一大,看女人开始从脸移动胸,再大一些就到屁股了。
这大概就是被沧桑岁月雕琢出来的审美变迁吧,所以别老说什么越老越不正经,大家都看脸老人却看屁股,能不暴露吗,要怪就怪岁月无情啊……
不过在李星洲记忆里,他和诗语可没什么美好回忆,大概人家对他不会比仇人好多少就是。
果然,刚刚这女人就暗中调动一众年轻人敌视他的情绪,李业经历过多少饭局,她即使做得再隐秘,说得再天衣无缝,还是一下子察觉。
不过也没太在意,想必就是借机想报复一下自己吧。
李誉和他说起他要分家,别看他这么不靠谱,可是已经有一房二妾的人了。
李业倒挺支持他的,毕竟他在太子府想必也不开心,古人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人活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要是时时刻刻活在框框条条禁锢之中,不敢跨越雷池半步那有什么意思。
他告诉李业在城南买了栋宅子,离潇王府还不是很远,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从太子府搬出来,到时请他去府上做客,李业点头答应,另外一边诗语重新开始唱词。
不过这次唱的是皇帝开说得词。
皇帝看向他,突然问:“星洲,上次朕在你屋中见到一套汝窑精瓷,甚是精美,莫非是你采办的。”
李业见他问起,摇头随口答道:“不是,好友过年送的。”
皇帝不说话了,面无表情饮下两杯酒....
不一会儿,皇帝突兀的开口问:“上次你跟朕说向安苏府派遣安抚制置大使的主意,羽承安也出了此策。”
皇帝一说这话,整桌都安静下来,李业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因为自己之前不管怎么说都只被当做孩童戏言,皇帝始终只将他当家人,从未当成君臣。
可现在皇帝居然会重视他一个小孩说的话了?
情况有些变幻莫测,李业一下子有点懵。
“你为何会觉得可行?”皇帝又问,众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全汇聚在他身上。
李业皱眉,虽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听他说话了,但好不容易有机会,开口道:“这样有机会兵不血刃,再说对皇家风评也好。”
“若他们顽抗到底呢?或安苏知府早有反心呢。”皇帝一下子抓住问题关键。
李业道:“我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总感觉安苏府有恃无恐,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就说假如.....假如他们真的杀了皇上......”
他这话一出众人倒吸口凉气,连唱词的诗语也吓得不敢说话了。
“接着说。”皇帝倒是不在意。
“就算这样,也是太子继位,照样会出兵安苏府啊,不管最坏的情况还是最好的情况,朝廷都会出兵,可他们还是干了。”这是李业想派安抚制置大使的原因之一。
皇帝皱眉:“你觉得他们有所持重。”
“持重所不上吧,可总感觉一切都有人在算计。”李业想到之前安排刺杀的幕后黑手,可以说安排得井井有条,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关键时候识破,皇帝可能真的性命不保。
精兵强将并不可怕,历史上兵多将广而亡的王朝数不胜数,懂得揣摩人心,引导民意者最终才能得天下。
而之前那个设计刺杀的人,显然是懂人心的,他利用人思维的漏洞,将弩和箭悄然运入城中不被察觉,差点真杀了皇帝。
如果安苏府有这种人在,就增加许多不确定性。
还有就是众多无辜百姓,和身在泸州的小姑一家,战端一开,谁都难以幸免。
皇帝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你太高看人了,若安抚制置大使却有才能,能顺利接管防务自然是好,可天下有几个人能办妥此事,朕难道派王越去吗?”
李业叹口气,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谁去做,谁有能力去?,兵不血刃在安抚人心的同时接管防务,还要提防安苏知府甚至未知的其它势力,风险太大。
“此事就此作罢,今日家宴不谈国事。”皇帝结束话题,短暂的压抑气氛结束,大家再次回到宴会之中。
诗语唱了一会儿,皇帝让她也入座,她居然挑选一个李业身边的位置,这让李业不解,按李星洲的记忆,自己对她百般胁迫,死缠烂打,她该恨自己才是啊.....
很快李业发现端倪,这女人每次放下筷子时都在桌下将两只手臂放在他这边的位置,时不时向他这边歪头,从他的角度看自然没什么。
可李业知道,若是从别人特别是他对桌的角度看,诗语是在亲昵的拉他的手,前世很多交际花惯用伎俩。
再看她说话间时不时眼珠转向他这边,而且有意无意将身体重心向他倾斜,李业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好心了,果然众多年轻人看他的眼神都慢慢不和善起来。
这种餐桌上的心计和手段让李业确信这诗语姑娘不是一个善茬。
一百七十八、意外发现,水落石出
李业突然将放在桌下的左手抬起,端起碗,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夹起肉片去涮,一下子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双手。
身边的诗语一愣,连忙把桌下的手放到桌面上,众人似乎明白什么,瞬间餐桌之间所有淡淡的阴霾消弭于无形中。
这下李业完全确定了,这女人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整他,若自己还是之前那个没脑子的李星洲,迟早会被她弄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之后李业开始自己吃自己的,时不时跟她说两句,但都是无关痛痒的话,他不动声色消除所有不安因素之后,宴会气氛一直很好。只要他有所防备,对方不可能有机会。
皇帝似乎也很开心,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难得露出几次笑容。
中途,李业借着如厕的机会离席,厕所在楼下,下楼时居然见一楼有几个说书先生在说书,芙梦楼虽说青楼,但里面大多都艺伎。
可由于艺伎地位低下,导致普通艺伎在卖艺和卖身之间难有明显界限,可芙梦楼依旧不是狎妓的地方,所以一楼有几个说书的倒也正常。
可听着听着李业却开始发觉不对,这不是在说他和鲁明的故事吗?
正好,整个芙梦楼的总管田妈妈匆匆来到他面前,急急道:“这些不懂事的狗东西!世子且等片刻,老生这就去收拾......”
李业抬手笑道:“不用,我觉得他们说得挺好的。”
田妈妈大骇,以为李业生气了,连忙道:“世子,老身确非有意,请世子恕罪啊,我这就让人赶走那些穷酸说书的。”
“都说不用了。”李业又强调:“不过我有事问你。”
李业说着从拐角的楼梯向楼上走起,田妈妈赶紧跟上。
随着视线抬高,他开始能看到下方全景,几个说书的正如他预想一般受到众人排斥。
他一阶阶走着,然后问:“这是谁的主意?”
“啊,这个......这是诗语的主意,世子恕罪,那孩子绝无她意,只是觉得找几个说书人能吸引些客人,所以,所以就.....”
李业点点头,诗语,又是她。
突然脑海闪过一道光,众多线索串联起来,接着问:“她不会这些天还专门见了国子监学生吧。”
“世子怎么知道!”田妈妈惊讶,一时口快,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李业眯起眼睛,事情似乎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始逐渐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他就说以鲁明那天的言行来看,怎么都不像能做到这步的人啊。
李业拱拱手,脸色也冷下来:“我自己回去,你去忙吧。”说着不等田妈妈说话,自己上了楼。
重新入席,酒会到达高潮,众人开始拼酒,李业也被李誉、李俸他们拉着喝起来,皇帝也在田妃陪同下喝了几杯,就说这酒不好,比不上王府的将军酿,不过依旧喝得开心。
慢慢的,在场除去女人,大多都已经醉了。
到后半场,李誉借着酒劲也唱起词来,比鬼哭狼嚎好不了多少,不过没人生气,酒一上头上面都不重要了。
到了最后,因为宵禁的缘故,田妃和皇帝先走了。
而他们这些皇子皇孙小辈最后才走,大家扶着楼梯慢慢下楼,整楼的人生怕出岔子都来帮忙,毕竟这些人都是皇子皇孙,不管是谁若在这出事大家都逃不开干系。
诗语亲自送众人到门口,路上他一直扶着李业,表现出关怀备至的样子。
众人互相告辞后,都上各自府里的马车,然后向着不同方向驶离。
诗语一直扶着他,走向停放车马的位置,后方芙梦楼灯火通明,王府的马车停在楼侧小巷中,转过拐角,光线被遮挡,两人顿时隐没黑暗中。
这时,李业突然一个踉跄,诗语扶他的手下意识放开了,可惜的是他一下子就自己稳住。
“世子没事吧!”诗语惊呼,然后连忙上前查看。
李业靠住身后冰冷的墙壁,揉了揉太阳穴:“好了,你也别装了。”
黑暗的小巷安静了一下。
“小女子不知世子此话何意?”
李业确实醉了,他是沾酒就难停的人,这毛病难改。
可熟悉了后世的高度酒,这个世界十几度的“好酒”还不至于将他轻松放倒,他还能理智思考,不过手脚开始逐渐麻木,反应开始迟钝,火气莫名其妙大起来。
“何意?”李业冷笑:“哈哈哈.....老子这么跟你说吧,在我王府里,六个对我忠心耿耿的护院受了伤,一个小臂骨裂,差点报废终身,还有一个我最满意的下属差点没了命,那落石离他太阳穴不过几寸而已。”
李业说着一伸手将她困在手臂和冰冷的墙壁之间,女人下意识后退,可退无可退。
背部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明明比李业大几岁,可却偏偏比李业小很多。
“最可恨的是,他们明明能把.....把那几个狗屁国子监学生单手掉起来打,却怕给我惹祸甘愿如此,你知道这世上最大的悲哀是什么?有奋起之力,却还屈膝沉默不发活活溺死.....”说着李业的火气更大了。
“抱歉,恕小女子愚昧,还是听不懂世子说什么。”诗语努力冷静的说。
黑暗中,李业看了一眼她妖娆的轮廓:“我还真没想到.....把我王府害得这么惨的居然你这样的人,我就说鲁明那些国子监学生惹是生非,做点小坏也正常,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可换做你似乎合情合理。”
“世子,若无其它事,小女子先回去了。”她的语气开始有些急促,可惜李业牢牢困住了她。
“让堂兄弟对我的记恨,找说书的散布谣言,激国子监学生到王府闹事.....”李业喘着粗气说:“你,你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些,还真是.....真是令人佩服。”说着李业打了个酒嗝,眼前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世子醉了,快回王府歇息吧,毫无凭证的酒后之言切勿再......”
“我问过田妈,说书的你请的,最近也常常会见国子监学生,你还如何狡辩,我洗耳恭听。”
一百七十九、邪火
终于,面前无力反驳的诗语开始颤抖,她害怕了。
夜色寒冷,凛风过巷,李业打了个寒战,酒气去了三分,微微有些清醒,果然是她。
整件事本不奇怪,国子监学生气不过,争几句口舌之利也就完了。
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闹到满城风雨,甚至有人上王府闹事,伤人不说,伤人事本就不小,最令他气愤的是差点要了严申的命,那石头若偏半分,严申就没命。
小小的口舌之争,差点要了严申的命,其中原来都是这女人推波助澜!
“那又如何?”见辩无辩,诗语也不狡辩了。
她一改之前退让之势,努力挺起脊梁看着他:“想杀了我吗?那就来吧,反正你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潇王世子,皇家子孙,我不过一阶卑微草民之后,身不值半文,真是老天瞎了眼。”
说着她畅快笑起来:“死又如何,低贱的我到最后不还是毁了你的名声吗?
高贵的的潇王世子?皇帝最宠爱的皇孙?有权有势的天家之后?”黑暗中她笑得无比得意畅快,之前的恐惧荡然无存。
“来啊,杀了我!”她挺起胸膛,语气微微颤抖,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滚落。
“杀我一个低贱草民,对你堂堂世子轻而易举,没人会拿你问罪,也没人敢动你,反正天下不顺你意之人就要杀之灭之不是吗!”她愤怒的道。
“如果你不杀我,我还会找你,还会想方设法报复,还会让你永不安定!我不后悔。”她的身躯在颤抖,可李业觉得那不全是害怕。
李业却看出另外的东西,愤怒,坚毅,歇斯底里......
她大概真在求死,知道事情败露之后也不准备后退。
可即便如此,到这种时候她想的还是要是要害自己,一个刚在皇帝和田妃面前唱过词的人,转眼就死在他手中,无论如何对他都是不利的,何况此时他处在风口浪尖。
李业用力捏着她的肩膀,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纤细的骨头,就这么盯着她,女人紧紧咬牙,不哭,不闹,不叫,就这么回视她,眼神决绝的可怕。
“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李业问,右手已经摸到鞋帮,那是魏雨白送他的短剑,他经常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呛!”
利刃出鞘,顶在她脖子上,就着巷子中微弱月光,冷厉骇人,女人汗毛都立起来。
这个女人果断,狠辣,聪明,而且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毅力,她是第一个让李业产生不能让她活着这种想法的人,要是前世,他早就下手了。
“那你杀!”她挺起白净的脖子,闭上眼睛,丝毫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李业胃里翻江倒海,眼前视线模糊,终于所有怨恨和邪火在此刻到了一个顶点......
“咣!”手臂一用力,寒光划过,几颗火星带着耀眼光芒跳跃而出,在最耀眼迷人的时候瞬间隐末,消失在寂静黑暗中。
刹那光华如此迷人。
女人在黑暗中大口喘息,整个人身体失去力量,向下坠去......
李业一把扯住她,从始至终,她紧要牙关,一言不发,任由眼角泪水滑落。
短剑刺入她耳边的青砖中,碎屑飞溅,离她只有几寸,她吓得浑身瘫软依旧咬牙不出声,不说话,不认错,不求饶,不妥协。
“呵......呵呵,呵呵呵呵......”她一边流泪,一边冷笑。
“不敢了吗?你就是个孬种,只会仗势欺人的软蛋,根本不男人。”她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哈哈,可惜老天无眼,苍天不公,若你有我一样的身世,不是什么狗屁世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废物!可偏偏你这样的废物,居然能身居高位....”
“呸!”
脸上一热,李业右手放开匕首,面无表情抹去口水,龇牙道:“老子不是男人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一把将女人死死拉住,心中火气被她妖娆的轮廓欲化为邪火,点点头道:“是,我是不敢杀你,你就个个麻烦,而且没完没了,以此为傲的麻烦。”
说着放开她的手:“这破事,说到底不就因为以前想上你吗?”
他说着右手一用力,膝盖顶住女人大腿,一把将她转了个身,她慌乱中连忙双手扶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体:“正好,老子今晚火气重,就此做个了结。”
“不是男人?现在告诉你我是不是。”说着李业扯开腰带,一把拿住她的脖子,将她按下去。
女人在黑暗中浑身颤抖,她似乎明白背后的男人要干嘛,咬牙挣扎,同时大口喘息,一字一顿轻蔑咒骂:“男人?你只是个禽兽!根本不是人!你记住,我不会放过你,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做鬼也要会缠着你!”
李叶邪火已经到了顶点,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让她闭嘴,接着扯下她裙子下的锦裤和渎裤:“禽兽?正好,好好感受一下禽兽的感觉。”
女人挣不开束缚,可她没有叫救命,没有大骂,只靠自己喘着粗气奋力挣扎。
李业死死将她按在身下,比力气她根本比不上男人,她嘶哑的低声喘息,却倔强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倔强让李业又不爽,又不安,更加邪火丛生。
酒劲上头,他加大腰上的力量:“跟我犟,好,老子跟你耗,直到今晚上我们之中有一个认输!”
夜色开始变得迷离不安,他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勉强见到身下晃动的诱人轮廓。
果然年纪一大,注意力都在屁股上了吗.....
酒精麻痹了神经,使得他感觉变得迟钝但难以控制力道,女人狼狈的被撞击着,身体不由自主抖动,可始终一声不吭。
两个内心都是不服输的人凑在一处,注定是一场耗时长久的拉锯战,即使最后一刻也没人会认输,没有妥协就没有推进,僵持成为必然。
李业不会认输,诗语也不会,他们都是生而倔强的人,即使错也会一错再错。
可有些东西偏偏越是长久就越难耐,越撕摩就越醉人.......
一百八十、报复成功
随着冬日远去,寒景淡出,日出越来越早。
李叶头疼欲裂的起床,就见到到月儿眼泪汪汪等在床边,哭道:“少爷,你昨晚去做什么了,肩上的伤又开裂了,不是说好小心的吗。”
李叶头疼欲裂,起初没有感觉,微微起身,才感觉出肩膀上也跟着疼起来,一侧脑袋,发现肩膀白纱已经换新,而且被血染红了。
昨晚去干嘛了?
面对月儿的追问,零零散散的记忆开始灌入大脑,李业有些心虚,他昨晚干了什么?
虽然酒劲过后脑袋几乎炸开,可那些记忆他还是记得清楚,很多细节虽模糊,大体却没忘。
那个女人令人发狂的身材,连死都不怕的倔强,以及到最后也没有妥协,没有任何认输的意思,这让他更加头疼了,以后还是戒酒吧。
那个诗语有能力,有心机,有毅力,怪不来能坐上花魁的位置,可对他那深入骨髓的敌意却令他担忧,如果不解决迟早成心头大患。
俗话说色令智昏,他昨晚喝了点酒也昏了,可昏归昏,还是保留一丝理智,没在那女人再三挑选下杀了她。
在那种状态下,靠的已经不是理智,而是毅力和习惯,强大的内心力量。如果当时真的被她激怒动手,后患无穷。
后患不在于女人,而是田妃和皇帝,李昱设宴本是皇家家宴,可田妃却让诗语在家宴上唱词,最后还入座了,给机会在皇家面前露面,和皇帝同坐一桌,足见田家是看重她的。
家宴才完,就杀了人家的人,怎么饶舌都是赤裸裸的挑衅。
......
酒后之人神经麻木,不容易来感觉,所以时间很长,最后他只记得微微清醒些后,将那全身无力的女人丢在巷子里,然后晃晃荡荡上了马车,叫醒早就睡着的车夫走了,怎么回的王府,怎么睡下的完全记不得了。
只是没想剧烈运动让他背上的伤口也裂开了。
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一本正经的说:“昨晚路黑,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的?”月儿抱着他的大手轻声音啜泣。
“真的。”
月儿这才好了一些,不过还是心疼的道:“世子哪有这么不小心的,以后要出去,时刻带着人才行。”
“行行行,小丫头现在开始管起我来了。”李业好笑的说。
小姑娘连忙放开他的手:“哪有,世子不要乱说……”
之后秋儿和月儿一阵忙活,两人服侍他洗漱,然后给他换了药,出房门时已经快正午。
年后日头很好,李业活动了下肩膀,还在疼。
两个丫头劝他不要外出,可他不放心,后山制硝工坊才开工,很多生产过程中容易出现问题,他不在场严申肯定没办法,因为他和那些工人之前都从未涉及过此行业。
水力驱动系统工人和匠人目前都处于不服秋儿的转态,他要去检视以镇场,防止出错。
而另外一边,香水和高度酒他准备另开店面,将王府商业网络逐渐支撑起来。
严昆已经在他命令下开始全城奔走谈店面的事情,李业吩咐他选址在城中繁华地带,这样一来那边又需要有能力的人掌控。
这下人才紧缺,已经逐步取代没钱,成为王府面对的新困境。
李业敲敲脑袋,人才啊,这是亘古不变的难题......
下午,视察过后山,检视过工地,一路他还在想昨晚的事如何善后。
本来事情性质简单,就是单纯的仇家报复,好好料理那诗语也就完了。
可酒后乱性之后事情性质变得复杂起来,对错黑白很难扯得清清楚楚了......
下午,背后伤口疼得厉害,李业怕感染,咬牙用酒精清洗一遍,再三思考后还是准备再去芙梦楼一趟,月儿幽怨的送他出了门。
小丫头小声抱怨:“世子坏人,明明说好不去的.....”
李业尴尬揉揉她的小脑袋,语重心长的说:“世子本来就是坏人。但只是对别人坏,不会对月儿坏,不会对秋儿坏,不会对府里的人坏。”
月儿听完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然后乖巧送他出门。
开始本想自己骑马,可怕颠簸撕开伤口,找来辆马车前往。
……
芙梦楼前还是那几个说书先生,白天还是门庭稀疏,似乎一点都没变。
李业抬脚进去,田妈妈已经得到消息迎上来:“世子大驾光临,令我们这小地方蓬荜生辉,老身实在……”
他没多费口舌:“带我去见诗语姑娘。”
“世子啊,诗语姑娘今日不知为何身体不适,谢绝见人,若世子爱怜诗语,就望体谅一二,改日再…..”
李业摆手:“我一来她就舒服了,不信你让人上去问,她肯定会请我上去。”
田妈妈不信,只得干笑两声,然后让人去问,结果不一会儿那丫鬟就回来了,说诗语见他。
田妈还在一旁惊讶得目瞪口呆,李业已经不管她自己上楼了。
四楼,一个精致的阁楼,转过几个转角,穿过帘门,自顾自推开眼前红木雕花门,又见到了她。
“别来无恙。”李业拱拱手。
诗语坐在床上,穿一身素服,根本不看他。
“金枝玉叶的世子觉得自己赢了,觉得自己可以来羞辱我了?”
“别这么快翻脸不认人啊,昨晚不是叫得很好听吗。”话无好话,李业自己找凳子坐下,然后又拿起茶壶自己倒茶。
对方语气一滞,很快又笑起来:“那又如何,身体不过皮囊,你是禽兽,没能力控制自己下半身我能谅解。以后尽管来,我就在这,寻常见到恶肚子的猫狗都会可怜投食,可怜可怜精虫上脑的畜生也没什么。”
李业喝了一杯,皱眉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做个交易如何,我昨晚确实有些过分,但事出有因,而且原因在你。我说通皇叔,替你赎身,向你道歉,然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别说得好像自己很冤。”诗语打断他的话:“我从不抱怨世道有多难,只抱怨自己还不够厉害。”
诗语盯着他,面色狰狞阴沉:“做了又不敢承认吗,你听好了,这世上要么有我诗语,要么有你李星洲,要是我们两都在,那就不死不休,这就是答复。”
“你以为自己赢了吗,你做了那些事又怎么样?还是千夫所指,世人唾骂,你再恼怒,再挣扎又如何,杀了我也一样。”她大声说着,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李业脸色本不好看,一听她说这话却突然笑起来:“哦,那真要祝贺你神机妙算,报复成功。”
一百八十一、掌控的欲望(提起祝贺大家新春快乐~~~~~)
李业脸色本不好看,一听她说这话却突然笑起来:“哦,那真要祝贺你神机妙算,报复成功。”
“大世子什么意思?想报复我吗,请便,反正我一介弱女子,毫无抵抗之力。”她冷冷的说。
李业站起来给她倒了杯茶:“你不是觉得我完了吗?我怎么觉得还好得很。”
诗语迈开脸不看他可恶到令人作呕的脸皮,也不接他的茶:“厚颜无耻之人自然如此。”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学无术,毫无建树,却偏偏龙血凤髓,玉叶金柯,觉得上天不公?”李业问。
房间安静下来,诗语没有任何回答,显然表示默认了。
“要不要出去听听。”对方没理他,李业也不在意,因为他想到让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方法,自顾自喝着清茶说:“我们听听,听那些听书人都在想些什么,那不是你精心安排的好戏吗?
我跟你打个赌,那些听书的现在肯定不在骂我,骂的是鲁明你信不信。”
果然她终于有反应了,看向他讽刺道:“痴人说梦,被人骂傻了吗。”
李业看着她婀娜身姿,忍不住眯起眼睛:“打个赌如何,就赌听书的人是在骂我还是骂国子监学生。如果他们骂的是我就是你赢了,如果骂的是鲁明就是我赢。”
李业说着放下手中茶杯:“赢的一方可以让输的一方做任何事,只要不危及性命都行。”
他话才说话,还没等他多做解释,女人就已经笑起来:“看来堂堂世子真是被气傻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李星洲欺世盗名,为非作歹,沽名钓誉,抄诗盗词,京城谁人不知!
不过即是如此,那又如何,你是潇王世子,若你耍赖我又能拿你怎样?”
李业看着她,突然有些想笑,一直被压抑心底,峥嵘岁月带来的狂傲不羁开始在胸中翻滚升腾,这女人让他找到征服的感觉。
“何不试试呢,万一我是个好人呢?”李业问她。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诗语不屑:“我还不至于傻到认为大名鼎鼎的李星洲是个好人。”
“那就是不敢?”
“哼,有何不敢,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诗语扬起洁白的脖颈,说着披上锦袍下了床,可一迈脚步差点摔倒在地。
......
皇宫养居后殿,为照看太后,皇帝将临时办公点搬到此处。
“陛下,神武军一二厢兵符已经派出,杨洪昭和太子接圣旨,今日开始匆匆点兵,大概十五之前便会离京了。”福安传旨完毕回报,在皇帝身侧小声禀报,皇后也坐在一侧替他看着奏折。
皇帝点点头:“年后还是让王越回朝吧,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了。”
然后接着说:‘’朕只说二月前出兵,结果他们正月十五不过,草草就走了。‘’
“大概心急为陛下分忧吧。”福安道。
“哼,是怕有人争功吧!”皇帝皱眉:“想争功是好事,可若因此坏江山社稷大事,朕绝不轻饶。”
周围人都不敢接话。
“这折子是军器监上奏的,说时节近春耕,农器需求增多,军器监人手不够,想新招工匠,须度支司拨款。”
皇上点头:“准了,要多少银子让他们列个明细表彰上来,到时合适朕就加御画,拨库银。”
“这是工部的折子,太后陵寝需更多徭役,想请陛下......”
话音未落,皇帝就打断道:“不准,大军南下,一路要征召征夫,此时怎能再劳民。”
“可太后陵寝......”
“让他自己想办法。”皇帝说着将手中奏折放下,然后把手中朱笔沾了红色墨,递给皇后:“代朕批示,告诉毛鸾,正月之内不能竣工朕就杀了他。”
皇后点点头,然后开始批示.....
半个时辰后,福安让人撤去奏折笔墨,然后送上清茶,皇后因为要去照看太后也先走了。
皇帝辛劳之后端起手里的茶,嗅了嗅清香,又看那瓷杯:“这是汝窑的瓷吧。”
“陛下好眼力,正是汝窑官瓷,此瓷洁白如玉,手感上佳,陛下御用的瓷器有一半都出自汝窑,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居然对瓷器还有研究,见识卓绝,实在令老奴佩服。”福安拍马屁道。
皇帝摆摆手:“你不用尽说好话,你想些什么朕心知肚明。”
“是,老奴一点小小心思怎会瞒得过陛下呢.....”
皇帝站起来,端着好看的瓷杯道:“遇刺那天晚上,朕在星洲房中也见到一套,跟这很像。”
福安突然张大嘴巴:“陛下的意思是?”
“只是奇怪罢了,朕对瓷器并无研究,当时有些不确定,也没细听他们说什么,一来关心他的伤,二来全在在想这事。
王府供奉被户部判部事克扣,加之他不认识人,该弄不到那样的瓷器才对,还是一整套上好的,比起宫中的还要更好。”他说着放下瓷杯。
“所以朕才说想向群臣要套汝窑精瓷,结果你知道谁给朕送来了吗?”
福安摇摇头。
皇帝捏着案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王越,竟然是王越啊。和朕在潇王府见到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摇摇头:“朕也不确定,只是隐约有些猜测罢了。”
“陛下把王大人和世子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福安出主意。
“哼,你啊,总是想得太过简单,不用脑子。”皇帝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老奴哪比得上皇上深谋远虑。”福安连忙赔笑。
皇帝叹口气:“朕强许王越孙女给星洲,不过是想待朕走后让他有自保之资罢了,此事要是有还好,要是没有呢,朕这一说王越只怕会小心提防,心生芥蒂而故意疏离星洲,那当初所做安排还有何用?”
“陛下英明.....”
皇帝边说边走到大殿门口,此时刚好黄昏,空气清新微凉,福安跟在他身后给他披上大衣。
“不过经此一事也给朕些提醒,此事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星洲所言确实有道理。之前朕只当做小儿骄狂之言,从未细听,也未曾在意,现在想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说着老皇帝自顾自笑起来:“福安你知道朕为何喜欢星洲那孩子吗?皇家虽带家字,可众多皇子皇孙,见了朕都是恭恭敬敬,生怕惹恼了朕,虽说是家可哪有半点家人的样子。可只有星洲那孩子,从小就不怕朕,不惧朕,小时候敢揪朕的胡子,大了敢顶撞朕,敢跟朕置气,这才是爷爷和孙子,哈哈.......”
说完皇帝又无奈叹气:“可惜现在他长大了,若再如之前只会害了他......”
福安也叹口气:“陛下的愁苦孤独老奴知道一些,若陛下有话不好说尽管跟老奴说,老奴起誓定将这些完完全全带到棺材里去......”
皇帝点点头,继续说起王越和李星洲的事情。
......
许久后,“老奴明白过来,陛下是说若真连王越大人也如此重视,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到王府,那世子肯定是有本事的。”福安恍然大悟道。
皇帝点头:“现在朕算明白了,之前王越给我出的主意也是故意偏向星洲的。”
“说来奇怪,我还以为他会怨恨星洲呢,毕竟朕硬是把他最喜疼爱的孙女许给星洲。”
“这是好事啊。”福安笑道:“这说明世子有才,天家人才济济,皇上福泽所致啊。”
皇帝一笑:“但愿如此。”
......
诗语心中的怨恨让她恨不能将身边的男人撕成碎片,她双腿无力,一动下体就疼痛,都是拜身边的禽兽所赐。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已一无所有。
处子之身,事业声望,甚至身家性命也岌岌可危,这些都是拜李星洲所赐。
事情一败露,李星洲想动她轻而易举,但她不是会轻易认输,或者说她已经输了,可那哪死,她也要尽力拖上这个恶魔。
她仍相信自己的手段,所以她敢赌!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倔强的先那禽兽半步下楼,她不想在任何地方输给他,按礼法她不能走在一个皇孙前面,可现在她不管什么狗屁礼法。
诗语带着面纱遮住整张脸,换了身朴素衣衫,也不显得那么显眼,一楼,几个说书先生还在说着,一个堂内,两个堂外,这些说书先生他都让丫鬟暗中赠与钱财,让他们多说李星洲与鲁明的故事。
此时远处堂内的说书先生正说着此事,远远的听那说书先生说,她心中一阵快意,忍不住得意一笑,回头看了身后的禽兽一眼。
结果他也再笑,还笑得那么开心。
“哼!”她哼了一声,心里想,看你待会还笑不笑得出来。
很快,他们来到一楼角落,虽然前方隔着几张桌子,十几个听书之人,可那说书先生的声音依旧清晰明了灌入耳中,周围人小声说的话也在角落听得清清楚楚。
阳穿过三二楼窗户照射进来,粉尘飞舞,明亮闪烁,嘈杂的声音逐渐辨识出来......
“唉,这说书的又不知收了国子监学生多少钱。”
“反正不少便是.....”
“亏我初听时还信了,现在想想实在惭愧,以后遇事该多想才是啊。”
“鲁明真是小人,丢尽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对,李星洲虽作恶,但也堂堂正正,敢作敢当,是真小人,可这鲁明,背后造谣,毁人名声,令人不齿......”
“......”
诗语脸上笑容僵住了,一回头,那家伙正看着她,嘴角带着令她厌恶的笑容。
到底怎么回事!她听错了吗.....
她连忙问前方坐着的几个书生:“几位公子,故事里不该是李星洲才是坏蛋吗?大家为何都在骂鲁明。”她戴着面纱,几人看不清样貌,也不知她是谁。
其中一个青衣文士回头抱拳道:“小娘子,此事你有所不知,想必也像我等一般被奸人骗了。”
“被骗,什么被骗?”诗语一头雾水,十分不解这公子所言,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说被骗了。
另外一个高大一些的棕衣公子收起折扇,拱手道:“是这样的。小娘子你不知道,京中上百家酒楼烟花之地,但凡有说书的,这些天都在说那鲁明和李星洲的故事,已经一连说十几天,到哪都是,不管大家都听腻味了,也不管能不能得赏钱,一直在说......”
“就是。”青衣公子接过话题:“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么多说书的,天天说着一个故事,还不赚钱,想都不用想,定是收人钱财了。定是故事里那国子监学生搞的鬼。”
“对,说不是我都不信!”
“现在好好想想,李星洲也是冤枉,他虽骄横,但从来不拐弯抹角,虽作恶,向来敢作敢当,就连打了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这种大事也不隐瞒,也是坦坦荡荡的小人,结果遇上国子监这些伪君子,被无端骂了许久.....”
“对啊对啊,确实对不住世子,起初我也骂了。”周围几个人靠过来附和。
“在下现在也好生后悔.....”
“.......”
几个人说着说着摇头叹息去了,只留下目瞪口呆诗语,她心中翻江倒海,“为什么”三个字如同浪潮,不断扑打在她心中,令她由内而外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随后她像是想到什么,连忙摇头:“不可能,我让田妈妈换着请说书的,每过五天换一次,每次三个,到现在也不过十几个说书的,怎么可能全京城说书的都在说!”
这时那可恶的声音在她耳边小声道:“傻瓜,因为剩下的都是我请的.....”
因为剩下的人都是我请的......
一句话让她呆若木鸡,心中思绪飞驰,念头杂乱,似乎要堵塞......
转瞬间,她整颗心如坠冰窟,慢慢回头,就对上了充满戏谑的可恶笑容:“你喜欢将一切掌握手中的感觉,可惜了,我也喜欢,所以到底我们谁会将谁玩弄股掌之间呢?”
诗语心中升起一股恐惧,这种恐惧比昨晚被揭穿,被糟蹋时更甚,用力挣扎,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拨云见雾,结果却发现自己还是被更大的手死死捏在手中,没有任何挣扎余地。
她有一种无力感,忍不住后退几步。
那混蛋坏笑着捏住她漂亮的下巴:“看来是你输了。”
“你.....你想干什么?”她双手撑住身后桌子,咬牙道。
“没什么,昨晚酒喝多了,没什么感觉,我想再来一次。”对方直白的道。
诗语闭上眼睛,心中满是悲凉和无奈,她这样的女人若失了童贞,那还有什么,心中死死记住他丑恶的嘴里,然后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随便你,不过一副皮囊。”
对方却笑得更加肆意:“你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我要替你赎身,然后好好把你养起来,你想做皮囊也行,不过换个地方做吧。”
诗语的心凉了半截,咬牙启齿道:“若我不呢!”
“你不答应又能左右什么,我跟叔父说好,然后把钱给田妈妈,你的卖身契不就在我手中了,到时强行带走你官府也管不着,然后我想来几次就来几次。”他明明只是微微一笑,可在诗语眼中却那么恐怖而可怕......
“时间不早了,送你家小姐上去休息吧。”那禽兽道,说着拱手告辞了。
丫鬟将浑浑噩噩的她送上楼,一进闺房,诗语再也压抑不住,捂在被子里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她无论如何强势与算计,也始终敌不过这世道。
世道就是李星洲是世子,皇家子嗣,她只不过是出生平民的青楼歌舞伎,她能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昨晚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涌上心头,可她毫无办法.....
“小姐,要不我们跑吧。”见她哭丫鬟也跟着哭起来。
诗语抱住她:“跑,我们两个弱女子能跑哪里去......”主仆两人相依在一起,泪流满面。
“都怪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没脑子的混蛋,没想他不止蛮不讲理,而且卑鄙狡诈,阴险无耻,稍微大意居然被他全盘看穿......”诗语心有不甘的说。
她从未想过有人居然能这么清清楚楚看穿她的把戏,李星洲不止是蛮横,还聪明到令人胆寒......
一百八十二、未来规划(二合一)
李业翘班了,不过他是开元府判官手下的人,何昭虽是开元府尹,也不好找茬,所以一天无事。此事最好的地方在于给他一个官身,以后很多事情可能会名正言顺。
比如他想用黑火药跟皇帝做的谈判,至于权力,几乎不用想。
开元府下设官吏判官、推官、府院、六曹,他半个沾不上,更别想有多少权力。
他晚上才从芙梦楼回家,心情舒畅,因为他赢了。
此时王府还没从新春的喜庆中回过神,门上新红的门帘,宽大的地毯,红红的大灯笼,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的笑容。
晚上,安静的小院里时时能听到府外呼呼的风声,月儿认真做着女红,秋儿则在一边设计她的传动组。
这个传动组并不是用于起重,而是船舶.....
是的,起重的滑轮组已经设计好,铁匠和赵四正在赶工,不出几日想必就能用上。
而这时秋儿突然想到,既然滑轮组能省力,那么按理来说所有需要做功的地方都可以用啊,根据w=fs的公式,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至少在理论上是允许的。
当她兴致勃勃来问自己的时候,李业直接被惊呆了,这大概就是天才的思维,她总是能举一反三,思维比他想象中更加发散而有深度,令人震惊。
事实上后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械都有类似设计,通过增加距离,从而减小做功所需的施力,船舶也好,汽车也好,飞机也好,各种机械都有,这个公式是改变世界的公式。
而他之前也想过年后买一辆船试验,因为这意味着人的微小之力有了无限可能。
如果通过齿轮组合或者滑轮组合改变施力,那么将意味着人力将更加轻松驱动巨船,而且李业还不想止于人力。
景朝虽然转运司,但并不禁止私人船舶运输,反而是鼓励的。比如市舶司除去掌管内陆渡口,还管辖海运同外国的通商货运。
皇帝为此专设一司,足见对此重视。
利用这点,到时一旦王府的船舶消耗人力更少,运输吨位更大,他就能通过这些优势慢慢掌控南北航运。航运啊,那可是国之动脉。
以此为基础,他在北方的商品,比如高度酒,香水,还有硝酸钾制造的冰块,肥料,可以运往南方热带亚热带地区贩卖。
而南方的橄榄,核桃等可以加工成各种产品,然后运输北方,南方的各种热带水果,特产等也是如此。
最重要的在于,南方各种珍贵矿物,比如硝石矿,各种金属矿可以通过航道向北运输。
促进全国范围内的经济发展不说,还可以加强货物流通,文化交流,而且有了这种船只,往返时逆流而上时间也会缩短,增加国家稳定。
如果说听雨楼和众多产品只是第一步,那这件事就是第二步,而且这一步非常大。
不只南北贯通,以后甚至可以出海,为此李业专门给秋儿讲了很多现在的基础船舶设计知识,还有更多的传动方式,比如带传动、齿轮传动、链传动、蜗杆传动、螺杆传动等等。
小姑娘听得非常认真,一直说到深夜还是神采奕奕,不懂的地方问东问西,可惜的是有些地方李业也不懂,他只知大概,细节还需要秋儿自己想办法补充。
这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不能因为难就停下,技术的落后会葬送一个帝国,而其中冶金技术就是重中之重,也是各种工业的基础。
很多学者总是说中国的冶炼技术一直领先世界,只是最近三百多年落后了。
其实这是种阿q的说法,如果认真看历史不难发现,中国的冶炼技术自从宋朝以后就开始落后了。
而到了明朝积弊终于爆发。
虽然明朝军队发展思路十分前卫,军队七成以上的装备都是火器,可却被不过关的冶炼技术活活拖死。
到明末军中劣质火器泛滥,枪管铁料不过关,各种炸膛,士兵宁愿肉搏也不想用火枪。
而到了清朝更甚,统治者一直没看清一个问题,材料技术是一切的根本!
汉、唐两朝却是明白的,所以两个朝代的冶炼技术都是远远领先周边国家的,特别以汉朝环首刀为例,同时期外族使用的大多都还是青铜武器。
宋朝重商,所以那时冶炼技术也还在发展进步,而之后就再没然后了.....
明朝戚继光苦口婆心的劝说:“铁要多炼,刃用纯钢。”
足以想象当一个不是冶金出生的人来劝说工匠铁要多锻打几次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冶金行业已经没落到什么程度。
而就在这时,地球的另外一边,以法兰西帝国为代表的欧洲冶金强国正在崛起。
一说到历史,很多人肯定会说火枪淘汰了板甲骑士,但这话是不对的。
十六世纪的全身板甲骑士恰好是为对付崛起的火器而生。
不需像之前的各种铠,需要锁子甲,皮甲混穿,里外几层才能完全保护。
十六世纪板甲的巅峰时期因为冶金技术的进步,低碳含量钢铁的生产,能轻松制作出可活动关节,全身钢板,只需一层,就能防御当时的滑膛火药枪。
黑火药的没落也是从那时开始,足以想象此时末年的明朝和西方的冶金技术差距已经很大,因为那时法兰西等西方强国的板甲防护目的已经不是弓弩,而是新崛起的火器!
不过随之出现的无烟火药,为火器带来更大的动能,线膛枪带来更高的精度,逐渐彻底淘汰这些穿在身上的钢铁堡垒。
所以说不能笼统的说火药淘汰了板甲骑士,这是一个矛与盾相互碰撞的过程,最终战胜盾的也不是简单的火药。
导致中国冶金技术长期没有太大进步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核心原因就是儒家为正统的统治下,统治者大概率不重视,反而鄙视技术,歧视商人和工人。
李业想到这些也不由得嘘嘘。
如果孔夫子知道他生后的学生作为,想必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儒学本身就是一个顺应时代而生,教化众人,适应当时社会的学说,所以它起到和耶稣基一样的作用,向世人解释世界,告诉人们该做什么。
孔子本人是个十分值得尊敬的人,他的学说中心向来是“学”,他周游列国而学,又到处想要做官去实践自己的想法。
他说过十户人家的地方就有一个他那么聪明的人,可他比所有人都好学才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孔子以“学”为他人生标注,终其一生在学习,吸纳。这样的学说是可以进步,可以改变的。后人缺死板的一字一句去扣读字里行间,死板不知变通。
特别当儒学被定为正统思想,那时它已经从一种学说变成工具。
一种思想变成统治工具是一个悲剧。
统治工具和学说不同,它不能出错,难以改变......
很多人把屎盆子扣在孔夫子头上,可实际上当儒学被定为统治思想的那天起,它就不是孔子创立的那个学说了。谁干的这事谁就是千古罪人。
作为统治思想的儒学不能出错,不容动摇。
也就意味着没有革新,不会进步。
思想不进步,在其统治下的社会也不会进步,人也不会进步。
这是一个怪圈,一个死胡同,一条死路,死循环,如果跳不出去,皇帝换多少次还是一样的。
李业想要改变的就是这个,打破这个循环,让人们通往下一个新的纪元。
可这事大到他只能心有所感,甚至看不到轮廓。
就好比站在地球表面,你明知它是一个球,却看不到半点凹凸,因它太大,而自己为站得不够高。
这种高不是普通的高,不是会当凌绝顶,不是不畏浮云遮望眼,那是一个普通人没法想象的高度。
好在若别人看不见,秋儿也是看得见的。
李业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在大腿上,突然好想唱一首《至少还有你》。
“秋儿乖,快睡了,明天再接着弄。”
“只要一小下,就快好了。”小姑娘请求道。
她正在设计传动到水轮的最后一环,王府新船将用尾部螺旋桨替代两侧的水轮和船桨,并且使用新设计的叶片。
工艺上当水力锻造投入使用后能打造低碳含量钢,使用表面淬火技术将使之不存在难题。
可扇叶角度、大小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计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适合的角度哪怕一两度偏差,也会为每一艘船节省大量能源消耗,众多船只算下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这些李业没有准确数据,他不记得,也不知道,所以只能通过秋儿重新逐步计算和实验,一点一点再来,这是庞大的工程。
李业心疼的亲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明天我不去开元府了,世子来帮你,今晚先去睡吧。”
说着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替她脱去鞋袜,然后盖上被子。
“世子......”小姑娘脸红了,李业自顾自吹灭了烛火,然后离开两个丫头的房间。
.......
第二天,李业背上有伤,还是不能晨练,派人先去开元府说好事情,然后又让人去李昱皇叔的府上问问诗语赎身的事,比起她前凸后翘的身材,李业更看中她的性格和能力。
严昆足够圆滑但没有魄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来问他;严毢有能力,但太过死板,不懂变通;严申没有经验,不够老道;固封只会酿酒;哪怕季春生也是有能力,但不够变通和灵活的人。
而那诗语却是李业见到第一个有手段,有毅力,懂灵活变通的人,她能全局上掌握京中舆论,又能屈身忽悠那些国子监学生,到最后又宁死不屈,坚持底线。
这种人是难得的人才,可惜的是怕难以说服......
吃过早饭,秋儿将她几大箩筐的图纸拿出来一一摆好,李业做副手,月儿倒茶,开始设计起王府的第一条大船。
采用了后世很多更加先进的设计理念,比如隔层舱室设计,后螺旋桨设计等等。
这其中涉及很多物理学知识,有时秋儿也会时不时咨询他,可慢慢的李业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跟不上小姑娘的需求了......
以现在王府的财力造大船还有些勉强,不过李业知道更多银子就要来了。
果然正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代田妃递送王府一百两定金,是定制梅花香水的。另外他的皇婶也派下人来送上百两定金,之后还有陆陆续续几个宫中妃子的下人来问那天太后寿礼的事情......
等酿酒作坊完工,王府的财源来路将会大大增加。
......
姜鹂是苏州厢军统帅,家有一妻六妾。
他们姜家乃是苏州大族,他从小没什么像样本事,功名考不上,经商也不成,文不成武不就。
可却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父辈商量之后帮他在厢军中安排了这份差事。
随着岁月流逝加之家中背后用力,几年后他就坐到如今位置。
苏州厢军十个营号称八千常驻军,其实其中大多都是虚报编制,顶多不过两千人左右,剩下的众多虚报名额军饷都落在他的口袋里。
正因如此他日子过得舒坦,加之手握厢军,连安苏知府苏半川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两人也经常会串通一气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天初九,苏知府派人送来请柬,说是设宴请他,姜鹏也未多想,收拾收拾便要出门。
临走时自家妻子八岁的女儿跑过来拉着他的大手:“爹爹你要去哪,带着小柯去。”
“哈哈哈,柯儿还小,下次爹爹再带你去。”他大笑道。
“可爹爹每次都说下次......”小姑娘不高兴了。
姜鹏龇牙笑起来,在苏州地界,他谁都不怕,偏偏怕这丫头,赶紧道:“这次真的,下次爹爹绝对带你去,说谎是小狗。”
女儿不满的盯着他:“臭爹爹。”
“哎哎,小柯,听爹说,这次是真的有事!下次定带你去。”他已经想好了,过两天就是元宵,到时可以带女儿去看灯会。
小姑娘这才将信将疑的放过他,不过临走前还再三叮嘱,扯了他的络腮胡。
姜鹏龇牙咧嘴的答应下,才被“特赦”准许出门......
一出门脸上便收住笑脸,管家已经备好轿子:“去苏州知府衙门,动作快些!”
(新春快乐噢⊙_⊙,大家说更新少作者也知道,年前后事情多,过完年改成每天三更)
一百八十三、鸿门宴
苏州以布商闻名,自古就是富庶繁华之地,朝廷特地在此设府,为安苏府。
不同于北方,苏州一带水榭楼梯,云烟蔽扰,建筑精致,色彩斑斓,女子温婉如玉,公子容颜俊美,处处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意境。
其中安苏府衙门坐北朝南,位立正中,富丽堂皇,层台累榭,四通八达,不愧是景朝富庶之地首府。
姜鹏下了马车,在侍卫带领下转过几处过道和小院,一直向着北走,很快就到正殿。
正殿之中坐在首席的正是安苏知府苏半川。
他看起来圆圆滚滚,比较肥胖,双下巴,肥大的肚腩,说起话瓮声瓮气,可姜鹏却不敢小看他。
他可不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苏半川这个人就是个笑面虎。
除去他这个知府,在坐还有几个周边县城的知县。
这宴会让姜鹏感觉和平日不同,平日苏半川可不会宴请这些知县。
“哈哈哈,姜老弟来了,快快落座。”苏半川笑着道。
姜鹏也哈哈大笑:“多谢苏兄款待。”说着当仁不让在次座坐下,下人为他俸上碗筷,斟好热酒,然后苏半川才摆了摆手肥硕的大手,屏退左右。
“今日请各位来赴宴,除去吃酒吃菜,还有很多事情想与众位商议,主要就是近来百姓作乱之事。”他说着举起酒杯:“诸位尽情畅言,无须客气,边吃边说。”
姜鹏皱眉,拍案大声道:“苏兄,这有何好议,刁民若敢作乱,我带人灭了他们就是,何须操劳。”
苏半川哈哈一笑:“姜老弟莫急,这事比你想的严重,还需从长计议。”
“不过几个刁民,见到刀枪还不怕得屁都不敢放,有何好怕!”姜鹏不在意的大声说。
众人只得赔笑,其中一个知县拱手:“大人,昨夜我县民众聚众闹事,推了县衙后院的墙,天亮方走.....”
“大胆,简直犯上作乱!”姜鹏拍案道:“谁给他们的胆子,你为何不派人拿住那些刁民。”
知县摇摇头:“都统大人有所不知,那些刁民满山都是,下官半夜惊醒,隔着窗缝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何止上百,若要去拿只怕反倒下官凶多吉少啊......”
姜鹏皱眉。
另外一个知县接过话,也开始诉苦:“最近邻间乡里到处都是流言,说的都是对官府不利的话,还听说有人要反,可抓人来问又没人承认,下官也惴惴不安许久。”
“对啊,我县军械库中刀枪走失,派人去查又查对不出,所有人都闭口不举......”
“我县有上千百姓堵在县城南门,要求官府给个说法,已经两天没有通行啦。”
“我们县也是,昨日下午还有人想设伏袭击本宫,幸好事先得知消息......”
众多知县开始一一诉苦起来,有人开口话便难停,有愈演愈烈之势。
姜鹏终于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急切想让这些人闭嘴,可看知府没半点让他们闭嘴的意思,又不好开口。
说了许久,苏半川微微抬手,制止还在诉苦的众位知县,然后道:“其实苏州城内也不太平,好几家大商家中权重人物已到外地辟祸,大街小巷有人秘会,城中偷鸡摸狗、劫掠钱财之事比之往年大大增多,再拖些时日,只怕生变......”
大家都沉默下来。
姜鹏隐约感觉有些不对,连忙圆场,不想让这话头接下去:“我看各位是杞人忧天,刁民滋事那便多增军士衙役,我们苏州何等富庶,多拿些钱财募征武夫不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我的厢军八千,他们还能翻天不成!”
离他最近的知县摇摇头道:“都统大人莫忘了,衙役也是募征于民,在我那小县,便是衙役也走得差不多了,告示公文已贴半个多月,依旧无一人愿为官府做事......”
姜鹏没话说,他隐约觉得不妙,拱手道:“知府大人,恕某无礼,突然内急,去去就来。”
“诶,此正是议事紧要关头,姜都统也不是小孩,便忍一忍吧。”
“可是.....”
苏半川抬手制止了他,姜鹏只好作罢。
几人接着边吃边说起来,姜鹏却对满桌佳肴半点胃口也没有。
“此事起因都是那什么圣公造反,裹挟无辜百姓,众多百姓无端受难,心里自有怨气。”其中一个知县分析道。
有人点头接道:“本是小事,若疏通一二,安抚民心也就完了,可谁知此时,此时......”说到这他偷偷看姜鹏一眼,不敢往下说了。
坐在首座的苏半川却突然站起来,他缓缓接过话头:“可厢军却以纠查乱党,肃清叛逆为由,四处盘剥劫掠百姓,辱其妻女,夺其钱财。
这么一来百姓之前被乱贼裹挟的怨气都转到厢军头上,加之厢军欺压怨气更重,终是积怨成山,压到官府头上来了......”
话音一落,桌宴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姜鹏心中不安更甚,连忙道:“苏大人,此事可是你知会我.......”
“来人!将姜鹏拿下!”苏半川突然翻脸,大声打断他的话。
姜鹏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人影晃动,他下意识想起身,可肩膀一重,接着剧痛袭来,几个从内堂冲出的甲士已经将他按在地上。
忍着肩膀的疼痛,他开口大骂:“苏半川,你个老贼!分明是你吩咐我的,明明是你叫我做的,你想干什么.....”
苏半川不屑冷笑:“事到如今狗急跳墙想要攀咬吗。”
姜鹏似乎明白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大骂:“苏半川,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对得起你们苏家祖宗吗!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几个甲士按住拖出去。
“有姜鹏人头在此,民心可安,诸位大可放心回去吧。”苏半川道,几个知县虽被刚刚的情景吓得不轻,但见贼首伏诛,事情落下帷幕,哪还敢再待,都匆匆告辞。
见人走光,苏半川摇摇头:“确实对不起祖宗,不过我的祖宗都死光了。”
此时一个手持羽扇的中年男士从后堂走出,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可惜一道从侧脸划到下巴,然后直到喉咙又长又丑的伤疤毁了他,让他说话也变得难听起来:“搞定了吗。”
“哈哈哈哈,方先生神机妙算,如此一来,百姓只要见到姜鹏人头,什么仇什么怨都消了,事是厢军做的,厢军都统是姜鹏,可他们不知道姜鹏是按我的命令行事,抢来的七成财务都暗中运入我家中。”苏半川得意的道。
一百八十四、宝贝
方圣公没笑,他用难听的声音道:“这些都是小事,大事在后,姜鹏先不急着杀,等到朝廷钦使来了一起杀。北方已来消息,朝廷十万大军顺江南下,不久就会到安苏府。
此时你要做的是整顿武备,打造军械,厢军盘剥来的的百姓财帛正好用于此。届时朝廷大军一到,民怨会到顶点,你准备多少刀兵甲胄,就会有多少兵丁。
朝廷大军号称十万,以我看来顶多不过三万,而苏州加周边县城八十多万户,两百万口,只要万民一心,他们便是百万雄师也无济于事。”
方圣公说得自信满满。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狗皇帝居然逃过一劫,若他死了,太子就好对付多了。”方圣公有些遗憾的说,他声音嘶哑难听,却给人一种胜券在握,掌控全局的感觉。
“高,实在是高!”苏半川拱手哈哈大笑:“方先生先令旧部裹挟百姓逼他们反,引起民怒,又让厢军趁机作乱加深民怨,这时百姓怨恨官府朝廷正甚,还是春耕农忙时,朝廷却派来平乱大军......
哈哈哈,他们便是不想反也得反啊!
到时本官一杀姜鹏和朝廷钦使,与朝廷撇清关系,划清界限,民心在我,便可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也!”
苏半川忍不住搓手:“苏、泸一代富可敌国,我早不想屈居人下,听那什么狗屁皇帝号令,若无先生妙计,只怕此生也没这等机会。”
方先生只是一笑,没说话。
“听丁毅说先生脸上的伤乃是当年闯进吴王大帐中为救吴王受的。”苏半川问。
方圣公点点头:“可惜慢了,吴王还是死在奸人手中。”
苏半川点头,摸着大肚子哈哈一笑:“先生真是忠肝赤胆。”
方圣公没接话,只是叮嘱:“以后依计行事,切不可出差错,成败在此一举,就看接下来几个月。”
........
中午吃过饭后,李业让人将最后一些高度酒定装。
然后大将军府那边来人了,走的王府后门,是个小个子但很灵活,见面后隐晦的提醒李业不要忘了当初和大将军所言之事。
李业自然记得他跟冢道虞说好的,不过是在等机会。季春生一家就住在府中,时时会跟他说朝中风声,所以朝廷大小事大多都能知道。
李业他在等杨洪昭离京。
军队改制首先动的是三衙,而三衙首官就是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他要是在肯定极力阻挠,行事诸多不便,可他现在急着去苏州平乱抢功,这就是天下掉下的大好机会!
所以等他离京后动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让将军府的人原话传达,果然之后几天冢道虞没派人再催促了。
下午,李业正准备离开开元府衙门,这几天何昭难得没有找他麻烦。
前脚才出门,严昆找来,原来是来告知他已经找好新的铺面。
李业准备亲自去看看,恰好何芊也在旁边,一听此事就来了兴趣,拉着他死活不放,也要去看看。
他只好带上这小拖油瓶。
严昆找的地段较好,在城中心位置,而且十分宽敞,两层房屋,还带有后院,加起来超过五百平米的样子,不过要价格也不低,要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李业更看重的是地段,他不考究风水,但会从消费者心理上考量。
总的来说是家不错的店,一千八百两也算合情合理,李业又仔细看了内部装饰,墙壁砖石和木材磨损情况,估计出这楼建起来不过三四年的样子,可以买。
于是告诉严昆可以买下来,一旁的小姑娘却瞪大了眼:“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她就算身在富庶官宦之家,一千八百两也是个大数目了。
李业得意的道:“怎么,是不是才发现爷也是有钱人,要不要我包养你。”
“什么包养?”何芊不解的问。
李业大笑起来,突然觉得逗这小姑娘一下也不错,于是凑到耳边给她小声解释起来。
何芊小脸越来越红,最后狠狠的踩了他一脚:“流氓、色狼、下贱.......”
吃了有文化的亏,小姑娘再怎么骂反反复复也就那几句,让李业连反击她的欲望都都没有。
骂了一会儿骂累了,小姑娘道:“我要去你家,要吃十道菜。”
一边带她穿梭在繁杂的巷子,一边问:“你爹不在家吗?让你一个人乱跑。”
小姑娘不高兴的踢了踢路边石子,闷声闷气道:“不在,他这几天晚上都不回家,天天在渡口。”
李业立刻想到,大军出征,还要顺水而下,船只征调,征夫招募,物资筹集,几万人的事情,必然要调动枢密院、三衙、兵部等各部协作。
这其中开元府肯定也少不了事,不说别的物资转远筹集,船只征调就离不开,或许还有别的诸多事务,忙碌是必然的。
李业回头揉揉她的小脑袋,有时候他还挺心疼这丫头的:“好好好,要吃什么你自己去点,不过不准喝酒就是。”
“哼!”小姑娘高兴的哼了一声,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他。
带着她穿撒乱热闹的街道,此时已经下午,这里回王府需要经过一段小巷,这小巷也叫“生人巷”,因为普通市场摆摊是要收费的,这里不收。
而且来此处摆摊的大多都是外地人,卖一些稀奇玩意儿,平时也没多少人。
太阳西斜,天色有些暗,何芊一边走一边问东问西,她似乎都王府里所有在做的事感兴趣。
小巷里光线不怎么好,时不时传来有人叫卖的声音,有人卖老山参,有人卖各找膏药,乱七八糟都有,还有一个摊前摆了一堆真菌,说是灵芝。
李业一眼看出来那可不是灵芝,而是槐耳,一种和灵芝很像的真菌。
不过他也懒得拆穿,现在赶着回去呢,没走多久,就见到几个读书人围着一个小摊。
而被围住的人看衣着样貌都不是景朝人。
何芊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注视的人。
““他是个辽人。”小姑娘道。
……
“这东西虽然能留下黑痕,但也太硬,怎么能用来写字。”
“就是,木炭也比这好。”几个读书人摇摇头,然后走开了。
李业的目光却全被那辽人膝前放着的几块东西完全吸引了....
一百八十五、石墨+滑轮组测试
“这位大人来看看吧,兴许有用呢。”辽国商人操着一口不怎么熟练的汉语道。
看他狼狈衣着和深陷的眼窝就知道生意必然不怎么好。
何芊好奇的翻看他面前的几块带有金属色泽,铁黑色的石块,问他:“这是什么?”
“这位小娘子,这是我们辽国的铁石,能练出镔铁,是我从上京运来的好宝贝。”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亮了,辽国以镔铁为号,他们的镔铁十分出名,强度超过一般兵刃,也非常稀有,现在突然遇到她当然高兴。
“真的真的!”辽国商人连连点头。
“你这镔铁矿怎么掉色啊。”何芊皱眉,因为她才摸了那石头一下,手指就染成黑色了。
李业哈哈大笑:“小笨蛋,人家骗你呢。”
“你才笨呢!”何芊瞪了她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对着辽国商人道:“你这卑鄙小人,竟敢当街行骗!”
“她可是开元府尹的女儿。”李业适时补充。
果然,辽人一下子被吓傻了,连连跪地求饶让何芊不要派人抓他。
“这东西哪来的?”李业趁机盘问。
辽人赶紧一五一十交代起来,原来他叫萧鸿祁,也是被骗的,他家是辽国上京小有名气的商人,成年后父亲给他和几个兄弟同样的钱让他们出来经商。
他因经验不足被骗了,有几个朋友跟他说这是上京东边大山里开出的上好铁矿,偷偷运到景朝能卖一个好价钱,他当时就信了。
以铁矿的价格买了一船悄悄从上京顺海南下,运到景朝来,可谁知到了景朝买家一看才告诉他这根本不是铁矿。虽然确实有些像,但和铁矿差远了。
他当时就懵了,身上所有的钱都投在这些假铁矿上,几乎身无分文。
别说赚钱,因为没钱请船工,他现在回也回不去了......
所以只好拿了几块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出去,因为这矿石会掉色,他想过卖给读书人写字,可根本没人要。
之后见到何芊,看她单纯所以就哄她是炼制镔铁的矿石。
他一边说一边用生硬的汉语求饶,毕竟生意破产,流落他乡已经很惨,没想还不小心惹了大官的女儿。
何芊气哼哼的想踢他两脚,最后还是忍住了。
李业又摸了摸他面前的矿石,仔细看了许久,这质感和颜色果然是,错不了。
站起来对他道:“你船在哪,所有矿石我都要了,不过只能给铁石一半价。”
萧鸿祁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他一眼,急急道:“这位大人你没骗小人吧!”
“当然不骗你,你先跟我回府,去叫人和车,然后我们就去渡口。”
他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点头跟着李业走。
“你要这破玩意干嘛?”小姑娘不解凑过来问:“你不是说它不是铁石吗,不能炼铁,还会掉色。”
“这是比铁石还贵重的宝贝。”李业小声在她耳边道。
“真的!”何芊眼睛亮起来,兴奋的抓住他的手臂,对于新奇事物,她总有无尽的热情。
李业其实第一眼就认出那东西了,那是石墨矿。
石墨是碳元素的一种同素异形体,每个碳原子的周边连结着另外三个碳原子以共价键结合,构成共价分子。
人们对石墨的印象大多停留在铅笔芯,然而石墨还有很多用处。
石墨可是被欧美等大国早早就就定位为战略资源,限制开采的东西,因为它的性质实在太过优秀。
除去耐磨性,抗腐蚀之外,李业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其卓绝的耐热性!
石墨熔点高达五千多度!
是一种非常强悍的耐热材料,钢的熔点也只是一千四百到五百度左右,足见其耐热性。
在古代难以加工出好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能耐高温的耐火材料,而现在有了。
石墨矿在全国大多数地方都有分布,可直到近代才开始被人们发现和使用,在此之前没人知道它的价值,并不是没被发现,而是其价值没被人们发觉。
李业带着小姑娘,向着王府走去,一路上心里激动,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怕这辽国商人抬价。
一到王府,李业叫来十几家丁护院,赶着王府里所有的车,在萧鸿祁带领下向着渡口行去。
萧鸿祁没说谎,元门渡果然停靠着他的船,一整船的石墨矿。
这些矿石大小不一,成色不一,底部甚至还有成色最好的鳞片状石墨,整船大概一千五百斤的样子,李业亲自指挥护院,尽可能将所有矿石一点不剩全部装车。
最后结算后给了潇鸿祁九十八贯一百三十文钱,他感恩戴德,激动得又是拜谢又是哭的,毕竟这笔钱救了他的命。
李业则告诉他,下次要是还有,可以从上京运来,还是这个价格,不管多少他都收,有这么多石墨矿,那定是发现矿脉了,只要盯着他,李业相信还会有更多的石墨矿。
这东西他不嫌多,因为石墨的出现他必须改变某些计划,优秀的耐火材料意味着他能达到更高的温度,炼制更好的钢材,好的材料意味着铠甲,武器,火器等等的性能都将提高。
辽国镔铁?他现在根本看不上了,那只是一种不成熟工艺取巧加工出来的东西,手法上值得肯定,但没有根本上解决材料问题。
潇鸿祁激动的点头,在别处根本没人要的垃圾有人给钱收,他能不高兴吗!并保证回国后就向他朋友问清矿脉地点,然后运送下来。
辞别这个汉语生硬的景国商人之后,李业带着王府的车队回去了,一到王府就令人在后院腾出空房用于摆放这些石墨矿石,矿石中肯定还有杂质,但想要提纯比起其它矿物更加简单。
石墨的耐腐蚀性和耐温性是其它物质望尘莫及的,只要用加热就能去除大部分杂质,因为在高温下石墨依旧完好无损,其它杂质则会蒸发或者液化。
王府众人又见世子搞了这么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早就见怪不怪,严毢也不多问,去腾出荒院的厢房用来堆放这些黑色的石头。
当晚王府忙碌了一整晚,以至于李业都忘了何芊要求点菜的事,搞得小姑娘嘟着嘴十分不满。
.......
“方先生,我这战袍如何。”太子身着红色山文甲,披挂镶金纹角披风,腰间挂剑,剑护镶有珍贵玉石。
“殿下威风凛凛,有王者威仪。”方先生恭维道。
太子哈哈一笑,然后在方先生对面坐下,信誓旦旦的说:“此次南下,我定要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
方先生笑着点点头:“其实皇上既让殿下去,那就是想给殿下功劳的意思,殿下大可不必忧扰操心,尽管去就是,到时就算杨洪昭前军已经平乱,殿下也会有功。”
太子皱眉道:“不可,如此一来天下人怎么知道吾之武功?
难道让天下人说我堂堂一个太子还不如殿前指挥是杨洪昭,到时怎能服众。”
“殿下,眼下顺利即位为大事,战事瞬息万变,本就难以琢磨,谁敢断言,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呢?”方先生还在劝。
太子不以为意:“苏州一地顶多不过厢军数千,还能挡我数万雄师?”
方先生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太子倒上,然后再次劝说:“殿下终将不是将帅,而为至尊,身为至尊,何须与人臣争功,该为人臣有功而高兴才是,如此一来,将来殿下登基,众臣也会感怀陛下心胸。”
太子听了这才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多谢方先生教我,南下之后我定不会与那杨洪昭一般见识的。”
方先生欣慰点头:“此次南下殿下需多加小心,苏州知府总给人有恃无恐的感觉,我忧心许久。”
他说着端起茶杯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道:“若是万一,在下想说若事到万一……请殿下切莫逞一时痛快,需以保全自己为上策,在下还在北方恭候殿下回来。”
太子也不笑了,站起来长长作揖:“先生的话吾记住了,不过先生也不用想太多,本宫手握数万雄兵,区区苏州没什么好怕的。先生就等我带着贼子人头回来。”
方先生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
正月十一,城外禁军大营大军誓师离京。
浩浩荡荡数万众前往元门渡,京中百姓大多听说但没见到,可城外人家却见得分明,各种传言开始流散。
有的说火光冲天,行伍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完。
有的说军伍路过他家门,明明是走了七天。
还有人说走了十几天,火把将夜空照得像白天一样亮,很多人以为天亮惊醒。
总之众说纷纭,难以调一,李业是在家门口听说的,府中家丁也在议论此事。
城外大营什么样他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禁军是怎么出发的,只知道季春生跟他说前后军相隔半天出发。
想必是要强抢功去了……
他还是没收到泸州小姑家的回信,可大军已经出发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
这几天李业只能按时早起,并不晨练,所以如此不过因隔壁老人陈珏每天早上都会等他。
两人成了奇怪的交情,老人依旧记得当初自己动手打他的事情,故而不入王府半步。
可每天早上依旧会标标准准的向他作揖,也不说话,每日不断。
下午,德公带着阿娇年后第一次来他家里。
想必家中众多应酬已毕,毕竟是相府。
而王府今日本就热闹,秋儿设计的滑轮组已经做好,今天就要实际装试。
很多人早就听说此事都来凑热闹。
府中下人对德公早就熟悉,热情簇拥他进门。
王府很多人俨然已把阿娇当成王府未来女主人,举措称呼中都用自家人的措辞。
小阿娇羞涩难当,躲在爷爷身后,却也不否认。
李业正在招呼人起承重架,一听德公来了也来到前堂。
“呵,你这小子,衣着褴褛,满身泥泞,如此就来见老夫,莫不是看不起老夫。”德公瞪眼道。
李业嘿嘿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穿成叫花子难道你还不见我不成。”
德公摇摇头:“厚颜无耻,哪有像你这样自称家人的,若非陛下旨意,老夫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你这厚脸皮的孙女婿。”
李业大笑,一边接过月儿递来的茶一边道:“我们老家有句话,脸皮厚,吃得够。”
阿娇红着小脸,自觉的接过他手中的茶壶:“世子,我来为你斟茶。”
“好啊。”李业不在乎灰头土脸,将手中杯子递过去,阿娇替他斟完又给德公斟上,然后才安静坐在一旁,也拉着月儿坐下,俨然一家的小主人。
“怎么不见叫秋儿的丫头,你不是时时带在身旁,一刻也舍不得离么。”德公问。
毕竟秋儿远超常人的筹算之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看起来比阿娇还小,居然做得比户部司汤舟为还好,自然印象深刻。
说到这个李业得意道:“秋儿正在外面,她准备用两人之力举起千斤之物。”
德公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道:“呵,你这小子莫不是又唬老夫,两人之力举起千斤重物,便是三岁孩童也不会信,什么怪力鬼神,老夫可不信。”
“要不要赌赌看?”李业反问。
德公沉思一会儿,利落回答:“不赌。”
李业无语:“你不是不信吗,现在为何不赌了?”
“但凡与你有关之事,往往不能于常理度之,这举得起举不起老夫长着眼睛,自然会去看,要跟你置气。”德公哼了一声,抬脚道:“给老夫带路。”
李业摊手,哈哈一笑也没在意,带着他和阿娇穿过侧院,从王府东侧小门出去,一出门就是江岸边,众多王府中人还有工匠都围在一处。
后面的人见李业,便开始大喊“世子来了”,接连几声,人群便让出一条道来,直通河岸,那里秋儿正在指挥众人架起她设计的滑轮组。
巨大的水轮也被挪到案边,足有三四人高,一两千斤的重量.......
一百八十六、士农工商+滑轮组起重
关二原本无名,家中位居老二,又叫关仲,家里都叫他关二,也被邻居街坊叫做“关铁匠”。
今年三十多,是潇王府请的工匠之一,每天在王府做工已达一月多。
王府向来要求不严,可不同以往,他今日起了个大早,连早饭也顾不得吃,披上蓑衣早早就出门往王府走。
王府不愧是的王府,皇家院落,给的月钱也令同行们羡慕不已不说,自己在家中站直腰板,亲戚朋友也时不时会说他好话,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事。
从小到大,年年月月,都听士大夫常说“士农工商”。士为第一,农为第二,工者下贱,商者重利轻名义,所以他在王府做工之前常常被人看不起。
他种田的兄弟常看不起他,经常众兄弟聚会让他坐在下首,酒后还劝诫他工匠是下贱活,不可长久,不如早弃了大家一起踏踏实实种田,莫为几个臭钱失了身份,免得辱没祖宗。
祖宗啊,他虽从未见过先祖,可先祖一词向来在他心中占据急剧重要的位置,家中父辈一提先祖,他便毫无抵抗之力,仿佛这世上最大的罪过莫过于“对不起先祖”五个字。
先祖是谁?除去族谱上干巴巴的几个字,他毫无印象,便比之日日躺在身侧的婆娘还更加令他难以想象。
兄弟劝解毕竟是一家人,话不出门,就当为他好,他也能忍,可有时邻家的孩子还会远远的在背后叫他“臭佬”,或是向他家中丢石子,他敢怒不敢言。
景朝向来看不起工匠商人,当初父亲令他继任手艺之时已郑重说过,他心里有所准备,但准备并不充分.....
妻子好几次气他窝囊,说他不敢反击,气得跑回娘家,可他却知这事没人会替他做主,虽心中怒火冲天,但只能忍着。
他从小知道什么是“士农工商”,什么是尊卑次序,若逞一时痛快,最后谁都不会为他说话,街坊邻居也是,判官老爷也是,因为他是工户,在农户之下,到了公堂之上,自然矮人一头。
判官老爷是这么认为的,京中众人也是,他若告状,先矮一头,能赢才怪。
这就好比大家都认为商户就该消钱免灾,都习以为常,可却没人想过商户的钱就不是凭借自己本事赚取的吗?可怕的不是败了官司,可怕的是众人冷眼旁观。
如此一来,他家虽比寻常人家好过一些,但他也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过了半辈子。
直到朋友赵四找他,举荐他入王府做活。
潇王府,初时他还有些不信,哪有贵人会要他们这种人,地位低下,又没什么名气。
可没曾想王府不仅要,还许以重金,每月给的月钱都快比得上之前他半年的收入!
听说他在王府做活,小孩也不敢在背地骂他,也没人敢往家里丢东西了,便是平时婆娘上街买菜也会有人多送几根。
几个兄弟在一处吃饭再无人看不起他,劝他弃工归弄,甚至还让他坐首位。不再劝他回去种田,他走起路来腰杆直了,不需低声下气说话,不需见不得邻居,时不时会有人上门送东西讨好他。
就是平时窄巷遇见了,别人也会问好让道,不让他难走路。
现在轮到他扬起下巴,走路占两人的道了,这些天家中婆娘也高兴得不行,时不时四处走动,炫耀他的做活处。
最令关二在意的是,那个京中人人叫骂的世子李星洲,不仅没看不起他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匠人,还以礼相待,平时使唤也不摆架子,过年过节还给他们发了不少的钱,那些都不算在工钱里。
在这世上除了老婆就没人待他这么好过。故此,关二一边感激,一边觉得想哭,也不知自己修得几辈子福缘遇上世子,心里总在想不管别人如何说道,他都会一直帮世子做活,只要世子不嫌弃他。
.....
今日之所以如此早去,是因为王府有大事,世子宠妾做出来据说能起千斤重物的神奇玩意儿。
他身为王府铁匠,虽见过那世子宠妾,漂亮丫头的神奇之处,上次造门前地基时候,老布谷等几个工匠不过说了造多深,她就能说出要多少车砂石,到最后几乎丝毫不差,一下子惊呆众人。
之后监督水轮地基,表现也令人敬佩,她不止熟知筹算之术,而且懂得各种老道匠人才懂的道理,比如暴晒之下沥灰容易膨胀开裂,早上铺设沥灰更好,以后不容易开裂,若是想要沥灰板结持久,需要加石料搅拌等等。
就连他和老布谷都有些不敢相信她竟懂如此之多,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从哪知道那么多东西,莫非天生就会。
可即便如此,有了种种神奇传说,他还是不信两人之力能起千斤的话,毕竟这太过夸张,如同怪力乱神之说,实在不可信。
老布谷几人更是,他们是泥瓦匠,也是年纪最大的几人,他们想架设脚手架将水轮放下,这是他们干了几十年的活,熟能生巧,而且都以此为傲,看家本事。
可偏偏这时世子爱妾跳出来说不需麻烦的脚手架,她自有办法,两人之力便可起重千钧!
几人当然不信,若有办法他们会这么干了几十年?
换句话来说,若真有办法,岂不是在说老布谷他们无能又蠢笨,用了这么笨的办法几十年。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会认输的。
所以今天老布谷为首的工匠都在等着看笑话,关二也是来看热闹的,他是铁匠,这自然不关他的事,他是来看热闹的。
河边已经围了很多人,世子宠妾正指挥众人架起一个奇怪的台子,并用石块压住后端,他看得出有几个工人根本阳奉阴违,丝毫不想出力,所以做活进度一直很慢,他们大概也觉得女孩不过胡作非为,却害他们要卖力故而如此。
女孩皱眉,他不是世子,对这种状况却也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嘈杂私语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世子来了!”
接着有人陆续喊起来,关二心中一激动,想挤过去看看,可才想往前就被人推着后退,不知不觉已到河边,他本就是铁匠,身体强壮,借着身体优势又一步步挤到前面。
那真的是世子!
身旁还有一个华袍老者,身后有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是世子贴身丫鬟,另一个则是世子未婚妻,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还是京城第一才女,王府中对其身份人尽皆知。
如此近距离见到世子关二心中激动,而另外一边工人们见世子回来,干活也卖力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就将奇怪的架子搭设起来。
老布谷等几个工匠则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他看得真切。
老布谷甚至都不愿去搬半快压架子的石头。
关二见世子在那,忍不住上前帮忙,动身就发现不止是他,周边围观的家丁、护院、工匠甚至府中丫鬟都纷纷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很快就将小山一般的石头搬过来,压在架子后端。
他不知为何,可他想大家也不知道,总之世子在那,众人就不由自主上前帮忙了,这或许就是世子与众不同的魅力吧。
架子被架设好,巨大的水轮也推倒河岸边,无数目光都聚集在女孩身上,几千斤的东西,挪动和举起完全是两个概念。
关二还是不信,他见世子亲自将一个葫芦一般的东西挂在架子顶端,那东西很奇怪,通体铁质,包裹有牛皮,上面还有圈着坚硬的牛皮绳子,留着油水。
一个掉在空中的铁葫芦?
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世子扯紧牛皮绳,然后将铁坨的另外一端拉下,上面有一个铁钩,正好挂在用绳子穿过扇叶中心捆起来的水轮上端。
大家完全不明白世子想做什么,只见世子开始四处打量,随后调出一个个子高大的护院,接着他又看向这边,指着到了自己:“你也出来帮忙。”
关二一愣:“世子说我?”
“就是你,出来帮忙。”世子点头。
关二有些紧张:“可世子,小人是铁匠.......”
世子摇头:“做什么不重要,有力气就行,过来。”
关二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只好出了人群,走到最前面和护院站在一起。
世子将牛皮绳子的末端递到他们手中:“用力拉。”
所有人都愣住了,牛皮绳另外一段可挂着几千斤重的水轮啊!
关二愣住了,这怎么可能拉得动......
他和同被世子选中的护院对视一眼,又见另一边老布谷一脸讥讽看着他。
不知为何心中来气,上前一把扯住牛皮绳。
绳子坚硬且光滑,略带冰冷。
虽心中不信,关二还是用力一拉......
结果并无想象中的阻碍感,反而轻柔许多,一下子他就拉着后退两步,接着伴随咯吱咯吱的响声,另外一端的水轮开始缓缓上升了。
空气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周围的嘈杂声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和护院身上。
此时关二终于意识到,某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和护院相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和不可置信,他相信此时此刻,两人眼神都是一样的的。
他们不约而同,同时看向前方的千斤巨轮,或许是错觉,但并不是......那真真切切,巨大的千钧水轮已经离开地面,那感觉如此不真实!
血肉之躯的力量,举起千斤重物?
很快,关二发现不只是他,就连老布谷等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那千斤之上的水轮确实离地面了,而且离开好几尺!
有几人生怕看错,还不管灰尘扑倒在地去细细看,可水轮确实离地了......
关二却觉得自己没费多大力气,和同是拉着牛皮绳的护院相视一眼,再次用力拉动绳子。
伴随着咯吱声,水轮再次抬高,离地已经达到几尺高度,如此,众人看得真切,水轮确确实实离开了地面......
大多数人都呆呆看向他和护院的方向,仿佛惊讶于他们有千钧之力,可他和护院确实清楚的,两人一脸无辜,他们根本没什么千钧之力,甚至都还没用尽全力,可那水轮,那千斤水轮就这么起来了?
关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们拉起来的,他回头见到老布谷脸上凝固的笑容,世子亲昵抱住他的爱妾,众人好奇凑近观看,一时间他仿佛成了世界的焦点,所有人目光汇聚于他。
他忍不住春风得意,又和护院一起拉动牛皮绳子,水轮再次升高了.....离地超过五尺!
那感觉如梦如幻,好似昨夜梦中一般,他明明还没有力,可对面千钧之物却被高高拉起,关二有些恍惚,如梦如幻,他做了什么,又做到什么,他不清楚,只是呆呆看着千钧重物在自己手中被抬起。
他开始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了,直到世子下令换了两个人,那两人也轻松将水轮拉离地面。
关二终于明白过来,抬起千钧重物的不是他,也不是跟他一起的护院,而是那小小的葫芦状的东西,是世子宠妾捣鼓出来的东西,那女孩从来就没想过向他们解释半句。
又试了两组,即便是瘦弱之人也能将千钧之物拉到半空,那种感觉.......
如有神助!
难道那女孩真是神人,所以世子才宠爱她么!若非如此她是如何做到的。
关二心中震慑,久久不能平静,周边众人大多与他同样心情,再看那老布谷,此时脸色苍白,膝盖颤抖,差些就跪下了.....
这时世子却突然抬手,稳住众人,然后摸了摸那起在半空中的千钧水轮大声道:“我早知今日结果,之所以不提前告诉你们,就是想给你所有人,所有王府工匠,所有在王府做工之人一句劝告。”
世子他说着将自己爱妾拉在手中,举起她漂亮的手臂,大声道:“祖宗经验不能成为阻碍进步的理由,任何以经验祖宗为由,阻碍新技术推行之人,本王府盖不欢迎!”
(过年到处赴宴,酒醉头晕码字混点全勤,诸位见谅,初六离家,初七正常上班,肯定会恢复的~~~~)
一百八十七、滑轮组,秋儿的成长
巨大的水轮现在已经悬在半空,只要一推就能轻松挪动,而拉起它的不过是两个普通汉子。
这种情况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家的目光再次汇聚到秋儿身上。
惊讶、崇拜、尊敬、害怕、嫉妒.......五花八门的目光让空气变得炽热,还有源源不断小声的吹捧和夸赞萦绕四周......
此时她俨然取代世子成了中心人物,秋儿心跳加速,呼吸紊乱,非常紧张,下意识想回头
李业不着痕迹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纤细光滑后腰。
秋儿才是主角,这种时刻她需要记住,也需要学习,这是必须的一步,特别是对于她而言。
李业温柔托着她,轻轻安抚,小声在小姑娘耳边道:“抬头,你的目光要高过所有人,看他们的眉毛,不要看眼睛。挺直脊梁,肩微微后张,手不要抱着,放开,轻松放下就行。不要惧怕,不要紧张,秋儿比任何人都优秀。”
“如果紧张就靠在我的手上。”
秋儿很聪明,她轻轻点点头,然后笨拙的照做着,并开始逐渐掌握诀窍,慢慢从容应对起来.....
有些叛逆期的孩子或者说自诩学识渊博或以自由为借口之人,会借科学、自由等等一堆理由拒绝一些古老的训诫,比如老人常常教诲的站有站姿,坐有坐姿。
其实很多时候,人的直觉往往比科学更加科学。
因为后世行为学家和心理学家经过长久的研究表明,使用强势的身体语言,从心理学上讲,有心理暗示的作用,影响人的心理,让人内心变得强大。
同时从生物学上说,当人做出强势且利落大方之姿态时,体内的**素(与情绪控制有关的荷尔蒙)浓度急剧上升。而皮质醇(与压力有关的荷尔蒙)浓度急剧下降。
这表明肢体语言,站立有姿的重要性,微小的差距将导致巨大不同,不仅仅是心理,就算身体也有变化。
如果你想一步步成功,那么先从“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开始。
秋儿需要学会这些,她以后将面对的不仅仅是几十个人而已,路还很远,她终将独当一面,好在自己可以教她。
.......
李业身边的德公也惊讶不已,纵然一生见多识广的他此时盯着看了半天,不知说什么了。
连忙凑上前去仔细查看那葫芦一般的滑轮组,阿娇生怕他磕碰,赶紧前去搀扶。
周围人为他让开路,他查看完水轮,又仔细看了吊起它的滑轮组,手指颤抖的仔细抚摸了一遍,长舒口气才摇头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老夫从未想过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两人之力,起千斤重物!居然游刃有余。”
阿娇怕不安全,想将他拉回来,可德公却不退开,仔细摸了又摸,如同见到不得了的宝贝一般。
可别小看这小小的东西,它确实是改变世界的宝贝,德公身为国辅,知晓全国枢要事务,自然不是腐儒文人,眼界高明,他一看就明白这小东西于国于民的重要意义。
李业好笑的在一边看他没见识,德公咳嗽道:“你这小子,莫非想看老夫笑话不成,快过来说说,这东西到底如何运作的,为何如此神奇。”
李业摊手一笑:“哈哈哈,你这老头才是胡搅蛮缠,这是秋儿设计的东西,你要问便问她啊,问我作甚。”
德公吹胡子瞪眼,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向一个小姑娘讨教实在不好开口,故而这么问的。李业也只是逗他而已,拉过身边的秋儿道:“去给德公解释解释。”
秋儿显然还有些小紧张,毕竟在场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德公身份,可秋儿却是知道的,不过在他安抚下已经好很多,上前给德公解释起滑轮组工作的原理,和如何做到利用小力起重物。
讲完后秋儿开始指挥众人推动巨大承重台,轻松改变水轮的方向,接着两个拉住绳子的汉子缓缓松手,巨大的水轮以更加缓慢的速度落下,丝毫不吃力!
只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水轮已经放在江面上悬浮着,离江面不过两三米的样子,几个工匠站在简易平台上轻轻松松就完成水轮与轴承的对接!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一结果。
如果按照普通的方法,搭建脚手架,拆开水轮,将零散部件一一运送道脚手架,再借着脚手架组装,然后等待胶漆干燥,再拆除脚手架……
整个工程至少需十几日,可现在只用了一天!
秋儿的解释德公听得似懂非懂,毕竟他没有物理学作为支撑,并不是很明白做功计算公式。
但他却一直不走,在河岸看着工人施工,李业让人给他送来椅子,毕竟年纪大了,站不久,德公也不客气,便坐着看,直看到下午工人将水轮彻底架设完毕。
大家都默契的将绑着木销的绳头递到秋儿手中,毕竟她监督,计算这项工程不说,若无她在,现在也不可能下水轮。秋儿接过,在他鼓励的眼神中用力一拉,木销应声而落,去掉垫高的木销后,水轮开始下沉,下端缓缓没入江边水面。
接着吃水的部分伴随水流的推动,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李业花大价钱买来的轴承没让他失望,轻松吃住水流巨大力道,庞然大物伴随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稳稳转动起来。
见此情景,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许久,确定完全没问题后都振臂欢呼起来,看向秋儿的目光更加崇敬了。
就连之前叫嚣不服的几个工匠也面带愧色,灰溜溜凑过来向秋儿小声道歉,小姑娘努力站直身体,然后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李业心中暗暗点头,她很紧张,但做得很好。
正如李业之前所说的,在王府做事之人,经验不能成为阻碍进步和故步自封之理由。
这是历史的惨痛教训。
德公看了一天,嘘嘘不已,他抚摸着花白的长长胡须道:“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老夫也不信,二夫之力可起千钧之物,这明明需要几十人做好些天的事却只用半天就做完,这东西可算国之重器!只怕哪天你这王府之中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奇怪了。”
他说着摇头笑起来,李业也大笑,这老头说话就是随便。
晚上,德公和阿娇留在王府吃饭,随后德公说明来意。
他是专程来提醒李业准备好黑火药,他这几日已经逐渐恢复上朝,从皇帝手中接管主持政务,待大军南下之事尘埃落定,就可向皇上谏献。
李业当然准备好了,后山制硝的工棚在严申带领下已经步入正轨,他们已经完全熟悉一整套工艺,也不再经常出错,每月能出几十斤硝,加上硫磺粉末和木炭粉,能造接近百斤左右黑火药。
一百八十八、新的钢铁计划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大的惊喜,最大的惊喜是让他找到石墨矿。
前世石墨矿脉大多在东北和内蒙一带,而且直到二十世纪人们才逐渐发现石墨的价值,所以在此之前根本就是没人要的东西。
可对于他而言,那就是黑色黄金,国家崛起之本。
有了石墨他甚至可以尝试炼制液体钢,那是英国人在十九世纪中叶才发明的技术,一种利用石墨耐高温的性质来实现,也是人类历史上首次炼制液态钢。
其质量级高,能当工具钢使用,所谓工具钢,就是可以用于切割和打磨其它金属,足见其质量。在那样的钢面前,现在所有的金属都将不堪一击。
不过一事归一事,总要分别慢慢来,李业让德公放心,黑火药他早有准备。
德公和阿娇一直待到很晚才走,期间德公问了很多关于滑轮组还有黑火药的问题,他要开始重新执掌朝政,自然会挂心得更多。
要走的时候阿娇低着小脑袋,欲言又止,他便知道小姑娘有话对自己说。
于是悄悄将她拉到花园角落,流氓的捏了捏她精致漂亮的下巴:“小姑娘有心事啦,要不要说出来给我听听。”
阿娇被他轻佻的举动弄了个大红脸,低着小脑袋紧张道:“不是,不是心事......只是.......”
李业坐在旁边石凳上,拉着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只是如何?”
“只是.....只是世子什么都会,什么事都能做成,心中自有丘壑,可我除诗词文墨,却什么也不会,不像月儿妹妹那样会伺候人,也不想秋儿那么聪明能干,帮不上世子的忙,只觉得......觉得很没用。”
李业摸摸她的小脑袋,明白过来小姑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对她说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两人相互爱慕,最好也相互仰慕,我也喜欢诗词啊,你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是吗,既然如此该感到自傲才是。”
“可那是别人说的。”阿娇低着头说。
李业好笑的捏捏她可爱的鼻尖:“小丫头,不能心想为别人而活,先善待自己,才能推己及人,善待他人,你想偏向我,想为我付出一切,我当然高兴。可在此之前,你先是自己,先是王怜珊,先是相府天之骄女,先是京都第一才女,然后才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才是我的乖乖妻子,明白吗,喜欢一个人不得于为他放弃一切,事事顺应,若真如此也太过狭隘了。
那个神采奕奕,自信斐然,文采卓绝,令人不敢直视阿娇,才是我喜欢的阿娇。”
阿娇越听着,不断往他胸口靠,之前忧郁的眼神也慢慢明亮起来,缓缓的,又变成那个神采奕奕,会跟他耍小脾气,归嘟着嘴给他斟酒的阿娇。
她点点头,小声道:“那......那今年咏月阁元宵诗会,我准备了新词作,世子能来看我吗?”
李业点点头,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那就去看看媳妇的文采到底如何。”
阿娇咯咯笑起来,听见有人过来,像惊慌的小白兔,赶紧跳出他的怀抱。
.......
第二天一早,秋儿用两个人拉起千斤重的巨大水轮之事如风一般在王府中里外传开,而且说得越发神乎其神,大家敬畏更甚。
厨房里的几个大妈大婶私下甚至议论说秋儿是仙女降世,并非凡人,所以才会懂那么多,做得到那些神奇事情。
秋儿倒是一开始的慌张害羞逐渐适应,最终已经能够完全无视外面的声音,依旧每晚听他讲课,白天会帮府中一些忙,大多数时候还是跟着他到处跑。
今天王府双喜临门,潇王府的所有酒灶在赵四带领下建造好了,开始投入生产。
李业正午的时候将固封叫到正堂,正式任命固封负责此事。
严毢会支他银子买粮,并抽调十二名家丁归他使唤,李业给他下了规定,王府内总共的六口酒灶,每月每口灶至少出酒一次。并且每灶头坛二十斤不勾兑,单独储存备用。
六个酒灶平均装粮每个四百斤左右,出酒率大概会在三分之一,就是每灶一百三十斤,六灶每月能出七百八十斤。已是后世规模还算不错的酒厂产能。
前提是不出错,因为粮食发酵等很多环节只能靠十几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即使再老道的师傅也不敢断言百分之百不会出错。
这也是让固封主理此事的原因,他已经为王府酿酒十几年了。
另外一边,严昆帮忙选购的店铺已经按照李业要求装修好,可以开张了。
那里李业准备卖高端产品,比如香水,高度酒,玻璃制品等。
卖贵重物品的店面最好颜色是黄色、白色和黑色,黑给人庄严,郑重的心理暗示,白色能反射物品本身色泽,看起来更加漂亮精致,而黄色则会给人贵重的心理暗示。
所以他之前特意交代过严昆如何装饰店面。
店铺位置靠近城中,地段好,人多,且周围很多达官贵人家,正是主要消费群体,可问题在于......
没有合适的人能掌管。
即是高端奢侈品,自然会时时与达官贵人打交道,他不可能亲自去监督,王府中剩下的人没有一个能处理这种事。
做得好的恐怕只有严毢一人,可他一来年纪大,不能每日奔波,二来是王府总管,府中很多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他在安排筹措,所以自己才能如此轻松去做很多事。
要是严毢走了,谁来管王府?
........
下午回家,李业正专心给秋儿讲三角函数公式时,皇叔李昱派人送来书信,里面还带着两张血印画押的官文纸张——诗语的卖身契!
书信中李昱嘱咐,告诉他无须赎身钱,诗语便当他这个做叔叔的送给李业的礼物,不过也有条件,元宵在即,到时又是新一年的花魁之战,芙梦楼是田家产业,他们不想坐视失去花魁。
所以要到正月十五待诗语为芙梦楼夺得花魁后才许他带走。
不过几天,李业还是能等的,他不只是饥渴,主要还有等着用人,诗语其人确实有能力,有手段。
他也写了回信让人带回去,告诉李昱皇叔让他放心,自己会在元宵之后在带走诗语,同时让人严毢准备黄金百两让信使带回去,派护院护送。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严毢非常不高兴,嘴巴都快翘上天了,毕竟在他看来世子就是不务正业,为一个女人花百两黄金,那可是一千多两白银啊!简直败家到底。
不高兴归不高兴,可钱却从王府府库中支出。
李星洲知道这还是皇叔对他好,若真想给诗语赎身,芙梦楼放不放人是一回事,就算放了也不是区区千两能解决的。
他这个皇叔不顾家,没什么大志向,也确实散漫浪荡,没怎么照顾他,可心总归是好的。
以李星洲的经验来看,好心人一般都活不长。
现在诗语的卖身契终究在他手中了,不知不觉他忍不住想到那女人魔鬼一般的身材,有些东西是会上瘾的。
一百八十九、鲁明之死
年刚过,可鲁明最近日子却突然不好过起来。
他之前那次在王府门前叫骂不过无心之举,生怕丢了面子所有壮着胆子说了两句,之后被李星洲恐吓,一时气不过找了孩童说李星洲坏话。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一个世子与国子监生的天差地别,接下来几天他时时回想也觉得后怕,躲在家中,连日不敢出门,生怕李星洲报复,妻子也骂他,后来几日甚至投到自己城外老岳父家中躲避。
可报复居然没来!
他不知怎么回事,不只李星洲没有报复,自己还突然就出名了,而且名满京都!
他完全不明白,只知突然有天隔壁学友专程上岳父家告诉他出名了,期间还恭维许多,让他受宠若惊,于是他才试着回家一趟,结果一到家,门口早被登门拜访之人团团围。
......
时间一久,慢慢的他也不怕了,所到之处人人恭维,就是周边酒楼吃喝,只要报上名号,恭维谦虚几句,掌柜便不要钱了!
连走在路上有人认出都会主动为他让道,那种感觉简直飘飘欲仙。
他恨不能写块牌子挂在身上告诉别人——自己是鲁明!
从小到大,他哪里享受过如此待遇啊!感觉自己的人生已到巅峰,也不再去想到底为何会到今日这地步。
总之从此走路都是昂首挺胸,到处访朋拜友,所到之处都被奉为上宾,人人讨好,各个夸赞。
他说几句话大家也觉得在理,写的字明明自己都以为不过尔尔,却有人出大价钱要买,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夸耀好处,让他受宠若惊。
这样的日子如做梦一般,他也乐于其中,十分自得。
......
只是近日不知为何,也不知发生何事,所有事情都陆续变了。
最初是访友被拒门外,对方隐晦不言,只是告诉他别再来,也不说为何。
被拒之门外总归脸面挂不住,加之他这些日子风光惯了,哪里忍得了如此窝囊气。
准备回家邀请好友聚会探讨诗词,实则趁机声讨其人,让他受到笔伐口诛可没想。去下家邀人只时被拒门外就算了,还被莫名其妙臭骂一顿!
再回家,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见他就骂,说他欺世盗名,沽名钓誉,目无礼法,行为下作令人不齿,是小人行径,搞得他目瞪口呆.......
接着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所到之处,人人冷眼相待,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有些人公然骂他。
他感觉晕头转向,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之间全变了!
他不是风光正盛,不是人人追捧吗,为何,为何短短数日全变了,完全变了......
就连最要好的几个朋友也对他冷眼相待,而且每况愈下,每过一天,事情加重几分,到后来演变成漫天的谩骂,鄙视,每日铺天盖地......
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压抑和绝望。
言语之利,胜于刀剑!
人始终是群居动物,极度渴望社会认同,有时候看似不经心的一两句话,莫名其妙发酵酝酿都会伤人无形,何况是铺天盖地的舆论。
大家都说活在别人评价中的人士最愚蠢的,可即便如此,即使人人说得出这话,开口便有讲不完的道理,却依旧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百人中出一个毫不畏惧他人目光言语的已经算多了。
鲁明虽是国子监生,天子门生,始终不过一届凡人,血肉之躯,凡胎肉体,身为读书人比起普通泥腿子百姓反而更加爱护自己名声羽翼……
面对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言语讨伐,他哪受得了。
初时气不过与人争辩,还被打了几次,可他打死不认,他确实没疏买过什么说书人,他顶多不过给了几个孩童几文钱,让他们骂李星洲几句罢了!
他也不知众人所说的无耻下流行径,气不过让几个孩子替自己骂骂人,这也算什么不得了的无耻下流么?
他满心愤慨,据理力争,可惜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根本没半点效果。
家中妻子受不了众多冷眼谩骂,哭着带孩子回了娘家。
他不走,读书人自有风骨,他是清白的,他心中明了。
……
后来有天晚上,有人隔着矮墙向他家里扔东西,大些的石块砸到鲁明手臂,他的手再也抬不起来,报官之后官府衙役只是随意看了几眼,根本不管。
鲁明似乎想到什么,他突然开始害怕了......
他第一次开始害怕圣贤之说,因为官府的事让他意识到:若礼就是法,那么循礼与否就能定人生死,像他这样在别人口中不仁义之人,岂非该死!没人会为他争辩,为他可怜!
他开始恐慌,也顾不得骂人,顾不得手臂的伤,拖着抬不起的手臂在家中到处翻找收藏的古籍,到处对照查找,彻夜难眠。
结果.......礼者,天地之序也;礼者,人道之极也;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众多先贤训诫,一字不落,不断回响,嗡嗡钻入他的脑袋中,整个人变得神志恍惚,连手臂开始肿胀发紫都没注意到,这严重的危机让他整个人濒临奔溃。
在别人眼中,他行苟且下贱之事,就是小人而非君子,他摇摇头,小人是不尊礼法的......
圣人言“礼者,天地之序也;礼者,人道之极也;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总之——礼便是法。
没错,他读书读的正是如此,礼便是法,也向来认为如此。
可若如此,他此时是小人,无礼则不需法,小人国法保护不许保护,不尊礼法之人活该如此。
他读的书是这么说的,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的,可现在呢,他所学所想,正要他的命!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依旧有人谩骂,依旧有人向他扔东西,他头破血流,他孤苦伶仃,他孤立无援,他摇摇欲坠,可根本无人问津。
他饿了几天,想自己做饭,可他不会,他想学着做,可手臂已经疼痛发紫,无法动弹。
之后每天,他越来越虚弱,脑子里嗡嗡作响,都是数不清的圣人先贤之言,可越想就越害怕,越想就越绝望。
......
数日后,鲁明,堂堂天子门生,国子监学生,衣着褴褛,日渐消瘦,伤害累累,伤口爬满苍蝇,甚至开始生蛆发臭,他却每日坐在门口,重复念叨着“礼就是法”。
然后他哭了,哭得伤心不已。
他杀了自己,时到今日他方才明白礼不能是法,可礼就是法!那已经早就深深活在他脑子,也活在所有人脑中,挥之不去.......
十几日后,不成人形的鲁明染病,发烧不止,一个春雨飘落的夜里过后,他死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正如他生前所料想的,无人问津,官府也好,百姓也罢。
因无人收尸,尸臭引发邻居不满,报官后被衙役收到葬岗。
大家习以为常,说到底,礼为国之本,那么对于不尊礼法的小人,死活又有何重要,到底怎么死的谁会在乎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百九十、卖身契
几日后,李星洲亲自查看了后山的火药作坊,在严申带领下,硝石干燥后直接在后山用于火药制作。
这些天下来,王府后院中的仓库中,已经用干燥的木桶存放五十多斤的黑火药,他安排护院轮流站岗,一刻补得松懈的看护。
因为酒灶已经完工,更多的人手可以抽调过来用于研磨碳粉等,让火药产量增加,可即便如此依旧是差强人意的产能,究其原因是硝石产量太低,可短时间内无力解决此事。
另一方面,交了定金的妃子和贵人逐渐来取香水,李星洲一一奉上,再发一笔横财,可这只是短期因地制宜的方法,为了宣传,不是长期可持续的规划。
他还需要更多钱,来实行下一步的计划,掌控国家动脉。
城中的店铺才是长远计划,以后香水,高度酒,甚至王府南方河贯通之后的各种奢侈品都可以在那销售,而他需要一个掌舵人。
那天晚上要不是他精虫上脑,酒后乱来,事情可能会容易很多。
不过他向来不是什么沉迷后悔过去之人,前世是,现在也是。心有猛虎,老子是天下最大,谁也不怕,即使皇帝也是,只不过那份狂傲被年龄和岁月带来其它东西逐渐掩盖。
可掩盖不得于消失,有些东西深入骨髓。
他本就是个冷血而不择手段的人物,他想得到的自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
前世手下有些弟兄也无法认同他的做法,可他就是他,他是李业,黑道冷血无情,冷厉深沉的老大,他是李星洲,骄横跋扈,肆无忌惮的世子。
他是狼,或许披着羊皮,但狼始终是狼,他要做的事,不会让任何人阻拦。
......
下午,从后山回来,王府一侧院子里,在固封带领下已经热火朝天的开始新一轮的粮食发酵。
这时及其需要经验的东西,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能掌握,所以李星洲再三告诉固封,不要吝啬,也不要死守什么规矩,让他在家丁护院中挑八个人,好好跟着他学,倾囊相授。
回小院后,调戏一会儿两个丫头,和她们一起吃过晚饭,带上诗语的卖身契就出了门。
......
“你好好准备准备,曹宇公子已经答应到时为我们芙梦楼写词,那可是花上千两银子才求来的......
你别耽误啰,可千万小心......
若是今年失了花魁,到时家里可会不高兴的......
还有,上次那宴公子不是提过,你这装扮太浓,以后胭脂水粉少点.....”田妈妈唠唠叨叨的对着诗语说,可坐在对面的女子却双眼无神,心不在焉,也没怎么打扮。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见自己说半天,结果根本没人听,田妈妈不高兴了。
诗语点头,呆呆的道:“听了,也明白了,到时我将曹公子的词一唱,事情就定了。”
见她如此敷衍,田妈妈本想骂人,可话到口边又没出来,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叹气道:“那夜也怪我,若我早些察觉,就不会出那些事......
可不管身在何处,身为女人都不能自暴自弃,你要是不想救自己,在这世道,女人就是任由男人拿捏的东西罢了。”
说完田妈妈也久留,干脆转身走了,临走前还关上门。
诗语一脸懵逼,田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她还以为那晚的屈辱无人知道......
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心中愁苦愤恨,之前和她关系不错的好几个才子,本是谈得来的朋友,这几天临近元宵也来见她,想必是想帮她,可都被她一一拒绝。
丫鬟都夸她漂亮了,每说一句都仿佛在她心上插刀,女子被破了身,柔媚之态外显,自然觉得更漂亮了,她又是悲愤又是难过。
刚好赶上元宵诗会,今年又要新选花魁。
所谓花魁不止才艺舞乐那么简单。
在这文风盛行,甚至可以说文悦武嬉的时代,若某个才名大的才子给某个青楼头牌写上一首好词,立马就会增色不少,引来众人追捧。
到最后评谁是花魁也并非看谁漂亮,谁唱词好听,舞乐动人,而是最后得的花。有钱人们会购青楼金花,然后送给喜欢的头牌,金花布制花瓣,真金镶边,百两一朵,可不是普通人送得起的。
能送的大多都是商户,商户虽有钱,却缺乏安全感,故而定会追逐好词好诗,想沾点才气以保身。
商人大多不动懂诗词的,可祖宗定下“士农工商”,商人便是有钱又如何?
读书人想骂就骂,朝廷想杀就杀,每年出兵必然会有众多大商因各种理由被抄家诛杀,大多数人都信朝廷列出的桩桩条条罪状,还怒斥不停,恨不能吐上几口口水,踩上两脚才泄愤。
可诗语却知道,那不过是嫉妒短视之人罢了。
心里对朝廷说的不一定全信,可只要自己听得爽快,见比自己过得好,活得比自己自在气派的之人死了,他们就高兴。
可却从未长远想过,朝廷今日可以毫无理由诛杀别人,明日就能无须借口杀了自己。
所以商人们虽有钱,却人人自危,恨不能都往官宦人家的大腿上爬,以求自保。
而当官的大多都是读书人,这时与其说讨好区区青楼头牌,不如说讨好背后为她们写诗作词的才子,说到底,这又变成一场诗词文墨的对决。
诗语不像其她那些整天幻想着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故事之小女子,她看得清楚明白,对于她们这些头牌来说,比的就是交际、心机、能力。
谁人缘好,谁认识的的才子厉害,谁能找厉害人物为自己写诗作词,便是角逐花魁的重点。
若说拿捏人心,将人掌控股掌之间,诗语自认为不会输给谁,所以这几年来她一直是花魁。
可今年......她遇上了李星洲那个禽兽。
这也是她这几天明明临近元宵,却无精打采的缘故。
说曹操曹操到,不一会儿门被推来了,丫鬟极力阻拦也无用,那个她最不想见的人一脸坏笑的进来,丝毫没有拘谨,全当自己家,他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用她心爱的茶具为自己倒茶,自顾自喝起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言不发。
人的情绪很难有明显的分界线,最难熬的几天她身心俱疲,甚至想过去死。
可那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想活下,不是没有死得勇气,而是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加需要毅力,比如现在,那混蛋得意的将一张有官印的文书纸张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她看得清楚,那上面有她的名字,那是她年幼时签字画押的卖身契!
一股寒意从心底袭来,令她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的卖身契在李星洲手中。
一百九十一、博弈
诗语咬牙看着眼前男人,她心中不想承认,可却不得不去直面心底让她战栗的情绪,她害怕了......
恐惧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她明明能应付大多数情况,能轻松应对很多人,糊弄也好,迂回也罢,她有众多手段,从小便学来的。
她自负天资聪颖,擅长学习,懂人情世故,知道什么叫进退有度,便是田妃好多几次召她唱词她也能应对自如,更不用说那些自负才学的才子或读书人。
这些人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他们尊崇礼法,缚于礼,行于其上,牢牢抓住这点,不管他们身份地位如何,她总归能找到相处之道,顺其喜好而言行,不一会儿就能让他们高呼知己。
可她偏偏一开始就拿李星洲没半点办法。
这混蛋不像别人,第一次见诗语就发现他根本不尊礼数,不讲章法,恣意妄为,她所有的本事在李星洲身上用不上半点!
时至今日,她才有些明白,那时或许那并非愤怒或无奈,更多的不甘和挫败感......
她从小时候被卖到司教坊,后被田家看中,进入芙梦楼,也将她束之高阁,尽心培养,凭借的的不只是什么天生丽质,或是才学洋溢。
更多是把握人心的本事,可这些她引以为傲一生所学的本事,在李新洲面前不值一提,毫无作用。
从未有人给她这样挫败感和压迫感,她不甘心,也不想认输,加之李星洲步步紧逼,让她毫无退路。
终于,她找到一个机会,在她引以为傲的领域,以她最擅长的方式击败他!不只为报复,还为拿回属于自己的骄傲,为证明自己。
她不信,即使不束于礼法之人,也定会有破绽,也会受到周围人影响。
既然不能从他下手,那便从他周围的人下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星洲不只是不尊礼法,不受世俗言论团缚,更是阴险狡诈,心机深沉,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在此之前从没人做到过!
她对那混蛋了解不够,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像李星洲这种不被世俗言论束缚,又阴险狡诈之人......是最危险的!
诗语这几天才慢慢明白过来,她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那禽兽自顾自喝着她的茶,然后将卖身契摆在桌上。
诗语从未感觉到如此被动和无力过:“你想如何。”她努力镇定,不让自己落于下风。
“皇叔已经告诉我,元宵一过我就可以带走你,到时卖身契在我手中,你就是我的人了。”他笑眯眯的道。
诗语感觉自己快要崩溃,她能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那种命运被别人拿捏掌控的恐惧让她全身颤抖,最后她还是忍住了,语气微颤的道:“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这种时候歇斯底里反而容易了,想要理智的去争取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明知经历了那么多,发生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还会有好结果,黑暗中看不到一线生机,破罐子破摔反而是最容易,清醒的去面对那悲惨的结果,要忍受难以想象的苦难。
可诗语没有。
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执着,或许毫无希望,可她从不是愿意顺从他人默默承受之人,她从小就学会抗争,从小学会自立自强,所以哪怕是人人畏惧,高高在上的潇王世子她也敢反抗,敢斗争。
只是结局悲惨......
哪怕害怕得全身颤抖,想要流泪,可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一样的选择。
所以诗语艰难更咽道:“如果你想将我收入府中,沦为你的玩物,那你最好杀了我,否则......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她说得艰难,嘴唇在颤抖,可却说得很字句清楚。
她宁愿面对最惨痛的结局,也不会成为行尸走肉。
说出这话,她全身已经失去力量,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明白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王府要处理她一个弱女子有数不清的方法......
她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那个冷厉、跋扈、不受束缚、阴险狡诈的男人,他会如何,大发雷霆,或是凶狠雷厉的动手,再或用更加阴险的方法折磨她,就像那晚那冰冷的夜。
此时,坦然决绝之后,她倒有些看开了,说到底她和李星洲都是一类人罢了。
她和他都心机深沉,都不束于世俗,不同的是李星洲可以恣意表现他对礼法束缚的不屑,而她却不可以,她只能将那些埋在心中,身份地位使然。
这么一看,她倒是有些羡慕那禽兽了......
房间里除去她低声更咽声,瞬间安静下来,时间在流逝,李星洲坐在对面,自顾自喝着茶,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也没有声色俱厉。
“我还没说完交易呢,你先别急着要死啊。”禽兽端着茶杯只顾自己品茶,那是她的茶杯,之前从不让外人用。
他接着说:“我在城中的开了铺面,缺个掌柜。卖的都是些金贵东西,需要能说会道,会跟达官贵人打交道的人,可惜现在我王府里没这样的人,除了你。”
诗语反驳:“我不是王府的人!”
那禽兽哈哈一笑:“过了元宵就是。”
“我宁愿死!”
“先别急着死啊,你听我说完。”
“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
“只要你答应,并帮我管好以后王府在城中片区的所有店铺,我可以把卖身契给你。”
“别白费力气,我不会......你说什么?”话到一半,诗语一愣,她是不是听错了。
对方直接将卖身契推倒她面前:“这算定金,正月十六,城南听雨楼等你,若没来,你知道王府有什么能耐。”他说着站起身来,理了理袖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诗语彻底惊呆了,心中都是惊涛骇浪,看着桌上的卖身契,连忙站起来道:“你......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你如此自信,我会老老实实去找你,我可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单纯小姑娘。”
“你若忘了我也提醒你一下,区区在下李星洲,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回头道,明明说自己不是好人,却说得如此坦然直白,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你喜欢掌控一切,恰好我也是。你之前见惯了好人,可别忘记,坏人有坏人的做事方法,来不来在你,如何处理在我,如果事情到那一步,大家各施所长。”男人停在门口自信的回答。
诗语语气一滞,咬牙道:“哼,你就自以为能掌控我吗!自说自话,自大狂傲之徒!”
对方没说法,报手过肩,拱了拱:“告辞,再会。”
说着头也不回走出房间,伴随噔噔的沉稳脚步声,在走廊中渐行渐远,那卖身契就这么留在了桌上,看着薄薄纸片,诗语心中满是震撼,五味陈杂,居然呆呆看着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她回神,怒气冲冲将想要将桌上的茶具摔碎,可迟迟下不了手,最后居然蜷坐在地毯上低声哭泣起来......
.......
一百九十二、互惠
李星洲不是什么好人,这他一直知道。
不过送诗语卖身契并非一时冲动,或是什么意气之举,他自有盘算。
很多人想必都知道这样一个故事,曹操官渡之战打败袁绍后,在其大帐中搜到不少自己这边官员写给袁绍的投诚信,曹操一封不看,直接当着众人面付之一炬。
千年过去,很多人都感慨曹操之胸襟大度,却少有人想过背后更加深层次的东西。
为什么曹操这么做能得人心?
大家以为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所以不用深思,可深思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总有“闲极无聊”之人,他们不在乎思考“有什么意义”,所以最后在他们那里有了答案,他们是心理学者。
曹操的信也好,李星洲的卖身契也好,一个关键点在于“先给别人恩惠”。
先把资源送给别人,这启动了影响力的一个基本原理,互惠原理。
互惠原理会在接受恩惠的人心中挑起强烈的偿还义务感,让人们想要以同样的方式将恩惠返还回去。
好的销售员都知道先免费送给客户试用小样,如此更加能引起人们的购买欲望。
聪明的领导通过率先倾听、提供帮助,主动找出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能帮助自己的人,能为自己日后事业铺平道路。
社会学家们提出,在每个社会中都存在给予、接受、偿还的义务。这是一种存在于社会黄金法则中的期望,作为社会进程的一部分。
可这条法则也存在两个关键点:一个是率先采取行动,一个是出其不意!
先给予而不是索取,用出乎意料的方式给予,会让人在互惠原则中获利,同时获得巨大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影响别人的行为。
如果知道这些知识,再去回看很多事情就更加清晰。
比如曹操烧通敌信件,他手下率先采取行动,先给予,并不以此威胁众多通敌官员,不等众人问及,直接干净利落一把火烧光。
其次这个举动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符合影响力的互惠原理两个关键,所以他获得众多良性回馈。
再看当初刘邦对待从项羽阵营来投靠的陈平。
不问出处,不要求他做出功劳,首先做的就是官复原职,然后予黄金(黄色金属,指黄铜)四万斤,任其使用,不问出入,不审计,不报销。
这同样是符和互惠原理的,率先给予,出其不意,所以刘邦得到的回报比付出高很多。
这样的例子在很多成功人物身上有很多,方面教材也很多,不能满足率先行动,出其不意两个关键点的给予大多都是徒劳无功的。
经常也有这样的现象,在一个团队之中,有的人任劳任怨,乐于助人,可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这说明他不懂影响力基本原理中的互惠原理两个关键要素:率先行动,出其不意。
成功的人们或许不懂这些,但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做了,而李星洲是懂得,所以他做起来更加简单而有效。
率先行动,出其不意!
......
不过事情成与不成还看脸,这是概率问题,人心复杂,他又岂能一料而定,若真能如此他就是神了。
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等待,他承认自己垂涎于诗语的美貌和妖娆身姿,可更重要的还是她展现出的身为领导者的手腕和毅力。
在他以前的世界,大家都喊着人人平等,平等是要辩证看待的,若所谓平等就是该人人一样,那反而是最大的不平等了,所以平等只能是尽量创造机会的平等。
总览中国历史,从一开始的世袭爵位,到举荐选拔,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再到高考,选拔人才的范围越来越大,覆盖纵深越来越大,面对人群越来越多,条件越来越宽松。
中华民族的历史,也可看做一段不断加强机会平等的历史。
可无论如何,人毋庸置疑是有差异的,这也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正因每个人都不一样,在混乱无须的日常生活中才会产生进化的成果,从而向前迈进。
井然有序的机器能够自我进化吗?显然不会。
这也导致人才,那些顶级的人,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都宝贵难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某种角度上来说,人又是那么的不平等。
严毢觉得他为一个青楼头牌花几千两是浪费钱财,李星洲自己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人才是运转一个团体的关键。
目前王府:严毢主内,严昆主外,严申负责机秘事务,秋儿能领导工程建设,季春生能带来宫里他难以触及的信息。
可却从没一个人能代替王府完成与各种达官贵人,与上层社会交流。
若将王府比作一个小国家,那么缺乏的就是强而有力外交人员。
而诗语是李业见过最好的,她能应付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强大的手段和魄力,刚柔并济,这种人才就是花上万两他也会想法设法弄过来。
这是一种投资,对人才的投资是长远而且回报最大的。
.......
过年后没多久,王府再次忙碌,听雨楼因特殊菜系走红,接着独一无二的将军酿出现将它推上一另一个高台,一个一览众山小的高度。
远近驰名的将军酿快速走红,清冽如水,热烈如火,过硬的质量很快在口耳相传之中迅速名满京都,还在向外传播。
很快卖将军酿的收益已经超过听雨楼其它产业收入。
而且在听雨楼压榨之下,周围好几家酒楼已经濒临破产,资本在汇聚,这符合市场规律。
若是寻常情况,酒楼老板无论如何也会挣扎一下,走走上面的路子,下下绊子之类的,总之大多不是什么见得光的手段。
可听雨楼背后是潇王府!
皇亲国戚,天子之孙,亲王嫡子,面对这种背景没人敢伸手,除非不想要命......
李星洲早有拓展业务,开连锁店的心思,听雨楼客流量已经到极限,可客源却还很多,所以他让严昆注意好周围酒楼,若到坚持不下去的地步可以出手收购。
另外一边,大军一走,殿前指挥是杨洪昭离京,三衙首官不再,关于军改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李星洲早盼着自己能手握禁军。
所以这几天每次去开元府当值都趁机为冢道虞写起策划。
正如他之前所说,责任分散效应导致官员观望,对此事不上心,正因如此,这事不那么容易解决,需要精心策划。
而最好下手的就是神武军!
禁军三军,武烈、岭捷、神武(御林)。
神武军一共五厢,兵力十万左右,而其中第一、第二厢随杨洪昭还有太子南征,京都之外大营只剩下第三、第四、第五,三个厢。
从季春生的消息来看,第三、四厢的厢指挥使随杨洪昭南征,主持事务的都是都虞侯,都虞侯在军中威望不足,正是大好时机!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在皇帝面前积累一些话语权,这就要靠德公和黑火药了。
........
严申小心将研磨精细的三种粉末混合在一起,然后倒入清酒,直到粉末完全湿润,这酒正是将军酿,听雨楼买半斤一百两。
可在这,世子却让他用来湿润这些黑色粉末,以防搅拌时有危险.....
在严申看来简直暴殄天物啊!这些东西就是流动的金子。
所以每次湿润粉末他都十分小心,恨不能多省下一滴。
之后这些粉末还要在太阳下晒干,然后世子每隔几天就会亲自来后山验收,将黑粉取出少量,放在白纸上点燃,若烧得不够快,或烧后留下白色和黑色残渣的,统统就算不合格,需要重新配制,非常严格。
这也使得兄弟们做事小心翼翼,十分辛苦,不过大家都乐于为此,因为他们的月钱足比普通家丁高处四百文!
一百九十三、手榴弹
后山嶙峋乱石中,突然一声炸响,响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橘红火光闪过,烟雾升起,碎石飞溅。
周围几丛灌木被瞬间打得粉碎,栓在五六步开外的无辜山羊也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惊慌四窜,可窜出两步就站立不稳,挣扎一会儿栽倒在地,血水刷刷流淌出来,染红干燥的土地。
严申跟着世子,目瞪口呆的从十几米外的石头后钻出来。
靠近一看,爆点四周掀一个不大的弹坑,四处石壁上有破片打出的白痕甚至几寸孔洞,而栓在爆点四五步外的山羊这时候已是奄奄一息,破片在它身上打出好几个洞,其中一个致命的在脖颈处,想必断了动脉,此时已经血流满地。
山羊口、鼻、耳朵中都流出血来,显然是爆炸的冲击导致的。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见,严申依旧觉得震撼,一双腿都在打颤,他几乎可以想到如果那东西在他脚边炸开会是怎么一副惨状,只怕死无全尸。
更加令他惊讶的是,那东西居然是用自己所制的黑粉造出来的!
世子称呼它为黑火药,他终于明白怪不来世子再三让他制作时小心谨慎了,这东西......
这几天世子让铁匠用生铁铸造各种奇怪的半圆铁壳,然后在模具中加槽,制出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各种壳子,塞入黑火药,一直都在后山用来炸石头和羊。
他不明白世子想试什么,只知道这东西如晴天霹雳,令他心惊胆战。
.......
李星洲在试合适的外壳。
比起枪管,炮管,手榴弹的外壳对材料要求不高,铸造工艺上也没有难度,但经验和知识总是一点点积累的,手榴弹也在不断改进,加强,使之更加合理和更具威力,加强其杀伤力。
可别小看这些小而细微的改进,这个过程持续整整数百年,而他成为先辈探索的坐享其成者。
手榴弹的外壳无疑铁是最合适的,而且要生铁。
生铁脆且强度低,而且容易铸造,容易碎裂,因为不需要更多复杂工序,在模具外设置凹槽,能使外壳在爆炸中迎着凹槽的位置开始有规则破裂,形成高速飞行的破片。
通常来说人们印象里进攻代表威力大,实际上并不完全如此。
因为进攻往往意味着对于机动性等方面的要求,这会在体积、重量、以至于威力上对手榴弹有所限制。
而防御性的武器,往往有着固定架设、对体积、重量、威力、物资消耗都相对宽松的限制,反而更注重威力射程等方面的指标。
进攻手榴弹和防御手榴弹之间的差异就符合这个规律。
李星洲学习了美国进攻手榴弹设计的理念和经验,设计了这种有凹槽的外壳,加之接上一个竹筒手柄,没有好钢材之前,精密引线也能制作,但成本太大,得不偿失。
所以依旧采用点燃火绳引爆的方式,竹筒手柄用于防水,方便携带,保证雨天也能将火绳点燃。
火绳制作则更加方便,普通棉线用油浸泡,晒干,再掺入火药粉就行。
他这几天实验的是各种不同形状的外壳破片碎裂情况,以及装药多少最适合,结果发现椭圆外壳的碎片碎裂是最均匀的。
爆炸时候外壳像气球一样被吹胀破裂,沿着凹槽碎裂成众多破片,杀伤半径足有五六米的样子,甚至更远。
对于进攻性手雷,这种威力已经合适了,这是后世积累的经验。
因为士兵将这种手雷挂在腰间,进攻时扔出去,接着前进,如果威力太大反而会阻碍追击敌人,甚至误伤自己人。
而防御性手雷则可以再加装内置破片,加大装药量,扩大杀伤范围。
到目前为止,两种手雷经过试验他都定下图纸,可以开始生产。
严申后怕的在一边拍拍胸口:“世子,这东西跟老天爷打雷一样,若上了战场还得了.......”
李星洲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才让你们小心,以后别给我省酒,酒精蒸发快,降温作用明显,用酒就是为安全生产考虑。”
严申似懂非懂的点头。
“不过这几天出入王府的铁矿实在在太多,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拿着说事。”李星洲有些担忧的道,然后卷起袖子:“走,把这羊拖回去煮了。”
“好嘞!”严申也高兴的卷起袖子上来帮忙,世子实验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这几天王府天天有羊肉吃,大家都乐坏了.......
两人一人提一边,提着死去的山羊向王府走去,景朝设有盐铁司监管盐铁产业,按理说盐铁都归国有,私人不得生产,可铁不比盐,铁在民间依旧是官府允许流通买卖的,毕竟铁不止能铸刀兵,还能成农具,但量不能多。
盐铁司全国范围内设有下属单位,每地铁矿,生熟铁买卖都要记录在案。
可这些天王府因各种事情,李星洲买进了大量铁矿,难免引人注目。
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吧,他也也没多放在心上。
......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皇上看着那潦草字迹小声念着,随后道:“虽是年少狂词,却实文采斐然,可称罕见,朕这一生也没见过几首这样的好词。”
“那是,世子可是陛下皇孙,无论如何也承皇家福泽,自是远超常人,寻常那些世人追捧的才子怎么能比得上呢。”福安赶紧道,他是最明白皇上喜欢听什么话的。
若年轻时,皇上也是喜欢听别人夸耀他文治武功之功绩的,可到了现在,皇上已不是当初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之人,他更加收敛,深沉,也更不喜欢大臣吹嘘拍马。
他大概能听得出话的真假,明白很多人言不由衷。
反倒是作为老人,他更加喜欢听到别人说起自己孙儿的好话了。
果然,福安这么一说,皇上难得一笑,然后命人将那副世子那日家宴醉酒时所写下的词挂在南墙上。
这里是陛下最喜欢的珍宝阁,挂的都是前朝和本朝诸多大家字画,摆着众多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可皇上却将世子的词挂在此处,足见其喜欢。
皇上又看一遍,福安跟在身边小心伺候着。
“词是好词,可终究太狂,说得好像自己多么了不得似的。”
“这所谓少年得意,少年人大多如此,意气风发,活力洋溢,陛下年轻时候不也正是如此吗。”福安笑道,多年来这几乎成了习惯,他知道皇上喜欢听什么,他张口就能接上。
皇上点点头:“确实,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才好,以后多打磨打磨便是了。”
一百九十四、祸起
福安不说话,静静等着皇上看那词句,这些日子来他明显感觉到皇上气色精神都比之前好多了。
他虽只是贱奴,却与皇上相处最多,心底感同身受,多少有些不忍,在外人看来陛下或许高高在上,手握天下,无人敢违逆。
可在福安眼里,陛下除去至尊之躯,还是个花甲之年,天天操劳忧心,子女孙儿都怕他的孤单老人。近来好不容易有不怕他的潇王世子,他表面为维护尊卑次序而生气,心中其实是高兴的。
正在这时候,有个小太监轻手轻脚走进来,在福安耳边耳语。
福安上前道:“陛下,盐铁使鲁节求见,已在门外候着。”
皇上皱眉:“他这时来能有何事?”
“那老奴这就让他回去?”福安问。
“罢了,最近诸事不顺,烦扰颇多,在此关头万事不可大意,让他门外候着,朕这就去。”小太监领命出去通报,皇上在宫女伺候下披上保暖风衣,才缓缓出门,福安连忙跟上。
门外是一片小花园,园中绿竹茂密,小亭里鲁节已身着紫色官服,手执奏折等候多时,鲁节五十多岁的模样,国字脸,手指指节很大,长满老茧,毕竟他乃盐铁司首官,会匠人活计。
见到皇上出来,他先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然后才道:“陛下,臣今日来有事禀报,但又不知当讲不当讲,可职责所在,臣不说心中难安,若说了反而触怒陛下,还请陛下恕罪。”他说着再作揖。
皇帝皱眉,吐出几个字:“有话就说。”
“遵命!”鲁节这才直起腰来:“陛下,按景朝律,全国上下铁石、生铁、熟铁买卖都需我盐铁司详录出入,以便查证,以防异动,最近......最近........”
说到这福安见他脸色为难,似乎有所顾虑。
皇上本就受叨扰,此时见他婆婆妈妈,脸色更加不好,说话语气重起来:“有话快说,你堂堂盐铁使,朝廷二品大员,有何事不敢开口,何至于此!”
“是!”鲁节咬咬牙道:“最近盐铁司在录大批铁石从北方江州一带顺流而下,从水路进入京城,这本也是常事,每年春耕百姓需新农具,铁用量大些正常,今年不过比往年多了一些。
可今早......今早我司通知参胜提醒下,臣仔细查阅最近铁石出入记录,居然发现其中有三千五百斤铁石全部入了......入了潇王府.....”
话音一落,小小的花园安静下来。
福安心中咯噔一声,感觉事情不妙,一下子忍不住想到当年被抄满门的亲王......
果然偷偷瞟了一眼,发现皇上的脸色难看起来,皇上平静的问:“三千多斤铁石,依你看能出多少斤铁。”
鲁节低头道:“大概......大概一千五百到两千斤左右,臣觉得世子或许.....或许是有其它用处,不过......不过身为臣子禀报皇上乃是为人臣本分,毕竟这么多铁在京中还聚集一处,实在.....实在是.......”
鲁节满头大汗,不敢再接着说下去,福安却心跳加速,他知道鲁节想说什么,这么多用处不明的铁在京中,还汇聚一处,实在太过危险!
两千斤铁啊,那可以打造多少刀兵了,在加上之前陛下遇刺之事......
皇上面无表情挥挥手:“你做得不错,下去吧,切记不可对外透露,朕自会问清。”
“是,臣告退。”鲁节如蒙大赦。
他也不敢多待,告退之后赶紧匆匆退出,一刻也不想耽搁,直接出宫。在其位谋其政,这么大的事他若不告诉皇上就是失职,到时万一真有异动,他就是万死不足以谢罪。
可上报皇上这却又是皇家内部之事,若冤枉了潇王府呢,稍有不慎他恐遭牵连,所以鲁节也觉得此事十分难做,也不想插手其中。
.....
福安静候一旁,皇上不说话,只看着不远处的假山。
皇上不说,他也不敢说,心中七上八下,刚刚陛下才夸的世子,结果现在......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次只怕要出事了。
又安安静静的过去许久,福安觉得脚开始发麻,却始终也不敢一动,只是静候。
“福安,你说他要这么多铁干什么。”皇上背对着他问。
“老奴......”福安慌张的道:“老奴也不知,陛下圣查慧明,自有断绝......”
“哼,圣查?朕若召他进来问话,定然什么都问不到,若派人去王府......便是给他定罪,逼他去死!”皇帝自言自语:“好个年少轻狂,真会给朕找事!”
.......
“小婿看得千真万确,此事绝错不了!”年轻文士激动的道,他案桌对面坐的正是当朝参知政事羽承安,矮案上放着众多熟食。
此人正是盐铁司同知参胜,也是羽承安的乘龙快婿,年纪轻轻,才三十多岁便身居高位,年轻有为。
“鲁大人早上在小婿提醒下看来在录典册,下午便匆匆进宫了,绝错不了。”参胜自信道。
“好!做得好。”羽承安高兴得重重点头:“来来来,你我翁婿共饮一杯。”他说着就要倒酒,却被参胜抢先:“小婿来。”说着他拿起漂亮的玉净瓶,小心为两人斟酒,随后对饮。
“呵,这听雨楼的将军酿果然了得,等下你回去的时候也带上两瓶。”羽承安高兴的说。
参胜也不推脱,拱手道:“多谢岳父。”
“唉,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说这些客气话。”羽承安笑着说,随即站起来,扶着胡须道:“这世上除去你,也少有人知老夫志向了。”
他说着幽幽摇头叹气:“想我景朝,泱泱大国,大好河山,可陛下太过强势,文治无为,武功征伐却长久未停,军阀气味浓重。古人云,国虽大,好战必亡!我景朝若为外患,必有内忧,可群臣和皇上却都不知。”
“当初的潇王也好,之后的魏朝仁也罢,还有现在冢道虞想要施行的军队改制也是如此!”羽承安摇头:“一位追求武力,刚而无柔,国家如何长久?
只有读书尊礼,教化世人,才是安邦固国长久之道。自古臣强则君弱,当初我要借机杀魏朝仁,太子还以为老夫站在他那边,别人以为老夫想借机牟利,哼,短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老夫哪边都不站,只站我景朝社稷!”
参胜也站起来,端着酒杯跟在羽承安身后,也不说话,静静聆听教诲。
一百九十五、真正的钢
“魏朝仁执掌边关数十年,魏家在关北根深蒂固,拥持武力而据守一方,若不趁此次上京城的机会将他除去,日后恐成我景朝心头大患,可不曾想却突然杀出个何昭......”羽承安叹气摇头。
“再说冢道虞的军中改制,虽正如他所言,废除三衙,枢密院执掌禁军,能省去诸多繁杂关节,大大增强禁军战力,可也不过短视之言,只看眼前不看后世!”
说到这羽承安怒斥起来:“冢道虞一届武夫,他可曾想过,禁军一旦落入枢密院手中,禁军掉发差的不过皇上手中兵符一道,枢密使从此位高权重,如此一来,能保景朝社稷世世代代安定?
他冢道虞是忠臣,可他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可能保证下一任枢密使是何人?”
说着他又骂一句:“武夫误国!”
“岳父高瞻远瞩,为国为民,小婿佩服。”参胜拱手诚心说。
“不过岳父也不必着急,杨洪昭不在,三衙中还有童冠和赵光华,改军制之事必不容易。而潇王一脉,小婿已设法让鲁大人将潇王府大量买入铁石之事报入宫中,有他们好受,如此一来已无大患。”
羽承安点点头:“潇王一脉向来戾气杀伐,当初潇王也是,如今的李星洲也是,皇上过三省加他官身,说明心中还是爱重那李星洲的,所以老夫久久不放心。
只是不知那李星洲在搞什么,皇上才遇刺,此时疑心最重,可他偏偏在此关头买入几千斤铁石,这不是自找猜忌,莫非是傻子不成.....
既然他自己犯傻那便怪不得老夫,再过两天,老夫就进朝参他一本,私购如此多铁石,还是在京中,若被外臣得知,皇上就是想保他也难了.....”
“一切全听岳父的。”
羽承安回头拍拍参胜的肩膀:“参胜啊,你虽是我女婿,我却待你如子,我家中的几个不孝子若说天赋才学,统统都比不上你。你要切记,武乱禁,文安邦,以武治世必不长久,以文安邦则国泰民安,历史上多少王朝兴衰都是如此。
老夫会尽力栽培你,将来若你身居高位,定不能迷恋武功,耀武扬威,当以尊崇礼法,教化世人,富庶天下为首任。”
羽承安语重心长的说道,他说完,参胜放下酒杯,重重作揖道:“小婿谨记岳父教诲,日后必定尊从。”
........
一大早,李星洲请来城外祝家庄的家主祝融,一个四十多的宽肩膀大汉,常年在窑口做活导致他全身皮肤棕黑,看起来十分健壮,却很懂礼数。
这次找他来不是为定制将军酿需要的玉净瓶,玉净瓶短期内已经够用,而是另有其事,想要祝融帮忙在王府后山开几处窑口,这些窑口将用于炼制石墨坩埚。
很多人对铁和钢有着非常大的误区。
简单的说天然铁矿中有大量杂质,比如硫、硅、碳等,而直到十八世纪英国人使用石墨坩埚炼制出液态钢之前,没人能做到除去铁矿中除碳外的其它杂质。
铁越纯洁,熔点越高,理论上纯铁熔点可能到达一千五百多度,古代是达不到这种温度的。
古人的铁一般有两种。
一种生铁,将铁矿在炉内加热融化成铁水,然后凝固,天然铁矿中含大量杂质,这会降低它的熔点,使之在一千度左右就融化。
生铁含大量杂质,硬度不错,可强度低,十分脆,加工简单,目前李星洲用来做手榴弹外壳。
另一种是熟铁,通过不断搅拌铁矿石融化成的铁水实现脱碳,这个过程中,因为碳脱离,铁水越发纯净,熔点变高,温度慢慢不够,然后就会随着脱碳凝结。整个过程几乎不可控,不可逆。
最终得到的固体混合物叫做熟铁。
熟铁碳含量大多在0.2%上下,十分低,可它只做到脱碳,其它杂质比如硫、硅等都还在。
更大的问题在于碳含量变低,熟铁很软,硬度低。同时因为脱碳,铁变得更加纯净,熔点上升,凝固后在古代根本做不到再次将熟铁变成液态,更何况除去其中的其它杂质。
真正的钢需要尽可能除去其它杂质,同时控制碳含量在0.2~2%之间,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古代最靠谱的方法就是通过不断的锻打除去铁中杂质,所谓的百炼成钢,可效果也有限,产能更是低得可怕。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好的兵器价值连城的原因,因为一点不夸张,除去运气外还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可以这么说,在十八世纪英国人发明坩埚炼钢之前所有的钢都是“假钢”,因为即使通过各种方法控制了碳含量,对于铁中的其它杂质依旧束手无策,特别是硅。
直到十八世纪,一个英国人发现石墨这种东西的妙用,发明坩埚炼钢法。这是世界上第一种液态炼钢法,也炼出第一种能当工具钢用高碳钢材。
其强悍性能,也为日不落帝国的崛起奠定坚实的基础。
石墨坩埚不止因为石墨的强悍耐热耐腐蚀性能让生铁加热到液态状态,从而使得其中大量杂质浮出液态钢表面,而且因为石墨是碳单质。
在加热过程中碳和铁中的一氧化硅发生反应,从而除去杂质硅。
同时石墨中的碳还能与氧化铁发生反应,使铁实现脱氧,还原成纯净铁。
加温到一定程度后,各种杂质浮出液态钢表面,接着石墨中的碳会使铁碳含量增高,最后得到的就是真正的钢!
当初这种钢第一次出现后,别说用来做枪管炮管,就是用来做工具钢,切割和打磨其它金属也绰绰有余。
而这些正是李星洲准备做的。
只要有石墨矿,这些都能实现,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难题,只差经验。
他对黏土石墨坩埚的炼制不熟,所以才找来祝融,他们一家是专业人士,有丰富经验,比起他这个半吊子,好多了。
祝融早就有心攀上王府的大腿,以求庇护,听了李星洲的要求,虽然不明白王府为何要开窑口,可还是二话不说就高兴的答应了,并且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七八个祝家族人过来要开工。
李星洲不能让他白干,让严毢按人头支给祝融工钱,严毢却不太乐意,他观念与李星洲不同,普通人为皇家做事那不是义务吗,天经地义之事,就好比徭役,开钱干嘛......
可李星洲坚持让他给,他有他自己的模式,在他的地盘上,所有人都要按他的规则来转。
在这天下午,德公也派人上门带话,告诉他,元宵一过就找皇上说黑火药之事,让他准备好说辞,至于能争取到什么,到时全看他本事了。
一百九十六、阻碍
“世子,要带羊毛的毯子吗?还有世子最爱的茶具,点心也要带一些,梅花糕最好,嗯还有核桃,瓜子,茴香豆.......还有还有,还要酸梅汤。还有前几天世子做的肉干也好吃,也要带上一些......”月儿正板着手指高兴盘算呢。
秋儿在旁边提醒道:“你别老是想吃的啊,带点保暖衣服才好,这几天晚上风大,可冷了,还有明晚说不定会下雨呢,还要备着伞才行。”
“是啦是啦,不是有秋儿姐在,所以我才只备吃的么。”月儿晃着秋儿的手臂撒娇道。
李星洲好笑的看着两个小丫头,将手中的纸合上,这些天他一有空闲就将脑海中一些知识记录下来,毕竟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可文字不会。
明晚就是元宵佳节,一年一度的盛会,所以两个丫头才会这么兴奋,特别是月儿,已经蹦蹦跳跳一整天了。
“世子世子,我们先猜灯谜,还是先看花船啊。”月儿靠过来,摇晃着他的手臂问。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怎么都行,你喜欢看花船就先去看花船,喜欢猜灯谜就先去猜灯谜。”
小姑娘还是踌躇不定,似乎十分难以抉择,烦恼的晃着小脑袋:“到底要怎么好呢......”
李星洲嘿嘿一笑,搂过两个小姑娘,将她们放在大腿上:“我看你也别纠结了,我们先去放孔明灯吧,放完了再去看花船,路上便可以慢慢猜灯谜了,晚上隔壁的陈爷爷邀我去诗会,那里有很多点心和甜酒,月儿也不用操心带零嘴了。”
月儿高兴的点点头:“好呀好呀,不过我要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猜灯谜。”
“好好好,你明天想吃就吃。”李星洲好笑捏她小脸蛋:“不过不能太多,上次你就吃得闹肚子了。”
月儿始终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自制力比不上成年人,上次因月钱丰裕,便去买甜白酒还有糖葫芦,结果吃多了,第二天就拉肚子,搞得李业担心许久。
说起自己的不堪往事,月儿小脸一红,害羞的用小脑袋给拱着他的胸口:“知道啦,人家知道啦世子,你不要再说了......”
怀里放着两个香喷喷的小丫头,十分舒坦。
这几天不知为何,何昭也不来找他麻烦了,虽平时见着脸色依旧不好就是,但不像之前故意找茬了,有时甚至会对他的公务吩咐几句,教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倒是何芊小姑娘天天来找他,自从他去了开元府,小姑娘更加高兴了,每天听他说各种烂七八糟的故事。
李星洲有时会把四大名著中截取一段精彩的说给她听,比如什么草船借箭,空城计,猴王出世或是三打白骨精等。
总之烂七八糟的,想到哪说到哪,天马行空,有时小姑娘太得意,又会故意说聊斋里的鬼神故事吓吓她,总是日子过得舒坦惬意。
有的时候李星洲甚至想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毕竟他此时不愁吃穿,衣食无忧,养活一个王府绰绰有余,初来乍到之时,他却有这种想法。
安贫乐道,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可以做做工匠,传授一些适当的知识,或者著书立说都行,也算造福后世啊。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春天南方叛乱,秋天关北战败,过年皇帝遇刺,苏州造反,一切都似乎预示着景朝即将迎来狂风骤雨,树欲静而风不止。
景朝只怕没有几年太平日子了,他必须防患于未然。
李星洲不相信任何人,皇帝、德公、冢道虞都是,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或许可以相互帮助,但他从未指望过谁能保护他,他向来只相信自己。
手中有钱并不够,武器、军队,才是安全的根本。
为此他必须步步为营。
午后,李星洲放下手中活计,带着两个小丫头找来纸张,浆糊,竹条,亲自带她们做起孔明灯来,也不管那些烦恼事了。
工作之余也不能忘记生活啊。
......
“老夫担保,三衙裁撤之后你依旧能担重任,到时......”冢道虞劝道,此时整个小院中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正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
“你在三衙之中只得养训禁军,却无实权,若三衙裁撤,你即能领军,又有将权,将来建功立业......”冢道虞费尽口舌,滔滔不绝说着。
他本不擅长说辞,可这些规劝之话都是潇王世子写好之后以信件的方式送到将军府的。
他这几天每天晚上熟读谨记,其间越发觉得这李星洲不简单了,他这些规劝话音字里行间能看出他对此问题看得透彻,甚至比他这个说着要改制许久的人更加通透。
之后冢道虞一一邀见禁军中诸多重要官员将领。大到马步军指挥使,都虞侯,小到军器监,兵部众官吏,见了众多人。
在李星洲设计的说辞之下,大多都被说服,同意支持军队改制。他心中震撼,表面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继续与王府信件来往。
“大将军之言属下已尽听,还是那句话,某是个粗人,就知道竭忠皇上。将军的说法好归好,可谁能保证之后的枢密使都世代忠于天家?”说着他拱拱手道:“某是愚人,只懂死忠,大将军还是不要跟我说这些了。”
说着他站起来,抬头挺胸,迈着大步离开庭院。
冢道虞皱眉,虽大体顺利,问题还是有,朝中位高权重却极力阻挠之人依在。
一个是参知政事羽承安,一个便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了。
童冠是军伍中被皇上提拔起来的人,所以他以忠于天家立身处世,到处对人说起,时不时就谈论皇上对他的恩德。
至于他是真忠还是假忠,冢道虞道觉得只怕难以说清了。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很多东西不到危急存亡之时难见其真。
而羽承安和童冠理由倒是出奇一致,都认为他不知深思远虑,只知眼前之便,三衙撤除,枢密院直掌禁军,长此以往难免会大权旁落,天家威严渐减。
起初他也被说动了,还为此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专程写信到王府询问此事,结果世子回信倒是简洁。
只说:聪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多,自以为聪明。若军不改制,过几年辽人南下如何应对?放着脚边的河不管,去想远处的山要怎么翻,结果到不了山脚就已经被淹死了。
话粗理不粗,冢道虞也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啊!
羽承安和童冠之言看似言辞确凿,有理有据,可若此时不改军制,军力每况愈下,文悦武嬉,不出几年只怕就有大祸,哪会等得到将来再去想那些会不会大权旁落,减弱天家威严的事。
可惜的是羽承安不懂世子说的道理,也说不通这道理.......
一百九十七、花魁
“卫川,明日你再去王府一趟,好好请教一下世子,关于童冠之事到底该如何。”冢道虞揉着太阳穴道。
他是没有办法了,而且以他多年对羽承安的了解,其人一旦认定某事不行,必会坚持到底,只能从童冠身上下手。11而且若童冠支持改军制,那么有个羽承安反对也无法阻碍大局了。
卫川为难的挠挠头:“将军,明日是元宵,世子只怕不在家中吧。”
“哦?原是元宵佳节啊......”冢道虞点点头:“那便后日吧。”
“元宵啊,今年也一样,去听雨楼买两瓶将军酿,既是元宵,便饮好酒吧。”
卫川点点头,心中微微有些不是滋味,每年元宵将军府中都只是大将军一人而已,亲眷子女都不在......
.......
“曹公子好词,有曹公子的词,只怕今年魁首又稳了。”诗语笑语盈盈道。
芙梦楼三楼雅间。
红木门窗,华贵羊毛地毯,精致的黄花梨桌椅,高贵奢华,案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坐的是几位京中比较有名的才子和才女。
其中就有曹宇、晏君如、皇子李誉,而长相普通一些,胡服挂玉的女子叫田启玉,是诗语好友,也是田家小姐。
长相精致,瓜子脸,身材纤细,看似弱不禁风的则是李誉的正妻末允琉,在跟李誉成亲之前,她也是京城知名的才女,不过因家中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嫁给皇孙李誉。
又到元宵诗会,她自然也高兴的想要参与进来,而且她发现自己夫君虽是个纨绔子,可却比许多人更好,他不在乎什么夫子说的女子不得抛头露面,也不拘泥于那些迂腐的规矩,这才使得她能参与其中。
曹宇拱手道:“诗语姑娘说笑了,我这才情比起谢兄可差得远了,而且听说今年金玉楼也有贵人相助,重金请到马原公子为他们的头牌殷殷姑娘写词。那马原在京中可是曾与谢兄齐名之人,若他出手我们需小心谨慎才是。”
晏君如也点点头,无奈道:“是啊,可惜谢兄去江州任职了,不然谢兄若在,哪里轮得到我等滥竽充数。”
说到这,田启玉脸色不好起来,埋怨道:“他倒是去得轻快.....”
“咳咳,田姑娘也莫怪谢兄,家中安排他也是迫不得已......”宴君如赶忙道。
“对啊对啊,君臣父子,谢兄也是无奈之举啊。”曹宇也开口圆场。
李誉这时候插嘴:“不瞒你们,那金玉楼背后相帮的贵人之一就是我长兄李环,他们请的人可不止马原,还有江州来的叫什么.....参吟风?江对岸鸣音寺的宝园和尚,总归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物,我虽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可定不会简单就是。”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曹宇皱眉道:“宝园和尚我知道。乃是一位狂士,本是京南大族之后,可年纪轻轻却在鸣音寺出家,负责看守寺中桃园,他才情了得,每有妙语或诗词,就刻在桃园中墙壁之上。
久而久之居然满园皆词,众人奇之,许多人逐渐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他的诗词,鸣音寺因此香火旺盛,他看守的桃园也成了寺中宝地,之后大家便都呼他做宝园和尚了.....”
“还真是个秒人。”李誉道。
末允琉恩爱的抱着李誉手臂说:“只是不知他们到底如何请来这宝园和尚的,我小时候也去过那宝园,只是没见到大名鼎鼎的宝园和尚。还听说他向来不下山的,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有三四十的年纪,年轻时不染红尘,可现在年纪大了反倒入俗世了。”
“谁说得清楚呢,我兄长可是太子嫡子,他自有办法。”李誉道。
“这下难办了,马原加宝园和尚,只怕......”曹宇微微皱眉。
一旁诗语听着众人讨论,也有些忧心起来,往年与她叫上有交情的才子才女齐聚一处,大家共同商讨对策,写诗作词,很多次都是早已胜券在握,自信满满,气氛可与今年大不相同。
一直没插嘴的宴君如打开纸扇轻轻摇动:“诸位只怕算漏了那参吟风,他才是最令我忧心的。”
“参吟风?”曹宇皱眉,看了众人一眼,发现诗语等人也是略带疑惑,说明她们也不知道这人。
宴君如道:“诸位少在江州所以不知道,我们宴家祖籍就在江州,小时候我也常回江州,所以知道江州的事,在江州参家两兄弟可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知无不晓。
大哥参胜,弟弟参吟风。
他们在江州称第一第二才学之人,无人敢与之争锋,当初江州大大小小各种诗会,大多都是两兄弟包揽魁首,每每技惊四座。后来哥哥参胜入朝为官,弟弟留在江州准备继任家业。
如今参胜年不到四十,已是我朝盐铁司同知,朝廷三品大员,还是羽相的乘龙快婿,他们兄弟两谁都不可小视。”
听他说完众人都沉默下来。
李誉着急问:“照你们这么说,我们难道毫无胜算?”
“除非.....除非才情突发,而他们几人都毫无灵感......”宴君如说着话音小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几乎等于没有。
诗语见气氛沉闷,虽心中也不好过,还是开口安慰:“诸位能为小女子分忧已是好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何须如此挂牵,诗语在诸位相帮下已是好几年的魁首,今年就让给殷殷姑娘也未尝不可,大家尽力而为便可,诗语已经感激不尽了.....”
听了她这话,众人才重新笑起来,桌案上气氛又好了一些,大家开始商讨对策,苦思冥想起新词来。
李誉不会诗词,他只是因为家中妻子与诗语乃是故交,又对诗词文墨感兴趣,所以才跟着来的,此时见众人忙于思索诗词,他无所事事起来,脑中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为何,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对啊,我们可以让星弟帮忙啊。”
他大声喧哗,一下子吸引众人目光,可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星弟?什么星弟。
李誉激动的道:“我是说我堂弟李星洲啊,潇王世子。”
听到这众人才明白过来,田启玉似乎想到什么,念道:“就是那个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李星洲。”
“正是!”
曹宇也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我和宴兄都忘记了,过年时谢兄要走,我们才到王府拜会,世子还赠我等将军酿呢。”
“将军酿?那可是有市无价的美酒,这几天天天听人说起,世子还真是大方......”田启玉道。
众人叽叽喳喳说得兴奋,却没注意到诗语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李星洲!这三个字在她心中如同魔咒。
一百九十八、李誉献策
她忍着心中不快,撑笑问道:“诸位和那李星洲熟识?”
宴君如哈哈一笑:“说不上熟识,只是我等敬仰罢了。故而有时也会去听雨楼,我等与世子就是在听雨楼中偶遇的,世子胸襟开阔,洒脱不羁,才情出众还出生高贵,都不是我等能比拟的。
上次谢兄临行之前我们曾一同去潇王府拜会,世子也不看轻我们,亲自接待,还疏通引导我等,实在受益匪浅。”
田启玉道:“谢临江亲自去拜访,那看来李星洲肯定是不得了的人,外面的传言果然是真,鲁明着实可恨,居然花钱构陷他人。”
“是啊,我也不曾想堂堂国子监学生居然做出这种事......”
几个人又聊起来,可一旁的诗语却十分诧异,李星洲那样的人渣居然还有人仰慕?何况还是京中大名鼎鼎的才子!
她知道真相,知道给钱收买人的不是鲁明,而是李星洲,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诗语顶多拿捏几个人的心理,在桌案,宴席之间察言观色,掌控时局,调和气氛。
可李星洲却在拿捏所有人的心理,整个京城中人心大势,浮沉变动,走向趋势都被他算得清清楚楚,他就好像在背后一手掌握着京中所有人的怪物,这让诗语感到胆寒。
加之他的恶劣行径,还有对她做的那些......那些不堪启齿之事......
诗语越想越气,心跳加速,赶紧咳嗽两声,制止众人接着谈论李星洲,然后道:“我看不必了,大家能为我尽力小女子已经感激不尽,若再劳烦世子那就实在过意不去,今年魁首尽力而为便好。”
见她这么说,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家都不是浑人,也都明白此事中心就是诗语,既然她都否决,若再提及此事,只怕会引起不快。
曹宇点点头,笑着拱手道:“那也好,我虽不如世子,但也会尽力而为之,助诗语姑娘一臂之力。”
“我也是!”宴君如也笑道:“今日魏子玉兄弟未到,想必也是去精心苦研大作去了,他是国子监学生,才学肯定比我等在野之人不知高到哪去,明天说不定会给我们惊喜。”
众人点点头,大家气氛融洽开始忙碌起来,李誉负责打杂研磨墨水,其余几人格施所长,咬文嚼字,这次比之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难,众人也更加上心。
......
直到下午,众人告辞回家准备时,加之以前储备,已写下诗两首,词若干,精挑细选之后选出其中上佳两首用于明日角逐,其余备用。
诗语一一送走他们,之后才回自己闺房,一入闺房忍不住在地毯上瘫坐下来。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花魁之位呢,那可是多少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只不过她死都不会要李星洲的施舍,也不相信他。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他横行无忌,跋扈嚣张却心思缜密,不受世俗束缚,难不成还能文采斐然,才情勃发?
她更相信李星洲的诗是抄的,见过他的老辣果决的手段后更加觉得他想弄首诗不是什么难事,他有的是手段对付读书人。
宝园和尚、马原、参吟风哪个都不是他能对付的。诗语心中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想到他那张可恨的脸来,心情顿时阴郁。
“小姐,世子来了......小姐,世子来了.....”
过了许久,丫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哪个世子?”
“还能哪个,潇王世子李星洲啊,下人们都不敢拦,他向着小姐闺房来了。”
诗语一愣,心中刹时慌乱起来,匆匆问道:“你看看我,妆有没有花,衣服得体吗?”
丫鬟点点头,然后道:“发髻乱了些。”
“快帮我梳好。”诗语道,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慌张,她只知道决不能让那禽兽看她狼狈的样子,决不能在那禽兽面前落了下风,半点不能!
........
还是熟悉的地方,还是熟悉的位置,那禽兽熟悉的自来熟,熟悉的给自己倒起茶来,他想必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诗语气得咬牙。
下次她一定让人将屋里的茶全倒了,只留空壶,一个凳子也不放着,诗语心中想到。
“明天就是魁首之争了,你不求我吗?”那禽兽问。
诗语不屑道:“你?求你有用吗,自以为才高八斗?哼,夜郎自大.....”
谁知他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哈哈哈哈,我看你不是不想我帮忙,只是不想欠我人情吧。”
诗语话音一滞,心思一下子被看穿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哼,少自说自话,欠你人情,你也须先有那本事才行!”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对方不怀好意的笑看着她:“实话实说,我对你垂涎已久,可你要老是挣扎反抗那也太没意思了,明天我帮你夺魁,成了我就留宿你的闺房一晚,你不许反抗,不许动手,任我怎么做如何。”
诗语心跳陡然加速,一下子怒气上涌:“你休想!你这个禽兽。”
“你不敢,心虚了吗?这不正好,你不欠我,我又能帮你,两全其美啊。
不过你这么说就是认可我的才学,只不过嘴硬罢了。”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这让诗语更加火大,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道:“若你做不到呢!”
“做不到就做不到呗。”他摊手。
诗语气得牙痒痒:“你也不过是胆小鬼。”
“哈哈哈......”对方放声大笑,很不要脸的承认了:“没错,我就胆小,刚刚逗逗你而已,看你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小小年纪怎么能这样,多笑笑,调情有利于放松身心。”
说着他站起来:“今天只是来提醒你,元宵过后你就是王府的人,到时候别忘记按时上岗,否则会扣工钱的。”
“话说完了,你不用送我。”他说着自己退了出去。
诗语气哼哼的砸上门:“鬼才送你!”小小年纪?明明是他年纪更小才是,却不学好。
心中五味陈杂,又气愤,又恼怒,又觉得那禽兽实在可恶,诗语坐在床边许久才平复下内心的波澜......
她轻轻抱起枕头,下面是她的卖身契,自从拿到手中之后,她一直小心放着,睡觉也不敢离开,也不敢将它撕了,生怕有诈。
毕竟那禽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送给她了,没错,轻描淡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百九十九、自保策略
一大早,李星洲指挥严炊煮了汤圆,王府里所有人都有份,大家端着碗筷排起长长的队伍。
景朝的南方确实有汤圆这种小吃,可在北方并不流行。
他想了想就教严炊做了,碾碎的糯米粉加水成面团,然后捏出来用红糖水煮熟,当然不可能放芝麻糊那种奢侈的东西,王府现在几百号人呢。
这本只是种简单的小吃,可不吃汤圆,总觉得上元节少了什么,大家也很开心,很多人并不明白吃汤圆的意思所在,只知道高兴就好。
就好比春节的爆竹,很多东西并不需要意义,高兴就好。
是啊,高兴就好,李星洲看着两个乐呵呵的丫头,也心满意足了,人本就是这样的生物,物质的满足,内心的充裕。
这几天肩膀上的伤口开始逐渐转好,可依旧不能做剧烈远动,他早上依旧早起,然后改八极拳练习为骑术练习。
魏雨白教了他基础的,可比起后世开车,骑术是更加需要经验积累的。
秋儿和月儿则惦记着晚上看花船的事,毕竟她们已经准备那么久,翘首以待就盼着这天呢,还天天跟李星洲念叨宝船有多大,有多漂亮。
一早起来两个丫头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又是准备这又是准备那的,就像第一次出国旅游的人一样。
李星洲好笑的点点她们小脑袋:“灯会在晚上,这才早上你们忙活什么。”
“世子教我的,有备无患。”秋儿一本正经的认真说,月儿也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哈哈,小丫头还学会呛我话了。”他好笑的道:“看本世子怎么罚你......”
“啊啊,不要,世子不要!”
顿时院子里又热闹起来。
......
欢闹之后,李星洲突然想到大军已经出发好几天,顺水而下速度很快,元宵过后一两天就该进入安苏府地界了吧......
这么想着他也发现自己时间不多了......
数万禁军对几千厢军,如果不出意外一两个月内应该会有结果,到时要是杨洪昭回朝,事情就不好办了。
冢道虞想要军改,他想要军权。
大家有共同利益,冢道虞此人李星洲并不了解,越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想揣测其心思越难,好比老皇帝,好比冢道虞。
不过刻不容缓就是了.....
所以中午吃过饭后他干脆准备自己去一趟大将军,书信来往是为了避嫌,毕竟他不是皇帝,不是太子,却与当朝大将军来往密切的话太过张扬,实属不好。
可现在有必要了,昨晚季春生告诉他,盐铁使鲁节私下进宫去了。
季春生现在掌管武德司,出入皇城一切人等都需他记录在案,以便有事时方便核对追查,也正因如此,他也掌握出入宫廷的所有记录。
季春生知道就等于李星洲知道。
初听此消息时他确实满头冷汗,自己始终疏忽大意,抱有侥幸心理了。
盐铁使这时候私自进宫,必是有不好在早朝时上奏的事。什么事情不好在早朝当着众多官员面前,大庭广众之下上奏呢?自然是皇家内部之事。
加之进宫的盐铁使,李星洲大概能猜到什么事了。三千多斤铁矿进了王府,确实不是小数目,他当时特意和江州商人联系,然后加以吩咐,直接从渡口用麻布遮盖,直接运回府中,只过了市舶司一次检,就是怕惹上麻烦。
毕竟他身为皇孙,府邸在京城,却私买这么多铁矿,也没在盐铁司衙口登记,确实会引起怀疑。
虽说按律只要涉及铁和铁矿买卖,无论多少都需在盐铁司入案记录,说明来去用途。
毕竟这个时代的铁就相当于后世的枪械子弹,可普通百姓人家买一些铁制器具等都不会刻意去登记,盐铁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强求。
李星洲就是想钻这个空子,毕竟三千多斤铁矿,让他说用处,他怎么说得清,跟盐铁司的人说用来做铸锅做犁?那人家得信啊,三千多斤铁矿啊。
说用来做手榴弹外壳,还是用来炼高碳钢?哪种他都说不明白,所以干脆钻空子。
可李星洲始终小看这个时代的官府效率,看来在更高层面,市舶司和盐铁司是有交流的,他虽只过市舶司的检,没有上报盐铁司,可盐铁司也马上就知道了。
这可是大事,若有人想要用此事说话,搅弄是非,从中做文章,那他真要出事,即使皇帝真爱重他也难免起疑。
且老皇帝本就是一个疑心很重之人,上次遇刺之后稍微安定,他第一件事居然是让人巡视城外禁军大营,足见其疑心重,心思深。
好在有季春生在宫中!
可以说季春生这次又救他一命。
上次季春生教他拔剑,让他在生死存亡之际逃出生天,而这次季春生给他的消息再次让他早有准备。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盐铁司知道此事,那必然代表着有可能更多的人知道了。
所有有些事他须早做打算,好在别人都不知道他有一张隐藏宫中的王牌,那就是季春生。
......
正午之后,李星洲让人装了几车礼物,其中有王府特有的将军酿,还有两只试验手榴弹威力剩下的羊,几只鸡,还有一些小姑从南方带来的果干和核桃之类的东西。
给鸡羊带上像模像样的红绸,然后马车角插上王府的旗子,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向着大将军府开去。
车里,秋儿有些不解的问:“世子,这么大张旗鼓去将军府不好吧。”
月儿歪着小脑袋,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好。
李星洲哈哈一笑:“为什么不好,大将军据说寡居在京,家中子女在外,一个老人家多不容易,上元佳节我一个后辈去看看他也是应该。”
秋儿皱眉,小脸纠结的道:“可世子是皇家子嗣,大将军是朝廷权臣......”
李星洲摸摸她的小脑袋:“秋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不过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聪明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人心就是那么有趣,世子这是自救啊.....”他说完叹口气。
秋儿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也没在追问,只是安安静静想着。
......
到了大将军府门外,来迎客的卫川看了马车,又看王府旗帜,吓得目瞪口呆,看王府的车队一眼,似乎又惊又慌,什么都没说,没打招呼也没问候,匆匆就转身跑了回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李星洲带着秋儿和月儿下车,家丁们正忙着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不一会儿,见鬼一样的卫川带着冢道虞出来了。
冢道虞一身寻常武装,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上来就开口问:“你这是做什么。”
李星洲道:“听说你是孤寡老人,晚辈来看看你,顺便带点东西。”
说着就让人将礼箱还有绑着红绸的山羊,公鸡往将军府里搬,卫川想要阻拦,冢道虞只是摇摇头,就让他们送进去了。
“既然都送到门口了,收与不收都一样,收下吧。”冢道虞淡淡的说:“别站着,进府里说话吧。”
说着转身便走,李星洲赶忙带着两个丫头跟上.......
冢道虞自顾自走在前面,也无半点待客之风,就如同在大街上散步一般,边走边说:“今日既来了,想必也知此事轻重,说说为何吧。”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都说话长了......”李星洲无语。
“再长的话我也听过,就像你说的,老夫孤家寡人,最不缺的就是时日,时日一多,再长的话便也不长。”冢道虞虽语气平和,不像德公一样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可说起话来比德公强势多了。
“看来我今天非说不可了?”
冢道虞停下脚步,回头平视他:“客随主便,你进我府邸,就是客人,不说我打你出去。”
“好吧.....”
......
两百、宝船
这事确实说来话长,而且说法众多。
世间之事本就如此,每件事总有无数种说法,你我各自不同,没什么绝对说辞,所以才会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说。
李星洲嘴上自然说德公问他有没有对付辽人骑兵的方法,他思来想去想到一个办法,可需要大量铁来试验想法,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真正的想法是他想自己掌握强大的武力。
可在大将军府,此事只能说前一半,不能说后一半,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正堂中,冢道虞听完后来兴趣:“对付骑兵的东西,与老夫看看。”
李星洲忍不住摇头,读书人和武人果然不同。若是德公,说这话肯定是说“可否与老夫看看”,可到冢道虞这里就变成“与老夫看看”了,疑问句变成了祈使句。
“不能。”李星洲干脆的回答。
冢道虞也不生气,微微遗憾,不过也就此作罢:“既然你犯下如此大错,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到我府上,想祸水东引还是求老夫庇护?”
他说着端起卫川送上来的茶:“若是你这么想还是走吧,老夫无能为力,也不想牵扯进来,你我之间还未熟识到这等地步。”
李星洲也端起茶杯:“不是,我来自有打算,将军不必操心,今日顺道来谈谈军队改制之事,毕竟书信来往实在不方便。”
冢道虞皱眉,端着茶杯想了一会儿:“那便在外堂说吧。”
一旁的卫川目瞪口呆,他完全不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往常他去王府送个信都要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一样,没想到现在.....
.......
李星洲听冢道虞说完童冠的问题,也皱起眉头:“他向来这样?”
“向来如此,此人一直以忠君为国自居,这倒也没什么,人臣自当如此。可是他实在做德太过,偏执且四处张扬,就是寻常跟同僚说话也总往这上面说,时间久了大家都不好跟他说话了。”冢道虞道。
“就没人提醒过他吗?”李星洲问。
“自然有,而且不止一个,毕竟他若寻常说任何事也总说到忠君为国上去,那便总是说跑偏了,如何相处。当初他的同僚好友,我的老部下,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就劝解过他。”
说到这冢道虞摇摇头:“可他却回‘忠君为国臣子本分,有何尴尬不适之说,我看是你心中有鬼’自此两人便不再要好如初了。”
李星洲点头,大概明白童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还真是个奇葩,“他是真忠君为为国还是假忠君为国?”
冢道虞摇摇头:“老夫也不知。”
“不会是叶公好龙吧。”李星洲道。
冢道虞不说话了,这种话李星洲身为皇家子嗣自然可以说,他却不能。
“总之若他不松口,此事难成。”冢道虞肯定的说。
李星洲点点头,三衙三大首官,殿前指挥使、侍卫军马军指挥使、侍卫军步军指挥使,要动三衙必先过这三人。
现在殿前指挥使杨洪昭南下苏州,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是冢道虞旧部,向来以他马首是瞻,当初对魏朝仁的立场也好,如今的军队改制也是。
剩下的拦路虎就是童冠了。
“这次机会千载难逢,绝不能错过。”李星洲轻轻敲着桌面道。
恰好赶上安苏府叛乱,三衙一把手殿前指挥使杨洪昭离京,太子也不在,如此大好形势,可以说天赐良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错过这次,再想找机会插手军务,简直难如登天!
他身为世子的敏感身份,太子要是回来,就怎么都轮不到他了......
李星洲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一时居然没人出声打断他,他思绪千回百转,脑子高速运转起来,许多知识都统统如潮水涌上心头......
许久之后,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如何?”冢道虞问。
李星洲摇摇头,然后又哈哈一笑:“哈哈,也好,那就赌一把吧。”
“赌?”
“大将军不敢吗?”他反问。
冢道虞不屑一笑,放下手中茶杯:“寻常市井匹夫做赌,不过赌些钱财家当,最多也不过赌自身性命一条罢。老夫这一生赌的的命可有千千万万条,国运兴衰,江山社稷都赌过,会怕赌?
不过赌有赌法,你先说清到底要怎么赌,老夫才能决断。”
李星洲端起茶杯:“哈哈,确实,我跟大将军比不了,我们就赌童冠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的一样忠肝义胆,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
开元城中段江中,一艘巨大宝船在众多纤夫拖曳下逆流而上。
龙首装饰,珠玉卷帘,阁楼层层,从底层到高处一共有三层,船首到船尾足足有十余丈,船上雕花楼阁,祥云彩饰,足足高出岸堤好几丈。
就如漂浮在河上的庞大宫殿,任何人在这庞然大物面前都会有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楼船四周已经聚集大量观看的人群,这就是今年上元节花船。
在京都每年上元佳节,各大商家都会出钱,打造宝船。之所以商人如此舍得花钱是因为这宝船晚上会巡城,而且有官府衙役押护,从大江上端直下,京都有名的头牌大家都会在上面唱词,角出花魁。
众多才子为夺美人芳心会想破脑袋,恨不能做出几首佳作,送到宝船之上,讨得欢心,文墨书卷气息十分浓重。
官府支持,加之文气十足,能得名气,这些都是商人最想要的!
而且造宝船各家所出银钱,会加开元府大印,四处张贴布告,是得名声最好的时机。
.......
“参兄觉得如何,江州也有这宝船雕楼否?”一个风度翩翩的文士手指白纸扇问。
他旁边看起来三十多岁的胡服男子摇摇头:“马兄说笑,我们江州穷乡僻壤,哪比得上京都盛世。”
“哈哈哈......”马原靠着雕花回廊得意笑起来:“说得也是,除去京中确实见不到,这包船据说造起来就花了好几万两,更别说上面的华贵装饰,稀奇宝贝。”
参吟风嘴角抽了抽,只是点点头。
“我方才见殷殷姑娘正问参兄在哪呢,参兄不去见见佳人么?”马原笑着问。
参吟风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屑,有些东西他怎么会看不明白呢,他只不过不想惹事罢了,于是站直身体道:“马兄可知在下今年虚岁三十,却未曾婚娶,家中只有几门小妾是为何。”
“哦,这倒是奇了。”马原收起纸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着远处的宝船。
“只因在下心中早有心仪之人,可惜美人难求。”
“哈.....那是谁......谁让参兄如此挂心,莫非殷殷姑娘,否则也不会专程从江州赶来.....”
两百零一、古人都这么皮的吗
狗屁殷殷......
参吟风心中不屑,表面依旧客气的说:“自然不是,我看马兄钟意殷殷姑娘,尽可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
“哈哈,是吗......”马原情不自禁笑起来,又连忙掩饰笑意,以至面色古怪。
参吟风还是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将眼前之人看低三分,他脑海里忍不住想起那张迷人的脸来。
“哈哈哈哈,我倒觉得殷殷姑娘更漂亮些,唱词也是京中一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马原还在滔滔不绝的说,参吟风却根本没听,那些凡俗女子,舞弄风骚,卖弄姿色,不过高级一些的娼妓罢了,怎么可能和他心仪的姑娘比呢。
他又忍不住想到几年前的会面,那女子谈吐自然,应对得体,桌宴之间总能镇定应酬,体察人心而不骄纵,洞若观火而不逞能,总是默默将局势掌握手中。
他曾经也是爱好风月之人,流连花丛之间如此之久,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奇女子,那时他便知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贤惠妻子。
能识大体,能理事,能懂人情,而且容姿美艳,倾国倾城。
不出几年,他就是参家家主,他可不想自己的妻子是个好看的花瓶,华而无实。
自此他每年都来京城,那宝船他何止看了一次,他想着为心仪女子赎身,然后娶她为结发之妻,共掌家业,可每年都是同样否定的回答。
年年来,年年想了各种办法投其所好,重金送礼,为她写诗作词,可都是无疾而终。
或许她有所羁绊吧,参吟风这么想过。
然后便想到她年年都是花魁,兴许她是舍不得花魁这名头呢?想到这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喜欢的女子怎能整日想着抛头露面,取悦别人为生计呢。
不过他还是想到了方法:如果她不是花魁了,无牵无挂,就该与自己走了吧。
所以他今年又来了,不过这次他没去芙梦楼,而是上了金玉阁。
“参公子想必准备好今晚大作了。”
“啊?哦,确有拙作,哈哈。”马原的话将他从思绪中拉回,远处的宝船已经被上百个纤夫拖着逆流而上,逐渐远去。
“到时在下只怕要大开眼界了。”马原笑呵呵的说。
参吟风不想与他多说话,只是点点头,可马原这个书生根本不明白,还接着道:“也不知那宝园和尚搞什么鬼名堂,将自己关在楼上,还自作清高不与我等说话,我看十有八九名不副实,否则何必如此胆怯。”
参吟风只是笑笑,他对和尚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而且胜券在握。
“唉,今年这诗会真是无聊,想当初在京城之中也就谢临江一人勉强能本公子争锋,如今他远去江州任职,没了对手还真是寂寞,殷殷姑娘的花魁已是胜券在握。”他故作姿态,一副难过的样子摇摇头道。
参胜实在受不了他,拱手称想要如厕,借机离开了。
.......
“宝船先过金玉阁,然后还要过铃兰地、倚栏轩才到我们芙梦楼,到时便由皇孙,曹兄,还有我上前献这几首词,压底好词等宝船至咏月阁再上也不迟。”宴君如道。
“没错,咏月阁大多都是学问大家,还有许多达官贵人也在那等着,那时献词才是最好。”曹宇也同意的点头。
“上元词年年都写,已成定例,倒也不用猜题,可正因年年都写,好词写尽,也有人早做准备,反而变难了。”田启玉皱眉。
“我也想写词给诗语。”末允琉道。
李誉不在意的道:“你想写便写,问我做什么。”
“可......可女子写词送上宝船总归,总归不便吧,要是有人说闲话怎么办。”她毕竟已为人妇,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夫君着想。
李誉不在乎的摆摆手:“怕什么,到时我陪你去就成。”
“嗯!”末允琉高兴的抱住李誉的手臂。
诗语感激的站起来躬身:“近来多谢诸位相帮了,小女子无以回报,实在愧疚,只有些金银俗物,请诸位务必收下......”
这是田妈妈带人进来,端着丝绸铺垫的盘子,上面摆着的银锭,分量不轻。
“哈哈,诗语姑娘说什么呢,我等都是自愿的,大家互为朋友,自当相助,何须那么见外。”宴君如道。
李誉也插话:“对,家妻之事就是我的事,有不便之处尽管开口。”
众人推辞一番,最后还是收了银子。
“......”
之后大家七嘴八舌说起来,都踌躇满志,只为今晚一决雌雄。
........
“你确定?”
李星洲点点头:“确定,初时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请大将军相信我,照我说的做。”
冢道虞皱眉:“虽说你机智过人,老夫见过,可这实在太过......不知所以。”
李星洲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几千年总结下来的知识,要让人坦然接受显然是不可能的,两个知识储备有差距的人说起话来都会不知所云,何况差了千年。
最麻烦的在于冢道虞不是德公,德公是文臣,他虽位高权重,自有诗人浪漫气质,所以有时即使他提出如同胡闹的言论德公也不会一概盖棺定论,而是慢慢去想,去思考。
冢道虞不一样,他是铁血之人,杀伐果断,在他这是或不是,行或不行,只是一句话,绝没有“以观后效”。
“此时别无他法,大将军除了信我还有别的办法吗?信或不信其实区别不大,大将军自己决定吧。”李星洲道,他也只有赌一把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他不动声色,却时刻听得早自己的心跳。
另外一边,冢道虞闭上眼睛,似乎在权衡利弊.......
时间缓慢流逝着,一直过去许久,手边的茶已经没了热气。
终于,他睁开眼睛缓缓道:“老夫不信你。”
李星洲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过明日我会让赵光华去童府,你说得对,即便不信,眼下除去你的办法毫无对策。”
“呵,你这老头真会玩人!”李星洲差点想骂娘,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如此故弄玄虚,古人都这么皮的吗。
......
两百零二、鸟笼
从下午开始,开元街头已经一片热闹景象。
三五成群的贵族子弟,打扮华丽,半遮羞容的千金小姐和丫鬟,整齐摆设叫卖的小吃摊,行脚打杂的脚夫,还有街边卖艺的、耍猴的、远处敲锣打鼓舞狮的。
一条街从头到尾热闹非凡,喧嚣而热络。
月儿就被一个口吐烈焰的表演吸引过去,她个子小挤不进去,在外面垫这脚也够不着看,还要顾着手里的糖葫芦,一时间又急又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李星洲好笑的让身后跟着的护院去帮忙,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站过去,围观人群也见着了,他们见不到月儿,因为她太小了。
于是就让开一条道,小丫头终于如愿以偿。
另一边秋儿跟着他,可小脸却不像月儿那么开心,她眉头微皱,似有什么担忧。
“怎么了?”李星洲让旁边小贩烤几个地瓜,然后回头发现小姑娘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世子不该去大将军府的,太过招摇。”小姑娘捏着手指道。
李星洲哈哈一笑,然后吩咐小贩:“蜂蜜多放些,我会多给钱的。”
“好嘞,爷您说了算!”小贩高兴的道。
他把第一个烤好的地瓜吹了吹,拍掉外壳的碳灰,然后递给秋儿,这地瓜蘸了蜂蜜,十分香甜可口。
秋儿不吃,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李星洲明白过来,这是示威,他要不说,小姑娘就不吃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哟,我家秋儿都学会威胁世子了,哈哈哈哈。”
秋儿小脸微红,可还是看着他,李星洲接过第二个地瓜,一边自己沾蜜一边道:“好好好,本世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请秋儿大人从轻发落。”
“世子......”小姑娘脸更红了,也受不了小贩异样的目光。
李星洲一边吃香甜的地瓜一边道:“是不是觉得我做的很蠢,身为皇孙,明明才被怀疑图谋不轨,却又明目张胆去巴结当朝大将军。”
秋儿点点头,又补充道:“世子没有图谋不轨。”
李星洲摸摸她的小脑袋,哈哈一笑:“我就是有图谋不轨,在你看来也不是。”
是啊,他就是造反,秋儿也肯定会觉得他所作所为是对的,这种义无反顾信任自己之人,一生若有一两个,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李星洲说着将剩下的烤地瓜给了两个护院,两人受宠若惊。
“汉高祖刘邦的丞相是萧何,夺得天下后对萧何的封赏是最重的。”
秋儿点点头,表示这些她知道。
“后来刘邦平定天下之后又想办法削除地方诸侯势力,所以也常常在外作战,可即便人在外,也时时会派人回朝探望萧何,问他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事,萧何因为十分感动。”
李星洲说着收下最后一个烤地瓜,这是为月儿留的,同时付了钱,按说好的多给了二十文蜂蜜钱,小贩激动得连连说谢,还让他下次再来。
秋儿拉拉他的衣袖,意为让他接着说。
李星洲接着说:“可这时萧何家中有个门客却告诉他,你这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皇上哪是关心你,是在猜忌你,怕你在京中造反,所以时时派人查探你。
萧何大惊,自然不信,他追随刘邦半生,功高而得宠,又没犯错,风评也好,刘邦怎么会猜忌他呢。
那门客却告诉他,正因你位高权重到无法再加封赐,风评在百姓口中很好,做事也从来不出错,待人接物没什么过失,所以皇上才猜忌你。
萧何明白过来,于是就纵容家中之人侵占百姓土田地,百姓怨声载道,刘邦出征回京后纷纷向他告状。
刘邦得知此事反而很高兴,就把萧何叫来,笑问他的过失,并把萧何关了几天,然后官复原职,命他解决此事,从此萧何就不再受猜忌了。”
秋儿听完抬头看着他。
李星洲笑呵呵的捏了捏她可爱的脸蛋:“现在你放心了吧。”
秋儿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好了,今天就好好玩吧,过了今天又有你忙的了。”
“嗯.....”
这事情其实很简单,为什么世上总是清官少,贪官多,为什么伟大人物都有污点,而没污点的大多做不了大事不说,反而什么好下场,其实道理很简单,俗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做人也是如此。
不要给自己标榜,这是李星洲做人的准则。标榜好人,就难做坏事,标榜清官,就难做实事,把自己弄得干净就不好与各种人打交道,也容易被猜忌。
因为人类的思维大多都是惯性思维,也可以称为鸟笼逻辑。
挂一个漂亮的鸟笼在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不出几天,主人一定会做出下面两个选择之一:
第一,把鸟笼扔掉;
第二,买一只鸟回来放在鸟笼里。
具体过程如下,若你身为房间主人,只要其他人走进房间,看到鸟笼,就会忍不住问:“鸟呢?是不是死了?”
你回答:“我从未养过鸟。”
人们会问:“那么,你要一个鸟笼干什么?”
如此重复,最终,你不得不在两个选择中二选一,要么买只鸟,要么丢了笼子,因为这比无休止的解释要容易得多。
这种欠缺逻辑的惯性思维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处处皆是。
而且悲哀之处在于,其实你从头到尾从未想过养鸟。
因此,当一个人格格不入,与众不同,或是有着清晰的逻辑,或是有着与众不同的观点之时,他都很容易会被鸟笼效应逼入四角。
正因人的这种思考方式,一般真正尽善尽美之人,学说先行者,大多容易被孤立,被攻击,被逼入鸟笼逻辑的死角。
萧何地位高,名声好,刘邦站在皇帝的角度马上就想到他要造反。李星洲身为皇孙,府邸又在京中,多买了铁矿,大家自然而然想到他图谋不轨.......
如何应对这种惯性思维,萧何已经给出了完美的示范,那就是犯错让领导安心。
.......
两百零三、文治盛世
“世子,吃了你的烤地瓜,我的糖葫芦都酸了.......”月儿一脸委屈的说,好像全是他的错似的。
李星洲好笑的为她抹去嘴角的地瓜渣子:“哈哈,好你个小丫头,自己嘴馋还能怪到我头上,你要是先吃糖葫芦再吃烤地瓜不就完了。”
“都怪示指让.....”小丫头嘴里塞着地瓜,含糊不清的说。
李星洲差点笑喷,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过就此看来,月儿倒是没有鸟笼逻辑,因为自己根本猜不透她的清奇脑回路......
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路吃一路看,连着逛了好几条街,月儿依旧生龙活虎,可他却累得要死,叫住两个丫头还有两个护院,进了旁边的一家茶馆歇一会儿。
之所以带着护院一是为了安全,毕竟他是李星洲,二来则是怕两个丫头东西买多了拿不动。
“小二,两壶清茶,来一碟瓜子,一碟茴香豆,一碟黄桃蜜饯。”李星洲一边说一边坐下,也让站着的两个护院坐下来,元宵之际,这小小的茶馆也熙熙攘攘。
秋儿和月儿还在兴奋谈论一路所见所闻,一旁桌椅上坐满各种人物,其中长衫短打,手执纸扇的文人墨客很多。
比起中秋家人团聚,一起吃饭,赏月、拜月,上元则更像是盛事画卷,书尽景朝繁华。舞龙舞狮,花船游城,逛街市,猜灯谜,烟雨楼台,夙夜不鸣不休。
即使皇帝十几日前才出遇刺之事,可今夜依旧不禁宵。
说到景朝盛景,那必是绕不开诗词文墨,书卷气息了,及尽奢靡,纸醉金迷之下,裹挟着文治盛世,文悦武嬉的风气.......
就是在这小小茶馆也如此浓郁,才坐下就听旁边有人念道:“月华灯影光相射,还是元宵也。绮罗如画,笙歌递响,无限风雅.......”
“好词,贝兄好词啊。”
“诸位过奖了,近日偶得之作,今晚便想献到芙梦楼画船之上,求得诗语佳人回眸啊。”
“哈哈哈,依我看贝兄这词定是魁首了。”
“哈哈哈哈,见笑见笑,借诸位吉言,借诸位吉言。”那书生得意的拱拱手。
月儿盯着他,闷闷不乐道:“芙梦楼......世子最近不是天天往芙梦楼跑么。”
“噗......”李星洲嘴里茶水一下子喷出来,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小丫头吃醋了。”
“没.....没有,哪有,我又不是,月儿才不是妒妇呢。”她才说完,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下子整张小脸都秀羞红了,都得在座的人都笑起来。
另外一边,书生们也说到别处。
“哈哈哈,刚刚也不过玩笑,话虽如此在下有几分水准还是自知的,不知诸位觉得今年魁首会是何人?”
“我看不过就是谢临江,曹宇,马原等人吧。”
“我看是马原,听说谢临江去了江州不在京城。”
“是吗。”
“非也非也,没听说鸣音寺的宝园和尚也来诗会了么,那宝园我可去过,墙上诗词也读了,确实天马行空,意境超凡脱俗,非常人能及,才气......实在是高啊,我看宝园和尚能得魁首。”
“一个和尚来凑是什么热闹。”
“谁知道呢,我看是起了凡心,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诶,这玩笑可开不得,怎能凭空侮人清白呢。”
“怎么没说李星洲呢,上次梅园诗会一首《山园小梅》技惊四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仅此两句便是经世之作了啊,如此才学我看也大有机会吧。”有人道。
中间不过隔了两张桌,那声音清晰如何,想不听都不行。
“哈哈哈哈哈......”结果众人笑得更欢了:“我看雷兄你也想得太简单了,那李星洲哪有什么才学。”
“不是么,我看确实了得啊,《山园小梅》据说就连陈钰大人也叫好啊。”
“诗自然是好诗,可雷兄你且想想,这梅园诗会都过去多久了,可听见半点风声?可曾听闻李星洲再写过半句诗,半首词?没有,即便抛开好坏不说,也半句没有,一看就令人生疑。”
“可是......”
“诶,雷兄你就是想得太简单,太容易相信别人。
这世上之事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想想李星洲身为皇孙,潇亲王王世子,找个学问大家为他写诗岂不轻而易举,便是他让陈钰大人代替他写,陈大人被逼无奈也没办法啊,毕竟他连陈大人都打过......”
“对对对.....”
“说得确实在理啊,确实如此。”
“我看也是,听你这么一说更加觉得像了.....”
众人纷纷附和,那姓雷的书生只得附和大势,点头作罢,也算认同众人说法。
邻桌上李星洲听得目瞪口呆,这几人又是经典的想当然鸟类逻辑,他别说让陈钰替他写诗了,那老头记仇得很,就是王府都不跨入半步,要真像他们所说倒是简单了,他倒是想请来给自己写副字画什么的,以后都可以当传家宝了......
月儿听得气鼓鼓得,像只可爱的小青蛙,两个护院也脸色涨红,要不是他眼神示意,估计已经跳起来打人了,李星洲倒不在意,正如他所说,不能做十全十美之人,若没有缺点反而就是最大的弱点了。
就在这时,一个十岁左右小童举着一叠纸张冲进来高喊:“倚栏轩梅止赴公子新词《上元独坐有感》,倚栏轩梅止赴公子新词《上元独坐有感》.......”
那边几位公文给了孩童两文,换得写有新词的纸一张,便换了话题开始评品起新词来。
“半生羁旅,几度经元夜.....我看这句不错。”
“确实不错,可依我看全词与其说上元盛景,反而偏向咏月了,而且感而不发,华而少实,不过尔尔.....”
“话不能这么说,这词......”
“......”
众人激烈议论起来,李星洲没有细听,他还有大事,要带着两个小吃货吃遍全京城呢,可没功夫听他们讨论诗词,要是诗语肯陪他睡倒是可以抄一首吓吓人,李星洲猥琐的想到,毕竟男人努力的人生,简单直白的说都是为繁衍后代而奋斗的人生。
两百零四、潜存的阴霾
休息好后,李星洲也带着几人离开茶馆继续逛街,一路上街道繁华热闹,到处一片喧嚣景象。
李星洲心有感慨,大多欢声笑语,吟诗作对之人都不知道,这繁华盛世表象之下,景朝已是危机四伏.......也不知道这样的上元节,他还能过几次。
想着,他趁着月儿不注意没收了她手中的糖葫芦:“少吃点你个小猪,小心晚上肚子疼。”
月儿不高兴,不过还是乖乖听话了,又是他便自己吃起来。
“世子~”
“世子这是关心你,如果要肚子疼,就让我来替你疼吧,怎么样,感动不?”李星洲坏笑的问。
月儿:“......”
几人沿着河边街市向上逛,很快就看到被衙役看守的华丽宝船,那是开元府今年的重头节目了。
.......
开春后,江面风很大,浩浩荡荡的船队连绵几十里,旌旗招展,前后看不到头,后看不见尾,两岸鸟雀都统统被惊飞,大江水道,已经许久没见如此盛景了。
“太子殿下,昨夜袭扰船队的刁民已经抓到,都是附近野人,常年不受朝廷教化的深山野林之人。属下建议全部斩首,以震慑宵小之徒。”神武军第二厢指挥使史进报告道。
“那就是附近住户啰?”太子皱眉,脑子里立即想到临行前方先生嘱咐他的许多事情,其一条便是若无必要,不要得罪当地人。
“确实是,可都是些不尊律法,不受教化之人,与歹人无意,杀了反而省心。”史进拱手说。
太子从黄花梨太师椅上站起来,然后在众人簇拥下,从舱内走到船头,看着被羁押船头,衣着褴褛,浑身散发难闻臭味的十几个男女老少,赶紧捂上鼻子道:“你们能听懂我说话吗。”
没人回答。
“大胆刁民,太子问话还不速速答应!”史进上前,一下拔出配剑大喝。
这下这些人终于被吓住了,好几个人都点点头,表示明白。
太子回忆着方先生教他的,捂着鼻子说:“那就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说你们是化外之人,是野人,可本宫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在我看来,你们都是我景朝子民。
子民受苦,被逼落草为寇,是.....是什么,那什么......对,是君上无道,都是本宫之过错,所以今天我不杀你们,可下次要是再犯,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说完他赶紧对史进道:“送他们下船,放了他们。”
然后再也受不了那味道,匆匆进了船舱,吩咐左右:“快,给本宫弄点熏香来。”
史进十分不乐意,可他不得不为之,因为是太子的命令,只能照行,十分不满的令人减慢行船,送几人上岸......
“殿下,全按你的吩咐办好了。”不一会史进回来了,讨好的道,太子只是点头。
“陛下,我们是否加快行船,我们现在虽逆风,却顺水,只要收帆,依属下估计,两日之内便能赶上杨洪昭的前军了。”
春风风向东北,他们顺流而下恰好逆风,开帆反而减慢行进速度。
太子不解:“我们赶上去干什么?”
“这......”史进搓搓手道:“殿下,这自然是为了......为了替杨指挥使分忧啊,到时若是贼子顽抗,我们后军又离得太远,那岂不是要误事。”
“再说......”他犹豫一下,一咬牙直白道:“再说我们不赶上去,这首功不全是杨洪昭的了......”
太子立即想起方先生跟他说的不要争功之言,斥责道:“你这是什么话,杨洪昭乃是我朝栋梁,同朝为官,为国效命,哪用分你我!”
史进连连点头:“是是是,太子殿下深明大义,说得自然在理。
可是.....可是殿下想啊,我们这一万多弟兄也盼着报效国家呢,大家因此士气高昂,早就准备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杀敌,可却偏做了后军,说不定敌人都见不到便又回去了,如此岂不寒心,太影响士气。
所谓是兵者势也,若无士气如何抗敌。我们只是收帆加速,并不去抢功,众弟兄们一看加速,顿时就有士气了,到时定会对太子感恩戴德,岂不两全其美。”
太子听着逐渐站起来,皱眉细细思考:“是啊,似乎你说得也有道理。”
史进大喜,赶紧接着说:“正是如此啊殿下,我们拉近距离,又不是抢功,虽对付苏州厢军十拿九稳,可万事皆有意外,若有万一也能接应杨大人,未雨绸缪,是大将风范啊!”
太子点点头,一拍手边案桌:“没错,大将风范!”
他左右踱步,史进跟在他身后接着说:“到时若有万一,对杨洪昭就是救命之恩,他必定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若没有,他也会心存感激,因为殿下如此照顾他周全,又不抢他功劳,他岂能不谢。”
太子停下脚步,拍手道:“有理,有理啊!”
他连说两个有理,史进眼睛亮了,小心翼翼的问:“那太子殿下,属下......”
“去,带我令旗,传令全军,收帆,全速前进!”太子一挥手道。
史进得令,激动得拜别太子,然后冲出去传令全军。
他可不管什么杨洪昭会不会感恩戴德,也不想全军士气,只知道苏州乃是景朝最富庶之地,江南美女温润如玉,钱、粮、女人,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传太子令,收帆,全速前进!”史进激动的大喊道。
顿时前后船只都传来一阵欢呼声,传令兵手握令旗,开始传令,江上风大,靠喊话是不行的,而且上万军士,一百三十多条大小船只,排成长达数十里长龙可不是开玩笑的。
稍有失误都会酿成惨祸,很快,长龙以太子宝船为首,统统收起巨大的船帆,行进速度顿时加了一截,顺流而下是最省力的。
史进站在船头,踌躇满志,这次回去,他恐怕会从厢指挥使提到都虞侯了吧,那可是真正的飞黄腾达!
.........
“目前我安苏府武库有军刀一千二百三十二柄,长短枪一万七千余,强弓四千张五百四十九张,神臂劲弩二千七百把,床子弩九十七座,铁重甲两千具,轻甲五千。”苏半川得意的拿着手中纸张报道。
对面的丁毅和几个老人显得十分惊讶。
丁毅拱拱手道:“知府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如此一来只要民意顺我,瞬间便坐拥上万甲士,数万大军,我们这些商户在大人护佑下也就放心了。”
苏半川挺着大肚子道:“朝廷知我苏州富庶,可却不知到底富庶到何种地步,往年户部司来使只要给些钱,想要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这可是我安苏府三代积累所得。本宫向来鼓励苏州百姓尚武,我苏州可不像景朝其它地方,到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那我先恭喜苏大人了,哦不,是苏王了。”丁毅笑着说,礼仪十分得体。
“哈哈哈哈.....”苏半川大笑起来:“苏家小娃娃就是会说话,难怪几家让你做代表,不过你也别忘了,你们丁、芬、奇、康、汪几家答应我的事,银子、粮食、军械、家奴、一样不能少。”
丁毅连忙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容小辈无礼,提醒苏大人,事先所定之事......”
“放心,事成之后,苏州再无什么士农工商,你们几大商户,都能封官赐爵,日后不用提心吊胆。”苏半川肯定的答复。
“那便好,答应的钱粮,军械,不出三日必定送到府上。”丁毅拱手答复,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两百零五、解围
咏月阁是真正的烟雨楼台,凌江面而建,水上高台也叫月台,上首向来是众多重量级人物才得落座的地方。
天色才暗下,那边一盏盏漂亮的灯已经点起,这灯可不是普通灯,月阁灯盏也是京中一绝。每个灯盏做工精细自不用说,所用纸张也是陈家自用精纸,寻常人买不到,用不到。
可最让别家诗会望尘莫及的是,这每个灯上都写着咏月阁历年以来每次诗会魁首之词作,诗作,每个灯笼只写一首,有多少魁首诗词就挂几个灯笼。
可这些灯笼却能将整个咏月阁水榭楼台照得灯火通明!
这种底蕴绝不是别家可比拟的,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能做到。
每年上元佳节,宝船从上游出发,最后都会停靠在这。
这是当朝翰林大学士陈钰想出的办法,是因为咏月阁本就地方有限,容不下那么多人,可他认为天下有才之士却未必在他所邀请之列,故而宝船顺江而下时,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的诗作词作递送宝船,最后在咏月阁中评出魁首。
众多重要人物陆续到来,摆开宴席,一一入座。
对坐咏月阁的众多矮案是受邀国子监学子,有名才子,读书人等,独坐五排。侧坐的则是各家女眷,家中小姐,还有有学识的才女,有三排矮案,而正坐的高台的座位不多。
上方坐的都是重要人物,比如身为主人的陈钰,和他的长子陈文习,还有一些有名的大儒,名流之士,也有书画大家等,当然陈钰身为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重量级人物中自然免不了许多好文墨的朝中同僚。
比如紫金光禄大夫马煊,礼部判部事孟知叶,东京国子监司业、主簿等等。
下方小辈们不敢迟到,早早到场,陆续打招呼,三五成群说起话来,谈论诗词文墨。
上方重量级人物也前后陆续到场,陈文习代替父亲亲自迎接,随着高朋入座,诗会气氛逐渐成型,比起其它诗会,因为在场人物的关系,咏月阁诗会向来更加严肃一些。
这时下方却迎来一场小小的骚动,原是京都第一才女王怜珊和开元府尹千金何芊到了,两人本走得低调,可还是给人发现了,众多公子小姐都上前打招呼,就连上方的几个老人也站起来示意。
阿娇拉着礼数不周的何芊赶忙回礼,毕竟这些老人与其说看重她,不如说是给爷爷的面子,这些她自然明白。
她们坐在侧席女子那边,这时正好开元府尹何昭也到场,他身为开元父母官,每年哪怕再忙都会到场。随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最后到场最有分量的也就是当朝副相,参知政事羽承安,关于他喜爱文墨,力主文治在朝堂中大家都知道,所以这种场合他爱来倒也不奇怪了。
下方小辈在座的,半数之上也都是官宦子弟,名门之后。
然后何昭、羽承安先后站起来说了几句,大概说的就是诸位都是国家栋梁,是景朝杰出青年,之类的话,话虽客套,可说得却也不假。
国子监生和官宦之后,确实大多将来都会走向仕途......
接着作为诗会主人,白发苍苍的陈钰起来念了几句自己的诗作:“花落残缸睡味酣,九霄谁正梦传柑。百千灯满虚空界,半夜回光独闭庵.....”
话音一落引来众人好评,他说是抛砖引玉,可他这砖实在太重,差点把一大堆人砸死,之所以开头说想必也有给小辈留面子,留空间的意思。
他“砖头”一抛,诗会正式开了。
.......
“阿娇姐,他真说会来吗?”何芊靠着阿娇问,周围人都在讨论诗词,咬文嚼字的事,还有人时不时借着讨教的机会过来接近阿娇。
阿娇一边得体应付几句,一边点点头:“嗯,不过世子不喜欢这种地方,可能来得晚些吧。”
何芊点点头:“他若不来,可就无聊了。”
阿娇眼神复杂的看了靠着自己肩头的何芊一眼。
.......
“估桦公子为殷殷姑娘作新词‘尽孤他,明月楼台,夜夜吹箫’.......”一个孩童喊着从李星洲身边跑过,不一会前面就被人拦住,给了几文钱拿走一张笺纸,顿时有人围过来看。
他正带着两个丫头放他们自己做的孔明灯,可灯上总要写些什么,李星洲提议写上“愿秋儿月儿万事如意,事事顺序,身体健康”结果被两个丫头无情的鄙视了,还说他没文化.......
最后写上的是两个丫头挂在屋里那诗的下半句“一江一月一知秋。”
正是当初李星洲练笔时写下的“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一月一知秋。”
一江一月一知秋啊,光看字确实不错。他带着秋儿和月儿,在熙熙攘攘的河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点燃了孔明灯火,并看着它缓缓闪烁,升上天空,两个丫头高兴的拍起手来。
除去各处热闹,最令人瞩目的无非就是宝船,灯火璀璨的宝船他也见过,如同一栋装饰华丽的空中阁楼,各种花草,珍宝装饰得五光十色,花花绿绿,上面还有京中有名的头牌吹拉弹唱。
类似游行,船从城西北出发,过南岸,然后会行到咏月阁,期间速度很慢,才子们可以将自己的词作诗作递送上船,为自己喜欢的头牌争夺人气。
而且这也是双赢之事,因为最终花船游过开元街道后会入咏月阁,这也是那些入不了场,没有身份地位的才子们展示自己才学的难得机会。
这边才过一会儿,就又听有孩童高呼着跑过:“宝园和尚为殷殷大家做新词一首‘银花开火树,竞看龙灯舞.......’曹宇公子为诗语大家作词一首.......”
“世子是不是喜欢那诗语,最近总去芙梦楼呢。”月儿耳朵尖,听了又问。
李星洲尴尬的揉揉她的小脑袋道:“小丫头......”
“哼,大色鬼。”小丫头做鬼脸道。
秋儿在一边咯咯笑起来,不一会,他们也看到花船,两个丫头都一脸向往的表情,万众瞩目对于谁来说都有着致命吸引力。
李星洲也见到船上盛装打扮的诗语,身边女婢,还有其她几个头牌。
这时正好是诗语在唱词,她边弹边唱,不得不说确实很好听,上次酒喝多了,都没仔细听过。
花船走得慢,船体轻,所到之处开元府衙役开路,也不危险,若有才子有诗词,便兴高采烈上前,向衙役吩咐是给某某姑娘的诗,然后便会送上船,然后由专门请的先生站在船头,报好名号,然后抑扬顿挫念出来。
景朝文风就是如此,几乎融入血脉之中,即便寻常百姓,不懂诗词,可读起来朗朗上口,大家都会跟着念几句,讨论讨论。
“那诗语姑娘真厉害。”秋儿道。
李星洲一愣,“我看月儿唱词也好听啊,不比她差多少。”
秋儿摇摇头:“不是,我是说她如此镇定,其它几个大家被这么多人看着,多少都是紧张的,她们弹琴长音都弹不出来,世子说过,那是什么....什么小鸡.....”
“小肌肉群不活跃。”
秋儿点点头,然后道:“可诗语姑娘不是这样,正因如此,她弹的可比其她人好听多了。”
李星洲点头,惊讶的看着秋儿,学霸就是学霸.....
这时船上的先生又开始念诗,恰好这时诗语刚好看向这边,看到了他,他回以一笑,瞬间,诗语的长音也乱了.....
.......
花船继续走着,李星洲准备带着两个丫头再玩一会儿,继续逛街。
待到下半夜再去咏月阁诗会,他去早了也无事可做。
可逛到晚上八九点左右时候,月儿脸色纠结难受,问怎么回事,开始还不说,最后才支支吾吾的道出缘由,原来是肚子疼,白天吃了太多糖葫芦了......
月儿脸红得快滴出水来,李星洲放心下来,同时也哭笑不得,这里人山人海,自然没有厕所,一抬头,正好看到江对岸灯火通明,把江水染成红色的咏月阁。
“算了,我们早点进去吧。”李星洲好笑的背起小姑娘。
“世子做什么。”月儿脸红红的道。
李星洲嘿嘿一笑:“世子也是过来人,这种时候越走路越难受,怕你忍不住。”
月儿把小脑袋捂在他肩膀上,闷声闷气的道:“世子最坏了.......”
“哈哈哈哈......”
........
“王小姐,这句‘记得去年时节,烂醉红灯之雪。’如何。”马原一身锦袍,手执白纸扇,彬彬有礼的躬身请教。
阿娇微微皱眉,这人从她刚坐下到现在第三次从男子那边的席位过来请教了,他难道不知自己早有婚许,应该避嫌吗......
马原本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大家都是喜欢文墨之人,阿娇跟他也算相识,不过并不熟,只是不知他是真想讨教,还是借机说话。
阿娇不好推辞,礼节一笑道:“若改成‘记得去年时节,烂醉红灯白雪。’如何?”
马原直起身来,故作思考的点点头,然后似乎恍然大悟,摇头惊叹:“好啊,王小姐不愧京都第一才女,这一字之差却判若两句,实在妙啊,改得妙。”
旁边的几个才子也接机凑上来,纷纷夸赞。
这下阿娇明白了,这些人与其说是讨论才学,只怕别有用心......
“王小姐请再看,小生偶得两句‘今日又离家,见梅花’.......”
阿娇烦不胜烦,若是以前她也喜欢与众人探讨诗词,也会喜欢被别人夸赞,可和世子待久了,她觉得自己也变了,不喜欢那些东西了。
若世子在,她更喜欢把自己的词念给他一个人听,听他说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事,听他讲些自己不懂的道理......
回过神那边又有人上前向她讨教。
阿娇不胜其烦,可也只得胡乱应付着,毕竟她是京都第一才女,是相府明珠,这些人进不了相府,攀不上爷爷,自然只好来攀她了,她一个年轻女子不好把话说绝,不然会被说成泼妇的。
众人七嘴八舌,那马原借机插话:“在下方才思绪斗转,又得一首,虽说不上什么高作,但也斗胆请我开元第一才女听听.....”说着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念起来。
词不长,一念完周围人找话七嘴八舌夸奖起来,说什么才思敏捷,有大师之风等等。
那马原拱拱手得意笑着,也不否认,有些飘飘自得,然后拱手道:“在下这词如何,斗胆请王小姐品评。”
阿娇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见他不知进退,旁边的何芊气得想要赶人,却被阿娇在桌下的手轻轻拉住了,敷衍的评了几句礼节性的好话。
她有大家闺秀的教养,自然不会与人为恶,礼节性说几句好话,向来对方也便见好就收,明白意思了,这是爷爷教她的。
可没曾想那马原听了居然哈哈笑起来,然后当真,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高兴道:“王姑娘竟如此赏识在下词作,真是知音难寻啊!”
阿娇呆了,这人莫不是傻子,怎么能这么口无遮拦.......
旁边众人见如此,纷纷起哄,赶紧恭喜他,说什么少有人诗词能得京中第一才女青睐,喜得知音之类暧昧的话。
而且众人拾柴火焰高,居然越说越过分。
阿娇急了,心中又气又怕,可一时居然没什么办法应付,她不过礼节性夸赞几句,没想那马原根本就不懂,不知礼数......
众人那开始说得有些离谱,说什么她是青睐马原才学,又说马原是第一个被京中第一才女如此称赞之人等等,越说越夸张。
阿娇又急又气,她身为女儿身,又是待字闺中,性格温婉,如此场合不会大声说话,小声驳斥了几句,可那些人说话太过大声,居然听不到她的话,好几次都没什么作用,很快就被盖过去.....
阿娇心中苦闷,生怕他们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转头向看台看去想要求救,可此时正好当朝副相羽承安和几位贵人入场,根本没人注意这边。
阿娇压抑又害怕,说话也没用,众人越说那马原居然笑得越得意,她几乎快气哭了,这些人,哪有这么说话的......
纷乱的人影遮住远处灯火,聒噪的声音令她心烦意乱,那眼前阴影令她害怕无助,阿娇不知怎么应对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再如何有教养也是少有处世经验,而且越是有教养,遇上胡搅蛮缠,毫无礼数之人越是手足无措。
她几乎想逃走,可怕这些人胡言乱语,她若不在,岂不是死无对证。
这些人有说有笑,在阿娇耳中却如此刺耳,想要呵斥话到嘴边却不能高声说出来,心中压抑难过,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助,眼泪都已经在眼眶打转了......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传入耳中,接着一个高大身影拨开眼前纷乱的人影,阴影一下子散开,远处明亮的灯火再次照过来,眼前一亮.....
被推挤开的众人不满,纷纷大骂:
“哪家竖子,懂不懂礼数!”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爷是谁......”
“堂堂咏月阁,居然有如此不讲礼数之人!”
“呵,我等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
两百零六、明争暗斗(大章)
李星洲人高马大,这些文弱书生自然挡不了他的路。
有时人就是这样的,有教养固然是好事,可若经历得少,应对手段不到位,教养反而会成为弱点,真正明白所谓教养不等于弱势,能做到将教养融入圆融于为人处世的人不多。
他也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人,所以说睚眦必报什么的自然合情合理。
几个人还没说话,何芊已经站起来告状:“这人叫马原,那个叫付玉中生,还有.......”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众人见何芊这样,逐渐迟疑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拱手道:“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李星洲脸色十分不好的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遵信李,大名星洲。”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那问话的文士这下吓得腿颤抖,连连后退几步:“世子恕罪.......”
“想说什么你都不知道?”李星洲打断他,然后扫视众人一眼,这时这些人也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潇王世子,京中恶霸,还是王怜珊的未婚夫!
好几个一下子吓得说不出话来,那罪魁祸首马原倒反应快,连忙尴尬一笑,慌乱道:“哈哈,原来是世子啊,世子大驾光临在下实在.....”
李星洲抬手制止他接着说:“多说无益,我的大名你们知道了,你们的名字我也记住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请便吧。”
他这话一出,顿时在场的好几个学子都吓得面如死灰。
那马原也慌了,赶忙道:“世子必是误会了,此事......在下不过是和王小姐开几句玩笑而已,绝无它意,世子想必是想错了,在下哪敢......”
李星洲盯着他,冷冷的道:“我最近在开元府当值,里面被抓的犯人没有一个不喊冤的,人就是这样,总要犯贱了才知道害怕后果!马原,好名字,我记住你了。”
“世子.....世子误会,误会啊!”那马原高声道,声音开始颤抖,居然快吓得哭出来了。
李星洲根本不理他,他不是什么善类,说到底他以前就是所谓人渣中的人渣,只不过重生后想与人为善,所以一直有所收敛。可现在这马原触碰他的底线....
他不理惶恐人群,带着两个小姑娘转过案角,直接坐在桌边。
好几个胆小的趁着这机会慌忙后退,可面色始终不好,毕竟在他们眼中,李星洲可是连当朝翰林大学士都敢打的人!
那马原吓得失魂落魄,被人悄悄扶了回去。
“你真准备报复他们?”何芊唯恐天下不乱的凑过来问。
李星洲一笑,将低着小脑袋不敢抬头的阿娇拉过来靠在怀里:“当然,敢欺负我媳妇,他们简直没死过,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恶心。”何芊掐了他一下。
阿娇把脸埋在他胸口,害羞得不敢抬起头来了。
“你难不成也想来写诗作词。”何芊又问他。
李星洲点点头:“像我这样名满京都的大才子,来写几首诗,作几首词不是理所当然。”
何芊白了他一眼,想要反驳,可又想到当初他给自己写诗出口成章的情景,一下子居然觉得这混蛋说的是真的.....
“哼,臭美,还大才子呢,我刚刚还听那边有人说你抄诗呢。”何芊指着对面的坐席道。
其实这时候诗会已经开始,时不时有人会将写满字的笺纸送到高台上,然后上方之人便念出来,再品评几句,只不过并不多,等到花船入了咏月阁才是诗会最高潮的部分。
阿娇这时也羞答答的给他还有秋儿月儿倒上茶水,桌安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小吃,月儿眼巴巴的看着,李星洲好笑的摸摸她的小脑袋,这小家伙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吃就吃吧,不过少吃点,小心肚子又疼。”
月儿两眼放光,连连点头然后高兴的吃起来,这咏月阁准备的可都是高档的点心和小吃。
何芊一见他来,话也多起来了,叽叽喳喳说起来,不多说的都是与诗词无关的事,与满场的之乎者也完全不符。
那边阿娇终于从羞涩中摆脱出来,小姑娘很有趣,从害羞的状态回神居然需要很长时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李星洲见她和另外三个丫头说不到一处,就问她在场的人。
这果然是她擅长的,一一给他指认介绍起来,什么京中才子,天子门生,还是理学大家,名门之后,她都知道,如数家珍,远远的给他介绍。
说到远处独坐角落的和尚时李星洲来了兴趣,因为那和尚看起来神情紧张不安,和周围格格不入,大家都在三五成群吟诗作词,只有他一个孤孤单单的,也不跟人说话。
阿娇告诉他那是宝园和尚,还给他讲了关于宝园和尚的传说,听起来确实挺有传奇色彩的。
词有人写,有人评,自然要有人唱。
每年唱词的无非就是京中几个头牌大家,而且哪位才子词好,便可请自己心仪的大家唱,这时候唱词人未到,虽也有单纯想证明自己才学,博得名声之人先行送词上台,可始终不多。
大概过了一个半时辰,远处灯火明亮,装饰华丽的花船终于出现在街道那头,不多久便要到咏月阁了。
......
“诗语姑娘请再考虑一下,只要你点头,我便能带你离京,在下知道你身处其间必有许多不得已之处,有难言之隐,可我不在乎。”身边的公子诚挚道。
“我爱慕诗语小姐已有好几年,可在下爱慕的不是姑娘容颜,也非姑娘才学,独爱诗语大家为人处世的方式。”
“我参吟风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但也是参家来日之主,我不希望心爱之人一无是处,只是好看的摆设。”他拱拱手道,说辞真诚。
诗语静静靠着船栏,花船不是每个人都能上来了,若上来了必然是有大本事,或有很多钱买通衙役......
参吟风她听过,也见过,他几乎年年都会来京城找她,两人也算半个朋友。
他话说得真诚,而且的确,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嫁入富贵人家本就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以前,她说不定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
那张禽兽的脸在脑海中闪现,诗语打了寒颤,然后连忙摇头道:“多谢参公子好意,可惜不行,公子为我着想,却不知我难处,有些东西不是区区你我二人可以改变的。”
见她这么说,参吟风捏紧拳头,船边风声呼啸,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比如说李星洲。”
诗语讶然,她未曾想到参吟风居然知道。
“果然传言是真的么......”参吟风咬牙低声:“我一进京城,就听传言说京都大害李星洲看上姑娘,时时骚扰,还.......”
“参公子不要说了。”诗语打断他,静静看着远处绚丽灯火:“参公子既然知道,就请回吧,那李星洲绝非等闲,手段狠辣,陷身其中只会拖累了你。”
诗语见他脸色不好,也不准备多说,这时他却突然抬头道:“诗语姑娘,跟我走吧,今晚我们连夜就走,只要到了江州,就算李星洲也不能拿你怎样。”
诗语对他的执着有些惊讶,但还是摇摇头。
世人根本都不了解李星洲,都认为他只是个没脑子的混蛋,可她却知道那家伙和传言中完全不一样,远远不止于此,是她见过最危险之人。
又想到他将卖身契轻描淡写交给自己时的从容和胜券在握,诗语更是心底笃定她走不了了.......
“为什么,难道我还不如那什么狗屁世子?他或许比我出生高贵,可这乃是天生注定,若比后天习来的本事,为人处世,诗词歌赋,文章才学,我哪点不比他强。”参吟风大声道。
诗语不说话了,若是以前,像参吟风这样的人,她只要动点小心思,稍激上两句,就能让他去找李星洲的麻烦,可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有些杯弓蛇影,再不敢这么做了,总是觉得那禽兽深不见底.......
见自己不跟他说话,参吟风怒甩衣袖,两人无语。
恰好这时有衙役上来提醒他该走了,参吟风便不痛快的快步下了船。
见人影离去,诗语有些怅然若失......
她何尝不想走呢,何尝不想逃离那禽兽的魔爪,只是.......经历了那么多,她也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其它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作祟了。
......
同船的殷殷今年最得意,因为金玉楼有了新的金主,请了更多的才子捧她,说话也傲气三分,刚刚上船的时候还假意没见她,在楼梯口说什么京中早有传闻她被李星洲破了身的话。
然后又装作才见到她的样子,一脸慌张向她认错,诗语没在意,这种低劣的小把戏她十三四岁时就不玩了,只是一笑而过。
不过她说着想气自己的胡话,没想却是真的,早在许久之前,京中就有这无中生有的传言了,那时她听了还生气许久,这或许就是一语成谶吧。
灯火通明的宝船在众人簇拥下转过窄道进入宽流,一下子视野开阔起来,四周楼阁屋檐散去,水榭楼梯映入眼帘,咏月阁到了。
......
在众人瞩目中,诗语和铃兰并行,手中捧着笺纸,在丫鬟陪同下缓缓下船,在京中众多头牌里,铃兰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在于铃兰的性格向来不喜欢张扬,处世规规矩矩。
在心中,诗语对着走过场的礼仪并不在意。
她明白那些无能男人们的想法,虽然比不过她一个女子,也争不过她一个女子,可看见她恭恭敬敬将他们的诗词捧在手中,便觉得自己赢了,高人一等了。
她们一行六人,将京中各处递送上来的词呈送高台,至此咏月阁诗会进入高潮。
她们会每人选出一首最好的词,然后逐一弹唱,供众人评品,她知道陈钰老大人想的是每个学子都有就会能将词作送上宝船,若有出类拔萃者虽无名无分不得入咏月阁,也能展示自己才学。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每个大家唱的都是自己好友或是入幕之宾的词,谁会去一一看那些送上花船乱七八糟的词,每年她们每人都能收到几百首各式各样的诗词,甚至稍懂词理的老农孩童也敢写了递送上来,都是平平之作甚至狗屁不通,哪里看得完。
几个大家一一唱来,都引起不错的反响,众人纷纷叫好,高台上的大人每唱完便做出点评,她唱的是曹宇他们昨天写好的新词,在她看来也是很不错的词。
她边弹边唱,唱着唱着扫过下方坐席时,居然看到了李星洲!
那如噩梦般的脸庞,每天夜里在梦中将她惊醒的脸庞,他笑得那么开心,身边还有四个漂亮的女孩,就以她的眼光来看,也十分可人,算得上小美人。
果然是禽兽!
她在心中咬牙切齿的想,一走神,差点跑了音,连忙不去看那方向,将尾音圆回来,可即便不看也猜到,那混蛋肯定看着她的吧,想必在等着看她笑话吧。
若真是如此,今晚他十有八九要如愿了......
金玉楼下了血本想扳倒她,让殷殷上位,一想到在他面前出丑,诗语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为什么偏偏是那禽兽呢!
铃兰唱完后上方的老人做了点评,给了好几句夸奖,比起前面的好了许多,她谢过然后退下。
接着就到了盛装打扮的金玉楼殷殷了,她头抬得很高,先是得体的向台上和台下之人行礼,然后才开始唱。
她琴声一起,诗语就听出了,这是“留春令”的词牌,很少见,接着她蓄气轻唱起来,声音温婉动听,十分清脆....
“旧家元夜,追随风月,连宵欢宴。
被那懑,引得滴流地,一似蛾儿转。
而今百事心情懒。灯下几曾忺看......
算静中,唯有窗间梅影,合是幽人伴。”
唱功扎实,声音好听,可词更好!
刚刚还微有议论的全场都寂静下来,词朗朗上口,于是殷殷又将那最后一句唱了一遍“算静中,唯有窗间梅影,合是幽人伴......”尾音袅袅不绝,许久才停下。
声音一落,众人纷纷叫好,好多人直接站起来,就连台上的老人也露出赞许的目光。
殷殷谦虚的向众人行礼,面带微笑,可看向她的时候诗语却看到她眼中的挑衅。
果然......
她虽心中多少有些预料,今晚她不会好过,也难得风光,可没曾想这一开始就是个下马威。
台上的老人高兴评价这词是上佳之作,写元宵盛景而不随波逐流,反衬明显,自成意境,有独幽之风云云.....
作词的正是京城和谢临江并行被人们广为称赞的马原,那马原就坐在下方,他激动起身,然后拱手拜谢,众人都向他道贺,可不只为何,他像是怕什么似的,一下又收住笑脸,连忙坐下,举动十分怪异......
光是这一词,场外肯定会有许多人将金花投给金玉楼了。
先头词唱罢,诗会真正的高潮也就来了,众多才子,才女们开始大展身手,各抒其能。
一首新词陆陆续续被送上高台,若是得到好词的评价,便要唱给在场之人听,那时写词才子便可从她们这几位大家中挑选一位为自己唱词了。
这就是选花魁的重要依据,咏月阁诗会的情况有人时时向外报着的。
毕竟谁词唱得好就找谁唱,唱得好的自然是才艺双馨,当得起魁首,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落到事情上却未必如此了.......
第一个被评为好词,可以杨唱全场的是一位四十多,姓毛的文士,他看起来也没年轻人的气盛和浮躁,看了一下停在诗语面前,然后将笺纸奉上,礼貌道:“有劳诗语大家了。”
于是诗语成了第一个唱词之人,唱到一半,发现不远处李星洲怀里搂着小姑娘,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诗语气急,避开他的目光换了个角度,可还是如芒在背,十分不自在。
这第一首词虽不错,却也只是平平之作,她唱完后台下也反响一般,其实词牌早就固定,唱法也无新意,这时想要赢得人气赏识,夺得更多金花的最好办法就是能唱好词了。
可能唱什么词却不是她们能决定的......
接下来又有几个才子之作被评为可以唱出来供众人评品的好词,不过他们一个找了铃兰,剩下的都是让金玉楼的殷殷唱,再没有她什么事。
殷殷唱罢,隐晦的向诗语投来挑衅的目光。
诗语心中很不舒服,可也没办法,殷殷开场唱的词太过惊艳,留给才子才女们深刻的印象,今晚大多数只怕都要找她唱词了.....
她连年都是花魁,唯有今年,她本想放平心态,可今晚那殷殷接二连三的小动作也让她十分不爽。
这时,终于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的才女之词被评为上佳之作。
这时诗会开始以来第一首评出的上佳之词,诗语心中紧张,有些期待,可那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羞涩的将词递给了对面的殷殷。
面对挑衅的眼神,诗语一颗心沉到谷底.......
两百零七、跌宕起伏
李星洲身边的几个女孩她认出一个,因为往年在诗会上见过,京都第一才女王怜珊,也是当朝宰相王越大人孙女。
她总是那么光彩夺目,可现在却安安静静坐在那禽兽身边,完全就是羞涩的大家闺秀,那混蛋不止手段狠辣,就连骗女人也有一手。
下方才子才女三五成群,谈诗论词,时不时就有人站出来,拱手彬彬有礼说上两句“小生偶得一首”、“有了有了”或是“这样写如何”之类的话,然后便念出自己思考许久的词句,引来一阵吹捧和品评。
如此,陆陆续续总有词作被送上高台。
咏月阁不比外面,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敢往上递的,若是闹了笑话,要被全京城嘲笑的,而且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还会在权贵长者面前丢脸。
名声是可以当饭吃的,这句话半点不假......
接下来的人送上诗词也没什么亮眼之作,无非几个学问大家念念也就过去了,没有让她们唱的必要。
在此休息期间,殷殷看向她这边,小声道:“诗语姐姐常去大官府邸吗,哎呀我在说什么呢,小妹失言了,你怎么会常去呢......咯咯咯。”
“圣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小妹觉得也是如此,我们这些人再厉害又能如何呢,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记得旧人哭呢,是吧姐姐。”她故意加重“姐姐”两个字的发音。
诗语心里十分厌恶,可她说得总归有些道理,她今年已经二十了,而且还被李星洲那禽兽坏了身子,是真正的残花败柳,人老珠黄,想着想着心中不由有些凄然.......
那边殷殷还在低声向自己炫耀她被京中那些大人物恭请到家中唱词的事情,诗语没打断她,也没戳穿她。
她哪会不知,像她们这些人,若被逼不得已请到官僚府中,那便不是卖艺,十有八九是卖身了......
她不戳穿殷殷,不过是因为大家同为沦落无奈之人,何必苦苦相逼,互相伤害,殷殷只是太年轻罢了,还看不懂她们所处的境地。
而诗语心中,此时却感悲戚,就在这时候,脸色不好的参吟风也来了。
他也作一首词,不过应该是早有准备的,因他不假思索便写好了送上高台,果不其然,是今晚第二首上佳之作。参吟风看向她的脸色不好,只看她一眼,然后便将自己倍受赞誉的词递给殷殷去唱了。
诗语微微有些失落,但有些事不能强求,她只觉得今晚坐在这就如同煎熬.......
之后曹宇,田启玉也将那天他们写好的词送上高台助她一臂之力,可始终和参吟风还那首咏盛事以吟志向的词差了很多。
诗语深感无力,也十分无奈,最令她难堪的是还要让李星洲那禽兽看她笑话。
每次回头,他都津津有味看着这边,让她十分不自在。
可就在这时,转机突然来了,一直坐在李星洲身边的京都第一才女王怜珊也呈上自己的词作,陈钰大人等众多高台大人大都很赞赏,给出今晚前所未有赞誉。
诗语起初以为是顾及当朝宰辅之面,可当那词真念出来时,顿时连同为女子的她也惊叹不已,世间真有如此才学的女子,虽为女儿身,才气却胜过参吟风,马原等人了。
可最令她惊讶的是,如此天之骄女,却将写有娟秀字迹的笺纸交到她手中。
“有劳诗语大家了。”她礼貌的道。
诗语点点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下殷殷脸色都不好看了,下方的参吟风也皱起了眉头。
“闹娥儿转处,熙熙笑语,百万红妆女.....”
“今年肯把轻辜负,列荧煌千炬......良辰美景,款醉新歌舞。”
词唱罢,众人纷纷叫好,显然,人气再次回到她这边了。
接下来出了两首还可以的词,那两位才子也跟着王怜珊,让她唱词,一下子她又成功逆转,成为瞩目的中心。
许多人只怕要失望了,诗语心中有些快意,忍不住看了角落一眼,在那禽兽李星洲和几个漂亮的女孩有说有笑,似乎没有在意到这边。
局势突然逆转,一片大好,只因京都第一才女将一首高作投到她手中,诗语心中自然高兴,而邻座的殷殷黑着脸不说话了。
可就在这时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宝园和尚!
若非他有些腼腆不适的笨拙走上高台,奉上自己词作,众人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了,就连她也快忘记金玉楼还请了大名鼎鼎的宝园和尚。
.....
三年不踏门前路,今夜仍看屋里灯。照佛有余长自照,澄心无法便成澄。追欢狂客去忘返,入定孤僧唤不应。更到西禅何所问,隔墙鱼鼓正登登.....
这词光是听着仿佛没那么惊艳,可细细品读,顿时就比前面高了几分。
“照佛有余长自照,澄心无法便成澄。”诗语默默念了两便,随后心中都是苦涩和无奈,任她有何种办法,千般本事,万般能耐,在这实打实的好词面前,一切都是泡影。
一如事先得知的,那宝园和尚让殷殷唱词,他果然是金玉楼请的人。
此词或许不比王怜珊那首华丽,辞藻搭配也不如,可若比意境情思,却胜过许多。
近年来许多词都被写尽,特别是咏月,上元词之类的,故而许多才子剑走偏锋,咬文嚼字,力求一字一句不同以往,突破创新。
可结果反而大多本末倒置,无病呻吟,辞藻是华丽了,可却缺了重要的意境,意境正是这几年词坛众多大家反复强调的。
王怜珊的词胜在辞藻,而宝园和尚胜在意境,现在只怕更多人会偏向宝园和尚。
果然,这词一唱完,台上台下都是叫好,反响十分激烈,还有人断言若无意外,今晚魁首词只怕就是这首了......
“咯咯咯,诗语姐姐,这大起大落滋味如何?”殷殷得意的再次笑起来。
诗语满肚子气,没有说话。
这时微妙的流言也在窃窃私语中蔓延,有人纷纷猜测,宝园和尚出家那么多年,不问俗事,如今突然下山怕是看上了殷殷姑娘,动了凡心。
随着各种流言蜚语,似乎一个另类版的才子佳人故事被勾勒出来,这正是人们所爱听的,于是在诗会中悄悄蔓延开来,增添不少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
........
之后诗会继续,也有些不错的诗,也有人请她唱过,可始终没有能盖过宝园和尚风头的,殷殷因此稳坐钓鱼台。
诗语虽然心中不好过,也只能压抑在心底。
时不时又想到那些殷殷讽刺她人老珠黄的话,又经历如此境遇,自己也忍不住在想,她真的老了吗,她真的毫无魅力,风采不如当年了吗?
.......
两百零把、挑衅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夜之后,远处灯火璀璨,爆竹烟火此起彼伏,诗会上觥筹交错,声音纷扰繁杂,已然快到尾声了。
众多才学之士中,宝园和尚被众人围住,有些拘谨的谈笑着,直到现在,再没人能高过他一句“照佛有余长自照,澄心无法便成澄。”魁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其它人这时候也只是在兴高采烈谈论今晚的诗词和传闻,大多都在说宝园和尚和殷殷的事,都在期待那是另一段动听的才子佳人故事。
既然宝园和尚是魁首,那么替他唱词的殷殷十有八九也是今年花魁了。
诗语再没什么期待,只盼着早点结束,她突然觉得好累,看向另外一边,李星洲那禽兽带着几个女孩也准备提前离开了。
......
可就在这时,远处人群分开了,诗语后知后觉,然后就远远看见一个衣着华贵,身着紫服的公子在众人簇拥下匆匆入场。
所到之处,众人都连忙行礼,他径直穿过人群,竟然是冲着李星洲去的,人影摩挲,光影交错,诗语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听他用热情豪迈的声音的招呼道:“堂弟真是巧啊,没想你也在诗会啊。”
之后她便听不见了,声音嘈杂不清,人影纷乱,视线也被遮挡。
“诗语姐难道不知,那位便是当今太子殿下嫡长子李环公子,那可是天大的贵人。”殷殷得意道:“不过说来也是,皇孙可不是谁都能见的,小妹也只是有福见过两次。”她得意的说。
那边诗语隐约听见李星洲的声音,她这几天听多了那禽兽的话,自然敏锐。
他似乎在推辞,说什么还有事,不能久留之类的,话话还没完,那李环好像不让他走。
接着又说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李环出声了,周围人不敢插话,都安静下来,诗语终于听清楚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李星洲和李环在说什么了。
“堂弟一身才学,当初梅园中《山园小梅》技惊四座,惊艳全场,无人能及,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实在妙极。
今日难得元宵佳节,又齐聚一处,何不留首大作,以便我等瞻仰,哪怕一词半句也好。以后出了诗会,提及今日之事也有谈资,如有荣焉。”
“皇孙说得有理......”
“是啊是啊,世子便不要藏拙了。”
“君子坦坦荡荡,世子便做一首,我等也脸上有光啊。”
“......”
周围众人起初可不敢说这些话,可现在皇孙打头,他们也连忙跟着说起来,而且各个面上带笑,表现得十分友善。
可在离开那边比较远的地方,比如说诗语所在的看台之下,一小片人却小声议论着。
“呵,李星洲才学只怕假的吧。”
“那是自然,不然今晚诗会他早就该写了......”
“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
“十有八九是假,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看着李星身陷囫囵,诗语有些幸灾乐祸,也看起好戏来,她倒要看看,那混蛋如何应对。
只听他说了几句有事在身之类的话,可那李环并不想放人。
之前众人没人敢如此,只因为他是皇孙,可现在李环也是皇孙,一个太子之后,一个亲王之后,两人便有了说话的资格,很多人都依附上前,借机插嘴。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嘈杂,最后还是那李环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拱拱手道:
“堂弟,不如为兄来说句公道话吧,你的才学大家有目共睹,当初一首《山园小梅》实在旷古烁今,令人敬佩,堂兄我也十分仰慕啊。
可最近京中总有些卑鄙小人,无耻之辈,背后谈论说什么堂弟你抄诗窃词,沽名钓誉,不堪入耳,十分难听,有损堂弟名声啊。
堂兄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才学,而且十分佩服,可总有无知小人之嘴难以堵住,俗话说众口铄金,长此以往可不好啊。”他一副担忧的样子。
接着又道:“于是堂兄我便想到,今日乃是上元佳节,此地咏月宝阁,文采闪烁,京中诸多有才之士,学问大家,乃至朝廷要员汇聚于此,此时堂弟若是留上大作一首,岂不是永远堵上所有人的嘴巴,届时京中谁人还敢说堂弟沽名钓誉,抄诗窃词呢?若敢再说便是污蔑皇家,堂兄我有拿人理由,定会第一个将妖言惑众之人拿下,整肃家风!
为兄一切都是为堂弟着想啊。也知道好词好诗非张口就来,需要些时间仔细构思酝酿,堂弟莫急,为兄就在这等着你,夜还很长,何时你写出来了,何时再走不迟,为兄再亲自送你到府上,哈哈哈。”
李环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昂扬,话已至此,虽含蓄委婉,也把话说开了,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不是李环,不是皇家子嗣,也不敢附和太过,可看别人笑话也是他们希望的,所以大多只敢低声附和着。
李星洲这个堂兄来者不善,他该如何应对呢,对方这是将他往死角里逼,诗语皱起眉头,紧张的看着那边局势。
这时这边的情况也出乎意料,诗语背后的高台上,开元府尹何昭站起来,走下高台上前道:“见过皇孙,既然世子有事那不妨便让他先走吧,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再说名声羽翼皆是自身之事,想必世子自有分寸打算,何须如此。”
诗语惊讶,开元府尹居然班李星洲说话!
要知道开元府可比不得一般府,其他府首官叫是知府,而开元府则是府尹,知府是三品到五品官,而府尹却是从一品大员!历来太子继位之前都会先任开元府尹。
可他旁边的副相羽承安却也下来插话:“诶,年轻人讨论才学是应该的,哪有那些不便之处,世子才学出众,多和同辈讨教讨教也是好事。”
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诗语发现李星洲哪怕到这种时候还是那张一脸坏笑的脸。
这都什么人,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心情笑,诗语气急。
结果一抬头,发现他坏笑的目光正好对上自己,心中一阵慌乱害怕,连忙避开。
耳边就听到不远处李星洲的声音,微微抬起眼帘,只见他大笑着拍拍李环肩膀,那李环明明比他年纪大好几岁可根本没李星洲高,这一拍情景就如后辈嘱咐晚辈一般:“果然是我的好堂兄啊,给我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那便写吧,去给我备纸笔砚墨。”
话一出,全场安静,这话连请字都不带,如同吩咐后辈下人.....
李环脸色不好看了,可也点头答应,毕竟他之前一直扮演着为堂弟着想的好哥哥形象,结果突然被这么将军,也只得照做下去.......
.....
两百零九、青玉案
诗语见李星洲向着自己走来,一下子有些紧张。
诗语面前的矮案上正好有笔墨纸砚,她明白过来,想推开,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家伙在一干人等着看好戏的眼神中站定她跟前。
然后对李环道:“算了,你也不专业,让诗语姑娘给我研墨吧。”
瞬间所有目光汇聚在她身上,诗语气急,她明白许多东西已经说不清了.......
气归气,她还是老老实实也磨墨,铺纸,这种场合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那皇孙李环、马原、参吟风、曹宇、宝园和尚还有众多学子都也围靠过来,一下子,还矮小清冷的案前围了满当当的人,都等着看好戏。
李星洲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她十分不舒服,一下子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恶行,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发火,赶紧避开。
那边李星洲用毛笔沾了沾,然后又转了一下,提笔开始写了。
众人都盯着,诗语也忍不住回头。
“青玉案”旁边距离较近的参吟风轻声念出来。
诗语有些惊讶,原来这禽兽的字那么好看......
她从未信过李星洲还会诗词,有才学。
理由倒也简单,李星洲不为世俗框框条条束缚,而且极有心机,光是这些或许可以说成是天赋秉异,性格使然,可她知道,很多东西都是要学的。
这世上本无难事,可绝大多数人不是不会,而是不学。不会只是暂时的,不学却会影响一辈子,心无求学之念则终日碌碌无为。
而这学可不是书呆子读书,可学的东西多的是,为人处世的手段就是其中一种。李星洲既有如此心机手段,又胸有沟壑,哪会有时间舞文弄墨,咬文嚼字呢。
不读诗无以言,学写诗作词自然讲究天分才学,可即便再有才,要是不知古籍典故,不懂字句词语,不会词理诗韵,如何作词,而这些都需要大量时间学习,她不信李星洲真是天才中的天才,一通百通,一点就会。
“你别念,让诗语姑娘念。”李星洲突然淡淡道,话虽平淡,可却掷地有声,说辞没有给人反对的余地。
这话对参吟风可谓十分不给面子了,可对上李星洲的眼神,之前还在她面前大骂世子的参吟风也连忙点头,拱拱手后退小半步。
那禽兽目光转向她,诗语心跳顿时慢了半拍,这人想干什么......
她行礼然后站起来,看他接着下笔。
词牌已经出来,李新洲手中笔如行云流水,不一会儿第一句就出来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诗语忍不住跟着念,第一句才出,低声议论,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许多,很多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诗语有些惊讶,光是第一句,盛事景象,大气铺开,让她心中一震。
这......这真是那横行无忌,阴险狡诈之人吗?
来不及多想,那边李星洲手下之笔并未停歇......
诗语紧紧盯着,也跟着念出来:“宝马雕车香满路.......”
这句一出,许多人彻底古板说话了,诗语也觉得惊艳,这禽兽......这混蛋,自己当初还以为他是买诗的,没想他真有才学......
诗语跟着他手中笔,转了个方向,众人连忙为她让开路,只有面色难看的李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得已只好绕开。
那苍劲有力的字还在笔下不断写成.......
诗语跟着念出来:“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写到这,李星洲微微停笔,上阙已成,全场寂静。
......
诗语心中惊讶叹服,忍不住又念一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周围有人情不自禁小声叹道:“好啊,实在是好!”
他这一句引得无数同感,许多人都跟着微微点头,气氛和刚开始的等着看热闹截然不同了,已经在寂静中产生微妙的变化。
大多数人目不转睛,就等下阙,这种时候也没人敢打扰李星洲,怕断了他才思。
上阙短短几十字,已将上元盛景写得淋漓尽致,那下阙呢?
众人期待着,大气不敢喘,那混蛋却看向她,嘴角是熟悉的坏笑,然后便不假思索动笔了。
一众目光瞬间汇聚纸上。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诗语念出来,这一句,已从上阙繁华盛世,光影摩挲中脱尘俗而出。
可不知为何,诗语总有些别样的预感,心跳微微有些加速....笑语盈盈暗香去啊,这混蛋果然是个登徒子。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一句念出,诗语感觉自己心跳完全停住了。
思绪有些恍惚,直到身后有人小声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全词一起念了一遍。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一念完,外面挤不进来,看不见笺纸的人也终于听清了。
周围只剩下一阵阵轻叹,众人都在默默回味,慢慢品读,不一会,小小的桌案边,都被“好啊”“实在是高”之类低声细语充斥.....
靠得最近的几个读书人都后退几步,然后向李星洲长长作揖,那混蛋倨傲,也不回礼,只是点头。
在场只有皇孙李环的脸色很难看,时不时有人将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世子为何让她磨墨,又为何只让她来念词呢,再看那一句全词点睛之笔“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词看似有许多解释,上阙书尽繁华盛景,下阙却脱出尘俗,入世脱俗,不过如此,只怕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词本身却在大气磅礴中意外的舒缓委婉,意境深远却缥缈难寻,有诸多遐想和解释。
可想到世子写词前的种种举动,大家似乎都明白什么,目光若有若无的汇聚在精致打扮,美艳迷人的诗语姑娘身上。
一旁参吟风也黯然失神,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退出人群。
毕竟.......一直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却始终不见,突然下个刹那,回首往昔之时,竟然发现,一直苦苦寻觅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只是从未发现。
多美的意境......
许多人开始遐想翩翩,又联想到以前李星洲对诗语姑娘死缠烂打的谣言,若有若无的事情被勾勒出来,让人忍不住想起.......
诗语心跳几乎跳停,她想让自己脱离若人群冷静一下,怎么能受那禽兽的影响,可众人目光时不时总汇聚在她身上,她根本无法抽身。
“你帮我递送上去。”李星洲对她道。
她不由自主便点头了,众人簇拥中,那词被递上高台.......
之后自然是顺理成章,便是稍微懂诗词的人也知道,这词高到了何种程度,许多人都不敢评了。
宝园和尚,参吟风,马原的词根部望其项背也难。
.....
“词自然你唱,不过本世子以后去找你,你不得拒之门外,也不得不从。”隐约间,李星洲临走前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一如既往蛮不讲理。
她不知自己当初如何回答的,总之......大概骂回去吧,应该......
这词一出,魁首词再无争议,上首在座都大加赞誉,她唱了一遍,又唱一遍,在场之人还是觉得好,只有皇孙李环脸色十分不好,不久便匆匆离开了。
另外一边,殷殷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这词实在太好,稍有功底的人都知道它好到令人绝望,无与争锋。一如之前李星洲在梅园之中的《山园小梅》,李星洲的才学经此夜之后必有定论了。
诗语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
诗会在下半夜才结束,李星洲一首青玉案也从咏月阁借着上元节繁荣盛况快速传播出去,很快就传遍京都街头巷尾。
诗语在众人簇拥中出的咏月阁,甚至很多人话语中有讨好她的意味,这不难理解,众人定是以为她跟李星洲关系亲密了。
在几位丫鬟和众人簇拥回芙梦楼,临走前陈钰大人将词的原稿给她,并说他虽也对此词爱极,可君子不夺人所爱。
诗语又是羞涩,又是气急,这些人都误会了,她与那禽兽现在势同水火,哪会,哪会.......可词她终究是收下了。
回到芙梦楼,她才知道自己居然没选上花魁,花魁是金玉楼的殷殷姑娘。
因为咏月阁场内消息被金玉楼花大价钱封了一两个时辰,所以起初外面没人知道李星洲为她写了《青玉案》的事。
很多大商因此把金花投到了金玉楼那边。
难怪殷殷走的时候还是一脸得意,想必早就知道些消息了。
田妈妈却半点不生气,还乐呵呵的笑着让她打扮打扮,给很多慕名而来的人唱那首现在疯传,饱受赞誉的《青玉案》,诗语点点头,虽又困又累,可这也是她必须做的。
田妈妈之所以失了花魁还这么高兴,实在是因为金玉楼金主和殷殷都想得简单了,他们用这种办法得了花魁又如何?花魁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归在它背后的名声,如此一来商人花钱却没买到名声,已经得罪了很多大商人,得不偿失。
......
“下流,色胚,男人都一样,哼!”何芊不满的踢李星洲一脚,不过力道掌握很有分寸,也不疼。
他一边教阿娇如何点孔明灯,一边回头笑道:“我又怎么了。”
“哼!”小姑娘不满的迈开头:“那女人不过是胸大了些,屁股翘了些,你就给她写词,男人真是庸俗。”
李星洲说的有事就是月儿和何芊说起放孔明灯的事,两人越说越兴奋,于是他便干脆带着她们出来,毕竟在诗会上也无聊,没想到这时候李环捣乱来了....
“胸大不好吗,难道要小才好。”李星洲反驳道,一副我是流氓我拍谁的态度,何芊一下子脸红了,又踢一脚。
不过之后也不敢再跟李星洲这个老流氓说诗会的事情了。
辛弃疾这首《青玉案.元夕》可谓婉约派中的泰山北斗之作,明明是婉约词,读起来却偏偏能给人一种大气磅礴,场面宏大之感,可若说豪放,情感却引而不发,委婉暧昧。
后世很多人解读此词都认为这次词有自怜幽独之感,可那都是结合辛弃疾生平来说的,李星洲可没辛弃疾那样的生平,放在他身上,那自然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玩了一晚上,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感觉,他才一一将何芊还有阿娇送回家中,然后自己也回府了。
一到王府,秋儿月儿累了一晚上,也很快入睡。
.....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早起练习马术,路过门陈钰府中时,老人依旧像往常一样作揖,然后又回头道:“不错,年轻人不能总是藏拙。”然后便被下人扶上车走了。
早饭过后,李星洲去了后山,看黑火药的生产情况,元宵过了,他时间也不多了。
秋儿也照常忙碌起来,在她的指挥下,水力驱动系统的搭建已经进入尾声,李业精心设计过,最后的传动杠杆将两头适用,并且能根据工作需要调换工作部件。
这样一来以后必然会节省很多事。
不过,有很多事需要了结,他并非健忘的人。
李星洲让府中护院联系了京城有名的混混孙半掌,然后出钱让他帮忙收拾当晚欺负阿娇的马原等人,并且告诉他们,只要不死就成,并且可以报他的名号。
这事对李星洲自己来说是必须做的,若说勾心斗角的上层斗争,他可是高手,自有分寸。
孙半掌办事效率倒令他刮目相看,也不知他是为讨好王府还是怎么的,第二天孙半掌就亲自上门,悄悄给他看一堆装在灰黑麻布袋里的耳朵,说是马原等人的。
李星洲看了一眼,打赏了他几贯钱,然后让他把耳朵也带走了。
......
消息如同这几天猛烈的春风,快速传播。
京中这几天盛传李星洲咏月阁诗会一首《青玉案.元夕》如何如何了得,勾栏酒肆,茶馆青楼处处传唱,比起之前怀疑李星洲的才学,现在话题反而偏向为何李星洲之前为何未有远名,也没听说过他才学的猜测。
有人说是王怜珊许给他后才浪子回头。
也有人说他本就有大才,之前是在装疯卖傻。
还有的更加离谱的,说什么去年京都天降大雨那几年,李星洲被一道雷劈了,从此灵窍贯通,已不同凡人,这种说法大多是说书的在说......
总之乱七八糟都有,人们对李星洲印象也大有改观。
可就在这时候,李星洲买凶打人,诗会上和他不合的才子都被割了一只耳朵的传言也来了。
这下子李星洲本来大有改观的印象一下子又跌回去,变得褒贬不一起来......
.......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竟对一戏子买唱之女做出这等词,简直不学无术,行为不端。”坤宁正殿内,皇上不满的拍桌子道。
“星洲到了年纪,想女孩了也是正常,我看陛下还是快点催催王家早点完婚吧。”皇后伺候在一旁,手中正做着女红,可看尺寸是给孩子用的。
皇帝哼了一声:“上元节明目张胆巴结当朝大将军,之后还买凶报复,打了一群读书人,他简直目无法纪,胆大包天!”
皇后道:“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星洲毕竟年幼。”
皇帝不说话了,算是默许皇后的说法,遂又想到什么,难得一笑:“呵呵,前几天盐铁使向朕汇报说星洲买了三千多斤铁石,不知用处,也未在盐铁司报备,心中不安。
现在朕看来他不过是想多了,星洲这孩子向来喜欢胡作非为,买些铁石也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怪。”
皇后也不以为意,只当笑话听:“陛下,鲁节他始终是外人,哪知我们自家事。
星洲这孩子从小顽皮,做的错事还少吗?
那鲁节也是,他难不成还担心星洲造反不成?星洲那脾气,心直口快,上元节觉得大将军孤苦伶仃就去拜会,也不避讳,不想虑别人会怎么想。与他不对付的人就要收拾,也不怕人们议论,哪会有那心计啊。”
皇帝点点头,有些高兴的道:“不过文采确实难得,这一首《青玉案.元夕》也是经世之作了,以前朕还不知他文辞如此了得。”
恰好这时,门外小太监进来,拱手道:“陛下,参知政事羽承安大人求见,说有是禀报。”
皇帝皱眉:“他有事不在朝堂上奏,来见朕干嘛。”
“陛下召他问问不就知道。”皇后放下手中针线,让身边的宫女拿下去,准备召见。
皇帝便道:“让他进来吧。”
小太监领命,匆匆出去了.......
两百一十、不见硝烟的角逐
羽承安向来不喜欢潇王一脉,并非有什么偏见或敌视,而是潇王一脉素来张扬霸道,武功之资外显,而文治之态不足。
当初南征北战的潇王如此,而今横行霸道的李星洲亦然。
他穿着整齐官袍,手执玉笏,在午门下车,然后匆匆向北,这一路路途遥远,他体态微胖,走起来也不便,外城武备武德司首官季春生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季春生此人他有些印象,当初就做过武德副使,后来潇王出征,皇上不放心,见他武艺高强,为人忠厚,便将他调入潇王军中,从此保护潇王。
直到前些日子,皇上遇刺,前武德使朱越恰好卷入构陷魏朝仁之案,被满门抄没,皇上才再次启用他,在此之前此人一直在王府中,尽心尽力保护潇王遗留的世子李星洲。
羽承安倒是不在乎这人,哪怕季春生此时贵为武德使,掌管皇城戍卫,三品加身,有权入宫参加朝议,可始终不过是个武夫罢了,说白了武德使是弄臣。
陛下宠信他便有权,说句不好听的话,哪天陛下不在,他便一无是处了。
跟季春生入宫,羽承安也未有什么好礼节。
足足走了有几刻钟,才到正殿长春。
恰好遇到才出大殿的王越,他想必是亲自来理折子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有次权,独理政务。
两人行礼,也不多话。
当朝在他之上的大臣无非两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还有大将军冢道虞,冢道虞和王越年事已高,他身为副相,迟早会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用不着讨好王越。
再说王越此人羽承安也看得清楚,其人虽是文举出身,有文人习气,可说到底骨子里还是有武人蛮性和戾气,大家终究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一边走一边脑子里转过些念头,四周树木开始变得葱郁,阁楼墙壁开始变多,已经进入内城了。
文治安邦,武治祸国!
羽承安不止一次向陛下递交论表表述此事,可始终无疾而终,陛下杀戾之气还是太重,一生之中频繁用兵。
便想想当初秦皇汉武,哪个不是如此,武功看似得一时名声,舒畅痛快,可却劳民伤财,祸国殃民于无形,长此以往必是大锅!
......
很快,他便由武德司交接至上直亲卫,然后在一个小太监带领下进入坤宁宫,等候通报。
时机到了!
羽承安等这天已经许久。
李星洲其人看似文采斐然,他的《山园小梅》还有现在传得沸沸扬扬,京都上下无不传颂的《青玉案.元夕》,就连他也惊叹不已,十分爱重,可谓惊世之作。
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不敢说自己眼光有多独到狠辣,可也能看出,李星洲其人乖张跋扈,行事肆无忌惮,而且才得了名声,转头就买通混人打了诗会上得罪他的书生,如此不爱惜自己名声羽翼,实乃浑人所为。
可不好就不好在他所为之事,才学高厚,可却处处透露着武人的凶戾和铁血果决!
这是令羽承安忧心的,他不敢说太子有多好,但至少以太子之性情,将来继位不会是胆大妄为,轻开战端之人。
可要是李星洲之类的,恐怕景朝连年四处战祸,再无宁日。
虽说现在看来李星洲不可能继任大统,他无名无分,名不正言不顺。
可要知道他是潇王嫡长子!
光这一点就足以令羽承安忧心!
潇王当初多受皇上爱重只有他们这些老臣才明白,若非林王丧期,潇王早被立为太子。后来潇王为救陛下而死,死后近十年,东宫之位长期空缺,大臣再三劝谏皇上也隔了许多年才重新立储,足见潇王地位。
可哪怕现在太子身居东宫,陛下让他上朝参与国事,可开元府尹却依旧不是太子,而是何昭。
越想这些,羽承安就越是忧心,他为国忧,为君忧,却不能声张,无人知晓。
即便如此,一想管仲乐毅,先人圣贤,他便充满动力,这些都是值得的。
而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机会,李星洲自己犯下蠢事,皇上才遇刺,他还私买三千多斤铁石,未报备盐铁司!
他不管李星洲为何要买那么多铁石,只知道身为皇家子嗣,私自在京中囤积大量来历不明,用途不明的铁石就是有不轨之心。
不一会儿,小太监出来了,说陛下召他进去。
羽承安理了理衣袖,整顿好仪表后便小心走了进去。
发现坤宁宫内不只有皇上,连皇后也在,微微皱眉,因为潇王乃是皇后所生,李星洲是潇王儿子,此时说李星洲的罪行,皇后只怕会袒护。
他行了礼,皇上已经开口问他,此来所谓何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陛下,老臣次来乃为市舶司上报之事,因涉及皇家子嗣,不好在朝堂之上说起。”羽承安拱手道,市舶司乃政事堂下属,正好归他负责,这么说合情合理。
“那便说吧,不用遮遮掩掩。”皇上面无表情的道。
羽承安点头,然后说:“近日市舶司上报,潇王世子从江州买进三千余斤铁石,经市舶司检,直接入了王府......
臣觉得此事兹事体大,三千多斤铁石在京中可不是小事,恐有祸乱啊......”他说得隐晦,但陛下应该明白才是,可羽承安微微抬起眼帘,却见陛下面无表情,似乎没多少惊讶,就连皇后也未开口为潇王府求情。
羽承安皱眉,难道他还没说清楚?
于是说得更加直白些:“陛下,三千多斤铁石可出生铁千斤以上,若铸成枪矛,只怕够上千人使,而且潇王府中多有百战精兵,此事万不可怠慢......”
说到这,他再次微微抬头,可皇上和皇后自顾自喝着茶,似乎都没怎么在意......
羽承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莫非......他说法不对,陛下听不出此中利害?武装上千人,还是在京中,这可不是小事,便是戍卫皇城的武德司,上下也不过千余人而已。
“陛下,市舶司乃是臣在辖领,此乃臣分内之事,臣请陛下明旨,准我彻查潇王府,以消除隐患,若无事自然好,若.....若有事也好早做打算啊。”羽承安再次道。
这次他直接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要明旨,就是告诉天下人潇王府有反心!到时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他去查有没有证据还不是他说了算。
结果一抬头,皇上完全对此事并不关心,摆摆手道:“星洲顽劣调皮,自幼就是这性格,朕自会管教他。至于你说的明旨查办就不用了。”
羽承安此时目瞪口呆,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皇上明明刚历经遇刺之事,该是疑心最重之时,为何.......为何听说这么多铁在京中也无动于衷!
“陛下,这可不是什么年幼顽劣之事啊!”羽承安加重语气。
“世子是皇家子嗣,已到虚冠年纪,王府中都是忠心耿耿,赤诚效忠,甘效死力的死士。而且三千多斤铁石不报备盐铁司,却鬼鬼祟祟行事,本就十分可疑,此事万不可轻视!”羽承安有些着急了,说话也开始放开分寸。
皇上并未回应他。
他只好接着说:“这三千多斤铁石,若制成枪矛足以武装上千死士,若为强弩硬弓,足备上万箭矢,不得不重视啊陛下!
臣也是为国家社稷,为陛下安危着想,哪怕世子清清白白,也不能坐视不理,任这么多铁石流入京中,去处不明,陛下三思,臣请明旨肃查!”
他越说越慷慨激昂,说到最后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
人的情绪本就是奇怪的东西,因为它具有不确定性和欺骗性,所谓欺骗不只欺骗别人,更多的反而是欺骗自己.....
很多时候,人会为自己找个理由,起初也知有诸多破绽和漏洞,或者根本只是借口,可再三重复、强调,为此付出之后,往往就假戏真做,自我催眠,连自己也骗了......
比如此时......
羽承安跪伏在地,慷慨无悔,心中已然认定除去李星洲乃是为江山社稷的大事,至于为何,大概忘了。
皇上皱眉,缓缓站起来,看了他几眼,见他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淡淡问道:“哦,朕听你说盐铁司无报备,莫非盐铁司也归你管了,那鲁节的盐铁使是做什么吃的?”
羽承安瞳孔瞬间放大,脑子一下子从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回神,瞬间脊背发凉,明白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漏了破绽.......
“此事.....陛下,此事臣也是偶有听闻。”
“偶有听闻,那可真是巧了。”皇上面无表情伸手,宫女连忙将茶杯奉上,他喝了一口,羽承安跪伏在地,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鲁节才秘报于朕,不过三两日,你便来了,你说巧不巧?
十有八九是你那女婿告诉你的吧。”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羽承安满头冷汗,连忙道:“陛下......,小婿,小婿确实在饮酒之后无意间向臣说过,可此事乃臣一人所想,一人所愿.......”
皇上摆摆手,阻止他接着说:“好了,此事到此,切莫再提。你想朕明旨查办,可一明旨,岂非告诉天下人潇王府有反心?只怕潇王府即便清白,从此也永无宁日。”
“这......这臣未曾想到,实在是臣疏忽大意。”羽承安连忙摇头撇清,他心跳加快,额头冒汗,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可此时却半句不敢说。
“不知道?还是你本意如此.....”皇上慢悠悠的道,没人知道他想什么,手中茶杯轻轻放在案上,发出声响,吓了羽承安一跳。
羽承安不敢说话了,言多必失!他万万没想今日入宫会是如此结局......
皇上缓缓左右踱步,然后居高临下道:“此事朕自会裁决,你不用挂心,不用操心,星洲这孩子朕是了解的,他不可能有异心,你便安心吧。”
说着皇上招手,让内廷司总管福安进来,福安心领神会,连忙磨墨,点燃熏香,然后躬身提笔记录。
皇上这才开口:“传旨,潇王世子李星洲行为不端,恣意妄为,有失皇家颜面,见圣旨如朕亲临训斥,即日反省,七日内拟陈错表辞,上呈中书,罚王府一季供奉,以此为戒,钦此。”
福安下笔很快,不敢漏过半字。
写完后皇上朱笔御画,然后由小太监领命,直接跳过中书,匆匆送往门下省......
“此事到此,你也回去吧,若再提及.....你自己想想。”皇上淡淡道。
羽承安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赶忙作揖告退,此事就这么结了。
........
事情完全出乎羽承安的意料,一道责备圣旨,丝毫不提铁石之事,只是笼统的说行为不端,然后假模假样的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就此揭过!
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羽承安目瞪口呆退出坤宁宫,久久没回过神,没有来时的喜悦和激动,只有满心失落和不解。
为何,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何时变得如此宽容大度,相信他人......
出了内城,接送他的又是季春生,此时他失魂落魄,没有半点心思与人说话,心里尽是想不通的问题。
......
出了午门,恰好遇到准备回家的王越,他心中疑窦丛生,也没想打招呼,可对方却笑着跟他打招呼了。
“羽大人匆匆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王越的面子他也不敢不给,毕竟是当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忙拱手道:“并非大事,不过是些私事,有劳王大人操心。”
相府马夫正在备马,所以王越没急着走,不在意的笑道:“既是私事,那就不多问了。”
羽承安点头,然后匆匆上马车走了,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查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
“啧啧,你两个妹妹真大。”李星洲坐在床边啧啧称奇,诗语并不想回答他,只是冷声道:“你可以走了,现在开始我们两不相欠。”
“真是绝情啊,昨天晚上不是还叫好哥哥么。”那混蛋得意笑道。
诗语气急:“你给我滚出去!”什么狗屁好哥哥,这混蛋明明比她小几岁.......
这里是奇珍阁三楼,也是潇王府新产业,昨日才隆重开张,从今日起将由她接管。
诗语最后还是不敢违逆李星洲,乖乖按他说的去了听雨楼,听从他的安排。那混蛋太过跋扈,太过聪明,气焰嚣张,背景强大,让她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无法反抗的压迫感.....
至于昨晚让他留宿,一来是开张酒宴上喝多了,意乱情迷。二来只是回报那晚咏月阁的词,诗语是这么想的。
这里除去卖名满京都的将军酿,一种清冽如水,却辛辣如火,半斤左右便卖百两的美酒之外,还出售一种叫做香水的东西。
李星洲给她展示过,还送了她两瓶,这种香水跟比起将军酿更加令她惊异。
明明一小瓶,却芬芳浓郁,而且能够持续许久,若非他给自己解释过其中原理,诗语真以为这混蛋砍了一片梅林,将它塞入小小的罐子里,以他不择手段的性格,说不定还真做得出来。
可哪怕原理她也听得一知半解,她不明白王府为何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猜不透那混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可他居然敢把这种上万两的生意交给自己......
诗语初听时也震惊得说不出话,不敢相信。
她不知道说什么,感动自然有一点,不过也只一点点罢了......这人真大条,简直不可理喻,自己本就恨他,若串通别人,裹挟这楼里的珍贵东西跑来,到时那混蛋到时就哭去吧。
诗语心里这么想,想到他哭着求自己的景象,瞬间便舒服了许多......
诗语稍作梳妆,回头就见他在墙上挂了装裱好的纸,然后在上面小心的写了一个“一”字。
“你在干嘛?”诗语皱眉。
“咳咳,哈哈哈,写字,这副字就挂在这,以后我会慢慢写。”他笑道。
诗语皱眉,总感觉他笑得不怀好意:“你要写便一次写完,这样挂着好奇怪。”
“不行,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
诗语懒得理他,只盼着这混蛋快点离开,他说着放下笔,然后靠过来。
诗语下意识后退两步,他身上总有一种让自己不自在的压迫感。
那混蛋突然认真看着她,让她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你.....你干嘛。”
李星洲伸手,诗语赶紧再退几步,避开他。
他开口了:“你要是愿意,可以去王府住,我李星洲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负责却还是做得到的。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不行,不过带你过门轻而易举,反正王府我做主。”
“不要!”诗语心跳加快,下意识摇头。
然后连忙倔强抬头道:“谁会进你这禽兽的门,你不是早就想霸占我吗,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阴谋得逞,你以为自己赢了?可我偏不,我不去王府,我就要在外面住,我就要四处抛头露面,我就要丢尽你的脸面!”
没想到的是李星洲那混蛋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点,本来就该在自主独立之上再言爱恋,这样的爱才不会变成负担,只要你喜欢,想住哪都行,告诉我一声我能来看你。”
听完这话,诗语感觉自己有些慌乱,几乎忘了说话回击,脑子有些晕,反应过来后连忙道:“休想!昨晚.......昨晚是还你人情,以后你休想进我的房门。”
“是是是,你说了算。”他哈哈笑着道,仿佛根本不把她的宣言放在眼中。
诗语气急,可又有气无处发,在他的无耻和笑面前,一切反击就好像打在棉花上,那种感觉十分难受,这人根本就是她的克星!
.......
李星洲神清气爽,哼着小曲回到王府。然后季春生就来找他,告诉他羽承安今天进宫了,而且是到坤宁宫私下见的皇帝......
他这几天特意请季春生帮他看着点出入皇宫之人,就是为这个。
若有人想用他私买铁矿的事情做文章,也就在这两天的事了,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李业敲着脑袋,皱眉道:“羽承安,我也没得罪过他吧?”
恰好这时,传旨的太监来了,王府中一听说圣旨有来,大家都纷纷兴奋起来,毕竟前几次的圣旨都是封赏世子的。
严毢连忙派人准备桌案,焚香祭天,李星洲沐浴更衣,换了一套他昭武校尉的正式官服才出来接旨。
“陛下有旨,诏曰:潇王世子李星洲行为不端,恣意妄为,有失皇家颜面,见圣旨如朕亲临训斥,即日反省,七日内拟陈错表辞,上呈中书,罚王府一季供奉,以此为戒,钦此。”
李星洲接了旨,又给传旨的公公一些赏前,王府众人都闷闷不乐,只有他和秋儿都开心笑起来。
皇帝这圣旨没提他私买铁矿不上报的事,也没说他有反心之类的严重话,只是不痛不痒的责罚一下,然后罚三个月的供奉,显然是为安抚知道此事的大臣做做样子而已。
这说明事情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李星洲自然高兴,秋儿这丫头也明白其中深意,可王府其他人却哭丧着脸,因为世子被皇上罚了。
李星洲哈哈大笑,拉起不高兴的月儿,然后又把一脸沮丧的小固祈从地上拉起来,大喊道:“严炊,今晚全府加菜,给我加两个肉!”
还闷闷不乐的严炊一听这话也跳起来,王府上下又恢复往日的活力。
三千斤铁矿,这个时代一斤有十六两,几乎相当于后世五千斤左右,也难怪别人以此做文章,这次是他大意了。不过好在他发现得早,宫中有季春生为他报信,早做了准备。
这下羽承安估计要碰一鼻子灰了......
两百一十一、面圣准备
烟火蒸腾中,黑色的大块石墨矿慢慢被家丁用锄头铲子从土窑子中刨出来。
才一刨开,蒸腾的热气瞬间扑面而来,带着难闻的刺鼻气味,让所有家丁都一阵咳嗽,连忙跑开。
这已经是烧制后放着自然冷却了两个多小时的石墨。
石墨矿想要提纯工艺上非常简单,只要加温就成,因为石墨熔点高达恐怖的五千八百多度,足足是钢材的四五倍,杂质会在高温中被氧化,汽化,逐渐去除,石墨却能完好无损。
不过这个时代的温度达不到完全精炼的要求,可除去八九成杂质也能做到。
科技的发展本就是指数形态的。
在工业革命之前,它一直是一条缓缓的前进,几乎没多少斜度的线,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微微下滑,直到工业革命开启,知识爆炸的时代到来,短短一两百年的时间,瞬间便实现质的飞跃,以近乎九十度的陡峭角度爬升,瞬间将人类送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说到底,人类一直以来缺乏的是具备知识素养的人才,合理的知识探索和传承结构。
如果给李业一百个后世各行各业的尖端人才,只要稍做规划,他有信心能在有生的短短几十年内,让景朝大踏步进入电气时代,因为九成的东西本就是“发现”,而非“发明”。
可惜他没有,人才必须自己慢慢培养。
李星洲给家丁们交代过,每刨开一些,就让石墨堆冷却半小时左右,然后再继续刨。
这个步骤虽然麻烦却也必要。因为石墨矿石内还有其它杂质,别的还好,闻气味他就知道里面肯定有硫和磷,硫会产生各种氧化物,二氧化硫、一氧化硫等,只要摄入过量都对人体都是有害的。
他目前只能让府里的织娘用棉布和纱布做了简易口罩,让家丁们都带上。
一开始众人还嫌弃这东西戴着不方便,在李星洲三令五申,用鞭子抽了两个随意摘下口罩的家丁后大家才引以为戒,不敢乱摘下来。
这里是王府后山的荒山,祝家帮忙造的窑口。
这种窑本来用于烧制转瓦,外层耐火材料就是土窑的红土,粘土,最高温度不过七八百度的样子,只算勉强够用。
足足用了两天,李星洲才将所有的石墨矿精炼过一遍。
恰好另外一边,水力驱动系统在秋儿监督下也完工了,只是工作部没有装上。
这是个实验机组,所以李星洲一开始就设计了很多种用途的工作部,其中一种是举起几百斤的水力锻造捶,另外一种则是舂米用的舂米槽。
现在正好赶上,他本就万万没想到会有石墨矿的,而如今有了石墨,自然一切以石墨为优先,如果石墨投入使用,他就能炼出真正的钢铁,能获得工具钢,到时各种高精度,高强度的物品加工都不在话下。
他直接让人将原先的石制舂槽换成铁制横槽,同时木质舂捶也换成铁质重锤,一个舂捶足有一百多斤,而在传动轴的齿轮上,同时能有三个舂捶被并行安装。
这样一来轴承的强度将接受很大的挑战,他花大价钱买来的铁桦木轴承可能只够用几个月。
可李星洲不在乎,他现在是孤注一掷了,只要石墨能投入使用,他甚至可以用高碳钢柱来替换轴承,到时候别说几年,一辈子都用不坏,物理性质还比木质轴承不知要优秀多少倍。
在许多人围观下,他设置卡槽,只有当舂锤后端放入卡槽中后,舂锤才开始工作,否则平时都是轴承自己传动。
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锤子,这东西用来舂米,只怕直接舂成米粉........
在李星洲亲自指导下,几个家丁将舂捶后端依次放入卡槽中,利用杠杆原理,伴随着瘆人的咯吱声,三个一百多斤的铁制舂捶直接被高高举起,足足到离舂槽一米多的地方,后端脱开,然后重重落下,和下面的金属舂槽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
周围人都看得啧啧称奇,好几个老工匠十分欣慰,他们做了这东西这么多天,现在终于见它动起来,自然满满的成就感,其实看到图纸时他们就能大概猜到世子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还真能这么用。
李星洲连忙把准备好的精炼石墨块放上去。
石墨硬度不大,在一百斤的铁锤下,开始逐渐粉碎,飞溅的碎屑被凹槽两边挡住,都回落成了黑色小块,这正是他想要的!
“世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月儿提着茶壶,像只漂亮的蝴蝶,在他身边飘来飘去道。
李星洲用黑乎乎的手在她鼻尖点了一下,小丫头一脸嫌弃的跳开。
“这些啊,是宝贝,比真金白银还好的宝贝。”李星洲看着散碎的黑色石墨道。
石墨矿本来早就存在,可国内直到十九二十世纪才开始开采,国外也是在十八世纪左右才发现这种东西的妙用,欧美大国一发现其物理化学性质之后,立即将其列入国家战略资源,保护和限制开采。
因为它真的是一种改变世界的东西......
所以人类欠缺的从来不是什么资源,而是知识。
月儿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李星洲也不解释,经过水力捶击碎的石墨矿虽然体积已经很小,但还是达不到他想要的要求,还需要人工研磨才行。
正好这时水力驱动这种新鲜东西引来众多人围观,李星洲趁此机会发出通告:
府中家丁、护院女眷,还有工匠女眷,如果闲来无事可以到王府做工。
所做的伙计也非常简单,每人自带杵臼(一种用于研磨香料和药材的工具,杵是椭圆的柱体,臼是容器,多为石制或铁制),到这岸边来,将这些黑色细石块研磨成粉,每磨一斤便给一文钱。
李星洲敢这么做是因为石墨无毒,不会对众人造成伤害。
这下所有人都轰动了,一斤一文,那一天研磨二十斤,岂不是给二十文了!
一下子人声鼎沸,所有人都挤着上前抢着报名,毕竟这个时代女眷能做活的地方本就少之又少,哪家没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人。
李星洲没想到反应这么积极,于是赶紧将严毢叫出来,把事情都甩给了他,让他记录登记,也让他负责工钱发放,毕竟他是王府总管,账目都是他在管的。
不过这事也给李星洲一个启示,他都忘了,市场经济才是王道,计划生产虽然能作为短期内必要措施,可长此以往必然会影响人们劳动的积极性,导致团体内部的拖沓和低效率。
李星洲随即想到,看来王府也需要逐步做出些改动。
特别是众多工匠,还有火药生产的部分,之前因为考虑到这两样都是战略资源,所以便以计划生产的模式推行,看来需要慢慢做出些改变才行.....
......
下午,德公再次来了,又催促他手雷的事情,让他快点准备,早点面圣。
其实手雷李星洲早就做好。
他最近在做的是手雷点火装置,因为他突然想到,弹簧这种东西,如果单一生产确实成本大,不划算,可如果说服皇帝,让工部调动大批工匠、工人来生产,那么成本瞬间就下降了啊!
而且如果一直使用点燃式,如果遇上恶劣天气怎么办,所以他准备做出几个样品出来。
弹簧也是改变世界的一种发明,这种不起眼的机械结构能够做到将动能转化为弹性势能,然后再次以动能的方式释放。
是最简单却最实用的机械构造,它的制作并不复杂,在李星洲画出图纸后,王府工匠们很快就想到办法做这种小东西。
当然他们的办法却也不简单,工匠们一开始并不理解到底什么是弹簧。
好在李星洲记得天工开物中记载过针的制作方法,便先让工匠们按做绣花针的工艺制作,用条铁一根,加热成半流体状态,然后在两端开眼,不断抽拉成细长条,然后卷裹在半径很小的铁棒上,然后淬火。
可惜的是一开始材料韧性不够,经过淬火之后经过几次压缩,瞬间就折断了。
之后李星洲又令他们换熟铁条尝试,虽然加热过程难了许多,可这次果然成功了!
做出来的弹簧韧性很好,经过几次测试都没有变形,可以将动能转化为弹性势能储存。
如此一来下一个步骤也就简单了。
李星洲准备用更加先进的压力撞击点火装置,他亲自动手给赵四示范,赵四是木匠,这些他来做比较合适。
首先材料是用手指粗细的坚硬干竹筒,这种竹子后山,京城外的荒山中都有,百姓叫“剑竹”,是一种很直,强度很大,却又细小的竹子。
一端留竹节,一端开空,上端用铁锥开一个贯穿左右的小洞,烤干之后在竹节一端放入弹簧,弹簧下端链接尖锐的小铁块,然后用铁棍捅进去,压缩弹簧到极致,接着从小洞插入铁质横销,此时弹簧便在顶端成几乎完全压缩的状态。
然后下端放入小块的火石,火石头一头链接火线,便成了简单的手雷撞击点火装置。
当横销拔出时,被压缩在顶端的弹簧得到释放,储蓄的弹性势能转换为动能,弹簧瞬间伸张,推动铁块猛力撞击底部火石,火石产生火花,点燃下方火线。
火线会绕着点火装置烧五圈,起到延时效果,然后点燃手雷中的火药,引发爆炸。
这种点火装置的好处在于整个点火系统是密封的,不受外界影响,别说天气影响,即使把手雷丢进水力,它也能正常引爆。
其次它不需要木柄手雷复杂的化学点火药,反而是用物理的方式点火。
这样一来更加安全可靠,毕竟化学点火若是周围环境不稳定,比如在夏日高温状态下,就有可能因为点火药过于敏锐而起火,引发误点火,造成误伤。
最后,它体积很小。
整个点火装置加起来不过比木酒盅大一些,主体的储能装置弹簧经过压缩也不大,加上外面的火药和外壳,比现代手雷大了一圈,但比起木柄手雷还是大大缩小,携带更加方便。
不过这些天在赵四帮助下,李星洲也只做出五颗这样的手雷,因为王府有很多事情要忙。
面对德公的催促,李星周只好再三保证,明天就跟他去面圣,毕竟这事情他也着急,就怕给皇帝吓出行心脏病来,因为皇帝年纪大了。
可不管怎么说,都会是场恶战。
最令李星洲担忧的事情在于,人类的一切定律、效应等等,都从观察和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简单的说,它们只能应对大多数情况。
哪怕是被认为铁律的物理定律,比如说被当成上帝教条的牛顿定律,当人类发现和探索更加广阔的宇宙空间,更加浩瀚无垠的外空间后发现,牛顿定律也在某些地方开始失效了。
大多数定律本就是对大趋势的宏观总结,这可以看做一个概率问题,所以说心理学向来是解决问题的学问,而不是猜测别人心里想什么的学问。
最棘手的就是,老皇帝显然不是大多数情况。
他那种人更加难以揣测和琢磨,很难用李星洲已知的知识去应付,反而只能靠经验和本能了。
这是一场硬仗......
......
童冠又一次受到冢道虞之邀,还是谈论要他支持禁军改制之事,依旧开口许诺诸多好处,他想也不想,义正言辞便拒绝了。
回家之后神清气爽,便吩咐厨娘买几斤猪脊肉回来,最近听雨楼有一道小炒肉味道十分好,厨娘尝过之后便猜出如何做的,童冠让她做了试试,果真几乎一模一样。
这几日他每餐都要让厨娘炒上一道。
一回到家,前脚才落坐,夫人带来的丫鬟给他倒上茶,便听门口看门的阿三来告诉他有人找他,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赵光华。
童冠皱眉,放下手中茶杯,赵光华是他朋友,不过两人已经决裂许久。只因此人不识大体,不懂大义,跟他说几句忠君报国便面露尴尬,还说什么私下不宜提及。
家国天下,国事便是家事,为臣者忠君爱国岂不理所应当?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莫非为大将军做说课?当我童某什么人。”
话虽如此,他还是亲自出去迎接,毕竟赵光华在朝中与他同级,而且同为侍卫军指挥使,同属三衙,也是同僚。
不过也没什么好面色就是了,他发现赵光华带了几个随从,身后还带着许多礼盒。
童冠皱眉:“赵兄这是做什么,莫非想用这些东西让我改变主意,若真如此还是就此作罢,我童冠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非爱慕荣华而弃名节之人!”
赵光华嘴角抽了抽,然后和颜悦色笑道:“童兄哪里话,兄弟名节某早就领教过,今日前来专程为答谢童兄而来。”
童冠有些不解:“答谢我?”
赵光华点点头:“正是,此事说来话长,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进屋里说吧。”
童冠点头:“那好,赵兄随我来,阿三,快来帮赵兄。”
“好嘞!”
下人七手八脚,将礼物都提进府中,两人在正堂对坐。
下人倒上香茶,然后童冠屏退下人,赵光华才拱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来专程为答谢兄长在禁军改制之事上的强硬态度。
毕竟某也有忠君为国之心,也知军改对国家不利,可惜某从前便是大将军下属,心智也不如兄长一样坚定,无法违逆大将军,唉......”
说到这他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可到现在,某方知兄长大义,却什么也做不到,这些财礼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请兄长千万挺住住啊!”
他说得真诚,童冠听完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当真如此!”
赵光华点点头:“某也想为国家尽心力,可惜形势所迫,不能亲自作为,只能仰仗兄长。
这些财帛兄长务必收下,日后但凡兄长每拒大将军,在下必会奉上重礼,如此某虽不能出面,也算为国效力,尽忠尽责了,请兄长千万不要拒绝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童冠也十分高兴,拍着赵光华的肩膀道:“哈哈哈,没想到兄弟原来跟我想到一处了,当今陛下圣命明,皇恩浩荡,我等身为人臣,蒙受天家恩泽,肯定应该誓死报效才对!
不过兄弟有这份心就好,这礼就不用了。”
“兄长哪里话,某本就不能尽力,又不交钱帛与兄长,岂非为国为君毫无作为,不行不行,兄长请收下这礼,还有礼单。”赵光华连忙摇头,说着他就将礼单奉上。
其实童冠多少有些小心,就怕赵光华送了礼又反将他一军,以此做文章,到时候他家中厚礼成了来历不明之财,可就说不清了,可现在他直接送上礼单,就消了这余虑。
童冠终于放心下来,收了厚礼和礼单,明白赵光华这是真心诚意道送他礼,而且支持他共谋大事,高兴的留他下来吃了自己厨娘新学得的小炒肉。
吃了饭,两人谈了一会儿,赵光华再三保证,日后他每有维护君国之举,必要奉上重礼答谢,毕竟他人在屋檐下,无法亲自去做这些事,只能假借童冠之手积一些功德。
童冠再三推辞不得,也很高兴应下,如此一来他对自己所行之事、所尊之道更是信心满满,觉得能与大将军抗衡到底.......
......
第二天一大早,李星洲换了一身武服,然后将五个地瓜手雷都挂在腰上抖了抖。
手雷横销左端是保险销,右端是拉环,只要不将弯曲的铁片制成的保险销拔出,横销是无法拉出的,所以十分安全。
不过再安全他也只是试试,不可能这么挂着进宫。
将所有手雷都装在垫满稻草的小木箱中,又让秋儿和月儿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毕竟仪容也是谈判中的要点。
他早上只喝了少量白粥,五成饱便静静等着德公到来。
大量的经验告诉李星洲,如果吃饱会导致人脑分出大量精力用于消化食物,导致人昏昏欲睡,精力难以集中,所以许多谈判老手喜欢用饭局来坑死新手。
五成饱是最好的状态,差不多九点多的时候,德公的马车来了。
德公今天也是一身正装,紫金祥云纹官服,手执玉笏,李星洲从未见他这么穿过。
简单的打过招呼,一切都在不言中,相府和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向着城北皇宫行去......
两百一十二、苏、泸局势+试爆
“圣公、苏大人,泸州那边还是没消息,派过去的人依旧没回来,这已经是第五个了。”竹林小屋内,一个黑衣中年男子,武装打扮的剑客向两人汇报。
这些人都是当初方圣公丛吴王账下带出的精兵,一直追随他。
这些人都使剑,不着甲,各个武艺高强,所以在潇王账下的时候就被称为“畸剑客”,因为到了现在,军中除去将帅配宝剑,是身份地位象征,已经少有人用剑了。
毕竟上了战场,剑不如刀好练好使,使不好还可能反而伤了自己,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些黑衣不着甲的家伙很奇怪,就用“畸”来形容。
“泸州若没准确风声,我们就背腹难安,不敢妄动啊。”方圣公用他难听的声音道。
一旁坐着的胖子苏半川也点头,不过随即又笑起来:“话虽如此,但方先生不必太担忧,淮化知府我还是知道的。泸州我也去过很多次,那老家伙为人软弱,唯唯诺诺,没什么决断,遇事只知观望。若我们打赢了朝廷大军,他肯定就把信使放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把他儿子送来。要是我们输了,他肯定会带着淮化一府的厢军来攻打我们。”
方圣公不说话了,这下局面陷入困境,墙头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墙头草有权有势,手里有兵,这就不好处理。
苏胖子站起来,接着道:“我倒是不怕淮化府那老头来攻我们,我给他两个胆他都不敢,我怕的是皇帝反应过来,往泸州派安抚制置大使。那老家伙本来就摇摆不定,拿捏不准,到时朝廷的人一到,他十有八九就要倒向朝廷那边了!”
方圣公也严肃起来:“据前锋信报,朝廷大军前军万余,还有五六日就会到鞍峡口,过了鞍峡,见面一马平川,他们的战船就可以列阵排开,直逼苏州。
据报前军就有大小船只一百五十多艘,加之后军一百三十多艘,足足接近三百,若在水面开战,对我们不利啊。朝廷钦差先行,估计过两天就会到苏州,到时可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苏半川点头:“那便速战速决,一战而胜,然后立即派人去泸州,泸州知府那老家伙听到我们赢了,定不敢拒绝。”
“最好是亲信,需要大人信得过又有能力之人才行。”方圣公用他难听的声音补充道。
“我四弟苏半安是我最放心的,他能力出众,为人处世都有分寸,还有头脑,正好派他过去。”苏半川挺着大肚子道:“若有他在泸州,我们便大可放心,到时朝廷大军一败,泸州知府也不敢违逆我。”
方圣公点点头,赞许的拱手道:“苏大人行事天衣无缝,方某实在佩服。”
苏半川得意的哈哈大笑:“方先生哪里话,不过是粗鄙之人的夸夸其谈罢了,说到底,我们先要打赢这一仗才是,不知方先生能出多少人助我啊?”
方圣公拱手道:“方某说到底不过是闲赋散人,不能帮上大人多少,只有精兵八百可以助阵,请苏大人见谅。
不过也请大人尽管放心,我这八百精兵都是从吴王麾下就追随我的,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
“哈哈哈哈,方先生哪里话,你相助本官就已十分高兴,哪会嫌弃。”苏半川豪爽笑道:“再说当初方先生为救吴王身先士卒冲入主帅大帐,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疾,像先生这样忠义之人,只要在这便是给我苏某面子,哪敢再求其它。”
说着他大气的挥手道:“把东西抬上来!”
几十个穿着苏州厢军军服的大汉将几大坛酒水、几十袋大米、还有四车腌制羊肉和猪肉拉上来,陈列在竹林小屋外的平地上。
苏半川拱拱手道:“苏某粗人,也不喜欢摆什么读书人的礼仪,某知道这些都是方先生急需的,先生和你的弟兄们在这山中,补给不便,又不好露面,苏某略表心意,也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粗俗。”
“大人哪里话,这确实解了燃眉之急,方某感激不尽。”方圣连忙作揖道。
苏半川爽朗的大笑,然后在属下搀扶之下才站起来,手艰难的够着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那苏某便走了,今日商议之事,望方先生谨记。”
方圣公点点头,苏半川转身挺着大肚子出了竹林,很快带着早在竹林外等候的几百骑兵策马离开。
方圣公收回笑容,旁边的黑衣剑客上前道:“他来见圣公带了三百多骑,山下还等着三百多骑,带那些东西用不着这么多人。丁家那小子每次来都只带一人一马。”
“吴举,山中兄弟现在情况怎么样。”方圣公没说什么,反而是问起其它事情.......
脑海中也忍不住想起当年之事。
当初吴王不听他的建议,让前锋冒进,又在冢道虞回师后一意孤行北上,以致大败,十几万大军被冢道虞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他们也在吴王败落之后一路从武关往南逃,一边逃一边躲朝廷追捕。
皇帝心狠手辣,在武关杀了好几万叛军不说,之后还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叛军,大军追击不停,一路上严设哨卡,悬赏重金。
他们一边逃命,一边还要提防周围百姓,甚至自家兄弟.......
最后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在瓜州一代,通过认识的朋友买通市舶司官吏,半道转水路,才侥幸躲开朝廷追击,一路南下。
可这一路上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许多生病无法救治,大半人没了,最惨的时候被朝廷军队围困深山,粮食水源匮乏,寒冷刺骨,到了食死者充饥,析骸以爨的地步。
最后他们趁着冬天朝廷军队也抵不住严寒而后撤的机会逃到苏州,躲在苏州以北的迷山之中。
迷山因为水雾密集而得名,他们杀了几窝盘踞山中的匪盗,在那开始重新开垦田地,打猎拾荒,当然主要的食物来源还是抢劫迷山道上的行人。
毕竟迷山道是连通泸州和苏州最近的陆路,商人车马众多,加之他们都是百战精兵,那些商人家护院岂是他们对手。
不出两年便闯出莫大名声,也建起可以安家的寨子。
因为商人百姓都抱怨,知府也开始重视起来,之后两年间先后派军五次,结果苏州厢军次次落败,只有一次小胜还是因为当时六月,天降大雨,山中发生泥石流,将他们的人当中截断,导致前军孤立无援,才有小败。
即便如此,受困弟兄也以一敌十,厮杀到死,将苏州那些酒囊饭袋的厢军吓破了胆,之后一听说要出兵剿匪,很多厢军甚至宁愿冒着被抓住砍头的风险也要逃走。
后来知府也怕了,与他们和谈,结果几次谈话之后才慢慢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对朝廷不满之人,于是干脆结盟。
他们不再抢迷山道上的行人,甚至可以出钱请他们护镖。
而在此前提下,安苏府会每半年向他们提供粮食酒肉,毕竟他们当初不过五六百人,安苏府是景朝最为富庶的几个大府之一,养活他们这些人轻而易举。
之后便一直如此,期间方圣公也因护镖认识许多苏州、泸州一代大商户,和苏半川也常有合作,谋划大事,一直到今日,那么多年眨眼间便过去了。
......
思绪回归,那边吴举道:“苏半川送来这些,加上苏州商人送来的,还有我们山中自己耕种的,足够所有人吃上半年了。”
方先生点点头,山中情况以不比当初,山寨也不是当初的山寨,只不过少有人知道罢了。
“你回寨子里去,找人来把这些东西运回去。然后抽调八百个人出来,过两天就到安苏府听候调用。”方圣公道,吴举点点头,然后骑马离开了竹林小屋。
他又忍不住想到丁毅说的,“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丁毅是他半个学生,当初他们初与苏州知府结盟,可双方都互相信不过,所以便提出交换人质,苏州大商家把重要人质留在他们寨子中,保证安苏府不会趁其不备出兵。
而他也将自己的好兄弟留在大商家中,保证他们不会劫商人车队。
他手下好兄弟经历那么多生死考验,死都不怕,这种小事自然也不怕。可那时苏州商人那边却人人畏惧,毕竟那可是进土匪窝啊,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丢了命。
就在这时,小小年纪不过十几岁的丁毅站了出来。
他身为丁家嫡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过人胆实,面对那些大人都畏惧不前的事毫无畏惧,从容镇定,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他来寨子里后,方圣公也十分看重他,悉心教导。
几年后双方关系得到改善,也不用交换人质,丁毅才得以归家,丁家老一辈都看中他的胆识和担当,便钦定他为下一任家主,在那之后丁毅也会时时来这山中看望他。
两人虽不已师徒相称而算朋友,却有师徒之实。
思绪万千,方圣公静静看着屋外被风吹动的竹林,起风了,看来很多事哪怕不愿,也到了势在必行的地步......
......
皇帝伸着手,宫女们围着为他换上一身黑色金边武装,田妃站在一旁,正在收拾茶点,显然才陪着皇上吃过。
“也不知王越和星洲到底搞什么鬼,只说有东西要给朕看,还要去宫中演武场。”皇上摇摇头道:“只希望这孩子不要沉迷奇技淫巧,多花些心思在其它地方,便是诗词歌赋也好。”
田妃性格温婉,风韵弥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听昱儿说过,星洲那孩子在家中招了许多工匠,还做了用江水带动的水轮呢。”
“不务正业。”皇帝穿好衣服后上前道。
田妃笑了笑:“陛下,皇孙们各不一样不是更好,再说星洲那孩子才学出众,后宫中的姐妹们这几天可都在唱那《青玉案.元夕》呢。”
皇帝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不过大家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准备妥当后出了门,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已经等候门外。
因为宫中演武场平时就是用于上直亲卫作训用的,归上直亲卫营管辖打理。
“陛下,世子和王大人已经到演武场了,是否起驾?”卫离拱手道。
皇帝点点头,很快,金色龙辇被十六个太监抬过来,小太监赶忙放好登辇的台阶,好上皇上走上去。
......
龙辇很平稳,转过几个拐角,饶了内城半圈,很快就到了靠近内城外围西侧的演武场。
演武场中都是砂石,边上摆放许多的武器架,还有众多人形木桩,地形十分开阔,南北长宽都足有百余丈,即使马军也可以恣意纵横驰骋。
因为上直亲卫早就收到命令,所以今日没人在这里训练,否则平时上直亲卫每天都要再次作训。
卫离跟着皇上才转入作训场,便已经看到等候的王越和李星洲。
他对王越印象就是停留在朝廷肱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向来敬重。
而对李星洲则没多少印象,虽然最近卫离无论在宫中还是宫外都常常听人提及世子之事,说他的诗词如何了得,才学有多高深,只怕是京都第一才子之类的。
可他毕竟一届武人,对那些并不感兴趣。
感兴趣的只有王府美酒将军酿,不管是名字还是口味,都及其符合他的胃口,故而每月便是省吃俭用,也会去买上一瓶,然后珍藏,每天只舍得喝上一小盅。
听说和李星洲关系好的人到王府之后都会获赠将军酿,他现在倒开始后悔当初没和世子搞好关系了......
不过今日听说李星洲来是为给皇上看一种对付骑兵的武器,他倒是没多少期待,毕竟小孩子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十有八九不过是玩闹罢了。
世子没上过战阵,没见过沙场,哪会知道什么是马军阵列,跟别说如何对付骑兵了,所以他本就是抱着看戏的心情来的。
世子和王大人拜见皇上后,便带他们来到演武场中央。
同时世子还请命屏退随行太监,只留下他一人。
卫离微微皱眉,觉得世子要求太过,可皇上居然都答应了。
然后世子将他们带到演武场南侧,卫离寸步不离的跟着皇上,这里有几堵矮墙,平时是上直亲卫用于训练如何着甲翻越障碍的。
后方是一堆木桩,平时他们作训时,着甲上直亲卫需要快速翻越连续的三堵矮墙,然后攻击后面的木桩。
那边木桩上绊着好几只羊,那是应世子要求安排宫中太监拴好的。
卫离和皇上都不明白世子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世子走过来,将一个木质盒子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打开。
卫离和皇上都好奇的凑过去,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神奇东西,居然能够对付骑兵。
卫离起初想是什么特殊刀剑枪矛之类的,可他却知道,刀剑枪矛再如何改都没用,不触及更根本。若军无战心,训练松懈,就算精钢长矛也没用。
若士气高涨,训练有素,便是临时砍下的树杆也能对付骑兵。
所以他没怎么在乎......
可箱子一打开,他和皇上都看呆了。
因为里面居然是几个奇怪的.....铁瓜?还用稻草垫着。
这些又圆又长的,和地瓜差不多大小的铁瓜表面凹凸不平,有细细的凹槽,总共五个,其中三个更小一些,而剩下两个则更大。
表面乌黑,有许多规则凹槽,那是生铁的色泽,顶部还有个奇怪的圆环。
“这.....这就是你跟朕说得对对骑兵的武器?”皇上也不敢相信的问,这几个铁瓜能做什么。
卫离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世子,这里面莫非是钉子或是什么尖锐铁器?用的时候拧开铁瓜,将其抛洒在地上,以此扎坏马蹄,若真如此那可不起作用,工部早就想过这办法,可用起来并不好用,而且十分耗费铁,得不偿失。”
世子听完之后只是摇头,表示不是,然后开始认真交代他们,待会他把这东西丢出去之后,一定要躲在矮墙后,不能露头。
卫离不懂世子到底什么意思,皇上也是,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能露头?这又是什么说法。
就在这时,他见世子从箱子里拿起一个比较小的,然后道:“这是进攻型手雷,威力会小一些。”
什么手雷?
卫离不解,仙神传说中的掌心雷吗?
他离世子比较近,所以能清楚看到世子将手中地瓜上端的弯曲铁条抽出,然后拉掉圆环,接着一声清脆响声从铁地瓜中传来,像是铁器撞击的声音。
然后他便看到有青色烟雾从铁地瓜顶端冒出,世子连忙将它远远的丢了出去......
卫离清楚的看到离他最远的王越大人不顾仪容,虽身着官服但还是赶紧躲在矮墙后面,华贵官服上沾染了泥土也不管不顾。
卫离诧异,何以至此,用得着如此害怕吗?
他刚想好奇的探头去看,结果被世子一把按住......
下一刻,如同炸雷惊响,脑子一震,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
卫离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恍惚间只看到不远处的皇上也瞪大眼睛,一脸惊骇.....
他的思绪仿佛从脑海中剥离开,然后又慢慢回归,明明那么慢,可整个过程其实只有一刹那!
然后听力恢复,他清楚听到耳边砂石乱飞的声音,还有羊儿的惨叫,以及他从未听过精锐而刺耳的呼啸,如同鬼怪哀嚎,令他头皮发麻......
两百一时三、爆炸+锚点
烟尘逐渐散去,砂砾横飞,爆点中央有一个半米左右并不是很深的弹坑,四五米开外的几头羊倒在地上哀嚎,全身是血,还在不断向外流淌,显然是被爆速飞行的破片击伤,已经活不久了。
最惨的一只两条腿被气浪和弹片直接扯下来,飞到七八米开外。
而离开爆点不到一米的一只,现在只留下脖子以上的部分还拴在木桩上,其它部位已经被爆炸瞬间产生的高温和高压撕扯成碎片,到处都是血肉和内脏,发出难闻的味道。
木桩和周围矮墙上还有划痕和小孔.......
皇帝呆呆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抬起的手有些抖,德公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而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也跟见了鬼一样,满脸菜色,被吓得不轻,他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毕竟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其实也正常,是人生理上的正常反应,李星洲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见炸药的威力同样如此。
那时他在乡下爷爷家中,乡下很穷,有个老头到了八十多岁,不想拖累子女,就抱着一包炸药上了山,然后把自己炸了,那时他刚好和爷爷在不远的山坡找药。
那是他第一次对炸药的威力有直观的了解,他感觉整个小山坡都震了一下,和所有他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都不一样,被炸的人别说说几句遗言,最后村里人只是找到了那老头的半只脚下葬,其它东西半点都找不到(小时候我们那发生过的真实故事,很惨,真的是除了半只脚什么都找不到)......
这是第一次李星洲明白人的血肉之躯到底有多不堪一击。
其实初期火器在精度上和弓弩并没有太大区别,区别就在于强大的动能。
简单的说,黑火药火器的子弹初速大概在四百多米每秒,已经超过音速。因此其动能大大超过弓弩,精度可以用密度来弥补,但强悍的动能带来的结果就是更远的射程,强大的穿甲能力。
经典力学中e=0.5mv2。
其中v就是指速度,所以足见速度对武器动能的影响,而且速度对动能的影响是呈现指数形态的。
也就是说,假如强弓初速能到100米每秒,而强弩初速到200米每妙,二者破甲能力开始出现差距,但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那是因为100米每妙和200米每秒的速度都还在平滑区,而速度对动能的影响本就是不平滑的,而是指数函数形势的。
所以当黑火药火器将子弹初速突破到400米每妙左右,超过音速后,质的飞跃就来了!
动能的增加进入陡峭区,发生翻天覆地的质变,强大的动能面前,这个时代的所有铠和甲都会变成纸片。
而手雷中爆速飞行的破片短距离能就能达到这个效果,铠甲是防不住的。
......
老皇帝不顾场中爆炸后的化学气体混合羊的内脏器官、屎和尿各种臭味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执意上前查看毁伤情况。
德公也拍了拍一身的尘土,赶忙跟上去。
李星洲有些担心,毕竟初见这种场面的时候很多人身心都会不适,他准备上去检查一下老皇帝的瞳孔,万一吓出毛病得需要及时的心理辅导才行,不然他就成罪人了。
结果他和卫离才上前皇帝就摆摆手道:“不用担心,尸山血海的景象朕也见过。”
他这么说李星洲也放心许多,想想也是,老皇帝这辈子打的战确实不少,心理承受能力远非常人能及。
这时几只被弹片击中,流血不止的羊也彻底断气了,老皇帝也顾不上又脏又臭,上前检查起伤口来,弄得满手都是血。
“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老皇帝好奇的问。
李星洲一一给他解释起来,将手雷比作威力放大百倍之后的大爆竹,同时拿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手雷跟他讲起原理,内部火药爆炸,会顺着凹槽撕裂不厚的铁质外壳,外壳碎片就会变成高速飞行的破片,能够杀伤敌人。
皇帝听了啧啧称奇,连声道:“好,好啊!不过你说里面是一种威力更大的火药,可朕为何不见你点火。”
李星洲早就意料到老皇帝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他带来一个点火装置的单独模型,专门用来讲解如何利用弹簧储能点燃火线。
“世子,这用火石直接点不就好了,为何要做的这么麻烦?”一旁卫离不解的问,经历刚刚的事,他对李星洲也敬畏起来,他起初以为小孩子的玩闹,现在看来这东西简直如同天雷!
老皇帝摇摇头:“你啊,武夫心思,你动脑子想想看,若是遇上雨天要怎么点火,军阵行进中要怎么点火?”
卫离呆住了.......
李星洲也不得不佩服老皇帝心思缜密,经验丰富,第一次见这东西就道出问题关键。
他向卫离借配剑,卫离犹豫了一下,毕竟外人入宫不得携带武器,而宫中也只有上直亲卫配剑,在皇上面前将武器交给别人,多少......不放心。
皇帝点头后他才照做。
李星洲于是给他们演示了如何一手持刀剑,一手去除保险销,然后用牙拉环,扔出手雷的操作,单手扔雷,这战术动作是后世士兵必备的,可不要小看这小小的改进,这改进曾在战场上救了无数士兵。
这次皇帝和德公、卫离都在远处观看,他们看清了手雷起爆的震撼过程。
炙热的火光,烟尘,还有呼啸而过的恐怖弹片,木桩别破片削到木屑四溅,四周墙壁被打得砂石横飞,令人汗毛直竖,脊背发凉.......
几只被上直亲卫新换上来的羊儿再次遭殃,不过这次没有第一次的震撼,因为外围两只羊运气好,恰好躲过破片,只是受到惊吓。
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高兴得一直念叨着“好,好啊”之类的词,而且神色兴奋。
最后,皇帝又让人搬来装满水的水缸,威力和体积都更大的防御手雷将厚厚的水缸炸得四分五裂,更多的破片几乎将周围十几米内的鸡和羊都全数击倒,就连二十多步外一只鸡也倒霉的被弹片削去脑袋,当场死亡。
老皇帝高兴得重重连拍了他好几下肩膀。
李星洲却逐渐紧张起来,因为手雷的威力他早就实验过无数次,皇帝的惊讶也是必然的,关键在于接下来的谈判,他如何获得更多权力。
德公也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那是提醒他的意思。
皇帝那边还高兴不已,把看着手中精巧的点火装置:“好,好!有这东西在,若我景朝军士上阵之前每人带一个,则何愁辽国骑兵,只可惜人力终究有限,若能再远些便是攻城利器了!”
他说着回头道:“前几日盐铁司说京城大批铁石进了王府,用途不明,莫非就是用来做这东西?”
李星洲点点头:“跟他们说不清楚,而且我认为这事越机密越好。”
“不错!知道权衡轻重缓急,这才是成大事者的风范。”老皇帝重重点头:“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也只有我们在场之人明知,不得张扬出去,否则决不轻饶。”
卫离和德公都点点头。
李星洲带来的手雷试爆完后,皇帝让人收拾了训练场,也没说什么,而是说先去坤宁宫,他需要时间消化,而且这地方人多耳杂,确实不好说事。
于是李星洲和德公又跟着皇帝回到了坤宁宫,卫离则留下来善后,其实刚刚的巨响几乎整个皇城多少都能听见,很多人已经疑惑重重,人心惶惶,所以需要卫离去安抚人心,告知宫中没事,不过是皇上放了声音比较大的爆竹罢了。
......
坤宁宫是皇帝住的宫殿,所以能出入的人非常少,在这说最合适不过。
侧殿里,宫女给众人上了茶,然后被皇帝屏退,他才开口道:“平日里你张扬跋扈,说话做事毫无顾忌,令朕头疼,没想今日却给了朕一个大大的惊喜。这手雷确实可作为我景朝秘密制胜法宝,不过名字不够响亮,以后可以改一改。
现在,你跟朕说,立此大功想要什么奖赏,只要不过分,朕都能一一满足你。”皇帝难得面带微笑。
李星洲当然感觉得出话语间老皇帝一直都把他当做小孩后辈,心里虽然不爽,但也明白他本就是小孩.......
这时德公微微看向他,然后放在桌边的手指往下压了压,李星洲明白,这时德公提醒他不要轻易开口,要想好,有分寸才有可能,要是要求太过火,那他可能得不偿失。
可也正是德公这个举动,李星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放下茶杯,认真的拱拱手,然后道:“这些手雷的制作无论是黑火药,还是点火装置,工艺都十分复杂而危险,我想请皇上封我为工部判部事,全程监管此事,否则我不放心。”
“噗......”他话话音才落,德公喝到嘴里的茶直接喷出来了。
皇帝也一0愣,似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李星洲干脆站起来,认认真真的又将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就连德公在一旁不断给他使眼色也装做没看见。
因为德公的动作提醒了李星洲。
心理学中,各种谈判的技巧都是一大研究类别,不仅是因为谈判博弈的过程是心理学应用的最佳场景之一,还因为谈判本事就是影响人类文明进程的一项重要活动。
而这其中,直到二十一世纪,心理学者才发现谈判中潜藏的一个误区,它几乎误导人类几千年,却少有人发现。
正如现在,皇帝和德公已经步入那个误区了,德公的动作提醒了他,如果他们都步入误区,那正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啊!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开口了。
皇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道:“呵,你可知工部判部事是何等要员?所辖何事?工部所为可不简单的是军器之事,还有春耕农具,皇城修缮,皇家园林建造,京中水利疏通等等,你能担此要职?”
“是吗?”李星洲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道:“那请皇上准我做军器监监事,由我主理手雷生产,王府后山已有作坊,到时候把军器监搬到那里去,即方便又能掩人耳目。”
德公听完这话,又被茶水呛得直咳嗽,军器监监事虽不是常设,可毕竟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差事,再说皇上准备今年出兵,现在军器监正赶造军械,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将军器监之职给他。
皇帝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摇摇头道:“不行,军器监此时也有要务,诸多工匠抽不开身,你换个要求吧。”
见他再三被皇上拒绝,德公在一边微微面忧色,似乎为他担心,又及其隐晦,生怕皇帝看出来。
可这时候,李星洲表面虽然也一脸愁容和不快,心里却笑出来了......
果然,老皇帝再厉害,还是被时代拘泥和束缚,他的见闻、经验和知识虽然丰富,但始终无法逃脱时代的枷锁,而这就是上天给李星洲的转机!
李星洲虽一身阅历丰富,经历很多,但这些再多能比得过老皇帝,比得过冢道虞吗?
他的优势是超越时代的知识,而这时候终于也体现出来了......
皇帝再三拒绝,也觉得微微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事情是他提出的,而李星洲确实功劳巨大,见他不说话于是道:“你接着说,这次朕尽力满足你。”
李星洲假装思索,其实心中早已有了底,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道:“那就请皇上将此事交给我主理,这东西工艺复杂而危险,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皇帝顺理成章的点点头,然后道:“这也没什么,不过你需将具体工艺写成奏折,然后上呈于朕。”
“是!”李星洲作揖道。
皇帝站起来,心情很不错,然后道:“来人啊,拟旨!”
门外伺候的人听见声音,不一会内廷司总管福安来了,只有他才能代替皇上记录口述圣旨。
皇帝走下来,面对正门,思索着道:“既然如此,朕就命你为军器监少监,全权主理此事,可调用军器监闲余工匠,铁石铁器出入,一律需经盐铁司报备,手雷还有那黑火药的制作工艺,即日内拟写奏折,上呈于朕。记住,你要亲自送来,不过中书,明白吗。”
李星洲拱拱手,然后谢恩,皇帝点头,也不多说,等福安写完圣旨后,他加了玉玺和签字,然后就送往中书了。
.......
李星洲表面虽然表现得面无表情,似乎因连续被拒绝不怎么开心,可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老皇帝和德公估计也都没反应过来,将手雷这种大杀器交给他一个年幼皇孙主管,然后还让他调用军器监闲余工匠,已经是很大的权力了!
其实这些一开始就是李星洲想要的,只不过他采用了迂回的方式罢了。
这是一个谈判场上的误区,一直被人类沿用千年,直到二十一世纪心理学者们深入研究之后才恍然大悟。
这个误区其实很简单也很常见,就好比拳击赛的开场,两个拳手来回移动脚步,可是谁都不先出招一样。谈判桌上也是如此,特别越重要的谈判越是这样。
谈判的人往往不愿意先开价,因为在人们心里,担心先开价会泄露自己的策略和某些信息,甚至暴露弱点。
几千年来,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这种想法的,并以此为主题博弈,在很多著名的谈判中也都是如此。
可直到二十一世纪心理学者们进行了大量研究发现并非如此。
比如在一项调查中,他们统计收购一个工厂的开价,结果发现买家先开价的时候平均成交价格在1970万美元左右,而卖家先开价的时候平均成交价格则是2480万美元,中间存在巨大的差距!
而且先开价的那一边显然是得益者。
这是为什么呢?
心理学者将之称之为“锚点”理论。
这就好比你想买一件衣服,心目中的价格是100块,但你怕暴露自己的底线价格,从而被动,于是这时你会去问小贩,这衣服多少钱,小贩先开价250。
这个250块就是心理锚点,你可能觉得它贵了,于是开始砍价,说:顶多100。
小贩说:不行,再少也要230。
你说:你看这布料这么糙,我之前买的都没那么贵,顶多130。
小贩说:210,不能再低了,再低生意没法做了。
你说:150,最多了。
小贩:成本价200,真的没法少了。
你说:180,不卖就算了。
小贩:200真不能再少了......
你作势要走,小贩连忙拉住你:好好好,怕你了,180就180,算我今天亏本。
你喜出望外,觉得自己赚了,小贩一脸忧伤,感觉他亏了。
可是,你已经忘了一个问题,这衣服一开始在你心里只值100.......
这就是所谓的“锚点”理论,它否定了人们过去相互试探,藏着掖着的谈判模式,用大量数据和实验,实践经验告诉人们,其实在谈判中“先下手为强!”
正如上面所有的小贩,先开价的人可以定锚点,而锚点一出,即使你觉得它不合理,接下来的谈判也会围绕着锚点展开。最后大多数情况下是对先开价的一方有利的。
这不仅是因为人们会下意识的围绕这个先抛出的“锚点”来博弈,还因为先开价者可以故意把锚点定高,然后一再退让,每次退让都会让谈判另一方心理上弱势一截。
就好比李星洲和皇帝的对话,他先下手为强,提出工部判部事这个比较高的锚点,皇帝不答应,他又提军器监监事,皇帝再不答应,到了这皇帝连续两次拒绝,他却两次让步。
心理上皇帝已经开始逐渐弱势,觉得他微微对不起他,毕竟说好要赏赐又三拒绝,所以下一次,无论李星洲提出什么要求,皇帝都会变得比之前更加大度。
毕竟最后这个要求要是直接提出来还是很大的权力了,可有了前面的铺垫,一对比之下,反而就不算什么了......
这就是锚点,在谈判中先下手为强,抛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高锚点。
皇帝确实厉害,可他的经验和知识依旧禁锢在时代的格局中,他和德公的思想依旧是这个时代的思想,所以李星洲抓着这个空档,利用那些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取胜,总的来说令他十分意外吧。
因为若非德公,他也想不到这些......
出宫的时候,李星洲已经带着三道皇帝的圣旨,两道明旨,一道封他为军器监少监的圣旨,还有一道圣旨是让度支司给他拨银十万两,用于工坊修建。
一道密旨让他主理黑火药和手雷的生产,同时命令季春生从武德司临时抽调一个营的人马加强王府后山的防务安全。
这时身边的德公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他用了什么伎俩,指着他鼻子就大骂:“你这小子,害老夫白白担心这么久,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李星洲哈哈大笑,他也是临时起意,但没解释,军器监少监是个小官,但好处在于他可以名正言顺招募大量工匠由朝廷发饷银。
而且以后王府再买铁或者铁矿,不管多少,只要在盐铁司登记军器监使用,就完全没问题了!再也不会发生之前的事......
两百一十四、诗语的变化+钦使末敏云
对于很多复杂章程,李星洲自然不如德公熟知。
在德公指导下,他先带着圣旨到吏部做了登记,吏部已经收到中书省令书,何况李星洲威名在外,还有当朝宰相跟着,自然一切畅通无阻。
官吏连忙端茶倒水,还一再保证,最多明日会将官府印件一并送到王府。
李星洲倒是没怎么在意,因为军器监本就不常设,有时废除,有时又启用,而且军器监少监本就不是什么大官,好处在于他现在开始买铁矿铁锭都可以在盐铁司记军器监的名,可以光明正大,买多少都不会出前几天那种差点要命的事。
之后他还需要拟写谢恩表,上呈中书,还需将黑火药配方,手雷制作工艺都交给老皇帝。即使一家人,皇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景朝最大的铁矿产出地在江州宁江府,知府正是阿娇的父亲。
李星洲不知道江州产能多少,将来能不能支撑整个景朝,但卖铁矿的肯定都是有官府背景的,毕竟景朝在这方面还是有管制的,普通商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出售大量铁矿。
而且石墨矿,还有焦炭也是他需要的,所谓焦炭其实就是煤矿,很多人可能会有误解,认为煤炭能达到更高的温度,其实这是错的,天然煤矿杂质多不说,即使炼制成无烟煤之后温度还是不如精炼过的木炭。
再没进入电气时代之前,想用煤炭炼钢难度很大。
所以李星洲需要煤炭是准备用于炼制温度要求没有那么高的坩埚。还有用于制作硝石,煤炭好处在于更好控制温度,更加稳定。
出了吏部之后,德公还是认为今天的事他事先有所隐瞒,因此十分不满,李星洲一脸冤枉,他真是临时起意,其实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时候他也十分紧张......
德公气哼哼的连他家都不去了,直接回家。
分开后李星洲想了想先让赶车的伙计去珍宝阁看看情况。
珍宝阁李星洲没留半个自己人,给了诗语一千五百两银子,并且让她自己招人,接待客人的也好,看管前台的也罢,还有看护也是。
其实他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因为这位置离开元府衙门很近,他人在开元府不说,在衙役中很有声望,只要他交代一下,大家都会特地光照这边。
信任有两种是最能产生正面效应的,一种就是直接摆出不信任的态度,加以防范和控制,一种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至少表面上如此。
而最怕的就是有保留的信任,这种信任会逐步扩散猜忌和质疑,然后引发不和。
当他到达的时候,楼里客人并不多,两个姿色不错的小姑娘正引导一个贵妇客人买香水。
诗语则在柜台那边查看账本,一见他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避开,装作没看见。
“啧啧啧,你这个掌柜不合格啊。”李星洲坏笑走过去:“见客人来了也不出来迎接。”
“你......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从此没关系了吗。”
“为什么不能来,这可是我王府产业。”李星洲摊手道。
诗语语塞,说来确实是这样。
.......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诗语便觉得自己气势弱了三分,她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哪怕面对田妃,甚至见到皇上,虽然多少紧张,可也不至于此。
而这混蛋的行事风格令她捉摸不透,他能将一千多两银子,价值数万的店铺交给自己,完全不派亲信手下,就算连半个监督之人都没有,就因为......因为自己跟他上过床吗?简直可笑,无人会臣服于他的暴行。
可另外一方面,他又狠辣铁血,就连当朝翰林大学士也打过,那些在诗会上冒犯他未婚妻的书生,都被活活割了一只耳朵,这几天京城到处在说这事,简直睚眦必报!
看着他走近,诗语下意识后退,然后便听他道:“今天遇到好事,心情舒爽,今晚我想住在这。”
诗语心跳加快,连忙反驳:“休想!”
“不要这么绝情嘛。”他笑道,然后将手里得的一堆东西递给她:“先上去,将这三道圣旨放好。”
圣旨!诗语脑子一震,明白这事不能怠慢,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于是点点头,小心收好然后交待几句就上楼了.....
结果心不在焉到了三楼,一回头,发现那混蛋居然也跟上三楼。
三楼是她的闺房,楼道狭窄。
“你跟上来干嘛。”她语气慌张的道。
“我不放心跟上来看看,再说你拿着我的东西我当然要上来。”他坏笑道。
诗语又气又急,明白自己被这混蛋算计了,刚想往楼下走,却因楼道狭窄,根本下不去,面对他侵略性的眼神,心跳忍不住加速,急忙道:“你只需上楼,不许胡来,否则我就赶你下去。”
“好好好,你说了算.....”
于是他便毫不客气的跟着进了房。
“你拉我干嘛!”
“我想你,就拉拉手,不让拉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你......随便你,可不许再过分!”
“你抱我干嘛!”
“报一下而已,又不是住下来。”
“......”
.......
正月二十,中书舍人末敏云在十二名武德司高手看护下先行进入苏州水域。
末敏云站在官船船头,看着身边保护他精神抖擞的十二名武德司军士,忍不住悲从心来,这些军士只怕不知他们这一去凶多吉少......
朝廷给他下旨时他便知道自己这次已经成了弃子。
虽名声好听,说是朝廷钦使,可十有八九是回不去,苏州人敢行刺皇上,那必然是有准备,他能问罪成事的几率不过万一。
朝廷也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罢了,而试探的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无知的掺和到魏朝仁一案中去,如今朱越族灭身死,他也命不久矣,这就是朝廷官场的争斗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末敏云也不想这十二个无辜军士再跟着送死。
眼看繁华的苏州江渡口越来越近,末敏云回头对带队的都头道:“赵都头,你们送我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放下小船,我一人前往,你们架着官船速速掉头,方可保命。”
都头是个军中汉子,自然不懂这里面的玄机,一脸正色道:“那哪成,我等奉命护送大人,怎能渎职。”
末敏云摇摇头:“赵都头听我一言,此去凶多吉少,死我们几个自然无碍,可不知又要添多少孤儿寡么,你们不知其中凶险,千万要听我的话啊。”
赵都头也皱起眉来,开始犹豫,此时正好官船驶近,远处渡口逐渐清晰,岸边旌旗招展,远远见好多身着官府之人正在等待,似乎恭候朝廷钦使的到来。
“大人,我看苏州官员不正翘首以盼,哪会有什么危险?”都头不太相信的道。
末敏云却皱起眉头,不容置疑的道:“这里我是首官,一切都听我的。放下小舟,让我过去,然后你们随时准备起帆。”
这个季节风向都是东北,起帆之后哪怕逆流也能快速掉头离开。
见他如此坚决,武德司的都头也不好说什么,让人从官船上放下应急小舟,这舟不过能乘两三人,是应急用的,大江水道有些地方本就容易触礁伤船,要是船漏了只能让身份贵重之人先走。
末敏云借着横梯在军士搀扶下笨拙的上了小舟,带着皇上圣旨和问责书,自己划船向渡口靠过去,而官船则慢下来,停止动浆,只是缓缓顺水漂流。
末敏云十分紧张,从他的视角确实见到众多翘首以待的苏州官员,整个渡口都站满了,少说也有数十人,难不成苏州真无反心,只是有人从中作梗.......
带着这些疑问和忐忑,小舟随着江面波浪不断起伏晃荡,他也接近渡口。
视线越来越清晰,他开始逐渐看清那些官员面上的表情,他们......面无表情。
末敏云瞳孔瞬间紧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可随着江水漂流,他离渡口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了......
他想回去,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身着官府的人一下子抛出连锁和勾爪,很多落空了,可也足足有十几条扣在他的小船上,他连忙回头用尽全力对着官船大喊:“扬帆,快跑!快跑!”
可江面风大,他的声音官船上的军士根本听不到,小船被快速拉向岸边,他想跳江,可不会水,这时身着官府的人全都蹲下,后面是黑压压的着甲军士,足有上百!
“砰砰砰.......”弓弦作响,那是强弩!末敏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他费力扒掉船边的勾爪,可数量实在太多,小船很快被十几个汉子拖到河岸边,他不断挣扎可也无力,被七脚八手硬生生拽上案......
意识从恍惚中回归,他才发现藏在后方的军士人人手执强弩,弩矢一波波飞向江面官船,借着顺风,强弩射程轻松超过百步,可因为有自己的提醒,官船已经及时扬起风帆,开始后退,离岸边也很远,弩矢根本够不到,大多一片片落入江中。
末敏云瘫在渡口边的泥土中,一身狼藉,却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带队的军官本就因为弩矢够不到官船而怒气冲冲,听他这么笑,直接过来一脚重重踩在他脸上。
怀中的圣旨和问责文书也被他直接扯出,看了两眼随手丢入江中。
末敏云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口腔中满是腥甜的味道,脑袋嗡嗡作响,加之精疲力尽,慢慢就失去了意识......
.......
赵都头因为末敏云的提醒一直在观察渡口情况,也按照命令事先让兄弟爬上船帆,其实在对面身穿官服的人突然丢出勾爪瞬间他就反应过来,想驱船过去救援。
可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后面还藏有超过百人的强弩手!
船此时离渡口只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还在随着水流飘向渡口,他几乎绝望.......
好在事先的准备救了他们一命,好几个弟兄早就准备好起帆,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官船风帆全开,瞬间借着强大的风力停止前几,加上下方船桨划动,逐渐开始后退。
一个趴在桅杆上的弟兄不幸中箭,直接载入江中他也来不及去救,再不离开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想到这,赵都头忍不住看向渡口边被几个人揪住头发和衣领拽上案边的末大人,若不是他,只怕所有人都活不成了,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
末敏云第二天醒来已经在一张铺着柔软熊皮褥子的奢华大床上,身上背部,手肘的擦伤已经上了药,脸上的淤青也消了很多。
他才醒来,就看到旁边伺候的丫头匆匆跑出去出去报信,然后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士就进来道:“我家大人有请。”
末敏云全身是伤,他却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忍痛下床,想穿鞋子,却发现左脚前脚掌已经肿的穿不进去了,大概是昨天被拖上案的时候拼命挣扎以致折了脚趾骨。
他干脆将右脚的鞋子也甩掉,光脚道:“走吧,过来扶着我。”
军士一愣,不乐意的后退两步。
“这就是你们苏州待客之道吗。”他不屑道,说着一瘸一拐自己走起来。
其实末敏云不傻,多少也知道自己所处何处了,看着四周精致富丽的楼阁天井,就知道此时只怕身在安苏府府衙之中。
过了几个拐角和楼阁,就到正堂。
上面坐着一个胖子,身着从三品紫服,苏州这地方能穿这官服的只有苏州知府一人了......
他面前早就摆好酒宴,末敏云也不客气,浑浑噩噩便坐下,虽然饿了两天,可全身的疼痛却让他没有半点食欲,只是抄起桌上的酒就开始喝,喝酒能减轻疼痛。
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处境,也不再抱有幻想了,人之将死,想得东西反倒多起来,许许多多的东西在脑中闪烁回放,然后逐渐变得清晰透彻......
桌案对面,胖硕苏半川拱拱手哈哈笑道:“下官见过朝廷钦使。”
末敏云也艰难拱拱手,然后接着喝酒。
苏半川见他这反应,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不高兴,随即又笑起来:“在下想向钦使大人借一样东西,不知是否方便,请......”
末敏云摆摆手,伤痛让他意识有些模糊,精神疲惫,可现在他脑子却清楚得很,勉强一笑,自嘲道:“知府大人想借在下项上人头是吧,那便拿去吧,末某这人头若是值钱,还会被派来这吗?”
这下苏州知府彻底愣住了,许久才说话:“像末大人这等人才也派来这,皇帝果然昏庸无道。”
末敏云干巴巴一笑:“苏大人无须口舌,在下也不求苟活。”
苏半川听了站起来,拖着胖胖的身躯,也不笑了,长长向他作揖,然后吩咐左右:“来人啊,带末大人下去,告诉刽子手,下手利落些,别怠慢了大人。”
“是!”两个军士上前,直接将满身是伤的末敏云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人全走后,等在帐后方圣公和丁毅也都走出来。
“这末敏云也算条汉子。”方圣公道。
“是啊,可惜了,没有他和姜鹏的人头,不能引起民愤啊。”苏胖子摇摇头。
丁毅却一笑,不在意的道:“忠义不等于本事,他若有本事会被派来送死?”
“那是你们生意人的道理!”苏半川皱眉,显然很反感这话。
丁毅摊手:“那苏大人的道理是什么?忠义可以当饭吃吗,还是说苏大人或者苏王.......以后也想把忠义当律法来讲。”
苏半川脸色不好看起来,可最终还是忍住,不耐烦的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朝廷数万大军不出几日就到,现在还反跑了报信的,让他们有了防备,还是先想想如何退敌吧,若是输了,什么道理都没得讲!”
他说完一挥衣袖快步走了出去。
方圣公嗓子尖锐沙哑道:“你不该在这时候跟他吵。”
丁毅摇摇头:“形势所迫,有些东西必须提早说清才行,这不是我一家之事。”
方圣公点点头,没再多说,也走出了厅堂。
只有丁毅留在那,他举起酒壶自饮一口,然后重重的摔了酒壶才离开。
.......
其实泡妞也是讲究登门槛效应的,若是情场老手,绝不会提过分和直白的要求。
可以从一个话题,一次牵手开始,然后逐渐加深,逐渐迈入紧密的大门。
李星洲以放圣旨为由上楼,又以只是看看为由进入卧室,然后借口多的是,女孩的矜持需要你慢慢给她台阶下,然后......许多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再坚定的女孩也怕软磨硬泡,死皮赖脸......
当然这要建立在人家不反感的前提下。
总的来说,夜晚很美好,又解锁了很多新姿势,新成就,第二天要李星洲舒爽的照常写字,然后被害羞的诗语义正言辞的赶走,再次跟他划清界限。
李星洲发现这女人现在终于会害羞了.........可以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诗语的交流模式逐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神清气爽的回家后自然躲不开两个小丫头幽怨的眼神,不过对于李星洲而言,她们真的还太小。
那边,正午的时候,李星洲终于想起去开元府报道,结果被何昭以渎职为题借题发挥,骂得狗血淋头。老何心里有怨气,李星洲是理解的,所以干脆在耳朵里塞了棉花,任由他骂,听他骂着骂着居然睡着了......
结果何昭怨气更深了。
下午,何昭不在家,何芊跟着他来王府蹭饭,吏部文书官印还有官服刚好由小吏亲自送到王府。
季春生也得到圣旨后兴奋的从武德司点了一营人马,武装精良的四百多人赶来王府,说让李星洲挑挑要哪些人。他自然不会挑,武德司的人他并不熟,这种事交给季春生自己斟酌就好。
若要长期驻扎就需要搭建军舍,马舍,营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的,好在季春生还有家人本就住在王府,指挥在后山搭建营寨倒十分方便。
秋儿这些日子还在忙着设计她的船只,那是王府未来的希望。
水力驱动的批量建造计划暂时搁置,因为石墨的出现,李星洲准备用钢制轴承,而把石墨坩埚的炼制提上第一位.......
两百一十五、王府底蕴的积累;改革;战争前夕
“世子,这个是最耐烧的。”祝融带着两个中年汉子,将一个颜色黝黑的半人高坩埚拖到李星洲面前。
这坩埚外表黝黑,成圆柱形状,下底面椭圆,而且内径较小且很深,外壁很厚,整体高度有一米五左右,用黏土和石墨粉烧制。
祝融拍了拍漆黑的坩埚,不可思议的道:“世子,平时到这火候,就是生铁也化成水了,熟铁都开始变软,可这东西居然纹丝不动,连半点软化迹象都没有!小人活了大半辈子,做了这么多铁匠彩瓷的活计,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祝融身为烧制陶瓷的老工匠,年轻时还做过铁匠,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面对能将铁化成水的温度居然丝毫不损的东西!
李星洲身边的秋儿也看呆了,而何芊跟月儿更多的是兴奋,她们只是觉得单纯好玩,并不懂得其中道理,也不懂这东西的巨大用处。
李星洲自然也高兴,点点头然后问祝融:“比例记下来了吗?”
祝融连忙点头,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纸片递给他,上面有粗略的表格,记录这几天各种不同比例的黏土和石墨粉实验情况。
其实材料学领域最难的东西就在于繁琐复杂的实验验证。
这需要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而且没有近路可走。
这简单的例子,后世最尖端的材料领域肯定是航空发动机领域。那是大国称雄一方的基础,也是轻松凌驾他国之上的手段,可问题在于,其实很多材料是公开的啊,如同常识,只要你生活中是个细腻且有好奇心之人,就能听说许多。
比如最难的发动机叶片,一开始用的是铝合金,后来是钛合金,到了之后被更加优秀的镍基合金取代。
人家摆明告诉你,没错,不用去走各种弯路,就是铝合金、钛合金、镍基合金。
可为何后来的国家即使奋力追赶,在许多方面都可以实现弯道超车,可在最根本的材料学领域却很难有这种后来居上的壮举?
这是为什么?
因为材料的领域从来没有捷径可走。
这需要大量时间、经验和金钱,材料学领域不是靠巧思和智慧就能补足的,它更多的需要金钱和大量的时间去补完,去填充,去不断摸索。
比如说钛合金,里面的其它元素不说,那钛的比例到底是2.5%好还是1.0%好,这其中差异很小,但对于材料领域来说,就是一个巨大数值,因最佳性能配比可能是2.4449%也可能是1.0001%,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何得出结论,获得最优解,办法只有一次又一次重复的实验,消耗无数的时间和钱财,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就连运气好中奖的情况也不存在,因为在所有实验数值出来做对比之前,你根本无法确定哪个才是最优解。
而这些宝贵的,用无数时间、精力和金钱换来的知识,在后世被称为一个国家的底蕴!
这种底蕴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本,也是屹立不倒的依仗。
而现在,李星洲正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他知道石墨和黏土能炼制性能非常好的耐火材料,因为这是常识。当今几大类耐火材料中有一类就是石墨耐火材料,生活中稍微注意便随处可见。
可他根本不知道石墨和黏土的最佳配比是多少?还需不需要其它特殊材料?
这些只能一点点实验,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可他愿意将王府的钱财转化为这种永久性的知识底蕴,因为那是更加雄厚而看不见,影响深远的财富。
“在上下调五个百分点,然后接着试,如果资金不够就跟严毢申请。”李星洲看过祝融给他的配比表,接着小心收起来,这些数据就是王府的底蕴,他必须小心收藏。
为了实验,他专门抽了两天的时间来教会祝融什么是百分点,以及如何画最简单的统计表格,别说祝融这人看起来五大三粗,不擅长交际,其实脑袋还是挺灵光的,这些东西一说就懂。
.......
这几天,王府后山手雷作坊也开始正常运作起来,有武德司四百多人帮忙,搭建木质作坊并不废时间。
有了上次教训,这次李星洲雇佣的工人全是王府周围的普通百姓,无业游民。
因为他逐渐明白,市场经济才是王道,用计划的方式执行前期还行,时间一长严重影响劳动积极性。
至于保密问题他根本不担心,手雷制作他一共细分出二十多个步骤,熬夜写了详细制作表,然后每个作坊里只做一步,流水线生产,保密又高效。
同时不按天算钱,而是按工作完成量给工钱。
比如第二步的打孔,工人用铁锥每打十个符合要求的孔能得一文钱,一天结束后登记,每个月结账一次。月结是担心有的工人今天来,明天就不来,如此就会大大影响工程进度。
当然每个作坊都必须有王府里的人专门负责验收,不过关的不仅不算,还会扣除损坏材料的钱。
另外王府中统领酿酒的固封李星洲也撤走他手下家丁,给钱让他自己请新的工人,不过核心的蒸馏酒步骤还是王府自己人完成。
酒坊本就在偏远的后院,推倒一段后墙,开一个后门就可以让王府外的百姓进来做工,十分方便。
而今王府后山驻扎武德司一营披甲精锐,也起到良好的威慑和维持治安效果,工人们做工都格外自觉努力,再说王府给的钱本就不少。
就连听雨楼,李星洲也正在将里面的王府旧人逐步调回王府,然后让严昆自己聘请外人,重新培养人才。
严昆为此苦着脸来王府找他委婉的抱怨好几次,可李星洲根本不理会他,最后他只能妥协,苦着老脸重新招人培养新人才。
现在全由王府内的人掌控的生产线只有一条,那就是严申领头的硝石和火药生产线。
即便如此李星洲也逐渐让严申裁剪人手,聘请新人员增添到无关紧要的环节中去,比如在山上挖硝土和运输的,还有将火药运输到手雷作坊只是干苦力不涉及核心生产环节的工人。
这些都可以统统替换为外人。
而对制硝和火药作坊,李星洲虽不能按照普通雇佣的工人那样采取按劳动结果付钱的方式来激励他们劳动积极性,因为他们本就是王府中人,每个月都有月钱。
但他也设立了绩效奖励体制,也能一定程度保证他们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丧失劳动积极性。
随着王府体量越来越大,李星洲也清楚的明白,改革势在必行,他不可能用曾经经营小团体的模式管理一个更大的团体,不能让核心制度影响集团扩张。
王府体量小的时候,他可以通过王府众的认同感维系关系,激发大家工作热情,保持向心力,实行计划生产。
可当王府体量增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之后,他就必须改变策略了。
王府想要壮大,不可能只用自己的人,而除去王府里的自己人,再想通过人脉、认同感来维系这个团体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外围众多工人已经不是王府中人了。
李星洲想到的是契约。
他必须逐渐建立起和王府所有工人之间的良性契约关系。
因为现在王府的硝石火药工坊,手雷工坊,石墨工坊,酒坊,香水制造间,酒楼,珍宝阁等地加起来已经有超过两百的王府外员工,必须与他们建立新的关系,用新制度维系体量逐渐增大的团体。
同时他也开始逐步将王府的旧人,那些曾经和潇王上过战场,又被潇王赐名留在王府中的人调回王府核心,将他们放到一些重要的岗位上去,成为骨干,支撑整个集团的主体,因为这些人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王府已经初显峥嵘,如同一个庞大的机器,在李星洲规划下井然有序运转起来,这一步是最难的,很多团体都会在这一步中因转化不得当而崩溃死亡。
李星洲能做好得益于他的管理经验和超越时代千年的知识。
很多王府旁边的达官贵人也逐渐发现这个情况,潇王府后山刀枪林立,戒备森严,时不时有披甲军士巡逻不说,每天都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到处充满火热气系,只要经过王府随时能听到人们高兴的高声谈论......
一些附近经历过当年潇王在世,王府车水马龙,高朋满座光辉岁月,有年老体衰常年不出门的老人,还以为潇王回来了,忍不住询问自己子女王府发生了什么。
而很多敏锐的聪明人心中开始逐渐有些预感,潇王府,莫非又要如当初一般......
.......
童冠高兴的送走了赵光华一行人,整个人神清气爽。
高兴踩着八字步,进了屋子,抓起桌上果盘中的黄桃蜜饯就往嘴里扔,一个人得意的哼起小曲,今日一早,冢道虞再次邀他谈军改之事,他义正言辞拒绝。
结果一回家,赵光华果然守信,带着财物下午就上门拜谢了。
童冠自然高兴,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
这时他最宠爱的第三房小妾也出来,点过财物后高兴的道:“老爷,这些钱都比得上您半年俸禄了!”
童冠正色:“这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资我以为大事的,怎么能说钱不钱呢。”
不过随即又笑起来:“不过爱妾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他赵某人不过资助钱财,我才是办事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如何与我相比?可他既有心,我们算是朋友,也不能亏待他,小功也是功,就分给他一些吧。”
说着童冠将最大的两锭银锭拿出来递给爱妾:“你前几天不是闹着要买那珍宝阁的什么香水吗?今日正好,这些就归你了。”
小妾高兴的连忙躬身答谢:“多谢老爷!”
“哈哈哈.....”童冠大笑,将她搂入怀中。
然后自言自语道:“哼,这冢道虞心怀不轨,明日他若再朝堂上提及军改之事,我必定死抗到底!”
说着又看了看桌上白花花的银子,然后正色慷慨的说:“大丈夫生而为君为国,或许如此还不够,我需要多联合同僚,说动同道方为上策,到时也不至于落到孤立无援。”
说干就干,他匆匆站起来,然后大声喊道:“阿三,给我备车,我要去见同僚。”
“好嘞老爷!”
很快,童冠收拾妥当,然后雄心勃勃的出发了。
.......
“那童冠出门之后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去神武军四厢指挥使府上,想必是去说服人家,共同抵制大将军的军队改制呢......”卫川一脸不快,给正在小院中挖地的冢道虞报告。
“将军,依我看李星洲那主意就是小孩子胡闹,之前童冠反对归反对,可终究不过一个人,现在可好了,又是送礼又是送银,结果回头童冠都开始学会拉结党羽了!这不是帮倒忙的馊主意吗?”卫川直言不讳道,说完不满的在旁边石桌上一屁股坐下。
冢道虞停下手中锄头,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童冠走时高兴么?”
卫川倒出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我不敢靠得太近,不过肯定会高兴吧,若我平白无故得了那么多银子,当然也会高兴。”
冢道虞点点头,放下手中锄头,卫川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冢道虞喝了一口,然后坐下来:“说实话我也看不懂他是什么门道。”
“那大将军还信他。”卫川愤愤不平。
冢道虞不说话,只是喝茶,许久后才平静的问:“那你有办法?”
卫川一下子语塞,说不出话了.......
冢道虞淡然的说:“有办法总好过没办法,管不管用是另一回事,想得出办法的人总有机会,若遇事连办法都没有,就不用提能做成。”
说着他站起来,继续拿起锄头去挖地:“所以千万不要小看那些总是遇事能想出法子之人,他们或许会错一时,但不可能错一世,而不敢想办法的人连错的资格都没有。”
卫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郁郁的回道:“我知道了将军,日后还按照世子说的半。”
冢道虞点点头,不再说了。
.......
杨洪昭也是打过仗的人,虽说他不是主帅,都为带兵之将,执行大将军冢道虞的军令,可战场经验还是丰富的。
他站在船头,迎着春风不时观察河面情况。
他“请”了几个苏州当地渔夫做向导,其中一个战战兢兢汇报着:“朝廷的官老爷,以现在的速度再过两天就能到鞍峡口了,过了鞍峡口就能见到苏州城......”
杨洪昭点点头,让他退下。
苏州他去过,但走的不是水路,他招招手,旁边背着令旗的传令兵连忙靠过来。
“下令,全军扬帆,减慢速度。”
传令兵走后,他的儿子杨建业,也是神武二厢第七军指挥使,不解的问:“父亲,我们都快到江州,为什么要减速,兵书不上可是说兵贵神速,这么做没道理吧。”
杨洪昭看了他一眼,严肃道:“兵贵神速不假,可也要动动你的脑子,苏州人敢在京中行刺皇上,那就必然料定我军会来,早有防备,快与慢又有何用?
敌军有防备,我军就不能冒进,我们顺水而下,进易退难,若是冒进过急,遇上危险想要回撤都来不及,起帆缓进最为保险。”
杨建业听完不屑的撇嘴:“父亲,也用不着如此谨慎吧,苏州厢军不过数千,我们有精兵过万,强弩无数,战船上百,哪有会败的道理。”
“逆子!”杨洪昭大怒:“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怕那几千酒囊饭袋的厢军吗?不通世事而骄狂妄言,日后迟早要吃大亏!”
杨建业被骂了一顿,一脸不服气。
杨洪昭看他的样子,越看越气,回头盯着前方水面,沉声道:“你可知当初吴王作乱起兵多少?”
“这自然知道,带甲之士过五万数,能战之人十数万。”杨建业得意道,对于这些历史他是死记硬背过的,身在武将之家,景朝每一场大小战争他都熟记在心,双方是谁,如何取胜或为何失败等等,只为有一天能驰骋沙场。
而如今机会来了,父亲却反而胆小怕事,减慢进军速度......
杨洪昭摇摇头:“哼,你那是道听途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吴王出兵带甲之士不过两万!”
杨建业一下子愣住了:“这怎么可能,明明是.......”
“明明十数万众?”
杨建业点点头。
“那是他一路裹挟对朝廷心有不满的百姓和各路人士!”杨洪昭重重道:“所以到了京都武关外,他便有了十数万众可战之师。”
“这.....这这.......”杨建业呆住了,结巴的说不出话,事情和他所想所闻的似乎不一样。
杨洪昭说完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你给为父记住!出征在外,可怕的并非刀枪甲胄这些表面光鲜的东西。”他说着拍了拍杨建业一身打理得整整齐齐,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褐铁甲。
然后用拳头捶了他儿子的胸口:“怕的是人心!安苏府全境过百万户,若是民心有变,别说区区十万之师,百万都有!你给本将打起精神来,一入苏州境内,半刻不得有失。”
杨建业神情恍惚,连忙点头。
杨洪昭这才回过头,他最怕的就是苏州民心向背,鞍峡口据渔民说是大湾,水流湍急,若苏州想抵抗到底必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过峡。
他不是傻子,如果他们能平安果了鞍峡口,摆开阵势,带的都是精兵强将,甲厚兵利,根本不惧苏州人。可他最怕的就是对方也不是傻子.......
.......
两百一十六,爆发+战前部署
苏州北城门已经半年多没有开过,原因很简单,出了北城就是迷山往南一代,那里的百姓先受叛军之祸,又遭厢军劫掠,早就心生不满。
很多苏州城中之人也听到类似传言,说城外某村某寨聚众铸刀,募集乡勇自成一军之类,或是抱团起来袭杀过路官吏军爷等可怕传言。
很多人人心惶惶同时又感觉委屈无辜,那些烂事都是厢军做下的,关他们什么事.......
好在知府大人懂得安抚人心,厢军作恶,他却时不时派人安抚百姓,拨发粮食,很多人由此猜测,厢军不听知府号令,知府大人也没办法。
可没想这半个月来,苏州城北门不仅开了,而且穿着皂青服的衙役,带着知府旗号,骑着高头大马开始进进出出。早上出去几匹马,晚上就能回来几匹马,丝毫不少,这令不少人都安心许多。
至少城门开了那么久,也没见城外有人攻进来,知府大人在城门口也不过设了稀疏平常的六七个衙役看守,倒是令很多人心惊胆战。
.......
山坳口村处在迷山脚下,村中很多人靠打猎捕鱼为生。
日子并没有多好,可至少自在安逸,刘季一开始也是如此,从父亲那里接过家里上代人用的猎弓,把手处已经被磨的黝黑光滑,竹木胎,牛筋弦,这张弓就是他们家吃饭的命根子。
日子本就平静,已经好几代人如此,十六岁的时候刘季娶了隔壁村的女儿家,从此成为家中顶梁柱,一年后有了第一个孩子,可惜出生就丢了。
第二年他们又生了一个,这次活了下来,初为人父,他也很高兴,可偏偏这时,却大祸临头。
那天晚上半夜,他被家里的狗吵醒,起初以为是山里的狼饿极了下山叼羊,还小心带了猎弓出门,结果一出门,满山都是黑压压的人,数不清的火把将他们坐落在山坳中的小村子照得跟白天一样亮堂。
......
一个自称圣公的人,要求他们带上村里所有人,所有粮食一起走。
当然有人不想走,村头五十多岁的张老头死也不走,被他们按着砍了脑袋,挂在他家那棵老柿子树上。
一村六十多户都被强迫带走,成了所谓的“圣公军”。
起初还好,因为大家都带了粮食,有吃的在,都过惯了安逸日子,谁会想得到反抗呢?
可时间一久,粮食吃完了,有人开始跑,然后被圣公的人杀,跑不掉的哭也没用。
他们带的粮食也吃完了,一开始圣公的人还会给他们发些粮,后来人一多就开始抢,再后来直接没了,只能自己找吃的。
最令他悲痛欲绝的是,在苏州南边河岸附近,人群早就断粮许久,他外出给妻儿找吃的,结果一回来自家饿得骨瘦如柴的妻子满身是伤,哭得撕心裂肺,说儿子被人抢了!
刘季顿时觉得眼前天昏地暗,他早就听说,最近有些人已经饿得开始吃小孩了!
这漫山遍野都是浑浑噩噩的人,哪里去找儿子!
妻子悲痛欲绝,一天比一天不好,只会说些迷迷糊糊,他也听不懂的话。
后来他听说前面有些人终于忍不住,和圣公的人打起来,这时知府大人也带兵来救他们,两下夹击,把圣公也打死了......
他们终于可以走了,带着刀剑的圣公军也四散而逃,不再看着他们。
很多人却一脸茫然,刘季大哭一场,准备带妻子回家去,可路上人实在太多,过河的时候给走散了。
回家后他出村去找过好几次都没音讯,十有八九也是死了吧......
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他沧桑了很多,可仔细想想这事又能怪谁呢?
本以为经这次大难,就难好好过日子,没想到这时候厢军又来了......
厢军穿着甲,挂着刀枪弓弩,打着抓叛逆的旗号,到处抢东西,家里只要稍微值钱的都躲不过,大家虽是被逼着走的,可起初心里多少有些心虚,所以也只能逆来顺受。
可厢军却越发过分,终于有天他听说隔壁村有厢军喝多了,砍了人,两边都打起来,死了十七八个人,出了这样的事,厢军才稍微收敛,可隔三差五也来“赶谷子”。
没错,厢军是这么叫的,其实就是明抢,不给就杀人!很多人怕得躲到山里去。
好在候厢军一走,知府就会悄悄派人给他们送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每家都有,足够吃上些日子,仔细想想,当初被那什么圣公胁迫的时候,也是知府带兵来救他们的.....
......
刘季面对家里的火堆,想起这些事不由得凄然。
远处,知府大人派来的一队人似乎正跟村长还有村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人说着什么,这次来的人比往常多。
经历那么多,刘季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天色已经暗下来,家家都在做饭。
这时候隔壁的表叔走进来,逆着火光道:“刘四,村长有话说呢,让村里男人都去村口,我们两个一块走。”
刘季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跟着出去了。
村口老柿子树下,去年的时候张老头就在那被圣公的人砍了,脑袋挂在树上,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被鸟吃得差不多了。
人眼珠是乌鸦鸟雀最喜欢吃的地方,所以人要是无人收尸,就会先被乌鸦啄走眼睛,成孤魂野鬼,乡下叫做“鬼瞎子”,是乡亲们最忌讳的死法。
可他们逃回来的时候张老头的眼睛早就被啄了,尸体不知被什么野兽拖走找不见,就只剩老柿子树上还有些肉的半个脑袋。
大家安葬了那半个脑袋,可张老头十有八九变成孤魂野鬼了吧,刘季这么想着。
很快,村里男人陆陆续续汇聚在老柿子树下,大家都在切切私语,不知发生什么,村长带着几个人,抬着两个大箱子,点着火把来到树下,大家都停止说话,看向他。
村长站上路边凸起的大石头,高处众人一头,风声呼啸,他低声还没说话,先叹了口气,他一叹气,大家都知道不会说什么好事了。
村长拄着拐棍,说话声音很低,但大家靠得笼,也听得清:“知府大人派人来是说他杀了作恶的厢军统领姜鹏。”
众人一听都高兴起来,可就在这时村长话锋一转。
“可没那么简单,他一杀,皇帝大怒,派来钦差大官问罪。”
大家都怒气冲冲,有人道:“姜鹏那狗日的做了多少恶,杀他有什么罪!”
“对啊!”
“这皇帝根本就是跟我们百姓过不去......”
“......”
村长摆摆手让众人安静,然后接着说:“知府大人说他一下没忍住火气,把那钦使也给杀了.......”
全场一下子寂静下来,只有风声在呼呼作响,即使是普通百姓,也大概能想到杀了皇帝钦使那该有多大的罪,不知要死多少人。
“朝廷派来讨伐我们苏州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估计有好几万,都是皇帝的禁军,平时都养在皇城里。
知府说他对不起大家,所以今天来的知府大人亲兵带来了粮食,还有兵器。”村长说着命人撬开他身边的两个大箱子,里面都是齐刷刷的上好铁枪头。
“粮食让大家分一分,兵器用来防身,快点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留在苏州。”村长摇摇头,一脸悲怆:“这就是知府大人的原话。”
在场的汉子听完都低下头,有人喃喃自语道:“又要跑,这都跑多少回了......”
“每跑一回就要死人。”
“可出苏州,我们能跑哪里去......”
“狗皇帝欺人太甚!”
“......”
压抑而绝望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刘季捏了捏拳头,上前一步道:“村长,枪头和粮食我都要,不跑咧。”
“不跑,不跑你能做什么?”
大家的目光也都看向他。
刘季这时候反而坦然了:“我婆娘死了,娃死了,这下想想,我算是明白咧,就因为那个狗日圣公来的时候我怂了,不敢跟他拼命,总会想都会好起来......
反正跑十有八九也会死的,我打算去苏州城,跟那些狗日的拼了。”
说着他自顾自走过去,从箱子里挑了个好枪头:“我要杀人,我先挑好的。”
汉子们呆呆看着他,然后刘季表叔也走出人群,过去从箱子里挑了一个枪头:“我也杀人!”
陆续不断的人走出去挑枪头,然后站在刘季那边,村长看呆了......
“你,你们这是要反皇帝!”
“去他狗日皇帝,老子自己打野味,自己种田地,个人养个人,哪有半分是他给的?那个狗日圣公来的时候皇帝在哪跌?他养的厢军,都他妈是一伙豺狼!”刘季表叔愤怒道。
众多汉子听了眼中都怒火升腾,也不再犹豫,全都上前选了枪头,站在刘季那边,村长看着情况,也不多说,只是走过来拍拍刘季肩膀。
村口夜风还在呼呼作响........
.......
丁毅站在苏州城头,看着一批又一批扛着刀枪的乡勇缓缓进入苏州城,苏州厢军统领姜鹏,还有朝廷钦使,中书舍人末敏云的脑袋挂在城门上方,每有人路过都会唾骂一顿。
苏州知府一纸文辞恳切,委屈满满的文书贴满安苏府全境,以退为进笼络人心,正如之前所预料的,一颗姜鹏的人头,一颗朝廷钦使的人头成了致胜关键。
可丁毅心中却明白,有些事改得了一时,改不了一世,要想真改,除非.......他自己来做!
“丁贤者,这么做真有用吗?这每天花的可不再少数,而且我看这两天还有不断加多的趋势啊。”身后的汪家家主皱眉道。
“汪伯父若是舍不得,撤了你家粥棚就是。”丁毅不想跟这短视的老古董多费口舌。
“这.....这贤侄说笑了......”老家伙尴尬的笑了两声,不再多说。
这几天他联合几大商家四处开设粥棚,但凡有从各地赶来苏州的义勇,都免费提供食物。
让下人和家中人提供食物的时候只说:同为苏州人,略尽绵薄之力,不及各位舍生取义之豪情万一。
效果肯定会出乎意料的好,因为同仇敌忾之中,情绪和气氛是会累加的,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丁毅也知道他这么做肯定会引来苏半川不满,可苏半川无暇顾及。
说白了知府大人还是失策了,从未想过虽然他能煽动人心,可当数以万计的乡勇义士来到苏州城后,他要如何安置?凭借他有众多刀兵军器,无数贵重甲胄?
当丁毅那天听到苏半川炫耀的在他面前报出这些的时候他就明白,树立威望的机会来了,人要吃喝拉撒,然后才能上阵打仗,苏半川想了很多,准备很多,可都想到打仗去了,却忘了要如何养活这些人。
现在苏半川即使不满也不敢妄动,他丁毅一收手,安苏府养不活这么多人,只能看着他光明正大收买人心,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要是待会知府派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城去了,不知在哪。”丁毅交待随从,然后就快速离开了,这时候见苏半川不是个好主意。
.......
“砰!”苏半川狠狠的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好个丁毅小贼,居然利用本官收买人心!”
安苏府侧厅书房,苏半川大怒道;
在场的还有他的儿子苏欢,弟弟苏半安,以及方圣公。
苏半安摇摇头道:“派去找他的人都说丁毅不在,出城去了,一时不知在哪。”
“哼!他就是故意不敢见本宫,一时大意,以致今日!”苏半川重重的敲了身边的桌子。
方圣公却淡然用他难听的声音道:“苏大人也不必生气,这样确实能收买人心,但始终有限,不利用他们几大商户,大人能养活那么多人吗?”
苏半川喘着粗气,这才逐渐平静下来,无奈道:“方先生说得也在理......”
说完他突然回头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打得苏欢一脸懵逼,随后居然哭起来。
“逆子!你还哭!”苏半川大骂:“差点让你坏了我大事。”
他收买人心,让厢军抢粮,他再送粮,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其中需要做的就是秘密的将东边的粮送给西边,然后把西边的粮再运到东边。
想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无所事事,想锻炼他,就把这简单的事情交给他,结果他还偷懒,就地收粮送粮,差点把他气出病来,要不是亲兄弟苏半安早点发现,只怕早就出事。
苏欢一脸不服气,哭丧着道:“爹,这有什么,反正不就是发粮,哪里发不一样,那些贱民能知道什么......”
“孽畜!你懂什么,你以为种田的农户都是跟你一样的酒囊饭袋吗!”苏半川大怒,他可不是草包,年轻的时候做过的实事多,懂的也多。
不同的田产不同的粮,不同的山出不同的水,那些眼力好的,经验多的农户能分辨出是不是自家种的粮食,所以他才要费尽心机把东边的粮秘密运到西边放。
可自家这个儿子简直越看越气!还不如种田的泥腿子。
想着,他无奈叹气。
随即换了话题,重重的敲了敲桌子:“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朝廷禁军过了鞍峡口,两位有什么高见都说说吧。”
苏半安道:“哥,还能有什么高见,鞍峡口两面是山,居高临下,而且水流湍急,我们只要多埋伏强弓硬弩,然后在出峡口用船只堵上,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苏半川摆摆手:“道理我自然懂,可机会只要一次,要是朝廷大军有了机会重摆阵型,我们不过是散兵游勇,他们训练有素,迟早会被他们耗死,必须一战而定!越周祥越好。”
随后,苏半川赶走自己怂包儿子,眼不见心不烦,三人开始商议起细节部署。
.......
“如此,明天就由半安率军前往鞍峡设伏,我亲自坐镇苏州!”最后,苏半川一锤定音。
两百一十七、枪管+鞍峡口之战(1)
铁匠把一根条形铁片在稍微加热后用锤子重砸,让它中间凹陷。
然后加温到通红变软,接着在里面裹一根细铁棍,锻打中部,厚铁片逐渐卷曲,然后中部也在高温下粘合,形成一小段空心管。
抽出铁棍,接着再次放入火红的木炭堆加温,在接口处撒上少量石英石的粉末。
当中段冷却后,开始用同样的方法加温,然后锻打前段和后段,分段熔铸,直到一整跟铁条全粘合在一起,形成空心管。
在李星洲指挥下,铁匠将已经冷却下来的铁管又整体加温,锻打脱碳,去除杂质,直到铁管直径少了半公分左右。
这时候将冷却下来的铁管加热,埋在碳堆中渗碳,这时为了增加碳含量,使铁管外表面强度更大。
待铁管冷却,渗碳也差不多,接着就是下一步。
这也是滑塌枪管重要的一步,铣枪膛。
这一步人力直接做十分困难,所以李星洲用卧式手摇钻床。
很多东西听起来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但其实它的目的却是非常朴实和简单的,这种钻床结构简单,做工也不复杂,说白了就是一个木架,然后上面放大转轮,一端固体一跟铁条,前段削尖,然后打磨成粗糙的钻头形状。
然后将枪管固定在钻床表面,调整高度位置,涂上猪油,转动转轮,将枪管内壁打磨得光滑。
这个过程比锻造简单上许多,可钻床的打造却是个费时间的工程。
现在王府总共就只有这一个手摇钻床,还是赵四和他两个徒弟花了半个多月才造出来的。
这属于最简单的一类手动机床。其实机床这种东西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人用,只不过叫法和功能不同罢了,作为辅助工具也没有得到太多重视。
李星洲亲自上阵,教赵四为首的几个工匠这东西怎么用,经过好几次认真铣膛,然后将里面磨下的铁粉吹出来,收集好可以再用。
接着就是校直。
校直目前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对着太阳光,看光线能不能完全通过。
赵四能通过光线看出哪里弯了,定好位置,敲打校直。
接着将手摇钻床上铣膛的钻头形状铁条换成菱形的铁柱,抹上猪油,用同样的方法钻通枪管。
这是铰孔,直白的说就是磨平枪管内壁,保持光滑,同时调整枪管口径。
李星洲满头大汗的摇着转盘,赵四和他的大徒弟紧紧按住枪管,不断向前推,而小徒弟则负责添猪油来保持润滑。
整个过程十分费力,李星洲手臂酸疼,但没停下来,做这活计最忌讳中途停下。
他咬牙接着转,终于,许久之后黑色的猪油从枪管另外一端流出,之所以是黑色,因为里面裹挟细碎的金属碎末,所以呈现黑色。
李星洲松了口气,终于,饺孔也完成了,看似简单的一小步,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最后的步骤只剩下用锉刀打磨表面,这一步不需要他,王府里的工匠都会,是基本功。
第二天下午,一根滑膛枪枪管制作完成。
总的来说这已经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枪管,也是蒸汽机投入使用之前人类能达到的最好枪管工艺,虽然材料上还有些许差距。
事实上直到蒸汽机出现,使用蒸汽镗床直接镗出内径,并拉出膛线之前,这可以归类为最好枪管之一。
这种枪管只要在锻打上多下功夫,绝对合格。
可问题在于太费时费力,他和赵四两个徒弟,还有另外两个王府铁匠合力打造,前前后后也用了七八天时间才打造出这样一根枪管。
也就是说,他现在调集王府全部铁匠,花时间教会他们,制作更多手摇钻床,大概一个月也就能造十八根左右枪管,王府一年产量不过两百根左右,这还不包括枪械其它部件。
要是有蒸汽机就好了.......
李星洲忍不住这么想,如果有蒸汽机,有蒸汽镗床,一天产百根枪管都不是梦。
而且现在他有石墨耐火材料,炼制出高碳钢也是不久的事,蒸汽机也不存在材料学上的难题,难题在于.......
他不了解蒸汽机啊。
这就很尴尬了,李星洲很喜欢汽车,也经常捣鼓汽车,所以他对内燃机是很有研究的。
可问题在于,内燃机存在的技术难题还太多,气密性也好,燃料问题也好,很多都没法解决。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蒸汽机,可蒸汽机.......他前世接触过的车就没有用蒸汽机的,也没怎么去研究过蒸汽机。
这就非常尴尬了.......
所以他只好暂时先用这种老办法,产量少就产量少吧,以后总会有办法。
至于枪械是用原始的点火枪,还是火绳枪,或是遂发枪,那自然是要遂发枪,因为三种枪械本身在制造技术上并没有跨越性的发展,加工不存在难题,不同的不过在于思路上的进步罢了。
既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干嘛要傻乎乎的再去绕一遍呢,强行降低自己智商?
遂发枪的工艺并不复杂,早在明朝就有人提出。
很多人对历史是有些许误解,大概是因为近代史的影响,其实火器一直是中国历史上很重要的一种武器。
宋朝期间就有,不过威力并不过关。
到了明朝虽被材料技术拖累,但在火器发展和重视上却是位列世界前列的,明军军队中的武器超过七成是火器。
明朝有一个叫赵士贞的火器专家撰写一本叫做《神器谱》的书,里面设计了十几种不同鸟铳。毕懋康在《军器图说》中提出“自生火铳”,其实也就是遂发枪,可惜明帝国来不及实验这种构想就匆匆埋没在历史中,遂发枪在之后确实也统治了欧洲接近两个世纪的战场。
而在清朝康熙期间,几场大的对外战争也都是使用火器制胜。
他还实行精兵策略,即精简战斗人员,然后装备优质火器,他征讨葛二蛋期间,虽有数万大军,但其实真正作战部队只有三千使用火器的精锐部队。
这种战术是十分成功的,也足见他对火器的重视。
可到了败家子乾隆,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就自大了,然后开始闭关锁国,大兴文字狱,修四库全书,烧了大量珍贵文献。
其中毕懋康的军事技术珍宝《军器图说》也被乾隆焚毁。讽刺的是这书上有一句话“夷虏所最畏惧中国者,火器也”,最后大清王朝也因这句话而亡了。
技术的竞争就是逆水行舟,停滞就等于倒退。
李星洲这些天很忙,许多数据需要用规范又保密的方式记录下来,能帮忙的只有秋儿。
他用汉子,字母,阿拉伯数字组合的方式,这样一来即使被盗,外人肯定也看不懂。
这些宝贵知识是有些是他前世都没有的,比如石墨耐火材料中石墨和黏土不同比例的不同表现,加热的适宜温度,含硝土壤的具体特征,制硝水析最佳温度等等,这些都是王府工匠们在生产中逐渐发现的。
李星洲买了很多装订的小册子,交给工匠,让他们有新发现就记下来,一旦证实重重有赏,用钱买知识,这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结果反响很好,工匠们热情都很高。
几天前,他将黑火药配方,手雷的所有制作工序亲自带进宫里交给皇帝,然后去度支司要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并不能一步到位,因为度支司支出的是库银,加了皇家烙印,需要重新熔铸才能投入市场使用,度支使薛芳告诉他会分批到,一个月能将全部运到王府。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可皇帝的要求也不小,要求王府每年至少产出手雷五千枚,然后上交兵部,归枢密院调用。
没办法,军器监势小力薄,还不常设,不可能自己留着。
随后李星洲亲自跟江州大商谈定一笔大生意,下个月将从江州卖进五千斤熟铁,这次可是熟铁,不是铁矿,有了军器监少监的身份,根本不用藏着掖着,他也就不客气了。这是一大笔钱,严毢听了差点骂人,可还是没办法,世子做事向来让他摸不着头脑。
江州的商人大喜,谈完生意后还送了他几条非常珍贵的虎皮褥子,他送了两个丫头一人一条,然后给诗语也送了一条。
诗语起先还拒绝,结果李星洲采取强硬措施之后就收下了。
珍宝阁初见成效都是诗语的功劳,她果然很擅长处理交际,很许多达官贵人都说得上话,这种趋势下去,珍宝阁很快就会超过听雨楼,成为王府主要经济来源,支援王府建设。
毕竟那是奢侈品啊。
其实王府最初的主要经济来源和其它达官贵人家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俸禄和土地,可后来潇王离世之后,因为李星洲没有爵位,王府大片肥沃土地被皇家收回,只剩下听雨楼和后山的大片荒地了。
下午吃过饭,李星洲刚准备去后山看看火药生产,季春生就气喘吁吁冲进来,大声道:“世子,打起来了,南边打起来了!”
........
苏半安带着知府亲兵,身后跟着群情激愤的百姓,浩浩荡荡连着好几个山头向鞍峡口进发。
在他的知府哥哥一番悲天悯人、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民众情绪终于被推向顶端.......
他不知道身后跟着多少人,因为他已经估计不过来。一边行军还一边有人不断加入进来,几乎苏州全境百姓都知道知府大人将在鞍峡口伏击朝廷大军,从此安苏府将独立成国,不受朝廷欺压。
因苏州一带地处东南,根据古时地名,他们决定自称徐国后人,取国号为“徐”,苏州知府苏半川自称“徐公”。
安苏府境内先受叛军之祸,又遭厢军肆虐,朝廷不安抚人心不说,还派遣大军前来,民怨四起,响应云集。
.......
正午,苏半安站在鞍峡南岸最高处,远远看去,两岸丛林中到处都是四方汇聚而来的百姓,密密麻麻,山林间都是人的声音,鸟雀野兽都不敢出声。
不过除了身边的的数千精兵,他根本指挥不过来这么多人。
两岸来回一趟都需要小半个时辰,好在昨天他和方先生还有徐公商量过此事,也料到这种情况,于是派出军中老兵到四处督战。
数不清的民众导致战线十分漫长,满山人群两岸一度拉开十几里,还在不断蔓延。
他只能不断派人传令,让上游的乡勇收缩,因为上游是交战前沿,必须把他的精锐部队调过去,否则上游一败,士气大损不说,朝廷军队也有了喘息机会。
光这些调动,也用了整整一下午,他才穿过众多百姓,将精锐部队调到上游。
关于战术,他也尽量简化,再三交代督战老兵,让他们稳住乡勇,以山顶火光为号,一堆火就是放箭,两堆火就冲下山杀敌,没有其它任何命令时不得妄动。
而鞍峡口那边,他已经派人在江中立起木桩,然后凿沉大船,将出口水道堵住。
期间斥候不断回报,朝廷大军的位置,随着好几次回报后,他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因为按照探子估计,朝廷先锋大军船队会在黄昏左右到达鞍峡口。
苏半安顿时心安许多,看来朝廷先锋军的统帅是个草包。
黄昏光线不好,将黑不黑之际,比晚上更要命,他们居高临下会变得十分有利。这说明皇帝选的前锋大军主帅毫无防备,让苏半安十分高兴。
朝廷派这样的为帅,看来可以一战而定了!
时间慢慢推移,两岸义愤填膺的百姓越聚越多,几乎一眼望去,到处是人,太阳开始逐渐下落,远处的江面依旧平静。
很快,太阳已经完全落入远处山后,只有霞光还在微微照亮天空,气氛越来越紧张凝重起来,连苏半安也开始心跳加速,紧紧盯着远处水天交接之处。
不一会儿,黑暗的林间,一个斥候喘着粗气跑过来道,然后跪倒在他旁边的落叶上。
“大人,来了,大军来了!”
......
“父亲在干嘛?”起芳一身甲胄,穿过种满各种药材的小院,旁边的护院连忙低头答应:“大人正在屋内熬寿岁汤呢。”
她不满的将手中兜鍪丢给护院,然后冲入内堂,里面只有几张落了漆的老旧桌椅,还有个灶台,一个精瘦而头发花白的老头身着华服在加火,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与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人正是泸州知府起栋。
“父亲!”起芳火急火燎推开屋门走进来,不满的道:“你怎么能扣押苏州派来的人!”
起栋加好柴,然后回头,不满的道:“不然你让为父怎么办,苏半川那点心思我会不知,我不是等着再看看吗。”
起芳挥手,示意两个婢女出去,两个婢女一走,她才道大声说:“这种事怎能观望,要是安苏府真打赢了呢!”
“这不是还没打么,鬼晓得他们那个会赢,不管哪个赢,为父总有办法,当下你不要来打扰我!”起栋不耐烦的要赶她走。
起芳气得不行,他父亲这两年痴迷于追求长生,不理政务不说,而且优柔寡断,根本不敢作大事。
她怒哼一声,气哼哼的摔门而去,现在苏州上下大小事情都是她和两个哥哥在打理。
特别现在泸州气氛紧张,情况复杂,因为受到之前什么狗屁圣公造反的牵连,还有厢军作乱的影响,人心浮动,局势紧张。
泸州城门已经紧闭半年多,每天只敢开两个时辰,而且门上城吏多达数十。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可即便如此,朝廷也不管不问。
她其实早就主张加入安苏知府,干脆举兵算了,这种局面下与其苦苦死撑,不如破而后立,再说苏州知府她见过,其人确实有雄心壮志,手段高明。
当初苏州知府为他儿子苏欢向起芳提亲,被她当场毫不犹豫拒绝,并直言若是嫁给苏州知府她便愿意。
苏半川的儿子不过是个草包罢了,苏州知府虽然比她大二十来岁,可她并不在乎,有本事的男人才是大丈夫,可惜的是后来因为苏州知府那泼妇干涉,此事没成。
起芳和她大哥再三劝说过父亲,让他跟苏州知府一起起兵。
事情要是成,父亲就能顺势称王!如此霸业雄图,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有机会,天高皇帝远,狗屁朝廷有何好效忠的,可父亲依旧没有决断,还是痴迷于追求长生,差点把她们气死......
她才怒气冲冲出门,手下的亲兵就急匆匆赶来小声道:“大小姐,厢军统领洪金说他明日有事,就.......就不带人巡城了.......”
“他胆敢!他这是借机要挟。”起芳眉头一横,大怒,随后踱步,没走几步她然后突然回头问亲兵:“他在哪跟你说的话?”
“就在南门城头上。”亲兵回到。
“城南,不是厢军大营?快,去叫几个好手带上家伙跟我来,把二哥也叫上。”起芳说着一把抓过护院手中的兜鍪带在头上,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亲兵跟着不解的问:“大小姐这是.......”
“洪金死了,厢军就归我管。”起芳说着翻身上马:“敢在泸州城说这样的话,他以为在自己大营吗!”
亲兵恍然大悟,点点头然后急匆匆去叫人了.......
很快,一行十余骑快速穿过泸州街道,向着南门奔去。
两百一十八、鞍峡口之战(二)+方先生的图穷匕见
生活不同于诗歌,并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之分,即便有人会在在心中强行划分,正义也不会总是战胜邪恶,而那些划好界限的,往往都是最凄惨的......
黄昏,山风呼啸,山头的树木摇曳,狰狞恐怖。
苏半安屏住呼吸,远处连天的水面开始出现连绵的巨大影子,高大如楼阁,笼罩在光晕中,即使大家早已信心满满,义愤填膺,视死如归,可在那些庞然大物面前,心中还是本能的战栗。
苏半安只能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所有人肯定能忍住......
一定要忍住,不要紧张,不要畏惧,必须把船队放进来,可他无法告诉所有人,现在只能祈求老天保佑。
苏半安扒开树枝,静静看着那些恐怖的巨大影子顺流而下,连成一片灯火通明见头不见尾的水面城塞,江水映着红光,如同被烈火点燃一般,光看这景象就令人胆寒。
隐约间他能见到人影的轮廓在船上移动,苏半安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他还能看见,是因为敌人身上精良的铁甲片反射着火光,这令人更加不安,心跳加速........
好在傍晚日落,被炙烤一天的大地开始冷却下来,此时是一天中风最大的时候,狂风呼啸而过,吹动鞍峡两岸树木,树木发出的巨大的声响和无时无刻在晃动的树影掩盖了他们的身影。
天助我也!
苏半安心中稍稍放松,同时也在心底嘲笑起对面的率军之将,在黄昏光线不好的时候过最危险的鞍峡不说,还不知道傍晚是一天风最大的时候,会扰乱视听,难查敌情,看来敌将比他想的要无能的多。
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左右,朝廷大军才完全露出首尾。
远远看去,庞大的水中城寨连绵数里,灯火通明,江面如着火,大船在前,小船在后,辎重船只压后,离最先的船队五六里的距离,井然有序,根本没有偷袭的机会。
好在所有船都是收帆的,现在顺江而下,速度比较快,前锋船只已经快进入他们埋伏的范围,只要他们再进一里左右,就没有退路了......
.......
方圣公披上铁丝甲,然后腰间挂了剑,翻身上马。
他已经许久没有摸剑了,但今晚,他不得不为之,寨子里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屋,如同堡垒,却不只有一个寨子,树林后到处灯火明亮,都是这样的寨子,连绵数十里,山腰、山顶全都是,这就是他的真正实力。
各个寨子的里的人点着火把汇聚过来,很多人目光闪烁,在远处山坡上围观,方圣公身边是他最信任的畸剑客,黑衣配剑,不着甲,不带盾,靠自身精湛武艺,有百来人左右。
其它的都是从各个村寨聚集过来的汉子,自带刀枪,猎弓,穿着自制的皮甲,火光不断汇聚,人越来越多,到天色逐渐暗下之时,已经汇聚千人。
老人、孩子和女人们在远处看着,圣公骑着马,环视一圈,他知道现在没人想打仗了,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方圣公拿过火把,高高举着,然后用嘶哑刺耳的声音道:“我知道,大家好不容易安定的活了几年,都不想打仗,我也不想!
可大家不知道,早从五年前开始,养活我们山寨的大头早就不是苏州知府,知府每年只给我们八百人的粮食!养活我们的是那些苏州大商,还有我们自己,自己打猎,耕作,押镖,我们活得比别人好!”
大家目光都看向圣公,眼中大多都是不敢相信的目光......
圣公骑马在人群前方越过,其实他也觉得讽刺,现在真正养活他们的其实早就是当初他们打劫过,对峙过,猜忌过的商人,真是造化弄人。
“知道为什么知府只给我们八百人的粮食吗?”方圣公大声问,面对众多迷茫眼神,他有些悲戚的道:“因为他想要我们寨子只有八百人!如果人多了,他会不安,他会害怕,我们就会永无宁日!”
方圣公说到这心中颇感凄凉,这种感觉就和当初吴王叛乱失败,他们四处奔逃,寄人篱下,天下无容他们之地一般,他起初以为可以带着这些人在苏州安顿下来,抢劫也好,种地也好,和官府交易也罢,只要能活下去。
可最后他终于明白,世上本就没有容纳他们这种人的地方,除非他们能再次拿起刀枪。
“现在我们寨子里有五六千口人,数千汉子,官府要是知道实情,绝容不下我们!”
方圣公纵马大声道:“我每年只收官府八百人的粮,以此迷惑苏州知府。在寨子里自己开荒种地,又从苏州大商那边求一些,才够过日子,可迟早有一天,官府会知道寨子里的情况.......”
说到这,方圣公咬咬牙,当初他只有几百号人,所以官府敢收留,并且把他当做棋子,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可现在他有几千号人了.......
“如果想活命,只有先下手为强!”映衬着火光,方圣公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
.......
朝廷前锋船只已经进入埋伏,而且船顺着水流,他们已经没法回头了。
“点火,快!”苏半安下令,过了一会儿没人回应......
一回头发现他的亲兵呆呆看看这下方火光明亮的庞大船队,吓得全身发抖,加之风实在太大,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苏半安大怒,想反手给他一巴掌,可突然发现身边许多亲兵都是如此,全身都在颤抖,即使他们再怎么精锐,和朝廷禁军比起来,不过是没见过世面,没打过大仗的杂牌厢军罢了。
苏半安恨铁不成钢,心中恼怒,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周围的将士都看向他。
“把火石给我,本将亲自去点信号火堆。”他说着拿过火石,匆匆冲上山顶,将士们跟在身后看着他,他敲了几下,火星一下子点燃底部的油,然后易燃的干枯棕树外壳被点燃,烧着上面的干木头,瞬间火势弥漫,照亮山头。
苏半安拔出腰间配剑,站在火光前高声道:“与本将共杀敌!”
瞬间,士气高涨!
身边的将士也跟着高呼“杀、杀、杀......”
早埋伏在下方的弓弩手见山顶火光,瞬间放箭,洪亮的呐喊开始蔓延开来,然后连通两岸,一时间突然喊声震天,众多早就等待多时的乡勇也纷纷放箭。
他们只记得一堆火放箭,两堆火追击。
箭如雨下,苏半安在山头居高临下,看到下方朝廷大军前锋乱了阵脚,船面人影晃动,四处奔走。而己方喊杀声越来越大,振聋发聩,回荡在山谷之间。
形势一片大好,大局已经定!
苏半安心跳加速,此生从未如此激动过,此战若胜,他将名留千古!
苏半安亲自带剑下山,到更加前方的位置观看,离朝廷大船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此时很多士兵人已经点燃火堆,射出火箭。
伴随强力的东北风,他们的箭射得更远!
天助我也!苏半安大乐,也抄过身边士兵的弓亲自射了几箭,鼓舞人心。
可就在这时,突然身边一阵强风,旁边的士兵一下子消失在他视线中,然后后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头时那士兵已经被钉在身后的树干上,借着火把,他肩胛骨完全被射穿,击碎,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床子弩!
苏半安脑海中闪过那东西的印象,头顶就传来恐怖的呼啸声,如同成群蝗虫过境,一阵接着一阵,树林枝叶被打得里噼里啪啦作响,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摧残众人心智。
禁军开始反击了!
他们的反击十分有序而且训练有素,呼啸的箭矢、弩矢一阵接着一阵,毫无喘息机会,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人胡乱射击能比的!
苏半安连忙躲在石头后面,他们人多,只要耗下去,迟早会.......
就在这时,他一抬头看向江面,瞬间眼睛瞪大,瞳孔紧缩.......下方一百多艘朝廷船只突然短时间内同时张开船帆!
苏半安如遭雷劈,整个人都不好了,一颗心不断下沉,直到最底,敌人早有预料,事先做了准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敌将会傍晚过危险的鞍峡了,因为......
傍晚风最大!
苏半安顾不得躲避弩箭,着急的站起来大声喊:“快,快点第二堆火,追击!全部追击,不能放他们走!”
他才喊完话,下方灯火通明的水中城寨全扬帆完毕,接着傍晚强劲东北风开始停止前进,然后逆流缓缓后退,虽然逆流,可傍晚风力强劲,加之船桨用力,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禁军弓强弩快,铁甲森然,训练有素,一波又一波的整齐射击逐渐压制两岸散兵游勇。
整个禁军船队开始后退了。
苏半安几乎疯了!
今日朝廷大军若是安全后退,他们就彻底输了!
虽然百姓们会认为自己赢了,可是禁军几乎毫发无伤的后退,重整旗鼓就可再战,朝廷可以耗,他们耗不下去啊!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统率调度,每拖一天就是在抽他们徐国的血!不需多久,就能活活拖垮他们。
“快,追上去!追上去!”苏半安歇斯底里的怒吼,眼眶血红,这次要是输了,他们将有灭顶之灾。
山路崎岖,加之船接风力,人怎么可能追得上船.......
苏半安咬着牙,脱掉厚重的鳞片甲,身先士卒,气喘吁吁冲了上去,期间在黑暗里被树林里的藤蔓绊倒好几次,可他依旧咬牙追,士兵受他鼓舞,也咬牙点着火把紧紧跟在后面。
而在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听说要追,又见山头两堆火光,也纷纷跟着跑起来......
.......
苏州城外,一片静谧,城内厢军和民众都随军出征,只留下众多老弱之人,城头也只有两个老兵看守。
两人一边喝酒御寒,一边看向东南方向,那里的惊天大战将决定他们的他们的所有人的命,虽然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打起来,苏州城本就地势平坦,根本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两人正忧心忡忡闲聊过去岁月,家中老小时,突然觉得城头有声音,起初以为不过是耗子之类的东西,可不一会儿,又听见声音。
两人结伴过去一看,瞬间呆住了,城边吊着两个人!
......
“圣公,瘦猴他们爬进去了!”
方圣公点点头,他精挑细选,带来五百多人,都贴着苏州城墙走,此时苏州城是最空虚的。
苏州城北门高不到两丈,背对迷山,接泸州,所以向来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不一会儿,城门就被缓缓打开了。
方圣公带着众人匆匆进城,直接奔着安苏府衙门而去,他等这天已经许久了。
他其实早就没了倾覆朝廷之心,当年大仗他就明白过来,不管怎么打仗,为何打仗,死的都是无辜又无知的百姓罢了,他们大多身不由己,却心地纯实,所以被人欺,被人利用。
他始终救不了天下苍生,就如他当初救不了父亲一般。
经历那么多,现在他明白过来,只有狠下心来,不顾别人死活,才能谋求一条生路。
他别无他求,只盼着自己寨子里的人能安稳在迷山中生活下去,为了这天他审时度势,谋划许久,也杀了很多人,付出了很多,只等现在,所有大军、百姓倾巢而出,苏州变成一座空城。
杀了苏半川,然后各大商家已经答应会将事情压下去,并且由他们主理安苏府事务,到时就将迷山北部地区划为新县,归他管辖,所有迷山中人都可以在那无忧无虑生活下去。
当初他只带来几百残兵,后来他们亲人寻来,加之迷山周围的猎户,被逼落草的匪盗的加入,如今的迷山山寨人口,已经足以单独成县。
方圣公带人绕过主大街,靠着城边走,此时城中只有少数大户还有老弱病残,根本没人能阻止他们,苏半川肯定也始料未及。
他其实也想过用其它办法,可苏半川这人虽然表面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像是老好人,可却心思缜密老辣,就连每次去迷山都会带上数百骑兵,说是运粮,可运粮哪有用军马而不用驮马的。
他别无选择,迷山五千多人都盼着他呢。
他们贴着城墙穿过苏州众多繁华街市,此时早已冷冷清清,街上空无一人,即便有人不小心看见了,也不敢声张,很快他们就来到安苏府。
安苏府十分庞大,毕竟苏州乃是景朝最为富庶的几个州府之一,此时安苏府的牌子已经被撤去,改成“徐宫”。
方先生不屑一笑,何其相似啊,当初吴王出兵之前,也将他的王府改叫“吴宫”,可惜最后的结果就是葬送数万无辜性命。
门前看门的门吏认得他,可见他带来这么多人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赶忙大喊叫人,然后惊慌失措想要关门......
可惜依旧晚了,前面几个汉子才搭弓,门吏就吓得慌不择路往里跑。
随后不断有衙役汇聚过来,始终不过一二十个人,见他们人多根本不敢交兵,吓得屁滚尿流往安苏府深处跑,几个跑慢的被当场射死。
方圣公闲庭信步缓缓走进去,身后跟着大批精锐黑衣畸剑客,还有山中精挑细选的善射汉子,安苏府剩余的衙役们根本不是对手,射死了几个人后就无心应战,只知道跑了。
几乎兵不血刃,他就突破了几十个衙役的抵抗。
“苏半川,这怪不得我......”方先生低声说,然后命人破开安苏府后院的大门......
两百一十九、鞍峡口之战(终)+落幕
山风“呜呜”作响,大船小船拉满风帆,天色逐渐暗下,却还没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两岸树木的轮廓在风中恣意摆动,张牙舞爪,狰狞得吓人。
受伤的禁军被拖进船舱救治,接着弩手一波换下另外一波,“嗡”的一阵声响,根本看不到射出去的弩箭,只能靠经验。
这种环境下是最考验军心的,因为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箭矢刺耳吓人的呼啸,夹杂风声,如同死神呼唤,然后死亡就到了,能不能活只看运气。
这种恐惧下最容易令军心溃散,正在杨洪昭皱眉时......
火光亮起,划过天际,众多明亮光点划过天空,从两岸向着船只飞来!
来得好!
对方主将显然经验不足,犯了错误,他本不该用火箭的,除非他能隔空把所有船塞满柴草,表面抹上油,否则火箭毫无意义,反而一下子让将士们看清了那些黑暗中催命的箭矢。
如果看得见,就能防,即使死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军心正在逐渐稳定下来,有条不紊的开始反击。
杨洪昭早有准备,他猜测鞍峡口附近七八成几率会有伏击,所以选择风最大的傍晚通过,同时早命人爬上桅杆随时待命,一旦情况不对就开帆后撤。
果然,大多都被他料中,两岸树林间火光明亮,密密麻麻的渺小人影如蚂蚁群一般翻过山岭还在死追,可人哪会追得上船。
“将军神机妙算,若非早有安排,我等只怕还真糟了奸人诡计!”副将也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山两岸只看火光人数也是他们数倍之多,若不是撤得即时,只怕已经出事了。
杨洪昭没说话,只是抚了抚胡须,行军打仗他也是老人,虽不及冢道虞,但经验始终是有的,借着强劲的东北晚风,加之生死危机下船夫卖力,庞大的船队开始缓缓回头,逐渐将远处山上漫山遍野的光点甩开。
杨建业站在船头,刚经历方才的惊心动魄,此时嘴唇还在颤抖,膝盖发软,一句话说不出来,又想起自己之前所说的狂妄之言,现在羞愧得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刚刚要是晚上一会儿开帆,他们可能全都会死在鞍峡,生死之间的小半个时辰......
船队已经脱离射程,船上到处是箭矢,好在距离远,加上禁军甲胄精良,受伤的居多。
“不能掉以轻心,加强戒备,全速度后退,退到瓜州附近。”杨洪昭下令。
瓜州距离苏州足有八十多里,副将听了也觉得会不会太过小心谨慎,可一想将军之前的神机妙算,便也不再迟疑,下去传令了。
庞大的船队趁着江面晚风,船帆被狂风吹得“呜呜”作响,如同鬼嚎,惊魂未定的底层船夫快速划动船桨,导致即使逆流船队依旧很快,山头的火光现在已经远去,被甩开一个山头.......
杨洪昭松了口气,可一回头,却发现身后远处的天边却被火光照亮了,看距离大概只在七八里之外的样子。
“怎么回事?”杨洪昭大声问左右,副官不解的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连忙抬头问爬在桅杆上望风掌帆的斥候:“后面是怎么回事!”
风声很大,他连问两遍,上面的斥候才大声回答,他的声音很奇怪,似乎大声哭喊,又好像惊骇:“船队!......大人......一样多......很多船!.......没开帆,完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呜呜作响,众人几乎睁不开眼,听得隐隐约约,一下子不理解。
那望风的说完,手忙脚乱的开始向下爬,副将大怒,开始骂他擅离职守。
可杨洪昭却听到了关键,船队,很多船,没开帆......
刹那间,他瞪大眼睛,眼前一黑,脚下没站稳......副将连忙扶住他。
眼前灯火摇曳,光点闪烁,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越来越看不清,后方火光冲天,越来越亮.....
“将军,将军怎么了!”副将和杨建业手忙脚乱扶住脸色发黑,嘴唇发紫的杨洪昭。
杨洪昭神情恍惚,他知道,大军南下,水道净空,怎么会有船队呢?要有也只有太子的后军罢了!
没开帆,顺水而下,速度最快,自己这边开了帆正全速后退.......
杨洪昭气得嘴唇发抖,大骂道:“竖子!竖子!误我大事!”
还在有些懵逼的副官和杨建业突然听到后方传来的巨大嘶鸣声,如一面山一般巨大的沉闷战鼓被敲响,声音穿透晚风,响彻江面,回荡在两岸山谷之间......
打雷?还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相撞了!
那望风的斥候终于爬下桅杆,惊慌失措跑过来,哭喊道:“大人,船队!后面有跟我们一样多的船队,他们没开帆,和我们后军撞上了!”
副将也杨建业这才明白过来.....
正好这时,远处的星星点灯的火光逐渐翻过山头,而且越来越多,逐渐呈漫山遍野之势......
“快,收帆停船,放下小舟,让将士脱去甲胄弃船先走!船夫、役夫不要管。”杨洪昭挣扎着大声下令道。
“可是父亲,停船不行吗,为什么要弃船......”杨建业有些不舍的道,这可是朝廷最好的战船。
“百万斤的船,怎是说停就能停的!
再者前军顺风,后军顺水,都是全速,已无力回天......按我说的办,否则叛贼追上来,谁也走不了!”杨洪昭悲愤的道,后方接二连三传来恐怖的撕裂和撞击声,夹杂着惨叫,即使船队前后隔着好几里距离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如雷鸣般的碰撞,还有木头撕裂时的恐怖声响。
“末将遵命!”副将咬牙道。
杨洪昭无力点头,后方天空火光汇聚,恐怖的声响不断回荡,惨叫和火光混杂一片,人影迷乱......
前军后军船队连绵十几里,加之光线昏暗,一个全速顺流而下,一个全速顺风而上......
看着后方惨烈的场面,杨洪昭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不知道是因为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还是因为为国悲悯,或是那些无辜死难之人.......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太子的后军要匆匆赶上来,以致酿成今日大祸!
........
“怎么会,怎会如此........方老弟!哈哈哈,这是要做什么?深夜造访,有话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说.......”苏半川穿着内袍匆匆跑出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满脸都强撑的笑脸,可肥硕的大腿内侧却在颤抖,神色慌张。
他身边只有几十个瑟瑟发抖的衙役,方先生的人大片动涌入内院,内院宽广,可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还有大半等候院外,包围整个院子。
“放箭!”方先生毫不留情。
几十个最前面的山寨汉子突然举弓,开弓搭箭一气呵成,一阵呼啸声汇总,衙役成排倒下,苏半川肥硕的身体后退两步,然后呆呆看着胸前还有大腿上的箭,似乎要哭,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摇晃两步终于重重栽倒在地,喘息一会儿失去声息。
血水晕开,从台阶流淌下来,很快吸入地板,剩下几个衙役跪地哭喊着求饶,方圣公没有手下留情。
“圣公,方家老小.......”
“一个不要放过。”方圣公上前几步,看着苏半川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脸,后面阁楼传来男女老少的惨叫声。
方圣公低声道:“忘了告诉你,我喉咙上的伤疤并非救吴王所伤,我是进去杀他的,可惜他太厉害,没杀成。他执意不退兵就是不给兄弟们活路,不给活路我们就自己找路......”
说着他动手掩上苏半川死不瞑目的眼睛。
不一会儿整个“徐宫”已被血洗,夜色中男女老幼,无一限免。
方圣公松了口气,全身虚脱下来,过了今夜,迷山五千多口就能安安稳稳活下去了。
“走吧,悄悄来,悄悄走,苏家东西不要动......”方圣小声公道,然后带着五百人趁着夜色开始撤退,今夜他们需要连夜回到迷山。
众人带着一身血,才出王府,突然听到街角黑暗中有人高喊:“捉拿杀害徐公贼子!”
“捉拿贼子!”
“贼子闯府衙,杀了苏大人!”
“.......”
喊声纷乱嘈杂,而且不只一人在喊,不一会就连成一片,惊动四周民宅,到处纷纷亮起灯火......
接着一大圈火光亮起,徐宫门前已经被众多军士团团包围,着甲军士点着火把,里里外外将大门围了好几圈。
放先生一颗心瞬间沉到心底......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方先生大声问话。
回答他的是一声厉喝:“大胆贼子,擅闯徐公府邸,杀害徐公,格杀勿论!”
电光火石之间,黑衣的畸剑客纷纷出剑上前.....
“嗡~嗡~嗡~”悠长的沉闷声响回荡在黑暗中,火光下大片的黑衣剑客瞬间倒下哀嚎,再也站不起来......混乱中有人替方圣公挡了箭,短短一会儿,他们的人已经倒下大半。
方圣公撕心裂肺,早没了从容,大喊道:“快退,退进去关门!关门!”
可对方的弩矢并没停下,措手不及之下,他们的人如同割麦子一样倒下,当方圣公退入府内,关上大门时,身边已经只剩下十几人,满身血污,惊魂未定。
到底是什么人.....方先生眼睛通红,双手颤抖。
“贼子躲进府中去了,快破门!”
“别走了贼人!”
“......”
门外火光晃动,有人大喊着,方先生心如死灰,他明白过来,自己被利用了.......
不一会儿,声音逐渐安静下来,他听到有人走上台阶,然后隔着大门,熟悉的声音响起。
“圣公,我早就告诉过你,不着甲,不带盾,便是武艺再好也是没用的。”
“丁毅!”方圣公咬牙道。
“没做,正是我。”门外是丁毅的声音:“其实你早该明白,苏半川死了,总要有人来担这件事才行,他确实有手段,在百姓里民声太响,不死人压不住的.....”
“哈哈哈哈.......”方圣公隔着门惨笑起来:“我哪会不知道,只是太信你罢了,现在看来是自作自受。”
丁毅许久没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师傅,你为了迷山五千口人可以不择手段,不管死多少人,不管做什么都愿意,我也一样......”
“我六岁那年,剑南路的白夷乱边,朝廷要出兵,缺钱。
刚好我不争气的小舅做事草率,给朝廷上岁布贡品的时候偷偷用几匹好布换次布,拿差价去赌,就因这事,朝廷有了借口,抄了我外公家,一家六十多口无一幸免,都被斩首,我妈哭得得了肺痨,没过几年就死了。
我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师傅你们造反前一年,朝廷要出兵辽国,又找无关紧要的理由抄了十几家苏州大商充斥军资,其中就有与我有婚约的季家,呵呵,他家小姐我还没见,就全身死族灭,你说好不好笑......”
说到这,丁毅隔着门自嘲道:“呵呵,师傅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莫非人有本事就是错么,我有本事,有脑子,比别人辛苦,挣来了钱,别人做不到便眼红,眼红算了,还分什么士农工商.....哈哈哈哈!
这不是让一个有百斤力气的七尺汉子,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矮子跪下么!”他大骂。
“我们有什么错!”丁毅突然怒吼:“错在比别人聪明?错在比别人有本事?狗屁王法!”
“我其实早就知道,苏半川要是做安苏府的主人,不过是另一个皇帝罢了,所以我早就打算自己来!”丁毅隔着门说:“我自己建一个新世道,不同以往的世道,有本事不会成为罪过的世道。”
他轻声道:“师傅,开门吧,你们今晚必死无疑,总有人要背负杀苏半川的罪名。你我都一样,为心中所想而活着,现在,也该为心中所想而死了。”
方圣公静静靠着坚硬的大门,身上的血液已经凝固,晚风吹来,一阵透彻心扉的凉意,他声音依旧嘶哑难听:“怪不来......怪不来你要大废心思周折,广设粥棚,接济百姓,收买人心......”
丁毅没回答他,可惜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只问一句,如果我死,迷山五千口能安然无恙么......”方圣公虚弱的问。
“可以。”丁毅肯定的隔门回答。
方圣公点点头:“我信过你,结果一败涂地,现在我毫无选择,便再信你一次。”
说着他站起来,亲自拉开大门,门外火光闪烁,丁毅早就快速退到十几步之外,他手中的剑没用了,对准他的是数不清的强弩。
“放箭!”丁毅毫不留情。
........
新的一天,从旭日东升开始。
当太阳升起,昨夜的杀戮才逐渐停止,苏半安顶着黑眼圈坐在山顶石头上,看着阻塞一片,烟雾弥漫的满江残骸,众多船只挤在一处,累积成高坝,拦断江水成了堰塞湖,中间的船只直接被碾成碎屑,后方水位已经上升好几丈,大有泛滥之势。
很多人命丧江中,有些在撞击的时候直接被碾成肉泥,有些跳船的也于黑暗中淹死于江水里,不计其数......
他万万没想到,这场仗就这么赢了。
眼看就要一败涂地的时候,情况突然逆转,朝廷后军突然赶来,然后和匆匆后退的前军撞做一团......
还有很多趁夜色划着小船向瓜州方向跑了,有些也从陆路跑,乡勇们还在追击,不过十有八九是追不上......
他们拢共只抓住几十个活的,还大多是船夫,役工,因为朝廷的率军之将太过果断谨慎,一撞船立马就弃了大船。
苏半安还是觉得如做梦一般,这就赢了?可是他们几乎什么都没做......
不一会儿,有亲兵匆匆忙忙跑来,慌张的向他报告:“大人不好了,昨晚有贼人闯进府衙,苏知府,不是,徐公他......他遇害了!”
苏半安静静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吹着风,远远看着下方满江残骸,和四处欢呼的百姓,只是轻轻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当然知道这事,苏州城防本该是厢军八百。
就是他苏半安全部调走的,否则贼人怎么进得了城呢?
好处是十万两银子,外加泸州,还有永远见不到那个总是以他有才为由,把他推出去冒性命危险,自己躲在后面装模作样,坐享其成的大哥。
经历昨晚一战,苏半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起来,一开始他以为前程似锦,王图霸业,一战可期。
可昨晚的禁军让他胆寒,若非最后老天帮他,只怕敌人要全身而退,气势汹汹再来.....
而且根据回报,死的人里八成都是船夫和徭役,大多数禁军还是跑了。
下次朝廷再出兵,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对手?他不知道,只是很担心.......
两百二十、京城反应+王府的扩张
清晨,初春的早寒还未散去,李星洲照常早起。
身边的诗语还在睡梦中,他轻声下了床,江州商人送的熊皮褥子确实舒服,又暖还松软,后世想搞这东西可不容易。
李星洲洗漱完毕,顺势摸了一把诗语丰满的屁股,女孩一机灵,瞪了他一眼,他当然看出女孩早就醒了,不过是再装睡罢了。他肩膀上的伤现在已经几乎痊愈,可以照常进行晨练了。
“你肩上的伤怎么回事。”被拆穿的女孩背对他,小声问。
天色还没有亮明,屋子里光线昏暗,不过他没有点灯,一边绑好腿,一边调笑道:“怎么,关心夫君了?”
“你.....你闭嘴!”女孩恼怒的道。
李星洲也不调戏她了,拉上杯子盖好她洁白光滑的肩膀和脊背,小声道:“上次刺客进城的时候弄的,你再睡会儿,我等下回来叫你。”
诗语不说话,他独自下楼,先在楼下天井下的小院中练几遍八极拳的套路,然后开始上街跑步,这时天才蒙蒙亮,都没人起来,远处有几处烟花场所还亮着灯,除此之外整个开元城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两天前,南方战败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一片震惊,皇帝大怒。
李星洲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后军冒进,顺流而下,和正在急速后撤,顺风而退的前军撞在一起,朝廷大船他在元门渡那边看过一次,最大的保守估计空船排水量也有六百吨左右,加上船上士兵,武器,辎重等等,接近千吨。
这种级别的船顺水而下,可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真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听到这样消息的时候他都想骂人,不过更气急败坏的估计是杨洪昭吧,他身为老将,可以说小心谨慎,做到运筹帷幄,料敌千里之外了。
他的前军要是能按照事先计划连人带船安全撤回,再等上一两个月,到时南下就可以一战而定,虽然苏州果然有民众起义,人数众多,可这样的军队只要拖下去就好。
几十万人聚集在一起吃喝拉撒怎么办?朝廷军队只要扼守瓜州,他们又不能向外抢,时间一长还不是要散,不散就会出更大的大问题。
所以杨洪昭想得是比较清楚的,他当时只要让全军安然退到瓜州驻守,等待时机就赢了。
可偏偏这时候后军急匆匆跟进,以致酿成大祸,李星洲不知道太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十有八九是想争功吧......
皇帝气得在朝臣面前大骂,还摔了东西,已经下旨责令太子立马回京,后军也一同交付杨洪昭指挥。
太子人还在瓜州,却不断上表,说他是冤枉的,因为主意是副将给他出的.....
李星洲从季春生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点想笑,他是被太子逗的。
太子就像幼稚的小孩,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就连太子之位的得来也没经历过宫斗,因为潇王在的时候没人敢跟他争。
太子要是不推脱责任,怎么说他都是太子,就算害死数以千计的人,皇帝顶多做些表面的惩罚以稳定民心,可他现在这么一说,明显推脱责任,就算是副将出的主意,做出决策的还不是身为主将的太子,副将还敢下令不成?
遇事不先想对策,反而是推脱责任,只怕这下皇帝对他更加愤怒了。
汉文帝曾说过:“言者不狂,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于在此。”
意思是说:提意见的人不狂妄,有话不敢说,而做决策的又不能做出正确英明的决断,一个国家最大的祸患就是这样。
这话可以说说到根本上,所以汉文帝是真正的明君。
皇帝就是一个决策者,决策者和建议者的区别在于,建议没有正确不正确,英明不英明的问题,只要是建议都可以提,而决策却有正确和英明之分,决策者必须是正确的。
好的皇帝必然是好的决策者,不需要聪明绝顶,不需要智计百出,他要做的就是做出英明的决策,而这一步实在太难,建议无须背负责任,而决策却需要。
建议不用背负过多责任的压力,决策者则需要承担全部后果,所以人们往往喜欢智计百出的谋士,而不崇拜决断果敢的英主,因为建议者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包袱。
而太子显然没搞明白自己的位置。
他是将来的皇帝,是未来掌管国家的最高决策者,他做出错误的决策,却将责任推到建议者的身上。
这让李星洲想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就是东汉末年,三国时期的袁绍,他和太子一样,优柔寡断都是表象,根本在于内心深处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身份没有清楚的认知,皇帝不生气才怪。
这次回来太子只怕要倒大霉了......
跑了几圈,隐隐看到有人出来摆摊,有卖豆汁的,还有卖包子馒头的,李星洲停下来买了一些,路边行人逐渐多起来,在晨雾中讨论这南边的战事,很多人都在咒骂太子。
据说前方战报,大多数军士还是得以安全撤到瓜州,不过战船全都毁了。
听着人们的议论,李星洲心底也逐渐烦躁起。
因为这一败,就意味着景朝河远的大动脉,从江州到开元,再到瓜州、苏州,转达剑南路的这条水路走不通了,他最大的计划完全被搁浅。
连他也忍不住想要骂太子,若非他坏事,杨洪昭只怕迟早能拿下苏州,恢复河运.......
李星洲付了钱,提着豆汁和包子往回走。
这时也想起苏州那边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苏州知府苏半川刚自称徐公,宣布安苏府独立为徐国后,当晚大军在鞍峡口伏击朝廷军队,结果安苏府北边迷山上的一伙强盗趁苏州城中空虚,杀入安苏府,杀死了苏半川及其一家老小。
其中就有李星洲在梅园诗会上见过的胖子苏欢.......
可以说造化弄人吧,好不容易自立,成为一国之君,就这么被几个小小的劫匪杀了,让人哭笑不得。
据说他弟弟苏半安接管徐国,随后就派军剿灭迷山中的匪窝,算是为兄报仇......
可以说这过程十分扑朔迷离,让人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多了去,李星洲也没觉得多奇怪,世事无常。
比如春秋时期的长期霸主晋国有一位贤明君主晋景公,他在位期间晋国国泰民安,称霸四方,如日中天。
可就是这样一位君主,居然上厕所的时候厕所倒塌,掉入粪坑被活活淹死,死得何等憋屈,简直让人不知道该什么表情好。
这苏半川也是如此,有十几万大军,有最富庶的洲县,结果却被几个劫匪冲进家里杀死,也死的很憋屈。
很快他已经回到楼下,从后院小门进来,此时珍宝阁还没开门,轻声上了三楼,将豆汁和包子放在黑漆桌上,他估计才七点左右,天没有亮明,诗语也没起来。
他自己研墨,然后按照惯例写起字来,心里还在想南方的事,只能盼着杨洪昭能早点平乱了吧,这也是他唯一能期盼的了。
身后传来轻微摩挲声,回头一看,诗语已经起来,正在穿衣服。
“转过去!”
“又不是没见过。”李星洲坏笑,然后被踢了一脚,他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不安分的洁白小脚,诗语惊慌起来,被他轻轻一扯,瞬间重心不稳,落到他怀中,衣带半解,酥胸半露的女人是最诱人的。
感受到他的变化,诗语慌乱起来:“你......流氓,快放开我!”
李星洲没放,他本来就是个流氓罢了,大家给面子所以叫黑社会,其实说到底意思差不多,他就是不喜欢按照别人规矩行事之人。
“快放开!”
“你学得真快。”李星洲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然后给她拉上衣服,替她系好衣带。
“你说什么......”
“姿势。”
“......”
诗语打了他胸膛一下。
李星洲发现诗语虽然比他大几岁,可也不过比月儿高一些,和秋儿差不多,在他面前依旧可以算得上小巧,放在怀里一点都不拥挤。
有个词叫日久生情,汉语博大精深,所以就看怎么理解了,但无论是笑谈也好,实情也罢,或从心理上说,确实存在这种情况。
诗语不同以前,也没有用力挣脱,只是漂亮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瞪着他,居然有些可爱,可惜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认真道:“现在你想住哪就住哪,不过如果有了孩子,就必须住到王府去,明白吗。”
诗语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李星洲将她扶起来:“快去梳洗,然后来吃早点,要凉了。”
他之所以会住在这,是因为昨晚王府再次召开内部会议,各处主管都齐聚王府,李星洲把诗语也叫上了,然后借机送她回家。
她身为珍宝阁主管理应在场,而且珍宝阁最近在她优秀的人际关系处理能力下,收入已经超过听雨楼,成为王府第一的收入来源。
虽然王府里有些人还是颇有微词,毕竟在他们眼中,诗语还是世子在外面找到的野女人,怎么有资格出席这样的会议。
毕竟人都是有心理倾向的,大家一开始在心底就这么看定了,就会下意识去无视她的功劳,可李星洲自有决断,他心里有杆秤。
秋儿和月儿也终于见到她们“心心念念”的诗语姑娘,小姑娘虽然在背后抱怨,可真见到了态度却比府中其他人好多了,再说诗语本就擅长察言观色,与人交际,所以聊得很开心。
另外一件事就是王府准备收购附近的两家酒楼,听雨楼火了,可客源有限,周围酒楼就开不下去,几个酒楼掌柜都找严昆商量过,实在开不下去想卖酒楼回家养老。
最后严昆找李星洲商量,选了两家跟听雨楼距离比较远,门面宽阔气派的,两家买下来要花一万多两,又是大出血。
好在皇帝给的十万两已经陆续从度支司运送过来,可以先垫进去。
反正不久就能回本,那十万两可以慢慢再还回去,这在现代就是挪用公款,如果不能做得面面俱到是很难的,要是露出破绽会被完整的法律体系制裁。
可在这个时代那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用不用还不是他李星洲一人说了算。
两家连锁的酒楼就用秋儿和月儿的名字来命名,靠城西的那家叫“知月楼”,靠城东的就叫“知秋楼”,李星洲亲自提笔写的牌匾,两个小丫头为此好高兴了好几天。
月儿现在也不得闲了,她平时总是叽叽喳喳,所以和王府里的丫鬟们关系最好,李星洲让她带头接下香水的制作,从梅花香水扩大的水仙、兰花、桂花等。
香水制作难的地方就在于材料还有精细的细节把控,这些正是细心的女孩家最擅长的,奢侈品好赚钱,也让李星洲尝到甜头,开始盘算起其它奢侈品来。
而另一边,石墨耐火材料的实验在祝融和他们祝家族人努力下,已经接近尾声,最好的比例几乎能够确定,因为条件限制,并不能做到更加精细,但已经足够不。
总是,王府目前一切都有条不紊,可偏偏这时候,南方战败了......
这样一来南方水道苏州一带再也不安全,下一步被完全堵死。
他还计划着将来把王府的将军酿、香水等买到南方,然后从南方采买橄榄,硝石矿等东西,没想到出了这事。
李星洲心烦意乱的敲着自己脑袋.......
“你这是写什么,堂堂京都第一才子,就只会写这一个字吗?”诗语一边喝着他买回来的豆汁,一边看他写好挂在墙上的两个“正”字。
李星洲坏笑:“你不懂,我这是在警醒自己。”
“哼,堂堂京都第一恶霸,天不怕地不怕,也会说出警醒的话。”诗语挑起洁白好看的下巴,接着嘲讽他。
“哈哈哈......”李星洲哈哈大笑,然后挑眉凑回击:“昨晚不是还叫夫君吗。”
然后就被气哼哼的踩了一脚。
慢慢的,他发起这个表面强硬,坚毅的女孩其实也有腼腆的一面。她不喜欢点着灯,被强迫在上面会不敢看他,白天的时候不能在她面前说晚上的事,否则她就会手足无措。
李星洲龇牙咧嘴的捂着脚,然后哈哈一笑:“晚上来王府一起吃饭,下午叫人过来接你。”
“不去!”诗语下意识拒绝。
可等她说完回头才发现李星洲早就下楼了,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
这几天都没见过德公,因为南方的战事,这些天朝廷天天议事,根本没时间。
而李星洲也天天埋在王府工坊里,和铁匠一起打磨遂发枪的部件,主力就是众多铁匠中年纪最下的铁牛。
在没有蒸汽、燃油和电力的时代,所有部件的打磨都只能完全靠手工,每个部件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十分费时。
其实历史上的遂发枪也是如此,在十九世纪,英国一个家庭工坊一年只能制作五六支左右的遂发枪,就是因为所有的部件都需要手工打磨,十分耗时耗力。
李星洲有更多工匠,他可以画好图纸,将不同部件分给不同的工匠打磨,可即便如此还是十分耗时,直到今天下午,大部分部件已经打磨完毕,只有遂石卡槽还有弹簧片没加工完毕。
弹簧片的作用是储能,在扣动扳机后能将扳机和燧石弹回,非常考验韧性,这也是最难的部分,因为目前材料韧性不够,需要镀铅或其它惰性金属外层解决。
下午,季春生回来了。
一回王府他就习惯性来见李星洲,跟他说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其实大多也在意料之中吧。
朝堂上又吵起来了,这次是关于太子回京后谁为后军统帅。
跳出来争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暂时没有结论。
李星洲倒是不想管谁会监督后军,他盼的只是这事能尽早解决,毕竟秋儿的船舶设计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这几天要不是自己监督,小姑娘恨不能不眠不休。
如果没有出错,那么属于王府的新船下个月就可以开工,今年六月左右下水,即将驰骋大江,垄断航运,可别在这时候出乱子啊.......
两百二十一、泸州+虎父无犬子
晚餐是火锅大餐,诗语还是来了。
李星洲从前到现在都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向来我行我素“把时间浪费在博得别人爱戴上,你就会成世上最受爱戴的死人”道理大概如此。
王府里有传言说诗语是他养的野女人,也有人因为一首《青玉案.元夕》将之传颂为才子佳人的佳话,他可不在乎,这么有才的女人世上可不多,先到先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大体情况就是如此,高尚的最后都死了。
而历史也并非正邪分明的,就像杨洪昭,当初他力主杀魏朝仁的时候李星洲恨不能世上没这个人,而现在又盼着老天保佑他能早日平乱了,他虽自私自利,为自己功利能迫害当朝节度使,却也有过人的军事才能。
历史上弑君的赵盾也被后世传颂,篡位的赵匡胤却深得百姓爱戴,事情大多数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好坏正邪界限。想要做好人先学会作恶,想要救人先学会杀人。
仁不为政,慈不掌兵,否则反而会害了更多的人。
随着王府日益壮大,李星洲也必须随之变化,越发不能在意他人目光,行事需铁血手腕,这些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不是第一次......
吃完饭,李星洲坐在院子里,一边查看些工匠们送上的记录,找出有用信息记录备份,一边给月儿讲故事,要是何芊来了,肯定会听得津津有味。
可诗语不在意这些故事,她对秋儿设计的船舶图纸更加感兴趣,目不转睛的盯着秋儿用李星洲为她专门打造的作图工具画图纸。
船舶设计并非一蹴而就,有很多东西要学,李星洲懂一些关键概念,但概念不等于实际应用的技术。
所以秋儿也需要经常走访城外的造船厂,问那里的师傅很多问题,这种时候李星洲也会跟着去,就算翘班也好,拖了其它事情也好。
因为秋儿现在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她和众多年轻工匠才是王府的未来,他们是整个团体的上限,而李星洲代表的是下限。
因此他这些天经常翘班,何昭骂了很多次,依旧不管用,他能感觉出来,何昭骂归骂,还是老样子见他说话就不客气,可比起以前显然好多了。
他之所以要陪着秋儿,是因为每个造船厂必然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独门本事,他以皇孙世子的身份去问,知道的自然更多,很多船工为讨好皇家也愿意向他贡献很多秘诀。
而这时,秋儿就会在一边悄悄记下,李星洲感慨于这种特权,但这种特权也是令他担忧的,自由与秩序如同数轴的两边,无限远离,又无限靠近,形影不离。
过度的自由带来灾祸,动荡,过度的秩序招致麻木,怠惰。
现在的景朝因为有一个强势而独揽大权的皇帝,显然更加偏向后者,长此以往人民会缺乏主动性和创造力,这是最令人担忧的情况。
他宁愿这些船工向他索要银钱,然后才许以他们的秘密,如此,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回过神,那边诗语时不时会小心翼翼的低头问几句,秋儿起初还边写写画画边作答,可时间久了便开始有些不耐烦,因为诗语实在太妨碍她的工作。
诗语一边说好话,一边端茶递水的讨好,然后再小心接着问,看得李星洲哈哈大笑起来,即便在自己面前,也未见这女人如此吃瘪过。
“你笑什么!”诗语白了他一眼。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笑也不行么。”
“世子想想笑就笑,开元城大街小巷要饭的傻子都像这么笑的。”诗语反击。
“哈哈哈哈,那跟傻子睡觉的是不是疯子。”李星洲接着大笑。
诗语脸红了,给自己倒了杯果酒,然后再不理会他。
晚上,季春生回来,说有事见他,李星洲一个人转到正堂,风尘仆仆的季春生刚坐下喝了口热茶。
“怎么了季叔。”李星洲也进去坐下。
季春生脱掉抵御晚风的黑色裘皮斗篷,让下人拿下去,才咽了口水道:“世子,朝堂里今晚出结果,皇上让杨洪昭独监两军,在瓜州就地征用民夫、工匠,搭建水寨,重新造船,度支司拨银百万两,随后会到瓜州。同时派神武军第三厢整军南下,从陆路进军,三月前抵达瓜州,归杨洪昭辖制。”
李星洲好奇的问:“没有设副吗?”
季春生摇摇头:“皇上哪敢,这次若不是太子后军拖了后腿,苏州早就平了,哪来那么多事,皇上也是怕了,直接明说不再分前军后军,所有军队归殿前指挥使杨洪昭辖制,朝廷里也有些慌乱,南方人心惶惶,急需稳定,现在只要能打胜战做什么都行。”
李星洲点点头,确实,这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派太子充当后军,就是让他混点军功以服人心的。
可这事皇帝也不能明说,所以他特意下令,让太子后军在杨洪昭后几天才出发,结果太子偏偏就不明白皇帝如此明显的用意,自己一头撞上去,撞得头破血流不说,还坏了大事。
“三月......”李星洲敲敲脑袋,头大起来。
那估计战事还要交僵持好几个月了,说不定今年之内都不会有结果了,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
季春生喝完茶又要一杯,然后接着说:“不过朝中大臣现在更加担心的还有泸州,安苏府和淮化府本就相连,从苏州到泸州走陆路也只要两日。
可事发之后泸州知府起栋从没向朝廷递交过书表,也没做出什么表态,就连朝廷派曾派去命他们出兵夹击安苏府的武德司信使也没回来,按脚程该有结果了,所以很多人都怕泸州与苏州同流,到时候南方局面就更加难以收拾.......”
李星洲点头,他明白朝中大臣的担忧,毕竟在交通和通信条件艰难的时代,无论中央如何集权,地方官员一家独大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日久愈盛,这是客观条件导致的。
泸州地处苏州西北,大江贯通,两府紧连,苏州有这么大的动作,而泸州知府却毫无表示,肯定是有摇摆不定的意思。
前几天他也收到泸州小姑的回信,小姑平安无事,就说明泸州至少还没有事发,举起反旗。
小姑信中说她怀胎已经八个多月,实在无法奔波,信中也提到很多泸州近况,局势确实非常紧张。
根据小姑信中所说,泸州一带最近经常听闻有人聚众闹事,或是有地方要效仿苏州之类的风声,而且就在几天前,泸州知府的子女直接率亲兵冲上城头杀了正在值守的泸州厢军统领,强硬接管厢军。
设厢军统领本就为分地方官的权,保证不会一方独大,军政全揽。结果现在泸州军权、政权都落在知府手中,这不是什么好事。
泸州城内现在已经到了民众傍晚就不敢上街,白天也尽量闭户的程度,粮食大幅涨价,铁匠铺里的刀枪十分抢手,家家户户备着以防万一,就连驸马府也在增添人手,囤积粮食,以防万一。
看完小姑的信他当然担心,但也无能为力,鞍峡口一战要是胜了,这些乱像自然会消失,南方逐步稳定,结果偏偏被太子一搅和,变成那副狼狈样。
即使朝廷大军不算一败涂地,因为杨洪昭的指挥谨慎果断,大多数军士得以保全,整备之后还可以再战,可在百姓看来,那就是败了,气势汹汹的朝廷大军落荒而逃,他们打败了朝廷。
这给了很多人蠢蠢欲动之人胆子,之前他们心窝里都不敢长出来的胆子.....
李星洲叹口气,然后揉着太阳穴,右手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看来是时候做些改变,需要想更多办法以应对将来可能的乱局......
.......
童冠依旧能收到赵光华送来的东西,随着近日冢道虞日渐紧逼,措辞也越发严厉,他所受压力越来越大,现在他才逐渐想起对方是当朝大将军!
可赵光华送来的礼金却少了很多,理由是府中日子不好过,钱财紧缺。
童冠虽十分不满,还是没说什么,可没想之后每一次都要少上一些,一次比一次少,令他更加不满,他隐晦的提及过,可赵光华装傻充楞,硬是像没听懂一般。
他拼死抵制冢道虞,冒着冒犯当朝枢密使,大将军的风险,忠君为国,奔波劳累,四处碰壁,可赵光华坐享其成不说,得了名声不说,居然还日益减少供奉,实在可恨!
“老爷,这次送来的手镯怕是只值十两左右......”爱妾不满的拿着丝绢包裹的银手镯道。
童冠哼了一声,也十分生气,可又不好说,这事情本就不能明说,也不好直接谴责他,只得重重一挥衣袖,心中有气无处发。
.......
“童冠表面自然笑脸相迎,可某能看出,他面色不好,心里定不好过.......”赵光华坐在大将军后院石凳上向冢道虞汇报,冢道虞喝着茶,而李星洲则好奇的在一边看他种下的菜。
冢道虞咳嗽一声:“不是你非要听,现在光华好不容易抽空过来,你到底听不听。”
卫川也在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李星洲拍了拍手里的灰,然后道:“事情成了一半吧。”
冢道虞皱眉:“成了一半?哪一半。”
他见李星洲在他对面坐下,然后自顾自倒茶喝起来。
说实话他本不相信这种没头没脑,让他不明其意的计划,可之所以让他同意,其一是因为正如他之前对卫川所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其二就是他从李星洲身上看到的东西,这人明明只有十六岁,还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稚嫩无知的年纪,从他很多传闻中也能证实。
可正对面正坐,间隔不过二三步之时,冢道虞却觉得他完全不也一样了。
一种深刻在骨子里历经岁月而来的从容,举手投足之间看似张狂之自信,这些东西他从没在别的年轻人身上见过,何况还是如此年轻.......
正当他思绪空渺时,对方先开口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起初不说只怕说了你们就装得不像,现在事情快成,说也无妨。”对方随意开口,似乎也没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不过他一说,顿时激起几人的好奇心,赵光华和卫川也凑过来。
“爱说便说,不要装腔作势。”冢道虞淡然道,虽在心中,他自然也想知道。
李星洲表现出与他年龄完全矛盾的成熟,也未因他强势的话而生气,随意一笑然后道:“我也是跟别人学来的,王府旁边有一个卖甜白酒的老头,他自己开小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关卖甜酒什么事?”为川不满道。
“我还没说完。”李星洲打断他:“可因其年老体衰,跑不动,所以附近顽皮孩子总是欺负他,往他铺子里丢石头,老头忍无可忍,可苦于他又追不上那些孩子。
于是他想到个办法解决此事。
有天他叫住那几个孩子,然后告诉那些孩子,碎石正好可以用来填小店里凹凸不平的泥地板,让那些孩子每天都丢些石子进去,他就给孩子们两文钱。”
“这老头脑子有病吧......”卫川插话。
李星洲不理会他,接着说:“孩子们自然高兴,每天都来丢石子,每次都能拿到两文钱。
过了几天,老头对孩子们说,他家甜酒卖不出去,赚钱少了,所以每天只能给一文。”
听到这,冢道虞微微皱眉,他似乎明白什么,又似乎不明白,有些东西在脑子里转,却总抓不住.......
“孩子们不高兴了,责问他不是说好的来扔石头,每日两文吗?
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下来,接着扔石头。
可再过几天后,老头对孩子说,他已经没钱了,再也不能付钱给孩子们,但还是想请他们继续来扔石头。结果......”
说到这,李星洲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就是这个故事的重点,所有人都定定看着他。
“结果孩子们大怒,没钱还想让我们扔石头?愤怒离开,从此再没往老头的甜酒铺里丢过石头。”
故事说完,几人都没说话,皱起眉头沉思.....
直到最后结果出来,冢道虞终于有种恍然大悟,通透彻底的感觉。
他不傻,一下子明白过来,在这个计划中,大家各自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为什么李星洲说事情成了一半,因为童冠生气了!
扔石子的小孩因为老头减少所付铜板生气了!
卫川还是没明白过来,一脸迷茫,赵光华却恍然大悟,连忙向李星洲作揖。
冢道虞神情有些恍惚,很多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快速逝去,怪不来当初李星洲会说他就赌童冠不是真的忠君爱国......
微微抬头,表面不漏声色,可越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越觉得危险。很多演义说书中却有那种对人心洞察入微,料人臆事算无遗策之人,可那始终只是故事。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他这般算计人心的!
若是被他算计,只怕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算计之中,光是想想就脊背发凉......
“呵,王府周围还真是奇人异事频多,上次是两兄弟,这次又是卖甜酒的老人,莫非风水宝地。”冢道虞道,他可不信眼前这年轻人的鬼扯,世上哪有这么多奇人异事都让他遇上了。
没想他也不反驳,哈哈一笑,厚颜无耻道:“风水宝地不敢当,不过是富贵之家罢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见怪不怪,大将军要是搬过去住说不定也能见见,只怕你没福气。”
冢道虞懒得跟他扯皮,只是下定某种决心,摆摆手道:“今后.......此事你说了算。”
李星洲拱拱手,没有推辞谦让的意思。
他点点头,心中也忍不住感慨,虎父无犬子.....
两百二十二、试射+泸州抉择
“皇上,夜深了,担心露寒。”皇后上前,为皇帝披上裘衣,漫天星斗已亮起,这里是皇帝内宫,四下一片寂静,远处站门的宫女低头不敢说话,没有半点声响。
皇帝看着天上,轻声道:“今天是贵妃祭日,可朕却不敢去祭拜她。”
皇后不解:“祝妹妹向来恭谨,生前生深得皇上宠爱,又无过错,祭拜她理所应当,陛下何来忧扰。”
“呵,忧扰?”皇帝摇摇头:“朕倒是不忧,只是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开口罢了。”
“心中有愧?”
皇帝看着星夜,皱眉道:“就太子最近做的那事,你让朕如何跟她说?她若是泉下有知,如何安心。”
皇后也不好说什么了,太子确实......只能安静站在他身边。
“去年春天南方叛乱,秋天关北战败,如今苏州战事不利,莫非........”皇帝说到这顿了一下:“莫非天命注定,我景朝基业虚危矣......”
皇后大惊,连忙拉住他的手臂道:“陛下胡说什么呢,我景朝江山大好,皇上儿孙满堂,正是昌盛繁华之时,哪有什么虚危,又如何不得天命呢.......”
皇帝淡然一笑:“放心,朕有分寸,此事也只是你在,所以朕才说说,对外人自然不会讲。”
皇后这才放心些,然后也忧心的说:“当今处境确实有些艰难,可离危难还远着呢,当初白夷作乱,吴王谋逆,不都过去了,与当初那些比起来,如今的困境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外面天冷,进去吧。”皇帝叹口气,拉着皇后回到大殿中,屏退左右宫女,然后才叹气道:“此事看似小,却非同寻常啊。”
皇后坐下,轻轻为他按压太阳穴减轻疲劳。
“南方局势不稳多少有些预料,毕竟春天才起过叛乱,朕本想快刀斩乱麻,没想到最后坏事的居然是我皇家子嗣。”说着他摇摇头,然后说:“大概这就是天命吧,现在苏州叛乱,泸州孤立无援,也蠢蠢欲动,若是两地皆乱,我景朝顿时四去其一。”
说着他闭上眼睛:“为何偏偏误事的是我皇家之人......朕该如何是好。”
鞍峡口一战朝廷大军死者上千,伤者无数,逃逸者数不胜数,虽然大多都是征用过来的徭役船夫,可总要有个交代。最为要命的还是那两百多条战船,最后撤回瓜州的不过十几条,其余都葬送在鞍峡口。
这些船可是景朝这数年来的积累,特别是那几条一次可以搭运数百人的大船,如今没了大船,想要进军就会变得困难无比,走陆路路途遥远,劳顿费力不说,从瓜州到苏州中间有大山阻隔,行进十分困难。
大船一毁,几乎等于断送南方,因为至少在一年之内,新船没有造完之前,大军再也无力南下,运送少量军队过去又等于送死......
所以皇帝这几天以来一直在头疼,鞍峡一败,看似小败,实则是伤及国体,断送朝廷对南方的掌控,少则一两年,多则......说不定。几年过后的南方还会是之前的南方么?
“皇上可以多想些舒心之事,反正事情已经到如今地步,不急于一时,陛下可以多出去逛逛,休息休息。”皇后一边为他捏肩一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老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皇上不说话,叹口气闭上眼睛。
.......
王府后院,李星洲找来一件标准的步人甲,然后套在远处的木杆上,秋儿也在帮忙,月儿则忙着给坐在石桌上的两位老人煮茶。
诗语一边系甲袋一边看他一眼,小声说:“你又想做什么装神弄鬼的事情?”今日冢道虞和德公都在,她收敛许多。
李星洲神秘兮兮一笑:“晚上我再告诉你。”
诗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深藏含义,反应过来后神色惊慌,想踩他一脚,可因有人在场,只好不动声色掩过,然后装作帮忙的样子。
步人甲是景朝精锐部队才能穿戴得上的精良装备,光是外甲就重达四十多斤,全套穿戴足足有七八十斤,普通人穿戴之后,就连走路都无比困难。
它由两千多铁甲片制成,造价十分高昂,穿戴步人甲的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这些重装步兵一直是景朝前线部队主力。
不过因律法明文不得私蓄兵器,王府里虽有潇王留下的甲胄刀枪,却从没有完好的制式步人甲,这一套是他托冢道虞弄到的,倒不是他要穿,而是用于.......遂发枪的威力测试!
其实对于这件事,李星洲并不想掩瞒什么,毕竟迟早会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军工一直是时代科技前沿,很多尖端科技都是从军用用途逐渐转变为民用的,而很多民间的指挥也能成为科技进步的关键点。
一开始李星洲就没想过搞什么秘密生产之类的,以后迟早是民尽皆知的事,他要做的无非是保持科技水平上的领先。
像遂发枪这样没有膛线,枪膛气密性不够好的枪械在精度上与弓弩相比并没有巨大的优势,可为何遂发枪还是统治欧洲战场两百多年,十九世纪在亚洲横行无忌呢?
追其根本在于这种枪械的强大动能。
普通的黑火药遂发枪,子弹初速可以到达四百多米每秒,已经超过音速,这种动能可不是弓弩可以比拟的。而之后的无烟火药再次提速,让子弹初速达到八百米每秒左右,两倍音速还多。
强大的动能带来恐怖的穿透效果,曾有人做过实验,即使最原始的黑火药火枪,也能在十米的距离上击穿5mm的钢板,而且用的还是现代钢。
这就意味着,这个年代的任何防具,没有理由能够防御住遂发枪的射击。
当下没有高碳钢不说,李星洲亲自检查冢道虞带来的过步人甲,甲片都是普通铁片,因为这个时代的铁含有杂质过多,所以韧性和强度都不好。
李星洲自信满满对后边坐着的冢道虞笑道:“您老可想好了,我看你府中清贫,五百两可不是小数。”
冢道虞摆摆手:“你莫多说,激将法与老夫不管用。
不过是突火枪罢了,虽样子奇怪了些,老夫在军中还是见过的,莫说这有十步以上的距离,突火枪就是三步以内也打不穿步人甲,这五百两是你给才对。”
冢道虞也十分自信,他提供的布人甲当然不是白给,他要求必须亲自看着用来干嘛,毕竟这是军器,乱用是大罪。
德公则在一边喝茶一边看戏,他是唯一一个李星洲请来看的,毕竟目前很多事李星洲只放心跟德公说。
他很精明,明白不能跟李星洲打赌,这是历史教训。
李星洲不准备做口舌之争,他知道冢道虞说的突火枪是什么,景朝军队用的一种伪劣火器,用的火药配比不对,杂质多,气密性及差,能有威力才怪。
“你......你行吗?”诗语一边照他说的,将弹丸用一小块油腻的圆形步片包裹,一边小声说。
“哈哈,知道替你夫君担心了?”李星洲一边检查枪械一边小声笑道。
诗语气急,直接不理他了。
他的枪可不一样。
李星洲接过诗语递来后端裹上布片的弹丸,从膛口放入,然后用铁棍一捅到底,十分顺畅。
在没有这种办法之前,装填弹丸时,需将弹丸放到膛口,用木榔头打送弹棍,推枪弹进膛,非常费时,弹丸还容易卡在枪膛里,气密性也不好。
后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枪械师创造一种简单的加快装填法,使用浸蘸油脂的亚麻布或鹿皮片包着弹丸,装入膛口,减少了摩擦。
这个小小的改变不仅加快装填速度,而且起到闭气作用,枪械精度随之提高,射程也增加了。
有时世界就是这么神奇,小小的改变就可以主宰一场战争的胜负,一个国家的命运。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李星洲能享受这些先辈带来的福泽。
遂发枪的构造其实十分简单,装好弹丸后,他拉开锁头,打开火药池盖子,将黑火药倒入火药池,然后合上药池盖子,再次将锁头往后拉,举枪瞄准十步开外的步人甲。
看着他这一连串陌生又看不懂的操作,冢道虞微微皱眉。
李星洲一笑,然后让秋儿报距离,秋儿估计一下,然后道:“十五米。”
他点点头,调整照门,让秋儿和诗语退后,瞄准前方用一根木头支起来的布人甲,扣动扳机.....
“啪!”一声清脆震耳的炸响声,接着枪膛青色烟雾升起,远处的步人甲只是晃动了一下,还带有一声“噗”的轻响。
因为距离的关系,所有人都没看清。子弹实在太快,超过音速,眼睛习惯了箭矢的人怎么能捕捉到呢。
冢道虞道:“就这,没了?”
显然他也没看清,李星洲摆摆手:“别急,说你老眼昏花你还不信。”
说着他走过去,将木杆上的厚重步人甲提到他面前。
老头才看一眼,一下子放下茶杯站起来,低下头顶着甲面,用骨节粗大的手掌抚摸着那件步人甲,瞪大眼睛,嘴巴也合不上了,喃喃自语:“怎么会,这.......”
他手掌抚摸的位置是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整齐洞孔,直接穿透铁甲,贯穿前后!还能看到地上的泥土,他怕自己真眼花了,费力将甲胄举起对着太阳,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步人甲照射下来,在桌面影子上留下一个明亮光斑。
“这.....这是两千多块片,刀枪不入的步人甲!”冢道虞声音微高,几乎变调。
........
“什么!苏半川死了。”起芳不敢相信的大声道。
起栋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和两个儿子,将手中信件递给他们,三人开始传阅。
明明春暖花开时节,可大殿中四处放着火盆,足足有二十余个,里面炭火火红,烧得旺盛,殿内热气蒸腾,旁边的丫鬟和下人都满头大汗。起栋光着上半身,虽然皮肤通红,可却没流出半点汗。
这是他多年求长生修行来的结果,显然,他对自己的修炼成果十分自得。
起芳抹了把额头的汗,然后还是不敢相信,摇头说:“这怎么可能?苏大人居然被几个小小山贼杀了!”
大哥起永东一身文士打扮,也附和点头:“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二哥起愤一声武装,甲不离身,站在那如同一座小山,足比大哥起永东和小妹起芳高一个头,他站在一边并不插话。
起栋咳嗽一声道:“不管有没有蹊跷,都不是我们能管的,问题在于苏半安要来!”
信中明确提出,为保泸州安全,过世的徐公弟弟也就是苏半安,怡安公,将率一千甲士驻守泸州迷山北,同时怕造成不必要麻烦,要求泸州交出厢军指挥权,并且不得阻挠。
“这是威胁,在逼我们表态。”起永东抹了抹满脸汗珠道。
起芳也不说话了,她当初劝父亲和苏州同举大事,无非觉得苏半川有实力,有气魄,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可现在苏半川死了。
“鞍峡口一战他们赢了.......”起栋无奈叹气:“若真让他过来,我这一把手的位子还能做得安稳?”
“昨夜又有人聚众闹事,南城外聚了上千民众,若不是二哥一拳打死一个,吓退那些刁民,只怕已经出事了。”起芳也无奈道:“再这么下去,泸州迟早会乱到没法收拾。”
“带头的是何人!把他抓起来杀头。”起栋怒气冲冲的拍着扶手。
起芳摇头:“还能是谁,就是喊着“杀官豪,均分田”那个,只不过在场上千民众,还有数不清的人暗地维护,如何去抓?”
起栋气得满脸涨红,但也无可奈何,那些煽动人心的贼子真会抓时候。
“除了让苏半川来,我们也别无他法了。”起永东拉回话题:“顺带也可以将治安之事甩给他。
安苏府连朝廷大军都能打败,我们淮化是小府,一州厢军不过上千,如何抵挡?
再说他信中说只带千人甲士,也是给我们面子。硬抗抗不过,人家又给了面子,既如此还不如趁机服软,听说安苏府现在有十万大军!”
“若日后朝廷要是问罪,该当如何?”起栋心里还是害怕朝廷的,毕竟他年轻时在剑南路任职,见过冢道虞是如何打白夷的,冢道虞现在还健在,要是朝廷最后怒了,让他来打南方.......
“那是日后的事,朝廷远在千里之外,可现在隔着几百里就有十万大军,我们该先管哪边?”起永东摊手。
确实,目前泸州已经陷入困境,抵抗?不可能是苏州的对手;不抵抗?又怕朝廷将来怪罪......
“将来的事将来说,这事本就是朝廷无力引起,我们又能怎么办。”
“朝廷要是能讲道理就好了......”起栋担忧的摇头。不过最终他还是觉得向安苏府妥协,放了苏州之前所有信使,并且写信回报苏半安,他可以进入泸州驻军,泸州概不阻拦,还会交出厢军兵符。
......
两百二十三,诗语的挫败感+童冠态度
诗语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李星洲混蛋,他明明只是可纨绔子弟,为什么......为什么越是接触,越觉得他有那么多奇思妙想,那么多过人才能,那么匪夷所思,令她看不懂。
就是他身边的丫鬟也知道很多她不懂,不了解的奇妙道理。
那个叫秋儿丫鬟甚能自己画出船舶图纸,督造王府门外神奇的水轮,还时不时有人会来请教她一些问题,她明明才是十五六是年纪,却做着许多诗语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王府里很多年纪大的管事对她更是毕恭毕敬,她怎么会懂这些,她小小年纪如何做到的。
一切的一切都令诗语十分惊讶和不解。
她这辈子从未觉得自己比哪个女人差过,即便对方或许身份地位高于她,或许家中财帛充裕,腰缠万贯。
可诗语从不觉得那些东西会令别人高过她,因为她就是她,她内心有着强大自信和力量,她自认为不会输给任何女人,无论琴棋书画也好,还是手段本事也罢。
直到她遇到叫秋儿的丫头......
秋儿总是文文静静,很多时候都见她似乎心不在焉,在想着什么。
就是秋儿住的那屋也与众不同,她悄悄问过月儿,那是李星洲亲自令人改过的,将两层楼合为一层,屋顶比别的房间高出许多,感觉十分宽敞。
诗语不解李星洲为什么这样做,曾不经意问过那混蛋,结果他说:“更高的屋顶能在心理上引导人的思维发散,有利于创造力的提升,影响思维深度......”等等乱七八糟,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她不懂什么意思,可诗语是聪明人,总能从蛛丝马迹看出秋儿在李星洲心目中的地位,不简单的是主仆。生活起居,他关心得无微不至,她不该是个丫鬟吗,该是秋儿关系李星洲才对......
初见时秋儿只是礼貌的对她点点头,直到后来在王府中的高层会议上,她管理着珍宝阁,第一次参加。
便见李星洲居然在他落坐的首席旁边设一个小座,专门为小姑娘设的,秋儿就拿着纸笔,安静坐在那,下首各个都是王府产业一方主管,却没有一人反对这件事!
这本就十分奇怪了,接着更加奇怪的在于,议论开始后,大家说起话来,没那么拘束,很多人居然都是请教上面的秋儿的,甚至比跟李星洲说的还多!
有听雨楼的掌柜问新菜如何定价才能赚得最多,有工匠头子问沥灰墙地基多深能承受第二座水轮的压力,甚至有人求教后山引来酿酒的水道怎么走才最省工时......
诗语起初听得惊诧无比,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新菜如何定价?掌柜的自己多试几次不就完了,供不应求便加价,吃的人少了便降价,哪会有什么如何定价能赚最多的问法,这谁能知道?又不是神仙......
还有下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们不是自己就身为工匠吗,当然该凭借经验自行判断斟酌,多了少了再做调整不是么?问一个小姑娘......
可令她目瞪口呆的情况发生了,秋儿坐在上首,她表情严肃,问了很多问题,然后下方的管事们都拿出早记好的纸张,如实的回答,然后秋儿便在自己的本子上用一根鸡毛写写画画起来。
不一会儿,她就一一给出答案......各个管事被告知后都神色激动,然后恭恭敬敬拱手道谢,小姑娘也只是微微点头,似乎做了什么不起眼的事情一般。
诗语一辈子忘不了那场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仿佛掌控全场,所有在场之人毕恭毕敬。他们之中有的是青壮之年,有的垂垂老矣,有的精明,有的狡黠,有的憨实,可无论是谁,都似乎对秋儿,对一个十五六岁的文静小姑娘心悦诚服。
后来她私下问过王府工匠,他们都说只要是秋儿算出来的事,只要照着做,九成都是能行的,剩下一成即便有误,出入也不大,很多事情可比光靠着经验去猜省事多了。
即便说起秋儿的名字,工匠们脸上也是一脸佩服的表情。
诗语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秋儿比她小好几岁,却比她懂得多,比她更受欢迎,她甚至都想不明白小姑娘到底如何做到.......
诗语心中不悦,果然,李星洲身边没有一个正常人,就连他的王府也是!
就连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大将军也会亲自登门,比如现在。
诗语本以为李星洲再如何贵为皇孙,也该只是身份高贵,却少有权势才对,毕竟见他做的那些事,哪件像是人事。
起初她也恨得牙痒痒,只要见他就觉得心情都不好了,可现在.....现在很微妙。
她不懂那根棍子是什么东西,李星洲叫它“遂发枪”,她只知道一声巨响之后,这东西轻松就打穿厚重的铁甲!
李星洲连续打了好几次,她负责给球形的弹丸裹上一小片圆形布片,她也不知道具体作用,只是按照那混蛋教的做罢了。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厚厚的铁甲依旧如纸做的一样,被轻松打穿前后!
这要是打在的血肉之躯上,后果不可想象.......
震惊的何止是她,旁边的当朝大将军还有平章事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最后坐不住了,上前细细观看。明明发须花白,却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李星洲一打完,连忙接过他手中的枪,如看一件绝世珍宝,仔细抚摸端详起来。
“这东西要是给老夫五千把,军士多加习训,老夫能破辽国!”当朝大将军激动的道。
诗语不是傻子,她虽然不敢插话,毕竟对方是当朝大将军,可震惊之后也逐渐明白这种东西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穿一身价值千金的厚重铠甲,在这东西面前和什么都没穿并无两样.......
它打出去的弹丸快到自己用肉眼几乎看不到,这意味着根本没法躲,没法防,也没法躲,那就只能听天由命......这种恐惧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她看了一脸得意的李星洲一脸,这混蛋怎么什么都会......见他洋洋自得,诗语更是不爽,臭美!
她见那混蛋拍拍手,走过去石桌边端起茶喝了一口,那明明是她的杯子.......
虽然身为女儿身,但诗语也经常听到家国大事。
因为很多才学之士喜欢谈论这些,读书人也好,才子也好,他们大多都会表现得忧国忧民,恨不能就写在脸上,也喜欢写上两句诗或词,就会得他人赞赏,谁的词句好,就表明谁更忧国忧民一些,书生门的想法大概都是这样的,一切以文才权衡。
诗语当初表面迎奉,还要笑着说上几乎好话,其实心里就觉得好笑,可又会真说出来。
在她心里,真正为国解忧的,当是那些做实事,为实务之士,还有上阵杀敌的军士才对。
可没想到的是,现在她突然发现,为国解忧的或许还有其它人,就比如一个混蛋,李星洲这样的......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大概还是高兴的吧,毕竟军中有这种杀器,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李星洲放下茶杯道:“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为什么?”诗语急忙问,结果她发现和当朝大将军还有平章事居然异口同声,连忙看向别出掩饰自己的尴尬。
“哈哈哈......”李星洲笑起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简单的说,遂发枪即使调动王府所有工匠,一年之内顶多能做出两百把。”
听完他的话,众人都沉默下来。
“就没有其它办法吗?”大将军着急的问。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还要等等吧。”他拍拍手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要改变景朝也要从最基础的做起。”
他说着站起来,步步向她这边走来,诗语心跳加速,有些慌张,不着痕迹后退几步。
“最基础的东西就是动力、材料。人力、畜力终有尽时,所以需要更加强大的动力来代替才行。”
“比如你门外的水力?”丞相笑着问。
李星洲摇摇头:“水力是好用,但还是不够可控。这是一个循环,更强劲的动力需要更好的材料才能驾驭,而更好的材料需要更加强大的动力才能生产,现在必须在其中一点上做出突破,才能打破这种循环,推动科技向前发展。”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大将军冢道虞则直接问:“你就说能不能多造出些这什么遂发枪出来。”
李星洲点头:“可以,断则半年,长则一年,不过我需要帮助。”
诗语一下子明白过来,不愧奸诈之徒,说来说去就是讨价还价罢了,不过讨价的对象居然是当朝大将军,这混蛋确实......有些本事。
最后大将军只是重重点点头,两人都没说话,他们之间似乎早就有自己不知道的交易。
遂发枪的事情说罢之后,三人又谈论起南方的战况,都是忧心忡忡,诗语难得见李星洲说事的时候也皱起眉头来......
或许......或许比起那些才子,他更是能为国解忧的人吧。
换做以前,诗语绝不会这么想,一个纨绔子弟,张扬跋扈,横行无忌,能有什么本事作为?可现在......现在她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也不知道。
.........
“什么?”童冠有些不敢相信的高声惊呼,赵光华就坐在对面,一脸愧疚:“童兄,并非某毁约,属实也是无奈之举。
在下也想为国为君分忧,为兄长担当,可奈何家中拮据,实在无力负担。童兄如此深明大义,以后便只能仰仗童兄为国竭忠了。”
童冠咬牙,心里火冒三丈,可又不好表露。家中拮据?你赵光华堂堂侍卫军马军指挥使,三衙三首官之一,手下管着十万禁军,他还听说赵光华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十几万禁军,就是每人头上扣个十几文也是笔大钱啊!
现在他居然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说没钱!
“赵兄弟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强求,只是兄弟想好了,这可是为国为君的大事,说不定能名留青史,受后人传颂啊。”童冠忍住火气,和颜悦色的说道理。
赵光华点点头,见他点头,童冠心里一松,难道成了?
“话虽如此,某也觉得兄弟说得在理,可某实在无能为力啊。”赵光华摇头。
“起初某也想着拼尽全力也要帮童兄这样的有志之士,多少能沾点光嘛。可没想到最近家中逐渐不支,财帛散尽,实在无力维续啊。”
说着他叹口气,可童冠明明见他手上戴着两颗精美碧玉扳指,光这就值得好几百两!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赵光华一脸遗憾摇头:“现在看来赵某也只是个庸碌无为之人,担当不起这些大事,这种名留青史的机会还是留给童兄弟这样胸有经略的大才吧。”
“这......”童冠有些慌了,连忙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可赵光华根本不给机会,也跟着站起来,拱拱手然后抢着说:“唉,某无能,实在愧见童兄,这便不久留了。”
说完拔腿就走,走得匆匆忙忙,比谁都快。
童冠久久无语,最后见人影消失在大门外后大骂出来:“匹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匹夫!见利忘义的匹夫!”
一直在后堂听他们说话的小妾也跑出来:“老爷,这.....”
“哼!”童冠脸色难看:“都是奸诈小人,善变的贱人!”
就在这时,三德小心翼翼进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头道:“老爷,去禁军大营的车马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发还是......”
“不去!去什么去!”童冠大怒:“他赵光华不是人,我还跟着跟着凑什么热闹!还要得罪大将军,为他做嫁衣,两头不是人!”说着重重摔了手边茶杯。
.......
月底,又是大朝,在京百官只要五品以上皆需到长春正殿,着官府,手执玉笏参拜。
毕竟是今年第一次大朝,所以格外隆重,无人敢缺席。
好在年后天亮得早,早上也没那么冷,不用点灯笼上朝,方便不少,百官入宫也无须顶着早寒。
......
天边刚刚泛白,长春大殿内,百官列罢,各司各部,逐一上报。
因为是年前,其实本就没什么事情好说,很多不过是走个仪程。
倒是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喋喋不休,引经据典讲了许多初春仪礼,给皇上还有诸多大臣都上了一课,听得人昏昏欲睡。
接着重头戏就来了,说到重头戏大家其实早就心中有数,无非是南方的那场败仗,很多人忧心忡忡,茶饭不安,当然也有人漠不关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无论哪种,在朝为官大家其实心里多少都有准备,想过如何应对。
果然,皇上厉陈南方战事,以及鞍峡口一战败绩的原因,也没有包庇偏袒,怒斥太子,细数其罪,并要当朝怒责太子,虽然此时太子还在会京路上。
话一出,当朝丞相王越,副相羽承安等,统统跪下为太子求情,后方的小官们都快排到长春殿门口了,里面的事情听不大清,但见前面大官下跪,跟着也就跪了,哪知什么事。
一下子除了大将军冢道虞,满堂下跪为太子求情,几个大人物也出来说了许多好话,说来说去无非太子乃国家之本,不是区区数千人能比的。
在众人苦苦哀求之下,皇帝妥协决定从轻责罚,让太子回京后禁足东宫思过,罚俸两年等等。
众人连忙高呼陛下英明,其实大多数人心里却知道,这都是皇上想要的,他们再怎么争也改变不了什么,聪明人不做傻事,既然改变不了,不过是顺应皇上的意思罢了......
这事情定下,本以为今早朝会就完了。
结果没想冢道虞站出来旧话重提,提及军改之事,很多人选择不说话,这毕竟是三衙和枢密院的事,文官们很难插话。大家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就等着看好戏。
可没想这次有些不同,冢道虞一提,朝堂上居然没有反对的声音了,反而三衙在京的两个指挥使赵光华和童冠都拱手附议了.....
百官大多惊讶不已,毕竟童冠之前不是一直极力抵制冢道虞的军改之策吗?难道听错了......
两百二十四、皇帝的冷血+苏半安
这几天,李星洲亲自作了一副扑克牌,用的是小快硬红木板,让赵四帮忙抛光表面,然后经过烫煮,韧性很好,有空的时候可以和两个小丫头斗地主。
后来何芊来过一次,于是斗地主的就变成她们三了,李星洲想接手,小姑娘就像护食的小老虎,露出两颗虎牙示威。再后来诗语也时不时回来,于是三人地主变成四人地主,或者炸金花,升级之类的玩法。
何芊对诗语很不满,老是悄悄来自己面前告状,说她卖弄风骚,小心眼报复她之类的,可依他看来,小姑娘不过是对比了别人的胸口和自己的胸口,然后受到成吨伤害,因此诬告。
李星洲想好好收拾收拾这熊孩子,还真把这当自己家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还在他爹手下当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放过她。
正好这几天李星洲也忙不过来,很多事情总需要时间发酵。
王府新收购的两处酒楼开张,他要出席,作为听雨楼的分店,加上将军酿,特殊菜系的噱头,还没开张早就名声在外。而且最近很多人在上元诗会之后已经逐渐将京都第一才子的名头套到李星洲头上。
总之他只要往那一站,号召力极强,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严昆最近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找不着北,除去酒楼本身的生意,连锁的车轿服务业也要扩大,要和周边车夫轿夫详谈。
还有后山的火药生产车间逐渐稳定,工人们已经逐步熟悉工序,严申身为监管人倒是十分合格。
而王府门外的第二座和第三座水力驱动系统也开工了,有了第一座的经验,工程进度很快,区别于被李星洲用来粉碎石墨的第一座,后两座将用于铁器锻打,包括冷兵器,甚至枪管锻造成形,所以在工作部上会有少许改动。
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毕竟一份高报酬的动作并不好找。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大事在于南方的战事影响可不光对于朝廷,南方水道在苏州一带被切断,众多商船无法南下,导致很多大商根本没法做生意了,接连的就是一连串的牵连。
那个大商户谁手下没有几百上千张嘴等着吃饭,加之水路一断,很多面商囤积的麦面也卖不出去,江州一代的铁矿,海鲜,猎户的貂皮,兽皮,人参等等,都开始滞销。
而最惨的是江州、开元附件的造船厂,平时水道顺畅,他们一年为大商人们造上一两艘大船就够一家老小吃饭,衣食无忧,这样的船厂每处可都养活着众多工匠。
可现在水道不通,跑水路的商人们大多无生意可做,血本无归,哪会有人订制大船,即便之前订的也开始反悔,纷纷不知所踪。
江州和开元一代几个大的造船厂都面临倒闭的困境,很多人都上官府讨要说法,结果可想而知。
最严重的是,这几天数十个大商人带头,众多工人、百姓、猎户都天天跪在午门之外请愿,希望朝廷快点平定苏州,否则他们都活不下去了......
据季春生说人数众多,少说也有数千,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午门前黑压压的都是。
已经连续好几天,他们不吃不喝,就跪在午门前,起初武德司赶人走,还动手伤了几个,甚至争执中有人失手打死了人。
虽然流了血,可他们坚持不懈,打死也不走,后面不用武德司动手,就有人饿死在午门前,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皇上没办法,亲自出来说话,安慰这些商人和百姓,并许诺处理苏州的事,众人才逐渐离开。
事情是压下去了,李星洲却知道没那么简单,太子那二逼的一撞毁了禁军几乎所有的战船,那么多大船可不是一时半会能造出来的,估计需要个几年。而想进军苏州,走水路最好,陆路会十分艰难。
杨洪昭现在都在瓜州下水寨了,显然是不准备立即进军的。
“这次皇上也十分为难,好几天彻夜召集枢密院和政事堂的众臣议事也没什么结果。”季春生喝着将军酿,夹了颗花生米道。
李星洲也喝了一口:“事情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这种事就是议上一两个月都算是正常的,而且最后十有八九没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案吧,说来说去还是要看杨洪昭的。”
“世子,某不明白,就不能走陆路吗?非要等船造好。禁军十几万大军,走陆路过去就不信苏州能抵挡。”季春生不解的皱眉。
李星洲喝了一杯,然后道:“不是不行,是耗不起,陆路道路崎岖难走,风险太大,从京都走陆路道苏州,走路都需要一个月,加上军队辎重物资,十几万军队去,加上运夫,辅兵,估计都能有五六十万人,需要数不清的钱粮不说,也容易半道出事。
到逼不得已的时候皇帝怕真会派人走陆路去苏州,可也不会太多。依我看去苏州还不如去泸州。”
季春生闷了一口,然后龇牙咧嘴吐了口气:“为什么?”
李星洲夹了块油炸排骨,这是季春生的妻子做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普通妇人,手艺比不严炊差:“苏州大局已定,从陆路去走不了多少人,而且肯定没有当地人熟悉路况,现在苏州是万众一心,大军一入镜肯定就会被知道,太危险。
泸州现在还摇摆不定,又在苏州后方,现在苏州肯定想方设法要拉拢泸州,或者胁迫泸州加入他们,要是稳不住泸州,两地一起坐大,最后可能就没法控制局面了。
泸州就像墙头草,哪边来了听哪边的,所以当然先下手为强。”
季春生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又道:“那皇上是不会派兵咯?”
李星洲摇摇头:“十有八九是要派的。”
“为什么,世子不是说很危险吗?走陆路风险太大.......”季春生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明明危险,还要派,皇上傻了吗?
说到这事,李星洲也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好过,他始终是个现代人,身处这样的时代,有些价值观他难以适应.......
“因为要一个交代啊。”李星洲长叹气,然后饮酒一杯:“犯错的人是太子,太子导致的这种糜烂局面,皇帝不可能把太子杀了吧?不杀太子,怎么向那些靠着河运吃饭的农户、猎户、工人、商人交代?只有出兵才能稳定人心,你不是说了,午门外都跪着上万人,死了几个吗......”
李星洲明白这件事的影响之大,靠着景朝这条河运大动脉吃饭的人数不胜数。
从关北路,到江州的宁江府,再到京都开元府,接京南路、嵬州、瓜州,到苏州安苏府,泸州淮化府,甚至更远的剑南路......
这一大片几乎占据景朝疆土半数还多,大多都是富庶繁华,人口众多的地区,水道一断,受影响的人根本数不过来,即便皇帝也必须给出交代,不然就真的是民怨四起了。
寻常人可能会觉得只是场小败,毕竟没死多少人,还能再战,可明白的人却知道这一败可比去年关北死了数万人的那次严重太多。
所以之前德公和冢道虞跟他说起这事的时候都是忧心忡忡,眉头舒展不开,因为这一败没死多少人,却断了景朝的大动脉!
太子要背大锅......
季春生瞪大眼睛,他没想事情会这样:“那岂不是.......岂不是让他们去送死!”
“大概率是去送死.....”李星洲叹了口气,所以他才不适应。
后世高层权力争斗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但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用千万人的性命换一人活,那可是真正的人命,而非利益或者权力之类的,人一死什么都没了。
他都快忘了,这始终是一个君主专制、血腥、野蛮和黑暗的时代,不管披着怎样光鲜亮丽的外衣。
季春生似乎受到打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毕竟要不是李星洲跟他说,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些道理,看见其中的黑暗。
“季叔,这事也就跟你说说,千万别外传。”李星洲喝了一大口酒,热辣的烈酒压下心底的恶心,他也就能跟季春生说说心头苦闷了。
然后他接着道:“毕竟这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死多少人也在所不惜,不不只是皇帝,大臣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季春生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紧绷着脸皮,脸色涨红:“世子不忍心吧......”
“呵呵......”李星洲龇牙一笑,他始终比这个时代更加文明,这并非是自得,而是因为从小身处的环境所致,前世他即便再怎么冷血也做不到皇帝这一步。
“我当然不忍心,可又能如何。”李星洲摇摇头,他总不可能提着刀去把太子剁了吧。又想起当初魏朝仁对他说过的,皇帝杀了数万手无寸铁投降叛军之事,这皇帝确实冷血得可怕啊。
季春生也不说话了,蒙头喝酒。
“我准备买两个造船厂,顺带把工匠也买过来。”李星洲一边夹菜一边道:“这一败很多人都要没饭吃了,能救几个救几个吧,刚好我也想造船来着,虽然不知道河远什么时候能恢复。”
“世子,造船厂可不便宜.....”
“是不便宜,好在皇帝才给了我十万两。”李星洲又饮一杯道:“用那笔钱是给他积德,否则他这做事方式,死了都没地儿要......”
.......
苏半安带着十几个随从,轻装简行,骑马出了苏州城北门。
北门外,笑容满面的丁毅早就在城门外备了酒席等着,上千装备精良的厢军列阵等在远处。
“特意来为徐公饯行。”丁毅拱手道。
苏半安皮笑面不笑,翻身下马,来到案边坐下:“要是真心实意,为何不让我带上家人?”
“怕她们再泸州不安全嘛,徐公此去是为我徐国扩土开僵的,家属就放心留在苏州享福,在下会替徐公照看好的。”丁毅和颜悦色笑着说,然后将酒倒上。
苏半安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有数,曾经也很多次提醒过兄长,让他注意苏州那些商家大族,结果他的哥哥苏半川除了派他出去卖命之外,就乐忠于囤积军器武库.....
“徐公此去泸州一帆风顺。”丁毅举起酒杯,苏半安也跟着喝了一口。
他看着对面这个笑容满面,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叹服道:“以你的年纪做出这番事业,确实年轻有为,甚至能说惊为天人了,令人佩服。”
“徐公过奖了。”丁毅一笑,也不谦虚,坦然接受。
苏半安自顾自倒了一杯,然后独饮:“可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杀尽迷山山寨里的数千人。”
“那是你杀的。”丁毅纠正道。
苏半安好笑的问:“有区别吗?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藏着掖着,明人不说暗话,你不下令我敢杀吗?无论如何方先生对你也算有养育之恩,师徒之情吧,何必如此决绝呢?”
“有区别。”丁毅不笑了,坐正身体,定定看着他:“我答应过师傅,不杀迷山人,可也不想留后患,迷山人风气彪悍,放任之.....我不放心,你动手就不是我杀的,这不违誓。”
苏半安张张嘴,终是没说出话来,可不知为何,他再次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心底逐渐发凉......
他满饮一杯,然后站起来:“我不会回苏州了,替我看好它,等人心稳定,我就禅位给你,前提是照顾好我的家人。”说完苏半安头也不回向远处的厢军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虽然我不及你,但作为长辈还有一句教训。”
“洗耳恭听。”隔着十数步,丁毅拱拱手。
苏半安看着自信满满,伫立风中的青年:“也没什么,一句老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完他也拱拱手,转身上马,向厢军阵列走去。
很快,厢军前方打起大大的“徐”字旗,然后排成长龙,缓缓向北方行去。
苏半安骑在马上,看着北方蜿蜒连绵的迷山,在那后面就是灯火繁华的泸州城了,心中五味陈杂,久久不能平静,他也知道,他这一走就等于将苏州拱手让给以丁毅为首的几大商家把持。
可他不得不走,如果不走只怕连命都没了......
泸州啊,他到了那里又会如何?
最好的情况无非就是泸州知府服软,让他主持泸州事务,再不济也该能分庭抗礼,实在不行就偏安,泸州知府也不敢拿他如何,毕竟身后是徐国。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丁毅,不过形势所迫罢了......
..........
两百二十五、石墨坩埚+冢道虞反悔
春风料峭,转眼间二月来了......
这是个纷扰的二月,朝廷大臣和皇帝焦头烂额。南方水道被断,水运阻塞,民情汹涌,举国上下怨声载道,皇帝不得不匆匆再聚集大军,准备南下。
太子还在回京路上,京中很多文人才子已经义愤填膺,口伐笔诛了,几次李星洲带着两个丫头出去逛逛,上到文人墨客,下到卖菜大婶,路边要饭的,勾栏酒肆,茶楼饭馆,到处都在骂太子,也是够惨的。
可李星洲知道皇帝是必然会保太子的。
太子一辈,李昱是个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的花花公子。林王死于瘟疫,另外一个曾受重视的亲卫因涉嫌谋反被皇帝杀了,最有才能的潇王死于战祸,现在剩下的只有太子、李昱还有天生残疾的皇子李榀,李榀也早就被送出京,京南路安家落户,远离政治中心,除了太子,景朝江山基业已经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了。
保太子等于保江山基业,皇帝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会不惜代价。
不过宫里的事顶多听个热闹,李星洲别说插手,就是嘴也是插不了的。
王府很多事还等着他,后山生产手雷的工坊规模不断扩大,现在每个月能出五百颗左右,但他之上交三百颗给兵部,胆子就是这么大,毕竟知道明细出入的人只有他和严申,私藏下来也没人知道......
手雷毕竟是一次性的东西,杀伤不稳定,遂发火枪才是王道。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王府一共才造出十六把遂发枪,这还是因为第二座水力驱动系统落成,工作部改成了两百斤的水落锻锤。
虽然和液压锻锤没法比,可依旧大大节省工时,因为水落锻锤不比人力,力量更大不说,还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
李星洲让三个工匠轮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利用水落锻锤锻打枪管,这样一来,速度大大加快,毕竟枪管是全枪打造最费时费力,要求最高的部件。
因为有滑轮组助力,加之之前积累的经验,第三座水力锻造的工坊也正在建设,还有第四座,第五座。
一旦全部落成,将大大加快速度,李星洲最大的期盼是能一年生产一千杆,要是有蒸汽机他可以一年生产一万杆,可惜并不现实。
最近几天李星洲让诗语主持,一直在和郊外的一家大船厂谈,想要将整个造船厂收购过来。
因为受到鞍峡口战败,南方水道被切断的影响,造船厂生意做不下去了,只不过开价依旧不菲,一开口就要三万两。
诗语和秋儿这两天正在和对方进行激烈的谈判,这是王府最大的一笔生意,所以王府上下都高度重视,严昆也抽空过来助阵,毕竟他是老江湖,很多东西更加了解,严申被李业从后山掉回来,专门负责谈判团的安保。
这个造船厂有上百工人,在郊外元门渡上游,是京都最大的一个。
经营的是魏家,魏家上辈最有出息的族长官至市舶司长使,所以熟悉很多走水路的大商,借着这个契机,加之魏家一脉本就一直有造船的手艺,便慢慢做大了。
经营数十年,没想现在遇到这样的危机,如今魏家没人在朝为官,全靠造船厂的生意支撑,现在生意没得做,已经到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
.....
“砰!”一声巨响,远处的铁板发出清脆的低吟,李星洲放下手里的枪,然后得意的吹了吹烟,结果差点被呛死.......黑火药不必无烟火药,残留太多了。
今天本来要在开元府当值,可他翘班了,因为何昭这几天忙着疏通京都水道,这可是件大事,忙得不可开交,没工夫管他。
在一边优雅喝茶的诗语白他一眼:“没大没小。”
“今天谈得怎么样?”李星洲一边重新装填弹药,一边问,打枪的感觉是会上瘾的。
诗语摇摇头:“魏家还是不肯松口,一口咬定三万两,少一两也不成。”
秋儿也很担心,毕竟船是她设计的,她当然担心。
她的新船采用隔离式舱体,踏动水轮驱动等很多新鲜概念,这些东西都是十五六世纪才有的先进概念,排水量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船只可以比拟的,可如果没有造船厂,一切都没法实现,只是空想。
而她又比较文静内向,谈判这种事不是她擅长的。
倒是笑眯眯的严昆道:“世子,我觉得还是拖一拖的好,魏家也是在拼死挣扎罢了,没了生意,他们也无力维继,迟早会妥协的。”
诗语不同意,她站起来,看了严昆一眼,又看向正在装填火药的李星洲,似乎生气于他的怠慢,走过去拿走他的火药壶:“可他们经营那么多年,多少会有些积蓄吧,够他们支撑多久?如果十天半个月还好,要是一年两年呢?”
另外一边秋儿也连忙点头表示赞同:“诗语姐说得有道理。”在这件事上,她跟诗语是统一战线的。
李星洲从恶霸诗语手中抢回自己的火药壶,然后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要学会勤俭持家。”
“你......”诗语语塞,连忙避开他调笑的目光,然后捏着衣角,绷着小脸哼了一声:“哼,我会再谈谈的,不过他们要是再死不松口,你自己去说!”
“是是是,他们要再不松口,我就亲自出马,上门去打得他们魏家满地找牙。”李星洲抡了抡手中的抢杆道。
“你胡说什么!”诗语双手叉腰,皱起漂亮的眉头。
“我是流氓我怕谁。”李星洲不在意的道,说着举枪瞄准十几米外的铁板。
结果枪管一下子被她压下来,诗语不满的着急道:“哪有你这么做事的!你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羽翼名声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名声在外面有多臭!”
“坏人好办事。”李星洲解释道。
“可......可也没你这样做的,你这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抹黑!你知道外人会如何误会你,会如何编排你吗?”诗语恨铁不成钢,激动的道。
李星洲惊奇的看了满脸怒色的女人,然后问:“那你会误会吗?”
“我自然不会,可是.......”
“你不算外人啰?”李星洲笑着调戏她。
诗语愣一下,再也忍不住,恶狠狠的踩了他一脚,然后连忙转过头去:“总之不能这样胡来!”
李星洲点点头:“是是是,都听你的,我也不傻,实在不行也会找专门人去做,毕竟人家更专业嘛。”
诗语不听他解释,拉着秋儿匆匆走了。
李星洲又放了一枪,青烟袅袅升起,这枪偏了,打在后面的墙上,碎屑飞溅.......
他想了想对严昆道:“昆叔,新开的两个酒楼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虽比不上听雨楼,但也生意红火,都能月进六七百两,将军酿还是赚钱的大头,除了王府的酒楼,京中其它地方可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严昆得意道。
随后又掩去笑容,低声道:“不过世子,最近很多酒楼都开始仿我们的菜式,我见好些厨子都隔三差五来我们酒楼吃菜,显然居心不良,想要偷师啊......”
李星洲惊讶:“你还能看出谁是厨子?”
“唉,这哪里用看啊!点两三个菜,在那闭着眼睛跟猫吃食似的,能吃上三两时辰,不是来偷学的厨子还能是什么。”严昆一边说一边摆出眯眼品尝的样子,还真有三分神气。
“哈哈哈哈,这倒不用管,迟早的事情。”李星洲被他逗笑了。
严昆接着说:“还有,最近店里的几个伙计跟我说,打烊后有人悄悄找上他们,说只要能给出将军酿的独门配方,就给五十贯钱,问他们什么人,他们也说不知道。我怕事情闹大,还真有人忍不住收钱,所以都让他们保密,不敢张扬.....”
李星洲听了点点头,这些其实算是意料之中吧,毕竟将军酿的暴利,眼红的肯定不在少数。
他想了想对严昆道:“昆叔,这事不用保密,你就跟伙计说也无所谓,也不用警告什么的,就当玩笑话说就行。”
“这.....这怎么行呢世子!万一他们真收钱了那可是大祸啊!”严昆神色激动。
李星洲一边装填子弹,一边摇头:“没事,这本就不是什么忌讳的事情,有些事说开了反而更好,更能稳定人心。”说完他突然抬手一枪。
砰!正中靶心。
严昆见他这么说,也不敢违逆,只是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远处被打穿的铁板,李星洲忍不住一笑,看来枪法有所回复啊,任何技巧总有人能做到登峰造极,射击曾经就是李星洲的强项之一,当然也只是比较出彩,和那些顶尖的狙击手没法比。
有一个加拿大狙击手在三千五百多米的距离上狙杀了敌军指挥官。三千五百多米,子弹出膛之后开始减速,从枪口飞到目标都需要8~10秒钟,加上风力,重力等各种影响,简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可就是有人能做到。
至于严昆说的问题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只是严昆始终太过忌讳,太过封建。心理学研究表明一位神秘化的秘密是难以保守的,公开、开明的环境反而能增加人的忠诚度,让让伙计们知道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这也是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东西,王府要做的不是防止别人进步,而是不断创新,并保持领跑优势。
想着,李星洲又放一枪。
砰!又中。
标靶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铁板,他专门让铁牛给自己锻造的,在遂发枪面前依旧会被轻易击穿.......
正好这时候,有家丁绕过花坛,匆匆向他跑来:“世子,祝融来了!”
李星洲放下枪,随即大喜,大概明白祝融来做什么了:“让他进来!”
不一会,满面红光的祝融进来了,一来就大声道:“世子,禀告世子,那些坩埚已经铸好了!”
他二话不说,收好枪,换了外衣和一双鞋子,就跟着祝融去了后山。
后山偏南的位置,这里土壤都是黄土,还有黏土,五座土窑伫立在这,烟尘滚滚,开来才撤窑。
这些土窑都是祝家人造的,他和祝家处于雇佣关系,每个月都要支付佣金,而祝家上下为他工作,包括烧制将军酿的玉净瓶,装香水的精致瓷瓶,还有就是这个——石墨坩埚!
看着眼睛整齐摆放的五十个黝黑坩埚,李星洲激动得差点把下巴笑掉。
“世子有这么高兴吗,不就是几个黑水缸罢了......”祝融挠挠脑袋道。
李星洲没解释,用手摸了摸还温热的光滑坩埚表面,这些黝黑的坩埚都才出窑,余温没有尽散,可在人类进入电气时代之前,要想规模生产真正的钢铁,只有靠着些难看的大家伙了!
........
烛火昏黄,冢道虞骨节粗大的手指有些颤抖,举着朱笔批示的圣旨,就着灯火呆呆看了许久。
从接到圣旨之后,他已经读过十几遍,每读一遍,真实感便强上一分,直到现在,他才完全确认,这事真的成了!
他苦苦坚持许久,却困难重重,阻力重重,毫无进展的事居然成了!
圣旨写得清清楚楚,也正如起初李星洲所料,皇上虽然同意,但也并非完全同意,只批示允许神武军第五厢试行,第五厢两万禁军,也足矣。
可到底如何做到的,他现在想来还有些脊背发凉,像是童冠,之前离心离德的枢密院众臣之类的人,想必到最后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被算计的吧。
这种人太危险,虽是个小辈,可还是让冢道虞下意识想要敬而远之,可偏偏自己又和他做了交易。
他现在开始犹豫了.......
神武军比较特殊,因为长期驻守京都,所以神武军有五厢,近十万兵力,而其它的岭捷军,武烈军都只有两厢,兵力大概五万左右,长期轮换驻守在外。
这就意味着神武军每军都是几乎满编,一军足有两千多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两千多禁军,交给一个皇孙,将来若是出事,他就是千古罪人!
若是寻常人,事成之时他早就反悔,他是枢密使,大将军,就算反悔,一个皇孙又能拿他如何?
可是.......可李星洲的手段让他心有顾忌。
“唉.......到底该当如何。”冢道虞眉头紧皱,放下手中圣旨,周围灯火闪烁不定,光影晃动。
另一边放的是李星洲给他的另外一封信,这是让他呈送皇上,明确军队改制分工,以避免什么“责任分散效应”的。
还有写到一半的奏折,是他亲自起笔,为李星洲求军指挥使的。
冢道虞闭上眼睛,双手紧握,也不说话,书房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只有烛火在跳动......
许久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收起圣旨,摇头自嘲道:“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有何顾虑,不肖子孙又何须为他们谋福避祸,身为人臣便尽人事吧........我始终是陛下的臣子。”
说着他拿起那写到一半的奏折,就着烛火烧了个干净,嘴里喃喃自语道:“李星洲,唉.......”
他别无选择,皇上也许会同意,毕竟军队改制其中一点便是枢密院直辖禁军。
在试行的神武军五厢都,他身为枢密使有着自命军官的权力,便如事先约好的,李星洲有文武官身,让他上去,执掌一军也合情合理,陛下十有八九不会反对。
可是......李星洲是皇孙!
一军满编两千五百人,还是兵甲齐全的禁军,便是太子在京,掌军两千也不是能让皇上安心的事,若有万一,他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想到这冢道虞也无奈,是他背约,可也无可奈何。
自古忠义难两全,这事没有李星洲成不了,但身为人臣,他不能让李星洲接着染指禁军!
两百二十六、出兵+新军计划
二月初,神武军第三厢,第四厢准备离京。
这次不比上次士气高昂的出师,因为这次要走千里陆路,所以阵势庞大,运输辎重兵甲、粮草物资的役夫,外加辅兵,仆役,足足有十余万众,可以说是劳民伤财了。
比起上次出兵不知要耗费多少,地三厢和第四厢都会直达瓜州,听候杨洪昭调遣,可随行的不只是大军,还有一道立即出兵的圣旨。
因为上次的战败,很多人对这次出兵并不看好,甚至可以说怨声载道,很多妻女父母都在城外禁军大营四周围聚,是哭着来送自己丈夫儿子离京的。
南门外,春风肆虐,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人群围在禁军大营外,足足蔓延几十里,都是夹道送行,带着酒肉米盐的百姓。气氛大致不怎么样,很多人都在低声啜泣,又强行忍住,毕竟哭哭啼啼的送别始终不好.......
可到了这一步,有多少人又能忍住,此去生难料,全看天命,南方才死了几千人,伤者无数,失踪的也不知道多少,这种时候接着南下,谁能放心自己家人呢?
李星洲跟在何昭身后,身为开元府尹,他有着维持秩序,安抚百姓的责任,皇帝将为大军饯行的任务也交给他。
何芊也一身英姿飒爽的武装,带着她的贴身宝剑,混在人群中。
何昭之前隐晦的暗示过李星洲好几次,想让他说说如何安抚人心,鼓舞士气,不过何昭毕竟还是拉不下脸,最后拐弯抹角的让何芊来帮忙问。
鼓舞士兵?
那当然是骂脏话,从战争心理学的角度说,脏话是最能消除恐惧,鼓舞士气的,所以说打仗还讲什么文明。
不过他不知道何昭能不能真骂出来。
果然,上前对明众和禁军说话的时候何昭说了一大堆军士是为国效力,保家卫国,生的伟大,死得官人,他身为京都首官,感激诸位之类的,说得慷慨激昂,十分真诚,可惜反响并不好,都没人附和。
李星洲忍不住摇头,何昭还是不够不要脸,像是冢道虞和老皇帝,绝对可以做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一阵压抑的气氛中,大军开始出发了。
带头的是两个厢指挥使,四个副指挥使,和两个都虞侯,都是一身墨色精致铁甲,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就是高高的将旗和浩浩荡荡的大军.......
何昭为众人送上饯行酒,然后又客套的说了一会儿,双方互相拱手。
爆竹声中,几个衙役拉着挂了红色绸布的车上来,上面载满牛羊,这是牺牲祭祀。
在古时候出兵需要杀人祭旗,意味旗开得胜,同时让士兵见血,闻闻血气,免得在战场上初见血时心生恐惧。
而现在逐渐改了,改成杀牲畜,这些牲畜也被称为“牺牲”,身着红衣的屠夫开始杀牛羊,血如泉涌,屠夫在众人注目中用大木桶接住冒着热气的血水,然后几个强壮如牛的军士扛到将旗面前,奋力泼上去。
顿时,血腥味弥漫开来,浓郁的血腥让不习惯之人甚至想恶心作呕,旌旗浴血,大军出征!
禁军大营开始擂鼓起号,排成长龙的队在这时缓缓移动起来,士兵们和亲人依依作别,缓缓远去.......
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来。
景朝这两年多灾多难,李星洲也忍不住叹气,什么破事都让他遇上了。
“下午我要去你家。”这时候何芊悄悄拉拉他的衣角,在背后小声道,生怕被她爹听到。
“要去就去,反正我又拦不住你。”李星洲摊手。
“我要打枪。”
“不行!”李星洲立马拒绝了。
小姑娘不干了,瞪了他一眼,抬起精致下巴:“我就要打!”
可惜才抬头就被李星洲按了下去:“驳回。”谁叫你个子矮呢......
“我!”小姑娘还想强硬,可大概也知道这招对李星洲无用,于是拉着他的大手晃来晃去,撒娇道:“就打五枪!好不好.......”
李星洲摇头。
“求你了!”
李星洲再摇头。
“哼!小气鬼。”何芊甩开他的手臂,一脸不满,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咳咳!”就在这时,发表说话完毕的何昭黑着脸向两人走来:“回府衙吧!”
何芊气哼哼的不理李星洲,何昭发话了,开元府一干官员也连忙跟着何昭往回走,因为人群实在太多,围得水泄不通,车马走不动,即便开元府尹也只能走路了......
李星洲因身份的缘故,除去何昭,开元府其它官员大多对他毕恭毕敬,经常讨好。
走路的时候开元府的官员也下意识围聚过来,说一些好话,大多都是夸他文采斐然,才高八斗之类的,毕竟在上元诗会之前,大家就是想讨好拍马屁也找不着说辞,现在好了,上元节一过,已经陆续有人认为李星洲就是京都第一才子,开元府的官员也可算是找着拍皇孙马屁的机会了,怎么能不抓紧。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一个比一个能舔,听得李星洲实在.......舒服得很。
何芊鄙视的吐了吐舌头,可这些人大多是她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她不能插话了,十分不爽,气哼哼的踢着路边的石子。
直到何昭回头干咳了两声,众人才识趣的散开,不再做一个舔狗。
何昭退后几步,一脸正色,小声问:“你说,这次出师如何。”
“你在问我?”
“废话!”何昭脸色不好看,又小心看了周围,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在说话才放心下来。
李星洲摊手:“还能如何?何大人肯定心里有数,这次出师是为了什么。”
何昭不说话了,叹了口气道:“这值得吗?”
“值,当然值,至少对于皇帝来说是值。”李星洲直冲冲的说:“毕竟皇帝就是江山社稷,江山社稷就是皇帝,太子是将来的皇帝,为他死些个人算什么。”
“你生气了?”何昭绷着脸问。
李星洲懒得理他,其实这几天他已经在可以避开这件事了。
练射击也好,和铁牛一起打铁也好,晚上去诗语那过夜也是,不想让自己去想那烦心之事情,毕竟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也一再警告自己不要插手,否则会有大麻烦。
只是人的情绪总是难以控制的,稍微触及就会喷涌而出,不同在于有些人善于掩饰和控制,有些则不会,李星洲属于会的,可他只是个人,并非无懈可击。
“为何不去试试,你不是阴谋诡计下流把戏多得很吗。”何昭又漫不经心的道。
李星洲再次看了何昭一眼,不对啊,今天何昭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看本官作甚!”何昭瞪眼。
“不对啊,何大人今天怎么不跟我抬杠了?”李星洲上下打量他。
何昭气得七窍生烟,眼睛都快喷出火来,恶狠狠盯着他半天,最后还是重重哼了一声,然后突然严肃起来:“本官也是为江山社稷考虑。”
“所以你为江山社稷考虑了半天,唯一的结论就是不跟我抬杠了?”李星洲好笑的问。
“随你伶牙俐齿!本宫懒得跟你争......”何昭低声道:“本官不开玩笑,思来想去,或许你能救得了他们。”
李星洲连忙摇头:“别,何大人可别想着什么烂事都往我身上扯,你想报复我就直说。”
“你!哼.......”何昭哼了一声,然后黑着脸道:“你也是皇家子嗣!是直系皇孙,潇王次位本就比太子还高,你.......你再好好想想。”
“所以?你想说什么,让我去南方送死。”李星洲一边走一边警惕的看着何昭。
何昭还真点点头:“本官觉得你总会有办法。”
李星洲差点想打他,亏他想得出这种馊主意,也不知道何昭这种对他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从哪来,之前不是天天还给他脸色看吗?
都说女人善变,何昭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也如此善变了......
除非给他两千把遂发枪,加两千训练有素的枪兵,否则就是去送死,现在南方局势错综复杂,各种不确定因素太多,大概率去就是送。
李星洲不是傻子,做人需量力而行。
“你想都别想。”李星洲毫不犹豫回绝:“我说何大人,为了害我你还真是处心积虑,这种烂招数都能想出来,你要是觉得有用,大可找皇帝说去,跟我说干嘛。”
“你.......”何昭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挥衣袖:“罢了!朽木不可雕。”然后气冲冲的快步走了,只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老头还骂人.......
.......
“射击!”李星洲一挥旗子,砰!砰!砰!
一阵齐响,单膝跪地的第一排护院齐齐开枪,前方的木人靶被打得碎屑横飞。
很快,李星洲又举起旗子,站在后一排的护院迅速将装填好的遂发枪递给第一排,第一排的护院迅速抬枪口,放平,瞄准!
李星洲一挥手,砰!砰!砰!又一次齐射。
经过几天的练习,护院们已经能做到一分钟内齐射击三到四次左右,可还不够快,使用战术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段射击。
其实三段射击也并非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每人一把枪,排成三排,然后前排射击完换后面一排射击。
这样阵型不好维持,变动阵型时间久了耗费大量体力不说,射击精度也不能得到保证,因为士兵的射击技术本就良莠不齐。
三段射击是挑选出射击技术最好的士兵,然后给他配两个副手,三人为一组,一组三把枪。
开始射击时擅长射击的士兵在第一排,单膝跪姿准备射击,然后后面两个士兵一人负责填装弹药,一人负责向火药仓内添加火药,然后将填装好后的枪交给前排擅长射击的士兵射击。
好处在于射击全由射击成绩最好的士兵负责,他只需要专心射击,如此一来射击精度提高;同时后面两个装填的士兵各司其职,只需负责一项工作,流水线工作,熟能生巧,填装速度加快。
现在王府有三十二把遂发枪,还有更多枪支源源不断被生产出来,刚好够组成十人一排的三段射击。
这三十多人都是从王府护院中抽调过来的,由严申带领,经过几天的训练,他们已经熟悉遂发枪的射击,现在能做到一分钟齐射三四次,已经非常快了。
可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李星洲不在乎那点钱,依旧让他们每天训练,消耗弹丸火药也在所不惜。
护院们也热情很高,毕竟这种新武器大家都没见过,其恐怖的杀伤力也令人血脉膨张,最重要的鼓舞他们的还有内心深处对王府的认同和归属感......
练习一直持续到下午,然后众人才从后山喊着口号,走着齐步回王府,纪律性和士气对于这些新军队来说,远远胜过勇武。
勇武可以逐渐用武器代替,甚至被淘汰,但纪律性和士气,确是永恒不变的,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起初护院们都不太懂世子的训练方式,可慢慢的都习惯了,世子显然是想练兵,毕竟当初潇王也练过,可真到世子训人时,护院们才发现那完全是两回事。
不说很多奇怪的训练方式,世子练兵甚至都不挂旗........
........
晚上吃过饭后,季春生就匆匆来小院里找他。
“世子,冢道虞进皇宫了!”季春生一进来就大声道。
李星洲大喜,这是他让季春生帮忙注意的,因为军队改制的事情已经定下,冢道虞进宫他就差不多能插手禁军了。
这可不单单是为王府安全,还因为他需要一支新军队,一支使用火器,经过训练的新军。
王府的护院显然是不够的,他世子的身份为之带来许多方便,却也有很多麻烦和掣肘,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大概如此。
在千里之外的泸州,他小姑的驸马府随随便便招五六百护院加强安保完全没问题。
可他身为皇孙,府邸在京都,要是敢明目张胆招个五百护院,十有八九第二天就有一堆人要上本参他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李星洲也是无奈,所以只能和冢道虞合作,拐弯抹角想弄到禁军军权,开元境内,合法和律又不会令人起疑的武装力量只有三支,上直亲卫营,武德司和禁军。
上直亲卫和武德司就是皇帝的保镖和护院,他想都不用想,剩下的自然只能打禁军的主意。
禁军不准入城,可他以保护手雷生产线为由调兵进城就合情合理,毕竟现在后山的营寨里还驻扎着五百武德司军士,到时可以偷梁换柱,把这五百人换成禁军军士就行。
后山营寨辎重都是现成的,禁军一来,打包入住,就能驻扎下来,进行火器射击训练也轻而易举了。
军指挥使啊!禁军一军两千多人,就目前而言足够了。
想到这些,李星洲高兴的让严炊炒了几个好菜,备上好酒,把严申也叫来,三人大喝一顿,当晚就喝了个烂醉........
两百二十七、毛鸾的性命危机+果然出事了
“世子,这练了有什么用啊?”严申一脸不解的看李星洲,不远处铺满沙子的训练场上,一个护院正蒙着眼被带上半米高台,下方其他护院双手交织结网。
“狗日的你们可别坑我啊!”蒙眼的护院背对众人,紧张的大声道。
“放心吧......”
“俺们肯定会撒手的!”
“去你他妈的.......”站在高台上的护院无助破口大骂,众人大笑起来。
“........”
不过笑归笑,犹豫一会儿之后,蒙眼的护院深呼吸,然后突然后靠,任用重力主宰自己的身体,重重摔下来.....
后背是人最没安全感的方位,何况还有半米高台,这个高度背朝下摔下去能摔半死,这种姿态下人是最无力的,无法改变姿态,无法主宰身体,命运只能交队友.......
啪!
显然他没摔在地上,而是被大家稳稳当当的接住了,蒙眼的护院吓得满头虚汗,大口喘气,众人却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都嘲笑他胆小。
“笑什么!换人换人,你们这些狗日的,吓老子一跳,等一下我摔死你们!”背摔的护院恼羞成怒,扯掉蒙眼布,骂骂咧咧道。
很快,下一个护院蒙上眼睛,不情愿的被推上高台.......
信任训练在很多现代部队中很重要,有些部队甚至视为核心科目,比战术训练还要重视。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美国海豹突击队,为增强队友之间的信任,除去普通信任训练,甚至经常要求队员们穿上普通人的服饰,一起出去上街,一起去酒吧喝酒,一起打架,一起旅游等。
其实道理很简单,武力是可以被越来越强大的武器逐渐替代的,可心理上的强大却无法利用机器复制。
当科技越进步,武力的作用就会越被弱化,心理的强大将逐渐主宰战场。
历史上庞大的军队被比自己少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敌人击溃的战例不在少数,归根结底,心理上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信任训练是一种通过日积月累的重复练习,潜移默化中让士兵相信队友,信任彼此的训练方法。这样在战场上就不会发生一触即溃的现象。
说到底,这个时代的士兵上了战场唯一的心理支撑就是帅旗,人一多,人山人海,看不见帅旗心理就开始逐步崩溃,加之责分散效应,人越多越会出现士气低迷,士兵只想保命,无心作战,一触即溃的情况。
可如果士兵能信任队友,所有身边的队友都会成为他的心理支撑点,而非那遥不可及的帅旗,就能形成强而有力的信任网络,士气高昂,永不溃退。
李星洲拍拍严申的肩膀:“你也跟他们一起练。”
“我!啊.......”严申一脸不爽,幽怨的看了李星洲一眼。
“看我干嘛,叫你去就去。”
“世子,我是他们老大,这样多没面子啊,万一这些狗日的摔我.......”严申还是不乐意。
李星洲踢了一脚他的屁股:“就因为你是老大,才要以身作则,同甘共苦,快去!”
反抗无效,严申满脸不情愿的走过去,众多护院一见他来,顿时也开始起哄,严申破口大骂,并不管用,被大家七手八脚推上高台........
.......
下午,李星洲在枪管锻造间,赤裸上身,跟着铁牛一起用水落锻锤打造枪管,热得满身大汗。
果然不出他所料,铁牛等几个年轻工匠对于水落锻锤的使用都学得很快。
而最近几个年纪比较大的铁匠私下来找过他,大体都是一个意思,言辞恳切,有理有据的说什么:“水落锻锤是奇技淫巧,不是真本事,不能持久.......”“使用水力不妥,长此以往会害了年轻人,让他们好逸恶劳,技艺疏松.......”之类的。
这种情况李星洲其实早有预料,所以一开始他就跟赵四说过,尽量招年轻的工匠。
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其实很好理解,就好比女孩和一个男人谈了好多年恋爱,结果发现他是个渣男,这种时候大多数人是做不到放手的。
并非是看得不透彻,只不过投入已经太多,成本太高,只能一黑到底。
老工匠们也是,他们将大半辈子的时间和精力投入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中,若有一天被告知自己的手艺居然会被取代,一文不值,心中必然不好过,心理上下意识的开始抵触,只要觉得它不好,总能找出理由来。
可理解归理解,很多事情是势不可挡的,李星洲知道,这些不能成为阻碍科技进步的理由。
李星洲无视了老工匠们的申诉,将他们全部调离水落锻锤的枪管锻造车间,而调去打磨其它部件,比如火药仓,鸟嘴等,这些部件需要精细打磨,还不能使用水力锻锤,正好适合手艺精湛的老工匠。
下午些,李星洲让人去相府把阿娇也接过来,这几天德公身为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事堂之首,因南方之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住在政事堂办公的府衙里,没空回家。
阿娇父母也远在江州,一个人肯定无聊又孤单,可阿娇不像何芊。
何芊可不管什么世俗说法,三纲五常,要是自己觉得无聊就往王府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相比之下阿娇传统许多,要是德公不来,她自己怎么都不好意思来,来了也会脸红红的,哪怕她是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
所以李星洲只好让人去接她过来,她来这里,和秋儿、月儿一起都可以斗地主了,要是何芊或者诗语再凑上就可以打麻将了,当然,李星洲现在没空给她们做麻将。
这么一想李星洲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人,虽然他本来就不是.......
他这两天一直在等一道圣旨,冢道虞承诺为他求得的圣旨,只要圣旨一来,他就真的手握兵权了!
......
“师兄,这......这不好......”宝园和尚一脸幽怨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的奢侈大餐。
毛鸾不满:“莫非你还嫌弃我找待不周到,这听雨楼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这一席少说一百多两,都快抵得上我半年俸禄。”
“不是......”宝园和尚眉头紧皱,都快哭了:“可师兄,我.......我是出家人,吃素的啊!”
“你说这个?”
宝园和尚都快被他这个师兄气哭了:“不然呢!”
毛鸾不在意的摆摆手:“反正这也没人见到,你吃也没事。”
“阿弥陀佛,不行不行,佛祖会怪罪的。”宝园和尚咽了口口水,连忙摇头。
毛鸾夹了一块肉,然后道:“行了行了,随便你,爱吃不吃。”
宝园和尚一边咽口水,一边自己喝起茶来:“师兄,这次都怪我无能,小弟对不起你,本以为可以借着诗会的机遇,拿个魁首,能和副相说上话,让他为你求求情,没想半路杀出个李星洲,文采如此惊为天人,我实在......实在比不过他啊.......”
毛鸾摇摇头:“说什么屁话,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你能为我下山某就知足了,此事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吧。谁又能想世子,看似纨绔子弟,实则才高八斗,深藏不露呢......”
“唉......”说到这毛鸾忍不住叹口气:“宫中有消息,太后最近已经说不清话,难以进食,终日需人伺候,我看无论如何也熬不过五六月的酷暑。可偏偏这时候南方出事,大军征调,别说增派人手,就是原先我工部修陵寝的役工还被抽走一些,看来我这次是死定了.......”
“师兄......”说到这宝园和尚也低下头,握紧拳头道:“若不是礼部孟知叶那老贼挑弄是非,也不会到这地步,一语祸人啊!”
“呵.......”毛鸾仰头喝下一杯,不屑一笑:“那老头满嘴仁义礼法,懂什么世事人情,便是工地上的所有役工累死也不干他半点事情,说到底他不过有一张嘴罢了,可偏偏没想就是这张破嘴要了某性命,真是可笑.......”
“师兄,要不再去求求皇上,或者.....或者去相府.......”宝园和尚着急的道。
毛鸾摇头:“呵,这几天南方战败,王相日理万机,几乎日夜不回相府,陛下也操劳忧虑,哪有时间见我......”说着他又喝了一杯,脸颊已经染上酒红。
他伸手拍拍宝园和尚的肩膀:“某这一生无忧无虑,家中子女也都长大成家立业,唯有最小的儿子放心不下,这次皇上大抵也知道是孟知叶老贼搬弄是非。即便杀我也不会牵连,到时我身死,你便帮我带小儿上鸣音寺,归入佛门,养大成人吧。”
“师兄......”
毛鸾握紧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园和尚重重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
“哈哈,哭什么,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么,有什么看不开的。”毛鸾呵斥:“没出息.......”可说着说着自己也满眼泪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即便皇上知道他是被孟知叶害的,也对孟知叶不爽,可这事太大,太后大限将至,居然陵寝还没完工,若是没人抵罪,皇上要担负不孝的千古骂名!
所以总要有人担着,孟之叶是帝师不说,他虽然废话一堆,可说的是仁义礼法,古人圣训,安邦之本,没人敢说那是错的。
如此,自然只能是他这个工部判部事拖延工时,办事不利了......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很多事情他还是看得透彻的,要怪就怪孟知叶那顽固老贼,还怪......最近太子在南方弄出一场大败仗,役夫都被调走。
这些倒霉事都集中在他身上,所谓天命大概如此吧.....
师兄弟都两都无助失落,悲戚无比,借酒消愁,就连宝园和尚也一边哭一边破戒陪着师兄喝起来。
就在这时,隔壁的雅间有人大吵大闹,声音大到即便他们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毛鸾心中正心烦意乱,正想破口大骂,没想却被师弟宝园和尚拉住了:“师兄莫急莫急,你听听......”
“有什么好听的。”话虽如此,毛鸾甩开师弟的手,还是强忍着心中烦躁,静下心来细听,这下隔壁声音一下子清楚起来......
“你狗日的就是吹牛,莫以为你是个铁匠,就能欺我没做过工,两个汉子拉起一千多斤?真当我三岁小孩......”有人高声道。
“信不信由你!”另外一人不服气反驳:“老子天天在王府做工,亲眼所见,就在河边上,几百双眼睛都看着呢!那能有假,是秋儿姑奶奶亲自弄的神器东西,秋儿姑娘知道吗,那是潇王世子最宠的爱妾!”
“去去去,你就骗鬼去吧,老子打死不信!”
“不信!你敢不敢跟老子打给赌,明天王府还要下新水轮呢,两千多斤的水轮,三四个汉子就能拉起来,老子跟你赌一百两!”
“哈哈哈哈,你莫不是害了头疾,谁跟你赌一百两!”
“那你信不信!”
“不信,老子就是不信,你去就骗小娃吧!”
“你他妈不服,想打架!”
“就是不服!有本事来打我......”
“.......”
隔壁随即传来嘈杂的打斗声.....
毛鸾皱起眉头,问宝园和尚:“王府?哪个王府.......”
.......
今天,王府第三个水轮准备下水,意味着遂发枪生产将要再次提速。
加之诗语、月儿和严昆昨晚兴冲冲的来告诉他,魏家终于松口了,将三万两的出价降到两万六千两。
当然这还不是理想价位,李星洲让他们继续谈。
这本该是大喜的一天,李星洲却高兴不起来......
早上他照常起来晨练,马术,八极拳,枪法,然后跟陈钰打招呼。
到了中午些,城外还有烟尘升起,时不时见有人带着大堆东西向城门方向走去,十几万人,估计出京也需要五六天的样子,这几天很多人都忙着出城送别亲人。
远处卖甜酒的老头夫妇在跟月儿讨价还价,阿娇好奇的跟在旁边学习。
隔岸时不时传来菜农叫卖声,河边门户陆续开门,唠上几句嗑,然后又分开各自忙碌,鸡鸣狗吠,平平淡淡,生活每天都大致如此.......
不一会儿,月儿拉着阿娇,蹦蹦跳跳的带着买来的甜白酒分给他品尝,李星洲一笑,接过来喝了一口,却尝不出其中甜美,只因他忧心忡忡。
离冢道虞进宫已经好几天了,可依旧没有半点动静,没有圣旨,没有召见,生活依旧天天如此,莫非事情出了某些变故.......
他决定再等一等。
正午的时候,王府开始下第三个水轮,已经有很多事先得到消息的周围民众来凑热闹,人站满河岸。
鞭炮声响过之后,利用秋儿的滑轮组,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就轻松拉起高大的水轮,然后另外两个汉子小心推动,在空中转向,然后缓缓放入河面,然后由站在下放架子上的工匠套入轴承,并且固定。
工匠们手法娴熟,加之有经验,这么大的工程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周围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喝彩,啧啧称奇,因为这实在太过惊艳,每看一次都如此.....
阿娇和月儿也兴奋的拍手,李星洲依旧心不在焉,因为今天圣旨也没来。
下午,他终于等不了。
派了个家丁快马去大将军府问问,结果小半个时辰后,一脸委屈的家丁回来了,并告诉李星洲,他被拒之门外,大将军府根本不搭理也不开门,即便他报上潇王府的名号也没用。
果然出事了.......
李星洲支开家丁,脸色逐渐冷下来。
两百二十八、求人+最后的机会
“把你手拿开。”
“不拿......”李星洲懒懒向前挪了挪,手中温润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
诗语无奈,可也没挣脱,这里是王府小院,这几天晚上她都在李星洲死缠烂打下不得已留宿王府,屋外天蒙蒙亮,可他却舍不得起来,温柔乡,英雄墓。
“你......最近是不是遇上麻烦了?”诗语突然小声的问。
“哈,你听谁说的?”李星洲将怀里的温软躯体搂紧一些,然后懒洋洋的问。
诗语在他怀中缩了缩脖子,头顶轻轻顶住他的下巴:“不用听说,本姑娘自然看得出来。”
“哈哈哈,不错啊,都学会揣测夫君的心思了。”李星洲小声的调笑到。
诗语用头轻轻顶他的下巴:“还有心笑,我看你这两天心不在焉,莫不是什么大事?”
李星洲一笑:“知道关心夫君啦?”
“快说!”诗语又羞又急,在被窝里掐了一下他不老实的大手。
李星洲疼得龇牙咧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你骗人,我都从未见你那么失神过。”诗语不信。
李星洲捉住她在被子下的小手,握在手里把玩,然后道:“冢道虞那老家伙毁约了。”
“毁约?”
他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绝密之事:“我跟他做了个交易,帮他解决一些麻烦事,他为我谋取一个禁军军职,能有军权。”
“结果事情做完他违约了?”
李星洲点点头,他太着急想要获得军权,以致天真的信了冢道虞,或许他早些就该仔细想过,冢道虞是当朝大将军,并不好掌控,也不可能跟随他的既定计划走。
德公帮他很大程度是有阿娇的关系,毕竟两家注定是姻亲。
“你要禁军做什么?”
李星洲咧嘴一笑:“没兵权怎么保护你们,我媳妇那么漂亮。”
“不用你保护,要不是你这个大混蛋,谁也不能把我如何。”诗语气哼哼的道。
他尴尬一笑,搂得更紧,禽兽就禽兽反正他已经做了,从不后悔。
诗语见他没脸没皮,又不解恨的掐了一下他的大手:“那你现在还笑得出来。”她当然能明白当朝大将军是个什么概念。
李星洲无奈:“不笑的话我难不成要哭吗?”
“可......可也没你这样的。”诗语侧头白了一眼。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总会有办法的.....”李星洲似自言自语的道,世事大多如此,没人能完全掌控。
这次他确实很惨,布局那么久,帮了冢道虞那么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没想最后居然被摆了一道。
本是最好的机会,杨洪昭不在,太子也不在,可没想偏偏出了差错。他昨天也带着严申和大批护院亲自去过大将军府,可是被拒之门外了,大将军府门户紧闭,根本不开门。
不过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他还有一条路可走,一条更加艰难的路。
想着,李星洲轻轻爬起来,然后给诗语盖上被子:“在睡一会儿。”
晨练的时间到了,他不能再睡下去,意志力是一根紧绷的细丝,脆弱而孤独,只要一点断裂,就会全线松懈崩塌。
诗语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低声道:“总会有办法.....说得好听,活该,你就自己逞强吧......”
.......
第三座水落锻锤车间的落成让遂发枪生产速度再次得以提升。
因为早有经验的缘故,第四座,第五座水轮也在快速建造中,古朴别致的王府,因为河岸边的水力锻造作坊,还有几个连续排列的高大水轮看起来更加硬朗和工业感十足。
加之王府后院的蒸馏酒间、香水发制间;后山的硝石火药工坊、手雷工坊、石墨研磨间、外加烧制坩埚的土窑,潇王府已经逐渐与周围的高门大户,深院大宅格格不入,俨然区分出来,如同一个新的城寨,充满工业化的气系。
因为生产噪音的关系,周围很多达官贵人曾找王府说理,表达不满。
这本是王府的不对,可李星洲知道决不能在这件事上妥协让步,否则就会麻烦不断。
不讲道理也好,横行霸道祸害别人也罢,他必须坚持到底,一旦开口认错妥协,冲突只会加剧。
我是流氓我怕谁?
李星洲态度强硬,直接驳回一切抗议,实在有不服的直接让严申带护院堵在人家家门口,见家里男人出来就上前打,他们是跟随潇王南征北战的悍勇之士,打架怕过谁。
很快在一片谩骂声中,周围邻居也怕了,已经有好几户人家逐渐搬离王府附近.......
而另外一边,他从江州买的几千斤生铁已经顺水路逐渐到货,都堆放在王府仓库中。
生产手雷用的都是生铁,李星洲买的却是熟铁,可谁会在意呢?他现在是军器监少监,只要任何铁器买卖都能合情合理,能在盐铁司合法报备。
生铁已经逐渐到位,石墨坩埚也准备好.......
........
“你真想好了?”德公认真盯着他,手边的茶已经凉了许久,没热气。
李星洲点头,这里是相府,平时少有人能进来,他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第一次请德公帮忙。
德公也不多说,只是哼了一声,抚抚花白的胡须道:“被冢道虞摆了一道,开始记得老夫的好了。”
李星洲喝了口茶:“哈哈哈,德公待我一直都是好的,我也很无奈,没想到冢道虞居然这么不要脸。”
德公呵呵一笑:“油嘴滑舌,难得见你这小子也会吃亏,他冢道虞若是要脸还怎么打仗?既然你难得开口,老夫也不好拒绝,不过你可记好了欠我的人情。”
“知道知道,你就不能委婉点说吗,这么直白也不怕人戳你脊梁骨。”李星洲放下手里的茶杯道。
“哼,委婉,老夫倒是想,可与你小子说话不是写词做赋,你会跟老夫委婉,好不容易来我王府连客套话都没半句,上来直言要我帮忙。”德公吹胡子道。
李星洲哈哈一笑:“这不是跟你说吗,假惺惺的多费口舌力气。”
德公不满:“没大没小,你连假惺惺的力气都省了,可见根本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话归话,可德公也没半点真要生气的意思,他是百忙中抽身见自己的,光这点已经让李星洲感动,患难见真情大抵如此。
“不过你可想好了,光是老夫一人可不能左右。”德公低声告诫。
李星洲点点头:“这我知道。”
“你知道便好,以你才智,这些早该想到,老夫多说你又要嫌啰嗦。”德公边说边让人换了杯茶,然后接着说:“还有,最近皇后娘娘找我说过,催我让阿娇和你早点完婚,现在王府就你自己做主,你觉得如何。”
“好啊,反正阿娇就在王府。”李星洲不经意的说。
这几天德公不在家,他怕阿娇一个人寂寞,把她接到王府去住了,府里人都知道阿娇身份,也十分熟识,因为阿娇经常去王府,所以大多对她十分恭敬。又有秋儿和月儿陪她玩,也不会孤单。
“噗......”德公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目瞪口呆用食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你把阿娇接去王府住了!”
李星洲点点头:“嗯,她一个人在家多无聊。”
德公指了他半天才道:“你知不知道这不合礼法,若被人知道要说闲话的,到时候会坏了你和阿娇的名节!”
“不会吧,这么严重?”李星洲有些目瞪口呆。
德公吹胡子瞪眼:“如何不会!”
不过最后还是忍住没有破口大骂:“罢了,你这性子老夫多少早该料到的。”
然后想了一下,嘱咐道:“你回家便让你府上的严毢安排,请个媒人,写好聘书,准备纳采、问名,至于纳采礼物,你也不用精心准备,老夫府上不缺,就走个过场,但雁不能少,其它随便,赶紧让人送过来。
若有不懂的,便问媒人或者你府上的严毢,此事速办,两天之内就给老夫办妥了!”德公一脸严肃的道。
见他这么严肃,李星洲也不敢轻视了。
没想到古代带女孩回家原来这么麻烦,要办这么多手续,不过事关阿娇名节,小姑娘又比较传统,他也不能怠慢。至于他.......李星洲有什么名节。
“那要把阿娇送回相府吗?”
“聘书一成,纳采问名之礼完毕,那自然不用,便是名正言顺了,只缺个吉日和大礼,那些可以慢慢来,所以老夫才叫你速办。”德公瞪了他一眼,然后喝口茶润润说得干燥的喉咙。
随即似想到什么,又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看你最近也繁忙纷扰,男人嘛自当立业建工为首要,礼法要遵,不过形势所迫,暂时一切从简,此事老夫让观河去和严毢交接半妥,你便专心忙自己的事吧。”
李星洲心头一暖,他这几天确实忙,也没想出于好心将阿娇接去王府住却惹出这么大麻烦。
王观河是阿娇的二叔,自从梅园诗会回府之后一直没有离京,是个读书人,懂礼法,由他主持这事当然不会出错。
可明明是自己娶妻,却要让德公相府这边操劳,搞得好像相府迫不及待要把阿娇嫁给他似的,平白无故低人一头,以后对相府名声肯定不好,可德公却还是这么做了。
李星洲就算再脸皮厚,心中多少都有些愧疚,作揖道:“德公,这次算我欠你的。”
“哼,说什么屁话。”德公板着脸:“你那些小心思也可以收起来,老夫不是贪慕虚名之人,不用多想,也务须在意。不过也莫以为可以占便宜,以后好好待阿娇。还有,礼仪之事观河会处理,可纳采礼还要你王府出。”
“知道知道,告诉王叔叔,他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我把王府所有门的钥匙都给他一把,不用客气。”李星洲哈哈笑道。
........
李星洲今天繁忙无比,刚从相府出来,又去了开元府,向何昭提出同样的请求。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和何昭的交情达不到那种地步,可目前他只能厚着脸皮上了,毕竟交情深的人并不多。
何昭听他说完,居然难得没有反驳,而是想了许久,然后问了和德公一样的话:“你想好了?”
李星洲点头:“我现在身无长物,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不,何大人若相信我的能力,就请帮我这一次,日后必有重谢。”
何昭哼了一声:“什么重谢不重谢本官不在乎,不过本官向来是非分明,光明磊落。当初本官与你打赌确实输了,欠你一件事,为此还忧扰许久,可没想你却一声不吭,如此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你或许不记得,本官却记得清楚......”
李星洲一愣,随即脑海中一下子想起来,他当初在元门渡跟何昭赌石头下落快慢之事。
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他只是跟何昭开个玩笑而已,没想何昭却一直记着。想想就明白过来,他下意识以自己的三观和经验来揣测这个时代的人了。
这个时代讲究君子之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守誓精神融入骨血,洗磨不去,并非谁都是冢道虞。
何昭接郑重道:“如此,你也不用欠本官什么,不过从此之后,你我两清,互不相欠。”
李星洲点头,确实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郑重的向他作揖,何昭老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标准的回了一礼。
君子之誓,成于礼,践于行,礼毕,表示互不相欠。
李星洲实在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他居然做了回君子。
老何这人真是固执得可爱......
.......
所有事情做完之后已经到了下午,奔波一天,李星洲身心疲惫,却也稍微松口气,和严申骑马过市赶回王府,喧嚣逐渐抛在脑后。
王府依旧纷繁热闹,小院里月儿、诗语和阿娇在打牌,秋儿在旁边安静改良着她的船舶图纸,时不时停下来计算.......
李星洲也笑起来,一身风尘疲惫去了大半。
冢道虞做事绝情而干脆了当,可他忘了李星洲还有机会,一个老天给的机会。
天无绝人之路大概如此,机会就是南方战败了,一切都因为太子!
皇帝为保太子不惜下血本,可太子到底还是被禁足东宫,无法涉足朝堂了。
起初李星洲为什么要挑这个时机呢,因为杨洪昭和太子都不在京城。
现在太子虽然要回来,可其实他回不回来影响并不大。
说到底,现在的太子和不在京城没什么两样了。冢道虞狠辣无情,可对于局势,他始终没自己看得透彻,没有彻底明白他李星洲、冢道虞、杨洪昭还有太子,在这件事中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杨洪昭是阻力,太子是障碍,冢道虞是强大的助力。
阻力不在京城,障碍自掘墙角,道路已经平坦。他现在不过失了助力,可助力并不是非要冢道虞不可,只不过冢道虞最好罢了。
李星洲喝了一口秋儿递上的清茶,神清气爽,现在只能看脸了。德公和何昭的分量是大,可始终未大到一锤定音,因为新军之事主要由冢道虞负责,工部、兵部、军器监协理。德公和何昭在朝中分量很重,却只是局外人。
他坐下教月儿打了一会儿牌,又帮秋儿做了些计算工作,这时严申却匆匆来敲小院的门“世子,有人求见!”,接着递给他送来一张精致拜帖,红底鎏金字体写着“工部判部事毛鸾”。
李星洲一愣,毛鸾是谁?不过随即一看前面的前缀,工部判部事!
两百二十九、冢道虞+熟铁+大势
清晨,晨雾开始散去,街市逐渐热闹起来,夜越来越短,武门外停满车轿,朝阳初升,霞光万丈。
今日不是大朝之日,皇上励精图治,小朝不断,何况最近南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臣们也不敢怠慢,天刚亮已经匆匆齐聚午门,步行入朝。
小朝只有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
也正因如此,大朝仪感十足,可实则众口纷纭,难以定事,小朝反而是定事决策的时候。
很多的大事都是小朝议定,大朝再议时不过提出来走个流程罢了。
所以小朝论事,大朝扯皮,似乎已成定律,大家心里多少有个底,不过不说出来罢了。
冢道虞来得不早不晚,下马车,进午门,路上刚好遇到赵光华,与之同行。
这两天他有些忧心难安,不安在于李星洲几天前到过他府上一次,被拒之门外后便再也没去过了.......
“将军也务须忧虑,我觉得世子没再来,大概也知难而退,放弃此事了吧。”赵光华边走边劝解道,冢道虞于他既是恩人,也是师傅。
冢道虞却不认同,面无表情说:“老夫纵横一生,大风大浪都见过,没想人到晚年居然为一个小孩心忧,呵呵.......”他自嘲一笑,然后继续向前走,从午门到宫中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大概需要小半时辰。
“光华懂狗吗?”冢道虞突然问。
赵光华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大将军为何突然问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皱眉想了一会儿,也不敢贸然现丑,摇头道:“府中是有看门犬,都是门房看养,但若说自己.......属下不懂,也不知如何驯养。”
冢道虞一边走一边道:“我小时候最爱猎犬,寻常人大多怕狂吠的狗,因见狗一叫,十有八九心底便怕了,可老夫却知道,狗若叫了,十有八九便是心虚,叫声越大,就越心虚,越怕人,这样的狗反而不用怕。
那些咬人的狗如同饿狼,是从来不乱叫,它怕一叫,猎物有警觉之心,反而不好下手了,可一旦动起来,势必会致猎物于死地。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老夫就怕李星洲是那不叫的恶犬,他越是安静,越是没有大发雷霆,越无作为,老夫心中越是不安。不叫的狗会咬死人......”
冢道虞说着似有忧虑,脚步也慢下来。
赵光华一下子不知如何说话了,大将军对他恩重如山,他自然想找些好话,可在见识过世子的心计手段之后,他确实有些怕,心里其实也觉得招惹李星洲不会是件好事。
赵光华一边走一边道:“其实将军大可不必......”
“不必得罪李星洲?”
找光华点点头:“一军指挥使轻而易举,神武军五厢足有两万多人,便是让出一军.......属下觉得或许没多少影响。”
冢道虞和身边偶尔路过的同僚拱拱手,然后回头,叹气对赵光华道:“我不是舍不得一军人马,只是怕有隐忧。”
“隐忧?”
“以李星洲才智手段,如手握兵马........若一不小心,我就是千古罪人。”冢道虞一脸严肃的说。
赵光华瞪大眼睛:“将军是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冢道虞加快脚步:“此事盖因我而起,不能让皇上独担忧患,再说老夫也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没什么好牵挂的,倒是你。”
他说着突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赵光华,然后认真交代道:“你年轻有为,路还长远,以后不要多与老夫牵扯,少与将军府来往吧。”
“这怎么成!”赵光华急了,刚要抢着说话,冢道虞却先抬手拦住他。
“是否觉得不战而怯,心中屈辱难安,愤慨不已。”冢道虞一边走一边看着前方小声说:“可你要记住,兵之上者在于好钢用于刀刃,精兵用在能一战而定的地方,余者死伤多少都是牺牲,务须介怀,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
事到如今,王道皇权才是刀刃,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千军万马中的精兵,我不过垂垂老朽,随时可以牺牲。
你要记住,日后切莫为老夫逞能争强,与李星洲争斗,抛开本事不说,再不济他也是皇孙,否则只会害了自身,如果你认我这个师傅也好,恩人也罢,就记住老夫的话。”冢道虞说着重重拍了拍赵光华的肩膀,一脸严肃。
赵光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始终却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低下脑袋重重点头。
“走吧,今天事情也该有定论了。”冢道虞说完洒脱转身,拉着长长的影子,向着长春大殿的方向走去。
......
李星洲蹲在铁水池边,诗语站在她背后,两人在看铁牛和几个铁匠炼铁。
他们将铁矿用炉子烧融成液态,然后火红的铁水从炉口流淌出来,一接地就冒起青烟,橘红的铁水顺着一个土槽流淌到下方的池子中。
热浪蒸腾,火红的铁水极具侵略性,让人看得心里紧张不安,铁匠们也小心翼翼,生怕碰到。
诗语害怕的退后几步,李星洲知道,现在的铁水里掺杂大量杂质,所以熔点比较低,大概只有八九百摄氏度的样子。趁着铁水还流动,铁牛抬来一根才砍下没多久的长柳枝,开始搅拌池子里的铁水。
柳枝一放入铁水中,顿时响起刺耳的滋滋声,青烟直冒,诗语又被吓退几步,李星洲好笑的拉住她,其实这东西没那么可怕。
柳枝富含大量水分,加之十分轻柔,韧性好,古代用来搅拌铁水以达到脱碳的目的。
随着铁牛轻轻搅拌,铁水开始冒烟,同时周围人都感觉热浪蒸腾,难以呼吸。
“柳条被烧化了吗?”诗语见铁水冒烟就问他。
李星洲摇头:“不是,这叫脱碳,是铁矿里的碳因为搅拌受热充分,开始脱离。”
“什么?”诗语听得一头雾水。
李星洲摊手:“你太笨,解释不清。”诗语气哼哼的踩了他一脚,其实他就是跟铁匠们说他们也听不懂什么意思,他们不懂元素周期表,没学化学物理,这么做纯靠经验。
这个过程简单的说就是除去铁水中富含的碳,当碳被除去,铁越来越纯净,熔点开始升高,当前温度逐渐达不到熔点,就会逐渐凝固,直到搅不动,冷却下来后得到的就是熟铁。
旁边的众人之所以觉得难以呼吸,是因为脱碳的时候会产生大量含碳气体,比如说二氧化碳。
熟铁是低碳铁,但并不等于纯净,因为铁牛做的只是将铁水中大量碳脱离,可其它杂质,比如说硫和硅以这个时代的技术都是无法去除的,所以熟铁的强度和韧性都远远不及钢,甚至没生铁硬,因为它碳含量太低,其它杂质太多。
而且这个过程是不可控、不可逆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精确控温的技术。
果然,随着铁牛的搅拌,铁水逐渐粘稠,然后变成黑色,变成胶状,最后再也搅拌不动,凝固成黑色固体。
整个过程大概用了半个时辰多一些,诗语显然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好奇心满满,看得十分专注,她不解的问:“你不是说铁不成钢是因为其中杂质太多,那为何不把这东西再融化炼一遍?”
她话音才落,铁牛和几个铁匠就哈哈大笑起来:“夫人,这可不一样,等它冷下来,锻打去表面尘土,就是熟铁了,别看熟铁软,可炼不化,顶多炼得更软些。”
诗语脸色微红,因为王府里的人现在都叫她夫人,李星洲那混蛋也没说什么,她自然只好默认了......
“可刚刚不是才炼成铁水了吗?”
“刚刚那是铁石。”铁牛老实回答,他身板瘦弱,年纪轻轻,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铁匠。
“可这熟铁就是铁石炼成的啊,刚刚能,现在为什么不能再熔?”
“这......”铁牛挠挠脑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回头看他身后的几个铁匠也是如此,他们就知事情是这样,可到底什么道理......谁说得清呢,有用就成。
李星洲好笑的道:“好了,你别为难他们,问我不就成了。”
“真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诗语顶嘴。
“因为铁越纯洁,熔点越高,简化说还是铁石的时候里面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时候铁不纯,熔点低,炉温就能把它烧融成水,变成铁水后里面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除去,铁更纯,熔点变高,所以炉温就不足以将它烧成水了,它便凝固。”李星洲耐心的给她解释。
“熔点是什么?”
“熔点就是要将一样东西熔成水要的热度,懂了吗。”
“对对对,就是世子说的这个道理!”铁牛哈哈笑,连忙道。
诗语白了他一眼:“哼,少得意,你就是个怪人。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懂.....”
几个工匠等着出铁除尘,李星洲也站起来,他今天之所以来这,是准备尝试另外一样东西,只不过江州进的熟铁脱碳不够彻底,他怕不好用,毕竟第一次尝试小心谨慎的好,所以他才让铁牛新炼熟铁,亲自监督。
“百炼成钢,经得住火的才是钢啊。”李星洲忍不住感慨,材料学的探索之路自古以来都是艰难且毫无捷径可走的,正如一句“百炼成钢”,不经千锤百炼,怎么可能见正钢。
李星洲用手遮住刺眼阳光,看向北方,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楼阁重重叠叠,遮挡视线,从这里看不到皇宫,不过想必此时,大概该有结果了吧。
只是有些讽刺的是,最为皇帝考虑的不是天天喊着忠君爱国的童冠,而是不讲信誉,没底线不要脸的老家伙冢道虞......他不知说什么好,世事大概如此,可以确定的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星洲可不管什么忠君爱国,他为自己考虑,为王府考虑,现在想想与冢道虞的分歧或许必然的,他和冢道虞起初只因有共同利益而合作,可更深层次的,两人观念却终将相悖,他为己,冢道虞为君,最终决裂合情合理。
......
“.....由枢密院直统神武军第五厢,防务调动,日常习训皆由枢密院掌管,兵部负责新军军饷发放,招募新丁.......”冢道虞拿着奏折详细念着。
这是李星洲帮他写的,说是为明确责任,避免责任分散效应。
皇上听着明细,微微点头,诸位被点名的大臣也都纷纷拱手遵从。
正如李星洲所料,冢道虞又想起他跟自己说的两兄弟的故事,只被一户人家看到的弟弟活了下来,被众人目击的大哥却毫无援手,悲惨死去,国事也是如此。
大臣们并非不想为国分忧,为君解困,只是人一多大家都观望了,想着我不做自有别人去做,既然他不做为何我要做.......
只要明确到每个人具体职责,才能解决问题。
想着,冢道虞转头对工部判部事道:“当然,自然少不了工部相帮,请毛大人负责新军军器甲胄筹备,查缺补漏。”军器监虽成监,但却是隶属工部的。
工部判部事毛鸾连忙拱手:“当然,大将军尽管吩咐,这本就是我们工部之职责。”
冢道虞也拱拱手,松一小口气,三衙无人反对,枢密院全体通过,工部,兵部都已经答应下来,只要陛下首肯,禁军改制之事已经成了.....
大臣们也有默契,今日朝议,皇上势必是想将军改之事落定,所以也没人出声再言其它。
上首正坐的皇帝点点头,然后在福安搀扶下站起来,背着手环视众人:“鞍峡一败朕便知军队改制迫在眉睫,三衙养兵而不调兵,枢密院调兵而不率兵,此乃本朝英明高祖所定,后辈历来遵从,也有利社稷安定,家国安稳。
可此律也有弊端,兵将不相识,便会军心涣散,战无战心,用兵之时章程繁多,耽误战机。”
皇帝说着缓缓走下来:“不过毕竟是祖宗规矩,即便要改,又怎能知道新规必定能胜旧律,所以朕决定在神武军第五厢暂且试行,成与不成,要不要继续推行,一切以观后效再做定论。”
皇上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的出来反对。
冢道虞心潮澎湃,呼吸加重,他日思夜想,筹划规劝不知多少时日的事情终于成了!
连忙跪地拜道:“陛下英明!”
大臣们见此纷纷附和下跪:“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
侧殿内响成一片。
皇帝不漏声色,看众人一眼,然后缓缓回到上方坐下,才开口:“都起来吧,即是新策,必有补完之议,你们就说说吧,良则取,莠则弃,务须顾虑。”
皇上这么一说,下方安静了一小会儿,起初也没人出声。
这时参知政事羽承安第一个站出来:“陛下,臣有言。”
“但说无妨。”
“是!”羽承安手执玉笏,作揖道:“军改固然能治一些军中顽疾,但也有弊端,将帅一家独大,禁军养训、调度皆由枢密院首将掌握,不利安固稳定社稷,所以老臣提议需派天子亲信监管督军。”
冢道虞皱眉,他改军制就是想让禁军不受掣肘,若按羽承安的意思皇上亲派督军,那岂不是换汤不换药,军改还有什么用?
他还没开口,反倒是位居其左边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先说话了。
“羽大人此言有谬,军队改制旨在让禁军不受掣肘,将帅征战能自作决断,若加督军,改与不改区别反而不大了。”王越开口,所有朝臣都安静下来。
冢道虞微有些惊讶,他没想过王越居然会开口帮他说话。
既然王越都开口了,羽承安即便是当朝副相也只能拱拱手,不再说话。
没想此、这时,王越又接着道:“不过臣以为羽大人所提之计虽有谬,可所言之事却也没错,禁军养训调度皆由枢密院执掌确实不太妥当。”
冢道虞眉头一跳,怎么回事,王越到底想帮谁?
见王越这么说刚刚才被驳斥的羽承安眼里也抬起头来。
“那王相有何提议?”高坐上方的皇帝问。
王越手执玉笏,作揖道:“以臣之见,可在军中设陛下亲信的皇家子嗣,但并非督军而是领军,一来皇子不得犯上干预指挥,不会掣肘禁军。二来禁军之中有皇家之人,也可令众臣和陛下心安。”
王越话音才落,大臣们纷纷点头,议论起来。
“好啊......”
“不愧是王相,我等实在不及......”
“两全其美之策啊!”
“......”
众大臣议论纷纷,皇帝也点点头,看得出他比较喜欢这个提议,“那依诸爱卿看,何人可为天家之使,入领禁军啊!”
皇上一问,众人下意识的都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丞相王越,毕竟此事是他提出的。
冢道虞瞳孔猛缩,心中一震,莫非.......一个令他害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陛下,臣以为非太子莫属。”
王越的话一下子断了冢道虞猜测,让他松一口气,自己想错了.......
羽承安这时候连忙站出来:“臣也附议,太子位居东宫,由他领军名正言顺,又能有监军之用,再合适不过。”
皇帝听完拍案道:“不行!先不说太子如今还在回京路上,便是鞍峡之事教训还不够么?太子领军,岂非想断送新军!”看得出皇上对南方之事还十分介怀。
羽承安再劝:“太子只是一时疏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请陛下......”
“朕说过不行!”皇帝毫不留情打断羽承安的话:“此事务须再提,太子回京之后禁足东宫,朕圣谕已下,岂有反悔之理!”
“是.......”羽承安连忙退回,自从上次因告发李星洲私买铁石之事被皇上训斥后,现在他每次见皇上都觉得心中没底,他也和女婿私下想过那事,可也实在想不通他们到底疏忽在何处,皇上态度又为何那样。
......
“除去太子,诸位再想想,朕的天家子嗣中谁人可担重任。”皇帝摆手道。
一下子,大臣们议论纷纷,开始讨论起来。
没议论多久,王越突然上前半步,见他上前,大臣们连忙安静下来静听。
“陛下,臣举荐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昭武校尉、开元府通吏、军器监少监李星洲。”王越拱手道。
冢道虞心中咯噔一下,果然.......
好些大臣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李星洲?
皇帝面无表情,脸色不好看起来:“哦,你与朕说说为何,莫非因星洲是你孙女婿?”
皇上一问,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臣大气不敢喘息,最前方的王越张了张嘴,居然就这么点头承认了:“没错,正因潇王世子是臣孙女婿。”
许多大臣惊得差点下巴都掉到地板上,丞相这不是摆明告诉皇上自己徇私吗!
结果皇上本来难看的脸色居然消融,也笑出了:“呵呵,好你个王越,徇私利己还敢说!”
“臣知罪,那便请陛下当做没听到吧。”
皇上摆摆手:“罢了,星洲确实不错,虽然年纪轻轻,才华横溢,且确实通晓军事,光是上次他给朕看那东西,也能说明一二,能担此任,诸卿还有其他提议没有。”
那边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刚要说什么,没想站在前方的开元府尹何昭上前一步,执玉笏作揖道:“臣举荐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昭武校尉、开元府通吏、军器监少监李星洲。”
大半大臣们再次一惊,目瞪口呆看向何昭,去年何昭不是还当着皇上的面参李星洲么,怎么现在就变脸了!可何昭再怎么说都是开元府尹,从一品大员,没人敢轻视。
连皇帝也一愣:“王相举荐乃因徇私,你又为何?”
“陛下,世子在我开元府值任期间能力出众,做事决断有成大事者风范,为我开元府衙门做下很多力举,臣看中其才。”何昭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的说,他说得也是实话,李星洲虽气人,却确实为他解决很多事。
见何昭这种人都这么说,皇帝点头,认真考虑起来。
“此事由局内之人决断的好。”冢道虞插嘴,他逐渐发现事情不对了,他说这事该由涉事之人发言,意思就是何昭和王越都是局外人,不该插手。
就在这时,皇上还未做评,工部判部事毛鸾站了出来:“臣觉得大将军所言有理,臣为工部首官,参与禁军改制之事,斗胆向皇上举荐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昭武校尉、开元府通吏、军器监少监李星洲......”
这下朝堂彻底雅雀无声了,很多事外大臣一脸迷茫,紧张在心里揣测,这到气氛,这风向.......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还没说话,那边站在前列一个胖胖的身影东张西望一会儿,也跟着上前,居然是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臣也举荐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昭武校尉、开元府通吏、军器监少监李星洲。”
“老臣,咳咳咳.......老臣举荐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昭武校尉、开元府通吏、军器监少监李星洲。”这次是发虚花白,很少说话的学问大家、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
“某,臣也觉得此事非世子莫属!”武德司武德使季春生拱手直接大声道。
突然间,许多大臣都在茫然中蓦然发觉,小小的朝堂充已经斥某种陌生大势,大有无可阻挡之势......
朝堂一下子低声议论开来......
两百三十、思想的冲突+皇帝之喜
“世子,世子快跟我去看看!”
李星洲正和月儿调香水,融蜂蜡,他最近让祝融帮忙烧制了几件专用的工具,小漏斗,带刻度的搅拌瓷棍,他正教月儿怎么用,就在这时院子传来呼喊声。
出门一看,居然是满脸喜色的铁牛。
“大胆,大呼小叫的,也太没礼数了!”被打断的月儿撅着小嘴不满道。
铁牛也反应过来,一脸慌张,他刚刚直接冲到院子里大呼小叫,确实没大没小
“世子,俺俺只是一下子一下子”
见他吓得跪倒在地,言语结巴,李星洲让他起来:“没事,你有什么急事直说。”
铁牛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拍拍灰:“世子,关二弄出来个东西,你去看看,一下就可以磨出个火池来!”
“火池?”李星洲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说火药池!”
铁牛连忙点头,脸色涨红。
“走,带我去看看!”李星洲也迫不及待起来,三言两语交代给月儿,匆匆就跟铁牛离开了。
火药池是遂发枪关键部位,要磨成半椭圆形,是遂发枪加工中最费时费力的工序之一,不同于枪管,因为它体积比较小,不方便加工,一直以来王府工匠只能靠手工打磨,一个熟手的老工匠也需两三天才能磨好一件。一直是制约遂发枪生产速度的主要原因之一。
关二?
李星洲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不断回想,隐约记起来也是个王府中的铁匠,不过年纪不大不小,印象也不深,毕竟王府现在有十几个铁匠,其它的木匠,瓦泥匠也不少,他不可能一一记着。
来到河边工作间的时候,十几个铁匠已经围在那,都看着屋里啧啧称奇。
铁牛在后面高喊了一声,“世子来了!”
大家纷纷回头,然后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来。
李星洲迫不及待穿过人群,都来不及回应众人招呼,便看到前方一台手动的转轮车床,和他一开始让赵四做的很像,可工作部不一样,显然改过,改成一块椭圆的生铁,表面参差不平。
“世子!”一个中年铁匠激动的跪下。
“你是”
“小人关仲!”那铁匠连忙道。
关仲?随即李星洲马上明白过来,在这时代识字读书的人比较少,能给人取名的父母不多,所以很多都是用“伯仲叔季”来叫兄弟几人,家中老大就叫某伯,老二就是某仲,老三某叔以此类推,关仲就是关二的意思。
“这东西就是你弄的?怎么用。”李星洲直接问。
关二得意一笑,然后道:“我用给世子看看,其实小人只是改了一下,大多还是世子弄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星洲演示起来,将一小块铁片固定在工作部下方的台子上,然后用脚踩下新加的踏板,然后铁片就被抬高,他飞快转动大轮,工作部转动得飞快。
李星洲一下子明白过来,关二给它加了个杠杆,并通过转动的椭圆工作部代替人工打磨!两者一接触就发出令人肉麻的摩擦声,经一次摩擦,固定死的铁片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大概只有几毫米深,李星洲知道,只要有了这个印记,之后就会越来越快,越来越顺利!
果然,铁牛帮忙在新磨出的豁口上抹猪油,接着铁皮再次被踏板抬起来打磨。
通过不断重复,大概过去一个多时辰,关二已累得满头大汗,中途李星洲让他休息一会儿他也不歇,满脸乐呵,摇摇头接着干。
一个时辰左右,火药池已经初具雏形,只要稍作加工就能用了!
李星洲心中激动,连忙问:“这做一个火药池需要多久!”
关胜拍着胸脯道:“世子,用这个东西,就我和铁牛两个,一天能磨三到四件药池出来!”
四件!
李星洲确实惊了,随着水力落锤不断落成,枪管生产速度正不断加快,可需要手工打磨的火药池却大大限制生产速度,导致王府现在一个月只能生产十几杆遂发枪,一年只能生产两百杆左右。
现在火药池两人一组,一天能产三四件!
也就是说将王府内负责生产枪管的铁匠除去,一天能产十二到十五件左右,除去休息,一个月保守估计也能产三百件!
一年内,如果事情顺利,更多水落锻锤相继建成,王府能生产三千遂发枪!
两百之三千,产量可谓天差地别!
而一切的改变,只因为这名叫关二,名不见经传的铁匠一个小而简单的发明。
果然智慧火花总在经验积累沉淀之地,最容易爆发出来。
“赏!”李星洲高兴的大手一挥:“关二,本世子赏你两百贯!”
两百贯!
在场铁匠都听呆了,毕竟很多人辛苦一辈子说不定也不值这两百贯,就连关胜自己也呆了。
李星洲拍拍关二的肩膀,高兴道:“你应得的!”心里却明白,这小小的智慧何止两百贯,知识无价,虽是小改动,可其带来的效益即便两万贯都不过分
“不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铁匠突然插话,他一说话,围观的铁匠都安静下来。
李星洲正在兴头上,有人插话忍不住皱眉,看得出这老铁匠比较有威望,因为他一说话,别人都不敢说,可总觉得他眼熟。
老铁匠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然后拱拱手,言语诚恳的说:“世子,此事万万不可啊,这种玩意怎么能代工呢?这样一来谁还会学祖宗手艺啊。用奇技淫巧代替真本事,年轻人也会变得懒惰,不老老实实做工,不认真学艺,时间长久了就连自己本来手艺都忘了,那就是欺师灭祖啊!
祖宗手艺,可是千百年来代代相传,薪火相承的东西,能延续不断是多不容易,世子一定要好好想想啊!不只是为一时贪图便宜,也为后代子孙,根正风气”
老铁匠越说越激动,最后他居然一个人说得声泪俱下,连连给他磕头,围观的有些铁匠都开始动容了。
关二听了也一脸为难,小声道:“世世子,这银子俺不要了。”
李星洲脸上笑容已经完全掩去,一抬手,示意关二不要说话。
他终于记起来为何觉得这老头眼熟,因为起初使用水落锻锤的时候这老铁匠就找他谈过,表示反对,所以才被调来打磨药池的。
“冯同强?”
“正是老朽,没想世子还记得。”老铁匠抹去眼泪,受宠若惊。
李星洲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有一股怒火缓缓酝酿,升腾,他没让老铁匠站起来,有些人还是跪着的好。
他能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变化,铁匠们大多都是将心思心血投入到自己手艺中的老实人,哪会想那么多呢,有人说得稍有道理,便也信了。
李星洲面如寒霜,一边踱步,一边道:“上次水轮之事你就找本世子说过,说的跟此次也差不多,本世子觉得你有一点说得是对的,做人,心有祖宗,自问良心,不能做愧对先祖之事。”
冯同强跪在地上连忙点头,刚想起身,李星洲却冷声道:“本世子没让你起来!”
冷不丁的一句,周围人呼吸一滞,空气瞬间冷下来,终于有人发现气氛不对了
平日里世子对他们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见过世子这副表情,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李星洲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老人,他本不想如此的:“抬头,本世子问你,你一口一个先祖手艺,薪火相传,那数千年前先祖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你为何不也一起学?千年前祖宗匠造手艺用的都青铜,你从哪里传来的打铁手艺?你又是偷师还是欺师灭祖,另立门户了!”
李星洲一句比一句严厉,问得冯同强目瞪口呆,完全答不上来。
“一口一个欺师灭祖,伶牙俐齿,搬弄是非倒是一流,千年前先祖用铜器之时塞外异族还用石块木头,百年前先祖用坚利铁器之时塞外异族用的是粗制烂铜!
所以先祖总能百战百胜,驱逐蛮夷,威震四方。
可现在倒好,如今辽国以镔铁为号,镔铁军器居然反过来远胜我朝刀兵,先祖的脸都被你这种人丢尽了!”
众人听得低下头,跪在地上发抖的冯同强一句话说不上。
李星洲大声怒斥:“抬头!”
所有人吓了一跳,老铁匠也赶忙抬起头来。
“不思进取,故步自封还以先祖为借口?你家祖上还真是职业背锅侠啊,先祖若知有你这样的后人,怕要气得从坟头爬出来!谁欺师灭祖,心里没数吗。”李星洲说完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火气依旧旺盛,这种情况虽然有预料,可真遇上依旧令人火大。
“从今往后,本世子不想在王府见到你,滚吧,越远越好!”李星洲毫不留情的道。
冯同强呆了,刚想争辩,可李星洲根本不给他机会:“你什么都不用说,还有,好好记住,王府之事,若敢在外乱说、嚼舌根,本世子就送你去见敬爱的祖宗!”
李星洲面如寒霜,话说得很重,老铁匠被吓得呆滞,连连点头,然后屁滚尿流,头也不敢回撞开众人,爬出车间。
他这才回头,看着众多噤若寒蝉的铁匠。
“起初让赵四帮我找人时,便刻意交代,尽量要年轻人。赵四说年轻铁匠手艺不及老铁匠,做活疏忽,本事不够,本世子却坚持要你们这些年轻的,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着拍了拍铁牛的肩膀,铁牛是众人中最年轻的,比李星洲大四岁,才二十出头,铁匠们都摇摇头。
“因为年轻人思绪想法,都还没被老古董彻底禁锢!”
李星洲环视众人:“手艺可以练,可以改,可若活到像冯老头那种地步,即便手艺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刚说过,先祖的铜铁器物,总比塞外异族好,可到现在,你们谁能造出辽国镔铁吗?”
众人低下脑袋,惭愧的摇头。
“到了现在,塞外异族锻造手艺反而超过我们,这才是愧对先祖!”李星洲重重的道。
“不思进取,毫无建树革新,就以先祖为借口,自我安慰,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了不起,这就是冯老头话里的意思!”
“所以我才要年轻匠人,因为你们年轻,热血,思绪活络、灵动,总能有好的点子和方法,而不是故步自封。”李星洲说着指了指关二:“比如这次关二所做的。”
“这才是对得起先祖,先祖们日月冥思,不断革新进步,所以他们总能远超塞外异族,刀枪总是更利,甲胄总是更硬,弓弩总是更强,这才是身为后辈当恭敬承习的地方!进取革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星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心里也庆幸他发现得早,要是晚了,与冯同强那样的铁匠久待,王府宝贝工匠十有都要被他给洗脑了!
众多工匠听完后仿佛恍然大悟,大多心潮澎湃,脸色涨红,都连连点头。
见大家如此,李星洲松口气,脸色转好,笑道:“关二此次革新改进转轮车床,功劳巨大,赏银子两百贯,下午工时完后自己去找王府总管支取,想他请吃饭的可不要错过。”
关二这下连连点头,满脸喜色,赶紧拜谢,铁匠们都哈哈笑起来,围靠上去
“陛下何事如此高兴?”田妃一进坤宁宫,便见到皇上正在花园小亭中写字,脸上都是笑意,自从鞍峡口战败后,皇上已经许久没这么笑过了。
“田妃,你来看看朕这字写得如何。”皇上招手道。
田妃从随行婢女手中接过篮子,然后独自走过去,小亭在池中,上亭子的路口站着两个门神,内廷司总管福安以及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两人如同皇上的影子,田妃早就习惯。
见她过来,两人恭敬行礼,然后便放行了。
田妃提着篮子,缓步靠近,才发现皇上写的是词,正是当下名满京都,四处传唱的《青玉案元夕》。
陛下正好写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句。对于这词,她也喜欢得很,其实只要稍有诗词造诣,又喜爱诗词之人大概都难不为之折服。
最近还听许多文人都说一曲《青玉案》,往后再无上元词,大抵就是如此的,这词当得起这评价,好到很多人光是看看都望而却步,不敢提笔。
不过说到作词的李星洲,田妃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她对李星洲其实还算好,一来李星洲幼时是自己的儿子李昱养子,算一家人,二来李星洲是皇后直系孙子,所以她见过几次对这孩子都比较客气,皇后是后宫之首,她自然不会无故得罪。
可关于这孩子的不好传言她也听得耳朵起茧,所以实在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如此才学,大概是天生神童吧。
皇上写完,就将字递给她看:“如何?”
田妃点点头,静静的看,也不多话。
“你说是字好还是词好。”皇上问。
田妃想也不想:“词好。”
“哈哈哈哈,你呀,一如既往心直口快。”皇上也不恼怒,高兴一笑,然后将字放下:“若是皇后肯定说字好,若是福安,肯定说词是词,字是字,不可一概而论,至于卫离么他根本看不懂。”
皇上这么一说,田妃也被逗笑,边笑边道:“皇上今日为何高兴,还有此雅兴。”说着她将篮子放下,里面是她精心制作的茶糕,皇上最近劳神,精神不好,她就做了这些清新不腻,能提神醒脑的糕点。
皇上尝了她的糕点,然后说:“你看朕的字,难道还猜不到吗?”
田妃一愣:“莫非皇上高兴是为世子?”
皇上点头,放下手中毛笔:“今早朝议,朕想选出一位皇家子嗣领禁军新军,没想王越第一个跳出来举荐星洲,朕起初还有些生气,因为最近听说相府与王府关系来往密切,他怕是徇私。
可没想随后何昭、季春生、汤舟为、鲁节、陈钰、毛鸾等人都站出来举荐星洲”
田妃听了心头一震,她虽不关心朝政,可这些人她是知道的。
通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开元府尹何昭、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盐铁司盐铁使鲁节、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工部判部事毛鸾这,都快小半个朝廷了!
两百三十一、意外成事+庆安公主之难
“朕起初也有些恼怒。”皇上在小亭石桌前坐下,尝起田妃做的茶糕。
田妃跟着坐下,她心中确有震惊,更多却是好奇,田家家大业大,却多涉商,买卖土地,少涉朝中纷争,田妃自己也性格恬淡,对权力角逐并不感兴趣。
故而比起震撼,她更多的是好奇李星洲明明风评如此之差,京中处处有人骂他,为何还有这么多大人物支持他,这些人物不说一个小小世子,即便是亲王也难。
皇上接着说“朕本以为王越就是徇私,为己谋利,毕竟星洲将来是他孙女婿。”
“这也好啊,陛下不正担心这个吗,星洲从小孤苦伶仃,无人照顾,现在王相肯照顾他岂不好。”田妃一边给皇上倒清茶,一边道。
皇上摇头“你心思纯真,少染尘俗,不知人心险恶,我是怕王越假公济私,以星洲为名,为自己牟取私利为真。”
“怎么会,王相向来忠君为国,是国之栋梁,社稷肱骨,百姓大臣们都是这么说的。”田妃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插话,她的性子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懂避讳掩饰,很多时候都会说错话,可时间久了,皇上反而更喜欢她了,也将宫中四妃之位封给她一席。
宫中四妃贵、淑、德、贤,可是仅次皇后的,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
皇上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事情哪是别人说就能信的。不过这次王越倒是承认得快,直接就说徇私,那说明他可能真是为星洲考虑的。”
“至于何昭,他向来刚直倔强,既然他说星洲有才干,在他开元府中能做事,那十有便是了。”皇上说着接过田妃手中的茶,小品一口,然后继续说。
“其实朕早该想到,成事者不拘小节,爱惜自身羽翼,沽名钓誉便放不开手脚,难成大事,太子此次犯下如此大错,无非就是因为把功劳名誉看得太重,想着战功,一位冒进以致如此!
可星洲虽性子顽劣,好争斗,做事不拘一格,不计较名声得失,又何尝不是成事者当具备的品质。只是朕之前一直当他小孩,很多事情并为深思过,所以一直没想到。”
田妃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陛下说得或许在理。”
“就连陈钰也举荐他。”说到陈钰,皇帝也笑起来“当初星洲可差点把他打死,不过若陈老开口,那十有错不了,他说星洲品行虽不好,但有成事之资,是可造之材。既然他都这么说,那星洲必然不是凡品”
“盐铁使鲁节大人呢?他又为何举荐。”田妃好奇的问。
皇帝摆摆手“说得都是套话,朕猜他是因为上次冤枉星洲私购铁石之事愧疚,算是还个人情吧。”
“那户部使汤舟为大人呢?”
“他!”一说汤舟为,皇上忍不住摇头笑起来“见风使舵罢了”
皇帝说着站起来“这两年我朝连年败仗,朕早意识到军制中多少又问题,可朝中阻力也不小,现在正是个机会,杨洪昭在南方,童冠、赵光华难得意见统一。太子一败,丢尽皇家颜面,使天家威严败落,不得人心,正是需要有人重振皇家天威之时,只是不知这次选星洲是对还是不对”
“陛下担忧什么呢,这么多大臣都说世子又才能,那肯定就有。”田妃道。
“倒不忧其才,盖因星洲年少,少经世事,朕怕不够稳重。”皇帝扶着小亭围栏,看向天空“你说,交兵多少给星洲为好。”
“皇上问我干嘛,我又不懂兵事。”田妃摇头。
“正因不懂,所以你不会徇私。”
田妃也不多想,抬头考虑了一下“五千?”
“墙头草。”德公放下酒杯,此时已经下午,王府小院里只有他和李星洲两人,除去一壶好酒,还有李星洲亲自炒的几个小菜“汤舟为老夫还不了解,他就是见说话之人多了,赶紧也站出来凑一把热闹,你知道就行,心中也务须怎么记他恩情。”
李星洲点,事情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毕竟他只请了德公和何昭帮忙,工部判部事也是后来偶然赶上的,没想到朝堂上居然一下子站出来那么多人。
“说起来工部判部事毛鸾,你又是如何买通的?”德公好奇的问。
李星洲无语“什么叫做买通,这是互惠互利,我可救了他一命。”说着他将那天毛鸾上王府的事说了一遍,说来也巧,他都没想到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
太后垂垂危矣,陵寝居然没修好,这落在皇帝头上可是不孝的大罪。
那天毛鸾求到王府,就因见识秋儿的滑轮组两个汉子轻松拉起千斤水轮的情景。
这可是救命稻草,于是赶紧上门来求借用滑轮组。
其实滑轮组并不是什么难以生产或者技术含量多高的产品,可在毛鸾眼中,那简直如仙家宝贝一样,两个汉子就能拉起千斤重物,他活了大半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能救他的命!
那天来的除去毛鸾还有宝园和尚,原来宝园和尚就毛鸾师弟,年轻时两人一起在京西路一个有名大儒门下求学,宝园和尚上元诗会破例下山也是想借机哪个魁首,好和评席上的副相羽承安说上话,以此救师兄一命。
没想到他词确实是好,可偏偏遇上李星洲,计划也就泡汤了,毛鸾彻底走投无路,最后求到王府来。
听完之后,李星洲忍不住感慨命运奇妙,当初他在上元诗会上作诗当初是因为李环为难,不想以后麻烦,没想到却帮了自己一把,要是那时候宝园和尚和羽承安说上话了,如今他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德公听完也愣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老夫还不知有这事”
李星洲对此并不奇怪,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算皇家丑事吧,皇帝不会乱说,毛鸾也不敢乱传。
“呵呵,不过说到底你小子是被自家丫鬟救了一次。”德公夹着小菜嘲笑他。
李星洲摊手,并不在意,秋儿在他心中可不是丫鬟“不过我不懂陈钰为什么要帮我”
说到这,德公哈哈笑起来“你知道那陈钰在朝堂之上说什么吗?”
“什么?”
“月翁说你人品不行,不过又成事之资,所以举荐。”他说完大笑起来。
“噗咳咳咳”李星洲差点把自己呛死,忍不住指着鼻子道“我人品不行!”
“不然呢,你扪心自问。”德公敲敲石桌。
“我觉得还可以吧咳咳,先别谈人品了,皇帝最后怎么定?”
德公正坐,收起笑容“还能如何,替你说话的都快小半个朝廷,陛下虽说再考虑,其实心里早已有底,你近日准备准备,想必不出几日,圣旨就要到了。不过此次军队改制不是小事,从三衙交接一厢人马到枢密院没那么快,你也不用心急。”
李星洲点头,这个他当然明白,两万多人,权力交接,编制更改,从上到下的大变动。
这不是简单的事,不是说开口随便两句话就能解决,如果遇上办事不利的,拖十天半月,甚至数月半年都有可能,好在主理这事的是冢道虞。
冢道虞啊,就目前而言,虽跟他有仇,但不能翻脸,由他来主理此事是最有效率的。
“说起来鲁节为何帮你?”德公喝了一口小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盐铁使鲁节?”
德公点头。
“大概是害怕吧。”李星洲道。
“害怕?”
“他之前去皇帝那说我私藏铁石,暗示图谋不轨,后来发现是个误会。可即便如此,他肯定想着与我的梁子已经结下,又见你们这么多人帮我说话,肯定心里慌了,也赶紧站出来,当是讨好啰。”李星洲笑道。
德公听完愣了一下,随即也摇头笑起来。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李星洲也不知道陈钰出于什么替他说话,但德公、何昭、季春生肯定是会为他说的,恰好这时毛鸾有求于他,也就帮着说了。
结果关键时刻,汤舟为这个墙头草一看人多站不住了,也站出来帮腔。
他帮腔还好,偏偏鲁节因之前在皇上面前打李星洲的小报告,怕被记恨,这时正心虚,一下子见这么多人向着李星洲说话,估计心里更怕,连忙也跟着出来说好话,一来示好,二来表示歉意。
可他这一站,不说别的,景朝二府三司共治国事,二府中的政事堂首官德公,三司中的户部司汤舟为,盐铁司鲁节都站出来了。
五占其三,分量之大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别说冢道虞不能左右,就是皇帝也要郑重考虑。
李星洲确实没想过事情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成的,汤舟为这个墙头草在关键时候取了决定性作用,始料未及吧。
“看来以后要谢的人一下子多了。”李星洲伸懒腰道。
德公点头“谢自然要谢,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不用太刻意,刻意反而不好,特别是那汤舟为,谢归谢,可别惦记他的好处,这人靠不住;还有鲁节,这人是个匠人,做事可以,没有头脑;至于冢道虞,你恨他应该,可此时不能得罪”
德公絮絮叨叨的叮嘱,对于朝廷里的这些人他当然比自己要明白得多,李星洲也耐心听着,然后记在心里,能跟他说这些的,大概也只有德公了。
第二天,李星洲起了个大早,照常出去锻炼,秋儿和月儿照例送他到门口,不过这次多了个阿娇。
这几天来因为德公不在家,她一直都住在王府小院里,一开始还会羞涩的低着头不敢见人,现在已经习惯了,即便有人叫她夫人也会点头回应。
“你该多睡一会儿的。”李星洲一边绑腿一边道。
阿娇摇摇头“我我和世子一起,秋儿和月儿都能早起,我也能。”
“阿娇姐,我们习惯了,你在府中没起这么早过吧。”月儿捂着耳朵蹦蹦跳跳道,虽然开春,早上还是冷的。
阿娇点头“不过我以后会和你们一起起。”
“那多不好意思啊”月儿道“你都没法好好睡觉了。”
“没事的。”阿娇一笑。
然后三个丫头又低声说起来,李星洲这边已经开始晨练了,跑步,抖大枪,铁山靠,然后骑马,这一套他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每一天都是如此开始的。
早上他先看了遂发枪的生产间,因为关仲的改进,加之水落锻锤不断落成,现在王府每天能产出十支左右的遂发枪,被抽调出来的四十多个护院人手一把,还有盈余,都堆积在仓库中。
这种情况若是之前李星洲想都不敢想。
一年预计三千的产量,如果以后能继续扩大生产线,产量还能增加,如果皇帝能给他三千禁军,训上两三个月,李星洲甚至都有胆子南下了。
当然,还有一件大事也在筹备。
下午,他亲自去后山土窑区找祝融,祝家人一直在按他的吩咐将熟铁快切成小片,熟铁虽然软,强度低,但也始终是铁,在缺乏工具钢的情况下切割还是比较难的。
见他来,祝融兴奋的将他带到旁边的草棚里,外面的黄土堆上坐满男女老少,有的用闸刀,用的用钝柴刀,正一点一点削着熟铁块,各个灰尘满面,邋遢狼狈,而在茅草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祝融为他展示了这些天的劳动成果。
两大箩筐已经被切成小条的熟铁片,上面有麻布盖着防尘土和湿气,加起来足足有四五百斤的样子。
“世子,这些怎么样!”祝融得意道。
李星洲点点头,有了这些,炼出第一波工具钢已经足够了。
起栋浑身皮肤涨红,在大殿内走来走去,大殿四角到处点着火盆,足足有十六个,摆放十几分讲究。
两个年轻婢女衣不蔽体,额头冒出细密汗珠,却还一边煽火一边往一半米多高的丹炉中加东西,下方乌榄核点火,火色淡青,十分妖冶迷人。
可大厅本就已经闷热难耐,现在又烧乌榄起烟,顿时烟雾弥漫,又熏眼又呛人,两个女婢涕泗横流,直落眼泪,汗水湿透衣服,发髻也湿粘一处,根本不敢出声。
只是按照吩咐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灰色,白色粉末一一加入丹炉里。
曾有个道长告诉起栋,这火色之所以淡青,是因乌榄乃天降仙果,遗落人间,其核汇聚天地精华,点火成青,不同凡火,是用来炼丹的不二之选。
起栋深以为然,从此每年都要从剑南路买进大量乌榄。
不一会,一身武装,风尘仆仆的起芳便匆匆推门进来,一开门顿时被里面的热浪熏得后退两步,但也没说什么。
“关门!”
刚进来起栋就下令道。
起芳只得回头关上门,顿时炎热的大殿又捂得严严实实。
“父亲匆匆叫我来有什么事?”起芳问。
起栋问焦虑的道“苏半安给我来信,让我杀庆安公主一家!”
薛芳本被大殿中蒸腾的热气闷得浑身难受,昏昏欲睡,一听这话猛的一机灵,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什么!”
“苏半安不安好心”起栋说着将案头一封信递给起芳,起芳接过看起来。
“庆安公主嫁到泸州已经好多年,本官向来恭恭敬敬,她是太后之女,要是动她就是彻底与朝廷为敌,以后不管什么理由,朝廷都不会放我泸州!”起栋着急踱步道。
“苏半安这个狼子野心之辈,他就是看明白了这点,所以才逼我下手。”起栋皮肤涨红,可却一滴汗水也不流,和才进来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起芳,以及两个全身湿透的丫鬟形成鲜明对比。
“他是想逼死我啊!”起栋咬牙切齿。
看完信,起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神色也凝重起来,庆安公主,那可不知开玩笑的,安苏府已经造反,自然容不下庆安公主,他们这是想把泸州也逼上绝路,逼着他们站边。
“父亲准备怎么办”起芳也觉得头大,信里写得大义凛然,言辞严厉,说庆安公主李念秋是伪朝余孽,名不正言不顺,不除之则如同党,根本不留余地。
答应苏半安的提议杀庆安公主,他们就彻底与朝廷为敌,从此没有回头路;不答应苏半安提议,保护庆安公主就是与安苏府为敌。
如今苏半安就驻扎在泸州边界不说,他背后还有安苏府十万大军!
起栋也是焦头烂额“我已让你两个兄弟去拖住苏半安,无论如何他身在边地,短时间内鞭长莫及,你立即去庆安公主府,来去要快,要隐秘,让公主赶紧拟家书一封,火速送往京城求援!庆安公主是皇后女儿,朝廷大概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朝廷真坐视不理呢”起芳抬头问。
起栋眼神逐渐凌厉起来“那就怪不得本官了”
两百三十二、军指挥使+造船厂+琐事
“你到底想写什么?”诗语不解的看着墙上字:“堂堂正正?”
李星洲一脸坏笑,并不说话,一边收拾小屋一边道:“什么时候搬到王府去住。”
“不去。”诗语马上回答。
李星洲放下手中擦桌的毛巾,轻轻将女人抱起来,他人高马大,不是诗语能比的:“为什么?”
“不为什么。”诗语避开他的目光。
他不解的问:“之前不是还去吗,干嘛突然反悔。”
诗语答非所问:“珍宝阁要开门,我要下去了。”
“让她们几个看着就行,不用那么急。”
“不行,我是掌柜,不看着她们会偷懒。”说着匆匆挣脱他,身后很快传来噔噔噔的下楼身,不一会儿,漂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李星洲感受着怀中尚存的余温,感觉怅然若失,他觉得诗语这两天有些奇怪.......
.......
下午,李星洲亲自去城外与魏家人谈船厂的事情,这代魏家家主已经五十好几,本来也算死撑着,所以一开始才会开价三万两。
李星洲自然是谈判老手,明白谈判中如何才能彻底压垮对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给予的压力不能中断。
压力中断意味着给人喘息之机,所以逐步施压看起来繁琐复杂,却是解决僵局的最好方法之一,严昆、诗语逐步施压,到李星洲亲自出马时,魏家的压力已经达到最大。
最后李星洲在听雨楼约见魏家家主时,才谈一晚,他就撑不住了,毕竟对方是王府,现在又水道不通,没有经济来源,一个大家族最大的财路断绝,几乎难以为继,只能妥协了。
一万五千两是最后的成交价格。
比期初提出的三万两足足缩减一半,可依旧是笔巨款,除去李星洲的施压,各种客观原因也让魏家不得不让步,其中重要的一点便是禁军虽然南下,可是走陆路。
这事情最近景朝上下议论纷纷,到处都能听见人们说起,十几万大军南下,光出大营都走了好几天。
这么庞大的队伍,不说打仗,从京城到苏州估计都要花上一个月甚至更多,解决苏州之乱几乎注定不是速成之事,只怕一年半载都没结果。
精明人能明白皇上出兵确实堵上所有人的嘴,但并不等于问题就能立即解决。
失去造船厂支撑,魏家根本没把握能扛过这次祸乱,要是错过这次,估计再不会有人在这时候买造船厂,而且不卖会得罪王府,雪上加霜。
最终魏家家主让步,一万五千两不只是造船厂,还有船厂库房中囤积的木材,工具,以及船厂工人们的契书,否则也不会这么贵,这是王府做得最大的一笔交易了。
当晚,李星洲兴奋不已,将收购船厂的功臣诗语、秋儿还有严昆、严申、严毢,加上季春生都叫到听雨楼三楼,宴请众人,当然还有月儿和阿娇。
两个小丫头虽没什么功劳,可总不能将她们丢在府中不管。
听雨楼三楼还是少有人能上去,现在评诗的从德公变成了经常往来的名流大家,毕竟这就是马太效应,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当听雨楼声望越来越大,不少名流大儒也逐渐汇聚此地。
对于他们来说,评品诗词能让自己名气大增,被更多人知道,而他们的到来又进一步扩大听雨楼的名气,二者互惠互利,双赢壮大,不断加强,在良好经营,以及他设计的各种心理暗示下,听雨楼的名声也一天盖过一天。
不过无论如何,听雨楼始终只是酒楼,它的潜力正在逐渐发掘,可始终会有上限,可航运不一样,具有无尽潜能,能带动无数其它行业。
晚宴上大家都很开心,严毢这个严肃的老头也难得笑呵呵的,也不说李星洲败家了。因为这两天他刚跟阿娇的二叔做完纳采、问名之礼,双方交换生辰八字,这说明他们王府算得上有女主人了,潇王血脉得以延续。
桌上大家都称阿娇为世子夫人,阿娇害羞的从头到尾红着小脸,却也不反对。
李星洲跟季春生、严申也喝得很尽兴,这笔生意意味着王府下一个阶段性的规划彻底开始,虽然还有许多阻碍,但开头总是好的。
当晚,他喝得烂醉如泥,都不知道怎么回的王府。
第二天虽然还有些头晕,但也开始派出人手接收造船厂的工人,由严申带头。
很多事情必须重新规划了,和王府的临时劳工按劳动量付钱不同,船厂的工人是不能如此的。
船厂工人大多都是技术性的工种,他们和魏家的关系并非简单的雇佣,而是长期的长工,几乎类似卖身。
总之类似不平等条约,工人们必须为魏家工作几十年,少的也是十年,最多的有五十几年的,而买身钱是一次性给,魏家早就付给工人。
总共有一百七十三个工人,工作时住在船厂旁的窝棚,当然有些在京都郊外有房屋,虽然简陋可也算有个落脚,有口饭吃,有些已经娶了媳妇,成家立业。
生产力低下,物质匮乏的时代这几乎是固有运作模式,不管在那,何种文化,只有经层层剥削,上层才能过上物质丰裕的生活。
他的一万五千两,不止买下船厂,仓库,材料,还有工人们所有的卖身契。
只要这些契书在手,所有船厂工人在上面写明的限期未到之前都需要为王府劳动,且劳动是义务的,理论上他只用提供食物,不让工人饿死,年底给不给赏钱也全看他愿不愿意。
之所以提供食物,也是因为怕工人们饿死,无法劳动,继续创造财富。
当然按景朝律,他若是饿死自己手下长工,开元府是会问罪的,可他是潇王世子,开元府肯定也睁只眼闭只眼。
对于工人们来说,他们追求只是能过日子,不被饿死。
随着时间推移,李星洲让祝融将熟铁片清理干净,然后派赵四做好必要的东西,又让研磨石墨粉的工人暂时停下,磨些铁粉,这是必要的准备。
同时他连夜写好很多东西,其实就是新的劳动合同,更加能激发工人们的劳动积极性,当晚让人带到城南印刷好,王府已经开始逐步进入下一阶段,已经不能再用旧秩序,旧规矩去办事,不合适的制度会限制生产力。
.....
两天后,这两天阿娇迷上跟月儿一起弄制香水,她们还捣鼓出新的水仙,桂花等香水,其实香水的制作工艺和原理都很简单,问题在于加工的精细程度和细节处理,只要有精益求精的心,就能越做越好。
秋儿依旧很忙,不过再忙每天晚上李星洲都会教她一些新知识,只是十分繁杂,想到什么就教什么,诗语也会经常在饭后跑来和她一起听。
学习和应用之间有条鸿沟,思维深度不够的人难以跨越,不过她们哪怕只是记住也是好的。
......
有时他会死皮赖脸的去爬诗语的床,可不管他怎么软磨硬泡,诗语就是不搬来王府住,李星洲其实有些心虚,虽然他不是好人,可不管如何让诗语过得好一些他是想的。
后来想想或许对于诗语这样个性独立的女人来说,无拘无束才是她渴求的,自己虽有考虑,但让她住进王府反而是对她的束缚吧,所以干脆也就由着她.......
.......
这几天季春生也每天跟他说朝廷之事,经过几天朝议,新军之事已经定下了。
皇帝将神武军第五厢新定为新军,拨归枢密与直辖。
神武军五厢都在编禁军两万一千人,编制十二军,每军一千多人。
结果皇帝直接在朝堂下令,十二军并为十军,每军编军士两千,而其中第十军编三千人,归属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昭武校尉李星洲辖制。
加潇王世子李星洲为:游骑将军,新军一厢都第十军军指挥使。
冢道虞和羽承安当堂站出来反对,结果皇帝根本不予理会,圣谕已经由中书拟写,皇帝御画,转交门下封驳,估计不出几日,就会到王府,到时皇帝会亲自召他入宫。
李星洲自己都惊了。
他当初的预期是两千人左右,没想到皇帝一下子给他三千!
三千禁军可不是小数目,虽然神武军长久无战事,肯定比不上常年在外驻守换防的武烈军和岭捷军,可光是军器监打造的制式装备,外加兵部发放军饷这两点就让他有一支底子不错,又有归属自己的武装力量!
听闻这事后,李星洲立即让严毢准备将军酿,还有香水,分批精包装,很多人他必须谢。
........
两天后,众多帮他说话的大臣大多已经一一上门谢过。
李星洲带上秋儿,让严申领着三十个全副武装的护院,去新买的造船厂。
魏家造船厂在元门渡上游,地处城北偏南位置,是一个很大的河弯。
早晨阳光明媚,昨晚刚下过小雨,空气中还带泥土芬芳,青石板路上时不时有深浅不一的水洼,中间的马车拉着两个大箱子,轮子咯吱咯吱作响,一行人前往城西出城,前往魏家造船厂。
李星洲自己骑马,秋儿不会骑马,所以多给她备了一辆马车。
听严申说,魏家造船厂在城北偏西的位置,地处河湾,河湾很宽,水流并不湍急,而在造船厂一侧,因为在河湾内侧,长年冲刷导致沙石少有淤积,吃水很深,正好适合新船下水。
去往船厂的路不远,虽然人烟稀少,但还宽广,路况不错,都是随时铺设的,比城外很多主官道还好,这是魏家常年维护的缘故,因为造船的木材要从这条路上运过去。
道路两侧,李星洲看到好几个村落,人都不多,只有几十户,村民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人马,远处西边树林边,有几块不大,新开垦出来的地,可地并不多,收成应该不够养活这些村子。
从村子北边挖过来的水渠打理得也不好,不到一尺宽,杂草丛生,十分狭窄。
近处还有几个孩童在放牛,也好奇的看着他们,看惯京都楼阁林立,如今再看这些小村,顿时觉得格格不入,这是京郊,离开京城不过一里(500米),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这是谁的土地?”李星洲骑在马背上问。
经长时间的练习,不说精湛,他的骑术已经算得上其实娴熟,又忍不住想到当初教会他骑马的魏雨白,她来过几次信,跟他说关北的事,大体意思就是生活很艰难,但还不错,关北厢军已经重整,不管世界多悲惨,生活依旧要继续。
严申打马赶上来为他解答:“这是你的土地啊世子。”
“我的?”李星洲反问。
“是啊,这本是魏家安置船厂工人家属的地,如今世子把船厂买下来,这里也是王府的地了。”严申道。
他这才明白过来,古代土地归属并没有那么严格且明确,大多数王朝最后都是毁于土地兼并导致世族做大的。不过这小村看起来确实不错,地势平坦,靠近水源和森林。
顺着村边道路,他们翻过一个小山坡,地势开始向下,脚下远方,山坡尽头,庞大的造船厂一下子映入眼帘。
造船厂盘横在山下河湾,河湾边有坚固沥灰堆砌的石墙,众多入水木质脚手架,起重架,简单滑轮,麻绳,木板,交错纵横,层层叠叠铺满江边,连绵一里多,青葱的地表一下子改头换面,变成木材的淡褐色,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河岸边还有一艘建到一半的船,四周搭建满脚手架,几个工人正爬在上面将木板一一拆除。
李星洲被震撼了,这么大一个地方,不说坚实地基和众多工人,就是满地的上好木材也值一万两,看来魏家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秋儿也激动的从马车里下来,看着山坡下庞大的造船厂,惊呼一声,呆呆说不出话来,这正是她日夜渴望的东西。
李星洲一把将小姑娘拉上马,放在身前,打马缓缓向下方走去:“如何,这地方以后送给你。”
“嗯。”秋儿点点头,激动得小脸通红,又向后缩了缩:“世子真好.....”
李星洲一笑:“嗯,是不是心里感动,想以身相许。”
“没有.....我,我以后想搬来这边住。”秋儿道,想了一下又补充:“世子也搬过来就好了。”
“不行!”李星洲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
他们下到山脚的时候,众多工人已经围靠过来,毕竟这么大队人马不想被发现都难,工人们不认识李星洲,却认识接手造船厂的严申。
工人们都靠过来,严申打马上前神气的道:“这位就是你们将来的主人,天子皇孙潇王世子军器监少监游骑将军新军一厢都第十军军指挥使李星洲大人!”
工人们哪懂这个,听得一脸懵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停停停.......”李星洲哭笑不得,自己都感觉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听不下去:“你说这些干嘛,工人又听不懂。”
严申嘿嘿一笑:“世子,说着过瘾嘛,多威风。”
“威风你个头!”他轻轻将秋儿放下,然后翻身下马,上前几步。
一下子工人们都跪下了,虽然听不懂一大串头衔,但面前的是潇王世子,天家子弟,他们未来的主人,这些工人们都是懂的。
李星洲看了这些工人,大多衣着褴褛,满身是汗水和灰尘,谁也不会穿干净衣服做工啊。
这里地势平坦,也没高地,他干脆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道:“你们都不用站起来,就坐地上吧。”
工人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只有少数人迟疑的坐下。
“随便坐,不用跟我客气。”他又强调一遍,工人们这才明白,都在河边的沙地上坐下来。
这样,所有工人都能看到他,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买下船厂还有你们,想必大家早已得知,本想早点过来看的,可没想这两天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
“世子就是不来看,我们也会好好做活的!”有人大喊道。
李星洲点点头:“我信你们会好好做活,可在我这做跟在魏家做不一样。”
他说着上期一步,然后大声问道:“你们谁说得清自己为什么做活?”
工人们互相看看周围的人,大多迷茫摇头......
“为了不被饿死,为了养家糊口,还是苟活一世,等着来世投个好胎?”
他这么一说,工人们都大笑起来,哪有等着投胎的......可笑过之后便无话,虽然世子说的残酷直白,可事实大概就是这样的。
不一会儿,秋儿从车里抱过来一叠纸张,递送到李星洲手中,他将手中的纸张举起来:“这些是魏家卖给我的,你们所有人的长工契书。”
他说着直接将厚厚一沓契书撕成两半:“从此,你们不欠魏家,也不欠我王府了。”
工人们都目瞪口呆,很多人一下子急,急忙跪起来,虽然不欠了,可也意味着饭碗没了!
就在这时,秋儿递上另外一沓纸,李星洲接过,严肃的道:“不用急,我不是要解雇你们,而是要立新规矩,在魏家如何做事我不管,但现在你们是王府的人,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做事!”
两百三十三、皇帝的决定+解放生产力
小屋里灯火昏暗,气氛压抑。
布满油污的黑色小桌上摆着一碟炸得酥脆的花生米,一碟泛着油光的韭菜炒鸡蛋,冯同强一把鼻涕一把泪,老脸通红“要不是跑得快,只怕死在潇王府啰!”
他的大哥冯同辉皱眉,一脸不快的说“老二你怎么就敢惹王府贵人,要是稍有闪失,我们冯家都要跟着你遭灾,你这是害人,还害一大家!”
“我害人!”冯同强不满的反击“是他李星洲先不给我们活路。”
“什么不给你活路,他不要你,你到别处做活去,还不是照样能活。”大哥冯同辉拍桌子道。
他在家里年纪最大,也是这一代有名的铁匠,认识铁匠朋友多,当初王府招人他也想去,可王府说他年纪太大,不要他。
“你们两个,有话好好说啊,一家人整成这样,不怕丢人!”年纪最轻的老五冯同财斥责。
两个哥哥互相看一眼,都不敢反驳,老五年纪最小,可跟着孙半掌混,不学无术,却十分有能耐,随便能招呼几十号人。
冯同强放低语气“你不明白,王府外面那些水轮子,就是连三人高的,你知道用来干嘛的吗?”
冯同辉摇头,冯同强站起来,从门缝探头看了下院子,小心关上门,然后才神秘兮兮道“那是用来打铁的!那江水一淌,大水轮子就转起来,然后屋里面的锤子,好几百斤重,就可以自己打铁,白天晚上都不停,砰砰砰自己打铁!”
两兄弟都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你莫不是骗人吧。”
“骗你!不信你自己去看,就在河边上,隔河都见得着,清清楚楚。”冯同强对两兄弟怀疑很生气,不满的道。
冯同财皱眉,夹了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哥,它打铁就打铁,这关你什么事?你激动些什么”
“不关我事!”冯同强抬手喝下一大碗米酒,然后吹口酒气大声嚷嚷“王府现在有五个这样的大东西,还有新的在建,你懂什么意思?
那些东西可以白天黑夜不停打铁,起的锤子就是两个汉子都抬不起来,等王府有几十座、上百座那东西,整个京城还要我们这些打铁的干嘛?那东西可以不吃米,不拉屎,还不休息,可以把全京城的铁打完了,我们兄弟吃土去啊!”
听完这话,冯同辉也逐渐面色凝重,缓缓放下手中筷子,酒也喝不下去,作为一个老铁匠,他一下子也明白过来其中道理。
“这”最小的兄弟冯同财也说不出话了。
冯同强脸色通红,酒劲上头,他是几个兄弟中唯一一个读过书的,所以说话表达比较利索“你两以为我想闹,我想得罪潇王世子啊?
我在王府做活,比你们还懂,李星洲不只是表面上,那府中经常出入朝廷大臣,腰上挂着会亮光的玉,拉车的马一匹上千两的好马,蹄比碗口还大,个子比人还高,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我又不是傻,平白无故去得罪他,我这是为我们这些人争条生路!”
说着他又端碗喝一大口,一脸愤懑。
“这要咋办?”老大冯同辉沉默许久,也有些着急了。
老二闷闷不乐,不悦的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因为这事差点被李星洲打死,要不是跑得快,现在你们两都要去王府给我收尸!”
小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屋外夜风呼呼做响,时不时传来隔壁邻居骂孩子的声音。
许久后,老五冯同财开口道“要不闹一闹?”
“闹什么,你不知道王府多少人,关人高马大的护院就有上百,你敢去闹,找死!”冯同强不同意。
“二哥你说什么,我也不傻,我是说大哥不是认识人多吗,我也认识得多,多叫几个人,那些打铁的,做木匠的,跟他们说说,我们到开元府去闹啊。”冯同财道。
“你们别忘了,才十几天前,几千连皇帝宫门前闹,最后怎么着?皇帝都怕了,赶紧出兵。这回只是个世子,皇帝的孙子,你们约上些铁匠,跟他们说明白事情轻重,拉几百号人到开元府门前一跪,李星洲肯定就怕,就把那破东西拆了啊。”老五条理清晰的说。
老大和老二都陷入沉思,老二冯同强有些犹豫“这这会不会太冒险,再说人家怎么会听我们,我看还是再想想,想想吧”
老五摊手“随便你们两个,反正我不打铁,到时候喝西北风的又不是我。”
“这”
老大皱眉想了许久“铁匠朋友我倒是能叫好些,跟他们说说事情严重,十有会同意,总归不多”
“怕什么,我道上有的是兄弟,随便叫人来凑凑,能叫不少。”老五冯同财自信回答,随后又摆摆手“就怕你们胆小,不敢干。”
“这不是胆小不胆小的问题”老二冯同强满脸愁容。
“那是什么?”老五一脸不屑。
“这这我跟你说不清楚!”
“还不是胆小”
“你!”
老大抬手打断他们说话“现在不是兄弟闹的时候,关键是我们两兄弟饭碗都要丢了,总要有个办法,总要有个办法”
老五一脸不爽,直接放下话“我就一句话,要我帮忙赶紧,你们想好再说话,今晚上出了这门,这事以后就别来找我。”
老大老二都沉默了
皇上放下手中奏折,揉了揉眉心“杨洪昭来的折子,他说瓜州水寨子已经搭得差不多,不过军心不是很稳。”
皇后上前,一边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一边道“能挺过来就好。”
“是啊,能挺过来已是万幸,可他奏折中也直言不讳,军队士气低迷,因太子之过,众多军士对太子颇有微词,特别是听说太子只是禁足东宫之后。”皇上叹气“哼,不孝子给朕惹下的麻烦!”
“太子终归是太子,贵为东宫,是天家之本。”皇后一边给皇帝按摩一边道“岂是他们胆敢言语评判的。”
皇上靠着椅背“古之圣贤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便是天子也左右不了天下悠悠之口。”
他说着闭上眼睛“太子这次,真是丢尽天家脸面,还害死众多将士,军中有微词也可以理解,朕早有预料。”
“陛下准备如何如何处理这事。”皇后问。
皇帝缓缓站起来,旁边宫女为他披上精致紫色裘皮斗篷,然后安静一会儿,皇后端起茶杯,正准备上前,皇上突然轻声道“朕想让星洲到南方去。”
皇后手中茶杯一颤抖,差点脱手“陛下!这”
“你听朕说完。”皇上压压手道,然后走到皇后身边“朕并非让他去打仗,身为天家子弟,无须身先士卒,自降身份,成兵将走卒,他只要身在前线就能稳定军心,助长士气,得天下人心。
朕当初派太子去就是这个道理,故意让他晚上杨洪昭几日才出京也是,他只要跟着大军,天下人便会说天家太子亲临前线,亲征叛逆,无不欢呼雀跃,可惜他不懂!
现在鞍峡口一败,南方天家名声大不如前,正是需要有人能身在南方,稳定军心,振奋士气,重塑我天家威严的时候。
朕已经遣一军人马保护他,不会有大事。待枢密院整备完毕,兵马交接之日朕也会亲自交待,他到南方无须上阵,务须杀敌,只用好好稳定军心,坐等军功就行。”
“可,可南方终归是纷乱之地,叛逆横行”皇后还是不放心。
皇帝摆摆手“朕自会给他些时日接容禁军,可身为皇家子弟,总要有担当才行,众多大臣也信其才能,不用担心。昱儿不堪大用,林王、潇王有英年早逝,皇孙中只有他被朝臣看中。”
“可”皇后还想说什么,被皇帝抬手打断。
“朕意已决,不过与你说说,让你务须担忧罢了。”说罢不理皇后,转身入了内殿。
皇后张张嘴,终是不敢说话了。
李星洲逐渐发现诗语的不对劲,这几天她好几次和秋儿独处时提起珍宝阁之事,两人独处时她会时不时会要自己听她唱词,可提及搬到王府去的事,她还是坚持反对。
“你为什么要签这种契书?”诗语指着桌面上的一沓纸,不解的看着他,一脸不满。
李星洲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正是船厂工人的合同,还有一些是空白的。
他轻轻一拉,将女人拉到自己怀中“你的夫君自有打算,乖乖听话,让珍宝阁所有人都签。”
“可这这太荒唐了!”诗语还是不解。
他也不知如何解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诗语白了他一眼,还是收下这些新的契约。
这契约当然不是后世的劳动合同,更多的人身权力保障能激发劳动热情,从而解放生产力,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缺乏监管。
景朝,甚至说这个时代的国法并没有那么严格,更多是人治。
在后世,当一个争议进入人们目光,不管法律能否落实到位,钻法律漏洞也好,表面工作也好,都必须是有说得通的说法,这就是法制至上,所有人必须依附或者遵从于法律,哪怕做样子也是。
可现在的时代不同,皇帝一句话,就是景朝王法也要让道,而且名正言顺。
甚至务须皇帝,像德公之类的大臣,一句话就能定事。
这种情况下,监管是无力的。
即便他合同写明赋予工人们各种自由权利,朝廷不承认,开元府也不会,那谁来监管?总不能自己监管自己,根本没有说服力,无法激发劳动热情。
契约路线走不通,可随着王府不断壮大,当前的雇佣方式已经开始限制生产力解放。
李星洲只能走另外一条,那就是利用生物本能。
人的大脑运作是依靠反馈的,从心理学角度,这意味着人其实并不了解或者完全掌控自己的,需要激励和反馈才能激发内在潜力。
很多事情并非难,而是长期缺乏反馈导致的意志丧失,难以坚持。
好比高考600分和高考400分,中间差距200分,实际差距很可能就是摩托车和宝马,出租房和小别墅的差距,天上地下。
可其实200分并不多,高中三年,少算900天,平均到每一天,从400分进步到600分,每天只需进步02分,也就是,10天只用进步2分,然后日积月累,就可以从400分到600分,这期间还有195天时间可以用于休息放松。
问题在于能做到人如同凤毛麟角,理论与现实差距巨大。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反馈。
学生努力做习题一天,我进步了吗?进步了多少?
完全不知道
没有任何反馈,没有半点成就感。
人的大脑在接受反馈之后产生刺激,随后才会兴奋,继而成为新的动力。
这是一个循环,可长时间没有反馈,自己进步了吗?不知道,进步多少?不知道,这种毫无结果的努力让大脑缺乏反馈,消磨人的意志,的不到反馈的人也随着失去前进动力,无法坚持。
所以这明明是很简单的每天进步02,十天进步2分的事,却少有人能坚持到底,因为没有反馈就没有动力。
人都不害怕努力,而是害怕没有结果的努力,这是我们大脑工作的方式决定的。
因此,及时的反馈是最能激发人们劳动热情的。
人类发展史也可以从这方面去解读,从最开始的奴隶制,奴隶身为主人私有财产,是终身制的,劳动都是义务,没有任何报酬。
相当于所有劳动终身没有反馈,怎么可能激发人民的劳动热情,解放劳动力呢?
随后奴隶制因限制生产力而被淘汰,文明向前进步,再到封建社会,也是如今景朝的制度。
奴隶表面被废除,但很多人卖身大户人家,长工一做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虽然有了报酬,付出的劳动,然后得到报酬这个反馈周期长达十几年,数十年。
虽比奴隶制度的劳动毫无反馈好,可几十年的反馈周期早将人所有的劳动热情耗尽,何来劳动热情,对劳动力解放也是十分不利。
而到近现代,契约制,劳动合同逐渐建立,报酬从数十年的长工变成年薪,逐渐变为月薪,甚至到现代有很多日薪,发达国家开始流行时薪结算。
变化不单单只是因为完善社会监管体制,还有高效告速的生活节奏导致。
更多的是因为这种做法符合人的生理和心理规律,快速给予人们的劳动与反馈,让人们产生连续不断成就感,将能最大限度激发人们的劳动热情,解放劳动力。
李星洲无法做到完善监管体制,启发敏智之类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又一点他是能做到的,激发人们的劳动热情,进一步解放劳动力。
他和工人们签下的新契约在人身权力方面并没有太大改动,改动的地方在于签一次有效期五年,不再一次性付清买身的钱,而是改为每月一发的月钱,但比之前要高许多。
这种月钱和王府中的月钱不同。
王府中下人的月钱全看主人高兴,发多少,发不发全看李星洲心情,同时,王府下人即便没有月钱,吃喝拉撒睡住,王府也是会负责的。
而船厂工人们的月钱是他们所有收入,是劳动所得,是他们的经济来源,生存之本。
在合同里,李星洲第一次将之定义为“工资”一词。
可问题也来了,因为缺乏监管,很多工人对此并不信任。
之前卖身魏家几十年虽然毫无尊严,报酬也少,但至少能保证有吃的,可以过日子,因为他们就是魏家的财源。
现在看似工资高了,也不受太多束缚,更有自由,可王府要是不讲信用,突然不发工资,他们能怎么办?找谁说理
李星洲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信誉是需要时间建立的。
三月中旬,王府已经囤积五百多斤熟铁片,八百多枚手雷,还有两百二十四把遂发枪,季春生每天带来朝廷的消息,枢密院接受神武军第五厢已经进入尾声。
李星洲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接手自己的第一支武装力量了
两百三十四、交接+丁毅手段
“我非去不可?”李星洲问,他手边摆着加了三省印章,枢密院印,皇帝御画的文书,还有官服,官印。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流水声响,春风嗡嗡作响,皇宫大院内少有人世的嘈杂声音,太阳光穿过稀疏藤状植物,洒下斑驳光点,春日逐渐变暖,甚至有些微微火热。
老皇帝落下手中棋子:“听你的话莫非不想去。”
李星洲在心里叹口气,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概如此。
王府众人一早为他穿戴整齐,穿最好的衣服,最漂亮的马靴,喂最好的马料,翘首以待送他出门,游骑将军,新军军指挥使,王府上下可高兴坏了,他也不例外。
万万没想到,皇帝破例给他一军三千人马,是想让他去南方......
皇帝开口,他还能如何。
“皇上旨意,我当然不敢违背,想去......想去。”李星洲无奈道,说着随意下了一手。
皇帝微微抬头:“可听你的话不像想去的样子。”
“没......我想去得很呐,日思夜想,夙夜忧叹......”李星洲说完随便下了一子。
“朕不会强求你,你不去,自会有其他皇家子嗣接手禁军。
不过你身为朕的皇孙,天家子弟,就该记住,天下是我天家的天下,这江山是自家的江山,关键时候,不能靠外人,只有自家人才能信,为家国分忧,是分内之事。”皇帝语重心长,说完落子。
李星洲有些无奈,他或许早该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老皇帝想让他去南方道理他当然知道,脸是太子丢的,太子是皇家之人,失的是皇家威望。
这种时候皇家之人出面解决最能聚人心,可皇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李星洲心不在焉的跟着落子,马上就明白过来,事情有利就有弊,朝堂之上那么多人为他说好话,让他接新军的事板上钉钉,可皇帝肯定以为皇孙之中他最有人脉,最得人心,太子不在,林王、潇王已死,不是他还有谁?
所以说,塞翁失马......
“想好了吗。”皇帝问,接着落子,面无表情。
李星洲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他敢抵死不去吗?年少之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把客气礼貌当成面子,他可不是愣头青,也不傻,心里有底。
老皇帝表面语气不重,一家人长一家人短,也没什么严厉措辞,可这不意味着他李星洲已经到了皇帝都要给面子的地步,自己的斤两他心中有数。
“去。”李星洲瞟一眼,跟着随意下了一子。
老皇帝这才露出笑来,毫不犹豫跟了一手:“如此甚好。”
两人各自又下几手,心烦意乱的李星洲逐渐不支,投子认负,老皇帝的旗路比起德公更加不留情面,不择手段。
“没看出你还有这等棋艺。”老老皇帝道。
李星洲有些烦躁不想多说:“一般般,比不过皇上。”
伺候一旁的福安公公察言观色,然后插嘴:“现在日头烈辣,我让人送些冰镇连子茶过来给世子解渴。”
皇帝点点头,福安便去吩咐办事了。
“此次南下你需要做什么明白吗?”皇帝问。
李星洲一心想早点走,点点头道:“知道。”
“那你说说。”
“什么也不要做,不要捣乱,不要插手,安安稳稳等到事情解决。”
皇帝惊异看他一眼,随后点点头:“不错,太子若有你这智计,也不会闹出今日糜烂局势。
杨洪昭其人带兵打仗是有本事的,到那之后你无须为局势忧扰,也不许插手防务,只用好好呆着就行。若有闲情逸致,也可说些鼓舞人心之词,你不是善于文墨辞藻吗,这也是拉拢人心的利器,切不可学迂腐书生之言,自命清高。
你要记住,身为皇家子弟,这世上没什么东西不可为你所用,明白吗。”
李星洲点点头,心中更加小心谨慎起来,老皇帝以为他不过十六岁的孩子,所以跟他说这些,可他不是,他三观早已成熟,老皇帝一席话,让自己对他更加了解。
“我想晚些出发。”李星洲提条件道。
“为何?”
“做些准备,到瓜州数百里路,不能说走就走。”李星洲瞎扯。
老皇帝微微思考,然后点头。
“两个月后出发。”他连忙道,率性抢下谈判的锚点。
“不行,最多二十来天,三月初必须离京。”
“一个月!”他还想讨价还价。
“此事已定,务须多言。”皇帝不容反驳的道:“三月初出京,三月二十之前到瓜州,不得违命。”
李星洲无奈,姜还是老的辣,多说无益,于是干脆答应,然后拱手告辞了。
......
不一会儿,福安带着小太监带来冰镇莲子茶,却没见世子。
皇上招手道:“福安,你来看看这棋。”
福安点点头,凑过来看。
“你说哪边赢了。”皇帝问。
“黑子大势已成,再下下去当然是黑子赢,陛下好棋艺。”福安赞叹。
皇帝摇摇头,呵呵一笑,“起初朕的黑子几乎难以为继,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结果一说去南方的事,朕寥寥几步,反败为胜,便赢了,你知道为何吗?”
“这老奴自然不知。”福安摇头道。
皇帝哼了一声,一拍桌子,“他就是不想去!而且不想到心底了,朕一说让他去南方,顿时心不在焉,棋路混乱,若他心不乱,照常下去,输的就是朕了。你呀,肤浅,还夸朕棋艺好,呵呵......”
“这......老奴愚钝,陛下明察秋毫,体察入微,实在英明啊。”福安赶紧低头道。
皇帝摆摆手,并不在意,不满的开口,“你说朕的皇子皇孙,若让他们替朕办些差事,哪个不是欢喜雀跃,感恩戴德,可你看他,你看他那副样子!就好像朕欠他似的.......”
福安尴尬一笑,“世子毕竟自小就与众不同,难免.......”
“难免什么,他就是目无规矩惯了,从小就如此!”皇上不满挥袖。
福安笑呵呵的道:“陛下,孩子嘛,世事难两全,听话的固然是好,可也少主见,难主事。那调皮捣蛋的孩子,虽然不守规矩,难管教,可大多都是能办事的,有主见的。宫里的孩子们都这样。”
皇上听完点点头,“你说得也没错,大抵如此朝中大臣才会举荐他,在朕看来也是这道理,所以才没跟他生气。
这点星洲比太子好,太子虽恭谨,可却少有主见,遇事没主张,所以才出大祸,他要是心里有数,不听那副将撺掇,会有如今乱局?”
福安点点头:“陛下言之有理。”
“此次星洲到南方去朕也别无所求,但愿他能安稳处世,少增祸乱,稳定人心就行。”皇上说着缓缓抬头看向南方......
.......
李星洲有些烦躁,出了内城就遇季春生迎上来,随便说了两句,他牵过马,开始向午门去。
午门之内是少有人能骑马的,这大概就是以权谋私吧,毕竟季春生在这,又是巡城的武德使。
从午门到内城还是有很长一段路的,不骑马要走很久。
他现在陷入两难之中,要么军权,要么去南方。
若是王府有船,他一点不在意,去瓜州就去吧,皇帝的意思他明白,不是让他去打仗,无非代表皇家去做样子。
问题在于现在水路一断,从陆路去瓜州要十几天,王府无船,十分不方便,如果王府有船了,走水路只要两天左右,如果是秋儿的踏动轮船,可能会更快,顺流而下一天多就能到瓜州。
为保存军权,看来他这次不得不南下。
......
“站住!”
身后隐约有声音。
“前面小子,给老夫站住......”
这次李星洲听得清楚了,从思绪中回神,一回头,居然见到一老头提着裤裙追着马,气喘吁吁,披头散发,十分狼狈,显然是追了许久。
李星洲和季春生纳闷的停马,这人为什么追着马?
那老头这才追上,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半天,然后抬头厉声道:“好个竖子,竟敢在宫中纵马,报上名号,给老夫下马认罪!”
“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季春生小声提醒他,李星洲也隐约记起,他曾经见过这老头。
“你们到底是谁!”老头瞪眼怒气冲冲道。
季春生拱拱手,“孟大人,本宫武德司武德使季春生。”武德使从二品,比正三品的孟知叶高级,可景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会稍微低上一些。
“老夫没问你,是问你身边的小子!”孟知叶声色俱厉,咄咄逼人:“不知皇城之内不能纵马吗,快快给老夫下来,磕头认罪!”
季春生本来客气,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也不好起来:“孟大人,本宫身为武德使,巡防皇城,骑马又如何!”
“我不说你,我说你身边的小子!”孟知叶指着李星洲鼻子道。
“大胆!”季春生更怒了:“我身边的是天子皇孙,潇王世子,当朝游骑将军,新军军指挥使,军器监少监,岂容你撒野。”
“呵!”孟知叶一脸不在乎,大声道:“世子又如何,按礼,郡王及其上,皇城二司长官、马军才能在皇城中骑马,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还不快下马,给老夫磕头认罪!”
“你!好你个老头.......”季春生大怒。
李星洲心里正烦闷,偏偏遇上这气人的事情,干脆打马上前,果然,老头虽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但见马上前,吓得一下子狼狈躲开了,他也不回头,加快马速,纵马出了午门。
.......
庐州府最近越发不太平,城外到处传言有人闹事,两天前有人急匆匆来报,说城外一个村揭竿而起,正向城门杀来,当场吓得起芳带着厢军人马出城救急,结果到了地方根本没人。
抓人来问也问不出什么,城中也常有打架斗殴之事,黑帮滋生,匪徒横行,巡城衙役加了又加,收效甚微,甚至有衙役还被报复打伤。
另一边,去与苏半安谈事的两个兄弟已经两天都没回来报事,同去的十几号人没了音讯,起芳和父亲都心中焦急。
第五天,他们终于忍不下去,亲自率领一千厢军出城,去往边境苏半安所在营地。
可他们见到的不只是苏半安,在营寨门口接见他们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至于苏半安,被两个军士押着,脸色发白,安静站在这年轻人身边,不敢说话。
起芳一下子认出他,他毕竟是苏半川弟弟,曾经见过,她已经隐约察觉事情不对了,“你是谁?”
“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豪杰,在下丁毅。”他说着打开扇子,风度翩翩,慢悠悠扇起来:“你说我是谁,在下苏州丁家家主,现在的苏州知府,如今的苏州我说了算。”
“你.......”起芳看了一旁面色发白,神色不好,太阳当头却裹着大裘衣御寒的父亲,两人眼中都是惊色,这年轻人居然当着苏半安的面说苏州他说了算。
再看他年纪,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跟自己差不多年岁.......
“你心中惊讶不解,不信此事。”丁毅一笑,随即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人不喜欢夸耀自己本事,但苏半川是我杀的,苏半安以为离了苏州就能安生,可他忘了,离了苏州没百姓拥护,他便什么都不是,带的还是我丁家养了多年的厢军,又有什么理由活命呢,是不是?”
他说着转头,看向苏半安的方向,此时四十多的苏半安已经吓得脸色雪白,摊倒在地,跪坐在年轻人面前,一个劲求饶。
可年轻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苏半安被两个军士拖到后面,不一会儿传来一声惨叫便再也没声,红衣刽子手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出来,挂在远处高台军旗上。
起芳心底发凉,用披风掩饰,手已经悄悄摸上剑柄。
丁毅毫不在乎,摇摇扇子道:“起大人、起小姐不必紧张,府中两位兄弟也安好,只不过在我军中做客。苏家自以为在安苏府得人心,他们却不知道是谁帮他们养着厢军,聚义之后又是谁帮他们养着数万大军。百姓会一时冲动,但到最终,谁有钱粮,他们就跟谁。”
他说着突然上前一步,起芳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手中的剑几乎出鞘,“丁毅公子怎能如此卑鄙无耻,我两位亲兄弟都是泸州使者,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们并未交战,家兄不过代为问候!何故拘禁他们。”
“哈哈哈,起小姐哪里话,在下最讲信誉,也没杀两位家兄啊,说了不过请他们在军中做客。”丁毅淡然笑道。
“你!”起芳气得牙齿发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之前还奇怪堂堂苏州知府怎么会被不知名的土匪杀了,现在她明白了,这姓丁的当着他们的面杀了苏半安,一是威吓,二是证明安苏府确实已经落入他丁家之手。
“忘了告诉小姐,丁某不是迟疑不决的草包,你们也看见,我说杀苏家人就杀苏家人,所以,我给两位一个月时间,到时用泸州驸马府的驸马爷还有庆安公主人头来换你两位兄长,否则不要怪我招待不周。”丁毅满面笑容道。
随后他又拍拍手,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走上前,“我知道驸马府定有精兵护院,以泸州厢军想破驸马府必然不易,他是我得力手下,名叫丁锋,有以一当百之勇,就暂时借给小姐。”
起芳心里气急,这明显是要监视她!可两个兄弟在他手中,加之安苏府人多势众,她只得咬牙道:“那我多谢丁公子了!”
“哈哈哈,起姑娘何必如此客气,快看看令尊大人吧,我看他气色不好。”丁毅依旧风度翩翩......
“你就不怕朝廷报复么。”起芳问。
一听这话,丁毅收起扇子,嚣张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皇帝?朝廷?那是什么狗屁!”
两百三十五、愁绪+接手禁军
“后来呢?”何芊不满的问,用手中的竹签戳他。
“后来,后来就没了啊。”李星洲摊手。
“啊,你骗人,你明明说有九九八十一难的,你才说多少,怎么就没了。”何芊撅着嘴,双手叉腰,老大不满意,一副你骗不了的表情。
李星洲也很无奈,西游记他又没背原著,记的都是小时候看电视剧看到的,然后用白话讲个两个丫头听,哪会记得全。
“哟嚯,你一个听故事的,比我讲故事的还横。”他笑着戳了小姑娘额头一下,小姑娘回他个鬼脸,月儿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世子再说一个呗,很好听的。”
另一边的石桌上,秋儿正在核实她的稿纸,魏家船厂的旧船已经拆除完毕,明天将正式开始建造新船,在新契约的带动下,工人们开始逐渐热情高涨,都迫不及待等着开工。
诗语也在一边帮忙,她最近老是跟着秋儿,几乎形影不离。李星洲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阿娇则帮助秋儿记录和计算,毕竟她是第一才女,才思敏捷不说,大脑绝对不笨,也从下学习,精通筹算,能识字写字,正好能帮秋儿。
在这样的年代,懂数学又识字的人可不多。
“别听故事了,哪天有空再说,我们三个斗地主吧。”李星洲提议。
何芊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月儿在一边也连连点头“我去拿扑克牌。”说着就冲进了小屋子,那可是她们的宝贝,保管十分细心。
何芊环视四周,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道“哼,你可真厉害,才多久,一院子里都是漂亮女人。”
李星洲好笑看着她“你这是夸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哼,本小姐本来就是天生丽质。”何芊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气哼哼的道“上次送香水的时候也是先让别人选的吧,结果到了我都是别人挑剩的,我才不喜欢水仙呢。”
王府里的香水目前有两大销路,一是珍宝阁售卖的,二就是众多皇亲国戚,京城权贵直接找他订购的,两者销量都差不多,不过即便再如何供不应求,他也会留下一些送人,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何芊。
见她气哼哼的,嘴巴都快翘上天了,李星洲连忙笑道“是是是,明天我让你诗语姐带你去店里,到时候你自己挑,不过最多只能挑两瓶。”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我只要一瓶,多了也用不完。”
屋里传来月儿的声音“世子,我数了一下,少张牌,我找找看。”
“嗯,慢慢找,别急,越急越找不着。”李星洲大声回答。
“好呀”
他干脆一退,一下子躺在身后舒适的草坪上,泥土和青葱春草的芬芳,深深一吸,心旷神怡。
耳边时不时传来远处阿娇和诗语的笑声,秋儿也会时不时跟着笑,整个人一下子放松,长久的压力也消失不见。
“你干嘛,不正经。”何芊踩着她黑色的小马靴绕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李星洲伸了懒腰“不干嘛,休息一会儿。”
“哪有你这么休息。”何芊踢了踢他的腿,然后蹲下来,揪着他身边的草“这两天为什么不去开元府,你不去,我好无聊,其他人都怕我爹,不敢陪我玩。”
“这几天我要领禁军,来不及去。”他闭着眼睛回答。
“禁军?”何芊听完有些不敢相信“哼,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那那你以后都不去开元府了。”
他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哦”小姑娘失落的回答。
“你要是无聊,可以来王府玩,阿娇、秋儿、月儿还有诗语都在,你可以找她们玩。”李星洲躺在草地上安慰她。
何芊用小木棍戳了戳他“那你呢?”
“额,你以为我接管禁军干嘛,皇帝要我去南方,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李星洲一笑,有些无奈,老皇帝的决定,他也无力左右。
小姑娘一下子呆住了“南方?你要去打仗吗!”
“哈哈哈哈,人家要让我打啊。”李星洲好笑的道“我不过无名小卒,就是去擂鼓助威的,不过要是真打起来,那苏州叛党都是乌合之众,不过我一合之敌。”他懒洋洋的说着,反正吹牛也不要钱。
过了一会儿,发现小姑娘没回嘴,微微有些纳闷“怎么不说了。”
“说什么,还一合之敌,臭不要脸,上次的伤好了没有,就会吹牛你还笑,还笑得出来。”小姑娘抬杠,可说着说着,李星洲发觉她语气不对,微微起身,就发现小姑娘眼中蓄满泪花,都快掉出来了。
“哈哈,难不成我像你一样哭鼻子,怎么了,堂堂何大小姐怎么成小鼻涕虫了。”
“你才鼻涕虫!”何芊重重踢了他一脚“上次遇到刺客差点就没命了,就你这种破本事还敢去南方。”
李星洲眼疾手快抓住小姑娘脚踝“上次可是为救你才那样的,小丫头现在倒说起风凉话了。”
“要你管!”
他哈哈一笑坐起来道“又不是生死别离,我也不是去打仗,只是去喝茶的,待个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星洲干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从京城到瓜州也不远,坐船来回不过两三天的路,不过你能关心我我心里也很高兴。”
“哼,谁关心你。”何芊一用力,抽回自己的脚。
不一会儿,月儿蹦蹦跳跳拿着扑克牌出来。
三人开始斗地主。
最近局势越来越混乱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混乱虽是上升的阶梯,可一旦涉身其中,难免身不由己,毕竟一旦卷入这个旋涡,就注定不会他一个人说了算,需要互相妥协,权衡,抗争。
第二天下午,李星洲带上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三十多个护院还有严申,去往城市外禁军大营。
神武军大营离京城大概三四里路,从王府到大营用时大约一小时不到。
禁军大营十分庞大且零碎,蔓延在山脚下,遍布在方圆几十里的广大区域内。
在门口,高大的木质营门拦住他们的去路,望岗的军士见有人来,连忙迎上来,李星洲将皇帝给他的枢密院文书递上,那穿着棕黑硬皮甲的军士看完后连忙跪下道“小人拜见军指挥使。”
李星洲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免礼。
那军士回到岗位,然后对着营寨墙头的人说了什么,接着,厚重的木制大门从来里面缓缓打开了。
他带着众人纵马而入,进了营地才发现里面比他想象中开阔得多,一眼看不到头的营帐和屋舍,四处巡逻的着甲军士,还有些来回奔跑的战马,远处的灰尘飞扬,遮天蔽日。
李星洲找了旁边的一个小哥问明中军大帐所在位置,正向着那边赶去。
没想到转过一栋墙体老旧,堆满半干柴火,用来煮饭的石头房,刚好遇到迎面而来的冢道虞,还有他身边的卫川,赵光华,童冠。
他们都骑着马,身后跟着八名身着硬皮甲,举着将军旗的亲兵,前面两面旗分别是大将军旗和紫底写着黑色“冢”字的旗帜。
“大将军别来无恙。”李星洲停下马,拱拱手道。
冢道虞深深看他一眼,随即也面无表情的拱拱手“世子好威风。”
“再威风也比不上大将军,独掌新军,一手筹划禁军改制,劳苦功高,威名远扬。”李星洲笑笑。
冢道虞身边的卫川和赵光华都低下头,他们知道,这事最大的功臣本该是李星洲的,只因只因他们做事不光彩,所以如今全落在大将军头上。
“世子说得是,大将军英明神武,为国为君忧思深远,实在是我辈楷模啊。”童冠连趁机拍马屁,他并不知事情原委。
李星洲也被这跳梁小丑逗笑起来,打马上前,拍拍他肩膀“哈哈哈,童大人真是个明白人,跟着大将军好好干,将来一定飞黄腾达。”
“哈哈哈,世子说笑了,不过也多谢世子吉言,你我以后便是同僚,若有不便之处,世子尽管吩咐。”童冠也高兴的拱手。
李星洲看了冢道虞一眼“大将军,属下告辞。”说完打马而过,身后煞气慢慢的三十骑也随他而去。
新军第一厢的厢指挥使叫赵阔,是个瘦小精明的人,大帐在大营偏北的位置,李星洲来的时候十分客气,恭恭敬敬,先向他介绍一些军中注意之事,然后收了他的枢密院和兵部的文书,便让人带去第十军驻扎的地方。
第十军营地位于东南,从中军过去还有走半个小时左右。
顺着黄土漫天的大道走了许久,远远的李星洲就看到在山坡上的营地,周围人烟稀少,有大片空地,而且营地大多都是石头和木头搭建的永久性建筑,远远的就见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
“将军,此时下午,正是作训的时候。”带路的军士解释道。
他点点头“那就直接去作训场吧。”
军士答应一声,带着他们向作训场的方向走去,作训场在一处洼地,在驻扎的营地下方,十分宽广,满地都是黄沙,大概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远远看去众多军士正在黄沙中作训,都是马步扎枪。
就在这时候,看守在作训场外围的军士发现他们的到来,带路的士兵上前跟他说了几句,那小哥连忙跑向作训场那边。
李星洲不急着过去,很快,那边的禁军大概明白怎么回事,教头让禁军停止训练,集结起来,他远远的看着大概估计出水平,两千多人的集结用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
确实比起散兵游勇更加训练有素,但比起注重纪律和团队合作的现代军队依旧有差距,差距不在于体能或者技能,而是军队理念不同。
见那边差不多,李星洲才打马过去。
作训场南方有一个木头搭建的高台,那是平时教头发号施令的地方,他下了马,缓缓走上前,几个教头带路,将他迎上高台,数千双眼睛汇聚在他身上,若是普通人肯定腿先软了,这种场面他前世见多。
才上台,一个着甲齐全的将领就单膝跪下“新军一厢第十军副指挥使狄至见过指挥使大人。”
狄至?李星洲心中疑惑,随后想起来,不就是当初和他一起巡城的都头吗,他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扶起来,果然是狄至,“你不是都头吗?”
他心中好奇,都头到副军指挥使,中间可是天差地别啊!
狄至满脸笑意“世子,上次刺客作乱的时候,属下因护驾有功,作战勇猛,回来之后便承蒙上官提拔,到了第十二军副军指挥使,后来并做如今的十军。”
说完他指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道“世子,下面就是我第十军大部,请指挥使检阅。”
李星洲点点头,他今日来就为交接军权的。
他还没说话,几个汉子就匆匆上台,将两面大旗帜立在左右,分别是写着“李”字,淡黄底边代表皇家的旗子,还有一面则是黑底白字,写着军指挥使的禁军旗子。
看着下方众多好奇的眼神,李星洲微微提气,大声道“我就是你们的新指挥使,潇王世子,游骑将军李星洲!”这话一出口,仿佛许下某种庄严誓诺。
下方的汉子们统统单膝跪地,高呼“见过指挥使大人!”响声震天,回荡在空旷训练场上。
李星洲点点头,然后道“你们现在是新军一厢都第十军,知道为什么叫新军吗?”
将士们互相看了一眼,大多弥漫摇头。
“新其实很简单,明天给你们换几套甲胄,黑旗换红旗,神武军改叫新军,用弓的换做弩,用弩的换用弓,使刀的换枪,都可以说新,那便是新军了。”他说着走到最前方摇摇头,“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新军!”
“大家身为军中兄弟,可以各有意见看法,但我是你们的指挥使,所以,在我第十军中,所谓新就是前无古人,所谓新就是性质上的改变以达更好!所谓新是从心理上的改变,而非换汤不换药。”
众多军士听得有些迷糊。
李星洲并不在意“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听懂,但我会在短时间内教会你们,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我李星洲的名号你们大多该听过,死在我手上的人我自己都记不清,所以为你们的小命也好,前程也罢,最好给我好好听令。”
他这话一出,顿时下方众人都肃然,窃窃私语的声音全没了。
李星洲招招手,将王府的三十多个护院叫上来,然后指着他们道“他们是当初跟随潇王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每人手上都有几十条人命。”
台下都是吸气声,他们当然听说过潇王的故事,这一下子就将没上过战场的禁军镇住了。
“从明天起,他们会代替教头负责训练你们,每人负责一都,你们必须服从,否则死几个人对我李星洲来说不算什么。”他说得声色俱厉,随后回头对狄至道“你比较熟,这事你来安排。”
狄至也连忙点头,大概他也被吓住了。
在军队中,下马威是必须的,因为陌生的心理威慑是最有效的,一旦大家相熟之后,就再难有这效果了。
李星洲也不知道二十多天能把这些人训练成什么样子,至少教会他们打枪吧
两百三十六、工具钢+心中的愧疚
随着炭火缓缓加温,李星洲和祝融将一块快切割好熟铁片从竹箩筐中放入石墨坩埚。
“世子,这脏活累活小人来就行。”祝融憨厚笑道。
李星洲哈哈一笑,比这脏累的他都干过:“没事,不过你们小心些,我也第一次用这东西,说不定这坩埚就炸了。”
他本来不想这么快的,因为他虽然知道原理,可原理这种东西,学过高中化学物理的都能给你说个明明白白。
但坩实践和理论之间差距如隔天堑,必须小心。
埚炼钢他也是第一次尝试,本来准备长时间的缓慢尝试,然后逐渐使用成熟技术的,坩埚蓄热之后可以将钢融化不假,可问题在于这么高的温度露天操作是很危险的。
可惜他没时间等了。
皇帝逼他三月份南下,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生产,没有工具钢的话三月底王府拢共可能也只有两百多把枪,这远远不够。
他甚至希望能生产几门炮带着去,其一保护自身安全,其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于武器来说也是。
之所以不生产,是因为炮不比枪,枪材料不过关炸膛了,顶多伤射手,炮要是炸膛就是灾难性的,这个时代的材料强度很难支撑发射瞬间的高温高压。
如果有了真正的钢铁,那么他也可以尝试在南下之前制造几门炮。
另外一边,铁牛和关二已经将一堆湿润黏土裹着铁粉搅拌好,然后也准备好柳木杆子的铁勺。
李星洲看了一眼,放入坩埚中的铁片大概有四五十斤左右,他手上也被铁皮划破两处,好在他经常练枪,手起了茧,否则更伤。
“开始加大火吧。”李星洲道。
两个工匠点点头,然后开始用鼓风机吹起炭火,这种炭火是用土窑闷烧出来的无烟炭,燃烧剧烈,温度非常高。
祝融有些担忧的道:“世子,这几个黑锅真能耐得住火吗?”
李星洲点头:“应该能,总之要试试,大家站退开点,以防万一。”
石墨耐火材料其实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稍微细心就能发现它们的踪影,学过化学的也知道石墨熔点高达五千多度,炭火顶了天也就一千三百度左右,应该没事。
可事情谁又能说得准,稍有疏忽就会谬之千里,要是祝家烧制时不精细,坩埚有裂痕呢。
众人都听他的话,退到十几米开完,只留一个小哥战战兢兢在那鼓风,他也是满头大汉,但也要硬着头皮鼓风。
不一会儿温度越来越高,可坩埚却无半点异样,加热过程持续半个小时左右,祝融靠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目瞪口呆的回头向众人喊到:“化了,世子化了!”
几个铁匠一愣,还是有些不信的问:“什么化了?”
“还能什么,熟铁,铁融成水了!”祝融大声道,这下大家彻底惊了。
几个铁匠一个个都顾不得考虑安全,纷纷围上去看,熟铁烧成水,这可是他们这辈子活到现在都没见过的景象!
李星洲也凑上去,众人连忙让开条路,坩埚中橘黄色的铁水清晰可见,热浪铺面而来,液态熟铁!
他心中激动,石墨不只是耐高温,熟铁烧化后,石墨中的碳会将铁还原,实现脱氧,同时将硅、硫等杂志分离,浮出液态钢表面。
李星洲挡住众人:“小心点,周围气体有毒,不要多吸。”这时候会产生一氧化碳,氧化硫等有害气体,所以坩埚炼钢工作条件十分恶劣。
坩埚中铁水蒸腾,几个铁匠都瞪大眼睛,熟铁炼成水!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熟铁顶多能烧到通体柔软,下面鼓风的小哥虽热得满头大汗,可也越发有劲。
逐渐的,一层淡黑色物质缓缓上浮到液体表面,李星洲虽然没见过,但几乎可以断定,那些就是被还原出来的杂质,“快,铁牛把表面那些东西勺出来。”
铁牛听了赶忙跑到院子那头,拿过准备好的柳枝铁勺,垫着凳子上去勺。
“少喘气,憋住!”李星洲吩咐,这时候会产生大量对人体有害的气体,从正上方去清除杂质最容易受其侵害,得肺病,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做法。
铁牛点点头,憋着气将钢水表面的杂质清除,下来的时候已经胀得满脸通红。
这下,坩埚里只剩下纯净的橘黄色液体,周围的气体在热浪蒸腾下扭曲,那橘黄鲜艳如同灼眼的烈日,那么迷人,又那么危险。
液态钢!
当杂质被分离,石墨中的碳渗入干净的铁水,真正的钢铁已经形成了,只不过现在它还是危险又骇人的液态。
几分钟后,李星洲让小哥逐渐减火。
熟铁炼化,去除杂质,同时石墨中的碳会逐渐渗入铁水中,让比较纯净的铁水碳含量增高,成真正的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用眼睛看不出任何变化,所以李星洲心里也忐忑不安,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火力减小,铁水逐渐凝固下来。
差不多成樱桃红色的固体时,他让人放下坩埚,然后敲碎它,里面还成红色的固体块落在碎片堆中。
铁牛和关仲早就迫不及待,用火钳合力将钢块夹到铁毡上。
最后的考验就要来了,李星洲目不转睛盯着樱桃红色的固体块。
在他点头说示意下,铁牛抡锤锻打,可铁牛第一锤才下去,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刹那间火花飞溅,璀璨夺目,一闪而逝
火红的固体上却没留下任何凹痕!
铁牛呆了,围观的铁匠们也笑起来:“铁牛你小子怎么,没吃早饭啊。”
“我看是昨晚上被婆娘磨的,年轻人吗。”
“哈哈哈”众人大笑。
“不是”铁牛面色赤红,都不知道怎么争辩,抬头道:“关二,你来打打看。”
关仲诧异,收住笑也抡锤就砸下去,结果又是一声巨响,依旧没留下半点痕迹。
“卧槽!”这下关二也惊呼出来,他终于发现不是铁牛放水,而是这料真的硬得出奇,这料现在还是樱桃红的状态,这种温度下生铁也是软的,可这鬼东西居然敲不动!
铁匠们都不笑了,一个个呆愣当场,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如同突然转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弯。
几个铁匠互相对视,似乎逐渐开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有人上前接过铁牛手中的锤子,然后是试着砸了一锤,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所有人尝试了个遍,钢块已经变成暗红色了,没有半点凹痕。
铁匠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目光都看着他,关二看了半天,惊呼:“世子,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难不成是神铁。”
李星洲大笑起来,他明白这事情大概是成了。
十八世纪英国人用石墨坩埚炼出工具钢后,检验是不是真钢的方法就是加热到百度,用锤子砸,如果能砸出凹痕都是假钢,要回炉,正因如此,日不落帝国也逐渐崛起了。
而现在,这钢明显已经达到工具钢的标志,他有些激动的道:“这不是铁,是钢,真钢!”
“这种钢樱桃红的时候根本打不动,要锻打少说也需要加热到火红,否则根本动不了。”他看着眼前的宝贝,若不是还热浪蒸腾,他真想一把抱上去。
“这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铁牛绕着已逐渐降温到暗红的钢块,也不可思议的打量。
李星洲点头,然后高兴的道:“快去把那些掺和铁粉的黏土拿过来,敷在表面。”
“好!”铁牛和几个铁匠立马动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他们只知道世子说的绝对没错,向来如此。世子懂的比算命半仙还多。
很快,暗红的钢块就被厚厚的黑灰黏土覆盖。
“这用来干嘛?”最年轻的铁牛不解的问。
“脱碳,降温。”李星洲说着静静等待。
众人开始聊起刚刚的经历,毕竟那实在太过离奇,熟铁炼成水,已经加热到樱桃红却依旧打不动的铁等等简直难以想象它的强度上限到底多高。
脱碳十分钟左右,他命人将钢块取出,然后用水做最后冷却。
最后成品完成,这一块钢大概四十斤左右,表面黝黑光亮,呈现金属色泽,这是高碳钢的特征!
李星洲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拔出他腰间的佩刀,这是军指挥使配的百锻刀,兵部是这么跟他说的。
铁匠们都围观过来,他举刀到头顶,重重砍了下去。
当!
一声金属交接的脆响,火花四溅,刀刃一边已经形成一个大大的缺口,而钢块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
工具钢之所以称为工具钢,因为其强度可以轻易用于切割打磨其它金属!
他又重重连砍几刀,最后刀刃从靠近尖端的位置直接崩断,而钢块上只有不痛不痒的白色划痕。
李星洲知道事情真的成了,人类史上第一种工具钢!
当初英国人在十八世纪就是用这种繁杂的方式炼出真钢的,一切都归功于石墨这种之前从未被人注意到的新材料,耐腐蚀,耐高温,而且能提高碳含量,还原硅、硫等杂质,对他而言简直比黄金还珍贵。
有了工具钢,以后王府中的车床工作部,切割熟铁的工具,枪管等都可以使用工具钢,会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世子,若用这种真钢锻成钢刀,岂不是削铁如泥!”那边研究了半天的关仲兴奋的道。
铁牛也激动的插话:“对啊世子,要是制成钢甲就刀枪不入,天下无敌!”
李星洲忍不住笑起来,他们这些做法还真有人实践过,也符合普通人的想法,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这种钢还可以炼,以后就由关仲来负责炼钢这边的事,人手我会让严毢抽派给你,能炼多少就炼多少。祝融负责石墨坩埚烧制,还有熟铁切片,前几批钢就由剩下的人负责,都锻打成车床上的工作部,后面产出的全用来制枪管。”
“枪管?”铁牛有些不解,李星洲却点点头,然后不容置疑的道:“今天的话你们都记住,以后就这么做,具体细节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交代完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把关仲喊过来。
把他叫到墙边,单独小声对他说:“以后上去清钢水的事让下人干,干的时候必须戴上口罩,一定要记住了,若有差错我拿你是问。”
见他如此严肃,关仲连忙点头。
李星洲这才一笑,转身走了。
身后工匠们还在欢呼雀跃,如获至宝的围着那块钢材,大声夸耀,说笑,气氛火热。
李星洲心里当然高兴,可高兴后更多的却是沉重。
他有许多东西没说,或者是不能说,有时做坏人也需要勇气。
即便现代的高强度复合材料枪管,发射百发左右的子弹,枪管就会因为热能的积蓄而升温到无法继续正常发射的程度,需要冷却,最好的冷却方式就是水,或者士兵的尿液。
而这个年代的铁造出的枪管在装填不方便导致射速很慢的情况下,但连续发射发以后,枪管也会烫手,再连续装填射击,需要冷却。
如果继续就会因材质无法承受高温,而产生炸膛的危险,而贸然降温又会损毁枪管。
火药燃烧能产生上千度高温,一部分能量推动子弹,大部分则被枪管吸收。
因此限制枪械性能的原因一直有枪管材料的强度不够。
钢铁的出现能解决这个问题,百度的高温对于铁来说几乎是致命的,能让其腐蚀,质变,可对于钢而言却丝毫没有影响。
正因如此,他必须迫切的获得工具钢级别的真钢铁。
问题在于坩埚炼钢是一种不完善、不安全的炼制方法。
它是人类第一种液化炼制的钢铁的方法,第一种炼制真钢铁的方法,第一种批量炼制工具钢的方法。
可它依旧在安全性上十分落后,炼制时坩埚上方会有大量杂质被汽化排出的有毒气体,并不是小小的口罩之类就能阻隔的,清理杂质的工人工作环境十分恶劣。
当初英国最先用这种炼钢法的时候,清理杂质的工人大多得肺病早早死去,而且十分痛苦,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
这是变相的草菅人命。
所以他一再让关仲不要自己去清钢水表面的杂质。
他别无选择,只能用“没有牺牲,就没有进步”来安慰自己。
过后,诗语脸颊酥红,软绵绵躺在他怀中。
“你真要去南方吗。”
李星洲点点头笑道:“放心,不会有事。”
“要去多久”
“不知道,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你,你真不是去打仗。”
“不是。”
“没骗人”
“没有,我骗你干嘛。”李星洲说着在被子里环住她光滑的腰:“瓜州到京城走水路只要两三天,秋儿的船更快,造好了一天一夜就能到,若是想你夫君,就快点帮秋儿造船吧。”
“臭美,谁会想你。”诗语不屑的说,然后微微动了动肩膀。
他心领神会,拉了拉被子,为她掩住光滑的肩。
李星洲笑了,随后问:“你说我是不是坏人?”
“当然是。”诗语想也不想便回答。
李星洲沉默下来,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在意过别人说自己是不是坏人,大概是因为白天的事良心不安吧。
他紧了紧双手,将脸埋入她的秀发间,也不说话了。
“你怎么了?”
李星洲摇头一笑:“哈哈,没什么,我本是坏人,有时候容易自己多想了。”
“你知道就好。”诗语轻声说。
“是是是。”李星洲笑着用下巴顶了顶女人的头顶:“以后我都知道,不用这蠢问题打扰您老人家了。”
诗语不说话,忙碌了一天他有些心力交瘁,心神有些不宁,开始昏昏欲睡。
“其实”
“嗯?”李星洲迷迷糊糊答应。
“其实世上的人和事不能用好坏来分的,好人容易坏事,可要成好事,大多数时候反而需要坏人”诗语背对着他,轻声说着,“所以所以我说你是坏人,可没说你不做好事。”
李星洲惊诧,随即会心一笑,将她再抱紧一些,心中有些释然。
屋外春风呼呼作响,长夜漫漫,他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南方也好,朝廷也罢,所有忧扰都飘然远去了
两百三十七、丁毅的野心+临走的转型
“丁侄儿,我们汪家玩往南走的商队”矮小的老头一脸讨好的笑着。城头的风吹得他花白发虚糊在脸上,头顶正好是正午的烈日,这座小城叫做凛阳,是苏州府下的县,这里的县令正是当朝大将军冢道虞的侄子冢励。
当初他在梅园诗会上被李星洲羞辱,看着心爱之人投入他人怀抱,接待完丁毅他们后,心中越想越气,没过年便匆匆南下,他确实没想到几个在苏州的朋友居然在京城做出那么大的事!
刺杀当今圣上!
事发之后他惶恐度日,日夜难眠,他虽不知情,但始终有帮凶嫌疑,从此不敢再回京城。
丁毅,冢励,汪家和芬家家主都站在城头。
过了此凛阳城向西北十里左右,穿过一片桐木、榆树混合的树林,过一条叫冷风箐的小河,就是泸州地界。
从城头看去,能隐约看到冷风箐那边苏州厢军营地,甚至南方更远处的泸州城墙。
丁毅在这个小城中布下重兵,用于以防万一,如果泸州发难,必须穿过这小城,他不是傻子,吓唬归吓唬,可总要有准备才行。
见他背着手看向远处,也不回话,汪家家主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再次道:“丁侄儿,我们汪家”
“伯父,我现在是苏州知府,我希望你注意言辞称呼,要知道亲归亲,可法不容情。”丁毅有头也不会,淡淡道。
汪家家主愣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抖了抖,话卡在喉咙顿了一下,眉毛下垂,前额紧皱,眼睑微微动了动,随即拱拱手低头道:“知府大人,小人想请教关于我们汪家的商队之事”
丁毅这才点点头:“本官明白,最近四处都是暴民,道路阻塞,匪祸横行,路上不太平。汪伯父家大多生意都是跟泸州做的,此去泸州也是危险重重,本官作为我徐国父母官,自然有责任和义务光照徐国子民。”
“对对对,丁丁大人说得对。”汪家家主连忙点头。
“丁大人深明大义,体察民情实乃我景,不是,我徐国之福啊!”一旁清瘦的芬家家主见这情况也连忙吹捧。
丁毅回头,微微一笑,然后摆手道:“两位莫急,本官话还没说完,可即便如此,军队也不是哪一家的军队,没理由两位伯父一说,我徐国大军便任由两位差遣,专门护送你们两家的商车。”
“这”两位家主一愣,小心的相视一眼,然后都低下头。
“可你丁家商车不就有军队押送”汪家家主低声嘀咕,不过几人都没听清楚。
芬家家主拱手,直接戳破:“知府大人,只要肯派军保护我们两家过境,我们每车出十两银子给大人如何。”
“伯父什么话,在下是为徐国做事,当的是徐国的差,保护的是徐国百姓,怎么能说给我呢。”丁毅认真道。
两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道歉,“对对对,看我们说得什么话,贤侄哦不,大人切莫误会,我们这每车十两是犒劳军士,为国分忧解难之资,如今我徐国外患未绝,正是用钱的时候,身为徐国子民,自当尽一份力。”
丁毅这才点头,“两位叔伯心意在下明白,不过既是感竭国朝,那我觉得一车十两不够诚意,毕竟我徐国百姓众多,疆土辽阔,处处都要军队保护不是么,我看二十两吧,二十两一辆车,宽不过十尺,一马能拉的车。”
两位家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芬家家主看似还想说什么,被汪家家主轻轻一拉,止住了话。
“那多谢丁大人了。”矮小的汪家家主拱手拜谢,丁毅只是随便点头,两人随即告辞,匆匆从城头离开。
之前冢励一直站在丁毅身边,一言未发。
“冢励兄,如何。”人走完了,丁毅才开口问道。
冢励点头,然后连忙笑脸相迎,拱手叹服:“哈哈,在下年少时也有许多志向期许,想做过很多事,也不屑于京城纨绔子弟之虚妄无知,虽出生望族,却不喜欢遛狗斗鸡,声色犬马。
年纪轻轻便科举中低,成为县令,本以为也是人中龙凤,名利双收,没想后来遇到丁兄,与丁兄一比,在下那些不值一提,实在自行惭愧啊。
丁兄小小年纪成此大也,别说青年才俊,就是论天下英雄也少有人能与丁兄媲美。”
“呵呵,哈哈哈哈”丁毅迎着城头春风笑起来,“那冢兄以为天下何人能算英雄。”
冢励眼珠转了一下,回答:“当朝不,景朝大将军,枢密使冢道虞,在下长辈爷爷,平白夷,败西夏,征辽国,斩吴王,桩桩件件都是名垂青史之事。”
丁毅点头:“不错,是个人物,可惜他已经老了。”
说着他拍了拍冢历肩膀,“冢兄是英烈之后,自有冢家血骨英魂,可冢道虞已老,他过不了大江,来不到苏州,这天下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
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要沉溺惋惜辉煌。生老病死,老替,这是天数,命中注定,无人能改。”
说着他目光逐渐火热起来,似乎藐视着眼前一切,缓缓张开手臂:“冢兄,你看我如何,怀中可容得天下!”
冢励一惊,几乎骇然失声,见丁毅回头看他,连忙掩饰慌张,故作镇定,“自然,丁兄之才远胜旁人,天资卓绝,可以”
丁毅喜形于色,拉起他的手道:“如此甚好!
冢兄若与我共图大事,在下绝不亏待冢兄。再说你不是喜欢京城那王怜珊姑娘吗,不是无奈潇王世子身份尊贵不敢抗衡吗,若等哪天,我大军入京之时,那李星洲的人头,还有王姑娘可都是冢兄触手可及的东西,轻而易举”
丁毅缓缓道来,每个字都充满诱惑,冢励听着听着呆了一下,眼中惧色逐渐散去,然后缓缓点头。
“哼,无耻小贼!谁不知道如今安苏府的军队就是他丁家军,明明是他派军驻扎在泸州边境阻断去路,如今反而向我们要过路钱,这和强盗匪徒有什么区别!
当初说好我们几大家共掌安苏府,结果苏家一死,小贼就不认账了”一下城楼在丁毅面前没说多少话的芬家家主怒不可遏,絮絮叨叨起来,反倒是说话最多的汪家家主反而安静许多。
小小的凛阳城内,到处是来往着甲军士,许多百姓都吓得不敢出门。
上次击退朝廷大军之后,众多乡勇义军在苏州知府安抚之下陆续回乡,其实安苏府早没什么十万大军,也养不起那么多。
不过依旧挑选其中五万余精壮留下,编入徐国近卫军,分两部,其一称为安闲军,大概万人左右,驻扎苏州城外,保卫苏州城周全。
另一部称为光武军,戍守安苏府境内各个城塞,其中为防备泸州,在凛阳城驻军是最多。
因徐国名义上的国王苏半安远征泸州,不在苏州城中,所以徐权实际由丁毅这个新上任的知府掌管。
而几大商家高层其实都明白,何止军权,安苏府军政大权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中,已经完全落入丁家这个年轻人手中。
其手段之可怕,智计之深远,令人脊背发凉。
汪家家主安静走着,没有抱怨,没有像芬家家主一般絮絮叨叨。
“你怎么不说话?”
矮小的汪家家主看他一眼,淡淡回道:“咬人的狗都不喜欢叫。”
随着时间推移,珍宝阁业务逐渐发生变化。
一切源于几天前京城举行了一次商会。
京西商会是北方最大的商会,众多大商抱团取暖,统一规矩,互助,交换信息的地方。
这商会由京西田家引头,田家家大业大不说,还有宫中田妃,十分得势力。
而田家几个兄弟因为有皇亲国戚的身份,垄断京西的铜矿生意,铜在古代又称为黄金,意为黄色金属,是造钱用的,皇家不会让外人掌控铜矿,而有田妃的关系在,田家掌控铜矿倒也不令人意外。
除此之外田家还做毛皮生意,军器监每年要造许多甲胄,其中用的各种动物皮革大多都是田家提供的,京西以猎户多出名,在禁军中,京西路汉子大多都是善射之人。
京西虎皮,熊皮,貂皮众多,很多百姓猎户有了动物毛皮都会卖给田家,所以田家是皇商。
而李星洲之所以认识田家人,是因为田家还卖硝石,是当做药引卖的。
难能可贵的是田家卖的硝石不是京城药店卖的那种杂质众多的矿石,而是几乎纯净的天然硝石,是特定自然条件下从突然岩石中析出的。
这东西本就不多,除非在环境恶劣的戈壁沙漠,或者暗无天日的天然洞穴中才有。
田家就是勘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天然洞穴,里面全是天然硝。
他们之前只是当成药来卖,不好卖,而且也不贵,少有人要。
可花大力气探出的东西不卖又觉得亏,总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十分鸡肋。
结果前几天李星洲堂兄李誉搬家,搬出太子府到了城南,离潇王府不远。
李誉来王府玩的时候向他炫耀那半透明,拇指大小的晶体,还演示遇火责燃,颜色妖蓝等奇异现象。
李星洲一眼就看出那东西是比较纯净的硝酸钾晶体,追问他之后是说是皇叔李昱给的,层层追问之下他才知道居然是田家开铜矿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东西。
矿洞开好几年了,可这东西根本不好卖,只用来平时摆弄玩乐,有时京城周围的道士也会买一些,但都不多。
李星洲听完大喜,硝石是黑火药占比最大的原材料,也是最难获得的,正是因为硝石产量限制黑火药产量。
当场就他就拉着李誉去找他们皇叔。
李昱皇叔听完之后也十分惊奇,虽然不懂为何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但还是说会回去跟舅舅说说。
结果田家家主田麒文刚好就在京城,第二天就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了,正如每个初见王府之人,他也被王府如今里外格格不入,喧嚣而规整刻板的工业化气息所震撼。
听说李星洲想大量购买天然硝石后田麒文十分高兴,嘴巴都笑得合不上,他们田家在京西发现矿源已经好几年,可这东西却毫无用处,此时听说有人要买,还是能拉拢关系的王府,当然高兴,无论哪方面对他们田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饭桌上甚至当场允诺他们田家会将硝石从京西路远到京城,其中运费他们自己出。
李星洲明白,这点只怕是给他皇叔李昱的面子,也连忙谢过,京西到开元不远,可东西多了也是不小的一笔钱,然后让严毢挑了两瓶将军酿当回礼。
临走前田麒文便邀请王府参加京西商会在京城的例会。
他说辞上也十分小心,毕竟商人向来被人瞧不起,低人一等,贸然邀请怕冒犯人。
李星洲却很高兴,商会意味着大量商业信息,更多合作伙伴等等。
不过他身为世子,自然不能自己去,否则身份压在那,大家就没得谈了。
所以他派圆滑的严昆,还有诗语代表王府参加田家主持的这月商会会晤。
没想到的是王府的人一到,立即就成了会场的主角,毕竟最近王府的香水也好,将军酿也好,逐渐占据高端市场,以前的各种名贵好酒跟王府将军酿一比,顿时淡如清水,相形见绌。
随着将军酿和香水声名远扬,香料,熏香,高档酒等市场迅速被潇王府占领。
很多商人早就眼红,可急于和王府联系不上,王府又不是普通商家,他们也不敢使什么阴险手段,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笼络上,自然毫不可迟疑。
毕竟商城如战场,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慢了半步可能就会满盘皆输。
诗语和严昆也在惊讶中成为宴会的中心,众多大商人的拉拢讨好即便是诗语也有些措手不及,很多人都表示想要购买香水和将军酿,好在严昆老奸巨猾,糊弄过去。
回家后两人深夜找到李星洲,他一听完就答应出售,两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劝说这可是王府的命根子,怎么能随便卖给外人!
李星洲心里知道,想要开拓大市场,不能只是成为一个经销商。
生产,批发,才是最大头的利益,而将细枝末节的利益让出去,利用别人壮大自己。
比如香水,他批发给商人,一瓶卖一百两。
商人会运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卖,因为在京城卖不回本,他可能卖一百一十两一瓶,一百二十两一瓶,甚至两百两一瓶。
那都是他凭本事赚的钱,对于王府来说,有的商人买十瓶,有的买二十瓶,商人一多,这种销量上的增长是暴增,而且不是什么蝇头小利,绝非珍宝阁或者听雨,知月,知秋三楼的销售额能比的。
况且利用商人们的传播,潇王府才会声名远扬,打响品牌效应。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是如此,如果计较蝇头小利,蹑手蹑脚,那王府只会成为大一点的零售店。
可严昆和诗语都不理解,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是王府的独家秘密,是王府财路根本,怎么能轻易卖人,若被别人研究出来,岂不是自断财路。
李星洲明白他们的担忧,可他有更加深远的打算和强大的信心,即便有人研究出蒸馏酒,也不会对王府造成冲击,他只是暂时没有时间罢了,首要解决的依旧是航道问题。
有了石墨耐火材料,他有太多事情可做,可现在没时间了。
“你们信不信我。”李星洲问。
严昆点点头。
“不信。”诗语毫不给面子。
李星洲扶额,这女人老是跟他抬杠,他让严昆先回去,并且告诉他准备在知月楼筹办一次宴会,宴请京中所有大商,到时王府会选出一些商家,批量出售香水和将军酿。
严昆听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诗语一眼,然后告退了。
“好了,现在本世子来说(shui)服你。”李星洲坏笑。
两百三十八、天眷丁家+最大的安排
烈日炎炎,小院李粉红桃花芬芳,鸟儿叽叽喳喳,起栋裹着一层棉被,靠在四出头的梨花木官帽椅上,经上次被丁毅惊吓之后,他气色越来越差,两个丫鬟在他指挥下继续炼丹。
不一会儿,起芳一身武装,风尘仆仆进来了,抄起桌上的茶壶,自顾自倒茶喝了几杯。
“父亲,城防巡守已经安排好了,探子回报丁毅让苏州的军队推进到冷风箐北边驻扎,离泸州城只有三十里左右,一日便到”她气喘吁吁的回报。
“那丁锋呢?”起栋虚弱的问。
“依旧占着正堂,每日吃食都让让送进去,除了拉撒都在里面”起芳咬牙切齿,丁锋就是丁毅派来监视他们的,狗仗人势,十分嚣张,一来就占据起家大宅正厅,把起栋都赶出来,日夜高坐在那,连睡都是,简直欺人太甚。
起栋脸色难看,可最终还是无奈摇头,“或许我当初就该听你的,胜负未分早点站到苏州去,也不止于此。”
起芳见父亲悲怆,安慰道:“这种事谁说得准,若站到苏州一边以后为我起家招灾呢。”
“呵呵,招灾”起栋摇摇头:“你看丁毅那人,二十来岁,再看他手段和本事,你说跟他作对,我们起家还有活路吗?若早站过去,如今只怕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起栋很是自责,起芳叹口气,一切都晚了:“父亲,世事难料,或许朝廷”
“哼,朝廷?”起栋悲凉摇头,“还记得那丁毅说的话吗,朝廷要是奈何得了他,他还能活蹦乱跳?你觉得话对吗。”
起芳一下子无话可说,她自认为有手段,有本事,杀伐果断,也是二十出头,可若和丁毅一比,真是什么都不算了。
“看来老天爷眷顾他丁家啊,居然出了丁毅这么个能人,一切都是天意!”起栋抬头看着太阳道。
父女两人一时间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两人目不转睛,试探好几分钟。
突然,季春生一个跨步,手中长枪瞬间直刺,枪太快,隐约看到一点。
李星洲不进反退,身体对抗最忌讳退,后退代表心理上的弱势和畏惧,十有要败,手中长枪下意识一拦,接顺势跟上,枪尖一抖已经绕过季春生的枪。
短短瞬间,胜负已定。
季春生的枪被他一荡,偏了准头,可力道太大,依旧砸到他腰肋,可他的枪顶到季春生胸口,季春生被巨大的力道一顶,瞬间后退,枪也顺势离开他腰部。
即便如此,腰间还是火辣辣的疼,要是有枪头,他的肋骨可能被抽断,季春生力气比他大多了,刚刚那一下他取巧,季春生用的是蛮力。
季春生也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两人都穿护甲,可这护甲不比后世复合材料的护具,能防锋刃,可卸不掉冲击。
“季叔,没事吧。”李星洲忍痛拉他一把,季春生摆摆手:“没事,世子好厉害!比之前厉害许多。”
“哈哈哈。”他得意笑起来,可一笑,肋上疼得他弓腰。
“世子,这些都是你练那什么八极拳练出来的。”季春生捂着胸口,龇牙咧嘴道。
他点头:“没错,有很多技巧,不过大多都取巧的方法。”要是真同时面对几个人,他这取巧的办法就不管用了,反倒是季春生这种人,靠着优秀的身体素质,可以纵横驰骋。
季春生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世子力气不如我,可靠着这些技巧却能胜我,若是装了枪头,刚刚那一下我已经死了。”
“哈哈哈。”李星洲:“我也活不成。”
如果有枪头,刚刚那一下十有会砸断他的肋骨,肋骨一折断很有可能伤到肺叶,这种时代的医疗条件下,骨髓会流入血液,导致发炎发烧,只有等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如果伤到肺叶更是没救。
战争之所以可怕,而很人们看影视剧或者书籍却难以感受它的可怕,只因这些媒体无法描述一个可怕的地方,武器杀伤不是立即给予人死亡,而死亡过程往往是缓慢而绝望的,附带其它侵害,极度摧残人心智。
李星洲记得他第一次中弹的经历,因被人出卖,警察埋伏了他们,在国境路边的山林里,那时是晚上,满林都是枪声回响,还有刺眼的灯光,他一路狂奔,根本来不及回头。
等跑了几十分钟,逃出国界之后,他才感觉自己的腿越来越疼,越来越沉重,最后麻木,无法控制完全走不动路,停下借着打火机火光检查后发现他大腿中弹了,肌肉开始收缩,疼痛钻心,再也站不起来了。
人类的身体是一个紧密而科学的系统,它繁杂又脆弱,能够自我调节恢复,但正因它是一个整体系统,创伤引起的连锁反应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危害逐渐蔓延。
在战场上直接的死亡是最大的仁慈。
可现实往往更加残酷,人中弹一发,只要打中驱干,几乎没救,可九成几率并不会立即死亡,他曾见人中弹十几发还能苟延残喘。
残酷之处在于,明明知道自己要死,却还痛苦的活者,无助绝望的等待死去。这种压抑和心理上的崩溃,是很多人都无法承受的,会害怕,会崩溃,若是直截了当的死亡,反而容易很多。
像刚刚那一下,如果来真的,他虽然利用技巧胜了半招,可他和季春生都会死,区别在于季春生死得痛快,他死得痛苦。
过了好一会,季春生才缓过来,胸口估计已经淤青,但在这样的年代,这种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世子,过两天我跟你南下吧。”
“那怎么行,季叔你现在可是武德使。”李星洲笑道。
季春生武艺高强,身体素质十分强悍。不用怀疑,真到战场搏命他是难得的悍将,可他没那么多心思,所以注定不会带兵的将军。皇帝大概正是看重他这点,才会让他接手武德司。
李星洲当然想带上季春生,不说别的有他在自己就更加安全,更重要的是有信得过的人,可他也知道,这事不可能,皇帝不会同意的。
“什么狗屁武德使,一天到晚骑着马在城头溜圈,晒太阳,有人来支应两声,跟看门的狗似的。”季春生不满的说,话十分直白,要是有心之人听了估计都可以告他大不敬了。
“季叔,你在京城也好,王府有你照看我才放心。”李星洲捂着腰肋道,那里还在火辣辣的疼,估计皮甲下面已经淤青一片。
季春生咧嘴一笑:“世子哪里话,你尽管去,某会照看好王府的,谁敢来闹事某把他脑袋拧下来。”
“哈哈哈,那倒不用,不过季叔,如果有事千万要冷静,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出人命,你现在是武德使,可有人盯着你的位置。”
“某知道,放心吧世子!”季春生不在意的道。
知月楼商会很顺利,这是李星洲南下前最大的安排,也是为王府外来铺的最宽敞的路。
诗语虽然还是有些不满,可在李星洲的说服之下还是同意主持了这次会面。
其实商人们谁都想抢这条财路,都知道这将军酿和香水如何的赚钱钱。
所以到场的商人非常多,不只是京城周边,就连江州一代还有南方瓜州,京南,关北都有人来。
这次,就连李星洲也亲自到场。
是为了表明王府的重视,减少商人们撒谎怠慢的情况,最后挑选出十八家与之合作,之所以如此,李星洲是经过仔细权衡的,需要为王府未来发展铺路,埋下伏笔。
这十八家商户都是走生产、销售路子的,大多都是往返纵横多地的大商。
比如京西田家,他们不只是皇商人,有时还与关外做生意,实力雄厚,有很多自己的铺子。
江州宁江府的参家,参家实力雄厚,背景也很大,参加两子被称为宁江双龙。
长子参胜是当朝盐铁司同知,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次子参吟风是江州有名的才子,被人称为江州第一才子,上次在咏月阁的上元诗会李星洲也偶然见过,记得他写了首词似乎很不错,没想今天在这宴会中又见到了。
还有宁江府王家,这个王家是德公一家的分支。起源是德公四弟,也就是阿娇的四爷爷,当初他任职宁江府一个县令,可他不像德公一样有本事,最后也只做到宁江府主簿,得病死在江州。
后来他的儿子中二儿子比较有经商天赋,逐渐在江州落脚,发展至今,成为江州的大商。虽比不上参家,但看在德公和阿娇的份上,李星洲还是还是将他们算上了。
然后就是关北董家,雁门州贺家,瓜州槐家等。
这十八大商家王府会将府中的独有产品将军酿和香水批发给他们,但作为条件,他们每月初必须支付一半定金,货到付清,同时不得在开元城内售卖。第一期合作为期一年,到期续签。
期间每月王府供货看产出情况,每月每家供货将军酿不少于一百件,多者不限,香水不少于二十件,多者不限,批发价低于市价最少十两,发货地点就在珍宝阁。
之后双方都当场签字画押,为了让众多商人解除忧虑,李星洲甚至亲自画押,而不是让诗语代替。
很多没选上的商人愁眉苦脸,被王府看上的十八户大商则兴高采烈,他们垂涎已久,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和王府分这块蛋糕了。
李星洲自然高兴,这意味着一夜之间,他卖出一千八百件将军酿,三百六十件香水,如果全部交付不出差错,这可是二十万两的大生意!
以后这都将是保底销量,而王府的东西会随着十八家大商到达大江南北,甚至景朝之外,名气只会越来越响亮。
诗语却神色有些不好,李星洲轻轻将她拉到身边,他明白这女人的担心,她担心如此售卖,秘密暴露,有人仿造出同样的商品来。
李星洲轻轻把她拉到角落:“知道世上最难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诗语白了他一眼:“最难做的就是跟你讲道理。”
他哈哈一笑,取过金樽美酒,喝了一口道:“世上最难的事就是事先不知能不能成的事。
很多事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因为不知投入会不会有结果。
就好像新东西,新商品,你都不知道自己投进去那么多银子研究,摸索,最后能不能成,能不能赚钱回本,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无非是仿制抢手货,或者观望别人,看他能不能成再做决定。”
“你知道还敢这样这么做。”诗语不满的白他一眼。
李星洲轻轻一拉,让她在身旁坐下,然后为她倒上美酒,“可若成了呢?第一个成的人总是收益最大的,利益是逐渐递减的,仿制者能得利,可得利最多的永远是最初的开拓者。”
“可你才说过那是赌博,根本不知能不能成。”诗语立即反驳。
她思路清晰,有理有据,可惜她对面的人开了挂
“不管你信不信,本世子知道很多事,在我脑海中,很多东西并不用去承担能不能成的风险,因为我知道它绝对能成。”李星洲自信满满的说。
没错,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数千年的知识和经验,让他无须承担探索带来的风险。
就好比美国第一个造原子弹,必然是比任何一个国家都难,在此之前,从没人造过,他们有理论,可在原子弹爆炸之前,就连爱因斯坦也不敢保证它就有那种破坏力,它就能百分之百成功爆炸。
如此耗资耗时巨大的工程,最终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这种风险是非常大的,作为先驱探索者必须承担。
后来,原子弹真的造出来了,美国这个先驱者就是收益最大的。
随后哪怕苏联、欧洲各国、中国等相继拥有核武器,可通过核武器获取的利益也绝没有美国那么大。
可如今李星洲在面对新东西的时候根本无需承担先驱者的风险,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事情是能成的。
做事不怕耗时耗力,最怕的就是不知道这事情能不能成,如果事先就知道它是能成功的,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忧呢?
可诗语不知道,所以她非常担忧,她怕失去将军酿和香水之后,王府无以为继。
她定定的看了李星洲半天,看他表情觉得自己胡说八道。
“呵呵,你以为自己是神仙。”
“神仙不敢当,但也算半个,以后你可以叫我李半仙。”李星洲笑答。
“不正经!”
“”
酒过三巡,李星洲站起来,走到楼阁中央,他一举一动牵动众人目光,见他过来似乎有话要说,在场众人都默契安静下来。
李星洲拱拱手:“诸位,今晚谢谢大家捧场。”
“哪里哪里,世子客气,明明是世子给我们这些人新财路。”下方参吟风连忙满脸笑容奉承道。
“对对对”
“参公子言之有理。”
“”
立马一片附和,都是奉承的话,李星洲虽然才十六岁,但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笑了笑道:“今晚我们在商言商,不谈其它。
坦白的说,我今晚亲来此处,就是要告诉各位,我潇王府何等重视信誉。”
他开口,众人再度安静下来听着。
“我大可让下人来与各位商谈,到时肯定也能签个商契,然后卷走你们的钱,接着便不认账,只要随便推说签下商契的是下人不是我的意思,你们定拿我没办法,毕竟我是天子皇孙,你们想拿我怎么办也不能。”李星洲摊手开玩笑的道。
众人连忙道“世子哪会是这样的人”
“对对对,世子高风亮节,信誉过人”
“我们是信得过世子的。”
“”
李星洲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我知道外人怎么说我,诸位也不必紧张,今晚我既已经亲到知月楼,签字画押的也是我亲笔,就是借此想告诉诸位,我潇王府做生意向来重视信誉,说一不二,诸位既已签下商契,王府绝不会反悔,与我潇王府做生意大可放心。”
听他这话,很多人如释重负,连忙拱手奉承起来。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柔和的目光变得冷厉起来,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星洲高声接着说:“但也请诸位谨记,王府重信誉,不代表王府没脾气。这点京中到处都是传言,大家耳濡目染不用我再赘述。
做生意,一方讲信誉是做不成的,双方讲信誉,大家都讲信誉才能互惠互利,共同做大。若有人故意滋事、毁约
我手中有数千禁军,王府有无数好手,如果真能逃到什么天涯海角,那恕本世子无力,可要这世上没什么天涯海角,到时可别怪我无情!”
十六岁的孩子比普通孩子高壮一些,却一点不像十六岁的样子。
李星洲居高临下,说话条例清晰,吐字明朗,淡淡环视众人,不急不缓说完所有话,一时间,在场众人明明都是商家摸爬滚打的大人物,经历的场面多了,可偏偏都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仿佛令人呼吸困难,不敢轻易开口接话,只是下意识连连点头认同。
同时心中也隐隐惊叹,虎父无犬子!
两百三十九、神机营+孟知叶报复
南下在即,这几天秋儿和月儿都忙着为李星洲收拾行李,大到衣物被褥,小到零食毛巾,还有平时用的笔砚,都一一给他收拾好,然后分类打包。
一大早李星洲就好笑的看着两个忙碌的丫头,“有些就不用带,到那去买就行。”
“不行,外面的东西哪有府里的好。”月儿一边收拾一边回头,表示不同意。
又忙一会儿,月儿跑来拉着他的手撒娇:“世子,也带我去好不好~”
李星洲一笑,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尖:“不行。”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提议了,秋儿也趁机凑上来,赞同道:“对啊,月儿太调皮,哪能带她去呢。”
“秋儿姐”月儿一脸怨念。
秋儿话锋一转,拉着他的手,“所以,世子带我去吧!”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月儿满头黑线
李星洲好笑,将两个小丫头揽入怀中,一边放一个:“瓜州又不远,你们不用担心我。”
“哪会不远,明明要走十天半个月。”秋儿知道的多,小脸上脸色不好。
“就你知道的多。”李星洲捏了捏她粉嫩的鼻尖:“可那是走陆路,我们又三千多号人,朝廷的船都毁在鞍峡口,没那么多大船载那么多人,才出此下策。
若以后你们想来就等王府大船造好了自己来,一两天就能到。不过就算要来,也先跟严总管还有季叔知会一声,他会找人送你们的。”
“反正早晚都要去,现在去不是一样。”秋儿还轻轻往后一靠,还准备撒娇。
李星洲哪会不明白这鬼精鬼精的小丫头,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别跟世子耍小聪明,这次可不一样,瓜州虽离苏州很远,但十有也好不到哪去。”
他心里有数,瓜州本就不大,一下子涌入那么多外来人口,还都是军队,资源紧缺,祸乱横生是不可避免的,朝廷的物资不可能一下子到瓜州,特别是大船都被毁的情况下,只怕不算人间地狱,也肯定动乱不止。
“等我去那边,情况稳定下来就给你们写信,到时如果王府大船造好了才准来。”李星洲严肃的对两个丫头道。
“那不安全”秋儿低声。
“放心吧,你忘记了我有火枪队。”李星洲安慰她,工具钢的出现加快打磨速度,让枪械生产速度更上一层楼,预计离京之前,加班加点能赶造出百件。
就连火炮,李星洲也尝试着做了几门。
其实这个年代的火炮加工工艺比枪械更简单,要求也没那么精细,之所以他之前不做,是受限制于材料技术,怕材料不过关,造成误伤自己人的惨剧。
可现在有了石墨坩埚炼出的钢,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些天来,王府工匠们将这种钢称为“潇钢”。
有时也会谈论王府“潇钢”和辽国镔铁比起来如何。
辽一国以镔铁为号,足见辽镔铁之坚利。大家争论也实属正常,有些工匠说不如镔铁,有些说远胜过镔铁,大家争论不休,毕竟他们其实都是活在京中太平天下的铁匠,哪见过什么辽国镔铁。
李星洲也任由他们争论,思想的冲突是进步的根源,他其实知道,别说什么镔铁,就是后来更加出色的大马士革钢也不可能达到王府“潇钢”的程度。
毕竟它是第一种真钢,第一种真正的工具钢。
王府工匠之所以不自信,是因为这种潇钢的炼制过程好像没有多难,没经过千锤百锻。
要知道历史上的镔铁和大马士革钢可是需要层层锻打累叠,费时费力,不知比这潇钢来的艰难多少。
但不管再艰难,它们和潇钢之间都有着质的差异。
反复锻打可以去除杂质不假,但他们就是锻打一万次,十万次,有些惰性元素永远无法去除,碳铁配比永远无法控制,都比不上液态状态下,石墨和钢水产生的化学反应。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之后又哄了许久两个小丫头,正午吃过饭,他带上严申,向着禁军大营赶去。
现在已经二月底,没有几天他就必须南下了,十几天来,他每天都会抽出下午事情在禁军大营指挥训练,现在,是时候开始战争动员了。
新军已经裁掉厢级指挥使,直接交由赵光华统辖。
第十军训练场这几天已经开始遂发枪射击训练,军士们也真正见识到遂发枪的威力,因为地理位置比较偏远,倒也没有引起什么事端。
教头就是王府中的三十多名护院。
第十军有一营五百骑兵,也是皇帝特意从其它军抽调过来的。
通过这些天的考察和训练,三十多护院已经选出三百人射击成绩比较好的军士,然后重新编组,让两个瘦弱的军士成为他们副手。
如此一来,一千人的第五营成立!
九百人火枪队,另外一百人则是读过书识字的,编成火炮队,李星洲考虑之后就按明朝的叫法,称第五营为“神机营”,毕竟明朝是中国古代火器普及度最高的一个王朝。
第十军三千人,本有六营,可神机营一下子成千人编制,所以就只剩五营。
这几天王府的遂发枪陆续运过来,每三人一组,一组两把枪,开始三段射击的训练。三段射击每组三人中只需射击技术最好的一人负责射击,其余两人负责装填,冷却枪管。
之后产量上来后会逐步增加,最终增加到三人一组,三把枪,一人负责轮番射击,几乎能做到火力不停。
这几天训练内容大多数都是信任训练,队列训练,然后分开训练,神机营训练三段射击,第一营都是骑兵,自然训练马战。
以前铁鳞甲都是每营分配,现在李星洲直接将除第一营外四营所有铁甲都集中到第二营和第三营,不管步人甲也好,弩士甲也好,只要重甲,都归二营和三营,组成千人重甲单位,两营也都是身体素质最好的。
第四营则被当做预备营,因为火炮火枪的数量终将逐渐增加,他们会逐步补充到神机营中去。
李星洲几乎压榨军士所有时间,就是半夜也有紧急集合,夜训之类科目。
大强度训练下当然会有人抱怨,但李星洲恶名远扬,大家都怕,加之他也会时不时给些惊喜,比如给他们加餐吃肉,或者请人来军中唱戏,在这种高压之下的恩惠就显得十分可贵。
大家心中对他的感激也会远超以往,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就是这个道理。
见他骑马过来,远处的狄至连忙骑马迎过来:“指挥使!”
“停止训练,集合。”李星洲下令。
“是!”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狄至也明白他的风格,废话不说纵马而去,李星洲缓缓登上演武台,当他登台完毕,下方三千多人也集结完毕了,大概两分钟,进步非常大!
训练场烟尘弥漫,帅旗飘舞,众人都安安静静站在灰尘中,一言不发。
李星洲大声道:“左右间隔一尺,向右看齐坐!”
随着齐刷刷的响声,众人整齐坐下。
“今天我来这,没给你们带肉,也不是请你们喝酒,只是来告诉你们,再过三天,你们就将和本将一起,开赴瓜州前线。”他才说完,下方将士一下子炸开了锅,窃窃私语起来。
“这几十天的高强度训练并非和你们过不去,我也不是有病,想要折磨你们,只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命只有一条,这条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你们选把命交给我李星洲,我自然不能随随便便送你们去死。”
他说着顿了顿,下方一片寂静。
“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并非自愿,有的为钱,有的形势所迫,但你已经选了,就该为自己负责,为你这一辈子负责,人生在世,不会总能自己选走哪条路,但却能决定是否把这一生走好。
我不指望你们能为国捐躯,但为家人,为自己,为不愧对先祖,做一天人,就都给我有一天人样!
我问你们,你们信我,信你们的指挥官吗?”
“信!”有些人怒吼。
李星洲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帅旗,上面第十军指挥使几个大字随风飘扬,他突然一抬手,剑出鞘,瞬间旗绳断开,整面大旗飘落下来。
下方,军士们都呆住了,战场之上,帅旗一倒,等于兵败。
“现在,你们还信吗?”李星洲收起剑,顺带平静的问。
没人回答了。
李星洲看着他们:“帅旗倒了,可我败了吗?
我李星洲依旧好好站在你们面前,给我一把刀,我还是能上阵杀敌,凭什么看不见我,就代表你们败了,代表你们这辈子白活?代表你们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众多军士都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们信我自然是好,可还不够!
在战场上,我不可能救你们所有人,也不可能时刻顾及你们所有人。此时,只要你身边的战友才是最可靠的。想想这些天来,你的战友辜负过你吗?”
信任训练大多数时候,都是将一个人摆在最无助无力的境地,让他无法主宰和改变自己的姿态,然后全身心将一切交给队友,这种训练是最能在心理上产生信任感的。
众多军士坐满黄沙漫天的训练场,他们相互看了周围的战友,稀疏议论声逐渐响起,很多人都陆续回头看向高台,然后肯定点头。
“所以,我希望你们记住,战场之上,如果你看不到帅旗,那就相信你身边的人吧!
你们同甘苦、共患难、同仇敌忾、生死相依,每一个战友的性命就是自己的性命,这就是我们新军第十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星洲说着扯下自己的披风,丢下高台,坐在最前方的两个军士连忙接住,瞬间,士气高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李星洲欣慰的看着振臂高呼,血色潮红的军人们,几十天的信任训练终于奏效了。
转头看向南方天空,灰尘飞扬,遮天蔽日,三天之后,那就是他们进军的方向。
“陛下,这岂是小事,先圣有言,礼治天下,开化百姓,教化世人,乃为国本,社稷之根存,兴亡之”
“停停停!”皇帝一脸不满的打断孟知叶的话,“无非就是小孩不懂事,在宫中纵马,朕自会责罚,你走吧。”
“陛下,逾越乱礼,岂是小事!”孟知叶吹胡子瞪眼,“景朝礼制,郡王之下,入皇城需恭敬足步,俯首弓腰,不得大声喧哗,不得”
“那你想如何!”皇上脸色难看的反问。
“依景朝礼律看来,世子此乃大不敬之罪,按律当将潇王世子李星洲发配充军。”孟知叶大义凛然。
皇帝的脸彻底黑下来,不说半句。
孟知叶抚抚花白胡须,继续说:“不过世子毕竟是皇家子嗣,岂能刑与常人,这也不合礼法,依老臣看来驱逐出京,抄其府邸便可。此事也请陛下早些绝断,若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对天家名声可不好啊!”
“你走!”皇上又一次重重道。
这次孟知叶也不留了,缓缓整嗅,然后拱拱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离开御花园。
皇帝久久不说话,随后几步进了亭子,在亭中一坐下就大骂:“老匹夫,老不死的东西!真以为朕不敢杀他!来人,来人!”
“陛下,陛下消消气,切不可意气用事啊!”一旁一直没插话的福安连忙说,然后递上清茶给皇上消气。
毕竟孟知叶不管如何也曾是帝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师可是会给皇上留下不孝不仁的千古骂名的,他也顾不得擅越,连忙阻止。
皇帝深吸几口气才逐渐冷静下来。
“福安,你知道老东西所言之事吗?”
福安点点头:“略知一二,都是听宫里太监还有武德司军士说的。
那天世子来宫中受封新军指挥使,便是骑马进来的,陛下也知道季指挥使和世子关系好,所以就将世子的宝马拉到内城武德司马厩代为保管,出去的时候便直接从内城骑走。
当时也怪老奴失职,不知轻重。我身为内廷司总管,季指挥使问我的时候老奴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跟他说无事。”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皇帝敲石桌道。
福安连连点头:“于是那日陛下和世子说完之后,世子直接便从内城骑马出午门,可半道偏偏遇到孟知叶,那老头追着马死缠烂打,听太监们说还大声叫着要让世子让世子下马磕头认错。
世子脾性陛下是知道的,一气之下直接纵马而走,马一惊差点踩孟大人,吓得他披头散发,十分狼狈,所以”
“所以现在来报复星洲了,哼!”皇帝重重哼了一声,“当日星洲就该踩死那老不死的!”
福安讪笑:“陛下,孟知叶是帝师不说,还颇有威望,认识很多大儒名流,若他真去到处传扬这事,便是小事也能给他说成大事。”
皇帝黑着脸:“孟知叶,终有一天朕会让他好看,他想报复星洲,朕岂会让他如愿。那不是说我天家怕了他!”
“可陛下,他要是四处传扬,走朋访友,诽谤天家”
皇上一抬手:“他倒是提醒了朕,星洲要到南方督军,上次去的是太子,自然名正言顺,身份也合适,足够分量。可星洲那孩子如今是什么?不过是寻常世子罢了,难显朝廷对南方重视。”
福安心里一震,低头小声问:“陛下的意思是”
“星洲也到虚冠年纪,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转眼也是半个大人啦。”皇上说着抬头:“他孟知叶不就是一口咬定星洲在内城纵马不合礼法,违我景律吗,那朕就如他所愿,让这事合情合理!”
“陛下英明!”福安连忙跪拜。
孟知叶拄着拐杖,在女儿搀扶下缓缓出了城门。
他神采飞扬,十分得意,一出午门,站在空旷门前空地,回头对着守门的武德司军士大声道:“唉,当今朝局靡乱,满朝文武,竟一个仗义执言,敢于直谏之人都没有。老夫垂垂老矣,还要被逼无奈,效管仲乐毅之举,实在国之不幸,天下不幸啊!”
他说得悲天悯人,众多军士却一脸茫然,也不知这老头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头昂首而去,他在得意什么?
两百四十、平南王+最大的忧患
皇后忧心忡忡,一声华服匆匆向坤宁宫赶去。
自从听说皇上准备送自己孙子去南方后,她这几天就没睡过好觉,加之她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还要以身作则照顾病危太后,忙碌之下更加精神不好。
可今早却听身边宫女说起,她听坤宁宫的小太监私下说昨天下午礼部判部事孟知叶进宫,在御花园见了皇上,还说很多潇王世子不好的话,要求责罚世子。
皇后当下更是担心。
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官倒不大,可其中有一段因缘。
皇上年轻还是太子时,孟知叶就是太子三师之一,皇上不喜其人,继位之后没有加三师,可又顾于师徒之情,令此人掌管礼部。礼部本不重要,可此人十分严苛不讲情面,惹恼皇上许多次,皇上也拿他没办法,他曾是帝师,就是皇上自己也要礼让三分。
这种人弹劾星洲那还得了!
上次那孩子犯事,打了陈钰,可陈老先生毕竟有教养,有学问,风度人品朝中无人不称赞。可同为学问大家的孟知叶不是,此人就是个顽固、持宠而骄、十分自大的老头。
这种人睚眦必报,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星洲。
虽然不知道冲突从何而起,可皇后坐不住,一早吃过早膻,就让太监备风辇,向坤宁宫的方向去,路上刚好遇到田妃,于是便将她也叫上辇来,两人一起前往。
对于田妃,皇后心中也早无当年戾气,年轻貌美时争强好胜是自然。可都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在加上皇后膝下长男潇王早逝,其实她已无什么争的资本,田妃又性格恬淡,两人算是处得来。
一路上边向坤宁宫赶,皇后边将听到的事情跟田妃说起来。
田妃听了也微微皱眉:“皇后姐姐,我也听女婢说过此事,不过她说的是皇上听后大发雷霆,大骂那孟知叶,想必不是怪罪星洲的。”
“是吗?”皇后微微松口气,随后又摇头:“不对,这么说不对,皇上不可能当着孟知叶面骂他,毕竟他再惹人厌也是帝师。”
田妃想了一下,也觉得有理,“这我就不知了,说不定那宫女也是道听途说。”
皇后只好点头,心中忐忑,掀起窗帘看出去,外面已经能见到坤宁宫高大的红墙。
她拉住田妃的手道:“妹妹,我只有星洲这么一个孙子,等下进去陛下若有意责罚他,请妹妹一定要帮帮我,大恩大德,我吴氏定会相报。”
田妃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一笑:“姐姐哪里话,星洲这孩子我也很喜欢,当初在芙梦楼家宴还见过呢,他的诗词我还找人裱好挂在屋中,到时我定会相帮的。”
皇后连连点头,又有些慌乱的用手压压胸口,深吸几口气。
不一会儿凤辇就到坤宁宫外,太监通报后,两人挽手缓缓步入,踏上红毯铺的青石阶,穿过一个拱门,花草生发的小院,就到坤宁宫大殿门前。
宫女接住她们的披风,两人才进门,就见皇上在上方案桌上写着什么。
皇后心中紧张,还在想着如何为自己孙子开脱,这时皇帝却先抬头说话:“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田妃连忙接话,“来的路上遇到姐姐,刚好就借着她的辇驾过来了。”
皇帝高兴点头,然后招手:“你们来得正好,来,上来看看。”
两人对视,有些不解,不过既然皇上开口,她们也不好说什么,皇后只好压住心中之事,暂且不提,上去看了一眼,然后发现皇上居然在写圣旨!
皇上亲笔的圣旨其实不多,大多都是皇上口授,中书代替拟写,没想今天却亲自写圣旨。
皇后心中好奇,田妃也凑过来,两人一看,却越看越惊讶。
这是授爵诏书,皇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起始两行,又仔细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上面却依旧清晰,写得清清楚楚,“天子皇孙,潇王世子李星洲”!
“陛下这是”皇后有些呆了,她刚刚还在想着如何说服皇上不要罚星洲,没想皇上不只是没罚,居然还在写授爵诏书,这是要给星洲赏赐啊。
皇上笑了笑:“这下皇后满意了吧。朕想过,星洲要代皇家到南方督军,即是督军,壮军威,慑四方,自然不能失天家威严,无名无分不好,上次是太子,这次少说也要个郡王才是。”
“郡王!”皇后惊讶轻呼出口,然后又道:“可可星洲才十六岁。”
皇帝摆手:“怕什么,当初林王也是二十加冠之时就封的亲王,潇王也是。如今星洲要到南方督军,代表我天家脸面,也已到虚冠之年,加郡王也合适。再者正好堵住孟知叶那老头的嘴。”
田妃反应过来,“皇上,那这几日宫中传言”
“是真的。”皇帝也不隐瞒:“不过是件小事,可那老头非揪着星洲不是郡王,却在宫中骑马之事三番五次无理取闹,扰乱人心!不过正好,朕就把他那张老嘴给堵上!”说完气愤的一挥衣袖。
皇后听完许久才在脑海中梳理出个来龙去脉,由悲转喜,十分高兴,连忙拜谢皇上。
皇帝让她免礼,然后道:“你们来说说,星洲这个郡王以何为号的好?朕看来是想他坐镇南方,安定局势,这一年来国无宁日,固应向天祈事,保我景朝国泰民安封为‘祈安郡王’如何。”
皇后点头,她心中只有高兴,也顾不得去计较那些,再说这封号也不错。
田妃却兴致勃勃,想了想摇头道:“不好,星洲那孩子我见过,诗词也喜欢,是个阳刚血性的小伙,这祈安封号太过阴柔,就是加个公主、郡主也合适,不宜。”
皇上哈哈摇头笑道:“好啊,就你道理多,那你说说该封什么。”
“今年不是南方祸乱,陛下不是想解南方之乱吗,既然如此,何不叫“平南王”呢,既有杀伐之气,又应时应景,威慑四方。”田妃提议。
皇帝愣了一下,默念几遍,又看向皇后,皇后也笑着点头。
王府大院内,府中所有管事齐聚一堂,大到严毢这样的总管,小到马厩管马的,各个工棚车间的监工,足足有好四十人左右,不知不觉,王府已经到了如此规模。
众人坐定,坐的比较靠前的当然是如今王府几大巨头,总管严毢,负责三处酒楼严昆,负责珍宝阁和与各大商家联系的诗语,负责王府安保的严申。
另外则是工匠代表赵四,祝家族长祝融等等,正厅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
明天李星洲就要走,他这次南下可能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很多事情都要交代清楚。
上了茶之后他便直奔主题说起王府他不再时的安排,其实无非就是日常大家负责的东西,但必须有更细致的划分,比如出了问题找谁?遇事谁能做决断这种事必须说清。
王府依旧由严毢主管。
可是人都有毛病,严毢此人办事虽然认真细致,可太过谨慎刻板。
严申比较圆滑,可不够坚定,缺少主见。
而诗语就目前来说比较完美,坚毅,善于处理关系,又没那么刻板,经营珍宝阁井井有条不说,和魏家的大生意能谈成她有大功劳,王府中很多人都开始逐渐信服,可她自然也有她的毛病。
所以将三人放在同一高度,但严毢略高。
就目前来说,王府运转正常,蒸蒸日上,新的契约保证人们的劳动热情,前途一片大好。
但李星洲心底明白,当知识储备耗尽,又没有新知识填充之时,矛盾就会突显出来,因为人的幸福感来源于增量,而不是储备。
故而有些事他必须放到最后着重说。
“最后,有一件事我必须强调,你们当中肯定很多人都知道秋儿,也想过秋儿为王府带来多少利润,水力锻锤,起重滑轮组等等,数不胜数。”
众人见世子如此严肃,都安静下来。
“可我也知道最近府中在说闲话,说苏州水路不通,我却花几万两买了魏家的造船厂,都是秋儿撺掇的,还有人说她是蛊惑人的妖女。”李星洲说着扫视一眼,下方有几人悄悄低下了头。
他没有点出是谁,而是严肃郑重的道:“船厂是我要买的,但你们也没说错,我就是为秋儿买的。所有的传言我都只当耳旁风,知道为什么吗?”
见世子脸色不好,也没人敢答应,大堂中静悄悄的,只有屋外晚风呼啸。
“因为上次,上上次,上山次的上次,都有人这么说,哪次不是这样!”他一拍桌子,很多人吓了一哆嗦。
“若不是我在后面撑着,王府现在还有水力锻造间,还有水轮,能有起千斤的滑轮组?”李星洲大声反问。
有些风气其实早就存在,产生也是必然,只是之前他一直在王府,有他撑腰,再大的问题也能压下来,现在他要走了,这是最大的忧患,必须彻底压住。
在他责问之下,很多人低下了头。
这种现象在团体中本就是难以避免的,所以他直到今天才说。
他扫视众人一眼,然后道:“我知道,远见卓识并非每个人都有,所以有短视歧见并不奇怪,短视不是错,可若报守短视,不思进取,那就是天大的错!我王府高层中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人搅局。”他斩钉截铁道。
“从今日起,严毢、严昆、诗语你们身为王府最有分量的三位管事,给我听好了,王府之中,但凡秋儿的研究项目,你们必须全力支持,不得有拖沓怠慢,不得敷衍了事,否则不管谁,身居何位我都不会轻饶。”
“老奴记住了。”严毢一脸严肃的拱手。
严昆连连点头:“世子放心,秋儿姑娘若有吩咐,定会赴汤蹈火。”
诗语也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星洲放心一些,然后扫视众人:“你们就是王府的现在,王府一年半载,五年六年之内能过到何种程度,可以看你们。
而秋儿是王府的未来,王府若要繁盛万世,源远流长,全在秋儿。我希望你们明白其中关键,切莫鼠目寸光,吝惜当下,自毁前程。”
大堂中许多人都连忙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任何团体之中都会出现,正如当初郑和船队以无用为理由被毁,中国错过大航海时代;
又如二十一世纪初,很多人读一点书,为彰显思想独立,胸有沟壑,到处叫嚣国家一直修高速、修铁路这些是“面子工程”,有什么用?西部人民在吃草;祖国等等你的人民吧之类言论,还很有市场,受人追捧;
晚上几年,太空探索计划也会被列入“面子工程”,毫无用处。可却没人仔细想过,上一个大航海时代开启之时,中国瞬间落后世界几百年,那等下一个大航天时代到来之时,没有准备的中国会落后多少?
很多时候,在一个集体中,远见卓绝之人往往都是被孤立和被排斥的。
并非是因大多数人短见,短见其实不是主要原因。
源头在心理的恐惧,因大部分人心底是惧怕未知风险的,会坚决抵制他们不明意义的投资,可问题在于,只有少数远见卓绝之人才能明白那长远的利益,于是这就成了解不开的死循环。
秋儿的可怜之处在此,当她被世人认可之前,她有漫长的路要走,这一路终将活在排斥和质疑之中,因为她就是少部分。李星洲不允许,他会将负担转移到自己肩头。
李星洲明白,很多事是不能讲道理的,讲不通,大家也听不明白。
虽然大家说的是一样的语言,可认知水平的差异决定他注定无果。
“以上就是本世子今晚最要强调之事。之所以放到最后来说,也是想告诉诸位,我对此事最为重视!”他目光冷峻,言辞清晰,字正腔圆,尽力保证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以后若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违背我今晚所言,无端阻碍,搬弄是非,视为背叛王府!”
这下,众人都倒吸口凉气,一般卖身之后敢判出主家,主家可以告上官府,要有牢狱之灾。可在王府这样的地方,就算直接被打死也没人敢管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世子说这么重的话,大家也都看出世子对秋儿姑娘是多么的偏袒爱护,话说到这份上,有些人开始在心里暗自叹息,世子只怕要毁在温柔乡中,可心中的恐惧却令无人敢出声反驳。
世子在家很少发火,可在外跋扈横行,动不动大打出手,随随便便割一堆书生耳朵的事大家多少都是听说的。
李星洲扫视一圈,心底有些放心下来,也不多说什么。
有时候高压政策也是必须的,特别是他不在家的时候,交代完这些,他心中基本也无什么担忧的了。
王府的未来规划他私下找秋儿,诗语,赵四,严毢还有严昆谈过许多,大家心里有底。
当晚,铁牛盯着黑眼圈给他送来了第一把用“潇钢”打造的剑,汉剑样式,不过加长了护手,更像骑士剑了。
“好剑!”李星洲夸道,铁牛盯着黑眼圈憨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在严申和季春生帮助之下,穿上硬皮甲,挂上铁牛打的宝剑,然后藏好魏雨白送他的短剑,要出征了
两百四十一、离京+杨洪昭的政策
三月初二,王府门口汇聚大很多人。
四辆马车等待王府门口,插着王府的旗,众人堆挤门口,几乎水泄不通,到了这下,两个小丫头还是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李星洲笑着擦掉两个丫头眼角的泪花,抱了抱,然后道:“我不在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就跟严总管或者诗语姐说,我交代过他们。”
两个小姑娘瘪着嘴点点头,阿娇也过来,把一个香囊递给他,眼泪汪汪的都快掉下来了:“世子,这是我去鸣音寺求得的,能保一路平安,你要时刻带在身上。”
他点点头,将小姑娘抱在怀中:“要是无聊寂寞,可以来王府找月儿、秋儿。”小姑娘点头,然后严毢、严昆也上来一一道别,还有新搬到城南的李誉一家,皇叔李昱,他的妻子和女儿。
这小堂妹之前还来府上给他拜年,十分可爱,不过毕竟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挥着小手,用稚嫩而口齿不清的话说着“哥哥再见”。
引来众人一阵哄笑,离愁也消散不少。
最后就是德公,德公看他一眼,然后抚须道:“好男儿志在四方,顾家是好,但也不能为之拖累,这其中的度,你自己权衡把握。一到瓜州,再无陛下庇护,也无众人帮忙,自己也要多注意言行,毕竟那可不比京中。
还有,杨洪昭其人虽谨慎小心,可心中却很傲气,可切莫摆着架子惹怒于他,现在瓜州是他大权独揽,不然到时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
李星洲拱拱手:“哈哈哈,我知道,多谢德公提醒。”
“哼,不要老每个正形,你知道便好,这次去陛下就是想让你去那逛逛,泼洒天恩,可老夫知道你小子自有本事,若有机会建功立业也未尝不好。”德公又低声在他耳边嘱咐。
他点点头,德公这是在叮嘱他。李星洲也不傻,如今瓜州局势,杨洪昭虽是帅军之将,可其实行驶职能几乎如同节度使,瓜州附近军政大权一手在握,他不会傻到去摆什么架子得罪杨洪昭。
牵好宝马,带着三十个护院,还有严申,队伍出发了,众人跟着车队,要将他们送出城门,他答应了。
自前朝丢失北方养马之地后,景朝马价一直居高不下。
他这匹棕红战马是皇叔李昱送给他的,是难得血统比较纯的大宛马,马蹄大、骨架宽、速度快、耐力好、性格温顺,天生为战争而生。
大宛马与中华民族有缘,有一段传奇故事,可以说若无大宛马,说不定中国历史走向就会不一样。
大宛马又叫汗血宝马,但其实汗血很大可能是马鬃上的寄生虫造成的,并不是马的汗水真的如血。最初汉代张骞出塞历经千难万险回归后上报给汉武帝,认为大宛马可以帮助汉朝军队抵抗匈奴。
汉武帝大喜,派使者带金子铸成的马不远万里去买一匹马种,结果双方谈不拢,使者被大宛国杀了。
汉武帝大怒,下令大将李广利西征,大宛在如今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附近,与大汉王朝相距万里。
可即便如此,李广利依旧不远万里,攻到大宛国,大宛人无法抵挡汉军攻势,杀了国王向汉帝国投降,自此李广利得数千匹大宛马,也就是汗血宝马,在大宛建立一个伪政权后离开,将宝马带回汉帝国。
这也是大汉帝国“虽远必诛”的由来。
而这几千匹大宛马在汉武帝命令下和蒙古马,西域良马杂交,大大改善汉朝马种,使汉朝拥有强大的骑兵部队,为之后汉帝国一举覆灭匈奴埋下伏笔。
这种宝马可不常见,加之如今景朝丢了北方养马之地更是。
说千金难得一点也不为过,这匹是李誉皇叔送给他的,名叫“眉雪”,因为它全身棕红,头上眉心处却是雪白毛色。
大宛马其实没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么夸张,但确实比很多马跑得更快,耐力更好李星洲能感受出来,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马十分温顺听话。
长长的送行队伍一直出了城门,可依旧没人离开,李星洲只得狠下心来,命令众人折返,这要是再送下去,都到禁军大营了。
王府众人依依惜别,几个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就连冷了半天脸的诗语也忍不住落泪。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几十人的队伍向着禁军大营的方向去,这一段路道路十分宽敞,足够五六辆马车并行。
没走多久,远处旌旗招展,第十军大军列阵,已经在禁军大营外半里多的地方等他们了。
第十军只有三千多人,但在列的却不止,足足有五千多,每都一旗,每营五旗,列阵之后,到处都是迎风飘扬的旗子,除去人员还有辎重物资,食物补给就足足有四百多车,都用牛车拉。
多出来的两千多人就是仆军,兵部临时招来调拨给他们的,大多都是市井中无事可做之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乞丐、乡野农夫之类,负责运输辎重,替军士着甲喂马。
别的不说,第十军一千多具重甲,步人甲、弩士甲、骑兵甲不一,平均下来重量每具四十斤左右,士兵不可能穿着这么重的铠甲行军,一千多具多就是四万斤左右,再加上大军粮食,马料,光这些就是十分繁重的负担,没有两千多仆从军,根本无法正常行军。
狄至骑马过来,向他汇报人数,集合情况,李星洲听完点头,然后命人升起帅旗,杀活羊,以血祭旗,随着层层令下,大军正式出发。
李星洲骑马走在前面,大部队行到城南的时候,他让狄至上前带队,他们有马,众多士兵可没有,他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行军速度,不过可以慢慢学。
狄至得令后高兴的上前,带领全军前进。
在南城门洞下,李星洲看到远处等候许久的何昭,还有几位开元府官员。何芊穿着一身红色胡服,像一只美丽活泼的蝴蝶,也跟在何昭身边探头探脑。
李星洲让狄至继续带领大军前进,自己带着护院和严申打马走过去,拱手笑道:“何大人亲自来送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何昭老脸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一如平常,哼一声道:“哼,你莫多想,咳,本宫半官身为开元府尹,犒劳大军自然是分内之事,朝廷也再三交代过,当然不能怠慢。”
他说得一本正经,李星洲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想笑,他当然知道老何在撒谎。毕竟他们可算不上大军,他只是去督军的,朝廷哪会下旨让他这开元府尹特意来劳军。
不过还是很暖心,何昭这人就这样。
“哈哈哈,那多谢何大人关心了。”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朝廷。”何昭一本正经的说。
然后他挥挥手,衙役们从门内赶上来一群羊,用绳子捆着羊角,五六只一排,牵在一处,足足有百只的样子:“这些是我开元府犒劳军士的。”
李星洲也不矫情,招手让身后跟着的护院过来,让他去找仆从军的营长,让他派人过来赶羊。
“你也不客气一下。”见他毫不犹豫就收下了,何昭不满的道。
这时何芊也从一边窜出来,快速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怀中,连忙退开。
李星洲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块圆润玉石,玉色青翠,上方开孔,挂了红绳:“这是什么?”
何芊东张西望,“是保佑你平安的东西,很普通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玉石你不用在意。”说着踢了踢脚下石头。
“谢谢。”李星洲点点头,然后收入怀中,那边,仆从军的人已经过来了,十几个不修边幅的瘦弱男人,穿着简单的青色布衣,在他命令下赶走羊群。
“我也想跟你去”何芊突然抬头道。
“胡闹!”旁边何昭瞬间黑了脸,周围官员都投来惊异的目光,一个个目瞪口呆。
李星洲没多想,只是觉得好笑,戳了她的额头道:“我可不是去玩,那地方也不是玩的地方,要是无聊自己去王府找秋儿、月儿。”
何芊瞪了他一眼,脸蛋染上一层粉色,转身噔噔噔跑了。
何昭看他的眼神却凶恶得想要吃人一般,周围众人都不敢插话,不知为何,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李星洲一脸无辜,他怎么了?
这时候,一匹快马突然冲向南门,远远的高声叫“圣旨!让路!”
起初还没听清,可声音越来越清晰,那快马上带着黄旗,上面的人穿着黄衣,众人这才连忙让开路,快马上的军士越过众人,冲到军队行进队伍前高喊:“天子皇孙,潇王世子在吗?世子在哪?”
这边何昭和李星洲他们愣了一下,连忙招手:“世子在这边!”
严申连叫两声,那黄旗快马听明白了,调转马头折返,然后问:“哪位是天子皇孙,潇王世子。”
“我就是。”李星洲道。
那黄衣军士松了口气,拍拍胸脯下马:“还好赶上了,世子请接圣旨。”
众人听这话赶紧下马,然后跪下。
黄衣军士从怀中小心取出个黄绸包裹的盒子,去了黄绸,开了盒子,然后才取出白纸朱笔写下的圣旨,清了清嗓子念起来。
“皇帝诏曰: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盛典酬庸,新纶命爵
咨尔李星洲,乃潇亲王之子,朕之孙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授以册宝,封尔为宗室平南郡王
戴恩纶于奕世,尚克歆家;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
钦此!”
传旨军士念得十分大声,中气十足,李新洲却有些懵,说到底,跟陈钰之类的比起来他算文盲,这圣旨生僻字太多,没听太懂,回头看何昭一眼,希望他提点一下,结果老何和身后的官员都呆住。
传旨黄衣军士小声提醒道:“平南王,请接圣旨。”
“平南王?”
军士一边点头,一边将圣旨递给他,然后从马背取下一个很大的黄色绸布包裹,交到他手中:“王爷,这是册宝和衣冠,陛下说平南王军务在身,不必上谢恩表,只盼能不负圣望。”
说完上马扬长而去。
李星洲还没明白过来,何昭倒是先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平南郡王你,皇上居然加你为郡王!”
他一听也愣一下,然后打开圣旨,逐行逐句去找,终于看到他认识的一行字“授以册宝,封尔为宗室平南郡王”!
杨洪昭匆匆穿过营帐,周围来来往往的士兵都纷纷让路。
军指挥使杨建业跟在身后道:“父亲,昨晚南边来报,苏州确实派人想从陆路过来,泸州依旧摇摆不定,但我们派去泸州的人从十几天前就再没回来,只怕有变。”
“朝廷那边呢?”杨洪昭边大步走着边问。
“朝廷后续援军明日就到,神武军第三厢和第四厢拢共五万将士,全归父亲指挥,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辎重粮食。”杨建业兴奋的道,自鞍峡一败至今,这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杨建业头也不会往前走,周围军士纷纷让开:“不错,安置营地准备好了吗。”
身着官服的瓜州知州跟在身后连忙拱手:“回禀将军,已经召集当地青壮准备好了,就在瓜州城南。”
“陛下派的督军有消息吗?”
说到督军,身后几人脸色都微微有些不好看起来。
杨建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父亲,这是朝廷来信,本想早上给你看的,一时匆忙忘记了,朝廷派出的督军使是潇王世子李星洲,而今陛下已加其为平南郡王,现在估计在南下的路上了。”
说完众人都无话,李星洲京都大害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想偏偏皇上也不知怎么想,却这时候派他来督军。
杨洪昭不说话了。
瓜州知州摇摇头:“上次坏事的是太子,这次”
杨建业也一脸不悦:“呵,以李星洲在京都的名声可比太子难伺候不知多少。”
“慎言,小心祸从口出。”杨洪昭严肃道,两人都闭上嘴不说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目的地。
大营外围栅栏泥地里,一堆士兵围在一处,中间的泥地上跪着四个人,两个穿着皮甲的士兵,还有两个衣着褴褛的农民,一个五六十年纪,一个只有二十多的样子,旁边还放着一具士兵尸体。
听有人叫将军来了,众人连忙让开条道。
“怎么回事?”杨洪昭面无表情的问。
一名都头拱拱手,小声靠过来道:“将军,这两农夫杀我们一个兄弟,可可这三人做事也不安分,他们”
杨洪昭听着直接越过他,居高临下看向瑟瑟发抖的两个农民:“你们说。”
老人吓得说不出话,年轻一些的农夫犹豫片刻后哭道:“大人,是他们!他们三个畜生先糟蹋我妹妹的,我跟父亲劝不住,情急之下情急之下才动手的,可一不小心,一不小心”
杨洪昭转头看向旁边的尸体,尸体后颈处有长长刀疤,蔓延到脖子,血肉都翻过来,面无血色,是流血太多。
两个被绑住的士兵也低着头,没有要辩解之意,毕竟他们被衙役当场抓获的。
众人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杨洪昭对两个农夫道:“杀人就要偿命。”
顿时,两人面如死灰,目光黯淡下去,抱头哭起来
“不过按军法,未经允许强抢民女也是死罪。”他接着说。
两个士兵瞬间大骇,连忙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杨洪昭没说话,而是转头问两个农夫:“你们谁下的手。”
两人对视,似乎明白什么,年轻儿子刚要开口就被老人拦住:“将军,是老头我,老头子我动的手,用家里的柴刀,就照着后面砍了一刀。”
“父亲!”儿子刚说什么,被老人用肩膀推回去:“你听我说!你还年轻,我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你莫冲动,你给我好好想,好好想!”
儿子泪流满面,终是说不出话。
杨洪昭见此,面无表情道:“这老头杀我军士,罪不可赦,这两个败类违反军纪,坏我军威,将三人带下去,明日午时,营门口一道斩首示众。”
说着看一脸悲愤的年轻农夫一眼:“给他两贯钱,放他走吧。”
杨洪昭说完,周围士兵都默默不敢出声,连忙答应下来,然后都头下令,将两个士兵还有老人拖走,众人逐渐散去。
“父亲何必袒护那农家。”众人散后,杨建业不爽的道,瓜州知州却一言不发。
杨洪昭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摇摇头:“回营吧,多调些人手到南边去,你今晚就去南边戍守。”
“啊”杨建业有些不乐意,却也只能领命。
两百四十二、丁毅布局+庆安公主+入瓜州
当晚,李星洲率第十军已经到达开元府边界的的县城,辎重中有十二门王府用潇钢打造的炮,口径120,十分拖慢行军。
县令亲自劳军,带来好几头猪和羊,严申则激动的忙着报名号,这次他脑袋抬得更高,什么天子皇孙、平南郡王、游骑将军、军器监少监、新军第十军指挥使等等,乱七八糟一大堆。
李星洲好笑的打断他,不过知县确实被吓了一大跳,他只知道有军队要来,却没想带队的居然是个年轻王爷。
晚上,迎着春风,所有营帐扎好,士兵们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这些都是县令命几百人送来的,除去风声,将士欢笑,大营中偶尔还能听到战马的嘶鸣么,在京城周围的县不管如何都不会太穷,这些饭菜他们能出。
李星洲站在风中,远处就能看到江面,还有连绵不绝的群山,远远看去,还有点点橙黄微光,闪烁在夜幕之下,支撑着浩瀚星空。
没有地面辉煌灯火的时代,星空就一枝独秀,尽情展示其绚丽华彩。
李星洲随便吃点东西,谢了县令,看着璀璨的夜空心中有些懵吧,毕竟他到这个世界才半年不到,离京这么远是第一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居然不知不觉间混到这么多头衔,最大的一个居然到了平南郡王。
郡王啊
他不是太子直系,又不是皇帝兄弟,虽确实有可能封王,但也需卓著功绩或者有过人表现,还需等他加冠成年。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不知发什么疯,居然现在封他为郡王,虽然南下督军确实需要身份,那再加个怀化将军之类的武散官也够格,用不着直接封王吧,太过吓人。
要知道他这个年纪封王的纵观景朝历史也如凤毛麟角,除去开国初期,根本找不到。
“哈哈,世子,不是,是王爷!”严申一脸高兴的提着半只羊腿过来:“世子,这烤羊腿真香,你要不要。”
李星洲摇头:“香也少吃点,明天还要赶路,还有,以后都叫世子吧,王爷听起来太老。”
“那怎么成,王爷威风啊!”严申高兴的道:“世子你再听我”说到一半他自觉的闭嘴了:“哈哈,还是叫世子吧。”
接下来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眼前那些群星下的山峦就是道路所在,这一路自然不会简单,不过他已经做好准备。
冷风箐河边,葱郁树木挡住炙热阳光。
几个身着徐服的士兵将溪中凉水洒进皮甲缝隙来降温,河下游不远处丢着两具被剥得精光,已经发臭的无头尸体,皮肤苍白浮肿,显然已经死去多天,有很多苍蝇在飞来飞去,士兵们已经懒得搭理,只想离那臭味远些。
丁毅骑马从南边方向过来,身后跟着大队人马,冢励也在其中。
见有大人来,几个懒散的士兵连忙站起来,上前回报:“大人,这两个是泸州探子,几天前过来探风,被我们发现了。”
丁毅皱眉:“头呢?”
“头被指挥使砍走了。”
“哼,贪功的家伙。”丁毅低声道,随后吩咐:“我已经见了,快找地方埋了吧,恶臭难当,别埋在河边。”
“是!”几个士兵听令,然后捂着鼻子把两具无头尸体拖走了。
冢励骑在马背上开口:“泸州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犯我国界,依我看徐国新胜,士气高涨,正是用兵大好时机,该继续派军直接平了泸州,以防后患。”
冢励这么说,旁边几个跟着的官员也都插话表示赞同
“臣觉得冢大人所言极是。”
“对啊,此时彼弱我强,我徐国带甲之士十万,正是用兵大好时机,泸州淮化府地方广阔,却少户口,虽富庶却不及我国,这时发难能一举拿下,开疆扩土啊。”
“”
众人点头纷纷附和,丁毅却只是笑笑,一边赶马向前一边道:“诸位为国分忧,本宫心里知道,可诸位可知泸州现在的情况?”
“请丁大人明示。”有人请教。
丁毅自信的笑了笑:“泸州当前人心惶惶,上下不一,很多人都说泸州摇摆不定,不可信。不可信是真,可反过来想,越是摇摆不定,就越是煎熬,越是众口难调,上下不一心之时。
国无外患,必有内忧。
泸州如今隔绝于朝廷,正如独立小国,若不断施加压力,在边境屯兵,即便我们不动手,他们自然都会打起来。若我们出手,他们反而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到时就是大麻烦。
只要等着就好,不断向边境驻地增兵,还要大张旗鼓,让泸州知道,就等他们自己打起来,两败俱伤,我们再出兵一起收拾。”
冢励微微皱眉:“可若淮化知府破釜沉舟,与我们决一死战怎么办?”
“冢兄不愧聪明人。”丁毅夸奖道。
“哈哈,过奖了,不过一些小计策,虽能查缺补漏,填补空档,可和丁兄大智慧想必怎么能比呢。”冢励得意的拱手笑道。
丁毅道:“正因怕他狗急跳墙,和我决一死战,所以我才监淮化知府的压他两个儿子,起栋两个儿子在我手中,他不敢跟我撕破脸皮,外事不决,内忧却越来越严重。
你们以为本宫为何要让起栋杀庆安公主,还四处宣扬?”
“为除景朝余孽?”有人小心的回答。
丁毅摇摇头:“错!一个公主出嫁那么多年,远在他乡,能左右什么,杀与不杀有何区别,不杀还能落下宽宏大量的美名,之所以如此,不过是给泸州那些蠢蠢欲动之人找个好理由罢了。”
冢励点点头,恍然大悟,拱手道:“丁大人高明!”
众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还是丁大人计高一筹啊!”
“对对对,年纪轻轻却深谋远虑,实乃我徐国之福也”
“”
众人一片吹捧身中,丁毅昂首挺胸,骑马赶往泸州边境的营地,他身后,源源不断士兵排成长龙,正向泸州边境开进。
入夜,泸州城北,庆安公主驸马府。
此时人影纷乱,火光通天,到处是来来往往的人,门外到处都是点着火把,提着柴刀的百姓,很多人高喊“杀妖女,保家乡!”
远处几百人的泸州厢军只敢隔着街角观望,根本不敢靠近。
本来妻子嫁入男人家,都会被冠以男方姓氏,比如赵家姑娘嫁入吴家,成婚后就可以称呼为吴赵氏。
可公主不同,公主出嫁自成府,虽还叫驸马府,可其实公主才是府中主人,依旧称公主封号,不冠男方姓氏,故而驸马也可以算是吃软饭的男人。
庆安公主今年已三十多岁,半生也算命途多舛。
当初她贵为皇后女儿却下嫁远方,其实很多都是出于政治考虑。
她的夫家刘家本是淮化府一带最大望族,影响力遍布淮化府,甚至蔓延到泸州西北的剑南路一带,刘家人从官、经商,几乎影响景朝西北大部分地区,这些地区交通不便,与京城相距太远,不借助地方大族很难控制。
本来刘家煊赫一方,庆安公主下嫁过来时如日中天,她夫君也是知书达理之人,虽是政治婚姻,起初还觉得不错。
没想嫁到南方第二年,夏秋交接之际,天降暴雨,连绵十几天,白天黑夜电闪雷鸣,不见天日,山洪猛兽嘶鸣,偏偏这时刘家家主因匆匆赶去剑南路看新水稻,中途连人带车被山中泥石流卷走,尸骨都找不到。
家主一死,几房内斗,短短一两年刘家由盛转衰,支离破碎,迅速衰落,这时庆安公主才发现自己丈夫的问题。
丈夫知书达理不假,可他的知书达理是建立在不通世事,好逸恶劳之上的!
家主一走,身为嫡子的他本性立马暴露,居然根本不知如何处世,只想坐吃等死,他从小到大,只学会读书这一件事
碰上如此大祸,丈夫又这样无能,外人还嚼舌根说她克刘家。
种种境遇之下,虽悲愤交加,又身为女子,可也奋发自强,不留余力,不辞辛劳,支撑起整个家。
那时因为新婚,庆安刚好怀上第一个孩子,操劳之下十分虚弱,孩子虽生下来,可天生手臂有残疾,之后染了风寒终究没留住,去年才离开人世。
庆安公主一直独自支撑整个家,哪怕泸州局势紧张之时也是,她也想过回京,可在泸州她有放不下之人,那无能的丈夫自然不在华,主要是六十多的婆婆,还有府中很多下人。
婆婆对她向来就好,帮了她很多,下人们也对她毕恭毕敬,无所不从,她若回京,远隔千里,他们可怎么办?怒于丈夫无能,她早与丈夫分房,搬到婆婆小院去住了。
去年年初,迫于压力和婆婆劝说,她才回去和丈夫住了几天,怀上孩子,之后又搬回婆婆的小院了。
正如婆婆所说,她到底是一个女人家,现在还好,可再过几年若无子女,如何在刘家立足。外人早就说驸马府就是两个女人管天下,等她老了,没有刘家子女撑腰,在这异乡土地无法安宁度日。
今年年前,孩子降世了,是个男孩,而且十分健康,驸马府上下一片欢庆。
可惜好景不长,之前虽局势紧张,但至少没出现过冲突,可这几天,驸马府直接被愤怒的民众围住了,叫喊着要公主和驸马除去受死。
情况她大概知道,苏州造反,朝廷战败,泸州人心惶惶,又听人到处传言,苏州叛逆新成的“徐国”要求交出她的人头,否则就会派十万大军踏平泸州城。
一时间驸马府局势紧张,她和婆婆早有准备,一年多里前后招八百多护院,日夜不停轮换值岗。知府那边也派人过来交头,让他们赶快写家书送到京城求救,可久久也没什么消息。
而这几天,暴民越聚越多,驸马府门外已经聚上有千暴民,周围街道堵塞不通,日夜喊着要踏平驸马府,府中老小都人心惶惶,不得安眠。
好在刘家有底蕴,驸马府府库中兵甲军器都有,加之护院日夜巡防,暴民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前几天就有个胆大身手好的暴民借着夜色爬高墙进来,结果落地的时候折了腿,被护院丢了出去。要是平时她只怕已下令将人乱棍打死,可如今若真图一时痛快打死,只怕激起民愤。
“公主,下一班人手已经安排好了,你还是去睡吧。”健壮的护院头子拱手汇报。
此时已经晚上,每天不巡视她就睡不着,侍女点着的灯笼跟在身侧,庆安公主看了远处墙边用木头搭建起的新哨楼,嘱咐道:“哨楼人不能断,多派几个人,若是灯火不足,就拿牌子找府中总管去领。”
护院头子点点头:“放心吧公主,有我在歹人进不来,你安心歇息就是。”
庆安公主点点头,然后在两个侍女陪护下转过院角,抬头一看漫天星河,虽不及夏日,但也初显示璀璨,看着看着居然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兄长潇亲王。
当年那个威风凛凛,骁勇善战,众臣心悦诚服的兄长若在,天下哪会是如今这般模样,还轮得到那些贼子猖狂,自己何须有着担惊受怕之苦,想着想着,脑子里都是兄长的昔日音容
一回神,她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行进过程比李星洲想象中要顺利,这归功于四点。
第一点就是天气好,人算不如天算,天时是他永远无法决定的,还好如今初春,风和日丽,即便下雨也只会是零星下雨,不足以阻碍进军。
第二点就是因伙食好,这要谢何昭送的羊群,吃的好士气自然高,士兵们斗志昂扬,走路就快了。
第三点则是因前军开路,神武军第三厢,第四厢五万众,加上各种仆从军,后勤人员,拢共计十余万众南下,携带辎重数不胜数,所以一路开山架桥,修缮道路,他们这些后来的自然受益。
最后一点算是他早有预料吧,从京城到瓜州估计要走十几天,可士气高,路况好的情况下,第四天扎营时他们就走了一半左右路程,也正因此,南北气候差异体现出来,有些士兵的身体调节不过来,发烧了。
而且不在少数,足有三十几人,好在他早有预料,出发时从王府带了酒精备用。
酒精不只有杀菌消毒的功效,而且因为其沸点低,容易挥发的特性,也可以用于物理降温,对发烧有奇效。
虽然最后还是有两人没挺过来,死在路上,只能就地安葬。可不管怎么说,因为酒精的存在,这次水土不服引起的风波没有扩散,更没拖慢进军速度。
三月九日,他们已经进入瓜州外围地界,瓜州的辖地东西纵横,北临大江,所以即便他们已经进入瓜州地界,但到达瓜州成依旧需要一段时间。
一路上,李星洲发现道路周边的村子都荒无人烟,好不容易找人问过才知道村民们听说军队要来,心中害怕暂时跑到山上避开了。
他们继续前进,三月十日早上,拔营行军一个多时辰,翻过山头,穿过大片山脚是阔叶林,山顶是针叶林的山峰之后,在山顶居高临下,李星洲牵马驻足,终于看到远处山脚下的瓜州城,以及城外比瓜州城占地还要大上十几倍的禁军大营。
一下子士兵们都欢呼起来,辛辛苦苦跋涉许久,瓜州终于要到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李星洲也知道,接下来的路并不近,少说也要走上一天多,中间还要过个外围的县城。
两百四十三、世界如此巧合+苏州迷局
三月初,王府最热闹喜庆的日子,宫中已经陆续传出消息,大臣们也开始讨论,说潇王世子李星洲被皇上封为平南郡王,领兵去南方督军。
一时间舆论哗然,骂太子的都停下,开始转头讨论这件事来。
有些人认为李星洲才华横溢,贵为皇孙,加之要往南方督军,封郡王合情合理。有些人则认为李星洲是京都大害,年纪又太小,皇上简直是老糊涂了,居然封他为王。
而王府是最早知道李星洲被封王的,上下一片欢庆,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早,是因为大军才出发,何芊就跑来王府报信的。
王府上下沉浸在喜悦之中,严毢跟季春生核实消息后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并让下人杀猪宰羊,祭祀祖宗,要告知先祖这件大喜事。
不同以往,这次因为世子不在家,严毢特意安排阿娇带头叩拜,毕竟王府中人都已经承认她是主母,而且有采纳问名之礼,名正言顺。
随后便是秋儿、月儿还有诗语,诗语起初抵触了一下,可见众人都看着她,便脸色微红跟了上去。
家中主母们拜过之后,严毢才上去祭拜,然后絮絮叨叨对着祖宗灵牌说起最近的事,还说世子如何如何有出息。
这天大好事之下,王府一片喜庆,连严毢这样刻板吝啬之人都高兴得命人买鱼买肉,给王府中人加餐。
诗语也逐渐习惯王府的生活,那混蛋走后,在秋儿还有月儿两个妹妹挽留下,她答应住在王府,大家也少了很多之前恶毒的议论,王府很多人都习以为常,甚至私下大家都叫她夫人。
诗语有些不习惯,但懒得跟他们计较,他们懂什么。
倒是秋儿、月儿还有王家大小姐都十分敬重她,因为她在几人中年级最大,对于三个女孩的这种认同感,她有些又气又急,每次跟她们解释,几个女孩都只是一笑而过,让她觉得自己白白解释了。
到后面诗语也明白,自己解释不清楚,不过心底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都怪那混蛋吧,说起来他已经不在好多天,又想起珍宝阁小楼中的字,也不知他到底想写什么,写到一半人就走了,等他回来就逼问他,说不定又是《青玉案》或《山园小梅》这样的佳作呢
不过他临走前成的生意确实出乎意料的大。
十八家商家,光是三月初的定金就拢共让王府入账十一万三千两,等货齐之后,还有十一万三千两,那一个月就是二十二万六千两了!
何止是她,就算王府中其他管事都被惊掉下巴,一个月二十万两,那一年岂不是两百多万两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可严毢总管却按照李星洲的吩咐让她主理。
起初那混蛋坚持这么做时,她还阻止过,没细想其中利害,只是本能觉得不行,现在想想,他是早有打算的吧。不过这么多银子居然交给她主理,也不知道那混蛋心有多大,她要是卷走财务潜逃呢,他也不怕,那混蛋当初可是怎么对自己的
混蛋李星洲!
他好似什么都懂,人心、商事、朝廷、处世,没有哪样他不懂的。
就连就连在床上也是,他总会知道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并且哼熟练,让她无法招架,想到这诗语有些微微不爽,那小混蛋明明才十六岁,他到底哪里学的那些坏东西。
不过又想到他李星洲京都大害的名头,以前不知道干了多少为非作歹之事,知道也正常,不过心里却愈发有些不是滋味。
“诗语姐,你在想什么,脸都红了。”月儿的话打断她思绪。
诗语这才回神,连忙摇头:“没什么,我们快点吧,等下还要去知月楼呢。”
月儿摇着她的手,嘟嘴道:“明明是我走得快,诗语姐走得慢嘛,怎么放倒说我了。”
诗语尴尬一笑,她刚刚走神了,连忙道歉:“好好好,是我错了,一不小心错怪好月儿。”
月儿一本正经双手叉腰:“等下给我买糖葫芦才原谅你。”
“小丫头。”诗语点一下她额头,忍不住笑出来,月儿欢快的冲她吐了吐舌头。
她们今天是到知秋楼和知月楼去帮严昆对账的。
严昆忙不过来,只好请她们帮忙,月儿在船厂,阿娇在替李星洲写上呈中书的谢恩表,最后便她们两来了,身后还带两个丫鬟和两个家丁。
知秋楼也很大,客人比听雨楼少一些,两人从后门进的,直接往后堂走,见她们来,伙计连忙迎进来,伺候茶水,然后就去叫掌柜。
新掌柜是严昆举荐的,听说消息后赶紧过来,说几句客套话,然后便将她们带到三楼雅间,把账本带上来,让诗语核对。
两个家丁和丫鬟守在楼梯口,不让闲杂人等上来。
诗语从秋儿那里学了一些新的算法,也正好用上,不过她比不上秋儿,很多秋儿说的东西她都有些懵,可核对账目绰绰有余。
月儿闲极无聊,在一边给她泡茶,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安静,其他声音就格外清晰起来,二楼的声音隔着木质地板隐约传入耳中,微微一集中精神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鲍兄,你不想想,先不说封王之事,将一个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送去打仗是何举措?我大景已经垂垂危矣,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可皇上却派这么个废物去抵挡苏州叛军?小弟不才,没打过什么仗,但也自认为比他做的好。”
“柳兄,话不能这么说,平南王才学惊人,胸中自有经略,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之前梅园诗会也好,上次上元诗会也罢,哪次不是技压全场,再说皇上也有众多皇子皇孙,这么多人中选中李星洲,必然是有道理的。”
“唉,鲍兄你还是太年轻,哪懂上面大人物之间的事,事情能是那么简单吗?这其中必然有着种种不可告人之秘密。”
“呵,能有什么秘密?无非就是大臣信任,陛下爱重,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哈哈哈,柳兄你涉世未深,这就想得太简单,我是过来人”
“没错哪有这么简单。”
“对啊,天下大事若是这般简单,那岂不我等就能治国。”
“是啊是啊,依我看必有隐情才是”
“对,而且定是不可告人的惊天隐情。”
“”
众人纷纷议论,月儿在楼上听得有些不高兴,蹭的站起来:“他们这是污蔑世子。”
诗语一边对账目,一边轻轻拉她坐下,笑道:“就让他们说罢,一堆蠢材罢了,庸人自扰。”
“可听着气人。”小姑娘嘟着嘴,诗语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将她安抚下来。
诗语见过的人多,做过的事也多,明白这些人只时夸夸其谈,凭空乱说罢了。
正如那混蛋说的,没见识的人总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然后越想越难,越想越神,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没见识,还因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催眠。
把事说难了,说复杂了,说神秘了,不去争取不去做在心里便有安慰自己的理由。
不是不做,不是懒惰,而是那事实在太难,实在高深莫测,实在看不懂。
所以愿意进取的人会化繁为简,尽量使一件事变得简洁可行。而怠惰之人会刻意将事情复杂化,以此安慰自己。
复杂化之后唯一的获益就是多了许多谈资,能有话说,但事情也便止于说说而已了。
下方众人还在激烈争论,最终那姓名鲍的书生在众口围攻之下无话可说。众人便转向说起这次平南王李星洲南下能否解决南方祸乱。
大多数人都是抱着悲观态度的,所以本就毁誉参半的李星洲,如今又被大多数人唾骂起来。
楼下吵闹不休,言辞慷慨激昂,骂的理由还千奇百怪,有人说李星洲南下耽搁大将军南下。
诗语有些想笑,大将军她见过,年纪一大把,南下能不能吃得消不说,他南下难道去夺杨洪昭的权吗?一个大将军,一个殿前指挥使,他们谁说了算?那都不用打仗,先要内斗了。
有人说他年纪太小,肯定不稳重;有人说他身体不好,吃不住南方天气;有人说他家庭不好,尚未婚娶便出征,心中肯定不安分;还有说他八字不好,命中缺水,南方湿气重,要被克
总之理由乱七八糟,众人还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志同道合,各种理由层出不穷,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大概如此吧。
月儿听得一张小脸都黑了,差点想冲下楼骂人,却被诗语拉住。
将小姑娘拉倒怀中好好安抚,其实若无准备,她也有些想骂人。
可离京前,那混蛋曾在床上抱着她说过那些事,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他再三叮嘱自己还有负责府中安保的季春生,若有事千万冷静,他不在不要意气用事。
“人一旦喜欢一样事物,就会连它的反面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喜欢;一旦不喜欢一样事物,就会连他的正面也毫无理智的否定。”
诗语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的话,他还说这叫什么“晕轮效应”之类的
她不明白那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但却记住他的叮嘱,而如今京中大势居然正如他所料一般,就如当初和自己打的赌一样运筹帷幄。
他明明不在京城,诗语有些不服气的咬咬嘴唇,为什么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陛下,此事万不可行啊!”孟知叶涨红了脸在朝堂之上大声道,手中玉笏几乎被他捏碎,身后众官都只有看着的份。
“为何不成?”皇帝坐在高位,冷着脸反问。
“潇王世子李星洲行为不端,做事张扬跋扈,丝毫没有天家样子,皇孙风采,民间处处叫骂,还在宫中纵马,他李星洲”
“孟大人,皇上已经下旨封李星洲为平南郡王,圣旨由中书拟写,陛下御画,过来门下审查,尚书省亲发,每一条每一道合情合理,已经送到平南王手中,你应该称他为平南王才是!”平时不多说话的何昭突然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
孟知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何昭居然会驳斥他!
老头随即大怒,瞪大眼睛道:“老夫乃帝师,礼部判部事,束国法理,你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我就叫李星洲,他就是潇王世子,你要拿我如何!”
何昭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向皇上拱拱手,然后道:“陛下也听到了,中书起拟,陛下御画,门下封驳,尚书亲发的圣旨孟大人居然也不认,在臣体系之后执意否认陛下圣旨所封的平南郡王,这不是抗旨是什么?”
何昭话一出,朝堂寂静下来,皇帝却眼睛一亮。
孟知叶也是一呆,瞬间瞳孔放大,眉毛上扬,鼻孔扩张,他这下才明白过来自己恼怒之下犯了什么大错!刚想说什么,却发现上首皇上的面色已经完全变了。
“孟师啊!你是朝中重臣,又是朕的帝师,没想今日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皇帝痛心疾首的摇头,一句话瞬间已经将他定罪,根本不给反驳余地。
孟知叶吓得全身颤抖,连忙跪地慌乱道:“陛下,老臣绝无此意,方才只是一时口快失言,李星洲是平南郡王,他是平南王,陛下恕罪,请陛下”
“孟师当初是如何教朕的,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这可是圣人之言呐,老师也忘了吗。”皇帝一副不忍的样子。
“这这这”孟知叶彻底急了,可又找不出话来。
他平时都是满嘴圣贤之言,都说圣言无错,是治学治国之本,是他一辈子再说的东西,如今陛下一句圣人之言堵他,他如何反驳?
孟知叶连忙回头看向众多大臣,他们居然都看着房梁,无一人开口为他求情。他心急如焚,万万没想到情急之下一语之谬,短短瞬间居然将他逼至此境地!
“按我景朝礼律,抗旨不从者株连九族,不过孟师即为帝师,自然不能一概而论,诸卿有何话说。”皇帝道,说着他重重的看了站在第二批的工部判部事毛鸾一眼。
孟知叶心里又有些许希望,也顾不得清高,连忙用恳求的眼神看向后方众人。
工部判部事毛鸾站出来,“陛下德高恩重,不忍见恩师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群臣楷模。”
“对对对。”
“陛下英明”
“毛大人言之有理!”
“”
众臣附和,孟知叶脸色也好了不少,紧紧盯着毛鸾。
毛鸾手执玉笏,接着说:“不过国法也是社稷之本,不能轻废,否则如何服众,如何治天下?依我看陛下可以开赦孟大人株连之罪,要问罪也就问孟大人一人便可。这样既不愧师徒之恩,又不坏国法。”
孟知叶一下子呆住了。
皇上点点头:“毛鸾所言有理,朕便开赦孟师株连之罪,不过无信不立,抗旨之罪便由孟师一人承担,来人啊,将礼部判部事孟知叶押送御史台大牢监禁,听候御史台审理。”
这下孟知叶直接吓哭了,抗旨之罪,不管怎么审,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活不成!
两个威武的上直亲卫进门,将老头拖出去,孟知叶一边被拖走一边大骂毛鸾,不一会就消失在长春大殿之外。
大多数官员心里都默默打了个寒战,孟知叶,帝师、礼部判部事,只因弹劾李星洲,新封的平南郡王,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由此可见陛下之爱重,又想到李星洲十六岁便封王,更是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李星洲绝惹不得!
可少数几个知情大臣,比如毛鸾却知皇上想孟知叶死绝非因李星洲,而是早就怨恨已深,今日只不过终于找到机会罢了,他也顺水推舟,讨好皇上还报当初一箭之仇。
可大多数人不是毛鸾,也不是皇后、田妃,他们根本不知皇上恨那孟知叶到何种程度。
在他们的视角看来,孟知叶之死无非因为他在朝堂上弹劾了平南郡王。
有时世界就是如此巧合。
杨洪昭握着手中的信纸在大帐中踱步,有些惊疑不定,瓜州知府和副将站在身后,也没说话。
“你们说逆贼这到底为何?”他眉头紧皱,回头问:“逆贼大军压境,全驻扎在泸州边境,却迟迟不进军”
副将插话:“据探子陆续回报,他们已经驻军快一月了,兵力不断增加,从起初千人左右,已经增到万人以上规模,却还是一动不动,就这么钉在泸州以南。”
瓜州知府道:“会不会贼子怕了?”
杨洪昭摇头:“绝无可能,鞍峡当晚本将亲自见过,苏州能战之人少说也有十余万,再说他们新胜,士气正旺,正是再战的好时机,泸州地广人稀不说,厢军拢共不到三千,怎么可能怕。”
众人都不说话了,苏州情况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大帐中众人都想不通贼子到底为何。
就在这时,有个卫兵进来报告:“将军,平南郡王,新军第十军指挥使已到城外十里”
杨洪昭思绪被打断,有些不耐烦,不满道:“到了城外就自己进来,还要本将出城十里去迎他吗!”
“将军息怒,先让他说完话吧。”瓜州知州安抚,然后又眼神示意那卫兵。
卫兵这才赶忙接着说:“平南王想问将军留给他的营地在哪,他说安营扎寨后会亲自来见将军。”
众人一愣,根本没想到这京都大害李星洲居然这么好说话。
而且人家彬彬有礼,反倒杨洪昭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道:“派出辅兵第七军,让军指挥使带队,亲自领平南王去营地,然后帮他们安营扎寨。”
“是!”卫兵领命,然后拿了令旗离开了。
杨洪昭有些懵,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两百四十四、瓜州知府
杨洪昭想了一下午,对于泸州局势依旧没有个头绪。
傍晚,亲兵呈送上饭菜,众人一同在大帐中吃饭,天色逐渐暗下,不过之后众人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就在这时,门口卫兵进来道:“将军,平南王来了。”
杨洪昭眉头微微皱起,捏紧拳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身后众人都紧张起来,郡王啊,这可比他们在场之人高太多,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贵人。
“这还用通报,速速请平南王进来!”杨洪昭故意大声道。
不一会儿,一个着甲带剑,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掀开帐幕走进来,他一进来,灯火的光被遮挡一大片,种莫名的压迫感笼罩众人心头,因为这年轻人比起他的年纪,实在高大。
杨洪昭连忙带着众人单膝跪下:“下官见过平南王。”
“不必多礼。”年轻人点点头,表现得比他想象中更加从容。
杨洪昭站起来,记忆中他很少见过李星洲。
只知道李星洲京都大害的名头,还有他跋扈张扬,声色犬马的事迹。
少有几次见到还是在他小时候,那时潇王府如日中天,逢年过节官员们都会去王府送礼,皇上也默许,他自然也从大流,就是那时他见过小时候的李星洲,可记忆也已经模糊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他自有在意的地方。
行礼过后大家客套几句,大多都是嘘寒问暖,讨好李星洲的话,毕竟他现在可是平南郡王,一个十六岁的郡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分量非凡。
特别是那瓜州知州,说话时言语献媚,恨不能将人吹捧到天上去,连杨洪昭有些听不下去,皱眉咳嗽几声,然后道:“王爷请来看,这是最近南方局势。”
说完话他故意顿一下,看李星洲反应,结果这年轻王爷点点头便跟了过来,他心里一跳,有些许戒备,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平南王请看,这里是瓜州。”杨洪昭指着案桌上的地图:“水寨目前已经搭好,南边码头正在开造战船,已经”
李星洲却摆摆手:“杨将军,你才是这里的主帅,这些事宜由你决定便可,本王不通三军之事,也不染指三军之任,之前太子一事就是莫大教训。
本王此次南下,奉旨督军,但不会直接干预指挥,若有建议也会先询问将军,全权由杨将军定夺,你务须担心。”
话音一落,全场寂静。
杨洪昭愣了一下,心中一下子满是羞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原来片南王早就看穿他那点小心思,连忙双膝跪地拜道:“平南王心胸开阔,眼界高明,令人佩服,老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实在惭愧!”
对方把他扶起来,然后淡然道:“杨将军过奖,前车之鉴罢了,本王不是什么高明人,不过也懂这道理,所以杨将军大可放心自行定夺,不过我想问问你泸州最近情况。”
“泸州?”杨洪昭有些奇怪,泸州远在数百里之外,为什么问泸州。
平南王坐下来,然后道:“实不相瞒,我的小姑庆安公主远嫁泸州,泸州又与苏州安苏府接壤,故而有些担心。”
杨洪昭这才想起来,毕竟庆安公主出嫁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陈年往事,少有人记得,他连忙道:“我等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当前泸州局势十分十分迷离。”杨洪昭纠结许久,找了这么个词。
“迷离?”
杨洪昭点点头,然后将地图往下一拉,指着地图左上方泸州的位置:“平南王请看,这里就是泸州,泸州在苏州以北,根据探子回报,逆贼稳住阵脚后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城池标识:“在苏州北部的凛阳县城囤积大军。”
“有多少?”平南王问。
“不太清楚,此城东西两面都是大山,易守难攻,城中戒备森严,盘查严格,我们的探子只好装成猎户走小道翻过迷山,然后从泸州往南走,装成泸州厢军前去查探。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人没回来,想必已经糟了毒手,由此推断只怕逆贼和泸州之间关系也十分紧张。”杨洪昭道。
他接着说:“从凛阳城接着向北偏西的位置走有一条叫冷风箐的河,逆贼在河边扎营,并且囤聚上万大军,对泸州虎视眈眈。过了冷风箐,再往前一天多的脚程就可以到泸州城下。”
“他们要攻城吗?”平南王问。
杨洪昭摇摇头:“这也是怪异之处,逆贼屯兵已经二十多日,将近一个月,按理来说鞍峡口大胜,他们兵锋正旺,我军无大船,被群山阻隔,无法驰援泸州,此时正是进军大好时机,他们却毫无动静,莫不是犯蠢?”
他说完看了年轻的平南郡王一眼,之见他眉头紧皱,随即摇头:“不太可能犯蠢,毕竟当初刺杀皇上的事也是苏州逆贼安排的,武德司,开元府,市舶司,上直亲卫营都被他们骗过了,有这些手段的人应该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听完这话,杨洪昭也脑子一机灵,是啊,确实如此,这么紧密的刺杀计划他们都能策划得天衣无缝,若非最后关头被平南王识破,皇上只怕早遭不测。
瓜州知府和几个副将也连忙拍起马屁。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平静年轻平南王,是啊,他这猪脑子,平南王当初连这么精密的计划都难看破,岂能是普通人,岂是无能之辈,怎么会是寻常人口中说得只是声色犬马之徒呢,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心里连忙又对着年轻的平南王重视几分,“那以平南王之见,有何可能。”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杨大人考虑的事,我也不多过问。”
“是,请王爷放心,只要大船一造好,臣必让逆贼死无葬身之地!”杨洪昭心中欢喜,同时对年纪轻轻的平南王也是另眼相看,众人又嘘唏几句,大多都是在奉承,之后平南王就离开了。
他一走杨洪昭就叫来副官:“令人准备二十只羊,二十头猪,明日我亲自去王爷营地劳军。”
副官点点头,便令人下去准备了。
李星洲走出大帐,严申牵着“眉雪”已经在外等候,他接过马道:“走吧,回去了。”
严申也不多问,点头跟上来,很多事情越早说清越好,免得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杨洪昭一开口他就明白这老将军心中所想,他说是要让自己看地图,报告局势,可说完话后却刻意停顿,其实就是想让自己主动放弃,心中有所想,自然就会表现出来。
他当然不是来和杨洪昭夺权的,应付这种人自有办法,他关心的只是泸州局势,毕竟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姑即便自己有身孕,又在时局纷乱之还时刻惦记他,时常来信,送东西,他不能坐视不理。
当前最担心的就是叛军领袖毫无政治眼光和头脑,只凭一时喜好,那小姑恐怕在劫难逃。
正如当初刘邦和项羽,两人眼光和头脑其实早就一览无余。
刘邦攻入秦朝都城咸阳后,不杀秦始皇的儿子子婴,和百姓约法三章,不受百姓犒赏,不动秦皇宫财宝美人,让军队维持秩序。后来项羽来了之后直接一把火烧了秦皇宫,杀了子婴,屠了咸阳城,两人的政治眼光和头脑在那时早就形成鲜明对比。
李星洲怕叛军首领是项羽那样的人,虽然这样叛军势必更好对付,可真如此,小姑一家恐怕早就遭殃了。
反之,如果叛军首领像刘邦一眼有政治头脑和眼光,他必然不会杀小姑一家,或者要杀也不亲自杀,这样一来小姑或许还能救,可对付叛军会更加艰难。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态,李星洲居然发现自己不知该期盼哪种,大概来这个世界也快半年,他已经逐步融入,开始落地生根,开始有了牵挂吧。
他不想景朝分崩离析,也不想小姑死
江岸,连天的营帐一眼看不到边,到处是灰尘和喊杀声音,回荡在江面山中。
第二天,杨洪昭亲自带人来犒问新军,瓜州知州,几个厢指挥使都来了,对于新军训练的方式他们十分惊讶,但也没敢多问,心里只当是小孩子玩闹。
下午,李星洲带着严申和狄至进瓜州城,听闻这事后杨洪昭的副将连忙来阻拦,又带二十几个着甲骑兵亲自保护才让他们进城。
他有些不解,在自己追问之下,那副将说出实情,其实之前李星洲已经大致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他们当初从鞍峡溃退到此,丢的不只是战船,连后方运粮食辎重的船只也全沉在那,前后军加起来逃到瓜州的拢共有三万多人。
有些淹死在江中,少数被叛军抓了,大多数是在茫茫大山中走散。
三万多人,光每天吃的粮食就是个大问题,瓜州知府腾空府库,可瓜州并不是苏州、江州、泸州那样设府的富裕大洲,府库贫薄,根本不够。
无奈之下杨洪昭只能逼着瓜州城中及其周围百姓上交粮食,说是上交,其实就是抢,为此还杀了好些人,百姓现在十分仇视士兵,周边村落已经出现百姓伏击杀死落单军士的情况。
杨洪昭也没办法,只能在之后出事时尽量偏向百姓些。
李星洲点点头,并未评价什么。
杨洪昭其实也不能说错,若三万多士兵因为没吃的最终哗变成漫山劫匪,那对瓜州百姓更是一场灭顶之灾,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可对于瓜州百姓,简直就是天下掉下的无妄之灾,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来了这么多士兵,还要无偿夺走他们辛辛苦苦获得,赖以生存的粮食,谁会干啊。
副将只说杀了好些人,这“好些”李星洲想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而是数百。
果然,他们一进城,百姓都惊恐避开,周围的民房都纷纷关上门窗,大白天的就如夜晚一样门户紧闭,有几个衣着褴褛,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人目光麻木躺在街边,见他们过来也不避马,就算踩死估计都不会挣扎一下。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样,李星洲带头停马,然后避开他们,副官见状连忙回头眼神示意,身后的二十多骑随即也停马绕开。
李星洲明白,他要是不在,这些骑兵肯定直接踩过去了,他知道死对于这几个人或许是一种解脱,可惜他始终是一个现代人,生命在他心中的含义和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从街头到街尾,几乎没什么人,荒凉落魄,大多都躲开他们,有几个不怕的男性也目光不善。
倒是没走多久,远远的,李星洲看到昨晚一直忙着拍他马屁的瓜州知州,他穿着一身普通衣服,坐在一颗街边柳树下的小摊前,正在吃什么东西。
李星洲打马过去,他听闻马蹄声,回头迎上来。
“下官见过平南王!”他说着就要下跪,李新洲连忙道:“免礼吧,未请教知州大人姓名。”
“回禀王爷,下官姓史,单名恭。”
李星洲点点头,然后下马来,他这才看清,这史恭吃的是面糊,旁边还放着一碟腌辣椒。就着辣椒吃粗面糊,堂堂一个知州混到他这份上确实不多见,不过他没多谈,不想让他尴尬。
“史大人若无事就陪我走走,逛逛瓜州城吧。”李星洲道。
史恭连连点头,高兴的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说着也不吃他的面糊了,招呼了一声,里面出来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大婶,收了碗和辣椒碟。
两人虽然极力表现得不相识,都不说话,李星洲却看出这两人关系不简单,很默契,不说话也知道彼此什么意思。
来星洲等众人下马,牵马跟着他,一边走史恭一边给李星洲介绍瓜州城中的古迹,景胜,如数家珍。
李星洲看得出他是真喜欢这地方,有时说到不好处,他会掩饰几句,有时说着说着又会延伸出许多故事,说得头头是道,十分详细。
“史大人是哪里人?”李星洲问。
史恭连忙低头回答:“回禀平南王,下官乃是本地人,多年前中榜眼,便请命回乡,从此便一直在瓜州。”
之后他又介绍起来,一路上人烟稀少,几乎毫无生机,他有些尴尬,掩饰几句,说什么白天人都出城干活去了之类的,但却依旧很尽责。
慢慢的,李星洲也明白过来,这瓜州知州为何从昨晚初见起就比别人更加不留余地的吹捧他,努力讨好他,卑躬屈膝的献媚。
不是他天性如此,而是他想救自己的故土,他经营多年的瓜州,为此讨好他这个王爷显然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李星洲忍不住感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听了这话,史恭说着说着一下子呆住,张了张嘴,居然忍不住老泪纵横
“王爷莫怪,王爷莫怪,下官下官一时,一时”
李星洲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感受着门窗后警惕而畏惧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知州大人想哭就哭吧,瓜州之事我知道很多,世事难料,风云难测,谁又曾想到呢。”
这下,知洲彻底跪坐在满是泥土的地上哭起来,如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正如那句名言:战争从不改变。
确实,或许战争的方式一直在变,但战争的内核确是永恒的,原始又血腥。
两百四十五、泸州的求救+大事不好
瓜州城街上,史恭一边走一边跟李星洲汇报瓜州情况,如今的瓜州人心惶惶,粮确,有些地方一石粮食可以换两个小孩,很多村子里的百姓害怕官兵都跑进山里避难。
李星洲又仔细问了瓜州知府,才得知当初杨洪昭为威慑百姓,拢共杀了两百多人才镇压下来,让百姓交粮,那几天人头在城门口都堆成小山。
杨洪昭的副将听着着急了,连忙在旁边帮腔道:“王爷,将军也是无奈之举,千万不可听信一家之言,此事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李星洲抬手制止他,他自然知道没那么简单。
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是说不清对错的,所谓慈不掌兵就是如此。
三万多士兵囤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不能立即获得粮食,没粮食的军队发生哗变,三万多训练过的军人一哄而散,成为漫山匪盗,对于瓜州来说更是一场灾难。
杨洪昭做的事在任何人眼中都禽兽不如,丧尽天良,当地百姓对他也恨之入骨,但更有远见的人却能知道,他何尝又不是救了瓜州,虽方式十分残酷,也不会有人感激。
“杨将军准备还粮吗?”李星洲问。
副官犹豫一下点点头:“确实有,其实将军在朝廷大军到时就想放粮,大军从京城带来的粮草充足,开仓还粮给百姓也足够,可可百姓都不敢来领了。”
他点点头,杨洪昭在瓜州百姓眼中估计如同阎罗,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谁会敢来领他的粮,都怕再被他一刀剁,而且很多百姓都跑到山中避难,根本不敢下山来。
李星洲明白这其中的隐患,这事牵连很多,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后患无穷,只是大多数人没看出其中利害,他想了想道:“我来主持放粮。”
两人都惊诧的看向他。
李星洲解释,“我是外人,也没插手这事,百姓不怨恨我,本王还是朝廷郡王,身份摆在那,有威望,有号召力,百姓愿意信我。”
史恭想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这事我会亲自去找杨将军商量的。”
史恭高兴的连连点头,立刻跪地拜谢他。
瓜州其实是个好地方。
这地方北靠大山,南接大江,东西开阔平坦,水流缓慢,是理想的码头,而且这里是贯穿南北的大江中间地带,以后王府的南北航运若贯通,选择此地作为补给站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王府也与瓜州的槐家有着商契,他问过之后才知道槐家并不在瓜洲城中,在瓜州北有自己的山庄。
逛了一天,回到营地的时候神机营的士兵们正将带来的火药晾晒,并将十二门120口径炮从车上搬运下来,重新组装,擦干灰尘后上油保养。
潇钢的强韧性允许炮管加长,但因为是落后的前装炮设计,炮管也不能太长,否则不好清理。
神机营第五都,专门的火炮兵每天都要按照李星洲教的反复训练,如何装药装弹,如何清理炮管,如何校正射击诸元,如何拆卸组装。
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炮手也是,火枪队因为遂发枪生产较早,所以射击次数比较多,已经很熟悉,可这火炮是王府最后才生产的东西,运到第十军没几天军队就出发了,炮手们大多只熟悉操作,可要说命中率惨不忍睹。
精度不过,密度来凑,其实历史上大多大规模热兵器战争都是如此,可问题在于火炮密度也不够,整个神机营目前只有十二门火炮。
这可是宝贝,因此他们必须提高精确度,一次次的射击,记录,总结,改进,重复,就成火炮兵的日常,即便长途跋涉之后,别人都好好休息时他们也不能休息。
巨大的响声也引来很多人的好奇,可大家都知道,那是朝廷平南王的营地,好奇归好奇,也不敢像平时一般放肆的跑去查探。
当晚,李星洲找杨洪昭说放粮之事。
杨洪昭很高兴,几乎立即便答应了,虽然他做坏人,李星洲得名声,可他并不在乎,还十分高兴的将副将交给他指挥,全权负责放粮之事。
李星洲多少能猜到一些杨洪昭的心思,所以他才会去说的。
毕竟郡王身份不是他一个殿前指挥使能比的,自己若是忙着去管放粮之事了,自然没工夫干涉他的决定,威胁他的权位,德公跟他说过,杨洪昭小心谨慎之人,果然如此,即便自己早就跟他说明来意,他依旧不放心。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星洲除去监督神机营训练,就是着手放粮之事。
以他平南郡王的声明做保,加之史恭规劝,大量公文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村头村尾巴,加之口耳相传,百姓终于陆续回归,放粮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不过其中也有重重阻力。
不只是百姓的不信任,还有很多人想着冒领、多领,关键这个年底的户籍体系不像后世那样完善,即便有人这么做也很难认出。
李星洲于是干脆让史恭召集周边各地官员,调集衙役,抬着平南王大旗一家一户的发放,每户一次,以户口量米面。
很多百姓感恩戴德,也逐渐相信他,更多的百姓都从山里回来,当然也有人哭着喊着要见平南王,说要状告杨洪昭。这些都是后话,总之,平南王这一身份算是救了瓜州一把。
李星洲看到最大危机在于时节,此时还是春天,百姓回归,春耕才能继续,否则耽误春耕,等到秋冬就要闹饥荒,从而引发更大祸乱。
瓜州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关于平南王李星洲的好也口耳相传,在瓜州一代短短数日内几乎人尽皆知,很多百姓都在称赞。
李星洲自然高兴,不只因为得好名声,还因他总算做了次好人。
若没他做保,百姓不敢回家,秋东无粮度日之时,对朝廷禁军的怨恨爆发,处理不好瓜州就可能成为第二个苏州。
杨洪昭也乐得如此,瓜州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他本就无力处理此局面,把烂摊子交给平南王去处理,同时让他远离权力中心,务须担心平南王会跟他抢权。
一边做这些事,李星洲也会是不是打听泸州情况,想要获得一些小姑的消息,可大多时候都毫无收获。
三月中旬,江面春风更大,鞍峡战败之后,南北水路在苏州截断,被叛军控制的苏州一段水路实在难以通过,因此少有船只经过瓜州,有也是一些附近渔民。
这几天李星洲每天都会到案边晨练,顺带若见渔民有好收获,他也会买一些新鲜的鱼,虽离家在外,小日子还过的不错。
这天晨练后他照常站在江边渡口,看着远处好几艘小渔船趁着晨光下网,然后开始垂钓,他有时也会上船去和渔民钓一会儿。
李星洲伸了个懒腰,严申已经牵“眉雪”过来。
“回去吧。”他舒张身体,刚要回头眼角余光却发现一艘有些可疑的船。
远处江面小船从西边来,逆流而上,是渔船的模样。
“世子看什么?”严申走了几步,回头发现他没来就问。
“严申,你看那艘船。”李星洲指着远处的小船道。
严申上前看了一眼:“普通渔船吧。”
李星洲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江面有好几艘船,距离又远,加上晨雾未尽散,他有些看不清,也记不得之前到底有没有见那船,可总觉得奇怪:“那船太轻了,你仔细看它吃水。”
一般渔民为保持鱼儿新鲜会在船尾准备的舱体中注水养鱼,所以即便毫无收获,船也是很沉的,吃水比较深,周围的渔船都是如此,可那艘小船吃水显然浅许多。
严申定睛一看了一小会儿,也忍不住点点头:“好像真是,会不会不想捕鱼了。”
李星洲又看一会儿,不止如此,小船行得也太快,这样容易惊了鱼儿,绝不是捕渔的船,倒像赶路。
不打渔却装饰成渔船的样子,船上还晾着渔网,还是从西边逆流来的
“拦住他问问。”李星洲果断:“小心为上。”说着他解下腰间的潇钢宝剑递给严申。
严申点点头,在渡口找了条靠岸的船,给船家几个铜板,便让他向着江心划去,晨雾逐渐散开,朝阳升起,霞光万丈
远远的,严申的小船靠近后,似乎对着那可疑小船说了什么,双方说起话来,不过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船居然跟在严申的船后面向着渡口划过来。
两艘小船一前一后都靠岸,严申跳下船就大喊道:“世子,是驸马府的人!是庆安公主的人!”
李星洲一愣,连忙快步走过去,那小船果然不是渔船,上面只有一个全身狼狈,发须乱糟糟的男人,一见他就跪下大哭:“小人终于见到天家人了!”
“你是谁?”李星洲问。
那男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小人是庆安公主家仆,府中告急,苏州的乱军歹人让泸州交出公主首级,否则他们就会进军泸州,情急之下公主写信让我们带上京城,上呈皇上,找天家求救。
可苏州附近水域都被乱贼守着,我们过不来,死了好几个兄弟,最后只有小人装成渔民混过来了!
请世子千万要救救我家公主!”说着他又开始磕头起来。
“把信给我看看。”李星洲道。
那男子连忙从怀中掏出用几层布包裹的信封,李星洲接过,拆开看起来。
信纸已经轻微泛黄,有被水渍打湿的褶皱,有油渍,味道也不好闻,有些字被水分韵开,可字迹和记忆中小姑写给字自己的信差不多。
“父皇膝下,敬禀者,女儿不孝,离京十余载未归,今事急,进信求救。
苏州逆贼妄覆天家,布告全境欲取女儿性命,淮化府衙,兵薄将稀,难以抵挡,知府起栋忠心护告,急拟家书以呈父皇,望请父皇陈兵救急,不孝女李念秋。
专此布达,恭请,
金安。
女李念秋叩上。”
字迹潦草,写得十分匆忙简洁,后方的墨水糊了,李星洲也看不清落款日期。
看着这封信,李星洲突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脑海中一震,赶忙问:“你出发多少天了?”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小人疲于奔命,在江上浑浑噩噩,根本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知离开公主府时是二月中旬。”
果然
李星洲急匆匆的吩咐严毢:“带他去打理一下,然后好好安顿。”
说着拿回自己的潇钢宝剑,几步越上眉雪,骑马扬长而去。
那信使是二月中旬离开公主府的,可现在已经三月中旬了!整整一个月。
而且这份信虽然都是小姑的求救,说的是叛军威胁杀她,泸州知府忠心告诉她,可李星洲却从中看到蛛丝马迹,隐约有更加不好的猜测。
他们可能面对一个头脑聪明,做事十分狠辣的敌人。
而很多事情在他脑海中也逐渐清晰起来,很多之前想不通的地方也瞬间拨云见日,最不好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最近一年来,京中风云不断,先是武德使朱越构陷关北节度使魏朝仁被诛全家,然后皇上遇刺,太子战败鞍峡,接着京都大害潇王世子李星洲居然被封平南郡王,随即又传来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因抗旨抵制李星洲被下御史台大牢。
一时间骂声四起,很多人都在骂李星洲,用不关光彩的手段封王不说,还害朝中大儒,很多读书人口诛笔伐,甚至又准备像上次鞍峡战败之后的商人百姓一样,去午门逼宫。
结果这次去了几十个,武德司军士直接不问青红皂白,以扰乱皇城为由大打出手,打得好几个直接走不了路,之后便再无人敢去闹了,可骂声依旧没停下。
接下来经群臣一致推举,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兼任礼部判部事,对于这一结果,不只是朝中百官,就算朝外百姓,读书人都是认同的。
不得不说,做人能到陈钰这种地步,也是世间少有。
有很多读书人甚至专门为陈钰写书,歌颂其功绩品德。
不过歌颂陈钰的人有多少,骂李星洲的人就有多少,总之最近京中满是话题,有说不完的话,骂不完的人,很多人怒发冲冠,义愤填膺,慷慨激昂,这种气氛从年后太子之事一直延续至今。
秋儿今天没有去船厂,而是一直在院子里烧水,烧干一壶又加一壶。
船厂一切已经进入正轨,世子改契书之后,工人们都干活十分卖力,工程进度很快,这样下去第一艘大船估计能在五月落成,比预期中快了许多。
“秋儿妹妹在想什么?”诗语和阿娇都好奇的探过头来。
秋儿回神,看了诗语一眼,诗语其实挺不错的,平时也听她的话,不过秋儿还是更喜欢阿娇一些,因为诗语有一点令她不满意!
她看了眼前女人胸口的两坨赘肉一眼,她怎么能这么大呢
不过秋儿没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蒸腾的水壶道:“世子说水汽的力量也可以借用。”
“什么水汽?他又说了什么”诗语不解的问,阿娇也好奇的瞪大眼睛。
秋儿指着眼前水壶跳动的盖子,“就是让这盖子动起来的力。”
两人更加懵了。
秋儿想了一下,试图用她们能理解的方法解释:“总之它能产生动能就应该能作为能源,力的方向是可以改变的,做功的方式也可以,所以只要能让它变得有规律,可控,就能使用。”
两人更懵了
秋儿皱眉,心里叹气,她们真笨!
不过这话也不好说出来,怕伤害她们,正好这时,去买甜白酒的月儿高兴的回来了,一下子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秋儿松口气,终于不用解释了,她一边看着眼前的沸腾的水壶,一边写写画画,脑袋里一直在想,如何让它变得规律而可控呢
“不好了!大事不好!”就在这时候,一身武装的何芊急匆匆冲进来,王府的下人们都早认识她,根本不敢拦阻,她一边喊着一边就畅通无阻的冲入内院小园中。
“慢点小芊。”阿娇扶住她。
“不好了,大事不好!”何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着
两百四十六、王府危机+我是好人
大堂之内,王府几个高层环坐再此,严毢,诗语,阿娇,季春生都在,严昆在酒楼暂时来不了。
何芊小姑娘正一脸着急的说着事情。
原来今早开始,有几十个人在开元府衙门外堵着门敲鸣冤鼓,说是潇王府断绝他们祖传手艺,不给他们活路,随后还呈上很多工匠用血写成的控诉书,上面还有众人按下的血手印。
小姑娘说得又急又快,大家都能感觉出她言语中的急切。
严毢亲自给她递茶然后道:“何小姐慢慢说,不急。”
何芊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才缓过气来到道:“那些人跪了一整天,人越来越多,我走的时候大概都有百来人了。”
“小芊,都是些什么人?”阿娇一脸担忧的问。
何芊一边摇头一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悄悄拿了衙门的卷宗,上面有他们的名字,他们来一个就写一个,签字画押了才能报官,这是规矩。”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从袖口掏出几张纸。
阿娇接过去看起来,然后道:“你偷偷拿出来不会出事吧。”
何芊摇摇头,不在乎的道:“没事,出门时候爹爹看见我了,不过也没问什么,都没发现我藏的东西。”
众人相视一眼,似乎明白什么。
依次看过那串长长的名单之后,严毢道:“这冯同强是府上的铁匠,之前世子把他赶走了,这名册里大多都是匠人”
“何姑娘,何大人准备如何处理?”严毢又问。
“他们人太多,爹爹也不得不见,最后随便说了几句,就说要仔细斟酌,让他们过几日再来。”何芊说着微微皱眉,然后道:“不过父亲在后堂跟判官说过,此事涉及诸多,只怕拖不了许久,要早做决断,快点处理,恰好被我听到了。”
大家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这每一句与其说说给判官听,倒不如说是说给他们听的。
“管他什么人,某带一百铁骑,明天就去削了那些狗贼的脑袋!”季春生拍案道:“武德司有五百兄弟驻扎在王府后山,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严毢连忙道:“不可!季统领,这不是平日小打小闹,上百匠人,这可不是小事,若闹得满城皆知,绝落不了好。”
季春生站起来,拍拍胸脯:“这有何好犹豫,这事某一人当着,明日就带人过去料理了他们,直截了当,某能一人顶下来。”
“不可!”严毢再次出声:“你可想过,此事一出,别人可不管是谁做的,定会算在王爷头上,上百人的事,怎能轻易糊弄过去。”
“那严总管说有什么好办法?”季春生有些急,一急也来气了。
“我正在想。”严毢板着脸道。
“哼,正在想?你没听说时不我待吗,待你想出来,只怕王府已经不得不停了水轮,到时世子临走时再三嘱咐的遂发枪还怎么造?全停不成!”季春生激动的说,毕竟世子离开之时还特意嘱咐过他,要保护好那些作坊。
严毢敲桌道:“老夫没说停水轮,我是说此事还有周旋余地,不用如此冲动!”
“周旋,他们都写血书了,这摆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如何周旋。”季春生瞪大眼睛。
眼见火气越来越重,诗语连忙道:“好了,大家不要争了,这事正如季统领所说,必须早点解决,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等到开元府一纸判文下来,再闹便是与官府作对,挑衅朝廷威严,后果更加严重。”
她说到这,季春生连连点头赞许,诗语却话锋一转:“不过也正如严总管所言,此事兹事体大,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不管何人所为,哪怕季统领满是好意想独担此事,外人都不会买账的,只会算在那混算在平南王头上,故而不能鲁莽行事,也不能由季统领来做。”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理,随即点头同意,唯有季春生皱眉:“那当如何是好?”
诗语看向阿娇,毕竟如今李星洲不在,阿娇就是家中最大的,阿娇连忙道:“这类事诗语姐比我懂得多,便都由诗语姐定夺,诸位没有意见吧。”
家母发言,众人都点点头,经此授权,大家都将目光看向诗语。
诗语觉得有些紧张,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一烟花女子,有朝一日居然掌管数十万产业,还要决断一个王府的事宜,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脑海里理了理思绪,然后道:“给他们教训是自然的,不过不能是王府里的人,上次李星洲不是让城西的孙半掌教训诗会上的书生吗,这次还让他来做。”
“这会不会太麻烦?”季春生不解:“王府后山有五百武德司军士,刀兵甲胄齐全,何须去城西找什么地痞无赖?”
诗语只是摇头,然后道:“这不同,找孙半掌能不留把柄,怪不到我王府头上,即便有人知道也无济于事。
而季叔你那五百军士,用来吓住那些地痞就行,说到底还是武德司军士之功,但是假借他人之手。”
严毢点头,显然同意诗语的说法,季春生想了想,最终也点头,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阿娇身上,阿娇见众人看她,便微微皱眉道:“诗语姐姐比我懂得多,我也觉得可行。”
一件事决定下来,诗语又忍不住想起那混蛋。
他的一言一行,他的行事作为,若是他在,他会如何处理呢
不知不觉便又想到当初他与自己的交锋,明明自己先下手,明明因为稳操胜券,结果想着想着,她突然灵光一闪道:“再让人去把孙文砚找来吧。”
“孙文砚?”阿娇有些不解的看向众人,显然她之前从未听说过此人。
“禀王妃,这孙文砚是个京都有名的说书先生,之前替世子做过事。”严毢解释道。
阿娇脸色微微一红,然后轻轻点头:“诗语姐,为何要找说书先生。”
“先发制人只时权益之策,可说到底他们之所以有理有据,无非是口中有辞,说水轮以奇技淫巧夺他们饭碗,毁了祖宗手艺,不把他们的嘴堵上,即便少了他们,也会有别人”
阿娇听了陷入沉思。
另外一边,诗语叫进来两个下人,让他们去准备两瓶将军酿,六两冰片,六两麝香,还有两瓶香水,然后交到何芊手中:“何姑娘,这次多谢你来高知王府,这将军酿,还有冰片、麝香都是上好的,何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多,正好用得上,这两瓶香水是给你做谢理的。”
何芊不满的嘟起小嘴:“你们偏心,我爹爹又没做什么,你们送他那么多,我辛辛苦苦跑过来报信,还没他的好处多呢。”
大家都笑起来,其实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官文卷宗,岂是那么容易拿的,再说何昭见她又不加阻拦,还说话让她听到,何芊自己想必不觉得,可外人听得明白,都知道是何昭故意的。
阿娇也笑了,上前拉着何芊的手:“小芊嫌少以后就来王府,随便你挑,都是一家人,无须客气。”
小姑娘这才笑起来,提着东西就要走,可走到一半总觉得话里好像不对。
杨洪昭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年轻的平南王,总体来说这年轻人给他一种毫无权欲,平平淡淡之感,他专心于放粮这种无关大局之事,对瓜州防务,权力都不上心。
可今早,他却急匆匆进来,突然和自己说起苏、泸局势,杨洪昭本想应付了事,没想这平南王居然截获一封他姑姑庆安公主亲信。
杨洪昭看过之后也明白情况,但并无太多惊讶,毕竟逆贼打得必然是反天家的旗号,自然不会放过天家之人,只是他心中不免开始担忧起来,怕平南王心急之下逼他出兵。
此时出兵时机未到,瓜州本来驻军是战败之军,后来的神武军第三、第四厢则长途跋涉,人马疲惫,加之苏、泸一代情况复杂,变化莫测,他也有些摸不清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杨将军意下如何。”平南王问他。
大帐内光线昏暗,他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一个背光位置,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不由自主的,他竟感觉有些紧张,于是小心道:“本将可以派人前去营救庆安公主。”
平南王摇头:“我是问杨将军对泸州局势的看法。”
“泸州局势?”杨洪昭有些懵,这不过是一封普通告急家书,怎么一下就说到什么泸州局势。
他见平南王收回家书,然后说:“此时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机会?”见他这般说,杨洪昭有些想笑。
这李星洲莫非以为他小小年纪,就读了几本书,会吟几句诗便能出来指点江山,大放厥词?
对方还不知他这是讥讽,自顾自的道:“小姑家书中说叛军要求泸州人杀了她,否则便踏平泸州,杨将军觉得为何?”
杨洪昭不屑一笑,心底也不准备认真应对,又是年轻人学得三分,便以为自知八成,开始卖弄,这种问题便是三岁小孩也能答上来:“还能为何,庆安公主贵为天家血脉,歹人既反天家,当然对公主有歹意。”
“那他们为何不杀入泸州,干净利落了解此事?”
杨洪昭皱眉,不耐烦的道:“大概是胆怯心虚。”
“将军不觉得这么说十分敷衍吗,叛军十万大军,泸州厢军数千,探子也回报过,即便在泸州境内,叛军已经囤积上万大军,会怕泸州吗?”即便他语气不敬,年轻的平南王依旧没有半点波动,问得很冷静。
杨洪昭一下子哑口,对方继续道:“本王收到信件之后便一直在想,叛军为何不入泸州,为何不入泸州
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收到小姑书信,我大概明白,是因泸州知府对叛军心存敌意,泸州境内也动荡不安。”
杨洪昭皱眉,他虽不信这年纪轻轻的平南王能透过三言两语看出什么泸州局势,但还是耐下性子问:“何以见得。”
“因为叛军在泸州边境驻扎一月,却不入泸州城。贼首是个聪明人,若泸州之内只有一方势力,他大军压境,早就解决。可小姑信里明言,知府起栋让她写信高急,说驸马府境况危急,淮化府衙,兵薄将稀,难以抵挡
杨将军觉得什么难以抵挡?”
“这还用说,自然是叛军难以”说到一半,杨洪昭突然愣住,是啊,叛军还在泸州边境,驻扎一月,根本未入泸州城,怎么可能是叛军难以抵挡!
“平南王是说”
面前的年轻人点头:“不错,我估计十有是叛乱暴民,所以才说苏州贼首出乎意料的聪明。”
杨洪昭脑子有些转不过了,不过心里明白个大概,对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平南王信服几分:“为何?”
“其实显而易见,苏州十万叛军如何来的,大多是乡勇百姓,民怨爆发,水到渠成,汇川流而成海。
既然苏州可以,泸州又何尝不可。”年轻的平南王一字一句,缓缓道来:“若逼急了,为保自身,泸州暴民与官府同舟共济,又是另一个十万大军也说不定,叛军也不敢轻视。可若不逼他们呢?”
杨洪昭瞬间恍然大悟:“官民相斗!”
“没错,这贼首手段狠辣,他不只没有杀入泸州,反而放出话来不杀庆安公主便要踏平泸州,一边是天家朝廷,一边是自己的性命,有人选择忠义,自然也有人选择性命,如此一来上升到泸州全民的矛盾就有了。他只要不施以外力,坐山观虎斗,便能轻易让泸州自己内耗,逐步化解。
庆安公主杀不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做乱者一个借口”
听着年轻的平南王缓缓分析,杨洪昭突然感觉自己背脊发凉,他不断在脑海中推理,重复,想要驳斥,可内心深处却下意识告诉自己,那很可能是真的!
他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话:“国无外患,必有内忧”
平南王点点头:“大体如此,具体情况会更加复杂,总之贼首很对付。”
话到此处,杨洪昭已经被震惊的七荤八素,眼前十六岁的年轻平南王也变得高大起来,仿佛令他高山仰止,他忍不住顺口问:“那末将该当如何?”
下午,落霞染红江面,李星洲在江边给眉雪洗澡,江风告晚,风声萧瑟。
若不是小姑一封信,他绝想不到泸州居然是那种情况。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情况,比如泸州全无斗志,直接投降,或者说众志成城和叛军死拼到底,亦或匪盗遍地,乱成一团,各奔东西,无人打理。
可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测的更加复杂,泸州估计早就有想叛乱的势力,借着苏州大乱找到机会扩大影响力,可手段智商又远远不如苏州叛军,就连当地府衙也能压制他们。
如此一来苏州叛军,泸州叛军,泸州衙门,这三股势力控制泸、苏两地,相互忌惮,相互争斗制衡,情况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来这混吃等死的,可事到如今,他也身不由己了。
简单的说,三方制衡,不敢轻举妄动,正是插手的天赐良机,如果能解决这件事,那么淮化、安苏两府就会少死很多人。
有多少呢?数不清。
李星洲忍不住捂额,自嘲的大笑起来,没想到有一天像他这样的人也要冒着生命危险当大好人,造化弄人大概如此,出来混迟早要还。
“世子,有什么好笑的?”赶来的严申在岸边不解的问。
“笑个屁,本王没笑!”李星洲恼羞成怒。
两百四十七、时不我待+辽国皇室
云销碧海天无际,波撼金山地欲浮。
景朝这两句诗说的就是瓜州,瓜州渡口,夕阳西下,阔叶常绿林木枝叶随风飘摇,狰狞如活物,江面浪花奔腾,岸边深绿水草丰幽,往来渔船在哨子声中开始陆续回来,解网系船,一片繁荣景象。
经天子皇孙平南王李星洲十几天的调解和努力,大部分瓜州百姓已经回归田舍,瓜州一改初到时的荒凉景象,逐步恢复往日繁荣。
一月菜花鲈、二月刀鱼、三月鳜鱼,渔民们都知道何时该捕什么鱼。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正是下网捕捞鳜鱼的好季节,时不时会有渔民到营门外送他几尾肥鳜鱼,普通百姓受限于认知水平,容易受人蛊惑,被人欺骗,但他们纯真朴实,单调少求。
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多瓜州百姓都懂,时不时会往第十军的驻地送些东西。
民以食为天,有粮食就是娘,这本不奇怪,这是生物本能,无须加以斥责和否认,也正因如此,当人战胜这种本能,战胜天性做出选择之时,就显得难能可贵。
“王爷,你真要西进吗?”军帐中,狄至问道。
李星洲点点头,他跟杨洪昭说过,不过杨洪昭一直反对。
他仔细擦好铁牛为他打造的剑,然后收好,“是,不过这次只带神机营去。”
事在人为,很多事其实是概率问题。世事无绝对,他能做的就是把握机遇,抓住机遇能增大概率,却不等于决定结果,其中太多变数,需要随机应变,灵活处理,这些就是最考验人的地方。
李星洲向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如今叛军忌惮泸州抱团,不会轻举妄动,是救小姑的最好时机,一旦泸州内斗有了结果,僵持的局面就不会继续,到时机遇彻底流走。
机会转瞬即逝,他不会错过,也不会想太多,人生一世,本就没多少机会。
“可是王爷,神机营只有千人。”狄至依旧震惊。
李星洲一笑:“放心吧,我不是去拼命,是去救人。”当下是最难得的机遇,混乱是上升的阶梯,强者的工具,一旦坐等泸州内耗得差不多,叛军拿下泸州,那么一切都晚了。
从瓜州到泸州如果数万大军缓缓开进,少说需要一个月,但如果他们每人两马,轻装简行,不出十日就能到,对于神机营来说,过多的防护反而是累赘,他们不需要重甲,行军速度会大大加快。
第十军没那么多马,李星洲就向杨洪昭要。
杨洪昭自然反对这个计划,正如德公所言,杨洪昭会用兵,但太过谨慎,如此冒险的机会他绝不同意。
加之如果一个郡王在他军中出事,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李星洲没有废话,直接用郡王的身份逼着他为第十军准备两千匹马,这个数量在景朝这种少有军马的军队中,几乎相当于一厢之马数。
他用平南王的身份强压之下,杨洪昭无奈同意给马,写了手令。
但李星洲知道,杨洪昭不会那么轻易给,所以第二天他就亲自带第十军军士,直到第四厢大营中,亮出自己的平南王宝册,外加杨洪昭给他的帅亲笔文书带走两千匹马。
这些马中战马驮马都有,良莠不齐,但已经够用。
杨洪昭见他如此行事果断,知道是下定决心,第二天晚上又来苦口婆心的劝说。
李星洲依旧没有让步,只是告诉他,二十天后,佯装进攻苏州西面,至于杨洪昭听不听,自己无法断定。
第三天,李星洲在第十军宣布进军计划,神机营开始准备,第四天一早,军士已经集结完毕。
杨洪昭黑着脸又劝说一次,他依旧不为所动,最终杨洪昭气急而去。
营地中,神机营一千将士已经集结完毕,其它几营将士都在远远看着,很多双眼睛看向他,大多都是胆怯,迷茫,如果可以,没人会愿意上战场。
李星洲先让众人领马,一匹代步,一匹驮东西,他们不需要精湛的骑术,因为他们不是骑兵,马只是用来驮东西的,看着一张张紧张不安的脸,他心中有些波澜,可决不能后退。
具体情况会如何李星洲并不知道,他能从宏观局势上分析,这次行动机会很大,并做了详细详细规划,可具体情况总会有出入,只能说随机应变。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目前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下午,祭旗之后神机营在很多人不解的目光和议论中出发了。
李星洲穿了一身请便的软皮甲,骑着梅雪,腰间挂着铁牛打造的宝剑,背上背着一把遂发枪,腰带上是弹丸包还有牛角火药壶,马靴擦得很亮。
这次出兵非常突然,雷厉风行,从准备到出发,前后不过四五天,兵贵神速。
第十军调度也不冗杂,因为第十军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从大营仓库调动物资,杨洪昭无法卡住他。
而第十军余部,李星洲让瓜州知州史恭帮忙照看,此去越快越好,如果带三千多人,势必会拖慢行军。
.......
杨洪昭气冲冲回到大帐,抬手便吩咐周围属官道:“磨墨,立即拟写奏报,平南王李星洲不顾劝阻,一意孤行,不顾大局,出兵西进.......”
旁边文士打扮的属官愣了一下,连忙起笔。
杨洪昭气得在营帐中踱步,几个厢指挥使还有副官都低头不敢说话,这好此时,外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地面震动,大帐上抖落下许多灰尘。
杨洪昭本就心中积怒,见此更是怒火中烧:“怎么回事!还不快滚出去看看!”
副官连忙掀起帘帐出去,不一会儿便急忙回来禀报:“大人,是营地东面的平南王带着人马出营了!”
“什么!”杨洪昭一震,也来不及生气了,急忙道:“备马,给老子备马!”
他确实没想这平南王李星洲小小年纪做起事如此果决迅速,说做就做,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不看别人办分颜色!
他本以为平南王年纪轻轻,没组织士兵的经验,少说还要准备五六日,还能周旋规劝的!
杨洪昭连忙出帐,隔着木栅栏就能见远处泥地里一条长龙正向西北方向行去,不忙不乱,行进很快,马背上驮着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最前边的人已经慢慢消失在林子里,后边的人还在跟进,再定睛一看,这支军队似乎有些不同,行进没有喧嚣,没有混乱,亦非士气低靡之死寂,而更像.......井然有序,杨洪昭有些看呆了。
他打仗几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恰好此时马童牵来马,属官也写好奏报让他过目。
杨洪昭踌躇审慎许久,瞟了眼属官写好的奏报,然后又看看远处还在井然有序出营的军伍.......
“带马去喂些草料。”杨洪昭道。
马童一愣,“将军我刚喂过。”
“那便带它去饮水。”
“水也吃了。”马童邀功,副官却突然给他一巴掌:“不懂事的贱东西,将军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马童嘴角流血,看着副官眼中满是恐惧,连忙牵着马儿离开。
见他走开,副官又道:“将军,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不用跟他计较。”
杨洪昭面无表情,没说什么,接过属官的奏表看起来,看了一回儿停下来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开口道:“措辞太过严厉,重写,还有,庆安公主家书也抄写一份,附带送上京城。”
属官点头,随后退下开始改写奏报。
杨洪昭似乎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让建业回来,此次奏报由他亲自送到京城。”
副官愣了一下,杨建业是将军长子,而且还是军指挥使,区区奏报,居然让军指挥押送?不过他自然不敢反驳,连忙答应,随即派发令旗,让传令兵去大营外调回军指挥使杨建业。
......
三月二十日,瓜州小雨,平南王李星洲为救援姑姑庆安公主,带领其部众无视瓜州最高统帅,殿前指挥使杨洪昭阻拦,执意西进,在当天离开瓜州,百姓夹道相送。
三月二十一日,瓜州最高统帅,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之子护送奏报北上,将情况回报京城。
三月二十二日,平南王军完全离开瓜州边境,顺官道西进,随后南下。
从三月初潇亲王世子李星洲被封为平南王南下督军之后,事情发展一度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
辽国以镔铁为号,幅员辽阔,带甲百万。
与景朝不同,辽国民风彪悍,尊崇武功,东西跨度大,气候变化不明显。
辽国一直都是景国宿敌,两国交战百余年,各有胜负。
辽国有战场上赫赫有名的辽国铁骑,镔铁宝刀等。
可民风彪悍,崇尚武功也有弊端,那便是人民不安乐于耕种,强者为尊,社会混乱,杀伐过度,民不聊生,当秩序无法建立之时,生产力就无法得到解放,生活水平低下几乎成为必然。
景人仇视辽人如同野兽,不知礼法,只知烧杀抢掠。辽人看不起景人软弱无能,只知满口之乎者也。
可辽人也羡慕景人,景人富庶,米面丰硕,牛羊成群,繁华奢靡。
辽国疆域比景朝更大一些,可富庶之城只有上京、东京、南京、中京、西京,而景朝疆域比辽国略小,却有十一府,每府都是富庶繁荣之地,广厦千万,屋舍鳞然,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这其中辽国西京、南京所以富庶,也只因西京曾是前朝云洲,南京是前朝幽州,前朝根基以致今日繁华。
辽人大多看不起景人,心底却又万分羡慕景人。
......
上京,辽国首都,自古乃是兵家要地,辽人本是鲜卑宇文氏的后裔,后被慕容氏击败,又被魏帝击败,几经辗转在前朝初年归顺朝廷,随即设府。
后来前朝末末年天下大乱,该族便更名为契丹自立,以上京为都,随即做大,成为契丹国,随后兄弟篡位,改国号为辽,成为辽国,如今疆域“东至海,西至金山,北至饮马河,南至白沟。
上京城内,周围显然比景朝大城萧条落魄许多,只因辽人好战,不知理国治家。
潇鸿祁作为来往辽、景两国的商人,自然知道其中差距。
周围邻居好友知他到景朝做生意,也有很多人问他是景朝开元好,还是他们辽国上京好。
他往往笑答:“自然是我大辽上京好!开元打马也赶不上嘞......”
众人无不欢笑,对他也多了几分好感,可潇鸿祁心底却清楚,上京哪里比得上开元,即便是北边宁江府的江州城也比不了。
这日他正和二哥在酒楼饮酒,上京没有开元“听雨楼”之类精致酒楼,不过也算不错,酒肉比开元便宜。
之前父亲出钱让他们几兄弟做生意,他本被朋友坑骗,误将无用的黑石头当成铁石买了,却没想误打误撞,被景朝的潇亲王世子看上,世子似乎称那些黑石头为“石墨”。
他之后连续从辽国低价买那些黑石,又运到景国去卖,赚了许多钱,父亲和家中长辈对他刮目相看。
“弟弟,看来我们家还是你有本事,以后哥哥要靠你了!”二哥豪爽的哈哈大笑:“来来来,哥哥给你倒酒。”
说着就给他倒上大碗浑浊米酒。
“哈哈哈......”潇鸿祁得意大笑,喝下一大口,说实话,尝过潇王府将军酿之后,这米酒简直如同白水,不过他还是高兴,因为向来看不起他的二哥今日居然亲自为他倒酒。
在辽国,少有人能有姓。
辽国上下只有两个姓,其一就是潇,潇姓为贵族姓氏,在辽国地位高于平民,普通百姓不得使用。
另外一个则是耶律,耶律是辽国皇室姓氏,但凡有耶律为姓者,都是皇室贵胄,万人之上。
他们潇家是个小贵族,父辈是巡城官,到了他们这辈,父辈没本事,认识的人不多,他们只能靠着父辈积蓄走做生意的路子。
辽国选拔人才不同景朝,景朝主要是科举,而辽国是“世选”,世选制度其实便是保证贵族世袭,不入贵胄无姓者,世代不得为官。
他们潇家虽是小贵族,可父辈有官,那么他们家长子、长孙也必定有官做,他们大哥年轻时上山打猎被狼咬死,也就是说二哥是有官做的。
可现在,即便二哥也羡慕他。
他潇鸿祁如今每跑一次景国只要一个多月,赚回来的银子够买一群羊,就是父亲做官两年也只有这么多的俸禄。
二哥最近说了很多好话,听得他舒服,周围邻居路过都会说上几句好话。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有佛祖保佑,本以为要饿死在景朝,却让他遇到贵人,景朝的世子啊!
潇鸿祁这辈子听过最大的人物是辽国可汗,天下兵马大元帅,见过最大的就是买他黑石的景国潇亲王世子,几天前最后一次去景朝,世子已经被加封为平南郡王了。
他昨天才回到上京,带回一大堆银子,今天二哥就请他喝酒,还尽说好话。
潇鸿祁洋洋得意,酒一碗接一碗下肚,有些喝高了。
这是突然听见门外有许多嘈杂脚步声,接着迷糊间见人影晃动,有红衣人影无数,接着听到扫大街的声音,然后是洒水的声音......
“外面.....外面在干什么?”他有些迷糊的问。
二哥豪爽大笑:“没什么,我们接着喝酒,吃肉。”
潇鸿祁总觉得不对,踉踉跄跄站起来,扶着门框向外看去,只见众多红衣女子端着金水盆正在洒水,从远处远处街头一直排开过来直到巷尾,随便一看就有数百人,还没看全!
这是什么情况......
潇鸿祁脑子一震,清醒三分,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好几百红衣女扫街洒水是让尘土扬不起来,这是皇室出行!
接着远处街头拐角就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音!
十几骑身铁甲的铁浮屠开路,沉重的马蹄甚至踏翻石板,随后跟着几个青衣白马的侍卫举着各色大旗,接下来就是一个个装束华丽的显赫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挎宝弓、带宝刀,绑着箭壶,春风得意纵马而过,所到之处街边众人纷纷下跪。
潇鸿祁也赶紧跪下来,他明白过来,这是大辽国皇家春猎!
马过之后就是宝车,四匹雪白宝马并行,拉动几辆金丝编帘的华贵马车缓缓驶过,马车边跟着青兽面甲,全身裹铁,腰挎镔铁宝刀的可汗侍卫。
潇鸿祁和周围路人一样,都跪在地上,把脑袋埋在土里,大气不敢喘。
队伍缓慢过去,就在这时他二哥突然高声叫道:“皇家的大人,我有事要报,我弟弟私通景国,出卖大辽国!”
潇鸿祁还没反应过来,二哥已经越过他跑到路边,他脑子里一下子如同炸雷,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最后猛然醒悟,怪不来他二哥今日请他来这喝酒!
两百四十八、同天及天生大耶律术烈可汗+行军
潇鸿祁酒一下子吓醒了,头脑一片空白,接着便被几个两个狰狞恐怖的青兽面甲可汗卫按住,拖到最大的马车面前,那马车轮成赤色,镶有金边,四角处顶着玉饰,六匹枣红宝马拉动,宽敞得足容下二三十人。
潇鸿祁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金丝编帘后有人随意说:“拉下去砍了。”
潇鸿祁瞳孔放大,眉毛上扬,连忙大叫:“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小人有话要说,有话要说!”
帘后之人似乎不想听,便挥手要让车夫赶马,可偏偏这时,有个稚嫩一些的女音问:“你有何话要说?快点说,说得无趣味,就把你手脚剁了,装进罐子里。”
生死关头,潇鸿祁突然格外清新,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还要快起来,突然他想到当初邻居问他上京好还是开元好的问题,又想起他当时说的‘自然是上京好’,灵光一闪,赶紧大声道:“小人不是通敌,是在戏弄景国人呢!”
说完他低俯下头,心跳加快,不敢出半声,就等着马车里发话。
“哦,戏弄,快说来听听,你戏弄了谁?”车里的年轻贵人发话,似乎很感兴趣。
潇鸿祁长舒口气,几乎虚脱,连忙回话:“大人,是景朝平南郡王,他是潇亲王嫡长子。”
“混账!”帘后有人大怒:“你一个贱民,会见得到景朝王爷,满口胡扯,来人,砍了!”
那青兽面甲的皇卫噌一声拔出腰间宝刀,眼见就要砍他脖子,潇鸿祁吓坏了,连忙大哭求饶,同时呼喊着,“大人,这是真的,就是真的啊!”
“父皇,就听他说说吗,雅里想听。”稚嫩的声音道。
“那你就说说看,有假话立刻砍了你。”
“是是是!”潇鸿祁涕泗横流,几经大起大落,整个人几乎虚脱,站立不稳,趴跪在地上,脑子却活络起来:“小人是巡城官后人,父亲给我钱,想让我去做生意,可是因为不懂,上了朋友的当,买了一些很像铁石的黑石,在辽国根本卖不出去,差点饿死”
“黑石是什么?”
侍卫连忙道:“禀公主,是一种黑色石头,看起来像是铁石,很重,不过掉色,也点不着,不能像焦炭一样当柴火,还练不出铁,上京郊外挖铁石的时候会挖出一些,还不少,又重又没用,挖到就是倒霉了。”
潇鸿祁神色紧张,心中七上八下,听了侍卫的话他大概知道这金玉装饰的车帐中到底是谁了,辽国可汗,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术烈陛下!还有不知哪位公主。
他心中震惊,也更加害怕了,从未离开这等大人物这么近过。
“你接着说。”大汗发话到。
潇鸿祁强打精神,连忙道;“是,小人心里绝望时候,突然想到景人都比我大辽人傻,若拿着黑石去景国骗景人,会不会有人买?”
“哦”帘后的可汗来了兴趣。
“咯咯咯,你接着说啊。”有孩子稚嫩的声音道。
潇鸿祁心中大喜,连忙接着说:“后来小人便带买来的黑石,用船从东边运到景国京都开元城,起初几天有人问了,可没人买,小人也心急,差点饿死在那。
可后来有天突然遇到一个年轻公子,他衣着华贵,说要买这些黑石,十有是错认成铁石了。小人心想卖不出去也是饿死,胆子大起来,就壮起胆子骗他,跟着送到他府上,才知道原来是景国潇亲王世子!”
“潇承社,哼,也算个英雄豪杰,朕年轻时跟他交过手。”
“他厉害吗?”稚嫩的声音问。
“哈哈哈,厉害又如何,朕是同天及天生大辽国耶律术烈可汗,他只是个小小的亲王,你接着说,后来呢。”
潇鸿祁连忙道:“后来那潇王世子还误以为自己买到便宜铁石,十分高兴,就让小人多跟他交易,上次去的时候小人卖了两千斤黑石,那时他已经被景国皇帝封为平南郡王。
景国皇帝也是傻,连铁石黑石都分不清的世子居然能封郡王。”聪明的潇鸿祁又补充一句。
“哈哈哈哈”可汗高兴的大笑起来,稚嫩的声音也“咯咯咯”跟着他笑,随即他高兴的隔帘说:“不错,来人,带他去取块黑石回来,朕要亲自看看这景过国的笑话。”
青兽面甲的皇卫领命,潇鸿祁如蒙大赦,连忙带着两人去街边家中取了囤积的黑石,而陷害他的二哥此时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了。
不一会儿,他和两个皇卫取一块手掌大小的铁石回来,可汗掀起车帘,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李家人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傻,这石头看起来像铁石,摸着也像,还很沉,可一用力捏就会掉色,哪是铁石,哈哈哈”
“父皇,这什么平南郡王好傻。”
潇鸿祁微微抬头,趁此机会便看清车帐中的人。
可汗三四十的样子,年轻威武,满脸黑色胡须,另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亭亭玉立,编着精致辫子,发间插着花儿,武装打扮的女孩,大概是王庭中哪个公主或者郡主。
只看一眼,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大汗点头道:“景朝男人都是些窝囊废物,一个不如一个,潇承社确实英雄豪杰,可惜他儿子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说完他看向潇鸿祁:“嗯,你说得有趣,又有胆子,来人,赏他一片金叶。”
“多谢大汗,多谢大汗!”潇鸿祁连忙跪下连连道谢。
下人随即呈上一个盘子,里面有两指宽的金铸叶片,很薄,光这片金叶,也能换百两银了。
“父皇,这个人好有趣,让他跟着车架给孩儿讲讲景国的傻事好不好!”旁边的公主撒娇道。
可汗想了一下,随即道:“雅里爱听也好,你便跟着车架,离车五步。”
潇鸿祁万万没想到自己因见多识广,居然能和这样的无上至尊说上话,几乎呆住,一个劲点头拜谢,旁边的青面兽甲可汗护卫小声提醒他道:“这位是魏国公主。”
他脑海中一震,想到了一些。
魏国公主耶律雅里,是可汗正室潇夫人所生,公主出生时候,上京全城还放过米面和羊肉,大辽举国欢庆,那时他也还小,没想一转眼,公主已经这么大了。
潇鸿祁一边远远跟着金辇走,不敢上前,因为金撵前面是辽国各个皇子。
他一边走一边搜尽脑子里的所有景国见闻说给大汗和公主听,可他在景国见闻最多的无非关于潇王府,而潇王府也是最值得说的。
什么用水轮打铁,一滴就能香气弥漫整天的香水,清冽如水,烈如炙焰的将军酿等等,有说不完的事,即便在开元也是新鲜事。
果然,他一说起来,车辇内的公主和大汗都听得津津有味。
潇鸿祁说得一时得意,居然忘记抹黑平南王讨好贵人的事,说着说着居然实话实说说了。
“大胆!本公主从小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女真奶酒,西夏泉酿,西域葡萄美酒,哪样没尝过,世上哪会有什么清冽如水,烈如炙焰的酒!”年纪轻轻的魏国公主隔着车帘呵斥道。
可汗护卫也一下子拔出镔铁宝刀,潇鸿祁吓得跪地,连忙道:“有有有,公主真的有,这酒在景国也只有潇王府才有,小人上次去买黑石的时候,那傻子平南王还送了小人两瓶,小人这就去拿来敬献给公主!”
魏国公主犹豫一下,然后令两个可汗侍卫带他回家去取,“快去快回,带他来猎场见我,若是撒谎本公主就剁了你的双腿,放在猎场喂给狼吃。”
“是是是,小人谨记!”潇鸿祁满身大汗叩首回答。
梦中,每日如常,总是平淡。
他忙忙碌碌回家,吃完饭,晚风初起,一堆人齐聚小亭中打牌消遣,他教秋儿些东西,看月儿和何芊斗起嘴,阿娇在一旁劝解,大家说说这说说那的,总有说不完的话。
诗语会每日在小院转角与他“偶遇”,然后不情愿的被他叫入院中,跟着秋儿学新东西。
待到天色完全暗下,季春生从宫里回来,骑着武德司的棕色大马,马蹄声回响南墙之外,随后便匆匆进来,跟他说宫里的事,往往这时严毢弓着腰,门童为他点灯,影子拉得老长,也会过来絮絮叨叨说上许多
夜色寂静,屋外蛐蛐叫个不停。
一觉醒来,耳边没了蛐蛐,都是“咕咕”的不知名飞禽诡异尖叫,山中唯一可见的只有不远处跳跃的火光,几个军士正在巡营,再远一些便淹没在黑暗中,难以窥见。
风声一动,看不见的枝叶便开始附和,还有到处都是的鼾声。
身下是坚硬的毛皮,脚面被风吹了,冷得厉害。
为了快速赶路,他们没有落帐,李星洲环视四周一眼,心中有些怅然。
不知不觉,从瓜州出发已经六天,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进入苏州境内,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这样的梦,平平淡淡,一如往日之事,可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因为他有些怕了,怕这一去,那些梦,那些点点滴滴,全会破碎。
所以,有人说尘缘羁绊使人怯懦。
它让人心生向往,又恐惧敬畏,害怕失去,于是自然便有人追求超然物外,无牵无挂,“世上更无羇绊事,壶中别有自由身。”
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心无挂念,无忧无虑,岂不美哉?
李星洲不这么认为,超然物外?看破红尘?逃避推脱只说懦夫行径罢了人生降世,便染尘俗,哪会有什么超然物外?自我逃避的借口罢了。
即便再难再累,这份忧心和害怕,他都会承担,因为他生而为人,是人总有遗憾,总有牵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
没错,此事古难全啊
此时此刻,离家千里,牵挂千里长,再想起这些苏先生的词,李星洲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夜风萧瑟,明日他们就会进入苏州腹地,前方斥候已经发现苏州城的位置,但苏州并不是目的地,他们将在安苏府东北部转向西北,然后绕过苏州,走迷山道进入泸州。
时至今日,他到底是李业还是李星洲?
这已经不重要了,其实从他决定冒险去营救小姑庆安公主之时,他便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如今,到达这个新世界半年之后,李业已经不是李业,而是李星洲了。
他继承李星洲的身份,背负李星洲的罪孽,承担李星洲的责任,延续李星洲的人生
自己就是李星洲,这是他的新人生,倾注心血和灵魂之人生,哪怕还有机会,他也回不去了。
在这种年代,山中行军其实是很危险的。
第七天,他们小心翼翼行进,跟着向导走苏州北部迷山。
这山可不比后世的人工绿化,树高十余米,毫无枝干,遮蔽日光,山中不见天日,即便是白天也要点着火把才能正常走路。
地上都是厚厚的青苔和齐膝深浅、嫩滑多水的宽叶草,一路过,裤腿鞋子都湿透,冰冷异常,还到处是看不见的毒虫和看得见的蚂蟥。
蚂蟥这东西看见了也没用。
人马一经过,它们就会从周围灌木、草丛中吸附到人和马的皮肤上,吸食血液。
它们会释放有麻醉效果的体液,麻醉人的皮肤,使得它们口器咬开皮肤时人根本没有任何感觉,等后知后觉之时,人和马都爬了许多这种恐怖的吸血虫,被吸取大量血液。
如果没有熟悉路况的向导,他们恐怕早就迷失在这山林之中,前进比想象中要艰难,时不时也会听到猛兽的叫声。
其实这些猛兽反而比毒虫安全很多。
好比鲨鱼和虎鲸,人们都怕鲨鱼,却不怕虎鲸。可即便是最大的鲨鱼大白鲨也是虎鲸的食物,比凶猛,鲨鱼和虎鲸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可为什么人们还是怕鲨鱼不怕虎鲸呢?
那是因为鲨鱼是未进化的鱼,智力低下,见到生物就会本能的撕咬,见到人也是,很多人因此致死。其实人脂肪含量少,并不是它们喜欢的食物。
虎鲸属于鲸目、海豚科,是世界上最大的海豚,大脑容量是大白鲨的250倍,非常聪明,它们能识别各种动物,喜欢交流,对人类友好。所以即便虎鲸凶残好战程度堪称海洋霸主,人类还是觉得它们很可爱,并不惧怕。
道理就是如此,那些无意识的,本能驱使的伤害才是最恐怖的。
老虎,狼,熊等智力比较高的动物即便遇上它们也会估计实力差距,主动退缩,趋利避害,但那些智力低下,只靠本能行动的动物就成了最大威胁。
比如各种毒虫,蛇类,还有野猪群。
李星洲年幼时在乡下村子和爷爷一起生活,那时野猪会糟蹋庄稼,当地派出所派一队人用自动步枪去狙杀,结果惊动野猪群,762口径的步枪弹,有些野猪连中七八枪还死命的冲过玉米地来咬人,凶悍程度如同陆地轻坦克,吓得没经验的警员丢了枪不要命的跑。
李星洲明白这些没智力的野生动物恐怖之处,一旦受惊绝不是人力能抵挡。
所以出发之时他除了请向导,还请了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户,这些人能帮助他们避开那些动物。
重重准备之下,行军并不是最快,但也比较顺利。
第八天下午,他们已经绕开苏州,从迷山北部进入苏、泸交界地带,走上石板铺设的古马道,只要再走一天,他们应该就能到泸州境内。
李星洲正一边吩咐狄至到后边督军,一边在心里规划接下来的行程,前方带旗的斥候却匆匆跑过来:“报!王爷有急报!”
李星洲抬头:“怎么回事?”
“王爷,前方一里左右有大队人马,车三十二辆,人数过百。”
“看得出什么人吗?”李星洲问。
斥候道:“车头插旗,些的是‘汪’字,像是大户商家。”
李星洲皱眉,大户商家,走迷山北
两百四十九、阴兵借道+术烈可汗的计划
汪伦身为苏州大商汪家族长,年纪已经很大,六十多岁,发须花白,时不时还会走神,晚上入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本该是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偏偏子女无能,如此高龄还不得不亲自出马。
他坐在牛车上,比起马车,牛车虽慢,但颠簸更小。他有些心不在焉,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一开始他就不该信丁毅的。
他们汪、芬等几大家上了丁毅小儿的当。
当初说好的苏半川、苏半安一死,苏州几大商家免除赋税,安苏府境内不设哨卡,几大商家永受庇护。
所以他们几大家才会出钱粮养着迷山盗匪,又出资筹办粥棚,放粮接济农夫,私下讨好拉拢,出钱贿赂苏半安反水。
几年来他们几大家还一直高价收入粮食,苏半川野心勃勃,醉心囤积军器,也乐得见他们如此,甚至用苏州府库中的粮食跟他们换银子,买入江州和京西路的铁。
苏半川是有野心,也能做事,行事果决,可惜他没有远见。
苏半川根本没想明白,即便他有再多刀枪弓弩,再多甲胄军器,最后帮他打仗的还是人,是苏州数十万户百姓。
民以食为天,谁手中有粮,百姓就听谁的,如果不能控制人,那再锋利的刀剑,再厚实的铠甲,也不过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这个道理苏半川没想明白,他轻于民事人心,让迷山匪首方圣公还有丁毅去做收买人心的事,自己则痴迷囤积军器,实在本末倒置。
当初年纪轻轻的丁毅早就懂这道理,所以处心积虑从几年前就开始算计苏半川,而苏半川呢?到死想必他都不明白这事,也是可悲。
现在想想,汪伦依旧脊背发凉,那时候丁毅多大啊,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吧,却已经想得如此透彻。
人们常论什么天生奇才,神童降世,还乐于拿出来比较吹捧,他是从来不信的,可丁毅......他不得刮目相看。
小小年纪,有这见识和智计,只能说天佑丁家.......
不过他心底依旧恨丁毅恨得不行,当初说好的一样没有,等丁毅掌军之后,重设四城哨卡,征收商税,一如当初的苏半川,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待到他们反应过来之时,骂娘都没用了。
军政大权已经落入丁毅手中,他们数年努力也为丁毅做了嫁衣,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被丁毅小儿倒打一耙,损失惨重。
无奈之下有几家只能不计代价,极力讨好丁家。还有的依旧不服丁毅,比如他汪伦,他年纪不小,向来就脾气不好,受不了那气,就另谋他路。
这条古马道便是办法之一。
这条马道是他小时候和父亲走过的,虽不及官道宽敞,可依旧走得通,而且他敢保证苏州除了他汪伦没人知道,丁毅定不会想到在这设卡,从这里去泸州就能躲过丁家的控制。
泸州最近乱成一团麻,粮价飞涨,平常日用的生活器具也是。
精明商人都能明白这其中道理,世道一乱,百姓无心耕种,无法劳作,可并不是乱起来就不用吃饭,人依旧要吃喝拉撒,半点不变。
无人劳作产出,需求却依旧,自然而然,生活必须的东西就贵了,这其中以食物最为明显,而那些平时金贵的华丽物件反而没人要。
这正是大发横财的机会!
前几天他们汪家过去的的车队,用一石米换五件汝州官窑精瓷,是跟泸州城内的读书人换的,如今泸州米面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有钱也难换得,那些过去价值数百两的汝州官窑精瓷就成了瓦砾废品,人都快饿死了,这些瓦片又不能吃,还有何用?
他们只用一石粮食便换回来,然后运回苏州,便值得数百两银子,能买几百石粮食!
这是天大的商机,虽然比较危险,但富贵险中求!
......
“老爷,这树林里怎么没雀儿叫?”赶车的门房道。
汪伦看了四周一眼,大骂:“雀儿不叫就不叫,你还管得着吗?你以为自己是这片土地山神嘛,多事!”最近本就郁闷,结果这下人也不讨好,竟说些狗屁话惹人烦。
门房吓得不敢抬头了,车队继续走着,这几车大多都是大米,还有些棉被,火石之类的玩意,这些东西只要运到泸州必定大卖。
“老爷,听说最近泸州出了个观音儿子,自称普世大仙,大家都信他,连观音都显灵了。”过了一会儿,门房又凑过来道。
汪伦不耐烦又看他一眼:“我可不管什么观音大仙、普世大仙,到了泸州那破地方,记着只能自己靠自己,晚上睡觉也睁只眼睛!”
门房连忙点头。
“什么观音显灵,要是灵早该派天神收了丁家那小孽畜!”汪伦说着吐了口口水。
车队前进缓慢,四周不见天日,树林寂静,慢慢的汪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林子里比较昏暗,可看地上光斑,这该是正午左右才对,就如车夫说的,大白天的,这么深的林子,怎么就听不到鸟雀叫声呢,树林里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
不会是撞鬼了吧?
汪伦想着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周围也冷起来。
“什么玩意,吓得了劳资......”他低声嘀咕,也不知与谁较劲,这时车队前面的车突然停下来,汪伦抬头,大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赶路吗,干嘛。”
前面没回话,他气急,跳下马车,拄着拐杖气冲冲的快步越过前面几车,车夫跟在身边,生怕他摔倒。
汪伦赶到车队最前面,正要骂人,却突然呆住了。
前方道路被一些人阻断,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影,正盯着他们,一眼看不到边,左右林子里都是,灌木叶缝之间,树干后面,他下意识想跑,可一回头,发现后面也被围住,下人们都呆住了。
密密麻麻的人影不知有多少,个个着甲带刀,背后背着奇怪棍子,一眼看不到头。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这深山野林,除了他汪伦没人知道的古路,居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来......
汪伦心底发凉,他今天只怕是真的见鬼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鬼,这tm是阴兵借道!
......
上京郊外邳山,正午。
邳山是辽国皇家猎场,每年三月春猎,同天及天生大辽国可汗按照祖宗规矩,会移驾邳山,众多皇家子女,宫廷贵族陪同,在邳山扎营至少半月以上。
邳山脚下,许多辽国皇卫守住各处要道,封锁整座山,邳山之上,各色旗帜迎三月春风飞舞。
辽国王庭不似景国,氏族林立,十分独立,又冗杂。
皇帝之下,设立有南北两院,加有“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
南院主管外族之事,辽国和景国一样,国土宽阔,其中居住的不只有契丹部族,也有汉人、西夏人、女真人、高丽人等各种族群,南院就是主管外族人的。
与景国不同,辽国可谓十分民族主义,除去契丹六部,即便同是契丹族人也只算外族,外族地位低下,形同奴隶,契丹六部子女从小被教育:外族之人视如牛羊。
落帐居可汗金牙帐之南,故而称为南院,首官封为“金牙帐可汗座下南院大王”。
而邳山之上的旗帜大多却不是南院的,除去可汗金旗,有八成都是北院各部族旗帜。
北院是辽国核心,因为北院掌柜契丹六部事务。
契丹六部族是辽国主力,也是辽国支柱上层,北院首官封为“金牙帐可汗座下北院大王”。
如今的北院大王潇保机,为先皇妻弟,如今已经五十四岁,在辽国之中身份地位仅次于可汗耶律术烈。
契丹六部:岩木房族部、鲁王房族部、伊拉族部、九帐族部、三营族部、饮马族部,名义上都归北院大王管,当然这大部分是名义上的。
九帐族部为皇族,族长就是“同天及天生大辽可汗耶律术烈”,自然不受潇阿保机这个北院大王管束。
同时饮马族部在辽国最北的饮马河流域繁衍生息,他们十分坚韧,饮马河上游天寒地冻,少人人能活下来,辽国皇帝也打不过去,当初饮马族部族长只是答应臣服辽国,可每年依旧不向王庭进贡,也不受北院大王管束。
三营族部是辽国羊和马最多的部族,全国军马七成都由三营族部负责,辽国上百年来能与景国打得有来有回,全靠三营族部的战马,历代可汗信任有加,因此三营族部族长位高权重,实际上也不受北院大王管束。
伊拉族部位于辽国极西,在美丽的金山脚下,地方偏远,北院大王想管也管不到。
最后北院能管的其实只有岩木房族部和鲁王房族部。
因为潇保机本就是鲁王房族部之族长,岩木房部比之其它五部族更弱,只能依仗北院大王保护,因此十分亲近。
除去六个大部族,下面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部族,不过能上邳山的就少了。
邳山之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战马嘶鸣,尘土飞扬,各色旗帜,形状图案各异,到处飘扬。
有人炫耀马技骑术,也有人饮酒作乐,高谈阔论。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说的就是群猎之时的壮观景象。
邳山顶,正中开阔平地,可汗金牙帐足有三十步方圆,高二丈余,耸立中央,周围是各个皇子公主的稍小的营帐,充斥欢声笑语,有人在烤羊,有人在兑酒,正中金毡毯是可汗一家的,五百步内,其他人不得下帐。
魏国公主耶律雅里正骑着一匹温顺小母马,驰骋在场地中央,周围一阵阵叫好,她轻盈的身体随着马儿摆动,契合节奏,漂亮的维持着平衡,然后解放双手,搭箭开弓,马儿扬蹄过靶,蹄下泥土飞扬,错身而过瞬间,马鸣弦响,箭稳稳射中靶子。
“好!”周围围观的皇亲国戚纷纷欢呼叫好,许多人将仰慕的目光投向场中的耶律雅里,也有几个皇子垂头丧气:“雅里妹子又比我们射得好。”
其实女孩身体力量普遍不及男孩,但柔韧性却普遍比男孩好,所以能如此轻松在马背上掌握平衡,开弓射箭,这本不奇怪,可小孩不懂,总觉得自己身为男孩,却不及女子,实在丢人。
雅里得意的骑马在场中转圈,接受众人的赞美,随后骑向金帐,扬起下巴,得意的向她的兄长耶律惇炫耀。
“别得意了,再练两天我也射得一样好!”大两岁的耶律惇不服气的道。
“哼,这话你两年前就说过,别说两天,练两年还是不如我。”雅里反击,耶律惇涨红脸,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反驳。
可汗大笑:“好了好了你们姐弟两别闹来,快过来休息吧。”
下人递上花瓣水浸润的湿毛巾给雅里擦汗,然后两人高兴的跑回大帐前的金毡毯上,喝起奶酒,上面摆放许多瓜果,乳类制品。
“这是岩木屋部新进贡的春桃,平时吃不到。”可汗笑着说,辽国人大多以奶、肉为食,也有米面,但不多,水果有桃、李、杏、葡萄等,却比较稀少。
耶律术烈很喜欢自己这一对子女,他才从先皇那继承基业不过五年,正值壮年,雄心壮志,准备一展宏图,所以去年秋天他才会与女真人联手,攻入景国关北。
女儿雅里一边吃桃子一边问:“父皇,景朝人真会用水打刀剑吗?都不用人动手。”
“能有我大辽镔铁宝刀好!”哥哥耶律惇不屑的道,说着拔出腰间宝刀,刀柄上镶有宝石,刀身银白,在阳光下反光,刀身有精致好看的花纹纹路,那是不断重叠,层层锻打留下的痕迹。
可汗很高兴,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不错,再好能好过我大辽镔铁宝刀?用水打铁,不过是投机取巧,不足为虑。”
耶律雅里想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景国平南王傻归傻,还挺有趣,居然想得到用水打铁。”
耶律术烈笑起来,捏了捏女儿了脸蛋:“景国男人都是窝囊废物,不值一提,等朕今年攻破开元,把那什么平南王抓了送你,到时给他戴个狗圈,雅里想让他做什么都行。”
“好呀好呀!到时候我就让他用水打铁给我看。”耶律雅里激动的道。
儿子耶律惇却瞪大眼睛,高的跳起来:“父皇,你要去打景国了吗!”
“嗯。”术烈可汗摸摸胡子点头道:“朕收到消息,景国安苏府叛乱,军队都调到南边去了,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这时候如果集结大辽军队南下,景国皇帝就两面受敌,到时能一路杀到开元。”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耶律惇激动的问。
“不急,这次春猎就是趁机让各部集合,好跟他们说话,等到春猎结束,再等一个月,给各部集结军队,五月我们就能南下,踏平开元府。”术烈可汗自信满满摸着自己的络腮胡。
耶律惇和耶律雅里听了都很兴奋,就在这时候,有皇卫过来回报,去家里拿什么“将军酿”的辽国人已经回来了。
雅里公主立即来了性趣,高兴道:“快带他过来,要是假的我就拿他喂狼。”对她来说美酒是件趣事,拿人喂狼也是,二者任选其一,她当然高兴.......
两百五十、没什么本事的平南王+老夫不是叛军
半个时辰后,耶律雅里便见那下人在皇卫押送下慌慌张张回来,略微问过知道,原是上京巡城官后人,有名有姓。
他小心抱着一个好看红木盒子,外有景国特有的水墨雕花,很漂亮。
哥哥耶律惇又上马去其它部族的女孩面前卖弄弓马去了,他已经十八岁,父皇说今年要为他找个真正的妃子,而不是小妾,他若是自己能挑中六部中人上之人的好女子那自然好,还省消父皇费心。她当然也知道六部的汉子们都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卖弄勇武,想讨她欢心。
她的舅舅潇保机也经常带他表哥潇破来见她,想让她嫁到鲁王房族部去。
她可看不上他那傻表哥,三营族部的潇仪倒是不错,去年春猎见他,他长大高大威武,足足有八尺多高,弓马娴熟,隔着三十多步射到了鹿,人也长得还算好看,不知今年来了没有。
在一边烤羊的父皇也过来:“呈上来。”
那下人小心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是精致红绸垫面,放着两个大一些好看的玉白瓶子,还有一个小的,她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瓶子,可总觉得一看就好看,为何好看,她说不上来。
皇卫接过盒子,送到她面前。
雅里迫不及待拿起其中一瓶,上面有好看的木塞,还写着汉人的字:“做的倒是漂亮。”她赞叹的说,心里确实喜爱这瓶子,景国人的东西大多做得精致.....
可他们也只会做这些无聊的精致玩意了,而且还小气,哼,雅里心里不屑。
她们辽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哪有用这么小的瓶子装酒,这小瓶漂亮归漂亮,顶多能装半斤,看来景人果然小气量,这什么平南王估计也是个小气人,自家卖酒还用这么小的瓶子。
想着她用力拔出瓶塞,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散发出来,这酒香几乎到冲鼻的程度!
她下意识往后一退,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酒的香味!
雅里还在惊诧,皇卫已经为她呈上专用的白玉小碗,双手端好,她轻轻一倒,瓶口倾斜,流出的居然是如水一般纯净晶莹的东西。
这是水吗?可酒香已经浓郁到刺鼻的地步了......
“这......”她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小小的碗儿白玉碗底清晰可见,酒水清澈见底,如明镜一般。
她惊呆了,漂亮的大眼睛盯着白玉碗,端起来就要一饮而尽。
“公主!”
不懂事的下人打断了她,雅里想把他喂狼,下人却抢着道:“公主,平南王说过这酒太烈,只能小口慢饮,不然会伤身的。”
父皇听了大笑:“哈哈哈哈,什么狗屁平南王,景国王爷都是孬种罢了,还小口喝酒,根本不是男儿!”
雅里听了也笑起来,心里大概对这平南王有了印象,父亲潇亲王是个英雄豪杰,自己有点小聪明,却很窝囊,根本没男子气概,不过倒也有趣,像个猴子。
想着她轻饮一口,刹那间,唇齿辛辣,口腔之间满是浓烈酒气,热辣的气息如同烈火,直入肺腑,整个人倒吸口凉气,感觉脑子一懵,一下子张大小嘴,居然说不出话来!
那热辣如同肺腑被烈焰灼烧,呼吸困难,强烈的刺激让红晕爬上她的小脸,一时间居然有些头晕了......
过来好一会儿,雅里才从酒劲中缓过来。
她呆呆的看着白玉杯中清冽的酒水,已经不知如何言语形容,她只喝一小口罢了!这世上真有清冽如水,烈如炙焰的美酒.....
“雅里怎么了?”
听到父皇的问话,雅里回神,连忙将手中白玉杯递过去:“父皇,快,你快试试!”
父皇哈哈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瞬间脸色变了,腮帮涨红,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父皇,如何?”她又幸灾乐祸的问。
许久之后,父皇长叹口气,终于重重说出话来:“好烈的酒!”
父皇回味一下,然后又让雅里倒上,这次小心翼翼的喝一小口,一口下肚,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好酒,好酒啊!世上居然有这样的酒!”父皇连连叫好,又招手让皇卫带那下人过来。
“本可汗问你,这美酒真是那平南王弄出来的?”
下人连忙点头:“禀报大汗,这确实是景国平南王捣弄出来的美酒,在景朝也只有王府有,小人卖黑石给王府,平南王觉得我是朋友,临走时候就送了两瓶。”
雅里听得有趣,插嘴问:“这么好的酒肯定有名字吧。”
“回公主,这酒名叫将军酿,是平南王自己取的,是来自景国的两句诗,叫‘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那下人连忙回报。
雅里还没说话,父皇先接过话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平南王是个窝囊脓包,却还关心军事么,不过这名字倒是好名字,将军酿,正如其名,纯正浓烈,侵如水火。”
雅里听了点点头,对这景国的平南王更好奇几分,然后又让皇卫送上白玉杯,给自己也倒上。
父皇高兴很高兴,又让人赏了下人一片金叶子,“这等美酒,即便在景国也是少有的吧,没想到你居然能弄到。”父皇高兴的问,他已经喝了两杯,脸色有些红。
“这......小人实话实话,大汗和公主不会生气吧。”下人紧张的问。
雅里有些不高兴:“你有话就说,我又没说要杀你!”
“是是是.....”下人连忙磕头,然后道:“其实这将军酿虽然比较贵,但在景国只要是平南王的酒楼里都能买到,平南王还把它卖给各大商人,景国上下到处都是......”
雅里听完和父皇一起呆住了,她忍不住道:“狗奴才,你是说这美酒在景国有很多,到处都是?”
“嗯,不过很贵,据小人所知,将军酿只有平南王府才能酿制,不过酿的很多,也很贵。”
“有多贵?”雅里好奇的问。
“一片金叶大概能换.......两瓶。”那下人踌躇一下,小心翼翼的道。
“这也不贵啊。”雅里不解,她的帐中有一堆金叶呢,用来做装饰她还觉得丑呢,不过她惊讶于如此美酒居然用来买卖,这平南王也太暴殄天物了,“这样的美酒居然用来买卖,这人真不知趣。”
父皇哈哈大笑:“父皇也觉得可惜,待五月南下,攻破开元时会注意留他一命,专门把那什么平南王带回来,给宫中酿酒。”
雅里高兴的点头,随即好奇看向盒子中的另一个小瓶,这瓶子更小,更加精致:“那是什么?”
下人连忙答应:“回禀魏国公主,这是平南王的礼物,也是王府特有的,叫做香水,是花之精华,一种香料,奇香无比。”
“哦?”雅里来了兴趣,高兴道:“你站起来说。”
“是!”下人赶忙起来:“平南王说用时只需倒出几滴在手中,可也擦拭在指尖,耳后,还有.....还有腋下,就会奇香无比,能管好几天。”
“你用过吗?”雅里问。
下人摇摇头:“小人哪用得了这金贵东西,所以不敢私藏,都带来献给公主。”
雅里没说什么,而是小心倒出一滴,瞬间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如同置身花丛之中,梅花......雅里一下子就认出那种香气来,它环绕周围,就如凝聚指尖一般,久久不肯散去,周围风吹过依旧香气浓郁。
雅里惊呆了,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小心在指尖擦拭一些,没有女孩能抗拒这种诱惑,让她们变得如花儿一般香砰砰的诱惑......
“这真是宝贝!”她满心欢喜的道:“景国这平南王想必很会讨好女孩。”
“公主神机妙算!平安王在景国确实名声不好,虽文采很好,可经常喜欢去青楼,还写诗词讨好青楼姑娘,欺男霸女,百姓都叫叫他‘京都大害’,景国的皇帝还封他为平南王,实在有眼无珠。”下人连忙笑道。
听了这话,父皇高兴的大笑:“不错,虽是个下人,说好还算好听,来人,再赏金叶一片。雅里你也要记住,景国男人都是草包,只会些投机取巧的不中用玩意,男人讨好女人就要用自己的勇武,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
“知道啦父皇!”雅里不耐烦的打断父皇的絮絮叨叨,“我会找一个英雄盖世的男人作驸马的。”
“哈哈哈,雅里知道就好,父皇也是怕你被那些奸诈小人骗了,你年纪也不小,是时候该找个驸马了。”可汗抚着大胡子笑道。
雅里扬起下巴,哼了一声:“哼,才不会,不过若比马术弓术,很多人还不及我呢,若比不过我,凭什么娶我。”
可汗再次大笑:“哈哈哈,你呀,就是为难父皇,雅里的马术弓术,即便比你大两岁的哥哥也不及你,别人哪会有比得上。”
雅里得意的笑起来:“那父皇就下令给我找一个,天下这么大,总有比我厉害的。”
“哈哈哈,我家雅里天下第一,哪会有比你厉害的。”可汗宠溺的道,雅里心里得意,咯咯咯笑起来,在心中对景国这平南王也有了更加全面的印象。
一个软蛋,有着花花肠子,不务正业整天想着奇技淫巧讨好女孩,没什么本事的王爷。
随后又将下人叫过来,赐他两片金叶,同时也记住了他的名字:潇鸿祁,巡城官的儿子。
.......
潇鸿祁惊魂未定的被两个青兽面甲的皇卫送到邳山脚下,怀里紧紧揣着四片金叶,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几乎虚脱,皇卫一走,他情不自禁大哭起来,短短半日,他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遭!
他若说错半句,只怕已经活不到现在了,不过冒险也是值得的,四片金叶不说,魏国公主耶律雅里还口头承诺以后会在北护卫府里给他安排差事!
还好他聪明,生死关头每明白过来:既然街坊邻居都喜欢听贬低景国的假话,那皇亲国戚说不定也是一样的。
于是他就照着说了,没想到还真让公主和大汗都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四片金叶,足够他吃一辈子,不过公主却嘱咐他要继续与平南王做黑石买卖,然后为她买将军酿还有香水回来,还给了他金帐腰牌,为魏国公主办事,那可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啊!
果然,他这辈子是走大运了,被朋友骗,快要饿死的时候遇上景国平南王,如今又因和平南王的礼物,居然和魏国公主以及术烈可汗说上了话!
平南王真是他命中贵人,这么想着,潇鸿祁忍不住傻笑起来,心里对平南王恩情感激不以。
......
“哈哈哈哈哈......”李星洲差点被眼前这老头笑得断气。
老头叫汪伦,六十左右年纪,一听他名字,李星洲就忍不住想到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个世界没有李白,却有汪伦.....
一开始发现自己被包围的时候,一大把年纪的他便一下子倒在地上,开始装死,演技惟妙惟肖。
可哪里逃得过李星洲的眼睛,真昏的人生理山的特征是十分明显的,自己威胁说要剁了他的左腿时,一下子吓醒了,不装死后便反客为主开始质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汪家的秘密通道的。
这下随行的猎人都懵逼了,都说瓜州、苏州一带的猎户都知道这路,不就是古马道,哪是什么秘密通道啊?
瞬间,形势逆转,轮到汪伦老头一脸懵逼。
随即他也顾不得怕,拉着军中猎户再三询问,终于确定了一个令他崩溃的事实,他一直以为是汪家秘密通道,只有世代汪家家主才知道的古马道,其实在猎户中是人尽皆知的......
老头彻底崩溃.....
这下就是威胁他要剁脚也不管用,不得不说,这老头是奇葩,心理防线崩溃点也令人莫名其妙。
不过他说自己是苏州大族的族长,这点李星洲倒是看出来了,因为不是大族也不可能聚齐这么多人马。
“苏州都是叛逆,我们是朝廷官军,看来你们倒大霉了。”李星洲调笑道,其实就是放过这些人也无所谓,这里深山野林,离苏州又远,他们就是回去报信,等人来他们也已经进入泸州境内了。
当初美军确实出现过特种部队深入敌后作战,空降之后遇到一个放牧的小孩和他的爷爷,带队上校太过优柔寡断,纠结许久放走两人,结果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被两人带回来的地方部队包围剿灭,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两人侥幸逃离,所以说有时好人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人们心中求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残酷的现实是:“善行并非常智行,恶行亦非常愚行。”
何为善,何为恶,不是哪一个人,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人是复杂的动物,作为人评判事务的重要标准,善与恶同样复杂。
李星洲暂时不用担心这种问题,这个位置来去苏州城需来回要两三天,他们就是有心报信也无所谓,他是当纯的想戏弄这老头,行军路漫漫,没点乐子多无聊。
没想到老头听后居然半点不怕,而是跳起来,一下子也不崩溃了,神情激动的问:“你们真是朝廷的人!”
剧情就是这么一波三折,这下轮到李星洲懵逼,因为他感觉这对方毫无不害怕,甚至有一点......高兴?
是他错觉吗?
“哈哈,你可是苏州乱臣贼子,本将是朝廷官军,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这形势你不明白,居然不怕?”李星洲好笑的强调。
老头也傲气得很,居然丝毫不气弱,扶着胡须趾高气昂道:“哼,老夫为何要怕,他们是叛军,老夫可不是!”
两百五十一、汪伦的情报+普世大仙
老头也傲气得很,居然丝毫不气弱,扶着胡须趾高气昂道:“哼,老夫为何要怕,他们是叛军,老夫可不是!”
.......
李星洲还以为他是个多硬骨头,结果一亮平南王的身份,立即就跪地求饶了......
说的倒是一五一十,包括如今苏州什么局面面,丁家丁毅把持军政大权,如何如何欺压他们汪家等等。
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者,才能成常人之所不能成之事,也算正常吧,其实人越在高位,下限往往也会越低,李星洲见得多了,何况连他也是。
汪伦这番毫无节操的作为无非是看他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以为又哭又闹,装怂卖乖就能糊弄,可惜了,外表是最具欺骗性的。
李星洲自有判断。
令他惊讶的事情也有,没想到如今掌控安苏府的居然是丁毅,那个曾经在梅园诗会上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当时自己就觉得他不简单,还真是缘分。
汪伦老头还在一边哭诉着他们汪家悲惨遭遇,然后一边不遗余力表忠心,表示他的无辜。
李星洲大致猜到这老头的用意,他这么说一来是为保命,二来想坐山观虎斗,他可能真的对丁家不满,所以会将城中情况告诉他,博得同情,可除去吹捧和诉苦,他没有任何实际承诺。
如果是忽悠普通人,这也便够了,可李星洲心中有着清晰的逻辑。
“你说自己不是逆贼便不是逆贼,那岂非天下人人可以造反,今日造反明日便自称忠臣,不觉得好笑吗。”李星洲收起笑容问,时间紧迫,他不准备跟着狡猾的老头磨嘴皮了。
汪伦果然一下子呆了,也顾不得哭,赶紧道:“王爷,我不是叛逆啊,若老头是叛逆,怎会将城中情况告诉王爷呢,王爷小小年纪就能独领大军,定是聪明绝顶,天生神童,心中自有英明绝断啊!”
李星洲笑起来,这老头确实奸诈,都到这时候,还想着给他戴高帽呢,糊弄他呢。
不过想想也正常,谁让他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呢.....
“本王是不是聪明绝顶自己心里有数,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逆贼,告知我苏州城中情况,却只说了丁家”的事,那么你们汪家呢?
汪家几口,家在何处,叛乱期间有何作为?你只字未提,却一直声称说自己没有叛逆,何以为凭,本王如何信你?”
汪伦这下彻底呆住,神情更加紧张起来,支吾道:“王爷,王爷年轻有为,独领大军必是很有见识,胸怀.....”
“好了好了!”李星洲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他:“本王再说一次,吹捧的废话就不必了,既然你说不清,从现在起你不能说话,本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说着李星洲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将他提到牛车上。
他人高马大,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说着他指了一圈所有人:“还有,千万记住,此时你们不是什么忠臣,也不要想着什么巧言饰非,将自己说得忠肝义胆,是忠是奸,本王心里有数,现在你是本王在苏州境内抓获的可疑要犯,你们这些人是死是活,全看你怎么回答,明白吗。”
汪伦呆呆看着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正是他想要的,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最容易露出破绽。
“苏州目前有多少兵力?”李星洲问。
“十二万。”老头答应,随后又详细道:“一开始只有十万,后来丁毅不放心,又征了两万。”
李星洲定定看着他,老头再次补充:“起初也只有几千厢军,丁毅煽动人心,百姓纷纷举旗作乱才扩充到八万左右,等到朝廷战败后又增两万,就有十万,局势稳定后又扩两万。”
汪伦一口气说完,一脸无辜看着他,说得很坦诚,也很自然。
李星洲摇摇头:“给你机会你不珍惜啊,只会说假话,严申,砍了吧。”
严申不说话,只是点头,瞬间长刀出鞘。
“没有!老朽说的是实话啊王爷!”汪伦连忙喊冤,可李星洲根本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严申的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
“五万!安苏府有兵五万!”汪伦吓得哭喊起来,李星洲这才让严申收手,人越紧张,破绽越大,想通过细节看出有没有撒谎也就轻而易举了。
在心理学中,说谎者有这么一条法则,说谎者从不忘记。
普通人记住一个时间段的所有细节是很困难的,除非是经过特殊针对性训练的特种人员,比如特工,特种侦查兵等。
人们不会记住一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事,所以他们叙述时会反复纠正自己,把思绪理顺。
比如问起昨晚做什么,人们会说,‘我回家,然后坐在电视前.....噢,不是,我先洗澡,给我妈打了电话,然后才坐在电视前面的。’类似如此。
但说谎者在陈述时不会犯这样本能的错误,因为他们已在头脑的假定情景中把一切都想好。他们绝不会说,‘等一下,我说错了。’
不过恰恰是在陈述时不愿承认自己有错暴露了他们在说谎。
就跟眼前看鬼一样惊恐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汪伦老头一样。
此时此刻,自己在他心中肯定如同晓人心的鬼神般可怕,因为居然随随便便几句就看穿他在说谎,何况他确实演技出色,十分镇定。
其实他却不知道,他的叙述早就暴露他在撒谎的事实,苏州之事已经过去几个月,别说他一个老头,记忆力最好的年轻人也不能记得清细枝末节。
如果叙述时不断更正,承认自己说错,然后重新表述,反而是可信的,因为生理决定人的记忆短时间后就会有混乱和缺失。结果他却一口咬定,娓娓道来,居然没半点更正,李星洲就断定这老头说谎了.....
“记着,没有第二次机会。”李星洲警告他,然后接着问:“苏州兵力如今大致如何分布。”同时笑着提醒:“这次可别说错,错了你就没命了。”
可怜的老头已经被吓得只会点头,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经历,这次他没立即作答,而是低头思考一会儿,然后小心道:“大部分兵力被调往与泸州交界的凛阳县城,囤积有两万左右,不,目前应该有三万,丁毅已经从苏州城调兵一月有余,反正不是两万就是三万。苏州城守军有一万,驻扎在城外大营.....”
李星洲点点头,“凛阳水三万,苏州一万,还有一万在泸州边境。”
“你......你怎么知道的!”汪伦惊呆了。
李星洲一笑,随即声色俱厉:“本王怎么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莫以为朝廷会放任你们这些逆贼不成,本王年纪轻轻,天家贵胄会孤军深入不成?
当初朝廷大军是怎么败的,百姓不知其中道理,你们这些苏州大户,人上之人想必不会不知吧,朝廷之败不过是运气使然,而且未伤筋动骨。侥幸得胜便沾沾自喜,自鸣得意,还敢独立成国,简直胆大包天!朝廷重整大军南下要收拾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于朝廷,,以为本王不知吗,不过是逆贼党羽,分利不均,心怀怨恨想出卖丁家,坐山观虎斗罢了,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本王?”
汪伦见鬼一般的惊恐表情让李星洲知道他猜对了,果然,这下老头彻底不再狡辩,慌忙从牛车上下来,一个劲的哭着磕头让自己饶他一命,声泪俱下,十分凄然。
李星洲本就没想杀他,又问了很多关于苏州的情报。
主要是设防的细节,还有主要高层人物,很多细节汪伦这样身居高位之人才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苏州兵力布置的细节显然是无比贵重的情报。
李星洲让狄至、严申牢牢记住,最后拍拍汪伦的肩膀道:“不错,你配合得很好,今日就饶你一命,你也记好了,严申,把帅旗拿过来!”
严申连忙把黄底金字的平南王旗扛过来,”日后若在苏州城外见此帅旗,便开西门,引朝廷大军入城,攻破苏州之日,本王以天子皇孙、平南郡王的身份保你丁家平安无事,富贵荣华,同时既往不咎,明白么。”
汪伦连连跪地磕头。
李星洲也不多说,他们在这已经耽搁快半个时辰,“走吧,继续行军!”
这里林深丛密,到处都是人影,汪伦根本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只感觉树影晃动,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别了汪伦一行人,两个时辰后,他们就进入泸州地界,山顶的针叶林逐渐减少,阔叶林和灌木丛逐渐多起来,这些植被利于更加利于众人隐蔽。
信任训练带来的好处逐渐凸显出来。
普通部队越是行军越是士气低下,可神机营因艰苦行军中队员互相帮助,更加磨合,凝聚力越来越强,士气越发高涨,当初出发时的恐惧反而消散了,大家越来越团结,这种变化作为领军的李星洲自然感同身受。
这有点像红军长征,苦难会让离心离德的队伍涣散,却会让互相信任的队伍更加团结顽强。
到了第九天,他们从山顶已经看到洼地中的泸州城时,所有人都变得斗志昂扬......
.......
“父亲呢?父亲去哪了......”起芳身着戎装,刚进侧厅就有些疲惫的问亲兵。
“小姐,大人......大人去城东拜普世大仙了.....”亲兵低头害怕的回报。
瞬间,起芳觉得火气上涌,再也压抑不住,把手中马鞭狠狠扔在地上。
今日一早,城南又有人闹事,民众聚乱,有人趁机抢了周围的当铺和布庄,她带着厢军平乱,风尘仆仆才回来,没想父亲居然不管不问不说,还又去拜什么观音娘娘、普世大仙!
他难道不知泸州如今乱局,全因那什么狗屁普世大仙而起吗!
起芳越想越气急,他知父亲醉心求仙问佛,可这也太离谱了。
丁毅的走狗丁锋还占据着主厅,她和父亲只能移居侧院,两个哥哥在敌人手中,他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泸州四处乱起,局势一片糜烂,普世大仙蛊惑百姓围攻驸马府,已经围困数十日,她好几次带兵想要救援,可刁民人多势众,她手下厢兵根本不敢上前。
偏偏这种时候......
父亲移出大厅之后虚弱了好几日,身体每况愈下,昏昏欲睡,天天嚷嚷着没有仙炭火他要死之类的话,日渐消瘦,可食欲却很好,侍女说他每夜睡得越来越长,这看来是好事。
父亲不敢去正厅赶走丁锋,却在外闲逛时遇到什么普世大仙,还看了仙人法力,深信不疑,从此更是不理任何事.....
起芳恨得咬牙,忍不住咒骂:“狗屁普世大仙,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若落在我手中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说着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旁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小姐,我.....我觉得普世大仙说不定真是神仙。”旁边的亲兵小心翼翼的说。
起芳刚要生气,亲兵连忙跪下:“小姐,你先听小人说完为何再罚不迟啊!”
“好吧,那你说说为何。”起芳压住心中火气。
“是,小姐,前些日子普世大仙才出现时候老爷叫我去看过,我亲眼见他施仙法,他在城东那观音庙前画了个圈,说自己是观音大仙之子,明日便有观音庇佑,结果你猜怎么着?”
起芳皱眉:“什么怎么着!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是是是......属下傻了。”亲兵不敢卖关子,连忙道:“第二天他画圈的地方真的生出观音娘娘像来,那石像栩栩如生,天生地长,真是一夜之间从土里长出来的!当时在场百姓都惊呆了,纷纷跪拜......”
起芳不相信:“你没看错?”
“绝对没有,在场还有上百人看着呢,上百斤的石像,就是普通汉子也扛不动,结果就这么一夜之间从土里长出来的!”亲兵一脸惊讶的说。
“然后还有更神的,普世大仙说他是观音儿子,受观音大仙庇佑,戴着念珠,着僧袍,就在那观音象前打坐,一坐三天三夜,居然不吃不喝,面不改色,夜里寒风也不怕,当时很多百姓都信了,开始拜他,听他的话......”
起芳也有些惊讶了:“你确定他没偷吃偷喝?”
亲兵摇头,“当时我、六子和七猫子奉老爷命去盯梢的,我们三人换着盯,三天三夜,一刻也不漏,那时候晚上风还大,天冷得害怕,那普世大仙也没被冷死。老爷起初也不信,可经过了这些事,顿时便信了......”
起芳皱起眉头,世上还真有这种人,不吃不喝已经十分骇人,这时节晚上春风大,他居然也没冷死.....
两百五十二、入泸州+黄底金字旗
泸州地处平原,城池四周地域开阔,南靠近苏州的地域水泽山川密布,往北河网逐渐减少,沃野千里,遍地田地,西连剑南路,却跟着崇山峻岭,幽密茂林。
剑南路下有三州十二县,是景国所设最大的路,囤积大量边军,目的是防范西南的白夷和大理国,大理国小国寡民,百姓清平乐到,知足常乐,做事温温吞吞,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可白夷不同,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大概说的就是白夷国,恶劣湿热的气候,多山少地的地理条件导致他们难以耕种,也无法安居,于是生性好战,行事野蛮,有些甚至茹毛饮血,如同未开化之民,给景国剑南路持续数十年带来巨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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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第九天早晨,神机营上千将士,已经悄无声息来到泸州城外五十里的树林中,再往前走就是泸州平原地带,很容易暴露。
远远看去,地平线另一端的泸州城如原野中突起的黑色山峦,连绵不绝,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外墙足有两丈多高,周围还有炊烟袅袅的村落,却少见人影,莫名荒凉。
众人安静潜伏在树林中,马儿静悄悄吃着草,初春的好天气帮了大忙,让他们这么多人挤在在林中也不至于闷热难受,也没有因为不适应气候而大规模病倒,要是夏天来,他们这么多北方人绝对会受不住南方湿热而染病。
斥候已经派出,前往查探泸州城周围情况。
李星洲的计划很简单,进入泸州城,救出小姑,然后趁着苏州叛军没有反应过来原路返回。
起初他确实准备从泸州南边直接进入苏州,走近路,这样能更快回去,可从汪伦口中他得知,丁毅已经把苏州主力部队调往安苏府北方重镇凛阳,时刻准备对泸州出手,从泸州南下的路完全被阻断。
他从杨洪昭那拿到一份详细的地图,上面标注得清楚,凛阳县城是苏州北方门户,县城狭窄,地方不大,但城墙紧固,比苏州城还高。
凛阳是最大的阻碍,如果平时,一个县城再多不过数百守军,李星洲有信心穿过去,可如丁毅在那囤积数万大军,想要突破完全不可能,即便路远一些,也只能原路返回。
不一会儿,几个斥候回来,一一回报获得的情报:“王爷,周围村寨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些老弱病残,泸州城门紧闭,属下找人打听过,几个月来泸州城只有正午才会开门半个时辰。”
“驸马府位置打听到没。”李星洲问。
最左边的斥候连忙抱拳禀报:“属下问到了,在城西深巷,进城过桥左转到底就是。”
“很好!”李星洲站起来,叫来狄至。
“传令全军,吃点干粮,上好子弹,正午城门一开,就跟着我进去,直接去驸马府,沿途如有阻拦者,格杀勿论。”他不确定如今泸州知府对朝廷是什么态度,不能冒险说服城官放行,冲进去最保险。
狄至点头,随后开始下去传令,神机营的士兵都紧张的准备起来。
小半时辰后,队伍开始挺近,泸州城周围实在太过平坦,城头之上视野开阔,他们队伍庞大,一千多人,两千马匹,绝不可能隐秘接近泸州城,如果事情不对,就立即用遂发枪射杀城头守军,强攻进城,这是李星洲的方案。
到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如果错杀那就错杀吧,一步踏错,他们这千余人可能就葬送在这孤立无援的地方,他不敢冒那样的风险。
李星洲带着众人,凭借前世经验,尽量借着城外村寨的掩护接近城墙,周围村子大多破落荒芜,正如斥候回报的,只有少数骨瘦如柴,目光麻木的人躺在大道中央,仿佛已经失去生的渴望......
还有饿得骨瘦如柴的人靠在路边老树上,树根的树皮也被啃光,有人小声嘀咕着什么,“普世大仙,法力无边,天不怕,地不怕,饿不怕,冻不怕,生不怕,死不怕.....”之类如同邪教徒的话。
确实,这种局势之下最容易滋生邪教的。
李星洲也没多奇怪,天不怕、地不怕、饿不怕、冻不怕、生不怕、死不怕正是人之所欲,特别在这样一个动荡时局之中,邪教头很聪明,抓住人们心中夙求,以此兴风作浪,奴役人们思想。
军队穿过城外村庄之后,城墙已在眼前,此时正好正午,泸州城门开启,可几乎没人出入。
李星洲在距离城墙一公里左右的位置下令所有人下马,列出三段射击的阵型,然后缓缓推进,泸州城前是一片平原,城头守军很远就能见到他们,强行靠马速冲进去是不可能的。
他做好的准备就是如果守军不配合,那么就靠着遂发枪密集射击,直接射杀守军,让他们没有关上城门的机会。他不知道城中局势,不敢去赌泸州城会欢迎朝廷军队,如果赌错,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城外孤立无援。
神机营的士兵按照之前的训练,开始紧张列队,举枪,然后缓缓推进,毕竟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
马群体被放在间隔一里地的后方,由炮兵赶着走,因为怕枪声惊了马,这些马驮着的可不只是食物被褥,还有大量火药,弹丸,重炮等。
很快,随着他们抵近,城头守军果然发现他们这只庞大的队伍,并且远远的李星洲发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去关城门。
此时他们距离城头守军还有五六百步的样子,这个距离弓弩无能为力,遂发枪能射击,但精度已经不可掌控,不过密集射击完全可以弥补这个问题。
几乎来不及思考,电光火石之间,李星洲直接下令:“射击!”
“砰砰砰!”
三百人齐射,瞬间青烟弥漫,升上天空.....
黑火药提供的动能不如无烟火药,可子弹初速依旧超过音速,撕裂空气,密集的呼啸声中,远处城头瞬间碎石飞溅,两个城头守军还没明白发生什么,隔着五六百步的距离,就这么一声不响倒下了,身上的硬皮甲如同薄纸,他们身后木楼瞬间被打成筛子。
“进城,快!”李星洲下令,顿时队伍快速推进,神机营穿的都是轻便的黑色软皮甲,行动迅速,短短几分钟,就冲过千米距离,冲入城门。
李星洲气喘吁吁,冲进城门后才发现城头居然只有两个守军!
入城之后的泸州的街道也比想象中更加萧条,几乎没什么人,少有几个也惊恐看着他们,严申大喊一声:“朝廷禁军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顿时,为数不多的的几个人也被吓跑了。
时不我待,李星洲雷厉风行,让人牵来眉雪,翻身上马,然后果断下令:“狄至,你领第五、六、七都控制城头;严申,你率第八、九都接应炮兵和马匹进城,进城后原地待命。”
“得令!”
“得令!”
严申和狄至领命,然后开始点兵分工。
“第一到四都随我来,我们去驸马府。”李星洲说着点出大队人马,过桥,左转,向着城西奔去。
他私自改过军制,第十军不同普通禁军一都百人到一百二十人,二十一都九十人,刚好可以组成三十人持续射击的三段式阵。
四个都三百六十人,组成每次轮射一百二十人齐射的三段阵,只要拉开距离,李星洲有信心抵御数千人部队。
随着不断接近驸马府,周围人也越来越多,有些人好奇的看着他们,也有人害怕跑开。
越向着城西走,远处声音喧嚣越大,李星洲逐渐感觉不对,停马大声道:“列阵!列阵前进!”
士兵听令,连忙开始列阵,前后三人成横排,成倒u字形前进,道路不够宽,但并不影响列阵,远远的,他已经看到远处的红砖青瓦,高大的楼阁,肯定是驸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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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芳一早亲自带着五百全副武装的厢军前往城东,准备彻底铲除蛊惑人心的罪魁祸首,那什么普世大仙。
可观音庙前的情况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城东观音庙外,两边山坡之上密密麻麻都是百姓,漫山遍野看不到头,放眼见不着边,都在各处对着观音庙的方向跪拜。
他们说着些意义不明的祈求话语,很多人如同疯癫,口里念念有词,什么信普世大仙,饿不怕,冻不怕,生不怕,死不怕,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等等之类的疯话。
她才到观音庙外,无数不善的眼神已经汇聚到她身上,似乎在无声警告她,敢上山就将她碎尸万段。
一时间,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起芳居然感觉额头冷汗直冒,张口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空白,明明身后有五百甲士,愣是不敢再进一步。
她抬头看向山顶不大的庙,庙前是最近传言最广,为人们称道普世大仙“法力”的破土而出,天生地长的观音像,据说观音像后那庙中的就是普世大仙,可她见不到。
一己之力,居然令这么多人如痴如醉,如此狂热,如着着魔一般,起芳即感害怕,又感佩服,踌躇许久还是不敢妄动,进入进退两难的境况。
她甚至看到光着上半身,跪在阶梯正中,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父亲。
艳阳当空,纷纷扰扰的嘈杂声音如同千万人咒骂不断入耳,不友善的目光来来回回扫视全身仿佛要刺穿她......她最崇拜的苏半川大人惨死山贼手中,两个哥哥落入敌手,父亲又变成如今模样,她明明想救人,如今却被所有人如此敌视的目光盯着......
不由得,起芳感觉头一晕,忍不住后退两步,顿感心力交瘁,无力道:“走吧,撤军......”
厢军们也松口气,他们都不敢想,如果真对着什么普世大仙出手,会有多惨,满山敌视的目光已经让他们差点尿裤子了。
起芳最佩服的人又两个,一个是苏州知府苏半川,还有就是一人支撑整个刘家的庆安公主,可如今苏半川惨死,庆安公主府邸被刁民围困,她无法帮忙。
丁毅要泸州交出公主的人头保命,普世大仙也说公主是祸乱妖女,各种谣言蛊惑之下,群情激愤,到处有传言泸州之所以变成如今样子,都是拜公主所赐,她是天生祸星,杀了她祭天泸州才得平安。
如此荒唐言论,居然有很多人信服!
她隐约间似乎听到很响的声音,不过并未在意,是她听错了吧。
心里苦涩,起芳上马,带兵折返,心灰意冷的想,还不如投降丁毅算了......
到时离开这是非之地,到苏州安享清福,哪来奔波劳累之苦,人情冷暖难测,比劳苦风霜更让她心寒。
她和两个兄弟冒险杀厢军统领,顾不上家中灾祸想解决普世大仙,为的什么,无非是想为泸州谋条生路罢了,可到头来,想到漫山之人对她敌视的目光......
她实在难以支撑,率军往回走的路上,起芳已经下定决心,明日就率所有厢军向丁毅投降吧,丁毅其人算是天生奇才,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手段,她从未见过比丁毅更优秀的人,应该能是个明主吧。
正在这时,一个骑马的家丁快速向她跑来,嘴里高喊着:“小姐,朝廷大军来了!禁军来了!”
起芳心中一震,连忙停马:“你说什么!”
家丁停下马,有些语无伦次:“大军,打着朝廷旗号,已经进城,控制了南门,还杀了两个守城的兄弟,剩下的兄弟们不敢跟他们交锋,都退到衙门附近,小姐快去看看吧!”
“他们杀了我的人!”起芳怒道。
家丁点点头,有些害怕的说:“死了两个守城的弟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死的,兄弟们反应过来有人进城的时候守门弟兄已经死了.....”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很多,一批控制城头,另外一批奔着城西去,每批都有数百号人吧,他们有很多马,都着甲,打着黄底金字旗。”
“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有很多马?”家丁不确定的问。
“后面的。”
“还有黄底金字的旗......”
起芳点点头:“没错,你看清楚吗,确实是黄底金字?”
家丁肯定的点头:“小人没什么本事,可眼神绝对没问题,看得清清楚楚。”
“快,带我过去,越快越好!”起芳着急的道。
小家丁不知发生什么,居然让小姐如此着急,但还是听话的在前面带路,随即一队人马快速想着城南方向冲去。
家丁没见识,可起芳却知道,景朝将帅在外一般有两面旗。
一面是军旗,颜色不同,还会标明率军将帅官职,禁军黑旗,厢军青旗,边军赤旗,然后其上纹路图案不同,会写明官职。
比如起芳的军旗这时就是皂青旗,标写“淮化府厢军都统”。
另外一面则是名旗,标明身份,根据身份尊贵不同使用不同颜色,五品之下将校松绿旗,五品上三品下将帅枣红旗,三品上紫金旗。
比如她的名旗就为枣红“起”字旗,因为打的是父亲名号。
可在此之上还有一种,那就是黄底金字的王旗!
郡王之上,直到太子,出征之时都是黄底旗,天家“李”姓金字,然后龙纹装饰,郡王三龙,亲王六龙,太子八龙。
若是九龙纹旗,那便是天子亲征!
而如今泸州居然出现黄底金字的旗,起芳如何还能无动于衷.......
两百五十三、公主府的交锋+邪教
起芳心中有些不安,又怒气满满。骑马便向着城西赶去,一路上一边走一边吩咐人去衙门把厢军和衙役都调过来以防万一。
城西,为什么去城西......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想起,城西不是公主府的位置吗,那里聚集众多暴民,已经几十天如此了,那些暴民都信普世大仙的话,泸州多灾多难,都是因为庆安公主是灾星降世的妖女,她嫁到这来就把灾难带到泸州,因此他们围攻驸马府,要杀公主。
其实起芳心里明白,大家不过是怕了丁毅,怕不交出公主人头,苏州十万大军就会踏平泸州,可也不能直言要怕死,所以要杀公主,总要找个借口遮掩的,于是传着传着连自己也骗了.....
“快,再派人去催,让他们快点!”起芳心中隐隐不安,连忙催促,不一会儿,衙门的人和厢军剩余的人都过来了,零零散散凑到八百多人。
这段时间百姓晚上不敢出门,城内治安乱成一团糟,几乎每天都有抢掠之事。
百姓受普世大仙蛊惑,整日不耕作,在拜神仙,厢军也跑了很多,家里有钱的大户人家,大多已经拖家带口离开泸州避难。
八百多人,很多衣冠不整,拖拉怠慢,有些人甚至都没什么像样兵器,拿着粪叉便上来。
起芳也知道不能全怪他们,毕竟官府虽发饷银,可如今泸州粮食金贵,他们那点银根本买不了多少粮食,养不过自己,只能变卖东西换吃食。
还有些军器也被逃兵偷走,新补充进来的兵丁根本没什么像样的军器装备。
“出发,去城西,路上小心些,随时都可能打起来。”起芳说完带着紧张的队伍开始往城西走。
城西是驸马府,当然只要是泸州人都叫做公主府。
因为大家都知道,刘家其实是庆安公主在主事的,她那驸马是个没用的草包,只会声色犬马,根本没什么本事,驸马府家大业大,全靠公主撑着,久而久之,人们干脆就叫公主府了,以此来讽刺驸马无能。
骑马带队亏快速向着公主府赶去,起芳有些着急。
庆安公主是她最佩服的人之一,毕竟同为女儿身,她知道一个女人要做到如此地步多么不容易,身在天子贵胄之家,看似尊贵,必然毫无选择,身不由己。
她小小年纪远嫁他乡,这里和京城距离数千里,一个女儿家孤零零至此,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崩溃了,何况还有一个无能不管事的夫婿......
心中感慨时,离城西越来越近,她听到远处突然传来如同惊雷般的密集声响,胯下马儿一惊,差点将她摔下马去:“怎么回事?”
起芳心中惊疑不定,士兵也有些慌乱,她连忙稳住众人,继续前进。
转过转角,已经能见着公主府的高墙和院落,红砖青瓦,比之周围房舍更加显眼。
远远的,她已经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就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一般,待逐渐靠近,她惊讶的发现公主府门外堆积数十尸体,地上全是血,血腥味十分浓郁,说明这些人是刚死的,一排排她根本没见过的军士的守在门口。
那些军士都端着一根奇怪棍子,腰间挎刀,身着精良软甲,一见他们靠近,瞬间那些棍子都指向这边,前排半跪,后排站立,也不知什么阵型,带头都头高声道:“来者止步,神机营办事,再进一步格杀勿论。”
起芳压住心中火气,抬手让队伍停止前进:“我乃泸州厢军都统起芳,你们到底何人,擅闯我泸州城。”
那都头上前:“我们乃平南王麾下神机营,天家平南王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起芳更怒了,对方看起来不过二三百人,闯她的泸州城不说,说话还如此嚣张,什么叫闲杂人等,她主理泸州事务,掌管泸州厢军,这也叫闲杂人等吗!
不过她还是强忍住火气,因为说不定泸州真的来了个王爷,这些人虽不懂他们手上的奇怪棍子是什么,但带的是上好军刀,身着精良软甲,阵列整齐,面对数倍于己的人居然毫不慌乱,一看就是精锐,不是地方厢军能比拟。
“我要求见平南王。”起芳道。
都头想了一下:“我叫人通报,你在此等候,不得妄动。”随后他挥挥手,派人进门去通报。
起芳趁机仔细检视地上的尸体,发现有些还活着,死了的大概十几人,都是围攻公主府的暴民,心头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这王爷根本不知轻重,不懂人心,他以为一时冲动杀几个人就能了事吗,这事只会有愈演愈烈!今日杀十人,明日就能来百人千人,到时公主府就危险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王爷,朝廷早就不管她们泸州,这时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泸州远离京城数千里,在这,她说了算,希望那什么平南王能明白这道理,如果他不明白,自己就让他好好明白......
这么想着,起芳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随即不着痕迹的示意,让穿着甲胄的精兵站到队列前方来。
她也想见见,这胆子大到敢不远数千里南下,穿过叛军地盘深入泸州的王爷到底何方神圣。
大概是个仗着年纪很大,嚣张无礼的人,同时也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吧,毕竟行军数千里南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无阅历经验,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她看见军阵中的名旗,三龙纹旗,黄底金“李”字,郡王,景朝封王十分严苛,全国上下的郡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到底是哪个郡王才会冒险南下.......
很快,人群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门口军士井然有序的分开一条道,接着那平南郡王出现在她面前。
起芳一下子呆住。
倒不是对方长相如何,而是......实在太过年轻,年轻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位王爷不过十五六的年轻样子,稚气未脱,脸部轮廓还不明显,只是身材比普通同龄孩子更加高大罢了。
“这.......”莫不是错了?
起芳心里还这么想着,那年轻人淡淡道:“本王在此,你准备在马上跟我说话吗。”
起芳在心中想过千万种见面方式,如何说话,如何婉言,如何立威,可万万没想情况居然是这样的,一下子有些乱了阵脚,又听到这威严声音,下意识就翻身下马,然后单膝跪地道:“泸州厢军都统起芳见过平南郡王!”
这一跪地,起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她准备给这平南王下马威来着......
刚想不听他话自己站起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强硬态度,却听那年轻的平南王再次时机恰好的接话:“平身吧,本王没那么大的架子。”
顿时,起芳愣在原地,起身她就是顺从平南王,可不起身,她还能一直跪着不成?
纠结之下,她还是站起来,她身后军士们也弱了三分气势,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个都统都要完全听命于眼前的平南王。
起芳气急,心中也奇怪,为何她总感觉自己从见这平南王起,一言一行都在他拿捏之中?可看他稚嫩的脸庞,十五六的年纪......
错觉吧,这一定是错觉,大概只是巧合罢了,这平南王恰巧说了几句合时宜的话,然后瞎猫碰到死耗子。
这么想着,起芳立即先发制人,拱拱手道:“下官不知平南王驾临,有失远迎,只是有一事不明,平南王为何杀我城头军士,据我城防,如今泸州局势动荡,叛军虎视眈眈,每一个军士都是保家卫国的重中之重,还请王爷给下官一个交代。”
她说得不卑不亢,同时不着痕迹后退半步,让她身后林立的甲士更加显眼。
起芳自小聪慧,跟父亲学到很多,明白什么时候如何说话,如何做事,如何借势,话到这种地步,很多人都是扛不住的。
可慢慢的,起芳脸上笑意凝固了......
因为年轻的平南王没有半丝慌乱,似乎眼中带笑的看着她,那轻视的眼神令她十分不爽。
“你这是在于本王说话吗?”
“正是!”起芳也来了火气。
“那也正好,本王也正想说此事,泸州守军居然拒王旗入城,想要关门将本王拒之门外,实乃大不敬之罪!
按景朝律当斩,本王杀他们合情合理,只是不知他们是一人所为,还是受人指使,即便没有受指使,上官也是失职之过,起姑娘你说有道理吗?”他淡淡的问。
起芳呼吸一滞,突然发现她居然被三言两语逼到死角......
“王爷!”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加重语气:“这里是泸州,身为泸州父母官,下官有权保泸州城周全,守军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王爷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不要操心多余之事......”
这话说得更加直白,也直言不讳的告诉平南王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他听得懂的话。
“巧了。”却见年轻的平南郡王突然背着手上前半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本王从来只吃厨中饭,不饮下游水。”
不知为何,面对着小小的孩子,她居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心底气急。厨中饭是说主人家做饭接待客人,在厨房中先吃,下游水也是居下的意思,这平南王......
平南王定定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般来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龙就是龙,蛇就是蛇,龙入九天,呼风唤雨,蛇入厚土,谨小慎微。如果蛇惹恼了龙,大家鱼死网破,你觉得蛇先死还是龙先死呢?”
起芳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冷厉的眼神,听他意味深长的话,顿时如同严寒入骨,心底战栗,下意识便答应:“蛇......蛇先死,或许吧......”
“不错,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能达成一致,现在,起小姐依旧是泸州父母官,依旧掌控泸州,但前提是龙先于蛇,明白吗。”
起芳只得顺从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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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洲发现,事情总是循环往复,无法跳出其中,他好不容易做了好人,不得不再次成为恶人。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人,他在史书中见过无数这样的情况,当人们陷入绝望,没有出路之时,精神寄托倒塌,很容易就会被一些歪理邪教言论蛊惑、洗脑,很多即便听起来不可思议,胡言乱语的言论,信的人就是多。
比如烧死自己能到新世界的某某功,每天吃不超过多少多少米能修仙等等。
面对围攻公主府的疯狂人群,李星洲不得不下令开枪。
这时候天真的想着讲道理是没用的,好在这些人还没疯狂到被彻底洗脑,对于死亡的本能恐惧还是让他们四散而逃。
李星洲趁机进入驸马府。
驸马府中一片破落,外围到处摆放着弓弩、刀枪,着甲的武人到处都是,就如同小小的城池一般,大多数人都顶着黑眼圈,眼窝深陷,十分邋遢,脸上写满焦虑。
当听说朝廷援军来的时候,当场就有好几个男人哭出来,也有人欢喜的跑去叫公主,随后,他终于见到虽隔千里,却对他很好的小姑李念秋。
她梳着妇人样式的发髻,妆容憔悴,穿着米黄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妇,一见到李星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将他抱住大哭起来。
李星洲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是好。
哭了许久之后才拉着他的手开始问起来,他怎么来的,有没有伤着,带来多少人等等......
当听说他只带来千人之后小姑又哭起来,同时骂他不懂事,倒不是嫌弃他带的人少,而是骂他不知轻重,太过涉险,带上千人就敢南下,一不小心可就全没了......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报告他泸州厢军都统起芳要见他。
小姑听了特地给他嘱咐,起芳是泸州淮化府起栋的女儿,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对公主府向来不错。
那就是女强人啰,这么一说李星洲其实已经猜测到起芳次来目的。
果然,就如他所想,虽然有出入,出入在于这女人权欲比想象中强,手段也老辣。
可惜,在李星洲面前,这些不值一提,玩弄权术,他前世也是研究了半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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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起芳之后,他让神机营军士让出城头,全撤入城中,在驸马府附近扎营,因为这地方足够大,暂时安顿之后,来不及休息,他就跟小姑谈起苏州情况来。
具体了解之后,李星洲才发现,情况确实很复杂,和他起初设想不一样,泸州确实有内斗,但不是官府和叛军,而是官府和邪教。
邪教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叛军更加可怕,因为被洗脑的人是不怕死的......
普世大仙,真是个棘手人物。
随即,李星洲又问起关于这被百姓尊崇的普世大仙的具体事情,小姑详细的给他说着,可是越说李星洲越觉得莫名的可笑,慢慢的,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两百五十四、故土难辞+丁毅之怒
“小姑,跟我走吧,把孩子带上,回去不过十几天的路,会很安全。”李星洲已经不是第一次规劝,从神机营安顿下来,来不及洗去风尘好好休息,他就开始跟没见面多久的小姑说起这事。
说到底,他不远千里南下,为的就是救自己这个庆安公主小姑。
“不......”屋檐下的小案边,小姑愁苦的摇摇头:“星洲你不懂。”
说着她为自己沏茶,喝得是香茶,这种茶李星洲喝不来。
“小姑来这地方已经十几年,还是姑娘家的时候确实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父皇希望我能拉拢淮化府、剑南路一代世家大族,身为天家子女,又如何能自主呢,即便我是皇后的女儿,受父皇宠爱的庆安公主也不能。
我无奈之下下嫁过来,没想一到刘家,恰逢大灾,家道败落,你那个姑父又是个没办事的人。”
小姑说着叹口气:“本来到这种境地,又是远在他乡的女儿家,大概也只能孤苦一生,郁郁而终,可在母亲还有府中众人都对我不离不弃,言听计从,在他们相帮下,我才能好好的接管驸马府,安安稳稳在这离家数千里的地方体面活下来......”
说着说着,小姑眼中甚至有了泪花,她握住李星洲的双手:“小姑已走不了,我一走府中人众怎么办,母亲怎么办,他们舍命为我挡了那么久,日夜不敢松懈,若抛弃他们苟活,我有何颜面面对府中众人。”
“那就把驸马府里的人都带着,横竖不过千余人,我估计苏州叛军就算得到消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到时我们已经过苏州地界。”李星洲又提议,他估计此时苏州那边应该多少有他们的消息了,一千人,两千马,想要掩人耳目是不可能的。
其实他也是挑好话说,一千多里路,走深山老林,为生条件差,他那还不满一岁的小堂弟能不能熬过去是个大问题。而且人一多,行军就慢,如果被发现,能不能逃过叛军追杀也是问题。
可关键是,李星洲对自己的论断十分有信心,苏州丁毅就怕外力施压之下,泸州官府和什么普世大仙一同对抗他们,所以短时间内,他不会贸然进军泸州,可一旦泸州有一方,或者起芳,或者普世大仙彻底投靠他,他肯定会一举拿下泸州。
短时间内,他们是安全的。
苏州大概率不会因他们一千人马而草率出击,大江水道被切断,朝廷大军无法迅速南下,千人改变不了苏、泸一带大格局。
他们也只有这个机会!
再拖拉几天,估计谁也走不了了。
小姑却还是摇头,“星洲你不懂,都说落叶归根,可小姑的根已不在京城,而是泸州,泸州若亡我也便死在这,当初写信求助,无非想祈求父皇遣派大军救救泸州,没想居然拖累你这傻孩子。
你快回去,你是大哥的唯一香火,若你在这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大哥交待!”
......
李星洲整整劝说一下午,小姑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驸马府外因为神机营的驻守,被邪教蛊惑的百姓暂时不敢靠近,因为遂发枪开火的声势实在太过吓人,对不知道的百姓而言,心理上的威慑大于它本身杀伤力。
不过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泸州不能久留。
晚上,小姑准备了比较奢侈的晚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说是奢侈,其实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肉食加普通米酒罢了,如今这境地之下,能吃上这些确实算得奢侈。
晚宴后,小姑带她见了自己的婆婆,小姑说婆婆对她很好,要不是老人家撑腰,她也支撑不下去。婆婆是一个头发稀疏,矮小佝偻的老人,年纪至少六十以上,老人见他就要跪拜,李星洲连忙将她扶起来。
在封建王朝中,天家至上,这确实合乎礼节。
正如红楼梦中贾政带领全家跪拜自己被封贤德妃女儿一般,天家至上,是贯彻在每一个封建王朝骨血之中的。
之后又见到他那不中用的姑父,姑父看起来四十左右的样子,满脸短须,眼袋很重,住的侧院,屋子乱糟糟的,有异味,听说是朝廷郡王来了,只是连忙跪拜,随后便自顾自半躺在床上喝茶。
小姑似乎不想多见他,便带着自己离开了。
驸马府很大,大如小半个皇宫,毕竟当初刘家老家主未死,没有分崩离析,没有内斗之时,刘家也是盘横淮化府、剑南路的大家,只手遮天,煊赫一时。
只是风云变幻,一场大雨要了刘家老家主的命,随后短短几年,刘家彻底没落。
一路上,众人对小姑的态度都十分敬重,驸马府中到处是人,远比他的王府要多得多。
见人们对小姑的态度,李星洲慢慢也明白了,小姑只怕真不会和自己走。
李星洲忍不住叹气,他下了多大决心才狠下心南下,来时神机营军士想必都做好捐躯赴国难的准备,没想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小姑根本就不想走,哪怕死在这片土地上,她也不会走,真有点狗拿耗子的意味.....李星洲忍不住自嘲一笑。
过了今夜,是走是留,他就必须做出决策了,事在人为不假,可很多时候,事情会超出预期,毕竟他不是神,不能提前知道每个人心中所想。
.......
起芳安顿好衙役和厢军后,已经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她骑马走在空旷脏乱的街道上,心中忍不住怅然。
这城北衙门外河桥,曾是泸州最繁华的地方,那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有,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如今只剩下些残破废屋,墙角杂草丛生,街上弥漫屎尿臭味,破落的店铺没有一家亮着火光,鸡鸣狗吠都听不到,除了夜风,寂静得可怕。
这就是泸州,她出生长大,嬉戏纵马的故土。
不知不觉,起芳眼眶居然湿润了,明日她就要离开故土,投靠那丁毅去,那新来的平南王郡王如此嚣张霸道,也好,这烂摊子就交给他吧,只怕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却懵懂无知,要断送自己性命在这地方。
虽心有不甘,也不愿故土如此,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泸州这乱局,就算真是神仙下界,又能如何......
不一会儿,她骑马回到府中,门子接过缰绳牵马去喂草料清水。
起芳看了高大朱色门庭一眼,心中悲凉,如今这大宅之内,就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大嫂她和两个小侄儿已经被父亲秘密送到瓜州去,万一这有三长两短,那就是他们起家最后的血脉,二哥的几个小妾,出事之后也跑了。
她一进门,她的贴身丫鬟迎上来,为她递上湿巾,端来热水,起芳随意洗了两把脸,就问今日府中情况如何。
“老爷还是没回来,那丁锋吃喝拉撒都在正堂,其他人都不敢进去。”贴身丫鬟一边接过毛巾,为她拧干,一边汇报府里的情况。
“今日厢军那边来府库中支了五石米应急,城北又有人被打死了,城南也有,听说是抢米打起来的,死了五个,不过那时小姐调走了所有衙役和厢军,想必是有很大的事,我就没让人去报,怕打搅。”
起芳点点头,无奈的揉揉太阳穴,最近泸州城内真到了无处不抢,无日不杀的地步,普通人大白天走在大路上也会害怕,生怕何时就被人害了。
她洗好脸,然后道:“去告知府中众人,收拾收拾东西,做好准备。”
贴身小丫鬟惊诧道:“小姐,我们这是要走吗?那大爷和二爷怎么办......”
起芳点头:“没错,要走了,就在这两日,等我们到了苏州,他们自然会放大爷和二爷的,这事你不用操心,去让他们准备吧。”
小丫鬟点点头,端着水盆,收了毛巾退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门子突然高喊着跑进来,“小姐,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起芳心头一震,连忙向着门口方向跑去。
......
丁毅面无表情,骑马绕过营地的木栅栏,因为每日来回行走踩踏太多,加之下过两日春雨,如今大营外的道路都泥泞不堪,虽加垫过石块和木板,但作用不大,不出两日,连木板带石头,全被踩到泥地里去了。
马儿过这泥坑很慢,他忍不住夹腿催促。
很快,马进了大营,营帐外火把连成一片,照亮大片营地,很多军中高层已经等候在那,其中有丁毅新提拔的厢指挥使刘季,还有丁毅二叔丁替,堂哥丁柄等。
在人群正中案上,摆放着一颗发白的人头。
见丁毅下马,众人大气不敢出,无一人说话。
丁毅下午得到消息,胸中满是怒火,快马加鞭从凛阳城赶来,到这已经是晚上,他怒声道:“谁干的,自己滚出来!”
堂哥丁柄被他一吼,瞬间吓得噗通跪倒在地,紧张道:“毅弟,是.....是为兄做的,不过他......”
还没等他解释,丁毅已经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这一下结结实实,根本没有留情,丁柄当场口鼻中血水飞溅,不一会儿脸肿了半边。
丁替是丁毅的二叔,同时也是丁柄的父亲,有些看不过去,连忙道:“小毅啊,这起永东不过是个外人,虽是泸州知府的儿子,可外人终究是外人,死就死吧,丁柄才是你堂哥,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丁毅恶狠狠的转头看向他这叔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父子两个窝囊废物!
他们那猪脑子哪会想得明白起家两兄弟的重要性,起永东和起瑞两兄弟是保证起栋不敢跟他们撕破脸皮的重中之重!
只要他们在手中,泸州就会被拖入无限内耗之中,而且不敢鱼死网破的与他们苏州拼命。
结果他这个蠢猪堂哥做出这种事来,杀起永东杀就杀吧,若要杀便连起瑞两个一起杀了,短时间内泸州知府也不可能知道他两个儿子是死是活,结果他杀一个后居然心虚害怕,不敢杀另外一个,还让起瑞跑了!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丁毅心中怒火几乎压抑不住,强忍着低声问:“为什么要杀他......”
表哥丁柄本来被吓得瘫软在地,又被打一巴掌满脸是血,这时倒是振振有词起来。
“毅弟,我们丁家可手握徐国,就说跟皇帝一样也没错,我们丁家人都是人上之人没错吧。
你让我礼遇那两兄弟,哥哥我礼遇他们了,可他们却半点不尊重我,将来毅弟你是皇帝,那堂兄我少说也是个亲王吧,让他们奉行臣子见亲王该遵行的礼节也合情合理吧。
可他们俩就是不肯,我........我那日喝了点酒,一怒之下......一怒之下便杀了起永东。
不过为兄我也不是糊涂人,杀了一个便明白过来,毅弟你好不容易将这两小子弄过来,必定是有用处的,于是便把另外一个留下,准备拘押。
没想.....没想押回大营的时候他突然发起疯来,咬掉押送亲兵耳朵,然后夺马跑走......”
丁毅越听越气,已经气到几乎张立不稳!
当初若非爷爷相求,他怎么会把这草包堂哥安插到军中来,那起瑞本来就是个性子直,人高马大的汉子,见当面杀了他亲哥哥,能不发疯吗!
就是闹出事来,行事果断的两个都杀了反而不会坏事,毕竟起栋不会知道两个儿子的死活,他说是活着就是活着,可偏偏......
丁毅越想越气,大怒道:“来人,把丁柄拉下去,斩首示众!”
这下丁替、丁柄都急红眼睛,连忙哭喊求饶,又是说恩情,又是诉苦,还把家中爷爷给搬出来压他,最后丁毅只好下令改为杖责二十。
可即便如此,二叔依旧十分不满,叫嚣着要告诉父亲他目无尊长,不敬长辈之类的话。
丁毅懒得理会他们,这两个还在叫嚣的蠢猪根本不懂他们这作为差点毁了他们丁家大业!
他把厢都指挥使刘季叫过来,刘季是他亲自提拔的,当初他是带领村民参加抵抗朝廷大军的义军领袖,如今已是手下有上万号人的徐国厢都指挥使。
“大人。”刘季拱拱手。
丁毅只是点点头,急匆匆吩咐:“让将士们做好准备,不出四日便开赴泸州。”
“是!”刘季震惊一下,随即领命,然后转身去准备了。
丁毅看着远处灯火连绵的营帐,脸色阴晴不定,起永东一死,起瑞一逃,他无法在坐山观虎斗,只有速战速决。
这样风险会大很多,因为苏州兵多,却无百战精兵,少有战场经验,都是临时入伍,他本可以等着泸州内耗,然后其中一方支撑不住投靠自己的。
明明大好局势,只被他那草包堂哥搅局,居然瞬间变成这副模样,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造化弄人.......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决一死战,优势在他们这边。
......
两百五十五、起家人+南方急报
夜,李星洲躺在阁楼的软榻之上,他打开窗户,夜风贯进来,从这还能看到远处天边繁星,即便晚上,驸马府中依旧局势紧张,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火把,着皮甲的武人轮番值守巡夜,想必之前也是日夜如此。
远处几乎看不到任何火光,对于泸州这样一座大城而言,这是非常不正常的。
有时黑暗中也会传来惨叫,听着声音很远,王府的守卫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这样的世界,身处其中,难免会有压抑感,即便是李星洲,也从经历过这种情况,街上随便行凶,为口饭就可以杀人,这就是如今泸州的治安状况,几乎没救了。
他也忍不住嘲笑自己有些想当然,虽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还是喜欢用自己的观念去权衡,他都忘了对于古人而言,落叶归根,乡土之情有多重要。
想着想着,他心中已经做出决定,明日便回去吧,至少摸清苏州、泸州情况,也不算两手空空无功而返,他们来只用了九天,回去估计会更快,因为路已经熟了。
小姑有小姑的立场和决定,那就只能尊重她。
至于泸州百姓......
李星洲只能叹气,在心里默默念着,我终究不是好人,无能为力......
有的人稍微懂一些,就喜欢站在高人一等的视角去看待问题,所谓半桶水晃荡大概如此,他们喜欢去批判民众愚昧,去诋毁底层人民的思考和智慧,自命清高,话语高高在上。
可真正的有学识之士,是更能深入去看待问题,不会去批判和诋毁。
像稍懂一些心理学的会嘲笑民众大规律上只从大流,不懂自主,可真正的资深心理学者则会指出其实从众心理一直是人类高效做出决策的重要策略之一,是如同本能一般的策略,人生存的本能,它对人类的进步也意义重大。从众并没有错,只有当自己真正意识到在从众时,便能正确对待它。
正如革命,革命有两种,大多数都是推翻一种压迫,去迎接另一种压迫,除非人民能真正的觉醒,可人民如何觉醒呢?这并不是人力所及,人能主宰的,即便孔子、耶稣之类的人物,也只能说引导。
除非人类飞升成神,真的做到如理想中一般全知全能,在此之前,对错黑白的定义是在不断改写的,因为我们不是神,能做的只有在苦难中的抉择。
因此事情都是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不能只是去批判和驳斥。
对于泸州百姓也是,百姓们虽被普世大仙蛊惑,他们听信邪教,作恶多端。
可若仔细想想,泸州百姓还有得选吗?
叛军虎视眈眈,官府保护不了他们,想要安居乐业,可边境上驻扎着苏州枕戈待旦的数万大军,想要搏命,官府根本没有统一大家决一死战的意思,朝廷援军运距数千里,根本到不了。
这种高压绝望之下,谁能泰然处之?
有钱有势的想办法找关系跑了,剩下的普通人只能日日担忧,想着怕着。
当绝望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时,当生活找不到半点希望之光时,当人们彻底失去心理支撑时,心底的防线终会垮塌,说到底,大家不过一届凡人,何德何能承受如此苦难?
那时任何东西都会轻易趁虚而入,进入他们的内心。
普世大仙正是抓住这点,给绝望的人们一点点心理支撑,他用障眼法取得信任,然后将泸州动荡的原因归咎于小姑,将人们的期盼化为口号,不怕饿,不怕冻,对于苦难中的百姓来说,这些都是他们最期待的,并且他也展示了自己真的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饿不死,冻不死。
如果设身处地的想,身处那种绝望境地,能保持理智的又有几何?
李星洲心里默叹,所以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天的奔波劳累,很快,他已经沉沉入睡,第二天一早天没有全亮,他就照例醒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作息规律。
小姑派一个丫鬟为他送来脸盆毛巾,洗漱完毕之后便穿上内衣,外衫还有软甲,虽然又重又热,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是穿着好。
下楼后,小姑已经带着丫鬟等在下面,还顶着黑眼圈,一看就没有睡好。
她手里还攥着几封书信:“星洲,事不宜迟,你快些带人走,小姑不能留你,多耽搁一刻,性命就多一分危机,这些家书替我转呈父皇还有母后。”
李星洲接过几封书信,知道她是连夜赶写的:“你真不走吗。”
小姑点点头,然后张开手将他抱住,终是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你这孩子,从小孤苦伶仃,没爹疼,没娘爱,本就命苦,还要跑来这地方遭罪......
小姑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要是你受一点伤、半点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快走吧,回京城去,小姑只怕见不到你大婚,为大哥延续香火,但不管如何,都好好好保重知道吗......”
李星洲叹口气,随即点点头,小姑继承他们一家的基因,比普通女人高,足有一米七左右,可还是矮他一些,见她流泪,忍不住怅然。
这种时候,他无权为小姑做出选择。
这或许就是小姑的绝笔了吧。
李星洲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只能让神机营给府中多留下些食物,毕竟他们物资充足,何昭送的,一路上各个地方官送的,杨洪昭讨好他的,各种腌制的肉类、米面都很多。
随即便开始下令神机营拔营,准备离开。
小姑搀扶着她的婆婆,在门口目送他们,他那窝囊的姑父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却没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居然是泸州厢军都统起芳。
她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骑马,更加高大的男人,男人身上那硬皮甲根本裹不住他健壮的肌肉,所以有些地方都裸露出来。
她们打了双旗,将旗、名旗具在,身后跟了大队人马,比昨天还多,一看看不到头,李星洲也估计不出来有多少人,但打出将旗、名旗,那是出征的架势!
严申和狄至连忙上前保护在他身边,周围的神机营将士也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快速列阵。
远处,起芳摆摆手,让队伍停下,然后独自骑马上前,身后跟着高大的男人。
见她这架势,李星洲也明白,她不是来找茬的,便也带着狄至上前:“起小姐找本王有事。”
他们先下马,她不似昨日咄咄逼人,神色间多了愁容,她没回话,而是拉着身边的大个子先跪下:“今日我兄妹拜见平南王,是有事相求。”
李星洲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说说看。”
“想请王爷祝我们一臂之力,共抗叛军大营。”起芳道。
“为什么。”
“为家兄报仇!”起芳说得斩钉截铁,抬头来看向他,目光隐隐能见怒火。
李星洲皱眉:“能细说一下吗。”
之后,起芳详细说起他们起家和苏州丁毅的事情,一五一十,半点不漏,李星洲逐渐将脑海中许多细节也弥补上了,越是听着,越发觉得这丁毅真是个人才。
怪不来他能策划出那样天衣无缝的刺杀皇帝计划,正如他在泸州的布局一般,也环环相扣,让人咂舌,李星洲之前就奇怪过,为何泸州被叛军逼到这份上,居然没有发动群众,奋起反击,是人都有脾气,狗急还会跳墙呢。
起初他以为是泸州知府生性软弱,无权欲,无争斗之心,所以听天由命,或是一开始就准备投靠叛军。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不说苏州知府怎么样,至少这起芳就是个权欲极强的人,关键在于丁毅技高一筹,早就想到可能有这样的变数,所以以泸州知府的两个儿子为质,迫使泸州陷入内耗之中。
“其实你们大可去投靠丁毅,如此还有生路不是么。”李星洲道。
起芳惊讶的看他一眼,随即摇摇头:“平南王真是快言快语,毫不忌讳,事到如今,本将也不掩瞒,我确实想过投靠丁毅,至少不用苦苦支撑,可他杀了我大哥!”
“你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可就算如此,如果忍辱负重,你们起家依旧能富贵繁华,若一时冲动,说不定你们都要死。”李星洲随意的问着,他在考量和察言观色,他要知道起芳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不是小孩子,不会轻信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一面之词。
起芳凄然一笑:“在我起家府中,父亲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醉心求仙问佛,不理会政务,平时都是大哥打理家事,照顾我们。
二哥壮如熊虎,泸州之内没有对手,有他在没人敢欺负到我们兄妹头上,而我,两个哥哥一个教我读书作画,教我为人处世,一个对我言听计从,谁敢欺负我就拳脚相向......”
她说着说着眼角居然流下泪来:“众人都说驸马府其实是公主府,那淮化府也差不多,父亲虽是知府,可办事糊涂,都是我们兄妹三人相互扶持,相互依仗维续至今......
平南王殿下,我起家人虽审时度势,却绝不卑躬屈膝!”
她话说得斩钉截铁:“他们杀我大哥,起家与丁家势不两立!”
李星洲忍不住点头:“话说得好,确实令人敬佩,可这也与本王无关。”
起芳死死盯着他,眼中都是怒火和不甘,然后咬咬牙道:“平南王就不再好好想想吗,即便王爷没有半点赤诚,也不想忠君报国,为社稷百姓,也该想想我起家能给你什么好处吧.....”
........
三月底,京城关于李星洲封王南下的热议已经过去许多,毕竟聊归聊,骂归骂,又能改变什么。
茶语饭后的话题再次回归天气,生活琐事,或者某个才子的佳作,谈谈风雅,说说俗事,南方的战祸和民不聊生在这感受不到半点。
南方虽然时不时会传回很多战报,但大多无关痛痒,其实除去几个朝堂大员还有皇帝焦头烂额,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过多些饭后谈资罢了,或许初听之时确实小有忧心,但一觉睡醒便抛之脑后。
三月,草长莺飞,万物生发,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开元街道上热闹非凡,有人叫卖,有人说书,有人算命,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熙熙攘攘。
从头到尾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翩翩公子,彩衣佳人,一副盛事景象,景国上下无处不繁华,人们沉浸在这盛世图景之中。
却在这时,一匹快马穿街而过,引来一阵咒骂,可那马匹丝毫没有减速,一路从南门入,直奔街北而去,路上行人匆匆避让。
不一会儿,那快马过了街市,直接进皇城外城,过了午门,便向着内城去。
.......
坤宁宫,皇帝皇后和众妃都在。
四妃贵、淑、德、贤中,贵妃染疾已经去世,淑妃寿终正寝,如今只剩德妃和贤妃,不过剩下的嫔和美人依旧有二三十人,年纪有大有小。
“既是一家人,朕也不怕什么忌讳,便跟你们直接说了。”皇帝揉揉太阳穴道:“太医告诉朕,太后是熬不过这几天了,你们身为皇家内室,同为女人,抽空多去陪陪她老人家吧。”
他这话才出口,顿时下面的人都小声啜泣起来。
随后,皇帝遣散众人,只让面带倦色的皇后留下。
“各宫各庭也早做准备,让内廷司准备丧葬事宜,白布白绸,火烛,香油这些都要劳烦你了。”皇帝说着拉住皇后的手,“朕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可实在不放心其他人,跟别人说这事还要忌讳,只有跟你说不必。”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皇后笑道。
皇帝点点头,随即也叹口气:“宫里做事的,只有你能让朕放心。”
皇后笑起来:“陛下过誉,不过毛鸾倒是真有本事,本以为他要坏事,没想他真把太后陵寝赶建起来,如此太后也能安息了。”
“哼,这事朕也问过,他没什么本事,不过求对人罢了。”
“求对人?他去求谁了。”皇后好奇。
皇上难得一笑:“他啊,去求星洲了,星洲府中有个奇人,是他极宠的丫头,居然能有办法用几个铁轮加绳子,让两三个汉子便起千斤重物,朕亲自去皇陵看了,确实厉害。”
“还有这事。”皇后啧啧称奇。
皇上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很神秘,皱眉道:“还有,明日太子便到京城,京都民众若见了只怕咒骂不止,损我天家颜面,不成体统,朕准备私下安排人到渡口秘密接他进宫吧。”
皇后摇头道:“陛下,太子是天家之后,社稷根存之本,哪能如此草率,即便犯错,也不能如此冷落,明日臣妾亲自出宫去接他吧,走隐秘些就成,那孩子一路风尘,也不容易。”
皇上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随你。”
就在这时候,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匆匆进来:“陛下,南方战报,是急报,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之子使杨洪昭急呈,已侯在殿外。”
皇帝皱眉,杨洪昭让他儿子送的战报,那必不是小事:“让他进来!”
风尘仆仆的杨洪昭进来,身上还有来不及回府脱去的铠甲,跪拜之后赶紧将手中奏报呈上,内廷司总管福安接过,然后送到皇上手边,皇上打开,一目十行看起来,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看完之后,将奏报递给旁边好奇的皇后,然后对福安道:“快,召王越,召冢道虞、羽承安、温道离、赵光华、童冠、薛芳、汤舟为、鲁节、毛鸾、陈钰.......进宫议事!”
那边看完奏报的皇后一下整个人呆愣原地,无声中泪珠滑落脸庞,周围宫女和太监被吓到了,纷纷跪下.....
两百五十六、铁娘子的手段
春雨来得毫无征兆,滴答滴答打落天井,一如理不清的愁绪。
诗语和阿娇外出时候忘记带伞,此时又是傍晚,珍宝阁已经打烊,居然一时被困在珍宝阁中。
几个家丁和丫鬟在门外守着,屋檐上的雨点顺着瓦沟滴答滴答落在天井院中,诗语呆呆看着拿着那珠帘般的雨水,身后,阿娇正在仔细的看着账目。
诗语今日本就是来核对珍宝阁账目的,毕竟已经月底,王府要统一账目,然后存根,这是李星洲那混蛋定下的规矩,很麻烦,那家伙脑子里就没什么正常东西。
想着,她忍不住搬来把小凳子,坐在雨帘前,落在青石板上碎裂的水滴时不时击打她的脚踝,有种微微冰冷的感觉。
如今,她在王府中的形势改善许多,大家私底下都很敬重她,叫她铁娘子,她喜欢这个叫法。
其实大多都是因为阿娇的帮助,阿娇给了她机会。
关于冯家兄弟状告王府的事,因为她的果决处理,风波很快就过去了,还为王府赢得百姓拥护。
孙半掌虽是黑道人物,却很识时务,当时都没收钱便答应下来,还直言事不毕,不取王府分文。
直到冯家出事,冯家的冯同财和冯同强兄弟两在夜里被人打得下不了床,之后还有好多工匠也受到威胁不敢吱声之后他才收了王府的银子,在诗语示意直接,又多加十贯。
十贯对普通人而言是大钱,但让孙半掌对王府保持敬畏,感觉王府高深莫测更为重要。
另外一边,诗语使出自己之前用来对付李星洲的招数。
起初王府众人确实不理解她为何要找孙文砚,为何要把钱花在只会吹拉弹唱的说书人身上,不过几天之后他们就明白了。
诗语想起来还有些小小的自得。
她想的办法无非是跟那混蛋学的,有时示弱并非退让,她请说书的到处传扬这水轮和铁匠的事,不在与讲水轮有什么好处,于国于民有什么重大意义,寻常百姓谁会听这些,大家关心的无非是此事的来龙去脉。
于是说书的自然有是市场。
不过这其中要怎么说就是问题,舆论导向大多都是这样的,一件事有不同的说法,关键在于如何巧妙引导。
比如这事,铁匠们说王府用奇技淫巧砸了他们饭碗,自然可以站在铁匠一边说,就是王府蛮横霸道,不尊重祖宗手艺,投机取巧,害了众多良心匠人的饭碗和赤诚之心。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站在王府一边,说王府懂得权衡变通,与时俱进,勇于创新,王府这水轮省时省力,既能代替人力,不让那么多人劳累,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
可无论哪种说法,都必有争议。
诗语自然不会这么说,于是在诗语受意,孙文砚传达并且带头之下,故事版本变成对于铁匠们的讥讽。
如何讥讽讥讽?大多都是孙文砚想出的笑问式的说唱,传扬之前诗语亲自过目并准行,大意便是嘲讽铁匠既说是祖宗手艺,那必定精湛,何惧区区几个死物呢?
然后贬低王府水轮不过水驱死物,毫无生气,做工粗糙,不过王爷突发奇想的玩物罢了。人十指灵活,心思灵巧,居然怕水轮,是心虚害怕还是学艺不精?如此手艺有何颜面自称祖宗手艺,有何颜面见泉下先祖......
示敌以弱,有时是最好的反击。
果然,这组合拳之下,所有风向几乎都是向着王府的。
再说李星洲无论如何不得人心,毕竟他出征在外,为国监军,这种情况下有人趁其主人不在,状告王府,还不是什么能盖棺定论、争议纷纷的事,自然会出现大多数舆论倒向王府的局面。
其实这事王府就是强势一些,那么怕李星洲不在,强行利用王府势力处理这事也是可以的。
到时受骂就受骂吧,毕竟也没人敢拿王府如何,但在王府众人心中,严昆也好、严毢也罢、甚至是季春生、阿娇、秋儿、月儿,对李星洲有着更高的期待,所以不能徒增不光彩,那种期待大概来自于他优秀的父亲潇秦王吧。
因为,此事中王府本来被动,结果在诗语果决处理之下,王府既得名声民心,又解决事情,众人无不夸赞诗语的行事果决,就连平时一脸严肃,少有好脸的严毢也差人送她一些剑南好茶,还有辽国山参、冰片之类的贵重物品。
诗语自然不会因此自得,不过是帮那混蛋收拾烂摊子罢了。
第二日,她便把茶装罐,配上金银花,山参片自己喝。
可不管如何,这次机会其实是阿娇给她的,她是珍宝阁总管,还负责与诸多大商交接,可在府中地位,除去李星洲,必然是阿娇了。
即便总管严毢,事情稍大,处理之前都会问上一声,大多时候阿娇都会笑着点头,然后和颜悦色的准行。有时她又会问诗语事情该怎么办,而且都是当着众人的面问,非常给她面子,可阿娇越是这样,诗语越觉得心里别扭。
在王府里,秋儿是最特别的,那混蛋最宠她,是人都看得出来,她心中有着众人无法触及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高深莫测。
月儿活泼可爱,和谁都处得来,大家都喜欢她,即便有时何芊会跟她斗嘴,可两人其实要好得晚上有时都会睡一块儿。
何芊常来王府,又是开元府尹何昭爱女,文武双全,落落大方,英姿飒爽,受人喜爱,人们愿意为她出力。
阿娇自不用说,她是皇上钦点的平南王妃,还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通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孙女,又是京都第一才女,才情卓绝,处事时给人镇定不乱,又暖如春风的感觉,简直集万千优点与一身,给人毫无瑕疵的感觉。
可是自己呢,诗语忍不住想......
自己不过凡家子女,青楼头牌罢了,若不是那混蛋太聪明,一眼识破,她只怕和王府这种高门大户,生生世世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每次阿娇向着她,为她说话,让她表现,诗语虽心有感激,可总觉得亏欠她一般,对于阿娇而言,她又能以何相报呢。
阿娇已是天之骄女,她什么也不缺,家世煊赫,丈夫又是年纪轻轻的平南郡王......
想着想着,她一回头,发现阿娇已经站在她身后,将裘衣披在她肩上:“诗语姐,我对好了,你帮我看看。”她笑着道。
诗语点点头,阿娇正在学习,很多事都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她始终是王府主母,很多事必须学。
阿娇在身边专心看着她核查账目,轻声问道:“诗语姐姐刚刚在想世子么,那么入神。”
诗语慌了一下,连忙摇头:“你说什么呢,我哪会想他。”
阿娇笑起来:“哪会,我知道诗语姐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最关心世子的。”
“不许胡说。”诗语感觉心有些乱,连忙绷着脸,拿出老师的架势。
阿娇笑起来,抱住诗语的手臂:“诗语姐,你知道吗,我最羡慕你了。”
诗语看着账本,随即一愣:“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当然羡慕。”说着她贴近诗语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顿时,诗语脸全红脸,连忙支支吾吾想要辩解什么,阿娇却不让她说话,只是嘟着嘴道:“我们可都羡慕呢。”
诗语小声道:“不是那样,我,我懒得跟你讲解释.....”不过说着说着脸色已经全红,两个女孩低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脸全红了......
两人边聊边对着账目,雨水小了许多,瓦沟中的雨滴开始逐渐慢下来,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来。
是身着潇王府独特衣服的王府下人,他来得匆忙,全身已经湿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气喘吁吁,全身上下都流着水,就这么跪在天井雨水潭中。
两人敏锐的感觉事情不对,阿娇合上账本,上前问:“进来说,怎么回事?”
家丁喘着大气,水滴还不断从头发和衣服上滴落,“两位主母,宫里来了消息,是急事,关于王爷的,是宫里福安公公送来的,请两位主母快回去看看,车轿已经备好。”
诗语心中跳了一下,关于那混蛋的消息,还是急事,宫中总管亲自来的,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阵慌乱,头一晕,后退半步,阿娇连忙扶住她。
“诗语姐,没事,或许没什么呢。”阿娇连忙安慰她,随后便匆匆冲出雨幕,上了王府的马车。
.....
两百五十七、星星之火
宫里的福安公公已经等候许久,那边很多人陪着,他是内廷司总管,不能失礼仪。
他带来宫里消息,福安公公说得很慢,诗语和阿娇是半道进来的,大堂里汇聚许多人,福安公公缓缓的说起来,一听完,众人都不镇定了。
诗语有些失态,一下子站起来,眼泪瞬间忍不住,她不知到底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之难以控制,听到那消息的瞬间,心一下子被撕开,如坠冰窟:“这混蛋......我,我要去南方,我去把他找回......”
阿娇连忙抱住她,也颤声道:“诗语姐没事的,没事的,世子定会平安无事的,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在他面前总没什么难的不是吗,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说着说着她也不知是安慰诗语还是安慰自己了。
大厅中气氛一下子压抑下来,季春生一言不发,拿起马鞭就要淋雨走,严毢连忙叫住他:“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陛下请命,给我一军之兵,我能南下。”说着头也不回出门,这次严毢也没拦他。
众人都不说话,月儿也冲进阿娇怀里哭起来,秋儿则一言不发,自己悄悄离开大堂。
大厅中一下子变成沉重,便是福安公公也不敢随意说话了。
平时王府即便出了再大的事情,众人都会各抒己见,极力想办法解决,可这一次,他们一下子全乱了,如同失去主心骨一般,就是严毢也一下子六神无主。
........
四月初,消息逐渐传开,平南王郡王李星洲因收到姑姑庆安公主的告急信,不顾瓜州前军统帅的杨洪昭的阻挠,率亲兵千余人西进南下,千里驰援泸州。
本来京中众人都以为多事的三月过去,会迎来安稳的四月,结果事情并非如此,一次次出乎人们意料之外。
不同于之前的谩骂,这次李星洲所为之事确实惊了众人。
景朝以孝治国,庆安公主李念秋是平南王李星洲的姑姑,于情于理,这都是大孝的举动,何况还可能是豁出性命,舍生取义的举动。
毕竟千余人深入叛军盘聚的敌后,这可是不要命的事,据说苏州叛军有二十多万!
不过百姓们并不知道,叛军其实比这少得多,不过是天家为掩饰太子战败之过,所以有意无意将这数字说大,毕竟叛军越多越强,那么战败之过便不能全怪太子头上,于天家就是好事。
北方少有人去苏州,就算前线将士,若非将帅,知道军事机密,谁能知叛军到底有多少?
即便参战鞍峡口的禁军也只知道一眼看去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哪会有人一眼看得出有多少人,说十万也觉得有理,二十万也不差,还有夸张的参战将士说三四十万,照样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当天,皇上紧急召集朝臣商议。
大多数人都是反对匆匆出兵的,毕竟鞍峡口才败过,此时匆匆出战军心不稳,这可不比上次,这次可是国运之战!
此战若败,景国很有可能一蹶不振,百姓和普通官吏感受不到,可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却都知道,没人敢不慎重。
却唯独有之前与李星洲不合的冢道虞反而站出来,提出可以让瓜州大军缓缓向西推进,威慑苏州,若情况有变便找机会主动进攻。
对于他这种说法很多人都不赞同。
但冢道虞却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平南王军西进南下,不出半月,叛军就会得知,到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回分兵追击。
而叛军为根除前后夹击的危险,必然将重心放在对付泸州,大部分兵力估计已经调往北方与泸州对峙,或者攻打泸州,两下分兵,这时安苏府南部和东部就会空虚,正是进军的好时机。
如果静待叛军攻下泸州,击败平南王,到时叛军回防,兵锋更甚,更加难以争锋。
关于打仗,冢道虞的话语权比王越还重。
皇帝考虑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朝会时便不顾反对,下达新令,让瓜州大军遵从冢道虞之策,缓缓西进,伺机而动,若有机会便攻下安苏府南部和东部。
关于皇上这个决策,不知是真下定决心赌一把,还是因为担心自己孙儿李星洲的安危而冒进,众说纷纭。
.......
李星洲骑着眉雪,经过几个月磨合,他和这马儿已经无比契合,大宛马果然温顺通人性,他有时都不需拉缰说话,马儿也知他要做什么。
看着破落荒凉的街道,他突然大笑起来,吓了身边的起芳、严申还有狄至一跳。
“王爷有何好笑。”起芳不满的道。
“我笑这地方,说不定百日之后,这里就会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你说这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吗。”李星洲兴致盎然的道。
起芳看了荒废的街道一眼,小声道:“傻子......”也不敢让他听见。
李星洲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起家兄妹的热血感染,唤起他心中的豪气也好;或者是因为他本就如此,赌徒本性暴露,想豪赌一把也罢,他决定不走了。
因为泸州这地方是个风水宝地。
确实,起芳说的条件太诱人,他不可能掌控京都,因为开元永远都是皇帝的地盘,正如小姑驸马府可以召千余人手而毫不担心,他在京城身为王爷王府召上百人手也要处处小心,不被抓把柄。
这就是自己的地盘和别人的地盘之间差距!
整个淮化府啊,即便到时起家人反悔都没用,因为泸州有公主府,小姑在这,还是庆安公主,皇后之女,她的亲姑姑,实权不大,可影响力绝非一个知府能比。
他不求什么泸州军政大权,只希望在泸州做事,有人遮掩,畅通快捷,毫无阻碍......
“平南王让小女子听你的,可到底准备如何?”
眉雪踏过青色砖石,它昂首挺胸,马蹄咯咯作响,“我们这些人是不够的,虽然冒险,但需要更多人手才行。”
“更多人手?”
“嗯,我们老家有句古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李星洲说着加快马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两百五十八、领导的魅力
风声呼啸不断,四月初的春风更加肆无忌惮。
神机营上千将士,加之起芳带来的衙役厢军合并一处,足足有三千人左右,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泸州城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几乎被塞挤得满满当当。
普通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队伍浩浩荡荡,一直向城西走去,一路上,很多厢军都战战兢兢,反而神机营士气高涨,队列整齐。
“王爷想过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吗。”走着走着,身边的起芳突然问他。
李星洲看她一眼,见她眉间隐忧,忍不住笑起来:“当然知道,事到如今箭在弦上,本王岂会不知。”
“那......那为何平南王看起来丝毫不忧心。”起芳不解的问,这可是搏命的做法。她眉宇之间露出不满,毫不掩饰,大概觉得如此行事太过草率.....
李星洲好笑的说:“难不成非要哭出来起都统才觉得我心中担忧,便能放心下来吗?”
“那倒不必,不过至少也不用这么笑吧......”起芳无语:“王爷可知所为之事如何艰难。”
李星洲看她一眼:“你倒是质问起本王来了,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谁叫本王手中无兵,还流落他乡呢。”
他开玩笑随意的说,不过事实却是如此,普通人想必一听他朝廷平南郡王的身份早被吓住,可起芳不是,她极有权欲,自己只有一千多人,起芳衙役加厢军能凑两三千,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听令。
“平南王言重,若想骂人便直接些,不用拐弯抹角。”起芳不忿。
李星洲只是笑笑,并未在意话中的火药味,他喜欢幽默的人,幽默是交流的最大智慧,太过严肃和死板有时会成为累赘,幽默的底蕴是胸中豪气和乐观向上的积极。
正如《三国演义》中曹操败走华容道之时,他那三笑,笑周瑜少谋,诸葛短智,成为多少后世讥讽的话柄。
可却正因这三笑,李星洲反而深深喜欢上了这个曹操。
当面对绝境和生死考验之时,寻常人在那种生死关头别说开怀大笑,就是冷静思考也做不到,曹操能幽默的将其化为对自己智慧的挑战,幽默而豪迈。
亦如当年毛泽东长征亦是如此,追兵在后,条件艰苦,时不时还有要命的空袭,说不定何时就会运气不好而丧命。如此境地,肩负数万人性命,可老毛边走还边观山色,写诗词,潇洒自如,活得俨然如同浪漫豪迈的大诗人一般。
这就是领导者的胸襟和气魄。
那种凝刻在骨子中的乐观和积极,比任何东西更加有用,使得曹操和毛泽东这类人注定会成为优秀的领导者,他们除去智慧,本事身也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人格魅力。
如果你的上司终日愁眉苦脸,垂头丧气,说话做事毫无底气,即便再有才能又如何,谁会愿为他拼命努力?
乐观是会传染的,同时消极也是,而身为领导者,一言一行都会感染无数跟随者。
李星洲其实前世就明白这些道理,不过和起芳自然说不明白,他自信的笑道:“今日本王一去,当然是去拼命的,泸州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我当然知道。”
他说着拍了拍胯下昂首挺胸,走路平稳的眉雪:“不过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你看我的眉雪,若事出意外,只怕它也活不成,可它从容自若,没半点紧张受惊。”
“你!王爷是骂我不如你胯下的马儿吗。”起芳生气道。
李星洲一边走一边说话,扯开话题:“在京都,百姓都称本王为京都大害,可我却依旧是平南郡王,依旧监督朝廷大军,起都统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善行并非常智行,恶行亦非常愚行,有些事情,只有我这样的恶人才能来做,人们眼中的坏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受牵扯,不会因名声而拖累,不会因道义而禁锢,所以本王什么都敢做,无所畏惧,心无掣肘!”李星洲高声说完,然后自信的看了起芳一眼:“本王无不能成之事,哈哈哈!”
严申和狄至都挺起胸膛,紧紧跟在他身后。
起芳呆了一下,不说话了,神机营军士每人牵着一匹驮马前进,驮着火药弹丸和食物,各个士气高昂,正午不到,他们的队伍已经汇聚到城西观音庙山脚。
李星洲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山谷两边的山坡上,没有树木,只有被啃食得差不多的灌木树桩,整座山光秃秃的,都是被人啃食感觉的。
还有许多临时用麻布,甚至木架搭建的棚子,满山都是人,密密麻麻看不到边,还散发着老远就能闻到的恶臭。
三千多人,甲胄齐全集结在山脚,一下子便引来山上人群的注意,众多目光都看向他们,大多都不友善,惊恐、排斥、畏惧、愤怒......充斥其中。
山顶的观音庙前,守着数百手拿长棍,剃光头,露出半个肩膀的和尚,不过好些人连头发都没剃干净,甚至几乎没人穿的是和尚的袈裟,都是麻布衣服露半肩。
这山上至少有上万百姓在跪拜.......
好些厢军已经吓得开始后退了。
神机营士兵快速上弹,然后排好阵型,有条不紊,即便面对漫山遍野十几倍于己的不善目光,依旧没有乱了阵脚。
李星洲不知道是火器的强大给了他们信心,还是信任训练的效果,可无论如何,他都高兴的笑起来。
起芳觉得有些丢脸,但也没办法,只是好奇的问:“王爷想好了,真的不怕死吗。”
“怕,是人就会怕死,不过怕不等于退却,你说起家人审时度势却不卑躬屈膝,我天家子弟也是,死孰能不惧,但直面生死岂不也是一生难有几次的每妙经历。”他说着大声下令。
“严毢,举王旗开路,传话朝廷平南郡王召见普世大仙!”
严申得令,接过黄底金字大旗,深吸口气,打马上前,口中大喝:“天子皇孙,朝廷平南郡王,召见普世大仙!”说着便骑马走上通往山顶观音庙的大道。
如果想要击败丁毅,几千军队是不够的,李星洲只能放手一搏。
身前不过三四百米,左右纵横宽阔的山谷中,漫山遍野都是人,严申骑马自顾自走上去,居然没人敢阻拦,都挪开道路来,一时间,气氛凝重到极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突然生变.......
“天子皇孙,朝廷平南郡王,召见普世大仙!”严申一边走一边在人海之中高声大喝,俨然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磅礴气势,身后的神机营军士见此军心大振,李星洲却能看出严申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是无形的交锋,严申的喊话其实就是挑衅,到底是他普世大仙大,还是皇帝大,就看谁能撑住。
两百五十九、斗智斗勇
“狄至,肃清道路,本王亲自上山!”李星洲一挥手,大声道,狄至小声道:“王爷,属下上去就行,这实在太过危险.....”
李星洲却一笑:“不碍事,本王亲自去看看那普世大仙何方神圣,到底敢不敢见我。”
这时高大的起瑞也豪气的赶马出来:“某也随王爷去。”
李星洲点头默许,随后打马上前,带着狄至和起瑞向山上走去,神机营士兵都准备好三段射击,在上下列阵,他不敢带人,因为人一多,怕那什么普世大仙狗急跳墙。
李星洲表面笑嘻嘻,可心跳俨然加速到前所未有的速度,拉住缰绳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周围无数目光汇聚到他身上,爬在地上瘦骨嶙峋的人不断为他让开道路,前方,严申举着平南王大旗,还在高声喊话。
人群十分不友善,死死盯着他们,暂时没人动手。
马儿一路向上,就在这时,起瑞的马被踩了路边松软土,一下打滑,差点翻到,周围百姓被吓一跳,还以为他要动手,一下子冲上来,还好狄至瞬间出刀,一声怒喝吓住众人,这才没动起手来。
虚惊一场之后,众人喘着大气,气氛更加紧张。
李星洲继续向上,道路两边山坡山都是瘦骨嶙峋的百姓,死死盯着他们,很多人吃喝拉撒都在此,臭味熏天,又脏又乱。
很快他见到庙前半人高的观音像,这就是自己破土而出的石像,也正因如此,百姓们都认定普世大仙佛法强大,法力无边。
李星洲仔细看观音雕像四边隆起的土堆,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猜测。
山脚到山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他们在观音庙外的空地上停马,前方就是观音庙,四周百姓都紧随其后围靠上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目光不善,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不敢靠近。
狄至和起瑞紧紧护着他,与众多狂热的百姓对峙,严还在高喊着:“天子皇孙,朝廷平南郡王,召见普世大仙!”
可前方寺庙没有半点动静。
李星洲深吸口气,捏捏手指,心里咬牙,我tm今天就是来赌命的!
他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把几人都吓一大跳,毕竟下了马若出事可不好跑。
他一下马,就大声道:“给我接着叫!”
严毢点点头,继续大声道:“天子皇孙,朝廷平南郡王,召见普世大仙!”
果然,很快观音庙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四五十的笑面老和尚,他面带慈笑,长相十分慈祥,赤裸半身,披棕黄袈裟,身后跟着两个小和尚,虽然没头发,又裹了胸,李星洲却一眼能看出这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李星洲本来心中还紧张,正在不断筹划接下来如何应对,见他出来,心里顿时大定。
他明白老和尚的心理,自己在马背上他就出来,岂不是低人一等,现在自己下马他才出来,既不得罪皇家,又不低人一头,看似聪明,不过......
其实他一出面就已经输了!
他会出面,说明他心里还是害怕皇家,没有破釜沉舟的毅力,李星洲忍不住在心里摇头,人就是如此,事到如今,他还有退路吗?普世大仙身在局中,根本看不清楚。
李星洲本以为能够欺骗数万百姓的邪教头子,怎么说也该是号人物,现在看来虽算人物,可比丁毅之流差多了。
若丁毅是他,绝不会出来,即便被困死在里面也不出来。
“阿弥陀佛,老僧见过平南郡王。”他只是双手合十,也不行大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表明自己身份,他一开口,周围百姓都纷纷跪下,口中念念有词,顶礼膜拜。
见他如此自大,连朝廷平南王也爱理不理,严申生气的就要拔刀,李星洲悄悄上前按住他手臂。
李星洲从见到他起,就一直盯着普世大仙的脖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的猜测是对的.....
很多障眼法看似高明,可总会有破绽的,他要是在京都玩,百姓大概率会给他挑出毛病来,可在泸州局势之下,百姓绝望,毫无精神寄托之时,这些障眼法就成了蒙蔽人心的手段。
李星洲哈哈大笑:“普世大仙天庭圆满,佛陀福相,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本王的爷爷,当今皇上听说大仙有不食不休能度日之术,驻颜养生,十分仰慕,派本王不远千里前来请教,请大仙赐教。”
他这话一出,周围跪着的百姓都议论纷纷,连皇帝都知道普世大仙的本事,还派孙儿来请教,大仙果然好本事!
一时间,周围百姓对他们的敌意也少了许多,至少说明他们不是来害大仙的。
普世大仙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点点头道:“本仙其实早已料到今日小王爷会来,故而避之不及,皇上贵为天子,至尊之躯,这小小仙术相传自然也是应该。”
说到这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命有定数,天机不可泄露,皇帝尊贵,终为凡人,上仙之术凡人不可驾驭,强行学也只会害他。”
这下狄至怒了。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皇帝只是凡人,而他是仙,虽没明说,可也是隐晦告诉李星洲,他比皇帝还高一等!如此大不敬的逆反之语,狄至听懂了其中含义,自然怒气冲冲。
无形的交锋之中,气氛再度凝重,李星洲却不在意一笑:“那还真是遗憾。”皇帝地位关他屁事,他想要的是更加宏伟的东西......
“不过既求不得仙术,本王也有一事相求,想求大仙赠物给皇上,做驱灾避邪之用,仙人之物,可为法宝,我看大仙脖子上的念珠就不错,大仙不会吝啬吧。”李星洲诚恳的道,说着双手合十。
普世大仙第一次有些失神,愣一下说:“此乃本仙元神法宝,不好.......”
“不好什么,大仙可听说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上虽是肉体凡躯,杀起人来只怕比仙人更厉害吧,数千里赤诚相求,结果空手而归,皇上会如何想?
朝廷禁军百万就在离此地千里的瓜州,大仙可要想好了再说。”李星洲一变脸色,冷冷的道。
“确实,呵呵,阿弥陀佛,确实如此,庇佑天子,也是功德,对本仙修行有利。”他一下子改口,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念珠交给李星洲,还不断交代:“王爷小心,此物仙家法宝,精贵不同凡品,可不能磕碰。”
李星洲接过念珠瞬间,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都不解的看向他,李星洲突然无礼的拍了拍普世大仙的肩膀,把这老人家拍得呆愣当场。
“现在,你完了......”李星洲嘴角带笑,轻声说道。
两百六十、骗术
欺骗,一直贯穿在人类的历史的每个角落。
人类离不开欺骗,从另一种角度说,欺骗是生物智慧的体现。
智商越高的生物,越会以欺骗的手段达成目的,欺骗的方式也越发复杂难懂。
到了复杂的人类社会,欺骗甚至都不能不能一概而论,需要仔细甄别分类,为其写一本百科全书也不为过。
翻开人类历史,即便跨越千百年,纵览东西方,史书中的处处漏洞,疑团,也无处不写着“欺骗”二字。
小的有鸡鸣狗盗,大的如宋太祖黄袍加身,数不胜数,欺骗有时确实能节省很多人力物力,资源消耗,从而达成意想不到的目的。
但是,骗人简单,要骗过很多人就难,所以那些著名的魔术师才如此令人尊重,某种程度上,人们是不讨厌欺骗的,正如之前所说,欺骗是智慧的体现。
如果普世大仙在京都做这些骗术,众人也只当玩乐,必然会怀疑,然后设法揭穿,毕竟在京城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遵循三纲五常,天地祖宗,精神上有寄托。
但在泸州这兵荒马乱的地方,百姓凄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天拜地,祭祀祖宗都得不到回应之时,人们自然也就绝望了,这时任何其它精神上的灌输都容易趁虚而入。
普世大仙就是抓住这个机会,若是百姓还能理智思考,大概率不会中他诡计。
因为他的的骗术并不高明,道佛不分,逻辑混乱不说,还疑点重重,可惜百姓此时饥寒交迫,又处在对苏州叛军的恐惧折磨之中,普通人少有还能理智去考虑问题的。
一开始听小姑说起普世大仙的事时李星洲便猜到一些他的骗术,然后上山时候他还仔细观察情况,从而验证自己猜测。
和他想得几乎一样,并非是他有多聪明,而是这些古代骗术,各种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在后世都有人专门立书整理,陈列后世眼前,当杂谈怪说来看,这普世大仙,算是吃了文化的亏吧。
李星洲利用演技拿到这普世大仙的佛珠时起,便知这事成了。
他无礼的举动让众人一愣。
李星洲其实一直在注意这普世大仙脖子上的佛珠,佛珠大多都是木材制作,有普通木材,也有珍贵的有海南黄花梨、印度小叶紫檀、越南黄花梨、金丝楠木等。
但普世大仙脖子上这串几乎看到不任何木头纹路,呈现棕色偏白,比较小,佛珠之间的间隙松散,他刚刚趁着说话时候数过,有三十七颗,这个数字本就不正常。
佛教佛珠一般是有定数的,何况是他这样的大和尚。
一般来说有七个定数:
一千零八十颗:表示十界各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总共加起来有一千零八十种。
一百零八颗:表示求证百八三昧而断除百八烦恼。
五十四颗:表示菩萨修行过程之五十四阶位,即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四善根因地。
四十二颗:表示菩萨修行过程之四十二阶位,即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妙觉。
二十七颗:表示小乘修行四向四果之二十七贤位,即前四向三果之十八有学与第四果阿罗汉之九无学。
二十一颗:表示十地、十波罗蜜、佛果等二十一位。
十四颗:表示观音之十四无畏。
可他这三十七颗于情于理都不对,再在看他念珠松散,每颗之间间隔巨大,李星洲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显然是少了,之前应该有四十二颗的,那少了的五颗哪里去了?
面对众人的不解,李星洲缓缓举起手中念珠:“大仙三日不食容光焕发,真是好法力,可我有一事不明白。”
说着他逐一捏了捏佛珠,然后将其中一颗一下子扯下来,然后不等那普世大仙惊呼,就掉到百姓面前:“捡起来,尝尝看。”
百姓们还在犹豫,那普世大仙显然惊了,刚要上来说什么,忍了半天的狄至一下刀出鞘,吓得开始心虚的普世大仙不敢上前。
一开始没人敢试,那毕竟是普世大仙的东西,怕遭报应。
僵持一会儿后,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挤开人群上前,捡起佛珠,咬了一口,结果只是一咬佛珠就成两半,他一下子忍不住,整个吞进去,都来不及咀嚼。
“什么味道,大声说出来。”李星洲高声问他。
那年轻人愣了半晌:“苦苦的,还带甜味,很香。”
看来他是饿极了,连忙把手中剩下的一半吃进去,这次他嚼一会儿才咽下。
李星洲又捏了捏佛珠,挑出其中几个手感不同的,将之扯下来,递给周围百姓:“都尝尝,每人咬一点,尝尝你们所谓的普世大仙的法力,哈哈哈哈。”
这次,人群骚动起来,好几个人主动接过佛珠,每人当面咬一口,然后递给下一个,慢慢的,人们都不敢相信的看向后方面色发白的普世大仙。
“这,这这这”有个披散这头发,衣着稍微好一些的老人嘴唇颤抖,不敢相信的道:“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之前是开当铺的,我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是辽国山参!”
他这话一出,人群轰动起来。
“没错!”李星洲高声道:“就是山参,而且能雕刻成佛珠的样子,混在这么大的佛珠串里,这山参年份可不低,大补得很。”
周围众人一个个逐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都怒目看向已经瑟瑟发抖想要逃跑,却被狄至抓住的普世大仙。
这种骗术在古时就有,有些骗子会假装成和尚,然后在念珠中混入参丹,见大户人家就门前一坐,两三太天不走,也不吃东西,只喝几口水,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结果几天过去,他依然平安无事。
其实都是悄悄用念珠中夹带的人参撑着。
很多人见此都会以为是得道高僧,连忙供奉,这种骗术直到明清时期才逐渐被人揭穿,因此还留下许多不可思议的世外高人传说。
不过这对骗子的演技和毅力也是极其考验的,参丹能够小幅充饥、御夜间寒冷,但并不能提供足够能量,一坐数日也不是常人能忍耐的。
“没错,他一坐三天三夜,不吃也能活,靠的就是这个东西。”李星洲高高举起手中的念珠:“这佛珠中间混着参丹!他就是每天悄悄靠着这东西支撑,知道你们也想像他一样不吃东西也能活,可世上根本没这样的事!”
周围百姓们都呆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已经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普世大仙。
李星洲说着对起瑞道:“把那观音像给我拔起来。”
这庙前观音像出土三分之二以上,还有一些埋在土中,也是百姓相信普世大仙是观音儿子,有法力,是真仙的原因,因为这石像是自己破土而出的。
经历刚才的事,内圈百姓都明白这普世大仙是骗子,消息也在窃窃私语中不断向外传,可还是有人害怕,刚刚认出山参的老人小声道:“王爷,这活佛可是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天生地长的活佛,只怕只怕动不得吧。”
“对对对,怕遭报应啊”有人小声附和。
“哈哈哈哈”李星洲大笑,随即问起瑞:“你怕遭报应吗?”
起瑞有熊虎之姿,身材高大,憨厚的摇摇头:“不怕。”
“好,那你将这观音像拔起来。”李星洲道。
两百六十一、民心
起瑞点点头,在众人担忧害怕的目光中上前,抱住观音像,一声怒喝,一下子拔起来,这观音像重达一百多斤,外加三分之一埋在土里,没几百斤力气拔出出来。
这就是所谓悍将吧,古代一斤十六两,起瑞这力气上了战场都不用什么招式,给他足够重的武器,李星洲相信他能一下将人砸成肉泥。
观音像一拔,整个底部的洞口漏出来,果然就如李星洲所料一般。
“王爷,下面有东西!”严申惊奇的道。
“把它弄出来。”
严毢点点头,将王旗递给旁边百姓,几个人连忙诚惶诚恐的扶住,然后严申亲自将洞里的东西挖出来,放在地上一看,居然是长长的白色豆芽,有些上端已经开始弯曲。
这下,人群更是呆若木鸡。
第一次听说这天生地长观音像的时候,李星洲就猜测应该这么回事,他到山顶时看佛像四周土壤凸起松动,便更加确信了,那是豆芽被佛像顶住,无法向上生发,边开始向着四周生长,以致顶起土壤。
这种骗术在历史上也有,曾有寺庙的和尚为骗香火钱,就说寺中有净水活佛,只要香客出钱浇水,就能长出佛像,每日浇净水还能越长越高,浇水之人都将活佛庇佑。
结果事情神奇,真如那和尚所说,香客只要出钱浇“净水”,佛像就破土而出,而且每日长高,香客以为活佛降世显灵,惊呼之后日日来出钱浇水,确实骗了很多人。
后来随着社会进步,慢慢的这种骗术才逐渐被揭穿。
道理其实很简单
“哈哈哈,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这骗子不过是挖了坑,倒上十几斤黄豆,上面放观音像,然后再用土埋起来。”李星洲指着地上的长长豆芽,又指着身后被狄至制住的胖和尚高声道:
“现在是春天,夜里常有春雨,春暖花开,万物生发,雨水渗入土中,黄豆发芽,自然就把这观音像给顶起来,根本不是什么仙法,他也不是什么普世大仙,观音儿子,就是个骗子!”
话音一落,众人议论纷纷,百姓渐渐也明白怎么回事,对那普世大仙怒目而视,。
普世大仙是个骗子”的话也口耳相传,从中间的人群开始向外传去,慢慢的,随着窃窃私语,影响不断扩大,外围看不见听不见的人也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山头都躁动起来。
普世大仙这时候已经吓得摊软在地,胯下湿了一片,发出难闻的气味。
百姓还在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看向普世大仙不善的目光越来越多。
李星洲摇摇头,作为骗子,他确实做得不错,可作为领袖,或者引领者,他差了太多魄力。
若是丁毅之类的人物,定会坐在庙中死不出来,若敢强闯百姓定不会答应,到时满山百姓就不是他们能对付的。结果这普世大仙怕了,怕了他的王爷身份,怕了他背后的天子。
其实普世大仙所作所为虽未明着喊出造反口号,但他怂恿百姓攻打公主府,与逆贼有何区别?
结果这普世大仙没想明白,也没这魄力和决断,事到临头居然心存畏惧,还想着拖延敷衍,结果反而给了他机会。
如果他死不见面,李星洲如何揭穿他的骗术。
没有揭穿参丹的铺垫,他敢当着众多狂热百姓的面,不先指出念珠里藏了参丹获取初步信任,就直接在上万人面去动那他们心中精神寄托的观音像吗?
当然不敢。
不管何种理由,只怕他敢动,瞬间满山百姓都要跟他拼命。
普世大仙一出小庙来见他就已经输了,输在大局观,输在魄力和决断。
至于用演技骗他,用天子身份压他交出佛珠都是后话。
他只要出来,说明他忌惮皇家,一旦心中忌惮,肯定撑不到底的。
李星洲装得诚心,加之施压之下,他交出佛珠,他没想到的是,其实自己一开始就看穿他的把戏,逢场作戏,一步步将证据弄到手上。
十几分钟后,口耳相传之下,整座山百姓都愤怒了,逐渐围聚在观音庙附近,高喊这要杀了这骗子。
民怨沸腾,这时候,神机营和厢军在起芳带领下匆匆上山,那些之前还拿着棍棒,剃了光头自发保护普世大仙的年轻人都纷纷放下棍棒,藏进人群众。
不一会,厢军和神机营已经团团将寺庙围住,根本没人敢阻拦。
厢军快速包围整座寺庙,神机营则留下一都保护李星洲,随后按照之前训练的,快速抢占周围高地,控制整个山谷。
起芳气喘吁吁,剑已经出鞘,一见他们就着急的问:“没事吧。”
“没事,一切尽在掌握中,其实你在下边喝茶就行,不用这么急。”李星洲调侃,她大概是看到山上形势发生变化,百姓都往庙这边走,还以为发生什么事,赶紧冲上山来救场。
她被李星洲不在意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不过很快也发现情况不对了,因为众多百姓没人阻止他们,也没人攻击他们。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解的问。
李星洲没做解释,倒是有人跪下,高呼道:“王爷,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对啊,只有王爷能救我们!”
“求你救救小人吧”
“小王爷聪慧,明察秋毫,救救我们泸州吧!”
“”
一时间,人群如感染一般,纷纷都跟着跪下,高呼着求李星洲救他们,声音响彻山谷,这下起芳更是看呆了。
其实这不难理解,百姓们之前的精神寄托是“普世大仙”,李星洲揭穿了他,打败了他,一下子,百姓们失去心理支撑,这种情况下,当然会倒向他,一来他是朝廷平南郡王,身份尊贵;二来,是他“打败”普世大仙。
满山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不过这次与上山之时的敌视和畏惧全然不同了
李星洲看着众多期待的眼神,拉了拉衣领,回头道:“人生在世就是这么刺激,跌宕起伏、目不暇接啊,要是没有赴死的斗志,就不会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转机。”
严申和狄至相视一眼,都笑起来,单膝跪地抱拳道:“愿为平南王赴死!”
起瑞愣了一下,也憨厚的跪下:“愿为平南王赴死!”
“”
两百六十二、与天赌命
起芳开始逐渐搞不清这年纪轻轻的平南王,他足足比自己小四五岁,可做起事来却半点不像小孩,小小年纪,老练的手段,惊人的魄力,都让她捉摸不透。
她不知山上到底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平南王到底用何种手段,她只知道自己在山下见到人群都开始向着山顶观音庙涌去,难道发生变故!
情急之下她无法在等,即便不关心那平南王死活,自己二哥起瑞还在山上呢。
她抱着决死之心,对厢军下了敢有阻拦格杀勿论的命令,结果冲上山后却发现,满山百姓根本没有要阻挠他们的意思
她不敢骑马,与军士一同进退,忍着肺部和嗓子的疼痛,一口气急匆匆冲到庙前,却见平南王如看猴子一般看着狼狈的自己,还说什么让她在山下喝茶便可,顿时怒从心气!
可来没来得及回话,她却发现情况和她所想完全不一样的,厢军很容易就接管整个山头,百姓没有半丝抵抗,接着漫山遍野的百姓都跪下,求他救泸州。
起芳心中更是不爽,起家才是泸州父母官,这些人跪那平南王一个外人做什么!
最令她生气的是,就连他二哥也跟着跪下,说话什么愿为愿为平南王赴死!他可是起家子弟,起家控制淮化府,一方封疆大吏,可不是平南郡王家臣。
起芳根本不知道这平南王做了什么,也想不出他是如何做到,但一切都超出意料之外,满山百姓,待平南王如待那普世大仙一般。
只见平南王从容走入人群,百姓纷纷让开道路,然后他爬上庙前巨石,他居高临下,居然有种睥睨众生的感觉,起芳觉得有些眩目。
接着就只听平南王大声道:“本王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也知道为何你们会被那什么狗屁普世大仙骗,这本不怪你们,身在乱局之中,无奈又绝望,有信的就有盼头,总比没有好。”
起芳皱眉,到了这时还替着这些刁民说话,还是他想收买人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淮化百姓也是我景国子民,这次受灾也是朝廷之过,一时大意让叛军毁了战船,大军无法南下西进,以致你们遭灾。”
起芳听他毫不掩饰的大声道,声音随着春风响彻山谷,中气十足,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这家伙不就没想过他是皇孙吗?
百姓都窃窃私语,有些感动落泪,却见他接着大声说:“可好话本王只会说一次!
即便是天朝廷之过又如何?正如你们天天听那普世大仙的花言巧语,可又谁把肚子吃饱了吗!”他振臂高呼,大声质问,伴随回音,整个山谷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百姓静静听着他说话。
很多人都摇头。
“大声告诉我,你们吃饱没有!”他又问。
“没有”
“没有!没有!”
“”
这下,整个山谷中百姓都大声回应起来,确实,闹来闹去,拜来拜去,回过神来,他们确实还是和从前一样,根本没吃饱。
“那便对了,普世大仙的好话不会让你们吃饱。同样,本王若只知道说些好听的话,无用的话,你们依旧吃不饱!还是会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平南王高声道。
百姓都看着他,眼神越来越热烈,起芳环顾四周,不知为何也隐约感觉自己胸中有些东西难以压抑。
那个男人,平南郡王,他沐浴在的正午阳光之中,光热仿佛在他身边蒸腾,他一边踱步,一边高声:“本王自幼就听说,淮化百姓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不好争斗,受法理教化,是我景朝质朴之民。
可事到如今,内有魑魅魍魉作祟,外有叛军虎视眈眈,是有人不给活路,要将你们逼成坏人,你们胼手胝足劳作,安居乐业生活,可却总不能如愿,这不怪你们,要怪就怪叛军!
他们以兵锋威吓,扰乱你们的安稳生活,逼迫你们自相残杀”
随着他的演说,百姓们都逐渐呼吸沉重起来,眼眶逐渐变得通红,大多数人逐渐记起,一两年前的泸州是个什么模样,那时人们自给自足,安居乐业,正如平南王所说
“此时,叛军估计正在偷乐呢,他们毁了你们的生活、你们的传统、坏了泸州祖宗祭祀,你们却还在这忍气吞声,窝里争斗”
百姓都安静下来,起芳也心中有些不爽,她也是泸州人,这话连带她也一道骂了,想想有觉得好像也对。
“你们求着让我救泸州,本王已经告诉过你们,说好话不会让你们吃饱肚子!
实话实说,本王率众一千,横穿叛军地界南下,手中也无粮,但本王知道哪里有粮。”
说着,他突然拔剑出鞘,指向南方:“那里,叛军大营有粮!
苏州富庶,叛军数万,长期驻扎边境,少说也有数万石粮食,足够你们吃到秋天。
本王知道你们害怕,知道你们畏战,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真的等死吗。
你们死,不要紧,可只有泸州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香火传承,祖宗祭祀该当如何?就此窝囊断绝吗!
苏州人敢为子孙打仗,泸州人就不敢吗!”
他一声接一声,高声的质问着,每说一句,起芳都感觉直击心底,心头如同被锤子狠狠敲中一般。百姓逐渐红了眼,开始低头低声哭泣。
“没粮迟早会饿死,跟叛军拼命也是死,横竖一死,你们要窝窝囊囊的在这等死,还是堂堂正正的战死!
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狗急还会跳墙,难道你们泸州人还不如狗,只会像个孬种在这等死吗?那你们是什么!是不是人,告诉本王,你们是人吗!
是不是!
是不是!”
“是!”起芳怒吼道,她胸中满是怒火,也不知是对谁的,或许是那说他们不是人的王爷,或者更多是的将他们比如绝境的叛军。
“是!”
“是!是!是!”
“”
高昂的回应在山谷每一个角落响起,看不见的气势开始连天而起,缓缓酝酿,升腾,浩然千万里
平南王用剑指着所有人,“本王以天子皇孙,平南郡王的身份担保,若攻破叛军大营,里面的粮食,都放给随我攻营之人,本王分毫不取!”
这话一出,刹那间人群骚动起来,目光逐渐火热,开始窃窃私语。
平南王剑指南方,“愿与拼命我杀敌、抢叛军粮食者,一个时辰之后,泸州城南集合。
本王也不勉强,胆怯畏死者就在这等着饿死,没人会将之如何,随我杀敌者,若破大营,便有粮食!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一个时辰后若到城南者,本王就带你们与老天赌命!”
两百六十三、虎狼大军
他声音高昂,回荡山谷间,气氛从之前已经开始逐渐热烈,而到此时,瞬间爆发出来,漫山遍野,无数人口中高喊着“赌命!”高喊着平南王,一时间宛如天地大势,让置身其中的起芳有些难以喘息。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这些人明明面黄肌瘦,许多都是饿殍,此时此刻,居然瞬间如同变人一般,生龙活虎,气势高扬,居然给她一种虎狼之师的错觉!
这起芳忍不住看向阳光下的年幼平南王,居然觉得刺眼,连忙用手遮在眉头,恰好此时平南王走过来,对着她道:“泸州厢军都统起芳听令!”
“属下在。”他话音才落,下意识的,起芳就单膝跪下了,这一跪,他们身份顿时截然不同。
待她回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了。
“本王命你开泸州武库,一个时辰之内无论多少将所有军器运到泸州城南,然后率厢军、衙役、府中护院在城南候命。”年轻的平南王居高临下看她,威严下令,如同命令自己家臣一般毫不客气。
起芳心里有气,却不反驳,拱手答应下来,如今情况,她已经毫无抵抗勇气。
她看着浩浩荡荡下山的人群,之前萎靡饥饿的满是乌合之众,愚昧刁民,如今居然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浩瀚气势。
“这到底为何?”她心中惊叹,忍不住出声。
平南王看她一眼,“因为世人皆有误解罢了。”
“有何误解。”起芳忍不住问,也顾不上无礼,因为太多事情想不通,有时她甚至会有年纪轻轻的王爷就如天神一般的错觉,就好像没有他不能成的事。
“人的幸福感来源于增量,而非存量。寻常百姓每年多收一旦米也会开开心心,富贵之家家存万贯虽一辈子都吃不完,但若年年亏损也会闷闷不乐。
百姓身无分文,甚至到性命攸关之危难时刻,其实看似困难,但反之此时制造增量是最简单的。”他说着看向远方:“其次,‘人类最强大的力量和最大的缺陷,都来源于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我给百姓希望,他们就为我杀敌。”
起芳听完,不知说什么,总觉得有道理,却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道理,那边山谷之中,人流如同蚂蚁一般开始向着城南的方向汇聚。
“一个时辰之后集合,平南王不会是想今日便进攻叛军大营?”起芳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敢相信的问。
见他点头,起芳也有些急:“这会不会太仓促?他们可都是普通百姓,都没上过战阵,没练过杀敌,如何”
平南王摆摆手打断她:“起都统,你听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莫非你还盼着我明天、后天再讲一次,还能让到时已饿得走不动路百姓为去打仗?
又或者你泸州府库中能出粮食养数万百姓?”
“这这自然不能。”起芳被问得无话可说。
“再者,你也想想”平南王边说边翻身上马,“叛军之前不杀你大哥是为以他为质,迫使淮化府衙门不会鱼死网破,可现在你大哥被杀,丁毅这么聪明的人会不防备到你跟他鱼死网破吗?”
起芳彻底愣住,“王爷是说”
“如果没料错,叛军这时估计已经开始厉兵秣马,近日就会北上先下手为强,强攻泸州。”平南王在马上道:“到时若泸州被围困,城门通道狭窄,城中无粮,更是等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拼死一搏。”
说着他打马就走,狄至、严申还有神机营军士都连忙跟上,走出十几步后,他拉马回头:“别忘了本王交代的事,速去办妥,若过时不成,军法处置。”
随后也不给她反驳机会,率众离开。
起芳呆呆站在原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五味陈杂,或许是生气,或许是挫败感,或许是其它,她自己也理不清,她只知道,真正的决战只怕要来了
决定淮化、安苏两府局势,决定百万人命运,甚至决定景朝国运的重要时刻,到了这时,她也忍不住全身微微发颤,心跳快了许多,就连喘气都粗重起来。
她从小到大,确实有过少数出生入死的经历,但此时此刻与之前截然不同。
生死关头固然紧张,可性命始终是一个人的性命,而如今局势,接下来的对决,绝不是用多少性命能衡量的,百万人的命运,景朝国运,天下大势,尽在此一役
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统统如同天穹,向着她压下来,让她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看着远处骑着马的年轻王爷,起芳开始好奇,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毕竟他的压力比之自己不知要大多少倍,他才是主宰此事的领袖,他会害怕吗,他会紧张吗?会如自己一般坐立不安吗,他如此妖孽,几乎不似凡人,想必不会吧
泸州城南,一大片平坦的原野,方圆数十里内,人头攒动如渺小黑点,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慢慢交汇成河流,然后聚成海洋,人的海洋。
百姓有些拿着草叉,有些带着柴刀,还有锄头、铲子,甚至木棍,慢慢汇聚于此。
众人都紧紧盯着那随风飘扬的黄底金字王旗,神机营士兵骑马奔走,维持秩序,人海越来越多,越聚越大,慢慢的从东到西居然蔓延超过数里,很多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常言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天连地,正是如此。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李星洲骑在马上已经逐渐看不到人海的边缘,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肯定超过一万了。
他骑着眉雪,身边跟着严申、狄至、起瑞、起芳,还有扛着王旗的卫兵,开始巡视起来,即便身为知府子女的起瑞和起芳想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
李星洲让起芳将厢军分派下去,在百姓中带领人群,因为百姓不知兵,如果没有带队的,容易出乱。
“世子,你腿老抖干嘛?”正视察队伍,严申突然冷不丁的奇怪道。
李星洲没好气的回应:“天冷,老子抖抖腿不行吗!”
“哦,可这晴天烈日的,还骑着马”严申被骂,不服气的小声嘀咕。
“就你话多!马不听话,我踢它不成吗,这你也要管!多事”李星洲黑着脸呵斥。
起芳却突然畅快笑起来,笑弓了腰:“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小王爷有多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是马上腿抖的大丈夫啊,哈哈哈”
李星洲没好气的白了严申一眼,然后停马道:“你就笑吧,快点笑,等下死在军阵里可就没得笑了。”
“托世子宏福,小女子只怕死不了。”起芳俏皮的回嘴一句,顿时也不觉得紧张,之前的压抑和害怕居然去了大半,心里想着原来他也会紧张。
“呵呵,要真这样我也可以学普世大仙一样改叫神仙了,还托我福就死不了。”李星洲好笑摇头,然后策马掉头,看着汇聚差不多的人还,对起芳下令:“击鼓,进军!”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或许百姓不懂,但安插在他们队伍中的厢军军士懂,虽然缓慢一些,但厢军鼓声一响,慢慢的,整个庞大的队伍如同黑压压的河流开始移动起来。
远处,穿过平原、树林、河流,百余里之外,火光冲天。
南边的天空几乎完全被烟尘笼罩,连绵数里的营帐互相连通,栅栏尖刺拒马向外,团团围住,周围三十步内树木都被砍空,只留光秃秃的树桩。
正门高数丈,厚重结实,上方携强弓军士来回巡逻,俨然一座森严冷酷的巨大城池堡垒,立在树林之中,苏州叛军前哨大营!
两百六十四、王者无情
时光飞逝,四月初,不知不觉间春天到了末尾,景国自开春以来,一直纷扰不断,灾祸连连。
先是去年叛军造反,然后辽国、女真联合攻入关北,再到皇上遇刺、安苏府叛乱、太子兵败,接二连三没有一件好事。
百姓人心惶惶,终日不安,想着怕是天降神罚与景国。
最近又有些辽国跑商的商人小贩带回消息,说辽国正在集结大军,他们路遇辽国各族部赶往上京的军伍大部,彻底连天,不见首尾,兵强马壮,数也数不清,随着小道消息的传播,惶恐不安的气氛更加蔓延,京都米价甚至也跟着涨了一截,虽然不多,但隐隐已有预示。
很多敏锐卓识之人逐渐开始警觉,这是国运衰微的征兆啊!
当然,明面上自然无人敢说这话,但有些聪明人心里却清楚,再大的国,再强的军,也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折腾,心急如焚只时也只能盼着事情能有转机。
而众多才子佳人,更是齐聚水榭栏轩,满腹诗书词赋,鞭笞朝政,大谈时局,感怀忧恨,壮志难酬之词到处流传。景朝在这方面反而是比较开放的,太宗曾定下“不以言罪人”的铁律,所以书生才女们再如何写诗作词都是无妨的,但也加剧紧张的氛围。
同时正因诸事不顺,很多人也对平南王李星洲南下之事不抱什么期望。
“太子如何。”皇帝一边批阅最近的奏报,一边问,这些奏折都是王越为首的政事堂先理过,列出精简枢要提交上来的,处理起来自然方便许多。
“太子已被皇后娘娘接回宫中,并未引起太大波澜。”福安连忙回答。
皇帝只是点头,“有平南王的消息吗?”
福安犹豫一下,随即摇头:“陛下,中午枢密院和兵部特来报过,暂时没有平南王的消息,不过枢密副使温道离也说陛下大可不必忧心,平南王一人两马,轻装南下必然是想好只去救庆安公主的,不会与叛军对上,应当无事。”
“朕自然知道。”皇上说:“温道理长年在外督军,好不容易换防回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早派人宣吏部判部事进宫,议加封之事。”
福安点头,连忙记在心中。
皇上不说话,看起成堆的奏折,福安也安静下来,侍立一旁不敢打搅。
随着时间流逝,大殿中热气逐渐升腾,正午过后,随着春末夏初,开元气温也逐渐升高,太监宫女打开雕花窗户,清风吹进来,然后在四角放下冰笼降温。
皇宫冰库中每年冬天都会大量存冰,大户人家也是,放在地窖中,裹上厚棉絮,装满整个冰库,就能保持低温,夏秋时取用,大的冷库冰块能用一年。
静候半个多时辰,皇上终于批阅完所有奏报,然后放下手中笔,站起来缓缓舒展身体,侍立宫女连忙上前为他捏了捏肩。
随后便有人奉上清茶。
“福安呐,太后情况如何。”皇上起身面无表情的问。
福安连忙道:“后宫诸位娘娘都在陪伴,太医说太医说只怕,只怕难过今晚,即便过了今晚,明晚也”
皇上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许久不说话。
最终,他叹息一声。
福安也低头不敢说话,他陪伴皇上数十年,哪会不知陛下心中太后有何种位置。
当初皇上兄弟比如今他的子嗣还多,入主东宫继承大统也并非一帆风顺。
而太后起初也并非母仪天下,是母凭子贵才被封为先皇皇后的,母女两人算是互相扶持,患难与共,加之哺育之恩,舐犊情深,所以皇上与太后感情十分深厚。
故而上次平南王送香水让太后开心之时,皇上才会难得高兴。
可到如今,太后弥留之际,偏偏朝局纷扰,遍地祸乱,国不可一日无君,政不可一日不理,即便想陪伴太后身边也难上加难。
而且更加残酷可怕之处在于
福安有时都不敢去想,但却不得不想,他今年也五十多,跟随皇上数十年,经历太多,明白太多,知道其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知道其中牵扯宽广,血腥黑暗。
可有时,事情却都是不得已而为,因有太多血的教训。
皇上缓缓踱步到花园之中,抬头看向远方,声音苍老,一字一顿缓慢道:“福安啊,记着,朕有旨意太后垂危,皇子、皇孙,各个王爷,当受诏入宫陪同,以尽孝道,应顺天德,应顺应顺”
说到一半,皇上说不下去了。
人站在原地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远方,背在背后的手指甲已经掐入肉里,流出血来
福安低下头,老泪纵横,他又能说什么,即便皇上也无可奈何之事,他又能做什么。
最近的有十年前的吴王之乱,再远些数不胜数,哪次不是动摇国本,哪次不是生灵涂炭。
越是国运不顺,越是危难之际,越发令人警醒害怕。
吴王一乱给陛下留下太深的心结,至尊皇帝被围困京城,最喜欢的儿子战死沙场,费尽心机筹划审慎多年的伐辽大计落空,从此之后,交锋百年的景辽之战中,景国开始逐渐落入下风
有些事不能明说,但不得不防,特别是诸事不顺,接连吃了关北、鞍峡两场败仗之后,天下人心浮动,对朝廷都是埋怨的情况下。
而如何解决
这正是让福安忍不住感同身受落泪的,事情到这步,解决也简单,因为天赐的机会,太后正好垂危
以此为由,召皇上所有兄弟姐妹,皇子皇孙入宫,说是吊唁,实则软禁,直到风波消停。
可如此行事孝道何在?子道何在?
连相依为命,共渡甘苦,养育之恩生母也不能让其安息,而是无情利用。
可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当今人心浮动之际,万一再出一个吴王,到时又要死多少人,耗多少财帛,伤几分国运。
都说自古无情帝王家,有时帝王有何尝不想有情呢,只是帝王有情则乱天下,帝王多情则国难安,这是古来不变的教训
见皇上胸口起伏,久久不能言语,脸上还不能露半点声色,就这么站在那,福安只能抹去眼角老泪,上前扶住他,不敢说任何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盼着南下的年幼平南郡王能安全归来,带回庆安公主,到时陛下心中想必会宽慰许多吧。
只是千人南下也怕是凶多吉少啊。
两百六十五、虎狼惊马
邳山之上,近日来每天都会多一些旗帜,那是从各族部赶来的上层贵族,春猎也随着各个部族加入,越来越热闹,满山旌旗骏马,少年儿郎,美丽女子,欢乐的声音环绕山间。
时不时也有大人物会在晚上篝火舞蹈间高声宣布将自家女儿许给谁谁谁,或是哪个小伙博得女孩芳心,私下向家中长辈提亲,也会有一番考验。
不管哪种,热闹欢乐的气氛都萦绕不散。
雅里喜欢骑着她漂亮的雪白小母马,每天欢快的穿梭山间,每年春猎都很好玩,可今年格外好玩,因为那香水的缘故,她所到之处,总是芬芳随行,她站在那,顿时如在花林之中,很多人惊异不已,都叫她花仙公主,说她是仙人转世,雅里更开心了。
各个部族最有豪气,最有英雄气概的年轻小伙每天都围着她团团转,鞍前马后的说好话,炫耀自己弓术、马术、武技,有几个确实不错,威武雄壮,弓马娴熟,有英雄气概。
父皇也告诉她,若是见到喜欢的尽管说。
雅里觉得和他们还有众多姐妹一起打猎游玩很快活,可也不太清楚到底什么是喜欢。
喜欢?如同她对那香水一般,即便晚上也想抱着小小的瓶子睡觉一样的感觉么?
不过想到香水,她始终是有些不高兴的。
因为景国的商人传回消息,据说那潇亲王的儿子平南王郡王不知是不是犯傻病,居然自己带一千人马去景国南方救他的小姑了。
大家当时也只当消遣的奇闻异事来听,都笑景国平南王不自量力。
就连父皇和皇兄都说他死定了,因为据说景国的叛军打败了禁军,景国禁军年年换防北方,可是不用马就能和大辽铁骑僵持不下的凶悍军队。
而且据说叛军自立徐国,武士众多,至于多少众说纷纭。
有些说有十几万,有些说有二三十万,但也有去过景国见多识广的人说景国安苏府有几十万户,少说也有五六十万,当然也有人说他吹牛。
但不管如何,那平南王应该是活不成了。
皇兄私下说的时候觉得很佩服那平南王,因为他明知会死也不害怕。
雅里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他要是死,以后这世上就没有香水了
随后又听说那平南王原来只有十六岁,和她一样的年纪!
雅里心中震惊不已,之前她脑海中没有个清晰的概念,可总觉得平南王不会这么年轻来着,毕竟他做了呢么多事,虽然大多都是傻事。
随后一想便也释然,是啊,要不是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这么傻呢,白白去送死,雅里觉得自己比他聪明多了。
是啊,真是傻,那是好几十万人啊,他就敢去
想着想着,雅里心中一堵,拉了缰绳,乖巧的小母马立即停下马蹄,身后簇拥跟着的少年英雄、部族美女也都纷纷停下。
她回头问“你们知道景人如何下葬吗?”
众人尽皆呆立当场,没想她会问如此怪异又不着边际的问题,他们都是大辽人,只知辽国丧葬,哪会知景国的。
在大辽,人死之后会置尸树上,任由枭禽啄食,历经三年,然后收尸而焚烧,焚骨时亲友聚众举酒,一起祝祷“冬日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
至于景国,谁知道。
这时鲁王房族部的随从女子道“公主,我知道,景国人死便挖土覆埋,然后在上面立起石碑,刻上名字,每年祭拜。”
“是吗。”雅里又问“若是尸体寻不到呢?”
“便用生前衣物替代也可。”
雅里不问了,点点头骑马继续走着,身后众人也开始重新说笑。
马儿轻快,道路曲折,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好没趣味
大营中,丁柄穿着不合身的山文铠甲,昂首挺胸,得意骑马来回巡视大营,但凡见不顺眼或者见他不低头的人便叫拉下去上几十鞭。
他现在是副厢指挥使,他是徐国真正的皇室,谁敢看不起他!
以前爷爷看不起他这个孙子,丁毅看不起他这个堂哥,便是家中管事也对他这个主子爱理不理,现在没人敢看不起他,没人!
他是实际的徐国皇室,是副厢指挥使,手握兵马万千,身份尊贵,谁敢看不起他就杀谁。即便丁毅也不敢动他,前两天丁毅也不敢动他!
想着想着,丁柄张狂的大笑起来。
这几天大批粮食、军械都陆续从凛阳城中运过来,投石车,船子弩,攻城楼,军令已下,明日一早便要开赴泸州,决一死战。
到时泸州人也会知道他是谁,他是大将军,是亲王,是徐国皇室!
想着他大笑着策马往外走,结果一不注意却被迎面而来的人一惊,加之营地中地面泥泞,马脚下打滑,将他重重摔下马,华贵甲胄沾满黑色污泥。
丁柄怒不可遏,狼狈站起来便大叫“皇卫何在,把他拖下去砍了!”
他的亲兵都被改叫皇卫,亲兵上前,按住那惊慌的士兵,士兵大喊“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是营外斥候,有要事禀报知府大人!”
“什么要事?”丁柄问。
“这”斥候犹豫一下“回禀大人,军机要事,知府大人交代只能独禀他一人。”
这话一出,丁柄肚子中的火气一下子冲上来,瞬间愤怒达到极致。
只告诉知府大人?
丁毅,又是丁毅,什么都是丁毅!为什么总是丁毅,从小压他一头的是丁毅,父辈爷辈最爱的也是丁毅,天生奇才是丁毅,掌管大权的还是丁毅,结果这么一个杂种,一个下人,贱人也只认丁毅!
“砍了!把他拖下去砍了!”他红着眼大声下令。
斥候被吓傻,连忙哭喊着争辩说是知府大人的命令,可他越是这么说,丁柄心中火气越大,根本不听他分说,亲兵将他拖到大营栅栏外,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人杀了,丁柄却越发觉得窝火,顾不得满身污泥,骑上马便怒气冲冲向着营门外奔去,身后跟着上百亲兵。
远处大营外正是黄昏,夕阳西下树林黑得可怕,身后营地已经亮起数不清的火光,此时正是饭点,歇息吃饭的时候,众多将士卸甲进食,整个大营中都是米和肉的香味,毕竟数万人的伙食汇聚一处,隔着几里都能闻到。
大营前方,黑暗的树林和天边的夕阳连在一处,如同一张看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一切。
盛怒之下,丁柄的马越来越快,身后亲兵都赶忙跟着怕他出事。
突然,一大片鸟雀从远处树林中飞起,浩浩荡荡如黑压压的乌云飘向天空,一下惊了丁柄的马,马儿扬蹄,慌乱的左右摆动。
丁柄拉好几次缰绳,可始马儿还在慌乱,亲兵也趁机跟上来,他大怒道“什么破马!鸟都飞了你还惊什么,有什么好惊的,林中有鬼不成!”
“大大人。”身边的卫兵颤抖的拉拉他的衣袖,指向前方树林。
丁柄一抬头便呆住了,他终于明白胯下的马儿为何惊慌,它怕的根本不是那鸟雀
两百六十六、危险
夕阳西下,光线昏暗,天空逐渐黯淡无光,地面的大营面积几乎等同半个泸州城大小,纵横交错,井然有序,营中火光通天,炊烟升上天空,一切似乎祥和而又宁静。
但危险已经靠近。
什么是虎狼之师?
人们很多时候喜欢用数字去对比双方的实力,你有多少兵马,我有多少将帅,但结果往往表明数字只能用于威慑,人岂是一堆数字能够料定的。
如果纵观人类战争史,会发现它非常奇怪,混乱而无序,难以找出坚实可靠的客观规律,越是命运转折时刻,越是关键的战争,其结果往往越发破朔迷离而出乎意料。
当初波斯大流士十几万大军,号称六十万,信心满满,亚历山大只有四五万,结果信心满满的大流士被打得落户流水。
官渡之战袁绍大军十几万,信心满满,根据正史《三国志》记载,官渡之战初期,曹操兵力只有数千,结果信心满满的袁绍被打会老家,郁郁而终,当时最强大的一方诸侯从此没落。
到了赤壁,换曹操信心满满,二十万大军南下,孙刘联盟瑟瑟发抖,结果信心满满的曹操被周瑜打得败走华容,终其一生没有机会统一中国。
再到夷陵之战,换刘备手握十几万大军信心满满,要与东吴决一死战,结果信心满满的刘备被年纪轻轻的陆逊打得托孤白帝城,含恨而终。
到唐朝,同天及天生东突厥颉利可汗,王庭牙帐之下数十万众,结果被苏定方两百骑兵撵着跑,杀得抱头鼠窜,唐军后军大部一到,几乎兵不血刃俘虏十几万男女,十几万牲畜。
而号称带甲百万,遍地是兵的辽王朝,七十万大军,被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两万人打得大败,从此也有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人类战争就是如此混沌而不可预测,难以找出客观规律,或者说必胜法宝,所以它是如此的风险巨大,又如此令人血脉膨张。
有时会忍不住想,人的肌肉力量是有上限的,再厉害,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差距也不可能如此之大,两百人追着十几万打,两万人打败七十万!简直如梦如幻,十分不真实
其实这反而是更加真实了,人类是复杂混沌的生物,所以混沌的结果,不可意料的情况,反而更加符合人的规律。
很多时候人类并非武力决定胜负。
比如苏联的强大和覆灭,苏联军队强大到什么程度?50万大军陈列,核武库可以把地全球陆地炸一遍,飞机、坦克,水面战舰,水下潜艇,空间站,航天飞机,轨道卫星
苏联几乎强大到让人们都不敢去想要如何用武力去击败它,可眨眼之间,它就荡然无存了。正如当初的汉王朝,唐王朝一般,当人们都不敢想要如何击败它时,它瞬间覆灭了。
这就是人类,复杂、混沌而脆弱的人类。
生而为人,并非神明,不全知,也不全能,但却每个人都在思考,都有意识,思考产生差异,差异导致碰撞,碰撞溅射火花,人心复杂就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人类在混沌和无序中试图建立秩序,然后再一次次被击垮,不断重复,不断进步。
人心决定胜负。
什么是虎狼之师呢?
一群食不果腹的人就是饿狼,一群为生存而战的人就是猛虎!
生存、繁衍,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生存最简单的部分是什么?就是进食,摄取能量,维持机体运转。
野兽之所以为称之为野兽,而不同于人,就因它们凭本能生存,饿了就吃,发春就jiao配,受到威胁就反击,恐惧、胆怯、羁绊、思念几乎不会影响它们。
人也是生物,当人被逼到只本能驱动之时,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野兽!比恶狼,猛虎更加可怕。
李星洲不知道为什么叛军大营里的人没有早些发现他们的到来,因为他在林中发现对方斥候蹲守的哨点,而且最近的哨点离泸州城不过三十里左右,而且神机营还射杀了几个没来得及跑掉的斥候。
他已经做好用火炮轰开营门的准备,结果叛军居然毫无防备,朝北的大营正门还是开着的。
不管如何,他是有准备,林中厢军开始擂鼓。
众多厢军军士带领之下,饥饿人群如潮水涌出,不只是观音庙的上万人,还有泸州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乡勇百姓,他不知道有多少,但肯定比叛军还要多。
当鼓声响起,人群如同浪潮嘶吼着冲出树林,扑向叛军大营之时,李星洲身边的的神机营也同时开火了,三百人的轮番齐射,目标是营地正门,所在的高地距离大营前正门哨塔足足有一里地。
枪械射程有限,现代步枪有效射程在400米左右,但有效射程并不是说枪只能打这么远,很多时候交火距离都是远远大于400米的,实际步枪弹能轻松打出4000米的距离,只是说超过400米之后,精度下降,射击位置无法控制,子弹威力开始衰减。
对于遂发枪也是如此,如果想让神机营集中命中,必须在两百米内,这个距离已远远超过弓弩射程,但李星洲不需要精度,精度不够,密度来凑,他需要的只是让营门前的哨兵来不及关门。
子弹在黄昏的夜色中呼啸,三百人不间断的轮番射击,整个山中都是刺耳的炸响。
远处以叛军大营为中心,周围大片区域内石屑纷飞,木桩炸裂,四个惊恐的卫兵还未明白什么就被放倒,后边有人大叫,想冲上来关门,可瞬间也倒在地上。
营地大门附近叛军惊恐不已,不知发生什么,几个人还在吃饭的纷纷丢下碗筷,惊恐看向大门。
又听到山中不断如雷鸣般的不明声响,顿时大骇,好几个惊恐向后逃,而神机营还在射击,音速飞行的子弹,他们根本看不见,只知道有人撞鬼般倒下,那恐惧可比死还令人肝胆欲裂。
大营外如潮水般的民众已经借着这机会瞬间涌入,神机营停止射击以防误伤,整个营地北部前哨大乱起来。
黑压压的人群不断涌入,如同野兽嘶吼着涌向四面八方,对于他们来说,营地中的米肉香味如同致命诱惑一般。
从山顶高地看下去,能清楚看到整个大营中的情况。
正大门附近的叛军措手不及,然后一触即溃,很多人向后逃,也有人的翻过栅栏却忘记营门外拒马,慌乱中被扎得肠肚横流,凄惨哭喊求救却无人理会。
更多的被黑压压的人群裹挟,然后淹没不见,有些被打死,有些被踩死。
几个站岗枪兵反应过来扎死了人,但泸州民众如不畏死的野兽,前面的死后面的顶上,瞬间几个枪兵也被柴刀锄头开了瓢,淹没人流中。
中营的叛军听到骚乱和喊杀,匆匆集结起几百人横在营帐中间,但只是一会儿便崩溃了,因为民众四面八方涌来,是他们的几百倍,很快将他们合围砍死。
见此惨状,中营残余叛军根本不敢反抗,丢盔弃甲向大营南方逃窜。
前方溃逃,后营刚匆匆穿戴集结起来的叛军也不知发生什么,只是见前军哭喊溃逃,头破血流,以为战败,也不知敌人到底是什么。见前军惊惧哭喊,顿时也害怕起来,数倍于前军的后军骚乱了一会儿,也丢盔弃甲跟着跑了,根本没交上手。
两百六十七、恶鬼横行
兵败如山倒,顿时整个庞大的城寨大营中,到处是乱窜的人,火光纷乱,喊杀冲天,置身其中的很多人根本搞不清发生什么情况,只听同僚哭喊,到处逃跑,心里最不好的预想都浮上心头,也跟着逃起来
居高临下,李星洲身边的严申,狄至还有起家两兄妹都看呆了。
“世子,我们也下去吧!”严申拔出腰间战刀,激动的道。
李星洲却不着急,他问身边狄至:“行军布阵你最懂,看看这大营的粮仓在哪。”
狄至拱手道:“禀王爷,这大营粮仓可能不在此处,一般排兵扎营,如果人数众多,都会把大营和粮仓分开,派军单独镇守。
一来大营中众多将士吃喝拉撒在一处,寸土寸金,腾不出地,人多手杂也容易走水;二来怕有军士心生歹心,为粮哗变。
不过我看这叛军大营西南角的构造倒像粮仓,只是拿不准,说不定叛军不怎么知兵也是可能的。”
李星洲点头,然后伸头仔细居望向大营的西南角,果然,那里是些大大的椭圆建筑,像是粮仓,而且有专门的高大木制栅栏隔开,成了一片比足球场还大的独立区域。
安苏府以前只有几千厢军,丁毅又是商人之后,即便再有本事,也不一定通晓军事,和狄至这样的禁军军官始终是不同的,他犯错将粮食囤积大营之中也是有可能的。
“所有人随我来,攻下大营西南角!”李星洲一声令下,然后骑着眉雪下山,众人策马跟进,一千神机营军士也整齐跟着。厢军士兵被安插分散下去带领百姓,他们身边目前只有这些兵力了。
中军大帐位于大营最南方,与前营大门相隔三四里地。
大帐中,丁毅看着一张详细的泸州城防图,这是他花粮从泸州厢军军官手中换来的。
他旁边站着刘季,冢励,还有几个临时封的徐国丞相,史官,六部之类的官员,都是苏州几大商家的人,封些闲散官是为稳定几大家族,这些人无非是摆摆样子,没什么实权。
实权在丁毅手中,丁家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比起家中不成器的亲戚,还有这些名义上的徐国大员,丁毅更信任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虽然刘季连名字都没有。
“刘季,你说明日到泸州城后,我们攻哪个门好。”看了半天,丁毅突然开口问。
刘季拱拱手:“大人,我觉得只怕东门更好攻,南门是正门,朝向从凛阳过去的大道,只怕泸州会多加防范才是。”
丁毅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候一旁文士打扮的冢励优雅作揖,摇了摇手中纸扇,他现在是凛阳知县兼徐国户部司同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令旁人羡慕。
“在下认为不必如此,我徐国有军士数万,兵强马壮,泸州城内顶多不过几千厢军,不足为惧怕。
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我军十倍于泸州,何须搞这些计策手段,景国大军尚且败在我徐国手中,何惧泸州?”
刘季听完有些着急,但还是恭敬拱手道:“大人,泸州城中只是厢军数千不假,可谁能说得准百姓不会死守?我徐国大军如今带甲数万,可起初也只有数千厢军,若不能雷霆之势拿下,百姓跟我们对着干,不知会多出多少军队。”
“呵,区区刁民何足为惧?他们反又如何,要刀兵,有甲胄吗?”冢励不屑的道。
随即一挥衣袖,显然对刘季反驳他很不满,他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居然还敢反驳:“这是古人兵书,能用则用,事情能成最好,何须想得复杂,说得神神叨叨,自找麻烦。这些哪是你一个下贱猎户能懂的道理!”
刘季被他一席话说得涨红脸,但也无法反驳,他之前确实是个普通猎户,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手掌万千兵马。
就在气氛尴尬之时,众人突然听到北方传来奇怪的声响,即便大帐之中,隔着厚厚账幕也能隐约听见。
众人都停下来,然后不解的走出中军大帐,这下声音更加清楚,如同打雷一般,又想爆竹,但是更响亮,响彻天空,还有回音。
“怎么回事?”丁毅问。
刘季摇头,然后道:“大人,我马上派探马去查看。”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骑着马就像大营北方跑去。
众人安静等待,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还伴随着隐约的喊杀声
丁毅逐渐感觉情况不妙
他立即回身进入大帐中,拿起挂在武器架上的配刀。见他这动作,文官们都慌乱起来,冢励也顾不得自己的扇子,连忙收入袖中,慌乱退后几步,站在卫兵身后。
丁毅是最冷静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先叫来卫兵,牵马和马车过来保护几个文官先走再说。
这时已有狼狈的军士披头散发从北边跑过来。
而且越来越多,喊杀声也逐渐变大。
丁毅令亲兵带几人过来问话,几个人哭喊着跪在地上,话也说不清,只是哭诉有满山恶鬼攻营,见人就抓咬,根本不怕死,他们已经死了很弟兄,恶鬼正向这边来。
丁毅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恶鬼!
天色逐渐暗下,根本看不清北方的情况,中军大帐地势较高,他连忙上马往前,刘季也跟着他,待走一会儿,到大帐前陡坡边时,瞬间营地的大部情况落入眼帘。
漫山遍野黑压压的身影,如同潮水一般铺涌而来,借着夕阳余光,只能隐约见到狰狞可怖的轮廓,如同一片黑色海洋,横贯东西,彻地连天,无穷无尽,比他们的人不知多多少!
如同修罗地狱,恶鬼横行
到底是什么,哪来的,他心底发凉
看着哭喊向这边跑来,血肉模糊,浑身狼狈的手下士兵,有人被咬掉耳朵鼻子,惨状吓人。
丁毅瞬间胸口一闷,头晕目眩,就要栽下马去,刘季连忙扶住他,然后转身果断下令:“传我将令,全军后撤,从南门撤出大营,撤回凛阳城,快!”
两百六十八、战场落幕
烟火在黑暗中弥漫,光点攀附地面,照亮天空,黑暗中能闻到刺鼻的硝烟。
喊杀声一直没有停歇,到后半夜起了夜风,几处火势变大,四周都是树林,隔着大营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现在是春末,春风吹了许久,天干物燥,厢军不得不组织人手灭火。
而平南王的亲兵,那些杆子会喷火的怪异军士整夜一动不动,任由别人哄抢,依旧守着大营粮仓,不许任何人靠近。
起芳不得不佩服。
看着到处烟尘滚滚,喊杀震天的大营,起芳有一种不真实感。
几天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会是这样的结果。
叛军从黄昏抵抗到天黑后,全部向南逃窜,几乎一触即溃。
把泸州逼入绝境,让他们惶恐不安的苏州叛军,人们口耳相传,畏惧不已的叛军,光是名声就能吓得他们茶饭不安的叛军就这么败了,败得干净利落,他们身在叛军大营之中。
出于仇恨,出于血性,很多民众甚至追出大营,一路向南追击,直追到冷风箐附近,看到凛阳城的灯火,才被平南王派人拦回来
漫山遍野的百姓,比厢军更加悍勇的百姓,用柴刀、锄头、草叉、木棍就把叛军打得落户流水,他们如同不畏死的野兽。
她不知道,平南王到底用了什么邪术,或者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法,居然能让这数万百姓,众多乡勇,众志成城,为他搏命,为他悍不畏死。
看向那骑马立在大营坡头,运筹帷幄,时不时派出传令兵掌控局势,调度百姓厢军的平南王,她也忍不住心中折服。
起芳向来自负,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想,这或许就是天家威严,王者霸气吧。
“天子皇孙,潇亲王世子,平南郡王李星洲”她忍不住心中默念,然后转身和二哥带着亲兵去完成平南王交给她们的任务,找到中军大营,占领并封锁,不许任何人破坏,以防被百姓哄抢。
虽然大局面上的抵抗早已在夜色降临时瓦解,但细碎的战斗并未结束,大营中还有许多对抗和流血。
叛军毕竟有数万,虽然具体多少不知道,但光是这南北纵横四五里,东西连山宽阔如城池的营地就能看出来。
乱局整夜在持续着,小规模的对抗一直到天亮之时才缓缓结束,大营中到处都时不时传来喊杀声,民众哄抢待到第二天清晨才差不多平息。
起芳和二哥起瑞完成了平南王的任务。
但在中军大帐不远的木架上,他们也找到大哥的首级,两人悲痛不已,二哥脱衣裹覆,准备结束之后带大哥回家。
至于尸首只怕是难了,昨夜不知死了多少人,加之叛军高层都已经逃离,这深山野林,荒郊野外,根本不知道大哥尸首都被放在何处。
清晨的太阳升起,经历一夜杀戮,营地中还弥漫血腥味,到处都是搜刮四周营帐的百姓,很多地方是火焰燃烧一夜后留下的焦炭。
很多人脸上还有干涸的血污,有些人受伤躺在地上哀号,但无论如何,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自豪。
带着平南王黄色令旗的传令兵奔跑在营地之中,不断的高声喊着:“平南王有令,甲胄、兵器、战马于营北上交,被褥、棉絮、布纱、食物自留使用,叛军大营存粮十万石,没有粮食的随我到营地西北领粮,慢慢来,粮食充裕,不怕没有”
“平南王有令,甲胄、兵器、战马于营北上交,被褥、棉絮、布纱、食物自留使用,叛军大营存粮十万石,没有粮食的随我到营地西北领粮,不用急,粮食充裕,不怕没有!”
“”
但凡传令兵所到之处,百姓纷纷下跪,高呼平南王之名,有些人甚至都流下泪来,大概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转机,有这样的机遇。
声音由远及近,不断重复,数匹传令快马穿梭大营之中。
随后打扫战场,分配粮食也有条不紊的开始。
起芳不由得想,这便是泸州百姓的力量,可之前为何没人能做到呢?不说做到,团结这么多的百姓,心同一处,众志成城,就是想也没人敢想过。
昨晚平南王一进大营便直接奔袭粮仓的举动,现在看来简直是天大的聪明,既避免百姓哄抢引发骚乱的危险,又有施舍之恩,从此之后,泸州人只怕无人不记得平南王活命之恩。
一个多时辰后,太阳高照,起芳和起瑞终于见到从大营的北方大道山骑马过来的平南王。
他身边只跟着那个随时不离左右的严申,身上铠甲还带血,看得出他们昨晚也不简单,想必也是奋勇杀敌,不过谢天谢地还好他没事。
“回禀平南王,中军大帐保守完好,没遭哄抢。”她还来不及说话,二哥已经兴冲冲的上前汇报,一见平南王,二哥就眼睛发亮。
起芳有些不爽,深吸口气,然后也上前跪拜。
“哈哈哈,起来吧,你们做得很好,随本王进去看看。”他高兴的大笑。
听平南王夸奖,二哥也很高兴,跟着他就进了大帐。
起芳哼一声,还是跟着进去了,中军大帐十分宽敞,摆设华丽,俨然如小小的王庭,正中座椅上的皮垫都是上好斑纹虎皮,地上铺着毛毡,十分奢华。
旁边的案桌上,摆放着大量的书信,地图等等,地上也有叛军逃跑时匆匆散落的纸张。
平南王见此更是高兴,“我就想要这些,没想到他们还真给本王留下了。”
起芳看一眼,也明白过来平南王让她坚守此地,不许百姓哄抢的原因,中军大帐,必然有很多叛军高层来往书信,记录山文水泽的图纸,城防布局的详细情况,这些对于行军打仗都是宝贝。
下午,大战尘埃落定。
叛军几乎没有怎么抵抗,只有在中营时候稍作抵抗,然后就被如狼虎般的饥饿百姓赶出大营,向南逃窜,一路追到冷风箐河岸,然后平南王便让众人不要再追击了。
最终叛军死伤上千,跑的慢的,有六百多人被俘,关押在营北城寨中。
百姓也伤亡也接近千数,有三百多人根本无法救治,当场战死,主要是在大营中段叛军短暂的集结抵抗时伤亡,中营崩溃后,满营叛军都只知道跑了。
两百六十九、四月风起
其实想想也是,叛军不过也是乡勇匹夫临时披甲带刀,便成了正规军,一两个月前他们也是平头百姓。
根据叛军战俘的交代,大营中兵力已经增加到两万七千余,本来第二天一早还有军队要从凛阳城支援过来,粮食,辎重也源源不断运往前线,待凑齐三万大军,次日便进攻泸州城,可万万没想,泸州居然先一步反攻过来,加之当时天黑,百姓凶悍,铺天盖地而来,有些手里没家伙的百姓见人就咬,很多叛军还以为见了恶鬼,吓也吓破胆。
听了这些,起芳冷汗都流下来,好险!
正如那平南王所料想的一样,他们要是稍有犹豫迟疑,再等上一两天,叛军围城,困住泸州四门,数万饥饿百姓被困城中,四门狭窄,后果不堪设想。
这王爷小小年纪,魄力却令人惊叹,他的魄力和果决救了泸州无数百姓。
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会说,现在百姓到处高呼平南王,又是吹嘘他的事迹,又是拜他的名字,明明几天前还是刁民乱贼,现在都听他号令,置泸州父母官的起家于何地
不过一夜鏖战之后,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处理。
比如那些重伤难治的伤病员,叛军也有,泸州百姓也有,但泸州百姓更多一些,足足二百三十人,因为他们都没有穿戴甲胄,只要受伤大多都是重伤。
这些人是无法医治的,军中也有专门用来让他们解脱的器具,一种棱形锋利锥子,对着后脑一敲,就能轻松击碎后脑骨,让人瞬间死去,感受不到痛苦。
但这些都是由军中最老的那批老兵来做的,寻常人也不让去看,老一辈说因为死者阴气旺盛,不避讳容易伤及活人。
可平南王却将所有军中高层都叫上,一一目送那些躺在地上,半死不过的人一个个被凿碎后脑死去。
起芳看得心底发麻,毛骨悚然。
她杀过人,也见过杀人,可没见过这样的,两百多人,整个大帐中密密麻麻都是,一个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去。
年纪轻轻的平南王一言不发,直到所有重伤之人都解脱,他才叹口气:“我知道你们总是避讳死亡,所以不愿见,可自古知兵非好战,让你们见见也好,怕有一天你们见多了死人,便对人命便不以为意了。”他说完着转身而去,年轻的背影竟给人一种沧桑的错觉。
起芳看他背影,一时间五味陈杂,口中默默念,“自古知兵非好战。”
自古知兵非好战,心底珍惜人命的将领才会不惜代价,不惜生命的去战斗到底吧。
为了珍惜生命而付出生命,第一次,起芳也觉得人很奇怪了
这场大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平南王遵守承诺,每人放米半石,半石粮食,足足每人六七十斤,百姓欢天喜地。
放粮一直持续两天两夜,一刻不曾停歇,好几个点同时放粮。
最后统筹发现,领粮的百姓多达八万多!虽然有些是后来的,但也足以说明那天晚上攻入叛军大营的多达五万以上,可能有七万之多。
叛军大营粮仓足有三十五囷,根据叛军交代,这些都是为攻打泸州做准备,这几天紧急从凛阳运来的,三十五囷,累积有十万石左右,足够三万叛军吃上六七个月,安苏府不愧为景朝最富庶的府之一。
连起芳都感叹,泸州是比不上的。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在于,平南王下令军帐中的被褥、布料衣物,都归百姓,但甲胄、军械还有战马要交会。
因为当晚趁乱,很多人洗劫军营,起芳当时就觉得他太过天真,都被百姓抢走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还回来,因为甲胄、战马可比粮食值钱,谁会傻到还回来。
结果真的还回来了
百姓自愿归还甲胄,战马,兵器,即便有些不还的也被举报,然后挨了板子,大批军资就被这么追回,加之大营仓库中本身的库存,甲胄足有四千多具,刀枪、弓弩、箭矢、弩矢、船子弩、攻城楼车,投石车都有。
几天内,平南王挑出精壮之人,快速武装,短短六七日,一支五千多人装备精良的新军便有了,而且人数还在不断扩充。更多的人则在厢军指挥下,不断向泸州运送粮食,辎重。
起芳看得目瞪口呆,身为泸州父母官,也没见百姓这么听他们起家的话。
到了第七天,平南王召集所有百姓,带上能带的物资,一把火烧了叛军大营,然后开始撤军。
好不容易得来的大营就这么一把火没了,起芳气冲冲的想去找他理论,可到王旗面前,却顿时也不敢气了。
年纪轻轻的平南王似乎有着独特的气质,他总是笑呵呵的,说话有时不着边际,让人感觉轻松,可一旦见到他真人,又觉得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威严,让人不敢违逆。
听她的疑问后,平南王大笑起来,然后反问,“如果叛军反攻回来,你守得住吗?”
“什么反攻”
“叛军啊,起都统有没有想过,我们仗着先发制人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接下来呢?”平南王指着地图让她过来看。
然后手指点了点凛阳城:“这里才是叛军前哨重镇,隔此营不过百余里,叛军退到凛阳就可以重整旗鼓,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现我们是一堆手无寸铁的百姓之后要是反攻怎么抵挡。”
“可可也太可惜了,我们好不容易打赢的。”起芳还是不舍。
“有舍才有得,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这个大营再好,也没性命重要,不畏死的战斗是好事,可拼命也是要有策略的,否则就是白给。”平南王说着拍拍她的肩膀,就像长辈对晚辈的教训,让她十分不爽。
“什么白给?”
“”
“好,那就退,可我们还有什么可等的,难道等死?”
“当然不是等死,要等四月底。”平南王一边喝茶一边道。
“等四月底?”
“是的,四月的风。”平南王说着指了指凛阳城:“等四月风起,我就把这破城连根拔起。”
两百七十、泸州局
四月不知不觉的到来,树木青葱,花草茂盛。
李星洲看着大坑中堆成山的上千尸体,有泸州百姓,也有叛军,深吸口气丢下火把,一下子浇了油的尸堆燃烧起来,乌黑的烟雾冲天而起,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他心中也不舒服,不敢前世还是今生,在他手中,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丧命。
至少这场仗打下来,牺牲是值得的,十万石粮食,众多辎重。
当晚其实粮仓那边并没有什么大事,虽有数十看守粮仓的叛军,是小小的阻碍,但很快被清除。
李星洲还蠢不到自己上去杀敌的程度,刀剑无眼,杀他也只是一下的事,加上光线昏暗,这种话环境下生死可不是物力决定的,而是运气,不是闹着玩的。
神机营几轮轮齐射之后,再也没人能挡得住,严申倒是砍死一个装死偷袭的叛军,李星洲赶紧趁机沾了点血。
第二天一早天亮后,他身上那点血就变成了平南王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的各种故事。
而且在百姓之中越传越神,越传越栩栩如生,有人说他斩首十几个,有人说杀了上百,宛如关公,还有人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说看到平南王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斩首好几百
总之,这血抹的不亏,他当时真特么机智。
不过李星洲不是小孩,虽是大胜,也笑了好几天,可没到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程度。
赢是赢了,但如果叛军反应过来,反攻大营,他们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
四月初,在李星洲命令之下,百姓烧了大营,就地焚烧所有尸体,然后从简下葬。
起初很多人是反对的,但李星洲强硬的要求焚烧,上千尸体,加之春末夏初之交,气温逐渐升高,南方空气湿热,一不小心会酿成瘟疫。
随后带着粮食辎重撤回泸州,七八万百姓,不说别的搬运东西十分方便。
经此一战,泸州百姓欢欣鼓舞,泸州上下全境欢庆,士气高涨,无人不说平南王的好,甚至有人说要为他修庙供奉。
十万石粮食,足够解燃眉之急,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回城时小姑已经带着一众人等在城门都等着他们,一见他带着众多百姓平安归来,顿时眼泪再也忍不住,又是哭又是笑,抱着他说了半天。
第二天,李星洲着手遣散大部分百姓,让他们回乡耕种。
现在是春末,还能勉强赶上耕种,此时要是误春耕,等到冬天就会是另外一场饥荒。
另外他留下一万多人的精壮汉子,重新武装起来,他倒是想多留些人,可惜泸州不是苏州,府库有限,甲胄军器有限,人太多根本养不起。
整顿之后,他将其中八千多人交由狄至统帅。
八千人,都可以算做一厢。
虽然景朝军中规定一厢满编两万人,但并不严格。
比如禁军中长年换防关北路的岭捷军,换防剑南路的武烈军,人数都比常年拱卫京都的神武军(御林军)少,但更加精锐,有些时候为方便指挥,一厢只有万人,或七八千人左右。
他虽是平南王,但在军中只是游骑将军,军指挥使,不能越级建编。
于是虽然有八千人,还是编做一营,称为第十军五营,全归狄至统辖,其中神臂弩、船子弩、攻城塔楼、投石车这些重型武器全归第五营。
剩下两千多人则是马军,战马都是从叛军大营中缴获的。
景国不比辽国,辽国要是有三万主力大军,少说也有四万马匹,战马、驮马参半,可叛军三万大军,最后却只找到两千多马匹,好在大多都是良马。
从百姓,猎户中挑出能骑马的,临时训练,这样的骑兵自然比不上正规马军,但有总比没有好,编为第六营,他本来想让严申统帅,但思考之后还是决定让起瑞统帅。
严申毕竟是王府中人,熟知火药、火器生产和工机理,也接触过火器最多,把他留在身边更好。
身为最高领导,最忌讳的就是不敢放权,事事专权独断。
狄至很有天赋,其实从之前皇帝遇刺事件李星洲就能看出他很果决而且执行力很强,加之他本来就是禁军军官,更懂兵事。
而淮化府衙门,也暂时变成李星洲驻扎和办公的地方。
起芳意见很大,但也不敢抗议,她那个被普世大仙蛊惑的老爹知府也终于找回来了,一见他又叩又拜,满脸惭愧,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主见。
看来起芳说得不错,淮化府大小事大多都是她们兄妹打理,老爹做个无所事事的知府就成。
李星洲下令,让起芳这个厢军都统撤回淮化府厢军,然后将城防事务交接给狄至负责,而厢军则负责城内治安,这相当于将整个泸州城转交狄至手中。
起芳权欲很强,这女人当然是万分不愿意,还跟他抱怨了几句,好在还算识大体,抱怨归抱怨,还是乖乖将城防转交给狄至,因为狄至更知军事。
而且他二哥起瑞接管第六营马军,对他们起家也是好事。
狄至则感激不已,他不过是平民之后,在遇到平南王之前,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无非是个都头已经到头,没想到现在手掌一厢大军,还掌一府都城防务,死后都可以留名了。
随后他从起芳手中接收四门门牌,门匙等,接管防务,部署城头轮值,修缮城墙缺口。
而起瑞的马军则奉命侦查泸州以南的地区,李星洲再三交代起瑞,若遇敌军不可交战,马上撤回,他们第六营的任务就是分散巡逻侦查,监视敌情。
而关于苏州的局势,李星洲当然无从下手,毕竟苏州泸州隔着一个凛阳城,如同要塞。
不过他也不用猜,因为之前路遇的苏州大族汪家族长汪伦已经告诉他了,他们如何设计搞垮知府苏家,如何获得民心等等,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汪伦的口述来看,苏州大族,芬家、汪家等都对丁家是不满的,之前不敢发作是因为丁家大权独揽,手握军队,可如今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墙倒众人推,丁家肯定也不好过。
到了战略层面上的博弈,那死去的千人只怕不重要,重要的十万石粮食,众多辎重,即便苏州家大业大,也相当于割了一大块肉。
这会给泸州以喘息的时机。
虽赢了一阵,但李星洲还是清醒的,他们不是叛军的对手,要在战略格局上取得胜利,他们需要拖,越拖得久对叛军越不利。
而这场胜战,给了他们拖下去的资本。
两百七十一、匪夷所思的调度
“大人,小的确实看清了,都是些普通百姓,满山都是,少说也有五六万吧,还有些看起来像是厢军,不过人实在太多,属下根本不敢靠近,只能隔着山头看。”身着军服的斥候一一汇报道。
简陋的大堂中熏香袅袅,几个华服老者分坐,坐在堂中正坐的是丁家老太公,也是丁家族长。
他们都是出事之后紧急从苏州城赶来的,毕竟此事太大,几乎关乎徐国安危,丁家存亡,他们不得不亲自来。
丁毅站在他手边,一听这话脸色阴沉下来,然后递给他牌子:“去账房领赏钱。”
斥候连忙拜谢,然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斥候一走丁毅就大骂起来:“我早就说过,不能动起家兄弟,不能动起家兄弟!起家兄弟在手,泸州知府就不敢跟我们鱼死网破,做视他们内耗则大事可期,堂堂大事,居然毁于小人之人!”
他这话开口,众多长辈都脸色难堪,不敢接话。
毕竟当初就是他强压丁毅,把丁家嫡系子弟安插在军中,而丁柄也是那时被安插进去的,没想是这样的败类,一下子坏了大好形势,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汤,形势瞬间变。
那一败可不止是寻常战败那么简单,三万大军一哄而散,第二天平定下来之后在凛阳内点兵,只聚拢不到万众,其它人都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散的散。
最重要的是大营中辛苦筹备数月,准备用来攻下泸州的十万石粮食,众多军器,攻城器械,良马,统统落入敌人手中。
气氛十分压抑,没人说话,在坐的都知道,若是苏州陷落,其他大家还有活路,可他们丁家是万万没有的
“好了,此时再论过错也无大用,再说丁柄也战死在乱军之中,此事揭过,还是先想想退敌之策吧。”最后丁老太公发话,他说话,丁毅只能揭过。
随后丁毅发表自己的看法道:“首先,对方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泸州百姓,那日天光昏暗,未及防备,所以才着了道,如果将残兵整合,再从我徐国南部,东部各县调兵,集中到凛阳城,集中兵力,一定要尽快将大营夺回,然后接着接着攻泸州。
还有,今日之后便不要派斥候去大营,免得打草惊蛇,他们人再多无非是些泥腿子,成不了大气候。
再者,我不信起家人能号召如此之多的百姓为他们卖命,此中可能别有原由,这点我想让汪家去帮打探。他们偷走古马道与泸州通商,还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懒得理会,现在正是时机,可以借助他们打探泸州到底出了什么事,知己知彼才有对策。”
丁太公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众多长辈也都点头,毕竟他们根本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太公点头后,离门最近的丁毅四房小叔打开门,外面是一青衣小厮。
“老爷们,汪家,芬家家主求见,已经侯在大厅了。”小厮说着犹豫一下,然后道:“他们还说若知府大人说不在,就转告十万石粮不是小事,无数辎重也不是小事,他们几大族积蓄数年也差不多这些,若知府大人不给个交代,他们接下来他们就不出粮了。”
这话说完,小厮也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丁毅额头青筋暴起,但最终还是忍住,只是挥挥手,一字一顿的打发小厮:“去告诉他们,本官不在。”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以前他们丁家独揽大权,军政在握,几大家都不敢说话,可如今一旦兵败,军师瓦解,顿时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
见此情况,众多长辈说不出来,丁太公面无表情:“毅儿准备怎么办。”
“还能如何。”丁毅无奈的叹口气:“丁柄不是死了吗,正好空出一个副厢指挥使,加之南方和东方调来的军队估计还能独成两厢,劳烦爷爷和几位族长说说吧,家中若有青年才俊,都送过来,本官会给他们安排官身差遣的。”
这是无奈的妥协,此时如果不将手中军权分出去,几大家定然不会在支持他们丁家了。
说完,丁毅感觉心头烦闷,劳累无比。
最重要的问题他没说,其实他一直想不通,为何还在内斗,一盘散沙的泸州百姓,突然就拧成一股绳了,他自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不过短短半月,何来这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如同太阳明日突然从西边出来一般,匪夷所思
四月初,杨洪昭就收到京都来的圣旨,令他率众西进,伺机收复苏州南部,东部地区,因为那些地区可能会兵力空虚,这是大将军冢道虞做出的判断,同时也是皇上准行的。
而自己的儿子杨建业因为奏报有功,加封宁远将军,这也是他让儿子亲自送奏报的原因。
同时杨洪昭也完全明白了,这平南郡王李星洲,在陛下心中只怕真是不一般,因为陛下居然下了让他西进的命令。
杨洪昭依旧谨慎,圣旨归圣旨,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必须自行判断,小心翼翼。
大军拔营,开始西进,但每日只行进不超过三十里,而且期间斥候不断来会穿梭,报告苏州情况,虽然艰难,但多少也有些有用消息。
可慢慢的,杨洪昭自己也发现不可思议的事情。
四月中旬之前,苏州南方县城和东面县城开始大量往北调兵,这种兵员调动是不可能瞒过斥候的眼睛的,起初几次回报他只以为是叛军障眼法。
杨洪昭依旧谨慎,可随着接连几天的调动,他也明白过来,这不可能是叛军的障眼法,他们真的开始往北方增兵了!
可是为什么要往北增兵呢?
杨洪昭有些想不明白,北方凛阳城及冷风箐附近大营,叛军不是依旧驻扎数万叛军,这种情况下抽调南方兵力,不是放空南方,铤而走险吗?叛军首领是傻子不成
隐隐的,杨洪昭想到一些可能,难道然后他又忙在心中否认,这怎么可能,那不过是千人而已,再怎么都过于不可思议,或许叛军只是想万无一失吧。
可这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信,万无一失也不至于傻到将南部和东部至于险地,这大局面上的调度看起来更像是迫不得已!
这样的推测他更加不敢相信,因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太过惊骇!
没错,就是惊骇。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如实奏报,上奏朝廷,然后咬咬牙,一改小心翼翼的行军,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因为不管如何,正如冢道虞所说,苏州南方和东部开始空兵力虚了
东部还好,接壤大山,大军行进不便,不适合作战。
可是南部呢,南部可是有水道要地的,一旦控制苏州南部县城,水道就会畅通无阻,从京都发船,直接能在泸州西部登陆。
杨洪昭眼神火热起来,这可是名留青史的机会,他若能抢过苏州水道,就能打通早已阻塞的河运!
两百七十二、崇拜危机
黄昏,夕阳西下,城墙镀上金色,狄至带着一队军士巡查城头。
泸州城不比开元,但也是大城,四门宽阔,其中正门的南门最宽,足够三车并行,互不影响。
从饿死边缘挣扎回来,又大败叛军,缴获辎重粮食,如今泸州城内士气高涨,百姓无不高呼平南王之名。
狄至所到之处,军士都纷纷站直,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跟着王爷来的将军。
如今泸州城周边有八千守军,三千厢军,外加一千神机营,两千马军,泸州兵力在四月中旬也扩张到一万五千人左右。
而其中半数还多的兵力就在他手中。
狄至看着天边夕阳,每次想起这些,都觉得心中难平,感慨万千。
他不是平南王家臣,与平南王相遇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只因他家中贫寒,无钱打点上官,所以才被分去听候平南王的差遣,那时平南王还是百姓口中的京都大害,也没有加封郡王,他也不过小小都头。
后来也因那事发迹,被提拔为副军指挥使,然后恰好王爷成了他的上司。
两人交集无非如此,平南王便放心的将半数多的兵力交到他手中!
他一个无名小卒,又无家世、也无战功。甚至还是在这与朝廷隔绝的泸州,若是他有什么歹意,那王爷可就危险,即便如此,平南王依旧这么做了。
每想到这些,他心中都忍不住感激,感慨万千,若是没遇到平南王,他这辈子始终不过是个小小都头罢了。
狄至舒口气,紧紧抓住坚硬的城砖,心中隐约下了某种决心。
既然王爷如此信他,自己便不能让他错信。
慢慢的,他回过神来,这时城楼下有人一堆人用几根木椽绑在一起,抬着一尊泥像,面前拱香火,上面还贴着黄纸,写着“平南大王,雷神将军,功德无量”,周围还有人敲锣打鼓,大声说着平南王的事迹。
所到之处,百姓纷纷跪拜,好不热闹。
道家祭祀中白纸祭死人,黄纸买通天地鬼神,是通灵鬼神之物。这泥像贴黄纸,是尊王爷为神的意思,至于为什么是雷神,大概是因神机营遂发枪发射时声响的缘故,百姓口耳相传,就变成了雷神。
狄至看得皱眉,百姓如此爱戴平南王他自然高兴,泸州上下信心满满,不惧叛军他也高兴。
可身为禁军军官,他心中是清楚的,这场仗他们还没有赢,不过是先下一阵罢了,现在就如此张扬轻敌,大肆鼓吹,只怕骄兵必败。
此风万万不可助长,他心里这么想。可又为难对方抬着的是平南王的泥像,歌颂平南王功德
狄至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人群簇拥下他们走过石桥,向着城内走去,他左右为难,犹豫许久不能断绝。
远处人群越聚越多,跪拜的百姓逐渐堵塞大道,人人高呼平南王雷神将军的名号,高喊着“雷神将军在,泸州永不败”的话,还有人以香纸汤饭祭拜
见场面如此,又想到平南王对自己的种种恩遇,狄至终是咬咬牙道:“来人,去将那些人拦下!”
身边的士兵正在城头看热闹,见他突然这么说,一时也不敢相信,于是狄至再次大声下令,这下士兵们终于听明白了,但还是迟疑不动。
“我的话听不见吗!”狄至怒道:“马上去将那些人拦下,若有不从军法处置!”
这下,周围士兵都吓到了,犹豫一会儿,城头的士兵还是按照命令匆匆下城墙,然后追了过去。
这几天,李星洲都是在公主府吃的饭,去的次数多了,他也习惯叫这地方公主府,因为正如泸州民众所说的,他那个姑父除了每日在房中喝茶,看书,便什么都不会,游手好闲,什么都不管,家业全是小姑打理,也怪可伶的。
每天他都会从公主府到泸州衙门去,在那很多事情都要安排,还要时刻提防叛军反攻。
早上,李星洲正看着水文公文,这些是淮化府每年记下的水文资料,泸州西边接着大江,若是没有苏州叛军的阻碍,从京都出发,船只可以直接南下,然后过苏州转北,到达城西渡口。
严申正在演武场中训练神机营,起瑞奉命在城外侦查巡逻,狄至负责城头防务,府衙中就只剩他一人。
大战中俘获的几百叛军,还有那普世大仙,李星洲都交给起芳去处理。
不过那女人不会手下留情就是,普世大仙害了她爹,也就是淮化知府起栋。
那老头年纪又大,还喜欢炼丹,身体虚弱,又嗜睡,头晕,他一眼就看出是重金属中毒的症状,结果又被普世大仙骗到山上吃了几天露水,饿得骨瘦如柴,接回来之后便病倒在床。
这笔账起芳肯定会算在普世大仙头上。
但李星洲却知道,起栋这老头十有是沉迷炼丹,导致重金属中毒,说不定普世大仙把他骗离他那乌烟瘴气的大殿,反而对他身体是好的。
起栋跟自己夸耀过他的“金刚之体”什么不惧酷暑,热水,不流汗,是多年苦修的结果之类的。
李星洲被他逗笑了,明明就是重金属中毒,麻痹感官,皮肤反馈迟钝,连自己把自己烫伤了都没感觉而已,还是没金刚之体。人可不只靠肺呼吸,皮肤也每时每刻都在呼吸,所以如果用紧致的不透气材料包裹人的全身皮肤,然后剧烈远动是可以让人“窒息”而死的。
起栋这种情况估计也没几年可活了,简直自己折寿。
不过他也懒得管,因为有些事不是三两句就能劝说的,老头的仙神观念根深蒂固,他嫌命长就让他自己去作死,李星洲手上的事太多,来不及管。
而叛军起芳肯定也不会放过,他大哥就是死在叛军手中。
看完水文资料后,李星洲已经对城西的泸州渡口有了大概的了解,吃水,潮汐涨落等都记在心中,微微放松片刻,喝了一杯茶,忍不住想起王府中众人来。
虽隔千万里,但他依旧能清晰记得每个人的音容笑貌
恰好这时,起芳敲门进来,行礼之后便站在一边。
“你来干嘛,有事?”李星洲不解的问。
起芳面无表情:“属下来听候平南王差遣。”
李星洲一听,顿时笑起来,他当然明白,起芳是不满他大权独揽,将她们起家这地头蛇排挤得干干净净,所以表面说什么听候差遣,其实是来这发牢骚的。
“王爷有何好笑的。”起芳不忿。
“你别站着了,坐下说吧,准备说什么,喝口茶慢慢说。”李星洲笑着站起来,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水放在她桌边。
这下轮到起芳有气没处发了。
李星洲不管她,就将她晾在那,然后伸个懒腰,接着看自己的水文记录,对付她这样的下属,自己有的是办法。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起芳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开口:“你看那些水文图做什么。”
两百七十三、秋儿的船
李星洲看她一眼,也不回答。
起芳反应过来,不情愿的端正态度:“王爷看水文图做什么。”
“哈哈哈,既然起都统低声下气的求我,那本王就好心好意的告诉你,当然是为将来做打算。”他说着将泸州知府记录的所有水文资料小心收起来:“能不能赢这场仗,可就看这些了。”
对他的卖关子,起芳十分不爽,李星洲换了茶杯,为她倒上茶,这是清茶,他自己的喝法,“本王其实和起都统都是一样的人。”
“不敢,属下担待不起。”起芳接话。
李星洲一笑:“哈哈,不就是杯茶,有何担待不起,喝吧,本王准你。”
起芳被接二连三开玩笑,脸黑了:“王爷不要再拿属下开玩笑,你明知说的不是茶。”
“你还真没幽默感。”李星洲摇摇头,脸上笑意也收起来了。
“我说你我一样并非乱说,我们都是权欲极强之人,所到之处,只要下定决心融入其中,必然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属下不敢。”起芳回答。
李星洲无视她的反驳,然后自顾自喝了一口茶,然后道:“不过我们也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你总是封闭的,试图独立,而本王不同,在我这一切都是开放的,互助的,融合的。
如果继续下去,你只会越来越封闭,一如往日泸州,而我则会不断壮大,权势与日俱增,因为你是一个人,而我有很多人。
你问我为何看水文,因为本王相信有人会帮我,我信得过同伴,如同他们信我一般,所以我是不可战胜的,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起芳避开他的直视:“王爷王爷与我说这些有何用处。”
李星洲把茶杯递给她,这次起芳犹豫一下,还是接住了。
“本王是想告诉你,我不在乎你的权欲!”李星洲郑重道,有些事必须早日挑明。
“相反,在我看来权欲是积极的,代表人有上进之心,但是本王也希望你的权欲是大气的,自信的,而非狭隘而闭塞,只知道斤斤计较,窝里横,家里斗。泸州百姓为何愿为本王赴死,却不听你们起家的话?好好想想吧。
如今泸州危局只是稍微缓解,正是需要勠力同心之时,不是勾心斗角之际。”李星洲字句清晰,认真的道。
起芳这种人一直都是不稳定的因素。
但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也不存在绝对的事,起芳的不安定另一个方面证明她确有才能。
权欲并不是完全的坏事,因为权欲,不满足,是上进的动力,总比怠惰要好,这样的人会比别人更加努力,更加积极。
可这也像一颗定时炸弹,不早日处理,迟早会爆发危机。
之前与起芳不熟,但事到如今他必须说清楚,叛军随时都有可能反攻,若是内部先出问题,会不攻自破。
听完他的话,起芳许久不开口。
女强人的她此时手臂居然有些颤抖,李星洲也不催,她需要时间去想,过了一会儿缓缓抬头,“王爷是怪罪属下。”
李星洲摇摇头:“要是怪罪,本王早就给你加个罪名杀了你,泸州民心向我没人能拦着,起都统冰雪聪明,我话里的意思你肯定能听明白。”
起芳沉默,然后点头,又接连点点头,再次抬头看他眼神也隐隐不一样了。
“好,你懂就好,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李星洲说着笑起来,然后一饮而尽。
起芳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凝重顿时烟消云散,压抑的气氛也散去。
“从明日起,起都统便连淮化府内务也负责了吧。”李星洲道:“你最熟悉泸州情况,很多事情你才能办,不过要记住,春耕为重,随时备战。”
起芳单膝跪地:“下官遵命!”
就在这时,有衙役敲门进来禀报:“王爷,外面出事了,街上有百姓抬着王爷泥像游行供众人跪拜,狄至指挥使差人阻拦,起了冲突,闹到衙门来了。”
听到这个,起芳“噗嗤”一声笑出来:“咯咯咯,平南王好威风,这才训完人,自己先出事,游街供众人跪拜,只怕普世大仙也没这等风光。”
李星洲哭笑不得,一下子头大起来,偏偏这节骨眼上闹出这些破事来
四月初晚间,宪圣慈烈太后,当今皇上生母薨逝,举国服丧。
皇上下诏皇家子弟进宫吊唁,为太后守陵,外人只当寻常,但很多身居高位之人却看出其中不同寻常,明白皇上的心思,行事也更加避讳起来,减少和皇亲国戚打交道,就连才会京的太子也被冷落一边,无人敢拜访慰问。
在京的皇家子弟连夜被送进宫中,含泪送别家人,而分封外地的也陆续进京,一刻不敢耽搁。
这种时候谁若晚了都可能让皇上疑心,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丢性命,皇上的铁血很多人都记忆犹新。
而潇王府,因为李星洲不在,无需守陵。
王越本想带阿娇一起进宫吊唁,可却没想被自己孙女拒绝了,阿娇虽红着脸,但依旧认真的向爷爷说明,她是王府的人,吊唁也该是天家亲眷之礼,非与臣子同道
德公气得脸黑,忍不住大骂李星洲靠不住,自己逞英雄去了泸州,留下她的宝贝孙女在这遭罪
气话归气话,德公自然也是心急如焚,他堂堂政事堂首官,景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顾不得陛下猜疑,每日往枢密院跑,只为第一时间知道南方战报,打听消息。
而另外一边,王府也没有闲着,除去生意,每月生产的大批手雷都由严毢亲自与兵部对接交付,但他也一直按照小王爷之前的吩咐,每批都私留一些在王府中。
水力落锤已经建到二十一座,连绵四五里,王府河岸边成了全新的地带,与开元城任何地方都不同,充满工业感,工匠们越来越熟练,随着技术的积累,批量建造不成问题。
二十多水力锻间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遂发枪的生产效率也再上一个台阶,王府府库中已经存了一千三百多把,而且还有三十六门炮。
可自从听到世子危险的消息后,众人都乱了手脚,到处打听消息,想方设法想要帮助小王爷。
当时只有秋儿一言不发,默默离开。
秋儿向来就是话少的人,因为她总是行动更多,因此她也总是先人一步。
王府造船厂,河湾水流寂静,两艘全新的大船已经伫立在河滩之上,工人还在热火朝天的忙碌,两艘船进度基本差不多,已经到最后的铺设上层甲板阶段。
不过比起现在的船更加奇怪,风帆小许多,船头更窄,船体出奇的大,如一座小山,比景国之前最大的船还要大上许多。
上层甲板还未铺设,隐约可见中间被奇怪的分为很多舱室,船尾后端有很多密集的齿轮、轴承,复杂而精致。
秋儿带着斗笠,身边跟着季春生和几个军士,正在河滩指挥着工人。
“秋儿姑娘,这大家伙真能救世子吗?”季春生问。
秋儿点点头,然后道:“不过要快些,再快些才行。”
季春生点头:“明日某再从武德司私调些人马过来,某这武德使做不做不打紧,只要老天保佑世子平安无事。”
秋儿回头看向案边两艘庞然大物,嘟着嘴,眼中有泪,小声道:“我可不管老天,我自己救世子,我一定要救他”
两百七十四、人非神
听完衙役的汇报,李星洲陷入深思。
“不过是小事罢,你那手下叫狄至的还真不懂事,一根筋,这也是好事,百姓越信你,越容易调度不是么,即便你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去。”起芳笑归笑,笑完之后认真的说。
经过一席谈话,她的立场显然变了,嘴上虽说不懂,可其实聪明如她,必是听懂了的,和聪明人说话,不必说得太透彻。
李星洲一笑,有些无奈:“是啊,当下来看确实是小事,但若说长远,就不是小事了。”
起芳皱眉,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王爷说话总令人一知半解,听着难受。”
“你觉得我长得像神吗?”李星洲突然问。
起芳一愣,被他这问题问傻了,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当然不像。”
李星洲欣慰点点头:“还好你算正常,也知道不像,人是不能像神的,人越像神,百姓越愚昧,百姓越愚昧,社会进步越没有动力。”
这下起芳听得更加迷糊。
李星洲没有解释,带上自己放在案边的宝剑,“我出去看看,你去把那普世大仙带来,没被你弄死吧。”
“自然没有,王爷当我什么人。”起芳道,然后就去执行命令了。
李星洲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随是小事,但他必须慎重而严肃的处理。
因为这与以往一切都不同,看似小事,却会影响深远。
他来自未来,有很多的经验和知识,敏锐的他自然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非凡。
李星洲曾经不想去触及那些更加深层的东西,试着顺应和融入这个时代,尽量不去与时代的激流对抗。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孔子、耶稣、牛顿那样的牛叉人物,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人们的观念,改变世界。
但是,无论他如何小心,冲突还是不可避免,说白了,他是潇亲王世子李星洲,也是来自千年之后的李星洲,让他随波逐流、完全顺应、失去自我,他做不到,也不会坐视不理。
百姓信任他尊敬他自然是好事,他甚至都有些自得,但作为后来人,有着几千年的历史教训,他明白搞个人崇拜是非常危险的。
从最表面的来说,人不是神,只要是人终究会犯错,他也不例外。
个人崇拜相当于毫无修正措施,完全将决策与执行权交到一个人手中,并且盲目遵从,放弃思考,十分不理智也不科学。
最重要的,具体的人是不能当成神来崇拜!这点有太多历史教训,也有这更加深远的意义。
当人们把某一个具体的人当成神来崇拜之时,也是愚民之始。
东西方信仰中的上帝、天地、社稷之类的。
上帝为全知全能,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能指代。
天地的概念亦是如此,古代皇帝为天之子,固称天子,但也不能代表上天,每年都要举行祭天大典,祈求上天保佑,必须皇帝亲自主持。
而社稷指的是土地神和五谷神,分而言之“社”为土神,“稷”为谷神。
上帝也好,天地、社稷也罢,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有具体的人可以代表,这对于人类发展有重要而深远的意义。
有人会说信仰有什么用?无非就是信仰加成,愚弄百姓,让洗脑的人们不怕死等等
这有些道理,但也是表面的。
时至今日,美国总统就职宣誓时依旧会手摸圣经,可有人曾想过美国总统相信上帝吗?当人类科技发展到那种程度,作为世界第一科技强国的总统,他会不明白世上没有上帝吗?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会摸着圣经宣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追求平等的依据。
依据就是“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而天地、社稷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在虚无缥缈的神面前,人才能追求平等,而每个人不满足于现状的追求聚合在一起,就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他不可能说总统面前人人平等,因为这样一来,就承认总统高人一等,已经否认平等。
就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般,反之,若将某个人当成神崇拜之时,百姓其实已经下意识的自己放弃对平等的追求,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
当人当成神被崇拜,本身就是证明人生而不平等,有些是神,有些是人。
因此,个人崇拜初看之下很好,百姓听从一个号召,奉行一个命令,力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高度集权。
但其实它已无形中扼杀社会进步的内在动力!
时间一长,整个社会必然会变得荒诞、死气沉沉,百姓失去动力,国家不再进步,生活毫无激情,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李星洲最担忧的,此风万万不可助长,哪怕信的是他也不行!
之前他都不会与时代大势作对,但这一次,他必须抵抗时代的洪流。
当李星洲来到衙门大堂之时,十几个衙役已经在那维持秩序,大门外侯满百姓,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要不是衙役拦住,估计已经挤进来。
见他到来,衙役连忙高声唱报:“平南王到~”
一声下来,百姓纷纷跪拜在地。
李星洲从后堂走出来,也没坐在大堂之上,狄至站在一旁,见到他便拱手行礼。
公堂正中跪着的是一个精瘦男子,额头较高,眼睛很细,身边还放着一尊泥像,贴着黄纸,上面写着“平南大王,雷神将军,功德无量”。
见到李星洲就一个劲的磕头,地板都磕得砰砰作响,李星洲让众人免礼,百姓都起身了,那精瘦男子却还在那磕着头。
祭祀之时,人们会烧白纸和黄纸,普通人认为都是死人钱。
但其实白纸和黄纸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在道教中,白纸确实是死人钱,烧给死人用的。但黄纸则用于买通鬼神,祭天地时皇帝也会烧黄纸而不是白纸。
这人用黄纸写他的名号,意为他李星洲与神同,与神并尊,受世人香火供奉。
“就是他搞事的?”李星洲小声问旁边的狄至。
狄至一愣,连忙点头:“不错,请王爷恕罪,下官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只是觉得泸州新胜,大局未定,如此张扬,恣意鼓吹,怕此风滋长骄狂之风,自古骄兵必败,心急之下才”
李星洲一笑道:“不错,你做得很好,不枉我看好你。”
狄至呆了,大概没想到李星洲不止没怪他,反而夸奖他,连忙拱手谢恩。
李星洲当然高兴,胜战之后,起瑞也好,起芳也罢,甚至严申都有些飘飘然了。
没想到狄至却还是这么冷静,他能如此冷静说明他思路清晰,有大局观,明白这场仗只是先胜一阵,并不能决定真正的胜负,这样的人才是能堪重用的。
“好了,别磕了。”李星洲道。
那精瘦汉子摇摇头:“这可不行,拜凡人最大的礼是三拜九叩,现在小人见了雷神将军,自是天上人,三拜九叩都不够,要六拜十八叩首才行。”他说得认真,语气似带憨厚,如童言无忌。
话一出,衙门门外观看的百姓都笑起来,纷纷起哄说的对,那精瘦汉子拜得更加起劲了。
李星洲却一笑,这让表现憨厚,可说话时眼珠在微转,说明他是故意如此的,等他跪完就问:“你叫本王雷神将军,为什么。”
说到这,他眼中放光,赶忙激动的说:“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场,叛军大营里满天都是雷响,然后叛军就四处溃逃,大家都只是庄稼汉子,泥腿子,哪来什么本事打得过叛军,肯定都是王爷招来天雷助阵,才击退叛军,王爷肯定是雷神没错了!”
他话说完,百姓纷纷叫好,都附和着为他声援。
百姓看向李星洲的目光更加狂热,各种溢美之词,毫无节制的赞美久久不绝
两百七十五、抹去荒诞
“锵~”李星洲突然拔出腰间宝剑,整个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问那汉子:“你觉得本王长得像神仙吗。”
“当然像,王爷生得一副仙人模样,漂亮俊美,王爷自己就是雷神将军,当然像了!”那精瘦汉子笑脸灿烂的说,语气夸张。
百姓听了也附和的说是。
李星洲却突然冷下脸:“哦,这么说来你也是个神仙。”
“不是,小人怎么会是呢,只有王爷才是啊,王爷是天生雷神将军!”他连忙欢喜的道,然后眨眨眼,似乎某种暗示。
李星洲已经明白事情原委,这世上永远不缺投机取巧的小人,以前的普世大仙是,现在这个也是。
“你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雷神是什么样子呢?既然不知,怎么就敢说本王长得像雷神,这不是欺骗本王吗。”李星洲的话越来越冷。
他说话不带一丝情感语气,让周围的空气顿时冷下来,百姓也逐渐发现情况不对,附和的声音逐渐少了,那精瘦汉子有些慌,事情似乎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样。
“王爷就是雷神,当然是像的,哪里还用看”他赶紧道,可前后逻辑已经不通,被李新洲打断:“哦,你说是雷神就是雷神,那你是什么,神仙位次都是你定的吗?你岂不是比上天之子的皇上还要尊贵!你这是大逆不道!”
“王爷,小人当然不敢,小人”他话语慌乱,手足无措起来,百姓也逐渐像是明白什么,附和的声音小了下去,只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还在跟着小声叫雷神将军,也被大人连忙捂住嘴。
“王爷小人、小人”
突然,寒光一闪,李星洲手起刀落,精瘦男子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红光乍现,血腥味瞬间弥漫公堂,血水如同溪流滚滚而出,冒着热气,他再没机会狡辩了
李星洲也没想过,铁牛给他打造的宝剑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开封的。
他突然发难,百姓和衙役都吓住了。
李星洲驻住着剑,鞋帮沾了粘稠的血,腥臭的味道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因为它的祸害比匪盗还甚。
这时,起芳也将关押在衙门大牢中的普世大仙押上来,一见公堂的骇人场景,她也愣了。
李星洲指着半死不活的普世大仙,对着众多百姓高声道:“上次你们被他骗,本王以为你们已经学到教训,没想到这次又被骗,真令本王失望。这世上永远有投机取巧,想要蛊惑世人之辈,他是。”
李星洲一脚踩碎泥像,写着“平南大王,雷神将军,功德无量”的纸条瞬间被鲜血染红,然后又指了指地上尸首分离的男子,“他也是。他和普世大仙的区别只是普世大仙以自身行骗,他则想借本王名义行骗,都是一样。”
“你们不理解,分辨不明,本王不怪你们。”说着他高声道:“起都统,起拟官文,本王有命。”
起芳点头:“遵命。”
然后她快速研墨,铺纸,沾笔,不一会儿就已经准备好。
面对众多百姓的目光,李星洲将沾血的宝剑立在身前,高声道:“天子皇孙,平南王郡王有令,即日起,淮化境内,但凡祭拜鬼神,不得妄立仙神,以天地、土地神、五谷神为尊,不得以人为尊,若以鬼神之名行骗,欺诈、盘剥世人,一经核实,斩立决。”
不一会儿,起芳就写好了,然后李星洲亲自用印,加了淮化府印,还加他的平南王宝印。
之后,李星洲指着地上的尸体,面对众多百姓,“以后,但凡以鬼神为幌子欺骗世人,都是这个下场。
本王说过,拜神不能让你们吃饱,拜我也是一样,若要活得好,只能靠你们自己。
丢掉不切实际之幻想,不要妄想依靠他人,自立自强,方为上道。”他一字一顿的郑重道。
说完,有人默默跪下,然后接二连三的也有人跟着跪下。
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年轻人可能听不懂这些意思,但他们这些活了几十年,一辈子经历风风雨雨的人,往往更加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平南王是真为他们好
“散了吧,本王知道你们一片好意,但专心耕作,各司其职便是对本王最大的支持。”说完,百姓陆续拜别,关于这里的事,平南王的命令也很快就会散播出去。
“其实王爷不必如此,他们把王爷当神不也好。”写好官文,站在他身后的起芳小声道。
李星洲看她一眼,随即开玩笑,“起都统想让我当第二个普世大仙吗。”
“能号令无数百姓,言听计从,就是叫他们去死也毫不犹豫,那也不错。”起芳嘴角上扬。
李星洲摇头,随即也笑起来。
狄至身为将领,首先想到的是骄兵必败,此风不可助长;起芳身为官吏首先想到的是控制百姓,让众人听从号令;而他身为千年之后的人,想的则会更加深远,肩负的也会更多。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做出自己的判断,提出自己的意见,这就是一个团体最好的状态。
“也许现在是好,但功在当时,遗祸千秋。”李星洲认真的说,见他这么说,起芳也没反驳,然后她下令让衙役清理尸体,公堂。
很快,衙门内发生的事情,还有平南王的命令都随着众多百姓和到处粘贴的官文告示传播出去,一时间泸州上下议论纷纷,一两日后,大胜遗留下的浮躁情绪也开始消弭许多。
更多百姓记住平南王“丢掉不切实际之幻想,不要妄想依靠他人,自立自强,方为上道。”的话,纷纷努力投入春耕之中,军士也从幻想中醒来,明白泸州形势的严峻,愈发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在李星洲到达泸州几十天之后,在饥荒和苦难中挣扎,被恐慌和邪教支配,深陷泥潭长达一年多的古城泸州,终于真正脱去那笼罩每个人头顶的不切实际之荒诞,开始散发生机和肃杀。
李星洲站在城头,周围甲士森严,看南方天空云聚,风起云涌,夏初的雨就要来了,同时他也明白,最艰难的考验也会随之而来。
两百七十六、叛军双袭(上)
天光昏暗,风声肆虐,正午时分也不见半点天光日照。
细密的雨点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树林道路泥泞,每次踩踏,污泥便更加稀烂一分,十分恼人,树林间人影密布,长长的队伍排成横列缓缓推进。
刀盾手在前,后接枪兵,弓手压阵,隔着茂密树干,隐约还能见西边大道上淋雨待命的数百马军。
刘季紧握长刀,跟着众人缓缓前进,雨水淋入甲胄夹层,寒冷刺激得他汗毛直竖。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风还在吹,树叶和雨水的声音掩盖他们的脚步,这是好事,可也有不好之处,他们同样听不到任何大营中的声音。
细雨阻碍视线,但刘季依然能看到远方黄土堆砌高坡,他知道大营要到了。
此地他再熟悉不过,大营就是他带领众人建造的,那些是平中军大帐地基时挖出的土石,都堆砌到大营西南,为的就是下雨天能防山洪。
因为这边地势较高,有一段三十多步的距离没有栅栏和拒马,如今,这土坡却成了他们的掩护和突破口。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距离越来越近,刘季和众多军士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前排的刀盾手脚下一滑,摔倒在泥坑中,泥水飞溅,响声很大!
刘季大惊!那士兵也吓得趴在泥坑中不敢动弹
众人都有些慌乱,呼吸沉重起来,但等他们逐渐稳住阵脚,惊魂未定之时,才发现并没有什么情况,敌人没有发现他们!
刘季闭眼松了口气,随后瞪了那士兵一眼,继续带队缓缓前进,这次他们更加小心。
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斥候不敢靠近,他们也不知大营中具体情况,但这大营本就是他们建起的,营地布置,构造,他了然于胸,只要冲进去!
刘季有把握,只要冲进去就能赢,他们能出其不意,然后打开南门,放马军杀入,到时定能重新夺回大营。
距离二十步!
已经极限了,刘季沉住气,微微下蹲,大喊一声:“杀!”
瞬间,士兵也跟着高喊起来,杀声震天,他们踩着泥水冲向那土坡,土坡后方就是大营,他们曾经丢失的大营!
“杀!”
细雨纷纷,泥水飞溅,喊杀震天,刘季带头冲锋,踩过泥水,稳住身形,几大步爬上土坡,因为雨水缘故土坡松散泥泞,容易打滑,他用嘴咬住背,手脚并用才爬上土坡,众多军士紧随其后。
却不曾想变故陡生!
泥土湿滑,加之一起爬的人太多,土墙承受不住,突然倒塌!
好几人随着泥土滑落下去,一阵天旋地转,有人被泥土掩埋,众人乱做一团
慌乱中,来不及检查哪里受伤,也顾不得满身泥土,刘季摸到手边的刀,大喊一声站起来,结果却瞬间愣住
眼前没有营帐林立的的大营,没有人山人海的泸州百姓,只有一片焦土!
冷风箐边,临时落下的大帐之内,丁毅、冢励,还有一众徐国官员都在紧张等待。
连续两天的降雨让冷风箐水流大增,他们不得不架起两座小桥。
本来若不是雨季,冷风箐水流不大,可以随意趟渡,可现在下过几场雨后,山中水流汇聚,水位暴涨,步军还能勉强趟渡,马军却只能下马牵马过去。
大军渡过冷风箐后,道路狭窄,全军行进速度缓慢,容易暴露。
商议之后决定由刘季带领精锐先锋袭营,袭营得手,打开营门之后令兵回报,后军再跟进,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大营只有二三里地,但因周围林木茂密,不易被发现。
丁毅在大帐中缓缓踱步,刘季已经去了半个多时辰,应该有消息才对
“那刘季不过是个乡野下人,依我看是信不住的,丁兄就不该派他去袭营。”冢励摇着扇子道:“对方说到底不过手无寸铁的农夫,优势在我,应集中兵力,一举击溃,何须如此谨慎,想得复杂,用这些小手段呢。”
账外雨声不断,丁毅没有回他话。
冢励尴尬了一下,神色不好看了,但很快掩饰过去。
丁毅双拳紧握,虽然先败一阵,但他心中依旧是胜券在握的。
只要夺回大营,然后直攻泸州城,在四月之内拿下泸州,五月初就将从南边和东边调来的守军遣返,如此就能万无一失。
他不想从南边和东边调兵,特别是东边,可他迫不得已。
南边是切断水路的要地,可苏州有十几艘战船,不是大船,是苏半川留下的,不过朝廷战船沉在鞍峡,这些船要封锁江面已经足够,所以不担心。
反倒是东边,兵力空虚之际景朝若是派大军从陆路来袭,首当其冲就是东部几个县城。
前几天汪家家主也告诉他,确实有股景朝军队从苏州迷山古道进入泸州,那么泸州人突然奋起反抗,攻占他的大营十有与那伙人有关了。
到底是谁都这么大本事,短短十几日整肃苏州糜烂局势,还反攻他们大营呢?
丁毅心中好奇,也警惕起来。
像冢励这些人他是懒得理会的,投靠他时嘴里说着“实力至上,明臣则主”的大道理,还说得大义凛然。
其实狗屁的实力至上,嘴边挂着这样话的人说到底无非是软弱无能,毫无立场的墙头草罢了。
但是偏偏徐国不能没有他们这些读书人,加之冢励与他熟识,当初对他也有帮助,还是景朝枢密使冢道虞的侄子,身份尊贵,所以留他说不定日后有用。
丁毅却心里清楚,威胁不是那些拿着柴刀、草茶漫山遍野跑的百姓,而是身在泸州,整肃全境,让民众一致追随,然后与抗衡之人。
泸州与苏州接壤,此人不除,他们永无宁日,腹背受敌,这也是他不惜要集中兵力,一举攻破泸州城的原因。
不一会儿,传令兵匆匆冲进大帐,全身淋雨湿透,还在滴水,裤腿和鞋子还沾染污泥,一进来顿时将大帐内垫着的名贵毛毡沾上泥水。
“混账!看你做的好事。”冢励生气大骂,“这毛毡贵重,就是你的命也不值!”
传令兵被吓得手足无措,丁毅看他一眼,然后道:“你做得没错,军机要务,无须顾忌,快报上来。”
“大人,刘指挥使让小人回报,大营已经攻下了。”传令兵道。
丁毅大喜,嘴角勾起:“好!好啊,来人,备马,全军随我推进,快!”
丁毅脸上的喜色只持续了两里路。
两里路,即便下雨道路湿滑,对于马军来说也不过一刻钟的事,然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焦土。
漆黑的木炭,焦土,烧过的木桩,蔓延方圆数里。
奢侈豪华的中军大帐,林立森然的无数营帐、哨塔、栅栏、拒马、粮仓,统统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一片漆黑,蔓延到极远处,直到与山那边的葱郁林木相接,雨水汇聚焦土之中,被碳灰染成黑色,黑水到处流淌,景色骇人。
刘季神情低落,一身铠甲浑身泥水,走过来单膝跪在他马前:“大人,属下无能,大营大营变成这样子,木炭没有余温,也闻不见烟尘味,看情况,已被烧毁好几天。”
丁毅眉毛下垂,前额紧皱,眼睑、嘴唇都在颤抖,浑身湿透伫立在雨中。
他呼吸粗重,咬牙道:“起来,这不怪你。”
随后跟来的士兵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纷纷驻马呆立当场。
两百七十七、叛军双袭(下)
刘季全身湿透,沾满泥土,远处他带来的军士正在焦土中查探有没有烧剩下的物资。
直到此刻,映入眼帘的满眼焦土依旧让他十分不解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摇头道:“这可是能驻扎数万人的大营,集我徐国之力,也要搭建数月,攻守兼备,固若金汤,只要两处大门不开,外围都是拒马,栅栏有一丈多高,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舍得烧了。”
丁毅缓缓下马,一落脚却差点摔倒,刘季连忙伸手扶住他,却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
“大人”刘季着急的小声道。
丁毅摇头:“没事。”然后慢慢挣脱他的手臂。
看着知府大人身体在雨水中微微颤抖,刘季这才明白过来,是啊,知府大人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遇到这种事,谁又能不气呢,他也恨不能将放火烧营之人千刀万剐。
知府大人喃喃自语:“没事,我不会输的,不会输的,不会输”
是的,在袭营发生之前,他从没输过。
刘季有些担忧,终究没有说话,他只是个妻离子散的粗犷汉子,不知道如何安慰人。
“这次本官只怕遇到厉害的对手了,好聪明的人,好漂亮的手段,胜不而骄,头脑清醒。”知府大人站在雨中自言自语。
“我本以为不派斥候打草惊蛇,只派精兵突袭,就会让他们反应不过来,没想敌人早有远见,果决烧营撤离,呵呵”
“大人”刘季愧疚的道:“都怪属下回来太晚,若是早日折返”
知府大人摇摇头:“这与你无关,从南部和东部抽调兵丁,又要安插各大家族中子弟进入军中,是这些耽搁了时日。
不过对方将帅即便再有远见,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泸州抵挡不了我徐国大军!
在如此优势面前,顽抗也是无用。待到泸州城破之时,我倒要好好看看,不远千里从北方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令人如此懊恼!”
说着他转身道:“传我令,大军即可拔营,全速挺近泸州!”
傍晚,泸州城头,天气转晴,云霞尽散,从这看去,南方的天还在下雨,泸州昨天和前天刚下过,到了傍晚乌云正逐渐消散,城头还有淤积的水潭。
李星洲正带人拆除城垛中间的砖块。
因为十二门炮都是装在退推车上的,这是为减少后坐力而设计的,发射时推车会后退,以此减少后坐力。
炮口仰角可以调整,却有高度限制,城垛中间的高度大概有人腰高,对于火炮来说太高,必须拆除一些,才能保证十二门炮可以在城头射击。
起芳和严申更在他身后,起芳不解的问他:“这些黑色的管子又有何用?值得王爷拆城头。”
“等打起来你就知道了,总之可以想做比床子弩更厉害的军器。”李星洲一边说一边亲自挥锤去敲城头青砖,敲松之后就拆掉。
每敲一块,他都会让神机营军士把炮拉过来比对。
敲剩八块砖的厚度之时,退推车已经能稳稳停住,并且城垛中间的砖块不再阻拦炮口。
李星洲点点头:“好了,就是这个高度,传令下去,八块砖高度,开工吧。”
神机营军士得令,然后匆匆去传令,不一会儿,城头都忙碌起来,众人开始敲砖拆墙。
对于这种没打仗先拆城的举动,起芳十分不解,眉头紧皱,但也没开口制止,如今她哪里阻止得了
就在这时,严申突然道:“世子,快看那边!”
李星洲和起芳看向他所指的南方,城外远处平原和树林交接之处,数百人正骑马向着城内泸州城的方向狂奔。
是起瑞的马军巡逻队!
“二哥!”起芳有些着急:“他们怎么了?”
严申一脸疑惑,李星洲摇头:“等他进城你问他。”
数百马军奔驰,因为下过雨,没有扬尘,能清楚看到他们,马儿跑得很快。
就在这时跑在后面的四五匹马突然嘶鸣一声,然后栽倒在地,因为速度太快,马背上的人滚落在地,被抛飞好远,眼见站不起来,痛苦的在地上挣扎爬动。
到底怎么回事
李星洲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远处却想起报警大鼓,响彻城头,然后就听狄至高声大吼:“开城门,刀盾手守门,弓弩手上城头,快!备战,备战!”
“开城门,刀盾手守门,弓弩手上城头,备战!”
“弓弩手上城头,刀盾手守门!快快快!”
“”
他接连喊了好几声,带甲的弓弩手快速涌上城头,强弩、几处床子重弩都纷纷拉开,城下门口也涌来大堆刀盾手。
李星洲、严申还有起芳身边一下子站满军士。
这时他们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远处起瑞一行人身后的树林中,密密麻麻的人影从树林里陆续追出来,人头攒动如蚂蚁一般,一边追一边开弓搭箭射击,那栽倒的马就是中箭了!
紧接着数百快马越过弓手冲出人群,径直向着起瑞一行人追杀而来,在地上爬的士兵马过瞬间惨遭屠戮,马上的士兵大吼着,只是短短一会儿,已经追到城门前两百步左右的距离。
还远,这距离对于弓弩来说太远
李星洲心里刚这么想着,那边狄至却突然下令:“放箭!”
瞬间,城头“嗡”的一声,弦响震耳,箭雨黑压压一片从城头洒下。
“快了!”起芳也着急的说。
结果却令他们都目瞪口呆,敌人急着追击,胯下马儿飞快,箭雨不比遂发枪,落得慢些,待到黑压压的箭雨落下,众多追军不偏不倚正好撞上那片黑云
没错,他没有看错,正是撞上!
恐怖的相对速度加持之下,追兵一下子纷纷落马,数百追兵,一轮齐射就栽倒几十人人!
前方马匹惊停,后方又撞在一处,一下挤成一团,人仰马翻。
“放箭!”狄至又高声下令。
第二轮箭雨接踵而至,这次又有十几人栽下马去,接着第三轮,第四轮
狄至不再等,指挥众人自由射击,一下子城下鬼哭狼嚎,众多追兵纷纷落马,还有运气不好的被威力巨大的床子弩直接射了对穿。
后面的追兵见势不对,连忙勒马,不要命的往回跑,受伤没死的人在原地苦苦凄惨嚎叫,却没人理会。
而追在最前方的十几骑没受箭雨波及,冲得太快也不知后面发生什么,一个劲追着起瑞他们冲入城洞,待发现后面没人跟着,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门口两侧有着甲的刀盾手等着他们。
不一会儿,十几骑被拉下马杀了几个,剩下的连忙丢了刀枪,跪地投降,活捉八个。
“关门!快关门!”狄至大喊。
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
直到城门落栓,李星洲才松口气,明白过来这是叛军的突袭,随后心中感慨不已,果然,打仗还是狄至更专业。经验也好,对形势的判断也好。
起芳也惊魂未定,刚刚情况紧急,变化莫测,若是换别人指挥,只怕要么起瑞等人全军覆没,要么数百骑杀入城中,若他们控制城门,后果不堪设想
她本是对狄至很不爽的,两人观念不同,做事的方法不同,狄至还抢了她的防务大权,让她失去对泸州城的控制,可经此一事,心情忍不住复杂起来,看向正在城头奔走,高声指挥的狄至,眼中也多了几分光彩。
两百七十八、王府的船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叛军兵临城下,开始在泸州城外安营扎寨,他们开挖出深沟,砍伐周边树木造拒马,栅栏,整整一夜,泸州城外灯火通明,劳作声不停。
当晚,城内也是人心惶惶,很多人焦躁不安。
狄至整夜都守在城头,连睡觉也是用城头的铺盖卷将就的。
第二天一早,泸州城南的平原已经完全变模样。旷野之上,放置拒马的深沟交错纵横,白色营帐连绵数里,到处是密集的人影,旌旗漫天,还有人不断穿过南方的树林进入营地,大营也在向东西扩建。
站在城头,李星洲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战争,不说别的,光是那目光所及之处,连绵十几里的大营已经让人头皮发麻。
城头守军也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不自觉的吞咽口水,手脚打颤。
“他们有多少人。”李星洲问。
狄至道:“目前看营帐数,当有万人以上,陆续还有人来。”
李星洲点头,这些人在城外下帐,意思就是不破泸州就住在这了,看来这次叛军是下定决心非拿下泸州不可。
到了正午,几乎所有的叛军都已陆续到达,泸州城外一片连营。
连续下过几天雨后,天气开始放晴,夏日的灼热也随之而来,充斥空气之中。
李星洲远远望着那边的叛军:“狄至,你说他们何时会攻城。”
狄至回头,拱拱手道:“以属下之见,至少五六日之后,之前泸州准备的攻城器械全在大营中,轻的一些被我们缴获,重的已经烧,他们需要临时做。”
说这他指了指叛军大营的西边:“王爷看那边。”
李星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大批叛军正在就近砍伐树林,然后将木材拖运到西部营地中。
狄至在旁边解释道:“人一多造起攻城梯就快,但攻城塔和攻城车会很慢,而且攻城梯造好之后需要用火熏烤,不然踩在上面会打滑。泸州城高两丈,梯子少说要造两丈五,若是打滑他们肯定上不来。”
他一边说又一边担忧的道:“不过王爷,属下最担心的是东门。”
“东门。”
狄至点点头:“我跟门官谈过,他说泸州东门五年前塌过一次,重新修筑后比其余各门矮了六尺有余,属下昨日也亲自去看过,确实如他所说,有一段三十步左右的城墙确实矮了,不过是矮八尺左右。”
“八尺”李星洲点头,八尺都快两米了,确实是个问题:“能临时加高吗?”
狄至摇摇头:“上筑有城楼,要加高就要拆除城楼,得不偿失。”
“我明白了,我会让起芳手下的厢军临时加强到那边,以防万一。”李星洲说。
“这战报是真?”经历太后去世,又迫不得已软禁皇亲,皇上近来神色本是不好,但见今日枢密院呈上的南方战报,脸色却明显红润起来,拿纸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禀报皇上,确实属实,是杨洪昭亲兵呈送,笔迹也能对上。”枢密副使温道离禀报道。
温道离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平平,在边关风吹日晒,导致皮肤黝黑。
他回京没多久,冢道虞便将枢密院很多事务交给他处理,毕竟冢道虞已经老了,精力大不如前。
不过在长春侧殿中等候的不只他一人,还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开元府尹何昭,武德使季春生,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
“温道离是枢密副使,掌理军务,你们几个却为何而来。”皇帝问。
王越拱拱手:“禀陛下,事关南方战局,老臣身为”
“朕要听真话。”皇上敲敲桌子道。
王越尴尬,随后面不改色,“南方战局是一部分,此战报涉及平南王,他是老臣孙女婿,老臣不能坐视不理。”
何昭更尴尬,生硬的道:“平南王也是我开元府记名的官吏”
“冢将军身体不适,差臣听取圣训,然后回禀。”赵光华倒是名正言顺。
到了季春生,他老老实实道:“某放下不下世子,请皇上恕罪。”
“哼”皇帝只是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气色倒是跟红润。
“杨洪昭如何处理的?”皇上又问,语气显然好了。
温道理连忙回答:“回皇上,起初杨洪昭准备直接南下,趁虚拿下南方重镇,疏通苏州水道,但后来发现叛军在南方有十八条战船,封锁江面,他只好转向东部众镇,准备收复安苏府以东地区。”
“混账!他小小一个安苏府,居然敢私造那么多战船!”何昭忍不住骂道。
王越也点点头:“看来安苏府叛乱早就筹划审慎多年,不是一朝一夕所为啊。”
皇上没有评价,而是指着温道离:“你接着说。”
“是,皇上。
依臣与冢将军连夜商议的判断,叛军如此铤而走险,抽调东部和南部守军北上,十有是北方出了事,叛军也抵挡不住,所以宁愿让东南空虚,也要冒险抽调兵力。”温道理细细道来。
“而苏州北方就是淮化府,之前杨洪昭的伺候回报,叛军已经调集数万大军,集结北方淮化府边境,准备攻泸州城,可如今又冒险从东南抽调兵力,很可能是在泸州吃了大败仗!而且此败伤及筋骨,导致他们不得不狗急跳墙。”
“泸州?世子去的就是泸州!”季春生也连忙道。
王越和何昭都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扬。
果然,这话一出,皇上双拳紧握,似乎皱眉在想什么,“朕当初让杨洪昭西进,只是想让叛军分心,为星洲争取一线生机,毕竟他孝心可嘉,若按你们说法,难不成
噫,可杨洪昭说星洲只带过去千人,千人如何成事?”
他这一问也问住所有人。
其实大家隐约都有这些想法,因为泸州在内乱,却在平南王带人过去之后局势突变,时间上太过巧合,可问题在于正如皇上所言,千人如何成事?能做什么
叛军可有十万众,怎么想都不可能,所以也没人敢说出来。
“皇上,臣觉得不管北方到底如何,苏州东南空虚是真,是大好机会!
杨洪昭进军苏州东部,可以再遣派一将分兵苏州进攻南部,夺回水道。若事情真如所想,是真的,那么叛军北上,就是去围堵平南王,这样也可解平南王之围啊。”温道离道。
“可目前我们手中无船”何昭皱眉。
皇上听到这,也点头道:“对,万一是真呢”
季春生这时却突然开口:“皇上,有船啊,王府有船!”
皇上一愣,“哪里有船?”
“王府!”季春生激动的道。
“多少?”皇上问,众人也眼睛放光的看向他。
“两艘。”季春生比了两个指头。
众人瞬间无语
季春生赶忙道:“某没说清楚,虽只有两艘,但不是寻常船,是秋儿姑娘的大船!还载有火炮”
两百五十九、兵临城下
五日后,清晨,城外叛军已经造好十几副攻城梯开始熏烤,烟尘从城头也看得清清楚楚。
四座攻城塔楼还在建造,看起来还需数日才能完工。
这几天叛军时常列阵,靠近城墙四百步左右,然后齐声呐喊“杀杀杀”,配合进军的大鼓声,人多势众,声音震天,对城内士气造成很大影响,很多士兵都开始害怕起来。
好在摆出这种吓唬人的花架势,似乎说明叛军短时间内不准备攻城,他们的攻城塔也还没造好。
可今天一大早,狄至面色凝重的找到李星洲,他推测叛军明日就会开始攻城,不会等攻城塔造好的。
他的依据是叛军大批物资已趁着夜色开始向中军搬运。
虽然晚上看不清,但是他们打的火把骗不了人,狄至几乎日夜坚守城头,所以看到已经连续好几晚,东西两侧营地晚上亮起众多稀疏火光,最后汇聚到中军大营,搬运的很有可能是弓弩箭矢。
其二就是叛军大营正门的栅栏被拓宽了,虽然距离太远看起来基本每变化。
狄至身为禁军军官,有很多经验,他知道攻城讲究一拥而上,一鼓作气。
所以如果是知兵之将,为奇袭攻城,攻城之前会拓宽营地大门,这样一来军士可以在守军最放松的时候突然一涌而出,群起而上。
故而这几天他留了心眼,每日用手指参照对比叛军中军大营的宽度,结果发现几天来叛军每日都在拓宽营门,只是幅度很小,远距离看不出变化,可几天累计下来,大营正门已经宽了两丈多。
李星洲听他说完也立即重视起来,让他全权指挥备战。
城内气氛凝重,街道上行人稀少。
正午,李星洲在公主府见到了小姑,小姑为他准备好亲手做的菜肴和糕点,李星洲正担忧城防之事,所以没什么食欲,但小姑做的,他也不好推脱。
一边吃小姑一边也说起叛军的事,“如今兵临城下,小姑也帮不了你,星洲已是大人物,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
我府中还有八百死士,都是经焦教头精心调教的,以前要是没他们保护,府中上下早就惨遭毒手。如今城内已经安全,就把他们交给你吧,也为泸州出份力。”
李星洲想了一下,点点头也没拒绝,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泸州城要是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不一会儿,院外传来马蹄声,一身俏丽武装的起芳,神色激动的道:“王爷,城北有大批民众聚集,说要见王爷。”
李星洲不解,这种时候见他?
随后也顾不得吃东西,告别小姑,骑上眉雪就向城北去。
“到底什么事?”一边往城北走,李星洲一边问,眉雪最近天天奔波,也吃了不少苦头,瘦了许多。
起芳难得一笑:“王爷去看了便知。”
见她笑了,李星洲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事,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他拍拍胸口,“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
“可未必是好事,像我这样权欲极盛的女子,说不定也乐得看平南王出丑呢。”起芳道,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也学会开玩笑,大概是给李星洲带坏的吧。
“哈哈哈,你这玩笑开得有我三分水平,不过还要努力啊年轻人。”说完李星洲一夹马腹,眉雪瞬间加速,将起芳甩在后面,寻常马哪跑得过眉雪呀。
起芳只得不忿的赶紧跟上。
到了城北,李星洲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城北出去就是剑南路与淮化府的交界之处,有郁郁葱葱的茫茫大山阻隔,这可不是迷山那种小山脉,而是数百里连绵不绝的大山,也正是这大山阻断泸州与剑南路的通道。
众多百姓汇聚在北门,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密密麻麻,手里提着油米,甚至还有蔬菜,肉类,他们想将这些东西送给平南王。
见李星洲到来,百姓都跪下了,他让众人站起来,然后维持秩序的守军向他说明了情况。
最前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手中提着竹编的提箩,里面是米和鸡蛋,见李星洲就上前道:“王爷,我是老妇一个,只带个孙子,吃不了那么多米,城里要打仗,老妇又老又弱,做不了什么,但省口米还是可以的,请王爷一定要收下。”
一时间身后百姓纷纷附和。
李星洲看了她牵着的孙子,已经瘦得跟个小猴似的,知道她说的是假话。
“王爷,这是我们村昨夜猎到的鹿,村里人做个活而已,不用吃着金贵玩意,城头上的弟兄都是拼命的,让他们吃。”
“是啊是啊,王爷给我们每人快一石米,怎么吃得了那么多呢,城里要打仗,先让打仗的小伙们吃饱再说”
“”
百姓们纷纷开口,大多言语质朴,有些表达能力有限,说不清怎么回事,但李星洲已经完全明白了。
说实话,他虽爱开玩笑,但本质上是一个冷酷无情之人。
知识储备越多,人就越发容易无情,因为真理本是无情的,它客观存在,冷冰冰,无法改变,不容置疑。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努力追逐真理,却又会违背真理,他能从心理学上理智剖析百姓此举的目的性,合理性,符合的社会规律,却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感动和颤抖。
说到底,他生而为人,有血有肉啊。
李星洲甚至不知要如何去拒绝众多百姓的质朴,他们或许愚昧,或许无知,或许容易被利用,被本能支配,但生死存亡之际,却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越是在艰难困苦之中,这种人性光辉越发难能可贵。
就连从头到尾一直吵着要控制百姓,利用百姓的起芳,此时也忍不住嘟嘴道:“哼,刁民一群,他们就是卖主媚上,当初可不见他们如此爱重自己的父母官。”
李星洲一笑,哪会不知道她是嫉妒:“你就酸吧。”
他想了想:“传令兵,带我令旗,将四门守军、厢军、马军、神机营、公主府死士集合到南门。”
一直骑马跟在身边的传令兵拱手领命,然后离开了。
“你不怕叛军攻城吗?”起芳皱眉,这样将所有守军集中到南门,那剩下几门怎么办?
李星洲笑着说:“狄至说过,五日之内,叛军不会攻城。”
“他说你就信,这可是攸关泸州存亡的大事。”起芳对狄至仍有敌意,因为狄至夺走她的对整个泸州城的控制,现在她又要听从狄至的调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是我部下,我就信得过他。”李星洲一边说,一边组织百姓,向城南去。
听完这话,起芳呆呆愣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太阳西斜之时,狄至带领的四门守军第五营士兵,起瑞率领的马军,严申率领的神机营,还有公主府护院头子焦山率领的公主府死士已经集合在南门。
焦山也是熟人,当初就是他负责不远千里北上替小姑给王府送东西的。当初也正是他和李星洲说的泸州局势,是个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本事之人,见他也不生份。
其实在公主府这么多天,李星洲也隐约能看出,这焦山对小姑有爱慕之情。可奈何他再有见识和本事,也只是一个护院头子,小姑是天子爱女,皇后嫡出的庆安公主,府中还有驸马,中间如隔天堑。
待到城内所有兵马集合完毕,李星洲才骑马走到前面,面对众多好奇的士兵,高声道:“今日将你们集中到这,不是为打仗,也不是为训话,而是好事!”
说完他勒马缓缓移动,然后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众多老弱妇孺:“他们说有东西要送本王,但君子不夺人所爱,本王知道他们要送的是你们。
他们这些人都是泸州富豪,快饿死的富豪,说自己家里米吃不完,菜放不下,肉也太多,所以硬要塞给你们。”
“哈哈哈,不过不说你们,本王也不信,看他们一个个瘦得跟猴似的,哪个像是家里有余粮的。”李星洲声音很大,在城墙周围回荡,他说着,上万守军都安静下来。
“可我也不想辜负他们一番好意,毕竟穿了这身皮,便是旦可为国死之人。本王只是要早点告诉你们,因为明天可能就要开战,我你们怕死得快,不明不白就死了,你们的死是有价值的,与城外只知烧杀抢掠的叛军不同!”
李星洲指着那些老弱妇孺:“记着,如果死了,你为泸州而死!为家园而死!为他们而死!死后有人挂念,有人记得,明年清明,会有人默念你的名字,为你上香烧纸,为你哀闵叹息,我泸州城中无孤魂野鬼!”
“”
“泸州城中无孤魂野鬼!”
“泸州城中无孤魂野鬼!”
众多士兵士气振奋,跟着高呼起来。百姓被感染,纷纷跟着落泪,生死由命,存亡在天,这种时候谁又不会怕亘古的孤独呢,但若有人能记得,或许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随后,李星洲豪气的下令,就地开伙,所有百姓送来的东西,凑上府中军粮,当场下锅,军民共食,不去管城外战鼓擂擂,杀声震天。
豪饮危城下,醉听煞鼓鸣,胸有豪杰气,旦死亦忠魂恐惧会传染,同样的,爱与希望也是,如果想要士兵战斗赴死,至少也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
如此,即便面对明日的残酷战斗,也无人怯战。
面对士气高涨的守军,李星洲突然觉得,再给叛军一倍人马,他们也攻不进来
两百六十、攻城
四月下旬,攻城战已经开打了好几天。
几乎已无人记得到底如何打起来的,总之人一见血,便停不下来了。
几日来泸州城头淤积着粘稠的血,反复无常的雨水洗刷之后,城砖变成暗红。攻城战如狄至所料的如期开始,守军早有准备,士气高昂的抵御住了一波又一波进攻。
李星洲让小姑坐镇府衙,起芳做副手,自己每天都在城头奔波。
小姑是庆安公主,又有能力,和平南王最亲,百姓心中对她愧疚,她坐镇后方再合适不过,衙役也好,百姓也罢,都愿意听从她的指挥,为她做事。
而起芳倒不是李星洲歧视女人,只是她更加熟悉后勤事务,毕竟她曾掌淮化府。
战争一旦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周旋余地花哨可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是人力物力,将士意志力的比拼,哪边先耗尽,哪边就会败北。
好字历经李星洲数次整肃之后的泸州,早已不是当初人心惶惶,百姓被利用,官府软弱无能的泸州,将士悍不畏死,军民上下一心,很多百姓自发冒着生命危险到城头搬运物资,照顾受伤将士,为士兵送饭。
所谓众志成城,就是如此,这种情况下虽然每次攻城都在死人,但守军越战越勇,叛军越战越怯。
开始攻城的头一天,还有几次叛军拼死冲上城头,但在的守军面前根本站不住脚,又被打回去,但从第二天开始,叛军就连城头也上不来了,想对守军造成杀伤,只能依靠弓,可威力毕竟有限。
而守军有大量从叛军手中缴获的神臂弩,床子弩,比起弓,弩和枪械的好处是一样的,那就是简单易操作,容易学习,一个好的弓箭手需要好几年的练习,一个弩手只要教会他怎么用,几天只能就能上阵。
而到了遂发枪的时代,欧洲各国随便拉来流浪汉,酒鬼,犯人,就能让他们上战场,因为会开枪就行
所以在城头众多强弩居高临下的压制下,叛军也出于劣势。
随着时间推移,双方都有损失,但叛军的损失要大许多,每一阵攻城下来,大家都默契歇战,然后搬运尸体,救治伤员。
这时李星洲带来的酒精就起到作用,伤口不会感染,让很多人活下来,并且可以继续补充。
每次战斗下来,少则几个、十几,多则几十人就会死去,每一次战斗都消磨着众人的意志。但守军的情绪有城中百姓安抚,城外的叛军却没有,负面的情绪每日都会沉积叠加。
李星洲靠在城墙上大口喘气,甲胄上沾血,这次不是自己悄悄抹上的,他真的在城头砍了人,不过当时太过混乱,细节也记不得了。
昨天天刚下过雨,空气湿热,穿着一身厚厚铠甲如同个闷葫芦,再加上高度紧张和剧烈远动,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但他不敢脱,刀剑无眼,而且也不知道叛军下次攻城会在何时,命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严申一直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开保护他。
如果可以,他宁愿到公主府躲着,和他那没用的姑父一起喝茶。
但李星洲心里明白,他不是那个没担当,没胆量的姑父,他这个平南王在城头不在于杀敌多少,只要让士兵们看到他在就足够。
这些士兵不是神机营,没有经过信任训练,他们心里最大的支撑点就是战无不胜,接连创造奇迹的平南王,平南王不倒,他们就能死战不退。
不一会儿,调动士兵,组织换防的狄至也过来,他一脸疲惫,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过。
叛军高层似乎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于人多,所以经常不断调兵,轮番攻城,昼夜不停,让他们毫无喘息的机会。
“狄至,下次攻城会在什么时候。”李星洲问。
狄至拱拱手:“王爷,依属下看,两天内暂时不会,他们的攻城梯几乎都完全损毁,还在造新的,但一时半会也用不成,死了那么多人估计叛军也明白,只靠攻城梯硬上是攻不下的,要等攻城楼车造好才接着攻城。”
李星洲闻言点点头,随即松了口气,将士们需要充分的休息,好在他们人手比较充足,可以轮换休息,否则早已扛不住。
狄至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接说。”李星洲道。
狄至这才开口:“王爷,属下有一事不解,神机营的威力属下见过,此时为何不让他们参战,若将神机营部署到城头,守城会轻松许多。”
李星洲一笑,示意让他坐下,狄至靠坐在他身边。
李星洲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狄至,你的想法不错,但火器不同弓弩,终有限制,现在是四月,夏初多雨,空气湿热,火药受潮,神机营的火器这时候用少说也有三四成的概率打不响。”
狄至惊了:“还有这种事!”
李星洲点点头:“所以要等天干物燥之时,否则就是浪费,南下带的火药弹丸有限,一定要用在关键地方。”
因为来的匆忙,南下的时候李星洲带的都是普通黑火药,这些黑火药没有进行防潮处理,在战场对环境要求苛刻,不要说下雨天,只要受潮就会有很大概率无法激发。
而四月,南方正好进入夏初雨季,隔一天两天就会下雨,来得毫无预兆,空气中湿气太重,加之使用的是前装枪械,神机营的火药和弹丸这时使用只会浪费,发挥不出全部威力。
曾经有英国火枪手在战场上着急的只知道扣动扳机,最后战打完了,发现自己枪管里塞21枚弹丸和一枪管的火药,其实一枪都没发射。
如果这时候将神机营调上来,大概率会发生这种事。
一千神机营,是李星洲最后的王牌。
曾有人写攻心联批评诸葛亮,其中有这么半句:自古知兵非好战。
没错,自古知兵非好战。其实即便在《孙子兵法》中也在灌输这个观念,好钢用在刀刃上,用关键的战斗来结束战争,而不是一味的好战,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也是为将者的仁慈。
现在,还没有到关键时刻。
夏天可不只有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还有天干物燥,酷暑难当,那就是李星洲想要的。
他不是老天爷,不知道这毫无预兆的夏日暴风骤雨何时停歇,但是他知道大规律是,南方亚热带气候,夏初雨季过后,迎来的大概率就是艳阳高照,他只有死守,然后苦等,就有转机。
这种等待无疑是煎熬的,痛苦的,几乎令人彻夜难眠,但李星洲却很乐观,因为大概率老天站他这边。
两百六十一、炮舰
“砰!”茶杯被重重摔在地上,厚厚的毛毡让它逃过一劫,免去四分五裂的命运。
“连攻数日,城头都没上去几次,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丁毅大怒道,中军大帐中,齐齐跪满众多徐国将领。
“大人,泸州守军士气高昂,死战不退,城头狭窄,加之时不时又狂风骤雨,实在”下方军官低头道。
丁毅道:“不要给本官找借口!我们有数倍于泸州的大军,有充足的粮草补给,战前各个说什么两日便下泸州,现在呢!”
说着他怒斥道:“本官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两日后攻城楼车完工,五日之内不下泸州,统统军法处置!”
这下,大帐中一下子寂静下来。
众将纷纷低头不敢说话,气氛凝重,军法处置,那就是处死了,这些将领中许多都是几大家派来的青年才俊,哪见过这种阵势
这时候冢励站出来,脸上带笑,摇着手中纸扇,彬彬有礼的拱拱手,然后对丁毅说:“在下认为几位将军连攻几日无果也因天公不作美,时不时天降大雨,天梯湿滑,军士们难以攀登,以至于在,叛军倒没什么厉害的。”
听冢励帮忙说话,各大族的青年才俊,连忙投来感激的眼神。
冢励一笑,微微拱手。
丁毅看向他的神色却不好起来,冢励赶忙稍加掩饰,接着说:“大人,在下以为事到如今,出奇制胜方为上策。我军登云梯几乎尽毁,攻城楼车还未完工,泸州守军定然断定我们不敢攻城,在下不才,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的大才,但也敢料定如果今夜突然袭城,必有奇效啊。
而且之前我们一直攻南门,今晚可以突然转攻东门,东门城墙又比南门矮”
冢励说得头头是道,丁毅听着沉思起来。
过了许久,丁毅点点头:“冢兄此计确实值得一试。”
随即看向几个还在惴惴不安的将领:“日落造饭,天黑饱食,今晚若无雨,就奇袭东门。”
几个将领松了口气,都退下了。
丁毅这才看向一旁的刘季:“几日来我军伤亡如何。”
刘季拱拱手:“死者逾千,伤者也有两千余,好些已经不能再上战阵,昨晚有十二人趁夜想逃离大营,被属下抓获,已斩首示众。”
丁毅点点头:“五千马军如何?”
刘季道:“回大人,草料充足,不过最近湿热,有些马得了病,不过并无大碍。”
“哼,若是他们敢出城与我一战,本官这五千马军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丁毅狠狠握拳,他是个有准备的人,从几年前开始策划大业之时,便研究过景朝禁军。
他发现景朝军队靠着精良的装具和甲胄获胜,而辽国能和景朝相抗上百年,靠的则是马!
人是跑不过马的,即便铠甲再精良,训练再严酷,马一跑,人就没办法了。景朝全装步人甲重达六七十斤,穿在身上能跑两百步的都是猛士,别提追上马了。
所以马是对付景朝禁军的杀器,并不是说直接冲阵,而是打不过也能将景国重装步兵活活耗死,所以他们几大商家借着与辽国交易的便利,不断引进良马,许多年下来积少成多,累积有良马八千。
八千骑兵啊!几乎可以纵横南方。
可惜上次在泸州刁民袭营之时,里面就有三千多骑兵,马还来不及上,就被杀得抱头鼠窜,其实两千多良马落入泸州之手。
越想此事,丁毅就越是心中苦闷,眼神也凌厉起来:“待到城破之时,我定要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在跟本官作对!”
“砰!”火光一闪,震耳欲聋的响声回荡在河两岸,河湾边的整个船都震动一下,接着炮口青烟升起,黑色的影子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声音,眨眼间,几百步外的一尺厚的砖墙轰然倒塌,砖石飞溅
半山腰上,皇上扶着福安的手,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可福安也在抖。
几个人之中,只有季春生不抖,因为他早已见惯不惯。
接着是第二发,另外一门炮发射,又一声巨响,这次炮弹在呼啸中飞得更远,一里外的砖墙安然无恙,因为炮弹没有打中它,但是击中了旁边的石头,瞬间岩石飞溅,巨石也碎裂开。
第三发也打到河滩乱石之中,直到第四发才击中一里外的砖墙,墙壁被打出一个大洞,随即倒塌。
看到这,皇上也好,福安公公也罢,还有随行的枢密副使温道离都已经不镇定了。
本来以为今日能见那两艘禁军战船一样大的大船就已大开眼界,没想到还有这雷鸣一般的东西!
“那是什么?用什么,是何道理?”皇上嘴唇颤抖,还有些惊魂未定,激动的指着船上的炮接连问道。
季春生连忙回答:“皇上,那叫火炮,用的火药推动铁丸。”
“也是那秋儿做的东西?”
季春生摇头:“船是秋儿姑娘造的,这火炮是世子设计的,不过十分难造,陛下,这两艘大船左右两边上六门,下二层三门,每船装十八门炮,两艘共装三十六门炮。”
这下皇上彻底震惊了,旁边的福安公公也捂住嘴,温道离则是目瞪口呆,一门已经有这样的破坏力,两艘船上居然有三十六门!
皇上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当初星洲给朕看那手雷时就说过,黑火药用处不止于此,没想到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随即他激动的指着河湾里的两艘大船:“这两艘两船可载人多少?”
季春生道:“皇上,这两艘新船虽很大,而且有秋儿姑娘设计的精妙踏动水轮,可因火炮实在太重,还需搭载大量火药、弹丸,所以每艘只能载两百余人,加起来载人不过五百左右。
不过请陛下放下,只要有火炮在,大江之上,苏州战船不堪一击。”
温道离终于从震撼之中回神,拍了拍耳朵,感叹道:“何止是船,若有上百门,那辽国铁骑,坚固城池又有何用!”
皇上点头,眼神中多了很多东西,即便是他从不漏颜色,也难掩此时面上喜色。
福安察言观色,连忙跟着说:“平南郡王真是我景国福将啊,有这样的皇孙是陛下福泽深厚,老天庇佑啊。”
听他这话,皇帝像是想起什么,交代季春生道:“你要记住,此次南下,救星洲为上,苏州的船打不打都是小事。星洲性格执拗倔强,他认定要去救庆安公主,就不会回头,若是事到不得已之处,你便强带他走,不用管庆安公主。”
季春生听了心中一颤,但还是连忙下跪领命。
皇帝随即又远远的看了下方河湾边,骑在马上只会王府工人清洗炮管的秋儿:“不错,这次星洲倒是有眼光。”
两百六十二、徐国军的变故
泸州衙门前堂已被改成伤病员待的地方,上百条被褥、毛毡铺满大堂,众多伤患集中于此,前几日老天时常无故下雨,伤员只好安置在这,少说也能避雨。
以前此地是用于判官判案的,现在成了临时安置伤员的地方,很多百姓自发到这照顾伤员,日夜不离。
宽阔的前堂到处弥漫着血腥和的臭味,当然还夹杂浓郁的酒香。
这些酒是平南王带来的,烈到一碰舌头就刺痛,一碰伤口就如同刀割,这东西却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按照平南王说的,伤口用这些烈酒冲洗过后不会肿胀,也少有人发烧、城中大夫都惊掉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何意。
起芳连日来几乎没有上过城头,都在后方帮助庆安公主筹备粮草,照看伤员,这些都是平南王交给她的任务,相比于城头,这显然安全太多。
她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虽然起芳不断提醒自己,她是起家之后,是泸州父母官,可一想到城头厮杀,看看每日送来的伤员缺胳膊少腿的惨状,还有在后山烧成灰的尸体,熏天恶臭,脚便会忍不住发软。
这时她不得不更加佩服平南王了,他贵为郡王,却每天都在城头
其实她最初的目的无非是与叛军拼命,当看到撕心裂肺的二哥时,得知大哥之死,她心都撕裂开了。所以的理智、,全都跑诸脑后。
起家有后,大嫂和几个侄儿已早早就被送到瓜州,她和二哥就是死了也不算不孝,当时他们一心只有为大哥报仇。
臣服平南王也不过想多拉拢些人手,将他留下,抱着能杀一个是一个的心,多拉些人岂不更好。
可起芳没想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一旦臣服,情况就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仿佛自始至终都被平南王玩弄股掌之间。
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这步,小小的泸州居然打败叛军,和徐国叛军分庭抗礼的地步!
她做梦也没想过这么狂妄之事,可平南王却做到了当初厢军加平南王亲兵只有两三千人而已。
百姓也对他言听计从,奉若神明。在千百年来的观念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死之后应当入土为安,这在百姓心中是根深蒂固的,结果他只是一句“死尸不烧会引发瘟病。”百姓们立即照做了
起芳不知怎么说,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百姓可从没这么听过起家的话。
三天前,叛军趁着夜色突袭东门,平南王之前却早有预料,将厢军都部署在东门,当晚战斗依旧惨烈,是叛军数次攻城中最难应付的一次。
叛军次冲上城头,厢军阵亡超过两百,轻重伤八百多人。
不过叛军也没有好果子吃,猛攻一夜城头浴血,城墙下尸首堆积成小山,怎么都有上千。
加之平南王让二哥的马军待命城中,一旦有哪一门告急便驰援,当晚二哥的两千多骑兵也从衙门后山营地快速骑马驰援东门,混战中二哥背上被砍一刀,皮开肉绽,好在只是皮外伤。
叛军的奇袭终究没有结果,一直激战到后半夜,叛军怯战,逐渐退走。
经此一战之后,叛军已经好几天没有攻城。而据斥候抓到的叛军舌头透露出消息,原来叛军主帅丁毅在接二连三的失败打击之下怒火攻心,又淋雨着凉,居然病倒了。
主帅一倒,军无战心,士气低下。
包括平南王在内的所有高层自然不会轻信,城中众人将信将疑,但很快,消息就得到确认,因为城头守军发现叛军西营中建到一半多的攻城楼车停止了建造!
云梯几乎被毁,没有攻城楼车就无法继续攻城,看来丁毅真的被气倒了。
这消息让城中百姓守军都欢欣鼓舞,起芳自然也高兴。
这时,内堂的庆安公主走出来找到她,然后递给她一个食盒子,“起都统,我最近在府中偶然寻到一段以前用剩的山参,熬了参汤,星洲天天在城头,风吹日晒雨淋的,他还只是个孩子,怕寒气入体落下病根,劳烦你将这参汤送到城头,让他御御寒吧。”
起芳点点头,一时间心中有些五味陈杂。
大概是因那平南王太过强势,总是大大咧咧,光彩夺目,才华横溢,多智如妖,以至自己经常都会忘了,挑起如此大梁,力挽狂澜的人不过是个孩子啊
城头,李星洲趴在城墙上,远远望着平原上的叛军大营。
除去血腥和紧张,城头的卫生条件也十分差,血腥,臭汗,还有屎尿的味道混杂一处,各个都是灰头土脸,邋遢至极。不过只要待久了,也就习惯。
下午,又到开饭的时候,火头军提着大大的木桶,将一团团干饭发给每个人,军中没那么多碗筷,而能吃上干饭,都是靠叛军所赐的十万石粮食,不然就是稀粥也喝不上。
严申一边啃饭团,一般挠了挠后背,问道:“世子,他们真不准备攻城了。”
从城头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叛军大营西侧,五座高高的攻城楼车已经停止建造。
起瑞抓抓脑袋:“他们会不会骗人,晚上悄悄的造。”
狄至摇头:“应该不会,叛军没有木材,都是就近砍伐树木造的,近日来都没人砍树了,而且他们这几天居然开始逐渐拔除大营中的营帐,看起来确实有撤军的意思。”
李星洲嚼着半熟的米,看着叛军忙碌一片的营地,陷入沉思。
身后传来脚步,一回头发现居然是提着食盒的起芳,她一身武装,对于城头来说太过干净。径直走到李星洲面前,“庆安公主让属下带给王爷的。”
李星洲一愣,一打开香气顿时弥漫出来,是人参炖鸡。
一下子,几个人都忍不住咽了口水,从攻城开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吃过肉。
“看你们那点出息!”李星洲鄙视,然后用起芳带来的筷子将鸡肉捞出来,分给严申、狄至还有起瑞,旁边城头站着的士兵也闻到了,都悄悄向这边瞟,咽着口水也不敢说话。
看他们那样李星洲忍不住大笑起来:“怕死都能忍,就忍不住好吃的,真服你们。”他干脆招招手,把最近的几个士兵叫过来,每人分了肉。
起初几人还犹豫,但见到肉之后,什么都忘记了,满脸笑得跟蓝熟烂的柿子似的。
见他们这熊样,李星洲笑得更开心了,几个憨大头兵就跟着憨笑。起芳在一边皱眉,小声嘀咕:“这可是庆安公主做的”
徐国中军大营,夕阳西下,人影攒动,人心亦是如此。
几日前,半夜袭城失败,损失惨重后,主帅丁毅气得破口大骂,随即病倒,整日在中军大帐中不出,大夫看后说是病重,不让见任何人,一下子军心大乱,士气低迷。
这几天陆续有人趁夜逃离大营。
群龙无首之下,谁也不听谁的,指挥使刘季企图整肃全军,聚众再战,因为即便损失一些,但他们的军队依旧是泸州守军数倍。
可丁毅病倒之后,根本没人听他的话。
现在徐国大军高层将领多是来自苏州大族的权贵子弟,如何会听从他一个猎户出身的指挥使号令。
顿时,分歧开始产生,有人甚至在大营之间立起栅栏,将营地隔开,刘季着急也没用。
眼看徐国大军岌岌可危,刘季只好果断下令拔营撤军,免得多生事端,可心不往一处想,力不往一处使的将士做起事来也是拖拖拉拉,毫无效率可言。
两百六十三、天干物燥,人心浮动
.......
汪峰是苏州大族汪家人,他的父亲是族长汪伦,他是家中嫡长子,虽有哥哥,但都是庶出。
他今年三十二,是汪家最看重的年轻一辈,所以才会将他送到军中来。
汪家在苏州根深蒂固,即便丁家也要给面子,所以他一到军中就是厢指挥使,虽然手下其实只有五千左右人马。
汪峰从来不是安分之人,他一直是天之骄子,无人可比的天之骄子,直到丁毅的出现。
.......
看着黑暗夜幕,烤着温暖的篝火,吃着沾蜜烤肉,喝着美酒,汪峰一言不发,他对坐的还有其他几大家族的青年才俊,他们低着头,眉头紧锁,有几个甚至在微微颤抖害怕,没有汪峰的半点从容。
汪峰见这样,将烤肉放回火堆,抹了抹嘴角的油水,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有些不屑:“我说过,这是最后的机会,等到撤军回了徐国,丁家还是丁家,手握大军,想想当初丁家是如何欺压你们,想想我徐国大权有多少在丁家手里。
老天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现在丁毅病倒,刘季焦头烂额,我们加在一起,手握一半以上的兵力,我已买通住在中军的冢励,他会为我们打开大帐栅门,只要丁毅回不到徐国,那丁家手里的徐国大权见者有份!
至于丁毅,他可以被山中野兽叼走,可以被泸州人乱箭射死,怎么都可以,如何?”
众人安静下来,火光跳跃,光影闪烁不定,众人的脸色也随着火光不断变幻,始终还是没人出声。
汪峰心中气恼,刚想发火,就在这时候,芬家的五代人芬聚余拱手道:“汪叔,小侄愿意,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在世就该搏一搏,生要轰轰烈烈,若死也要有所作为。你说得对,错过这次,等丁毅回到徐国,就难有机会了!”
见有人支持,汪峰大喜。
苏州大家中,芬家和他们汪家关系最好,和丁家都有敌意,因为丁家利用他们,又背叛他们,立国之后还处处打压,汪、芬两家只好抱团取暖。
他上前抓住芬聚余的手,高兴的低声道:“好好好,果然还是年轻人有胆识,有魄力,事情若成,我绝不会亏待芬侄儿!”
有芬聚余带头,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始表态愿意加入,到最后剩下的几人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表示愿意出力,毕竟当少数人是很危险的。
.......
四月下旬,徐国大军暂停攻城,夏初雨季过后,天空开始放晴,变得天干物燥,酷暑难当。但躁动的不只是空气,还有人心。
丁毅最信任的副手指挥使刘季拼命下令大军拔营撤退回徐国,显然是怕节外生枝。
但因众人不听他号令,大营慢吞吞的开拔数日,依旧没什么进展,而泸州城头守军和民众见他们拔营,纷纷欢呼雀跃,但也不敢开门迎战,徐国兵强马壮,远是泸州数倍。
到了四月二十五日之后,东西两营缓缓的开拔,虽服从刘季命令,但每日拆一两座营帐,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刘季每天骑马穿梭东西,气得破口大骂也无用。
二十八日夜,约定的时候到了.......
.......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夏夜星河璀璨,即便不点火把也能看得清楚路。
夜半三更,众多黑影悄悄从东西两营出发,走南边靠着营地的树林,向中军大营附近靠近。
汪峰腰间挎着宝剑,身后跟着百人,都穿着黑衣,没有着甲。
这些都是军中最信得过的精锐,他们西营之所以不再砍伐树林接着造攻城楼车,一是与刘季叫板,表面不服他统帅,二就是为不毁掉大营南边这片树林。
从这片树林走,可以用树林掩护,不被人发现就绕道中军大帐后方。
不一会儿,四处的队伍逐渐悄悄汇聚过来,他们以山雀鸣叫为号,一声长,回两声短,再回一长一短就是自己人。
很快,徐国大族的十几个贵胄之后,都带着自己亲兵加入进来,大多都是十几人,二三十人,最多的是芬家芬聚余,带来百人左右。
汪峰很喜欢这年轻小伙,当初就是他最有胆识,率先支持自己的计划。
汪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随后为保险起见,他们在树林里悄悄等了半个多时辰......
一直等到后半夜,中军大营几乎所有人都睡下,他们才慢慢摸进去。
汪峰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他们从大帐后方走,前方哨兵发现不了,到了中军大帐外围,栅门已经被打开,冢励遵守了约定!
汪峰心中得意,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丁毅啊丁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初冢励为他们说话,丁毅就对他使脸色,那时汪峰就知道,冢励应该是个狼子野心之人,对丁毅只是形势所迫,更多的是趋附权势,绝不是死心塌地。
可丁毅却因为朋友关系,让这样一个人住在中军大帐左右!
果然正如他所想,几次私下接触说服,以钱权利诱,冢励很快就答应从里面帮他们开启中军大营的栅门了......
“丁毅啊丁毅,什么天之骄子,看来还是我技高一筹!”躲在大帐后方,汪峰得意的轻声道。
寒光出鞘,随即喊杀四起,汪峰一声令下,数百人瞬间杀向中军大帐,守着前门的士兵都来不及反应,见这么多人下意识就匆匆向后跑,可他们着甲跑得慢,没跑出多远就被砍翻在地。
数百人一拥而上,一下子就冲进丁毅所在的中军大帐。
随后,火光四起,汪峰被人群挤在中央,只听到四周到处喊杀,见到火光晃动,他兴奋的想要挤出去,但人实在太多。
他心中激动,振臂高喊着:“杀丁毅者赏银千两!”
顿时士气高涨......
夜风呼啸,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处,也看不清外面情况。人影繁杂,汪峰挤不出去,只能等结果。
可慢慢的,他笑容有些僵住,心里逐渐发现不对......
外面都是刀兵相碰的声音,喊杀声越来越大,居然如同千万人一般,士气高昂是好,可是.....
可是他只有几百人啊!哪里这么大的喊杀声!
还有,他逐渐反应过来,他们是借着月光摸过来的,没有点火把,哪来的火光!
汪峰心头狂跳起来......
两百六十四、尔虞我诈
厮杀声越来越响亮,火光越来越耀眼,整个过程持续很久。
当周围人悉数倒下,人影逐渐稀疏,血腥弥漫夜色中,令人反胃作呕,战斗逐渐平息下来,汪峰也终于看清所处局势。
他被着甲的士兵团团围在正中,地上铺满残肢断臂,夜晚风声很大,汪峰红了眼,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眼前是熟悉的影。
重病不能下床的丁毅,最先支持他芬聚余,还有被他买通的冢励,他们站在尸堆另一边
隐约间,他似乎明白什么:“丁毅,你算计我!”
丁毅定定看着他:“彼此彼此,汪伯父何必生气呢。”
汪峰眼睛通红,对着丁毅身边的芬聚余怒吼:“芬聚余,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忘了我们汪、芬两家是世交,我们只有携手才能共抗丁家吗!”
年轻的芬聚余一笑,也拱拱手道:“汪伯父,实话实说,小侄不认为你比得上丁大人,再者你怂恿拉拢我无非就是想多分些好处,可丁大人已经答应在下,汪家一倒,汪家那份就是我们芬家的,两相权衡,汪伯父莫怪小侄。”
汪峰听完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盯着不远处的年轻人,握着剑就要冲上去拼命,脚后却突然一阵剧痛,整个人也站立不住栽倒在地,身后的士兵砍断了他的小腿,钻心剧痛冲上脑海。
痛苦撕心裂肺,但怒火更是熊熊燃烧。
汪峰死死盯着几个人,牙齿几乎咬碎,他发出低沉嘶鸣,如同野兽嘶吼:“冢励!冢励小儿,你又为何,你又为何!丁毅狗贼待你如此轻薄,你为何要出卖我!”
冢励一笑:“哼,还能为何,自然是逢场作戏,给你看的。”
一下子,汪峰如同失去所有力量,演给他看的
原来丁毅早就想到了吗。
“丁毅”汪峰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火光将他照得清清楚楚,自己即便死也会记住那张脸
丁毅微微一笑:“一石二鸟知计罢了,也要多谢汪伯父成全。
刘季早就跟我说军中人心浮动,有人暗中不服,恐生祸端。我当然信他,可哪些不服,哪个不服?又如何得知呢,这就是个大麻烦,要不是汪伯父相助,也不能将他们全揪出来。”他说着指了指身前的尸堆。
汪峰大口喘气,死死盯着他,伤口失血让他全身发冷发抖:“一石二鸟,还有什么鸟!”
丁毅却没与他多说的意思,只是眼神示意,士兵上前一刀剁下他的脑袋,瞬间血腥味更加浓郁几分。
见汪峰一死,丁毅再支撑不住,刘季连忙扶住他:“大人,你病体还未痊愈,此事交给属下处理便可。”
丁毅只是摆摆手,他算计汪峰不假,但怒火攻心病倒也是真的。正因病倒他也意识到,内部忧患不除,人心向背,对外用兵徒劳无功。
“此危急之秋,万不可耽怠,刘季立即带人去西营放火,剿灭汪峰所部,记住,围住先杀一阵,多杀些,再纳降俘,无论如何动静都要大。”
刘季单膝跪地:“末将领命。”随即看向冢励:“冢公子,丁大人就交给你了。”
冢励没有回应他,刘季起身上马,带着汪峰人头和大批人马向大营西侧冲去,一路火光冲天,动静很大。
丁毅披着裘皮斗篷,远远看着刘季,然后回头对芬聚余道:“芬指挥使,你也回去吧,记得在你的东营放火,让将士们整夜高声喊杀。”
芬聚余领命,也匆匆退下。
夜色中,徐国大营短时间内突然火光通天,四处响起震天喊杀,乱成一片,如同在打一场旷世大战一般。
丁毅却不看营帐中情况,而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泸州城头。
一石二鸟,其中一鸟是军中浮动的人心,通过汪峰引头,将居心叵测之人汇聚一处,然后一网打尽。
而第二鸟就是久攻不下泸州城。
城中的人确实出乎意料的厉害,让丁毅气得怒火攻心,同时也让他明白一件事,对方若只是坚守不出,他们是赢不了的!
他需要转机,一决胜负的转机。
不一会儿,远处的泸州城头守军也被大营中的景象惊起,陆续亮起火光,接着想起战鼓备战,看到这些,丁毅终于松口气,他们注意到了。
随即他招来几个厢军指挥使:“你们率部趁夜撤军,记住,万万不许明火,违令者斩!一直退到冷风箐以北,就地等候。”
几个指挥使相视一眼,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然后下去执行军令了。
这一夜,徐国大营热闹无比,彻夜无眠。
不只是叛军,泸州城中军士也清楚的看着叛军大营中喊杀一夜,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杀声,待到第二天,东西连绵十几里的大营几乎烧毁三分之一。
火灭之后,城外大营遍地都是尸首,看得出昨夜叛军大营中有一场恶战!
叛军开始匆匆拔营,然后向南撤退,只是一个上午,接近半数的叛军已经撤退。
泸州城头的守军都看呆了,随即欢喜雀跃。
李星洲一早就听说此事,带着严申登上城头之时,狄至、起瑞早就等在那。
“什么情况?”他匆匆问。
“王爷,叛军开始撤退了,昨晚好像出了哗变。”狄至简洁的说明情况。
“真的假的?”
狄至高兴点头:“真的,他们大营烧了三四成,属下一早就在城头看他们匆匆撤走,人也少了许多,显然昨晚的哗变之中死了很多,也跑了很多,看起来都不足万人了。”
“打了大半夜,我也听得清楚。”起瑞高兴的作证。
李星洲看着下方一片狼藉的大营,还有匆匆撤退的叛军,到处看得见的尸体。
一切都表明他们确实发生哗变,而且打过一场惨烈的内战。
连日攻城不下,还是成立没多久的新政权,加之从汪伦那他也得知叛军内部不和,确实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世子,趁机追击吧!”严申激动的道。
他这话一出,狄至和起瑞眼睛也亮起来,他们被困在城头这么久,火气早就憋不住,这种时候叛军自己哗变受了重创,趁他病,要他命,可是不可多得的大好时机。
李星洲却不得不慎重:“你们如何知道叛军死了很多人。”
狄至道:“今天早上,他把尸体都搬到大营西侧,世子看那。”
李星洲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到营地西侧有一个大坑,远远看去里面确实堆放着很多尸体,但也不能完全确认,这个距离对方就是用草人糊弄也不能看清。
李星洲依旧踌躇,众人都很焦急。
这次就连最稳重的狄至也觉得应该追击,他在城头看了一夜叛军大营中的厮杀,相信自己的判断,叛军真的损失惨重。
到底要不要追击
这个问题李星洲一直从早晨想到正午,想到叛军全部拔营撤入南方的森林,如果狄至他们的判断是对的,追击很大概率能一举击溃叛军,长久解决问题。
可风险与机遇并存,一旦离城,他们作为守方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两百六十五、何时归
正午,太阳火辣,直射头顶,空气干燥得可怕。
不一会儿起瑞激动的跑上城头,喘着大气道:“王爷,某抛了那坑,里面少说有上千尸首!”
上千!
李星洲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了。
如果上千尸体,那说明昨晚的厮杀一定非常惨烈,人不是机器,心理承受的极限是非常低的,特别是近距离的白刃战,上万人的战斗能死千人以上才溃逃的都是精锐。
显然叛军是不可能做到那步,他们数万人,攻城这么多天,折损的人绝不超过三千。
可昨晚一战就死去那么多人,必然是十分惨烈,狄至也说他从清晨就注意叛军的撤离,人数大减,几乎不满万,昨晚厮杀之中应该有很多人溃逃四散了。
“王爷,我们追吧,某两千马军就难将他们尽数杀尽!”起瑞激动的挥拳。
狄至也拱拱手:“王爷,属下认为这是一举决胜的机会,坚守不出也不是办法,待叛军重整又会再来,机会稍纵即逝,若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抬头看了眼头顶不可直视的火辣太阳,李星洲终于点点头,毕竟他还有太阳。
“狄至听令。”
狄至单膝跪下:“属下在。”
“命你率领七千守军为中军,整顿待命,午时过后出城追击。”
“得令!”
“起瑞听令!”李星洲看向起瑞。
“末将在!”起瑞激动的单膝跪地。
“命你马军为先锋,即刻出发,紧随叛军,弄清叛军动向立即回报,不可接战。”
“得令!”
最后,李星洲看向严申:“严申,你去找焦山,让他带公主府死士去拆公主府和衙门。”
“得令,啊?”严申一愣,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愣住了。
“世子,你说什么?”
李星洲只好给他大声重复一遍:“去拆公主府和衙门。”然后认真的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一般人本王不让他背锅做。”
严申将信将疑,终究还是一脸懵逼的点点头,没办法,世子的话就是天
四月下旬,酷暑逐渐充斥开元大街小巷,街头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谁要敢与太阳作对,都会热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而众多饮品小吃,比如冰梅汤,鲜榨藕汁等等,开始成为街头最抢手的买卖。
南方太远,关北也太远,天子脚下,盛事繁华,开元似乎永远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这也不怪开元人没有危机意识,而是从太宗开国至今,开元已经两百年未染半点战祸。
两百年,那是多少代人了,大多数开元人脑中的战争,无非都存在道听途说,戏曲文字之中,加之在这样的时代,出行风险巨大,很多人是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开元的。
所以南方战事,是文人墨客门最喜欢议论的话题,但始终也离他们最远的话题。
最近听雨楼中尽是这些讨论,有人诗词咏志,有人筹谋划策,有人分析局势等等,数不胜数,但有一处是共通的,那就是根本没用。
不过没用也好,世上并非是有用的东西才能存在,圣人说:无用之用,没有用的用处,才是最大的用处。
听雨楼三楼,楼梯口站满全身黑鳞片甲的上直亲卫。
上直亲卫与辽国的兽首青面皇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贫贱之人羡慕,上层权贵不屑之人。
上直亲卫在,三楼坐着的老人和美妇身份也自然不言而喻,当今皇上和皇后。皇上站在楼阁中间,已经看了好几遍挂在正中,装裱精致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皇上摇摇头:“他本不该这么死的,是朕疏忽了。”
皇后不说话,父母死,子女本该守孝三年,可他是皇上,天下事,他说了算。可多少,其实她心中是不满的,除去皇后之事,南方战乱,孙儿李星洲生死未卜,皇上却又闲情逸致出宫玩乐
皇上也看出她兴致不高。
“可知朕为何来此。”皇上叹口气,看向窗外,窗户已经拉上薄纱,天颜凡人不可窥见。
“若是以前,朕不会让季春生南下,也不会让杨洪昭冒险西进。”皇上说着也不看那诗了,“李星洲确实是承社的儿子,朕也看重,可那又如何,他先是皇家子嗣,天家之后,必承其重,若为江山社稷而死,死得其所。”
皇后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可太后一死,朕倒是明白过来了。”皇帝回过头,神色复杂:“朕老了”
“皇上不老。”皇后连忙道。
皇上摇头:“朕心里有数。”
皇后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心中一颤,她也明白皇上只怕,是真的老了
难怪百忙之中他还想来这地方,若皇上不老,他又会如此期盼星洲能平安归来呢。
“南方局势靡乱,朕不盼他能做什么,只望他能平安回来,江山终是我天家的江山。”
听到这,皇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正好这时,透过窗户,看到楼下河边坐着两个年轻姑娘,两个她都认识。
“阿娇姐,他什么时候回来啊。”何芊在河边晃动着小脚。
阿娇文静坐在她旁边:“我也不知,小芊为何这么关心王爷呢。”
小姑娘一慌,脚晃得更快了:“没有,我才不关心他,半点也没有。
只是觉得他真傻,去逞什么英雄”说着说着,又想到他浑身浴血,挡在自己面前的事情,他要是去了南方也这么逞英雄的话,岂不是很危险。
想着想着,小姑娘眼眶居然红了。
阿娇搂住她:“小芊,王爷肯定会回来的,这世上的事都难不倒他,你每天蹲在这等也不好,去王府等吧。”
“我我不是等他回来,只是在这等不是不是,不是等,只是每天过来看看,这光景多好”何芊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说得手忙脚乱。
阿娇一笑:“被我说中了吧,去王府也没人笑你,大家都知道的。”
何芊连忙避开她目光,双手叉腰:“哼,知道知道什么,他当初对我那么无礼,本小姐是想是想待他会来骂他两句出气。”
“那也在王府等才能最先骂到。”
“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
李星洲骑着眉雪,缓缓穿过平坦的原野,进入南方的森林,身后大军随行,一下子,阳光被遮挡,世界凉快下来。
眉雪舒服的晃了晃大脑袋,李星洲一笑:“若是此战可定,我们就快能回家了。”不知不觉,他已离家很久
两百六十六、苗头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人们常常这么开玩笑,但实际情况往往是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根本没得选。
眉雪踩着松软的林间落叶,周围都是士兵整齐前进的脚步声。
起瑞的先锋骑兵已经和叛军后军接触,并且追杀交战,每过一会儿就会传令兵回报。
根据起瑞前锋战报,叛军果然损失惨重,士气低下,人不满万,只想着赶忙撤退,根本无心恋战,他们一路追杀,几乎没有抵抗。
事到如今,泸州军队士气高涨,人心思战,已经不能退了。
军队行进速度很快,路是叛军来时修过的,周围稍高的灌木和草丛都被连根铲除,拦路的树木被砍倒,山沟用土石填平,路况很好。
又一匹令旗快马不一会儿就回来,高声道:“禀王爷,起瑞大人前锋斩首上百,已经拖住叛军!”传令兵激动的道,神色写满高兴。
李星洲点头:“再报。”
“是!”传令兵得令,随即调转马头高声催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加快行军。”李星洲下令,身边跟着的传令兵随即骑马穿梭军伍之中,高声喊着:“王爷有令,加快行军!王爷有令,加快行军!”
队伍的速度很快就再次提升,既然是追击,那就不能让叛军安然撤回凛阳城内,起瑞前锋马军已经交战,正是大好时机。
他们一路赶来还能时不时见到路边的尸体,半死不活的叛军和少数逃窜的叛军,对于逃窜者,李星洲也没赶尽杀绝,倒是那些半死不活躺在路边的,让人给他们个痛快。
夏日山林,酷暑难当不说,不是野兽就是蚊虫蚂蚁,无人搭理只会死得惨不忍睹。
得军令,队伍的行动速度立即加快,如今的泸州军队完美得如同机器一般,超越普通军队的执行力。不怕死,不怕累,完全听从他的命令。
对于这些,他自然是高兴的,可看着一位如同木偶的士兵,他心中又有一些隐忧。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这种时候,哪有时间想那些。
“狄至,你忠于本王吗?”李星洲问身边的狄至,至于为什么要问狄至,是因为问严申等于白问,狄至是更加敏锐且善于思考之人。
狄至一愣,没有贸然回答,他想了一下,点头道:“属下忠于王爷,愿效死力。”
李星洲只是点点头,答案或许有些理所当然,狄至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说不忠呢。
隐约间,自己心中更加不安,这种不安甚至大于对于战争胜负的不安,在泸州经历的种种,他隐约发觉,一些东西开始在徐国上下有了苗头。
如论中国古今,很多人都知道儒学影响中国数千年,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在宋朝之前,儒学确实应该称为儒学,是一门学问。
而宋儒理学之后,儒学就该称为儒教了。它已经不是学问,而是被一些人教条化,工具化,成为统治手段。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忠“与”义”并列。
在儒学中,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既为义,指人的各种关系,大部分是符合人性的,几者有前后之别,却无等级次序之差,同为义字。
但在宋儒理学之后,义就变成“忠义”。
“忠义”并列,即是单独的将君臣关系拔高一个层次,与“义”所包含的所有人际关系合集同级,然后位于义之前,于是儒学就彻底成为儒教,沦落统治工具,而不是人文学问。
因为宋儒的“忠义”本就是反人性的。
义本为人的各种基本关系,如果将忠这种本该包含在义忠的君臣关系,单独拿出来列在“义”之前,就意味着——君臣关系大于太天!
极端的举例就是如果皇帝让你杀了自己的父母,让你奉献妻女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忠在义前!君臣关系高于夫子、夫妇、朋友等等关系。
这种反人性的封建礼教遗祸后世接近千年。
而令李星洲忧心的是,在景朝,他也逐渐感觉到这种苗头了。最为明显的就是百姓对他的一味迷信,还有严申、起瑞对他不加思考的无条件服从。
为什么会是宋?而唐、汉等朝没出现这个问题,说到底,封建礼教的起源是因文人治世,统治者强势,文人掌权后想要讨好统治者自然不会像武人一样上阵杀敌,开疆拓土,而是在更加深层次的方面讨得统治者欢心。
文人掌握话语权,于是,在思想层面上拔高皇帝的地位,利用话语权为皇家谋得长远福祉就成读书人讨好皇帝的终极手段,而聪明的皇帝必然是非常喜欢这种讨好的。
久而久之,由舔狗文人缔造的封建礼教就此形成。
每想到这些,李星洲都一阵后怕,景朝现在已经有了这种苗头,景朝好就好在枢密使还是武官担任,若像宋朝那样掌管全机要务的枢密使也变成文官的时候,恐怕就要跑偏了
想了这么多,心中一阵后怕,李星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狄至的肩膀:“狄至,你读过圣人书吗?”
狄至点点头:“属下少时家境贫寒,但也读过许多。”
李星洲点头笑道:“哈哈,那就好,读过书就好,你对本王忠心,本王自然高兴。”说着他指了指众多士兵:“但希望你是义忠,而非忠义,和他们不同,你明白吗。”
狄至愣了一下,爽朗笑起来:“王爷,属下明白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星洲拍拍胸口:”你要是明白,本王也放心了,以后事到紧急,你便自行断决,本王信得过你。”两人心照不宣,都松了口气。
为什么《三国演义》中有悲有喜,看下来却令人畅快感怀。
而《水浒传》最后梁山一行投降朝廷却被封建统治者列为反书,越是看到后面越是一肚子窝囊气。
因为三国时期在汉末,虽儒学治国,但不是封建儒教的压迫,君臣关系只是义代表的诸多关系中重要的一种,但不会凌驾于其它关系之上,所以三国的人不去论对错,大多都能自由做出选择。
而《水浒传》其实就是在写宋儒之后封建儒教“忠义”的矛盾和悲剧,批判“忠义”对人的迫害,所以但聚义厅被改为忠义堂之后,整个梁山顿时开始压抑而黯淡无光。
说到底,李星洲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人最终像水浒中那样被“忠义”逼到死路上,哪怕一点苗头都不行,愚忠是忠,但会毁人,他不想身边的人才走上岔路。
正想着,又一匹快马穿过茂密丛林,急匆匆汇报:“王爷,起大人已在冷风箐以北与叛军交锋,斩首两百余,完全拖住叛军。”
“狄至,严申,你们率第五营全速支援,神机营还有公主府护卫随我压后。”李星洲道。
狄至点点头,随即和严申带着七千步军匆匆赶路。
李星洲则将神机营和公主府八百护卫留在最后,因为他们有很多辎重物资要搬运,虽然有一千多驮马,但依旧会阻碍行军速度。
士兵士气高涨,可不知为何,李星洲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两百六十七、大局已定
冷风箐,因地处森林和平原分界处,经常冷风习习而得名,也是划定泸州与苏州边界的河,冷风箐以北为淮化府,冷风箐以南为安苏府。顶点x23us
冷风箐这条河并不宽阔,水流也很小,只有夏初雨季时才会涨水位。
待到雨季过后,又变成水深不过膝盖,马儿减速就能轻松趟渡的小河。
冷风箐那边是郁郁葱葱的繁茂森林,一眼看不到边,冷风箐这边,是稀疏的灌木丛,青草肥美的平坦草原,在那后面,就是夹在大山中间的坚固堡垒,安苏府北方最牢固的门户凛阳城。
冷风箐以南,夏风吹动草丛,灌木哗啦哗啦随风作响,马儿悠闲吃着草,炎热的天气让他们不耐烦的时不时发出嘶鸣。
从东到西,一条长长的黑色横墙,五千多马军,横列在宽阔的草原之上,伫立在夏日肥美的草堆之后,肃杀弥漫在平原每一个角落,草原上最活跃的老鼠也悄悄躲藏于草根密布的洞穴中不敢露头。
在那之后,左右两翼还有整装待发的步军压阵。
大军列阵,密布凛阳城前的平原,井然有序,丝毫没有半点混乱的痕迹,与泸州守军所见全然不同。
“树林的好处就是,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可身处群山之外的人,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丁毅高坐临时搭建的将帅台,身后为随风飘扬的帅旗,前方是整装待发浩浩荡荡之徐国大军!
所有人紧紧盯着远处山林,看着鸟雀惊起的地方。
冢励站在一边,忍不住感慨:“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既除叛逆,又用他们的尸首引出泸州守军,此战大局可定矣!”
丁毅听闻,嘴角上翘,目不转睛盯着远处树林,“本官倒想好好瞧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一会儿,远处树林边,有如同米粒大小的人影惊慌哭喊冲出森林,向着这边跑来。
紧随其后,气焰高昂的泸州骑兵也随即冲出树林,减速趟渡冷风箐,追杀而至,他们密密麻麻,高声吆喝,笑骂,无情的追上惊慌失措之人,然后逐一从背后砍倒。
骑兵气焰熏天,激动不已,陆续趟过冷风箐,一直向着这边杀来,直到那些身影从米粒大小变成拇指大小,变成拳头大小......
丁毅嘴角上翘,他们不知,冷风箐就是他们的黄泉河.....
碧蓝天穹之上,云朵缓缓飘动,雪白积云之下,风起声涌动,猛烈的风从东而来,远处冷风箐后方山林卷起一阵白绿相间的波涛,风卷砂石,吹歪灌木,压低繁茂的草儿。
风吹草低,隐匿其后的杀意毫无遮阴显露出来,黑压压看不到边,如同天穹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每个人人心头......
那些泸州骑兵似乎也终于发现了,激动高兴的喊声逐渐消弭,只剩漫天狂风。
丁毅嘴角带笑,缓缓站起来,优雅从容的看着上一刻还气焰嚣张的骑兵惊恐掉头,高声喊着什么,不要命的向后狂奔,但已经晚了.......
树林那边,列阵整齐的泸州步军已冲出树林,一条长线向南推进,他们身处低地势,距离太远,加之草丛灌木的遮挡,根本不明白如今所处的境地。
丁毅心情舒畅到极致,压抑那么久,被打击那么久,心中的快意几乎喷涌而出,大旗迎风咧咧作响,马儿开始紧张嘶鸣,他一挥手,冷声道:“击鼓进军!”
刹那间,风云骤变!
中军战鼓随风而上响彻天际,随之而起喊杀震天,黑色的阴影洪流随即开始缓慢加速,再加速,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径直冲向刚出树林一无所知的泸州军队。
几个呼吸之后,浪潮撞上那些树林边的黑色孤岛,那些泸州军队,就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船,瞬间被淹没,两侧步军随即开始推进。
大局已定!
丁毅重重捏紧拳头,那隐忍多时,筹划多时的计策终于起作用了。
对方主帅确实厉害,短时间之内整肃泸州,重整军队,激扬士气,接二连三让他们吃败仗,逼迫他不得不冒险从东南调军,不得不分权给各大族获取支持。
种种屈辱,种种挫败,种种不甘......
可无论如何憋屈,如何狼狈,如何不甘,终于,今日今时,此时此刻,一切都结束了!他丁毅终将一雪前耻!
此战之后,天下所有人都将知道,他丁毅才是天之骄子,他丁毅,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
冷风箐边喊杀震天,中军将台筑在高处,居高临下远远望去,虽隔着一里多但依旧能看清,率先冲出树林,毫无准备的千余骑兵已经被杀得溃散,大多死在阵中,少数在逃窜。
后方大部的步军毫无准备就面对徐国五千多精锐马军的冲锋,第一轮就冲散左翼,随即大批马军折返,从缺口杀进去,一时间血肉横飞,人纷纷倒下,也开始逐渐退败,向冷风箐后退。
隐约的喊杀和惨叫汇聚一处,可已经来不及了,人是跑不过马的,当初他就是深知这点,才从辽国陆续买进良马。
泸州的步军很快就被马军围住,然后不断袭扰,每次袭扰都会有人死于马军枪下,但泸州的马军几乎全被赶尽杀绝,剩余的都在溃逃。
步军拿来去如风骑兵没办法,后排陆续的弓弩射击命中率很低,因为面对的是跑动的马,而不是行动迟缓的人。
泸州步军在不断被杀,徐国大军士气高涨,这样下去日落之前,所有人都会被杀。
但丁毅知道,泸州军队根本坚持不到日落之前,估计再磨上一个时辰,他们就要开始溃逃,一旦溃逃,就是一边倒的追杀......
“冢兄,你说泸州城下之后,该举谁为知州。”丁毅得意笑道,结果已经明了,此时此刻,胸中淤积许久的晦气荡然无存。
冢励连忙道:“古有孙仲谋坐断东南,今有丁大人先定知州,情景不同,结果不同,但胸中豪气却是如出一辙,实在令人佩服。”
丁毅笑起来:“冢兄,此后不必称为大人。”
冢励一愣,似乎明白什么,连忙笑着说:“属下明白,以后谓为徐王。”
“哈哈哈哈......”丁毅迎风大笑起来。
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果然他才是天之骄子。
一刻钟后,宽阔原野中泸州军队留下一地尸体不断后退,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只剩半数左右的人被逼到冷风箐边,徐国浩浩荡荡的精锐骑兵随着跟进,一一将落后之人斩杀,铺天盖地的骑兵,浩浩荡荡的步军步步紧逼压过去,到了冷风箐,骑兵暂时被迫放缓趟渡,但并不影响大局。
泸州军已到死局......
“冢兄,传令凛阳城,今晚准备酒肉,犒劳三军!”丁毅意气风发的道,随即又下高台,准备上马车:“本官身体不适,准备回城,告诉刘季,剩下之事由他全权处理。”
传令兵听后骑着快马带着令旗向远处战场奔去,周围亲卫也纷纷上马,护送丁毅回城。
风起云涌,大局已定。
两百六十八、逆转+胜负
丁毅自信满满,心情舒畅,前脚刚踩住马车木质踏脚,亲兵小心上前搀扶,大病未痊愈,他脚下使不出力气。
蓦然的,他感觉脚下悬空的踏脚震动了一下,错觉吗。
他停下脚步。
“怎么了大人,没”亲兵关怀的话音未落,骤然一声雷鸣响彻天际,感觉世界微微一颤。
丁毅皱眉道“又打雷?莫非天要下雨,雨季才过,又要下雨,还真是天道无常。”抬头看向天空,却发现晴空万里无云,没有半点下雨的样子
莫名的违和感袭上心头,丁毅还来不及思考更多,密密麻麻的惊雷突然跟着想起,接连响了十几次!震得人心底发颤。
不是,这不是打雷!
丁毅心中一跳,随即惊觉,是什么,隐约间,那天夜里大营被袭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一把推开亲兵的搀扶看向北方。
冷风箐边,减速趟渡的骑兵如同被利刃割开数道大大的豁口,人和马大片大片倒下,火光乍现,战马嘶鸣,人仰马翻
追击泸州军的前锋骑兵以一种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甚至不能理解的速度纷纷倒下!
远远看去,就像秋收割倒的麦子,如同被风吹散落叶,大片人马轮廓,纷纷倒在冷风箐的及膝浅水中。
丁毅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窟,身边的亲兵,冢励,都目瞪口呆看着远处如此不真实的情景
火光,巨响,冲天的青烟,战马惊慌失措,士兵纷纷倒下。
所有人瞳孔放大,目光呆滞,大脑当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那,那是何物?”冢励颤抖的问,可没人回答,因为无人能答。
火光、巨响连绵不断,在冷风箐边此起彼伏,气势汹汹的徐国大军只坚持几刻钟便开始瓦解溃散
亲卫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惊慌失措的高声道“快,快带大人回城,回凛阳!回凛阳城!”
李星洲在树林里就听到漫天喊杀。
他明白自己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追击之前,他就想过这种情形,机会千载难逢不假,可叛军若是诈败呢?虽然他来到古代没打过多少战,可毕竟三国水浒之类的书看多了,心底下意识还会有这些警惕。
又或许是他前世细心惯了,毕竟前世身份缘故,察言观色,探知细微,洞察先机,都是他时刻必须的,若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会丧命
留一手,几乎成了他赖以生存的习惯。
前世,这种习惯救过他无数次,而今生依旧。
严申被小姑骂,又被起芳骂,但终究还是拆了公主府和衙门房梁。
这锅是严申替李星洲背了,骂也严申替他挡了。
为什么要拆公主府和衙门,因为整个泸州城内,只有衙们和公主府的椽木长度超过两丈长!
李星洲其实早有些怀疑,叛军大营满地尸体,可却无马尸,很奇怪。按理来说叛军多马,内讧之战,怎么都会有骑兵参与吧,可叛军撤退后,大营中一地尸体,却找不到任何马尸。
可怀疑归怀疑,叛军三分之一的大营被烧,喊杀整夜不说,重要的是大营各处加在一处接近两千具尸体,丁毅就是再傻,也不可能为造假象,骗他们上当而无缘无故杀一两千人。
别说千人,他无故杀数百自己人,军队恐怕就要哗变。
所以众人都无比坚信,叛军真的哗变内讧,而且发生大战,因为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是假。
李星洲不断催促胯下眉雪,带着神机营和公主府护卫向南赶,林间光斑不断退去,心里焦急万分,此时他突然明白过来
正如当初丁毅的刺杀计划,这次他又聪明的将所有人引入一个思维误区。
丁毅确实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上一两千人只为骗他们,但若非无缘无故杀的的呢?
他如果有理由杀这一两千人呢!
一下子,李星洲心中闪过一道亮光,很多事情也一下子明白过来。
若哗变是真,但其实哗变早被丁毅掌控,那么杀一两人的乱军也是合情合理,一石二鸟,既能稳定内部,又引出泸州守军。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丁毅是故意引他们出城追击的。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
可惜的是,他还不够聪明,李星洲留了一手。
这一手就是公主府和衙门的椽木,超过两丈,笔直而坚固的椽子木,当这些横木头横竖架起来,捆死,然后倾斜放置,立即就成了最能配合火器的简易带射击口拒马堡垒。
木栅栏挡在外,而火枪手和火炮可以通过栅栏的空隙向外射击。
这种战术在历史上很有名,十六世纪的日本,织田信长就是用这种战术彻底击败居高临下冲锋的武田精锐骑兵,骑兵彻底在火器面前落败。
这就是他留的一手。
神机营和公主府护卫虽有驮马,可依旧行军很慢,除去十二门炮太重,就是因他们还带着这些随时可以放置的木椽栅栏。
当神机营和公主府护卫赶到冷风箐以北时,最先被埋伏的马军几乎快全军覆没,狄至的步军损失惨重,血腥弥漫在空气之中,河水南岸全是尸体
李星洲心头一跳,人影繁杂,他根本看不到狄至,也看不到起瑞,心中焦急,但只能压下。
他拔出长剑,高声下令,让神机营在冷风箐以北摆阵,公主府护卫在水中立起栅栏,同时让溃退的步军往两边散开。
惊人的是虽损失惨重,浴血战斗的步军依然没有崩溃,还能听从他的命令分退到两边,保护神机营侧翼。
浩浩荡荡的叛军骑兵紧跟前后,不过一到冷风箐,瞬间速度慢下来。
齐膝深的冷风箐本是条小河,宽不过十几二十步,河底是细碎砂石,水流稍微湍急,就是这样一条小河,平时只要卷起裤腿,放慢速度就能轻松趟渡,如今却要了无数人的命
战马需要减速趟渡,加之背上驮人,马蹄在水中更加不稳,可一减速,神机营的机会就来了!
高达两丈多的木架,井字捆绑一端斜放水中,另外一端用树杈撑起,一下子就成了简易堡垒,神机营的枪手和炮手利用木架窗口开始准备射击。
密密麻麻减速趟渡冷风箐的骑兵面对这些黑洞洞的枪炮口不明白为何物,前排愣了一下,但是下一刻立即士气高涨,长枪在手,高声喝骂,继续进军。
刹那间,火光闪烁,响声震天。
很多人嘲笑排队枪毙的战法愚蠢,但这种战法纵横欧洲大陆两百年,打得清帝国抬不起头。
滑膛枪炮不像线膛枪,比起弓弩虽射程远,弹速更是不在一个层面,穿透力逆天,可问题在于精度低下,打出去的子弹几乎可以说是乱飞的,上膛速度也十分缓慢。
于是,精度不够,射击周期长,那就全靠密度来凑吧!
这就是致胜秘诀。
是的,密度既可以指己方火力密度,也可以指敌人的密集程度,当众多骑兵减速趟渡,争先恐后挤在河中之时,苏州叛军因无知,铸就了神机营的传奇。
因为他们自己摆好姿势,主动为神机营创造最佳的输出环境。
三五十步的距离,密集抢渡的敌人,被流水影响的缓慢移动速度
电光火石之间,一门火炮没忍住,率先开火,叛军骑兵一愣,战马惊恐嘶鸣起来,随即血花绽放,有人直接被打飞了半个身子,后排骑兵接连血肉炸开,实心弹打人异常残酷。
李星洲一声令下,枪炮齐射,前排骑兵瞬间如同秋风吹过的麦子,齐刷刷倒下。
前排一倒,一下子裸露在枪口面前的后排骑兵都是一愣,我是谁?我在哪?怎么回事?发生什么,劳资明明是后排啊,为什么眨眼就变前排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啊
到底哪里不对?
战争没有回答,下一轮齐射已经开始,马匹惊慌,士兵惨叫,被实心炮弹打得四分五裂的人和马匹堵塞在河道中,本就水位不高的冷风箐被阻塞,流水染成红色,没有死透的人在水中高喊挣扎。
血腥味和火药味交织弥漫。
几次齐射之后,河边和河中已经堆满人马尸体,后方一脸惊恐的叛军纷纷止步,神色骇然看向这边,没人见过这种情况,没人知道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特别是十二门火炮,实心炮弹的攻击是最令人胆寒的,人马具碎,死无全尸一点也不夸张。
“前进!”李星洲骑着眉雪带头,一声令下,公主府护卫撑起木椽栅栏,剩余的步军掩护两翼,神机营枪手踩着河中尸堆开始走起整齐的齐步推进,他们训练有素,井然有序,步伐一致,昂首挺胸。
每一步都踩在敌人脆弱的心脏上。
十二门火炮实在太重,留在河北岸继续射击。
未知是人类情感中最原始,最可怕的恐惧。面对惨烈的死亡,未知的敌人,搞不清楚的状况,叛军军心理迅速崩溃着,有些叛军中的军官不要命的带人冲向神机营,也被倾斜放置高度超过一丈的木椽栅栏挡住,然后轻松击毙。
整齐有序,悍不畏死,所到之处,在惊雷般的响声中,敌人纷纷倒下。
当神机营过了冷风箐,推进到以南五百多步的时候,叛军彻底崩溃了。
“有鬼,泸州人放鬼害人!”
“雷公,这是雷公降世,打不赢的,打不赢”
“我不要死,不要死”
“”
大多数调转头向着凛阳城的方向跑。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遂发枪不是弓弩,射程远,射速快,背对它时依旧危险,大批叛军当场被击到,其余开始向四面八方逃窜,战场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宽阔的原野之中,少数踩着整齐的步伐神机营追着更多的人在跑,就如同冲入羊群的饿狼
神机营是狼,而遍地的叛军已经成了羊,哪怕短时间之前,他们还是四处追杀的狼,是羊还是狼,不过一念之间。
凛阳城头,丁毅,冢励,众多徐国官员,目瞪口呆注视着北方的战况,很多人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有人甚至低声哭起来。
面对突然逆转的战局,很多人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心底都在发颤!
一两千人追着数万人跑,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城头寂静得可怕,除去偶尔风声,低声啜泣,再无其他杂音。
“雷公,一定是雷公临世,降祸徐国,我们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招致今日大祸,才会被老天责罚,才会被老天责罚”一个年级很大,白发苍苍的老人浑身颤抖。
丁毅身体虚弱,无力的拄着城垛,盯着下方,手指颤抖,指着战场上不断推进的金黄旗帜,“那是什么旗。”
冢励看了,瞳孔瞬间放大,眉毛上扬,不自觉的慌乱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那那是王旗,朝廷不,景国王旗,那是景国王旗!下面是景国王爷景国王爷来了!”
他越说越慌乱,周围的徐国众臣一听也不正镇定,纷纷惊惧“怎么可能,景队如何到这?”
“是朝廷大军,朝廷军队来了”
“王旗,朝廷王旗,完了完了。”有人慌乱到哭出来“朝廷大军兵临城下,兵临城下了!”
“”
声音嘈杂,城头之上人人自危,城头下方,王旗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无人敢与之争锋。
丁毅脑中一片慌乱,愤恨与不甘涌上心头,怒火攻心,一下子晕厥,跟是一阵手忙脚乱。
战斗从下午一直到黄昏,当太阳西斜,大地浴血之时,叛军已经完全逃窜,不知所踪。
完全不知道杀了多少,也不知道跑了多少,但泸州这边,当各路人马汇聚在凛阳城下时,来时的一万一千多人,只剩七千余。
有战死,有跑散,足足四千多人。
真正的血战
前锋被埋伏,起瑞的骑兵因为冒进几乎被全歼,两千多人最后只剩下五百多。
狄至的七千步军也因驰援起瑞而落入圈套,被众多叛军精锐骑兵拖住,最后战死两千余人,但几乎没人溃逃,就连李星洲都惊叹不已。
战损三分之一,却依旧没有溃散,已经可以算精锐中的精锐了。
但结果无疑是十分明朗的,他们赢了,将士们欢呼雀跃,高声呐喊,可面对三千多条人命,李星洲依旧有些高兴不起来,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
如果不是三千多人的牺牲,将叛军引到冷风箐,神机营也没有那样发挥的机会。
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安营扎寨,救治伤患,打扫战场,没有多余时间多愁善感。
不一会儿,两匹快马进入大营,两个士兵脸色都不好,单膝下跪道“启禀王爷,属下找到起大人了。”
两百六十九、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星洲依稀记得第一次见起瑞时的情景,那是他还想过,像他这样的人该如何打倒,人高马大,如同一座小山,有熊虎之力,就是甲胄也包裹不住他充满力量的肌肉。顶点x23us
可人终究只是血肉之躯,被找回来的起瑞已是冷冰冰的尸体。
马枪挑开他的腹部直到胸口,内脏流了出来,胸口还有穿刺伤害,脖颈被划开,一边大动脉被割断,血已流干,高速冲锋中的马枪,足以刺穿钢板,何况是区区人体血肉。
李星洲说不出话来,沉默许久,最终一句干巴巴的话作结,:“好好收敛,把他的尸首带回泸州。”
纵使心中有言万语,万般悲痛,但都没用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当死亡到来之时,只有顺应,除此之外,卑微的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起瑞率领的前锋两千多马军冲在最前面,大多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人连一军都不够。
.......
大胜之后,亦有悲伤。
夏夜皎洁月色之下,众多火把汇聚。
冷风箐以南的洼地中,上万尸体累积成高高的山峰,像一座小山坡,有泸州人的,但更多的是叛军,很多尸体才从河水中打捞出来,不说气味,实心炮弹攻击下,很多人连尸体都找不全,河水冲刷浸泡之后的惨状看起来就已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挨着水源,不能放任不管,特别是天气炎热的夏季。
在华夏传统观念中,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忌讳死亡,死人小孩不能看,棺材出门闲人避让,不能看,守孝之人三年之内不入他人家门,否则会带来晦气和霉运等等,民间习俗流传久远。
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宋后伴随封建礼教逐渐形成的。
在李星洲看来,死亡是无须避讳的,生与死都是人生必须经历之事,直面死亡,才能正视生的价值,如果连死都不能正视的人,是绝不会将他人性命放在眼中。
寻常人还好,要是到了高层和统治者也不知死为何物,就会酿成草菅人命的惨剧。
在所有将士注视之下,李星洲亲自将火把丢入尸堆中,浇满油,盖着山中木材的尸山一下子点燃,然后烈焰冲天,火光照亮凛阳城外的原野。
所有人静静注视,一言不发。
李星洲带着所有将士一起跪拜之,然后默哀。
......
入夜,凛阳城外,大军已经扎营,营地中气氛热闹,因为他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缴获大量物资,马匹,盔甲,武器等等。
凛阳城东西两面都是山,大军靠近城墙之后只能扎营在离城墙两里左右的峡谷之中,在通往凛阳城的大道上立起拒马,木板,设立哨卡。
有狄至在,这些都不成问题。
夜晚,李星洲带着严申和狄至登上两侧山坡,终于看到了凛阳的全貌。
凛阳城墙最高的地方高达三丈多,东西纵横,正好夹在两山之间,城内南北狭长,城头亮着火光,到处都是把守的士兵。
三四丈高的城墙,就是泸州城也不敢比,果然是坚城,而且左右都是高山,没有后顾之忧,易守难攻。
从他们站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看到城头的情况,但这山坡距离凛阳城头至少有一里多的距离,也就是六七百米。
别说寻常弓弩,就是床子弩也根本够不着。
床子弩的极限射程大概三百米,但这是极限射程,能有效瞄准和杀伤的距离大概只有一百五十米左右。
其实弓弩因为其弹速限制,有效杀伤的距离是远远低于人们想象的,而且非常考验技术和经验。
而且百步穿杨能叫神射手,所谓百步,大概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米的距离,可这样的神射手,整个景朝找下来,说不定找不出手指的数目,而且必然是经过数年,或者数十年苦练。
十个人能决定一场大规模战争吗?天方夜谭,除非在神话或者民间传说之中。
.......
“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如今轮到我们围城。”李星洲站在山坡感慨。
狄至和严申兴致都不高,大概因为起瑞的事,特别是严申,他和起瑞的关系是最好的。
吹着夜风,李星洲心中也不好过。
狄至对他的忠心像是坐而论道,易趣相投,对彼此才能的惺惺惜惺惺。狄至觉得他是个好领导,他则觉得狄至是可造之材。
严申则如同家人,不离不弃,不计代价,一直跟随。
而起瑞对他更加特殊,起瑞虽人高马大,力如熊虎,但比起起芳显然更傻,智力比较低,更加单纯而天真,如同孩童,孩子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若喜欢就是喜欢,不牵扯任何东西,干净而纯粹。
正因如此,起瑞之死反而是最令人痛心惋惜。
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而真实,越是纯真之人,就越危险。
大多数泸州骑兵尸体被找到时伤口都在后背,是在逃跑中被杀,起瑞的致命伤都在正面,后背没有半点伤痕,他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逃跑啊.....
看着远处黑烟,李星洲忍不住想到那句古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起初他留下来都是为自己的利益一搏,在前世他也曾为自己的利益杀死过人,但都是少数。
而如今,看着远处尸山燃烧,照亮平原的熊熊大火,当真正用成千上万人的命铺砌心中理想时,他才懂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心里负担,不是一般人能够背负的。
“明天就把起瑞送回去吧。”李星洲道。
狄至默默点头,严申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们可以围城多久?”
“禀王爷,我军来得匆促,并未带太多粮草,但可以从泸州城中运过来,估计能支撑三个月。”狄至回报。
李星洲点头:“狄至,明日你就回泸州,发粮,我们围城!”
狄至神色激动,单膝跪地道:“领命!”
叛军最后的精锐已经被击溃,死了很多,还有很多四下溃散,到处逃窜,现在是反攻的时候了。
凛阳城坚固,如同堡垒不假,但李星洲其实早有计划,待到雨季过后,天干物燥,他可以用火炮轮番轰击,只要火药和弹药足够,再坚固的城门他也有信心轰开。
可如今,神机营经历冷风箐大战后,南下带来的火药和弹药所剩已不多。
......
两百七十、攻守互换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徐国与泸州之间完全攻守互换。
徐国之前驻扎在淮化府边境三万大军,随后从东南抽调军队,又补足三万大军,前前后后,五万多的大军,如今只剩凛阳城内寥寥数千。
丁毅在半夜醒来,头疼欲裂,他第一件是就是问了战况。
红毡铺地,镶有金边的蚕丝被褥,古木雕花窗,四出头黄花梨官帽椅,书案边金镶玉的官印。
凛阳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它是徐国北方门户,临近泸州城,所以这里早就成徐国先锋重镇,驻扎精锐,成为丁毅第二个重要办公点。
而其野心亦无声烙印在这属于他的屋中。
候守门口的官员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屋外火光冲天,人声嘈杂。
丁毅好像明白什么,最终只虚弱的问:“此为凛阳否?守军多少?”
为首的凛阳县令冢励拱手道:“大人正在凛阳城内,守军.....六千。”
“呵呵,呵呵呵.......”丁毅惨笑:“徐国五万大军,如今还有六千是么.......哈哈哈,一月不到,五万大军只剩六千......六千!”
“敌将狡猾奸诈,还会妖术妖法,依下官看非战之罪......”有官员连忙道。
“对对对,战事难以料测,我徐国大军当初连朝廷禁军都打败了,皆是骁勇之士,此番无非被敌人妖法乱眼,待退回苏州,再招募乡勇,卷土重来,多加防范,定能取胜。”
“言之有理,按如今形势,先回苏州,稳重为上啊。”
“大人身体欠恙,也正好回去修养,同时厉兵秣马,才有再战之机,大丈夫能屈能伸方为豪杰,再者大人之前也是百战百胜,一时失利,不算什么。”
“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如今退守苏州重整旗鼓,待到......”
丁毅忍着不适,听着这些人安慰,可越听,就更加不适了。
他从小聪慧通达,心思灵敏,悟性很高,很多话他听三分就知七分,这些人各个说得冠冕堂皇,似乎在安慰他,可哪个不是在向他施压,想要他撤回苏州!
他们只不过是自己怕了而已。
平心而论,他也开始怕了,五万多大军,一月不到,之剩寥寥数千,谁能不怕。
对方到底何方神圣!
可不管怕与不怕,他已没有退路,即便卧病在床,他依旧脑子清楚。
让了凛阳城,泸州大军就能长驱直入徐国腹地,再无阻挡,徐国北方各县他们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如鱼入大海,再难捉摸。
徐国集中兵力尚且不能抵抗,一旦他们深入腹地,零散各处的村镇,县城如何抵挡!
这完全就是以身饲狼,蠢货们以为让狼咬一口肉,忍痛让狼有得吃就会松口,可狼终究是狼,一旦咬上,就会一口接一口,直到活活被咬死。
凛阳决不能让!他心中有数。
“够了,本官倦了,你们回去吧。”丁毅打断他们,然后虚弱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他是不可能退的,绝不可能,一退就是万劫不复。
.........
凛阳城外,李星洲看着夜幕之下的坚城,身后带着几个卫兵,他们扛着一堆红色和黄令旗,点着火把在黑夜中穿梭林间。
夏夜,月光明朗,凛阳城内高度戒备,从山坡上远远的能见到城中情况。
“王爷,我们大晚上的爬山干嘛。”年轻的卫兵不解的问,他们大多都是泸州人。
“哈哈哈,晚上出来当然是抓鬼。”李星洲开玩笑道。
“啊!”卫兵被吓一愣,“.......”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毕竟最近死亡经历多了,确实很多人心中多少忌讳害怕,但王爷这么毫无忌讳的直白说出来,刹时间,众人觉得心里反而松了许多。
今夜之行自有目的。
走了一会,李星洲用拇指比划了一下凛阳城头,用脚扒开一块空地,“在这插红旗。”
卫兵得令,上前插上红色旗子,为防止夜间风大,又从周围落叶中扒出几块大石头压在根部,用手晃了晃旗杆,很稳。
借着火把光亮,李星洲继续带着他们走走停停,穿梭在树林中,林间充满松香燃烧后的臭味,有火把在手,人又多,树林里怪叫的飞禽走兽也不敢靠近。
他们连夜忙碌两个多小时,终于把所有的旗子都插遍两边山头。
忙碌完后,全身无力,毕竟一天鏖战,又晚上爬上,是人都会累。
李星洲带着众人坐躺在山头灌木丛中,看着月光下忙碌的凛阳城。
既然事到如今,这城池他势在必得。
虽不知杨洪昭有没有动作,但只要攻下凛阳,他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安苏府腹地,即便不能彻底击败叛军,叛军也会终日惶恐不安。
如今,主动权已经转换。
“王爷,那城我们时候时候能拿下。”有人问。
李星洲一笑:“你问我干啥,我又不是天上神仙,哪会知道它什么时候拿下。”
众人都嘿嘿笑起来,和王爷说话,是最令人放松的。
“如果王爷要人登城,就叫我吧,我定会第一个攻上去。”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比较瘦弱,和他差不多大的卫兵道。
“你不怕死吗?”李星洲好奇的问,然后指了指凛阳城:“那城墙可有三丈多高,别说上面有守军,就是跌下来也要命。”
年轻的卫兵也看着凛阳城:“不怕,我爹说过,做人不是怕死,是怕死得没意思,要是死在那,死也有意思。”说着他竟然笑起来,明明说死,他却能笑,这一笑顿时让李星洲有些五味陈杂。
李星洲最后也跟着他笑起来,拍拍他肩膀道:“你爹说得没错,人不是怕死,是怕死得没意思,从今往后,在我手下,就算迫不得已要死人,本王也会尽量让人死得有意思。”
少年笑得更加开心了,因为万人敬仰的平南王居然认可了他的话。
........
四月底,酷暑彻底笼罩大地,四月三十,四月的最后一天。
鹿春县,淮化府最东边的县城,鹿春只是小县,全县上下,外加周围村寨,不到过千户人家,不过因为靠近大山,很多人打猎为生,日子过得比较富裕。
在这个年代,打猎可并非简单的等于吃肉,动物毛皮往往价值更大。上好成年虎皮一张就能够一个平民之家好好吃上两年。
而其它皮革也是众多甲胄的主要材料,朝廷,官府都会收购。
有本事的猎户可比寻常人家日子好过得太多。
一大早,就有猎户匆匆赶到县城衙门,说有要事禀报县令老爷。
可县令老爷昨晚跟新娶过门的小妾闹腾一晚,睡得晚,又年纪大,怎么都起不来。
县令老爷起床气还大,没人敢叫,一直到中午,六十多岁的县令慢悠悠起床,洗了脸,吃过饭,才有人敢去报信。
猎户匆匆见了县令大人,说是昨晚他在山中连夜狩猎,结果看到山中有盖住好几个山头的人影,怕是阴兵借道。
县令年纪大了,反应迟钝,一时没理解怎么回事,理解明白之后也没在意,只是大骂猎户是眼花了。
直到下午,他自己的小舅子,县里守军校尉,带着朝廷的殿前指挥使杨洪昭来找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甲胄精良的大军径直进入他家大院。
“你你,你怎么.......”县令老爷这时才目瞪口呆。
他那年轻的小舅子低着头道:“他说是朝廷将军,要见姐夫,我就......我就把他带来了。”
就这样,徐国最东的门户鹿春县沦陷在景国大军的兵锋之下.......
随后短短几天,杨洪昭的十万大军往西北推进,所到之处,纷纷开城投降。
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东部大大小小十余县,因为这些县的守军都被抽调往北方,即便想反抗,临时组建的几百民兵,面对装备精良的十万朝廷大军,也毫无胜算........
两百七十一、东南之变
“此地还真是不凡啊。”杨洪昭站在山中巨石之上,俯瞰一眼看不到边的葱郁群山,此处为鹿春县后山。
身后的风水先生忙道:“此为苏州之东,东属木,主青龙,所居之地风和气清,万物生长,所以这地方地灵人杰也是天命所定的。”
杨洪昭只是点头,风水学问兴起没多久,对于行军打仗自有用处,可也只归结于用处,带在身边,行军途中涉水开路,过道翻山,自有用处。
至于风水先生那些玄而又玄的说法,杨洪昭往往是不予理睬,不入心的。
别人的饭碗他不会深究,什么说法也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求做好自己所做的。
安苏府东部十一县,已经完全在禁军掌控之中。
三日内连克十一县,必是大功一件,可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连下十一县,无一兵一卒之损,唯一受伤的几个要么是山道湿滑,自己摔的,或是从北到南,冷暖不适,得了病。
可无一人因战而伤,无一人因战而死。
不废吹灰之力,东部十一县尽下,是因为这些县城之中守军稀少,多的上百,少的数十,都是乡勇民夫,枪棒弓弩都使不清楚,如何打仗,一见大军便直接降了。
一问之下,才知叛军主帅丁毅在北方吃了大败仗,折数万大军,不得已之下,便从东南各地抽调补充。
听完这些后,杨洪昭更是心头巨震,随即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
叛军在北方吃了败仗,北方是哪,苏州以北自然是泸州!
之前所猜测的,似乎在一步步验证,他越发觉得荒谬,越发开始安慰自己。那不可能,千人而已,何以成事?哪怕平南王出发之前确实给他建议缓步西进......
可那也该是巧合罢了......
世上没有那么神的是事,并非谁都是冠军侯,那样的人物千年难得一遇。
心里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回头问风水先生:“京都为龙脉所在,地灵之所,必也人杰乎?”
风水先生笑道:“将军多虑,一母九子,连母十样,虽有地灵之说,但人杰不杰,也是命数。”
杨洪昭点头,心中却忍不住想要急速北上,去看看到底北方发生什么,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稳扎稳打,谨慎为上。
小心驶得万年船,北上之路还有各处重镇,说不定叛军还有后手。
这东部说是十一县,其实无非叛军大逆不道,自立为徐国,为让自己的徐国像国样,将一些大小不过镇的地方也提格为县罢了。
“报,将军,朝廷有令。”身后有卫兵匆匆拨开枝叶,将一份书信送到杨洪昭面前。
杨洪昭接过,打开看一会儿,随即眉头大皱。
“朝廷要拿下水道,令我分兵南下,如何拿下?朝廷哪来的船?”皱眉归皱眉,他还是忍不住看向南方,南方水道他也想拿下,也知道那里守军不多。
可水战不同陆战,他们无船,水军在大江之中如鲤入水,来去自如,他们根本无法与之争锋。
杨洪昭的问自然无人能答,朝廷哪来的船,哪来的人。
不过这些也何快被他抛之脑后,当下,他最关心的乃是北方的事,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北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
四月末,风向改变,大江之上两艘巨大的帆船正在顺江而下。
这船大得离谱,前后长度二十丈左右,上层甲板宽度也超过两丈,这使得船只看起来十分细长,可即便如此,行驶起来却十分稳当而且迅速,足足比普通大船快了一倍左右,就连季春生和众多水手都啧啧称奇。
其实若光说载人,这样的大船一船可满载四五百人左右,可因为火炮沉重,外加大量弹丸,火药,枪械,根本不能再多载人。
这些天,季春生每日都在船上训练众人使用遂发枪和火炮,这五百多人中,部分来自武德司,但还有些是王府剩下的护院,每天在船上训练,有些人头晕目眩,晕船呕吐,根本不适应。
但已经没多少时间,明日,船队就会过鞍峡口,进入苏州水域,到时很大概率就会遇上苏州水军。
他们的船虽大,却也快,快得离谱,大船起帆不说,下方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巨大齿轮和轴承、踏板由船夫踏动,就能轻松转动后方的潇钢打造的水轮,水轮转动得飞快,船也就跑得飞快。
他问过秋儿姑娘,她只说什么用做功的公式,增加距离,就能将减小做同等功的施加力等等。
季春生自然听得一头雾水。
而且这次他们带来的火药也不同之前,这些火药是秋儿姑娘用鸡蛋清加工过,然后晾晒干的,颗粒更大,表面有层薄膜,阴雨潮湿天气照样可用。
当时他和府中众人都惊呆了,阴雨天还能点着的火药?
随即一想是秋儿弄的,也就释然,似乎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奇怪。毕竟她总是聪明伶俐,又是世子最爱重之人。
不一会,男士打扮秋儿姑娘也从下层甲板上来。
季春生本是极力反对她南下的,一来不方便。虽然新船是隔成各个舱室的,秋儿姑娘说是为增加船体稳定性和抗损伤性,因为内部支撑多,船体牢固,如果局部破损,只要封住对应舱室,就不会导致沉船。
这也顺带解决她在船上吃住不方便的问题,单独给她一个舱室即可。
可问题在于,此行凶险,季春生也无十足把握,她若是有个闪失,不只世子怪罪,还是全王府上下的损失!
虽世子不在时,众人皆俸主母王怜珊为主,行严毢总管之令,可若遇问题,大多都是要求教秋儿姑娘的,而她也如无所不知一般,大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在府中威信不下主母。
可秋儿一句话卡死了他,“若船坏了,你们懂如何修吗?”
季春生顿时哑口无言,若是寻常船只,带上三五木匠,总会有办法,可王府新船不同于那些,光是密密麻麻的齿轮,轴承,就看得人眼花缭乱,哪会懂怎么修?
若船真坏在半道上,还怎么救世子,万般无奈之下,季春生只好让她随行。
只盼着明日过苏州水域不要出岔子吧.......他在心中默默祈念。
........
两百七十二、言语之利
凛阳城下,大军围城,到五月初,狄至从泸州带回大批粮食,还有两千多人的部队。
百姓听说平南王大败叛军,围困凛阳城后欢喜雀跃,众多乡勇纷纷汇聚泸州城中,想加入王爷麾下效力,许多百姓自愿送来衣食以供大军使用。
狄至自然高兴,但想到王爷再三跟他交代的:不受犒赏,不误春耕。
他只得统统拒绝,至于上万乡勇则挑出家中有兄弟的两千人补充,毕竟冷风箐之战叛军溃败,但王爷这边损失也不少。
几人欢喜几人忧,起芳见到起瑞的尸体时再也忍不住,大哭一场,一月之内两个哥哥都死了,对于她来说是个沉重打击。
可还有很多人不知他们家人已死,因为军队是临时组建,很多人是临时编入,造籍登记根本来不及,战死时死的是谁也无人知道。
所以英雄往往是孤魂野鬼,埋骨冷风箐边的上万人,一年之后,十年之后,谁会记得呢,谁会记得他们以血和性命为两府谋求安居和平。
兵源粮食充足之后,接下来就是围城。
本来李星洲打算借着四月底五月初的旱季,夏风吹得天干物燥之时,用火炮轰开城门。
但他发现自己南下所带的火药和弹丸已经消耗半数以上,要想破开城,估计需要好几日的连续轰击,火药和弹丸都不足了。
此时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还要处理。
......
正午,李星洲带着严毢,来到大营外围的空地中,这里位于大营北侧,到处竖起栅栏,两千多叛军俘虏被羁押在此。日夜有人监守。
两千多人,又要人监视,又要吃粮食,狄至提议杀了。
李星洲一到,众多目光汇聚到他身上,大多都是恐惧、不安、祈求。
他一一无视,打马走到他们跟前。
眉雪十分高大,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灰头土脸,跪满整个山坡的战俘,李星洲道:“你们想必都想知道我是谁,本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朝廷平南郡王李星洲。”
大多战俘一呆,随即脑袋埋得更低,有些被吓得发抖。
最前面的一个战俘突然哭起来:“王爷,小人只是个打猎的,没有与朝廷作对的意思,是他们逼我的,逼我来打仗的,求王爷绕我一条狗命,绕我一条狗命吧!”
说着就砰砰砰磕起头来。
旁边守着的士兵见此,将他推倒在地,他立即吓得不敢起来。
李星洲心里有数,苏州为何反,如何反,汪伦已经交代得一清二楚,不过是和普世大仙一般,又是一出愚弄百姓的大戏,不过想必半吊子的普世大仙。
安苏官府和苏州几大商家更加演技生动,财力物力雄厚,无数无辜百姓,不过是苏州几大家族夺权的牺牲品。
他骑着梅雪来回踱步:“安苏府作乱已成定论,按理来说你们都是乱臣贼子,按律当斩,株连九族。”
这话一出,很多人一下子吓得哭出来,有人想站起来说什么,旁边看守士兵的弩立即对准了他,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哭。
李星洲接着说:“不过经我细查,其中有人作梗,安苏府百姓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丁毅可告诉你们,朝廷大军为何伐安苏府?”
众多战俘一脸懵逼,毕竟他们大多都是乡勇,来自十里八乡,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也验证汪伦当初所交代之事。
朝廷大军南下苏州,起初并未准备伐逆,而是想逼苏州知府给个交代,或者他能主动认罪,结果苏州直接就反了,才成今日局面。
若追根揭底,安苏府能反,最大的成功就在于官府和几家大商联合,忽悠所有百姓。
结果官府势力又被大商中的丁家撺权,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百姓的力量才是最大的。
不欺骗百姓,他们几大商家外加安苏官府,即便有再多银子,粮食,甲胄兵器,若不得人心,也没法闹出这些事来。
李星洲叹口气,死那么多人,闹那么大事,无非是因信息技术受限,交通不便导致。
“你给本王说说,苏州叛乱始末,若实话实说,免你不死。”李星洲对刚刚一个劲磕头求饶的战俘道,战俘感恩戴德,激动连连的给他说起来。
不能听人一面之词,汪伦作为苏州高层,而这些战俘是苏州底层,若是他们的话能对上,十有八九就是真。
战俘连忙从他的角度一一交代叛乱始末,包括丁毅怎么对百姓说,苏半川怎么告诉他们等等,这其中自然诸多欺瞒。
比如朝廷钦使末敏云本是来问知府苏半安之罪,因为他儿子参与刺杀皇帝。结果在苏半川口中就变成问全安苏府之罪。
朝廷大军南下本是后手,如果苏半川拘捕,才由大军出击,杀入城中生擒。结果在苏半川口中,朝廷大军就变成无缘无故讨伐苏州之军,还隐瞒他们刺杀皇帝之事。
听他说完,李星洲越发感到其中黑暗。
百姓被先受叛军祸乱,又受厢军欺压,民愤积累到极致就要喷涌而出,结果偏偏这时气势汹汹的朝廷大军来了。
朝廷大军在哪?为何而来?百姓不知。
只有官府知道,因为安苏府掌握话语权,有话语权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怎么说,百姓就怎么信。
话语权自古以来都是十分可怕的天下利器,大多数时候掌握在官家手中,具体下来就是文人。
如果看五四远动之前不难发现,只要对读书人有利的历史形象,大多会被传颂塑造得十全十美,如同圣人,比如孔子、孟子、诸葛亮等等。
以诸葛亮为例,因诸葛亮做到读书人的终极理想,不为国君实如国君,位极人臣。所以不管他原本何人,真的假的,演义也好,野史也罢都会往他身上加,久而久之,百姓也就信以为真。
而魏在正史为正统,但魏之曹操确被骂得最惨,被妖魔化,被读书人各种贬低,久而久之百姓也就恨曹操了。
追根揭底,曹操为何招掌握话语权的读书人恨,无非因他提出“唯才是举”,人有才就用,管你是不是读书人,是不是士人,这损害文人利益,所以会被口伐笔诛。
如今情况也是,掌握话语权的安苏官府和丁毅,动动嘴就忽悠这么多百姓。
百姓不知道,叛军作乱,厢军欺压,都是苏州官府和商人自导自演的戏罢了,就连朝廷大军要踏平苏州也是谎言。
言语之利,千万倍胜于刀剑!
它轻轻松松击败朝廷禁军,轻轻松松葬送数十万人性命,轻轻松松让两府之地、千里沃野民不聊生。
李星洲站在他们面前,字正腔圆的大声道:“丁毅也好,苏半川也罢,什么都没告诉你们,你们不知朝廷钦使为何南下,为何大军要来,那本王就告诉你们。
因为苏半川之子苏欢,还有丁毅在京城谋划刺杀皇上,计划败露,他们一路逃回苏州,钦使大军所到,只为讨伐逆贼,何来踏平苏州之说!”
这一下,所有战俘都愣住,因为这个他们从官府那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还有,厢军作乱,抢夺民财粮食,官府给你发粮食,你们以为苏半川仁慈爱民?
可本王却从苏州大商汪家家主汪伦那逼供出,厢军和官府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厢军抢粮给官府,官府就把西村抢的粮放给东村,东村夺的米送到西村,以此博得人心!”
这下,所有战俘更加目瞪口呆,都低声议论起来。
李星洲骑马来回,叹口道:“罢了,你们也是无辜之人,本王无意杀人,回去吧,将我今日所言之事仔细想想,好好琢磨,去好好印证,告诉你们家乡父老。
同时你们好好记住,本王以朝廷平南郡王身份做保,苏州人有罪者,贼首丁家、苏家,其余人等皆为之蒙蔽,朝廷大军到时若不抵抗者,可免罪。”
说完他对旁边士兵道:“送他们出营。”
一下子,所有战俘都欢喜起来。
李星洲想了想,又高声道:“记住,今日本王所说,万不可当着上官之面妄说,只可说与家人亲友听,因言之祸已至饿殍满地、积尸盈野,本王也不想你们白白送性命。”
话音落下,战俘们都安静下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
“走吧,若下次,还敢站在本王阵前,你们定会没命!”李星洲自信满满的说。
战俘们默默点头,随即有人跪下磕了头,然后才起身离开,众多战俘也如同感染一般,急于求生的人们仿佛战胜对死的恐惧,一个接一个叩首一拜,然后才被送离军营。
李星洲也知道这些人下次见面,有可能是站在他对面,毕竟个人在集体意志面前何等渺小,他们即便再不想,也会身不由己。
可正如他所说,因言语蒙蔽,死的人已经够多。
再者,政治永远是拉拢大部分,打压一小撮,首恶必办,从恶勿查,他也想通过这些人,揭穿丁家和安苏官府的谎言,然后孤立他们。
所以李星洲才说,朝廷只有丁家、苏家问罪,余者无罪。
两千多张嘴,足够丁毅吃一壶。
丁毅不是喜欢以言论控制人,欺骗人吗?
那他也该尝尝滥用话语权的恶果,百姓认为官府的话是权威,那么他一个朝廷王爷,平南郡王的话,是不是权威呢?
拭目以待......
.......
两百七十三、圣人之书
御花园中,万物生发,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无限好。
消瘦许多的太子和几个皇叔小心跟着父皇赏花。
皇上兴致很高,手捧着圣人书卷,偶得几句便说出来共赏,气氛融洽,像极文人游园。
自从太后去世之后,太子能感觉出父皇变了许多,似乎更加亲切,不再像以前一般,每次召见他都如君臣,不是问学,就是问政。
而且现在皇上更加喜欢召见他和几位皇叔,讲讲过去峥嵘往事,或读读书,吟吟诗词,不像之前那般淡漠无情。
太子回京之后被冷落宫中,受罚禁足,来看他的只有皇后娘娘,他日日消沉饮酒,和他聊天的只有孙焕和方先生。
太子也万分后悔不听方先生之言,方先生临走之前给他两条告诫,一为善待当地之人,二为不可冒进争功。
太子遵了第一条,却没守第二条。
没守第二条令他一败涂地,毁了朝廷大计,天下人对他口诛笔伐。
遵守的第一条却救他性命,他没杀当地的化外之民,而是放走他们,结果那晚兵败之时,慌乱中亲兵护着他弃船顺河岸山林而走,身后喊杀震天,身前黑灯瞎火,不见前路。
他们匆匆忙忙跑了一天一夜,又累又渴,慌不择路,不知身在何处,可身后追兵依旧。
就在太子以为自己死定之时,他当初放走的那些又脏又臭,言语都难通的化外之民出现了,为他带路,帮他击退追兵,这才逃回瓜州。
太子现在想想,也是追悔莫及,他若两条都记住,岂会有今日狼狈。
回过神来,那边父皇和皇叔正说得兴起,突然招手道:“太子过来。”
太子赶忙恭恭敬敬过去,就见父皇拿着手中圣贤之书,指着一句道:“此为何意。”
太子一看,赫然是孟圣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下子,炎炎夏日,冷汗却从他额头冒出。
“此为.....此为圣人训,为君者当......当重社稷百姓,而不计自身之利,实乃,实乃.......”
“哼,迂腐!”父皇一哼,训斥道:“此为慰藉愚昧平民之言,可以说说,切不可当真,你记在心中。”
太子呆了,他也是从小读圣人书的,通贯前后,联系语境,这哪是圣人意思:“父皇,可圣人的意思......”
皇上皱眉,皇叔也看他眼神怪异。
“圣人何意?圣人何在!天下谁知,朕说此意,就为此意,你好好记住。”
“是,父皇。”太子一脸懵懂,但还是作揖,随即看向父皇手上的《孟子》,有些担忧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书......
皇上随手一翻,然后指着书页:“圣人要说的是这句,天无二日,人无二王!”
“儿臣谨记。”
皇上点点头,然后高兴的又随手一翻,脸色随即不好起来,太子偷偷瞄一眼,也是他读过的: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哼,不像话,太不像话!”皇上有些愠怒,“视君如寇仇?这是什么话!”
太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常年读圣人书,自然记得。
父皇只顾江山社稷,操劳朝政数十年,自无闲暇之心温读,可圣人之言并非都那么......顺心如意。
就连旁边的皇叔也看出端倪不敢说话。
皇上快速翻阅,然后脸色越来越黑:“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皇上咬牙切齿道。
太子双手在袖中紧紧交握,这篇他也知道: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与齐宣王说周商之事,其实是说破坏仁义之君不配为国君,乃民贼独夫,可群起攻之,这是在肯定下级造反革命!
皇上越看越怒,最后重重摔了石桌上的茶杯,皇叔和太子大气不敢喘。
皇上胸口起伏,开始快速翻阅起书籍,看着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大骂起来:“什么圣贤,都是乱臣贼子,胡说八道!”
手中之书被他丢在地上,太子一看,是孟子.万章中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最怕的东西还是来了......
太子心想早该将儒家之书换成法家才是。
孟子说:天无二日,人无二王不假,圣人承认天下只应有一个皇上,皇帝之权乃天授,固为天子。
但孟子又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意为:上天所见就是百姓所见,上天所听就是百姓所听。
直白的说,百姓就是天,君权乃为百姓之权!
其实太子以前读到这些时就想过,他若登基,就要好好整治这些所谓圣人书。
当初始皇帝焚书坑儒,就是不想这些东西蛊惑百姓,什么百姓是天,什么君权为百姓所授,什么民贼独夫可伐,都是大逆不道之言,都是教百姓作乱之语。
能改则改,不能改也要让人另解其意!
古语因记录困难,字句能省则省,简略而多意,若有当世大儒肯站出来说话,就能有令世人信服的“另解”。
皇上脸色涨红,指着地上之书,踩了两脚:“朕一直以为祸我景国者乃北方辽人,南方白夷,乱臣贼子,可没想到花甲之年才明白,原来祸我社稷,乱我家国者,全在这书中!
怪不来这两年到处乱起,都是这狗屁圣人教的!孟子不配为圣!”
“给朕烧了,来人,烧了!”皇帝怒道。
太子连忙道:“父皇,天下有《孟子》千千万万册,烧是烧不完的!”
“不烧何以除江山社稷恶疾!如何去心头大患,如何解人言之患。”皇帝重重甩袖道。
太子看了看左右,小声道:“父皇,不烧书,可以改书啊。”
皇上看他一眼:“哼,你也说天下此书千千万万,如何全改?”
太子恭恭敬敬的道:“父皇,儿臣所说并非改字句,而是矫其意!
意正则言顺,言顺则名正,便可止妄议啊!
百姓不识书,读书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读书人识书,但也名流大儒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有大儒名流,文界泰斗作注矫正......到时岂不可万世有利我天家!”
皇上一听,微微皱眉,然后缓缓点头:“好,好啊!”
随即想到什么,“孟知叶还在御史台大牢中,还好朕没杀他。”
两百七十四,是他!
五月初,天干物燥,在李星洲命令之下,焦山带公主府的人将所有山坡上的插旗点都清理一遍,砍掉高大树木,铲除杂草,用石块敲打堆砌起坚固地基。
城中守军日夜不敢松懈,紧张看着他们忙碌,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要干什么,但如今叛军一见泸州人,就有风声鹤唳之感,道理也简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本来顺风顺水的叛军一遇到泸州人,顿时开始节节败退,一败再败。
哪怕人数数倍于敌人,可怎么也赢不了,那种恐惧,几乎已深深映在心中。
每次一见城外军队有所动作,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李星洲已经观察这城池好几天,凛阳城不只是高,而且很巧,是能工巧匠所为,不愧北方重镇,一座小小县居然修有曲墙。
曲墙在城门之外,成曲面环形,围住城门,然后侧面开门。
如此一来攻入城内就需要过两道们,而且因为曲墙围住的面积狭小,根本无法使攻城车之类的大型器具,所以此城固若金汤半点不假。
不过让李星洲在意的是北墙从上方看去,城头居然有三四米宽,女墙也很高。
三四米,意味着着不是一座简单夯土城。用纯石砖也不可能砌得这么宽这么高,墙体前方倾斜角度比较大,必然是用外檐墙和内檐墙,中间夯土的方式筑成,这样才能保证城头宽阔,来往方便,能放置守城器械。
这样的城墙厚实,坚固,在冷兵器的时代几乎无懈可击。
外坚内柔,能减缓冲击,几乎没有破坏的办法。
攻城只能智取,或是死命爬墙。
曲墙加内墙,拢共两道门,外门在城侧,而且进入之后道路曲折,这种工匠的巧妙设计一下子让大型攻城器械无用武之地,实在巧妙。
.....
不过,李星洲从未想过爬城,也未想过破门,他一开始打算的就是直接破坏墙体。
这或许超越这个时代的攻城常识,但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
而且城墙越高越发容易实现,高意味着底部承重大,不稳定,如果有开花炮弹效果必然更好,但如果没有,则需要大量火药不断轰击,炮弹告诉冲击带来的动能就是致命的会墙利器。
火药不够怎么办?
就地配置!
土壤中富含硝酸钾,他已经命令士兵开始在营地外掘土制硝,可惜产量十分低下,而且泸州也没有开元的纯硫磺,他派人回泸州城找过,药店确实有硫磺,但不是比较纯的硫,杂质很多。
多就多吧,李星洲不在乎。
只要积少成多,到五月中旬,估计就够配出足够十二门火炮,连续轰击城墙昼夜不间断的火药
........
“你说什么?他叫李星洲!”县衙后堂,丁毅不可思议的道,而他面前说话的,正是从城外逃回的战俘。众多城中军官也在。
“对,小人记得清楚,他说是平南郡王李星洲。”他面前的正是从城外逃回的战俘。
丁毅还是不信,他微微皱眉,站起来问:“他多大,长得什么模样。”
“当时他骑着马,小人看不大清楚,只知他很年轻,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高大......”战俘描述着。
听到这丁毅重重坐下,五指紧紧抓住椅子护手。
李星洲,他怎会记不得那李星洲,京城一行万象丛生,各式各样的人物他都见过,但有一人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时至今日,苏州丁府他的屋中还挂着那首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
《山园小梅》,一曲山园小梅,梅园诗会技惊四座,艳压全场,他的狂傲肆意,放荡不羁,不只在他心中,在所有在场之人心中都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高高在上,从容而理所应当享受胜利者欢呼,一如他理应如此,天命所归。
失败者们在昏暗处默默叹息,不甘,不忿,心想奋起,臆想击败他,可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绝望,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面前的绝望。
那时情景,历历在目,因为他丁毅其实也是众多败者之一,从知事懂事以来,第一次败落得干净利落,一塌糊涂。
潇亲王世子李星洲,毫不在乎的笑语,那睥睨众人之目光.......
那时那景,不断浮现脑海。
梅园里,他败给李星洲,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是败者,又是他!原来又是他!
丁毅紧紧握住把把手,指节发白,心中在剧烈颤抖。
其实当初梅园,他是很不服气的,虽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好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句,但他多少在心中还有安慰的。
没错,他有大事要做,有大业要谋,所以不能鹤立鸡群,不能出风头,不然定会有更好的,他一直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的......
那李星洲,诗写得好又如何,比他小上四五岁又如何?
所专之事皆为小道,他谋的次才是大道,专的是天下民心,区区诗词岂能比肩.......
所以他打了苏欢,强带他离了梅园。
直到此时,一败涂地,兵临城下,如同困兽,他方才明白,他打的不是苏欢,打的是他的心虚,打得是他不愿承认世上还有如此之人!
他是丁毅啊,丁家天之骄子,苏州人尽皆知,从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权谋人心,样样皆知,无人能出其右,可为何遇到那样人物,十五六岁年纪,身份显赫,开口就是经世之诗,举手投足如睥睨天下。
不可能,定不可能!
......
李星洲来南方了,他一来,自己便再不是无人能比的天之骄子!
“李星洲,平南郡王李星洲!”丁毅微微咬牙,眼睛逐渐变红。
侧坐的冢励也一脸不可思议,“潇亲王世子,平南郡王!”
“冢兄,看你样子是怕他不成,可别忘了夺妻之恨!”丁毅重重提醒道。
冢励连忙点头:“没错.......没错,丁大人所言极是,此仇不共戴天。”
丁毅不说话,额头青筋暴起,看得出他心中不快。火气郁积,他自言自语:“这次,吾绝不会再败,绝计不会,凛阳坚城,尔贼休想再过半步!”
见他如此,旁边众人皆不敢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丁毅稍微缓和下脸色,问道:“刘季回来了吗?”
两百七十五、苏州水军
战俘摇摇头:“大人,那里人多,小人也不识得刘指挥使面貌,这小人也不知道。”
丁毅挥挥手,打发他下去,然后才正坐,面色严厉:“所归之俘尽数拦住,纳入军中,从今日起,城中所有年过十二的男丁都必须充军,日夜巡防,不得有一时松懈。
贼人若想攻城,要么爬墙,要么破门,凛阳城高,爬墙道不怕,就怕破门,所以内外两门要严加看守。
特别是外门曲墙之内,每日必有一营之兵到曲墙也正门之间吃住,昼夜看守!”
“得令!”下方将领和官员连忙领命,他们多少能感觉出知府大人前后变化,似乎得知泸州将帅之后,他更加.....急于求胜?
心有所想,但众人也不敢多言,丁知府的铁血手段他们这些人是知道的。
.......
苏州以南渡口密布,随处可见渔船。
起初百姓一腔热血站起来反抗朝廷大军,纷纷从军,但随着众多青壮离开,当热血冷却下来,现实的冷冰冰也如一桶凉水浇在每个人头上。
家中壮年不在,孤儿寡母、老人孩子总是要活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苏州大江沿岸众多村子,大多都是靠着打渔为生,大江之上波涛汹涌,本就是危险的好活计,没有经验的渔民十分危险。
家中中流砥柱一走,何以为生?
年轻孩子不得不负担起养家重任,许多妇人家也要抛头露面,可因为没有经验,每过不久就会发生有人葬身茫茫大江中的惨剧。
养育众多村子的大江,这段时间也如洪水猛兽,被百姓惧怕,但怕归怕,也不得不继续打渔,毕竟人要生而活着。
而渡口的水军上一千五百多,战船十八艘,受安苏府直接辖制,大多都是来自当地渔民,到四月初,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水军指挥使叫泽生,也是当地人,自然不忍看家乡如此民不聊生。
他多次上访苏州,想说服知府从别得地方抽调一些人过来,本地实在出不了那么多兵丁,结果却都是知府大人不在.....
他连续奔走,有面对众多父老乡亲责问,终于忍无可忍,四月中旬,再次赶赴苏州城上访得到答复“知府大人不在”之后,他私自下令解散水军,让当地众多壮年回家。
最后,苏州水军只剩下上十几人,水军指挥使也日日饮酒作乐,不理防务。
哪天若是知府得知,他这也是死罪,若维持水军,又害众多父老乡亲,也是万死之罪,进退都是死,他是在等死了。
剩下的十几个不是当地人,无家可归,也就跟着他了,渡口徐国大船接连绑着,足足十几艘,边缘已开始淤积污泥,十几人,一艘大船都出不了,何来防范江面,封锁水道?
泽生每日坐在渡口,醉生梦死,恍惚间,他竟看到朦胧如山一般巨大的船,船如蛟龙,通体修长,大江之上,速度极快,如过江清风。
他浑浑噩噩,心想是仙船吧。
想着他又喝下几大口,大概因他大限将至,所以连神鬼仙宝都能看见吧。
渡口边的徐国大船,和那一比根本不算什么,待他回神,江面上已经没什么大船了,果然是梦么。
.......
头疼欲裂中,泽生睁开眼睛,面前灯火昏黄,居然是家中老父。
自从他散了水军之后,新婚的妻子也吓得跑了,从前的兄弟朋友不敢在与他说话,便是时常受他照顾的邻居,过门前时也连忙将门关上,两家隔墙被加高三尺。
泽生也没骂什么,人之常情不就是如此?
他可是犯的是死罪,即便是为救人也是死罪......
只有六旬老夫不离不弃。
“爹,白天我见着江上仙船了,足有二三十丈长,像蛟龙,来去如风,一眨眼就不见。”他捂着疼痛的脑袋道:“我是不是快死了,阴气重,所以能见到什么仙鬼之物。”
老父亲如同看啥子一样看他一眼,闷声道:“江边人都看见了。”
“什么?”泽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父亲重重道:“你说那船,江边的人都看到了!”
“那.....那不是假的?”泽生有些懵逼。
“当然不是假的,上面还有人,打得朝廷的旗!”
泽生一下子呆住,疼痛的脑袋也逐渐清醒过来,连忙下床,来不及穿鞋就往外跑,一推开们,夏夜蝉鸣鸟叫灌入耳中,还有四处点着火把的人们惊慌奔走相告。
“朝廷大军来了!”
“朝廷的船来了!”
“......”
泽生脑中顿时嗡嗡作响。
........
火炮高威力的同时也伴随着高后坐力,上次冷风箐战斗中,神机营炮兵因情急之下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有一门火炮为调低仰角,炮兵直接用手扛着发射。
结果那名士兵手骨被后坐力折断,打退骑兵之后口鼻流血,肺脏受损严重,已经活不长了。
李星洲也是打完之后的第二天才得知此事,心情复杂,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所以这次他先找好理想射击点,然后再用石块铺地,垫高后部,以来对抗后坐力,这样一来火炮可以从山坡上直接射击城墙或者墙内,同时不用担心后坐力问题。
那晚他带众多卫兵就是标记视界不受阻的理想射击位置。
不过炮,炮台都准备完毕,可火药却成大问题,李星洲发现就地制硝并不现实,因为才经历夏初雨季雨水的冲刷,土壤中硝含量骤减,根本提炼不出多少硝石,更别提需要足够攻城用的。
就在他为此愁眉不展之时,五月上旬的最后一天,起芳突然从泸州城南下,带着十几名亲兵来到围城大营中。
李星洲有些心虚,毕竟起瑞之死他多少有责任,于是面对风尘仆仆的起芳,紧张之下一不留神就问出那句贯穿中古古今,从未被淘汰过的跨越时代名言:“你吃饭没?”
起芳当场就呆住,旁边的狄至嘴角向上扯,嘴唇却拼命往下压,非常别扭。
本来一脸郁郁的起芳也被当场问在那,似乎想笑,又觉得骂人或许更合适些......
最后脸色变幻憋出一句:“吃了......”
李星洲捧腹大笑,起芳脸黑了。
气氛赫然轻松许多。
之后,大家都刻意在她面前避开起瑞的事情不谈。
不过这次起芳是有事而来......
“领头的叫季春生,他说是王府之人,他们从西门来,五百多人,大概是走水路,但因不好确认,我和公主都不敢放人入城。”听着起芳娓娓道来,李星洲心跳却越来越快。
两百七十六、
泸州西门,道路宽阔,因为出西门然后转南,不出不过四五里路,就是渡口,泸州繁华时来往船只很多,这条道上车马自然也多。
渡口叫“上三江口”。
三江口是指两河交汇的三岔水路。
这条挨着泸州城西的河叫鱼庄河,从剑南路而来,流向南方然后与大江汇流,下游河面很宽,吃水深,水流缓慢,正因如此才适合建渡口,
南下的大船也能从大江取道鱼庄河,然后到达上三江口。
两艘五十多米的大船停靠案边,如同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因为吃水关系,两船都不敢太过靠岸。
随行的众人都看呆了,众多士兵,庆安公主,起芳还有狄至都是。
走在最前面的李星洲伸手接住眼泪汪汪冲进他怀中的秋儿,小姑娘一身女扮男装,俏丽可人,不过因船上的居住条件也闹得灰头土脸,发髻乱糟糟的。
“小丫头,怎么不听话。”李星洲心疼道。
秋儿闷声道:“他们不会修船”说得理直气壮。
一时间李星洲也哑口无言,这就是秋儿,要是别人该会说“我担心你之类的话。”
可也因此,他更心疼这小姑娘了,微微后退,点了点她的鼻尖:“呵,伶牙俐齿,心虚了吧。”
“没有”秋儿摇摇头,说着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不一会他已经能感觉胸口衣襟的湿热了。
“哈哈哈,好好好,秋儿最老实好吧。”
抱了好一会儿,李星洲才放开怀中秋儿。
那边季春生也激动的冲上来抱住他,季春生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关爱有加的长辈,毕竟他也是和潇王一辈的人物。
不过李星洲还是有些不解:“季叔,你怎么来了”季春生是武德使,乃是天子门房,皇城护卫,皇帝皱眉会让他来。
季春生笑道笑道:“世子,是皇上让我来的。”
“父皇”身后站着的小姑惊讶道,满脸惊喜,随即感动得落下眼泪,听到皇帝不远千里派人来,她当然高兴。
可李星洲却见季春生脸上笑容一滞,他似乎明白什么,连忙岔开话题道:“先别说了,将船上的东西搬运下来吧。”
这不像皇帝会做的事,李星洲心中默默想到。
他大体知道当今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皇家利益大于一切,天家威严高于一切,他不过是个皇孙,而小姑也只是一个远嫁他乡多年的公主,理应不值他如此挂记。
但不管如何,此次王府大船到来,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船上带着三十六门火炮,一千多把遂发枪,大量火药,弹丸,而且这些火药还是经过加工,能长途运输的防潮火药。
火药防潮原理简单,将制成的火药中掺入烧酒,然后研磨到尽量精细,然后拌成米粒大小颗粒,晾干后火药成颗粒状,就能方便保存和运输,还能防潮。
当初他临南下时和秋儿说过,只是来不及去做,没想现在秋儿已经给他带来一船的粒状火药,不得不说这丫头的实践精神悍然如此。
看着众多士兵将大桶大桶的火药从船上往下搬运,李星洲心中忍不住豪情万丈。
可不要小看着颗粒状最佳配比火药,这几乎是黑火药的巅峰之作了。
黑火药的最佳配比直到1八25年才由英国人计算出来,而且配比不对的火药威力也有天壤之别。
当初清政府就因火药工艺落后,不知道科学配比,在武器性能上被英国人吊打。
清军三千斤火炮射程不到1200米,而英国陆军当时一门十二磅野战炮最大射程就有200米左右,足见其差距。
根据当时清军军官回忆:“我方火炮间或击中夷船,亦不能催折破碎,于彼无大伤。”足见清朝火炮威力低下。
而英军火药则“性尤猛烈”,军官形容:“力远势猛,所到之处,人则毙伤,物则破败。”
英海军2磅火炮可以在千米距离上,击碎、击穿八00毫米厚的坚硬橡木,而当初他们使用的火药,与秋儿带来的火药,配比,加工几乎是一样的。
所以李星洲才会如此欣喜,这些成粒火药,会让火炮和枪械威力再上一个等级。
这时李星洲都有些隐隐担忧。
他前军带来的十二门炮都是潇钢,也就是真钢打造的,可枪械中前一半多,大约六百多把都是用普通铁做的枪管,之前还可以,若是遇上燃烧更充分,威力更大的火药会不会炸膛
心里想着,他将秋儿交给小姑照顾,然后把季春生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季叔,皇上可不像会发兵救小姑的人,你们到底怎么说服他的。”
季春生也看了左右无人,小声道:“世子,其实此次南下是皇上让我来救你的,还说若是有不测,则不管庆安公主,将你带回去就行。”
李星洲扶额,果然,“可皇帝为何要救我”
季春生想了一下:“大概太后去世,皇上心中悲悯,不想失去家人吧,至于到底为何,某也不知啊。”
太后去世了
李星洲点点头,确实有可能,人性多变,人们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太后之死也让皇帝意识到自己老了,所以更加珍视家人吧。
但不管如何,两艘大船一到,凛阳城其实已经破了
只是叛军还不自知罢。
李星洲不急,可以让言语随着时间慢慢发酵,两千多张嘴,能让丁毅尝尝什么是唇舌之剑,毕竟他当初就是用嘴骗的苏州百姓,如今也算报应。
他把季春生带来的五百火枪兵,编入神机营,同时将神机营所有铁管火枪都更换为潇钢火枪,保证换新的火药之后不炸膛。
就地招兵扩军,但即便如此,王府带来的遂发枪还有剩余。
于是扩招之后,将神机营人数拓展到两千人。
其中两百多人为炮兵,剩下的都是火枪手,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用了四天。
另外一边,狄至统帅所有泸州马、步军,还在围困凛阳城。
第五日,他不得不分别缠缠绵绵好几天的秋儿,然后抽出一千厢军保护公主府,严申也留下来,看似保护公主府,其实更多的在于保护秋儿。
秋儿是一种可能性,要万无一失。
五月中旬,李星洲带着众多枪炮,火药,弹丸开始准备南下,因为他们来时的驮马,行进十分方便。
临走时秋儿再三说要去前线,说实话,带着她李星洲心里更有底,但安全至上,战争之事谁也说不定,最终还是将她好好保护在公主府中。
四月中旬,重组后的神机营在百姓欢呼目送中出了泸州城,这次随行的是季春生和起芳,李星洲本不想带她,因为起瑞刚死,她还披麻戴孝,要是她也有个意外,那起家就正是从此衰微。
不过她执意要去,说要去看丁毅死在她面前
出南门,城外村镇的百姓还在必经道路上等着,时不时为士兵塞上几个鸡蛋,桃李之类的。
李星洲骑着梅雪,春风得意马蹄疾,看着后方驮马拖着的密密麻麻木桶,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啊十九世纪日不落帝国崛起的秘密之一。
季春生跟在左侧,听过李星洲这些日子的经历之后,他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在公主府中每日都祭拜潇王,告慰在天之灵。
而秋儿更多关心的则是他危不危险,她和月儿虽是潇王选的,但最终还是与李星洲一起长大的,季春生心中的潇王,就如秋儿月儿心中的世子一般。
有些些羁绊情谊,并非简单的男女之情,爱恨之分说得清的,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的东西,绝不是肤浅的男欢女爱能概括的。
“属下本以为王爷公私分明,现在看来也免不了俗气啊。”起芳骑马在右边,冷嘲热讽道。
李星洲好笑的看她一眼:“哈,你这不是废话,我本来就是个俗人。”
起芳皱眉:“俗人俗人也会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也会做青玉案元夕。”
“谁跟你说的”
“”
一想也是,神机营大多都是京城带来的士兵,很多都是京城人,还有王府护院,知道也不奇怪。
“你又说我俗,又说我不俗,我能怎么办,俗不俗还不是你说了算,问我作甚。”李星洲笑道,这人说话就是不讲逻辑
起芳愣住,脸色一阵变幻:“属下是说,你那爱妾秋儿姑娘,王爷还真是怜香惜玉,居然不惜抽调一千厢军,还留下严申,就算看守世间至宝也不止于此吧。”
她说得冷嘲热讽,李星洲哈哈一笑,他知道很多人并不理解,但对于他而言,一个有极高科学悟性的人重于一切。
他只是摇摇头,然后道:“起都统,这么跟你说吧,泸州之地,苏州之地,若要说兵锋,能当十万雄师;南方之地,剑南、安苏、淮化合在一处能当二十万;景国上下,南至白夷、大理交界,北至辽国,西抵崇山,东至大海,能当四十万。
放眼天下,大理、白夷、西夏、女真、景国、辽国,能当百万”
说到这,李星洲停下来,起芳和季春生都看向他,“然后呢”
“然后”
李星洲忍不住陷入深思,人类历史是人类共同作用推动的不假,追求人人平等,公平、公正不假
但那些有着极高科学悟性之人,却实实在在能做到一人能当百万师,甚至更加夸张。
爱因斯坦在十九世纪出生,二十世纪去世。
但时至今日,人们所说的人类的新时代,全世界最尖端的学者还在孜孜不倦的去验证,去诠释他所留下的知识,然后得出结论爱因斯坦是正确的。
这就是科学悟性的重要,人才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正如美国海军次长丹金布尔评价:无论在哪里,钱学森都值五个师。
事实却证明,钱学森远不止五个师,如果没有这位导弹之父,如何在美国威慑中熬过最艰难时期可能都会成为新生中国的天大问题。
这就是改变人类命运的人。
对于尖端人才而言,悟性大于知识储备,知识是可以学的,而且学也学不完,但是获取知识的思考,科学思维的悟性,这些却是没法学的,那是天分。
这也是秋儿的重要之处。李星洲可以把自己看做一个存储卡,他脑中有很多来自后世的知识,但他并不具备成为秋儿那样的敏捷的科学思维。
所以他可能成为博学者,成为爱迪生一般的发明家,却绝成不了牛顿,爱因斯坦一类引导全人类思想变革,进入下一个新纪元的时代伟人。
“秋儿,她可能当千万,当亿万。”李星洲平静的道。
起芳和季春生都呆了一下,因为这话说得太过夸张。
李星洲拍拍眉雪的屁股:“别惊讶,说了你们也不懂,本王守护的是一种可能性,改变天下的可能性。如果可能,那当然最好”
虽话说得逼格很高,可起芳依旧认为他在胡说八道,不过是为自己徇私保护爱妾找个借口。
五月十四日,李星洲带着新神机营与狄至汇合,然后开始连夜布置火炮,之前焦山确实建好地基,准备好设计点,但没想到火炮一下子从十二门增加到四十八门,有带人日夜不息开始挖坑填石。
凛阳城中守军一脸不解看着他们在六七百步外的山坡上忙活,也不知要干嘛。
五月十六日一早,李星洲让伙头军早早造饭,从周围村子买来牛羊,杀了犒劳三军,所有人吃好喝好,也都知道,真正的战斗就要开了
正午,四十八门火炮在士兵合力之下已经推入预定射击位置,神机营一千八百火枪手在离凛阳城门四百步的位置开始列阵,季春生为指挥。
狄至率领马步军居神机营侧翼,甲胄森严,马刀磨得铮亮,枪头放着寒光。
所有动作都有条不紊,而且是在城头守军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这让凛阳城头的守军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李星洲帅旗立在山坡上,他坐在旗下,身后跟着扛着令旗的令兵,起芳跟在他身后也一脸紧张和懵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型。
不只是她,守军也未见过。
五月,辽国邳山脚下,蔓延数百里的营帐连绵不断,一直连绵到天边,浩浩荡荡看不见边。
辽国契丹六部很多以游牧为生,所以打仗时也不似景国,而是全民皆兵,很多时候拖家带口,一动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人,但精锐战力其实没那么多。
今年春,术烈可汗令下,六部精锐集结,到五月初,已集结三十余万众,春猎本在四月底结束,就要趁着景国空虚,南下直攻开元。
可偏偏这时,高丽来使,说送来每年岁贡,但西进辽国需要经过女真诸部地盘,他们惧怕女真人会出手抢夺,所以想让辽国出兵接应送岁贡的队伍。
辽国上一代可汗曾两次伐高丽,第一次攻到其都城之下,高丽王求和,并愿每年送上岁贡,可几年后,高丽开始拒绝奉上岁贡,于是第二次伐辽开始。
第二次高丽人抵抗顽强,辽国无法攻入高丽内地,没有实质性胜利,随后高丽投降了,并保证每年岁贡不断,于是辽国撤军。
从此之后,年年高丽都会向辽国供奉,有银钱,还有高丽美女。
耶律术烈可汗权衡之下最终从三十万人中抽出五万精锐东进,一来高丽岁贡是笔不小的财富,而来伐景早晚都是伐,早上十天半个月与晚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打紧。
耶律雅里骑着小白马,他的哥哥正在马场中奔走骑射,引来一阵阵叫好,不一会儿,他出了马场打马向这边走来,六部的许多漂亮贵族女孩都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雅里看着哥哥那么快活高兴,她身边也跟着许多六部贵族的男子,起初她看得上那几个弓马娴熟,强壮厉害的,会跟他们多说几句,也觉得快活,可自从听说那弄出香水、将军酿的年轻王爷死了的时候,她便有些不高兴了。
身后的王公贵族子弟还在讨好,哥哥已经过来了。
“皇兄,父皇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长兄耶律惇接过下人递来的奶酒,豪饮一口:“应该快了,高丽那边我去过,明后日就该回来了。”
雅里点头,明后日,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五月中旬,初听闻那平南王赴死之事时还是三月,如今已经五月中旬了,怪不来大家都不拿这事说笑,原来不知不觉已过去这么久,想必是忘记了吧
也是,两个多月,定是死定了。
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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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七十八、攻守
城头风大,明明夏日炎炎,烈日当空,丁毅却大病初愈,经不起风,还批了裘皮斗篷,悟出一身虚汗。
这些日子,景国军队围而不攻。
他得以趁机从城中、城外征兵丁,为增兵源,他下令十二岁以上男丁都需参军,百姓怨声载道,但也来不及管了。
随即他又派人拦住泸州军放回的半数战俘,补充千人左右,李星洲厉害,不过也是少处世经验,爱纸上谈兵的纨绔子。抓住的战俘哪有再放道理,他真以为仁义道德能约束世人,真是读圣贤书读傻了。
这么想着,丁毅多少心理平衡一些,李星洲也不是万能的。
到五月中旬后,凛阳守军已凑得上万。
一个小小县城塞入如此多的军队,自然免不了冲突和暴动,起初全城百姓就抗议不满,随后苏州各地来的守军又与城中百姓起冲突,而且愈演愈烈。
最后甚至出了人命!
丁毅心中自然清楚明白,无论对错,只能向着士兵,否则在此紧要危机关头,谁愿为他而战?
他处死与士兵冲突的百姓,随后守军愈发骄横,城中百姓纷纷拖家带口出逃,除了少数胆大,无牵无挂的光棍汉子还想留下浑水摸鱼,凛阳城如今已完全成为军事要塞。
上万守军,四丈高坚城,丁毅对于守城信心满满。
看着城外山坡上的王旗,他慢慢眯起眼睛,平南王李星洲!
远远望城外忙碌的泸州军,千步左右,能见人脸,不辨神色,但也看得出士气高涨,井然有序。
丁毅左右一看,自己的徐国城头守军好像都在窃窃私语,见他看过去,连忙回避,也不说了。
丁毅一笑,他心中并未生气,反而有些欣慰。
大战在即,他们能够谈说,说明心中定是不惧泸州军。
这么一想,他更叫高兴,上前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士兵面色变得慌张,吓得连忙跪下,高呼道:“大人饶命,小人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丁毅一愣,皱眉道:“随口一问,何至于此?”心中也诧异,不过问他们谈论何事,居然怕成这样。
其中一人抬头,顿一下道:“大人,我们在说最近天时,觉得太过热辣,也无它事。”
丁毅点头:“起来吧,小心值岗,切莫给敌寇机会。”
说着他也不再多言,兴致顿时没了三分,招来马童备马,准备回衙门。
“刘季还没找到吗?”趁着马童去城下马棚牵马,丁毅一边下楼一边问身边将帅。
众人摇头:“回禀大人,并无刘指挥使音讯,那日鏖战惨烈,刘指挥使率马军前锋,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丁毅叹口气,随即伤感道:“刘季乃我左膀右臂,没享几日荣华,却落得如此....待回苏州,赐其亲千金,取其衣冠,为他风光体面下葬吧。”
众多将领听了无不感激。
......
回到府衙后,丁毅吃过午饭,喝了冰镇莲子汤,随后苦热难当,脱了身上皮裘,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昏昏沉沉中,他突然听到有人急促脚步和叫唤,待他醒来,原是院子中的守城军官。
“大人,叛军有动作了!叛军有动作了!”
丁毅连忙下床,穿上鞋,来不及披上裘衣,便匆匆赶出去:“走,去城头!”
......
凛阳城头,左右宽四五步,来来往往的士兵紧张穿梭,搬运箭矢,把堆在城下的石块都搬上城头,城内两角落,茂盛的柿子树下,高过人的大锅已经架起,开始生火煮油。
而靠墙远一些的茅坑一侧,士兵把茅坑里的东西舀出,然后用大陶瓷锅煮起来,恶臭冲天。
军官来往城头,高声喊着号子号令士兵严阵以待,一时间气氛紧张。
丁毅上城楼时,众士兵纷纷为他让开道路,负责准备粮米军器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到城墙之下。这些事情都是由冢励在做。
城头之上看下去,城外八百步,众多泸州军已经列阵在即,门前山谷,全然被堵死,浩浩然如同江上黑潮。
他们的阵型丁毅从未见过,四面山坡有人,然后步军居中,呈现“口”字形状,马军放在两侧,还远远后于步军,而步军也显然分有左、中、右三批,中军盖与两侧不同。
两侧都是遮面披鳞厚重甲,中军则为轻装轻皮甲,这是什么道理?
最为奇怪的在于,三军之后,没有攻城楼车,也无云梯,撞车之列的攻城器械!
而是众多带着锄头,锤子,铲子的辅军,他们莫非想拆了城墙不成?简直如同玩笑。
令他忧心的是泸州人......或者应当说景国大军比之前似乎更多了。
但仔细看来,也该不会比城中守军多。
再者他们有坚城高墙,加之夏日酷暑,热油,金水(煮沸后的shi和尿,能烫伤,还能造成伤口感染,是古代守城利器),极易煮沸。如此天时地利,即便之前李星洲能出奇制胜,可此次又能如何。
在坚固城池面前,战斗没有任何取巧可言。
下方,景国大军推进一些,似乎在丈量距离,随即又后退,整齐有序,令行禁止。
待到最终,他们停在离城头四百步左右的距离,然后队伍开始微微散开。
城头气氛紧张,大旗猎猎作响,很多士兵悄悄吞咽口水,在城头军官指挥之下,手持大盾的士兵已站到女墙前排,景国军这架势,显然是想向远射一番。
但居高临下,弓弩对射,他们也占尽优势。
.......
可一刻钟过去了,景国军队居然毫无寸进,而是就在原地准备起来。
他们要干嘛?城头所有人心中都有疑惑,丁毅也不假,俗话说百步穿杨即为神射,这四百步显然不是弓弩可及的距离,景国军队怕了!
丁毅趁机高声道:“众将士们,看到没有,景国人怕了!吓得不敢再进半步,今日我等同仇敌忾,定能死守!”
“死守!”“死守!”
“.......”
城头军官带头之下,士兵都跟着高喊起来,挥舞手中刀枪,舞动大旗,一下子起到壮胆的作用,士气拔高。
就在众人平静下来之后,远远的,丁毅突然看见大约两里之外的山坡上,有红点在舞动,眯着眼一看,乃是红色双旗,旗面很大,即便隔着什么远也能看见。
舞旗,什么意思?
两百七十九、星辰与皓月
他还没反应过来,远远望去,远处山谷中突然冒起一阵青色烟雾,随即而来的是一声轰隆巨响,声音回荡山谷之间,随即没听过的尖锐呼啸由远及近。
轰!
隐约看到黑色残影,丁毅右上方城楼瓦檐一下炸开,瓦砾、木椽、土石的碎片乱飞。
丁毅瞳孔放大,眉毛上扬,刚张开嘴巴,刹那间,接二连三的轰鸣不断回荡耳边,他惊骇的看着砖石堆砌的坚固女墙如豆腐一般破碎,惨叫声中守军身躯瞬间炸开。
随即密集响声密布,呼啸刺耳,如鬼神催命,墙头守军一一倒下,手中的蒙皮坚盾如同纸糊
尾随他的军官还没明白发生什么,脸被打飞一半,血肉横飞,惊骇哭喊。
丁毅浑浑噩噩,脑子一下转动不多来,脑中轰隆隆作响,便被人拖着下了城墙。
中间,他见人则伤杀,物则破败,城砖楼木,摧折倒塌,纷纷向城内倒去,巨大的轰鸣中,听不到满城哀嚎,但能见人影逃窜,四处奔走。
丁毅微微张嘴,被人塞入马车,眼前骇然景象不如眼帘,心中却难辨真假
颠簸,喊杀,雷鸣,恐慌,奔走丁毅脑中只记得这些。
“世子,让某杀进去吧!”季春生骑着马,手握一丈多的马枪,急不可耐的道。
李星洲已下了高坡上的指挥台,骑着梅雪来到阵前,马军待命地在离神机营火枪手和炮手都很远的侧后,因怕枪炮声惊马,引发惨剧。
同样等候一边的起芳依旧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种攻城方式。
炮击,枪射开始不到半个时辰,凛阳城头已不见半个活人,女墙大段被轰塌,城楼直接被摧毁,倒向城池内侧。
城头守军有些死在第一轮射击,但大多是逃了,不逃就是等死。
如今凛阳城头一无守军,二来女墙大段倒塌,几乎想上就上。
但李星洲并不着急,起瑞之死让他有了教训。
“再等一会。”季春生武艺他自然信得过,但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一会儿,李星洲命人从山上拉下两门炮弹,轮番射击轰开两门。曲墙有曲墙好处,曲墙意味着城有两门,而且无法使用体积过大的攻城器械撞门。
但也意味着门小,易破,只是古代除去攻城锤,就少有有效破门手段,可在火炮门前,传统城门根本就抵挡不住。
几次轰击之后,木屑横飞,外门承受不住冲击,直接整门倒塌,而内门在轰开几个窟窿,足够身材小的人钻进去开门。
不一会儿,两门具开,季春生带领马军,手执黑布,直接杀入,狄至统领重装步军开路,神机营随后,开始缓缓有序的入城。
李星洲跟着神机营,铁牛为他打的剑已经出鞘,入城之后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好在凛阳城虽城坚墙高,但城内狭窄,只有长长的一条街通首尾,只要入城,就不易被埋伏。
正所谓有一利,必有一弊,凛阳城内牢不可破不假,可一旦破开,城内守军就毫无反击机会,没有复杂街道屋舍供给他们伺机反击。
等李星洲起芳进到城中之后,前方已传来喊杀,李星洲连忙打马上前,宽阔街道上,季春生马军已远远和叛军交战一处。
季春生是久经沙场之人,十分老道,打马上去仗着三米多的马枪就刺死一个叛军,然后立即勒马,一下子叛军那他没办法,后面的马军也赶到。
不一会儿,季春生的马军,狄至的重步军与叛军混战一处,神机营不好开枪。
厮杀只持续一刻钟左右,人影纷乱,血腥味很重。
李星洲不敢上前,但人群中隐约能见季春生接连刺死三四人,浑身染血,白刃战是最令人内心煎熬的,据守街道厮杀一刻钟左右,叛军再也坚持不住,开始溃逃。
战局倾斜,开始有人溃逃,然后就越来越多,最后全盘溃退,可人哪跑得过马。
季春生一马当先,追杀逃跑的叛军,接连放倒人,待到大多数叛军丢掉手中武器,跪地投降之时,他已经浑身浴血,脸面目都难看出,如同杀神降世。
所以当他喘着大气回来复命时,起芳都不敢说话。
城内叛军还有零星抵抗,但都不成气候,很快就被老辣熟练的季春生一一解决,他开始跟随潇亲王南征北战的悍将,这些东西他熟悉得很,哪里能躲人,叛军会往哪跑,要怎么追杀,如何对待战俘。
战事从白天开始,一直到夜半三更,城头点满火把,县衙和城头都完全被占据,城池内外要道落入他们手中,战争才基本落幕。
凛阳城一副残破模样,俘虏千余人,还有众多叛军高官都统统被临时关押在县衙大堂中,吃喝拉撒都在那,有军士看守。
站在残破凛阳城头,吹着夜风,辅军开始趁夜清理碎石、碎砖等,季春生和狄至还在调动士兵部防,众多点着火把的士兵在城内来来往往巡逻。
起芳有些不敢相信的摸了摸城头残存的破碎女墙:“这就是凛阳城,安苏府第一坚城?”
李星洲点点头,从这向北看去,还能看到北方月空下明如玉带的冷风箐。
“我我本以为要下此城,少说也要围城三五个月,或是一年半载,没想到”起芳说不出话来。
李星洲得意点头:“哈哈哈哈,没想一天就下了?想必丁毅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惜这次没抓住他,他倒是跑得快,也不管众多手下死活。”
起芳摇摇头:“若我是他,也不会管,要怪只能怪怪王爷太可怕。”
“可怕,我哪里可怕,面目可憎,还是天天骂人?”
“属下不是此意,若说这些,王爷倒不可怕,反而有些目无礼法,没大没小的。
我说的是另外的东西”说着她抬头,看着远方月亮:“或许就如熠熠生辉的星辰和当空皓月一般。”
李星洲也看月亮:“据说月亮里有个漂亮得不行的仙子。”
“”
起芳叹口气,白他一眼:“那感觉我大概是懂得,长时间内以为自己是当空皓月,辉光普照万家,遍布天穹,无与之争辉。”
说着她不满的看了眯眼看月,寻找仙子的李星洲一眼。
“结果有朝一日,却发现自己不过皓月之边的渺小星辰罢了,当空皓月面前,点点星光又算得了什么,争辉溢彩在皓月眼中不过无关紧要的玩闹。
那种无力和不甘王爷永远不会懂,我倒是对丁毅挺同情的”她目光皎洁,站在城头风中如是说道。
两百八十,皓月与烈日
听起芳说完,李星洲哈哈大笑起,“怎么,在本王面前自行惭愧,看来我实在太过优秀啊。”他自我感觉良好。
起芳忍不住叹气:“若没自夸自擂这点,再谦逊些,我或许会更佩服王爷,可就因这点,好印象十去其九。”
李星洲坐在城砖上摇摇头,儒家对人的影响还真是烙印在骨子里,其实千年之后亦是如此,听别人夸奖,他高兴是自然之事,可起芳却说他不够谦逊。
这时狄至、焦山陆续上城头来向他汇报,狄至安排好了城防,焦山这点好城中府库,封存起来,以免被趁乱哄抢。
不一会儿,季春生来了,怀里抱着个大锅,过盖上该堆着几只碗。
“季大人!”
众人连忙行礼,得知季春生是朝廷武德使之后,人人都敬重无比,武德使啊,那可是天子近臣,身居高位,加之他今日阵前一杀,宛若战神,大家更是折服。
季春生只是笑笑:“哈哈,世子,看某带来什么。”
说着他放下大锅,一开锅盖顿时香味弥漫,一整锅的羊肉。
借着月光看得清楚,这羊肉就是大块剁开,加水烹煮的,做法简单,但对于一夜未食,又厮杀半夜的众人来说简直如同山珍海味。
李星洲第一个忍不住,拿个碗动手捞出一大块,这肉每块都剁得快有碗大,一看就是季春生这种武夫下的手。
他刚要迫不及待下口,又想到旁边的起芳,咽了口口水,先递给她,自己另外捞。
季春生这五大三粗的武人根本没想着带筷子,这打仗呢,哪找筷子去,这几只碗都不知他哪弄来的。
大家只好下手,至于干净不干净,那是肚子不饿的人才讲究的。
夜风习习,皓月当空。
在季春生号召下,大家干脆下手抓起来,连碗都免了,只有起芳一个女儿家还用碗,不过还是免不得下手抓,因为根本没筷子。
而且季春生剁的肉,有筷子也没用。
李星洲干脆将城头上值岗的几个士兵,还有打扫的几个辅军都叫过来,一人给他们捞了一块,毕竟这一大锅,季春生估计下锅一只羊。
大块吃肉,可惜没酒。
银河璀璨,夜风微凉,好不恣意痛快,就连起芳一个姑娘家也啃了几大快。
这肉煮得要多没水平就对没水平,可要有多香就有多香。
吃饱之后,李星洲坐在城头,吹着夜风,仰望星空。
起芳、狄至、季春生、焦山站在他身后,他回头道:“起都统,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咏月,却少有吟诵太阳,太阳光辉普照,何止月之千万倍。”
起芳一愣,不知王爷为何如此问她,只看天上明月:“烈日之辉太过炙热逼人?”
李星洲站起来,“太阳太过寂寞啊。璀璨热烈,凡人目不敢直视,其实白天也有星辰银河,不过太阳一家独大,则星光不显,僵而不化,浩空明朗,却死气沉沉,令人敬畏却无人心生向往。
月则不同,皓月当空,艳压群芳不假,可群星依旧璀璨,银河照样绚丽,争奇斗艳,容得下一切光辉,所以令人心生向往”
起芳愣愣看着他,身后众人也听得入迷。
“月夜之美,不等同与皓月之辉,还有璀璨群星。”李星洲笑道,然后认真的拍拍她的肩膀,扫视所有人一圈,最后目光回到起芳身上:“本王与丁毅永远是不同的,丁毅是想成为太阳的星星,一旦他光辉璀璨,身边的星辰都会黯淡无光,本王要的是当空皓月,而非炎炎烈日。
所以,若你们自有光辉,那就尽情闪耀吧,月辉不欺星光,明白吗。”
起芳看着他,眼眶微红,倔强的点头。
是的,李星洲不会是太阳,丁毅更不可能成为太阳,真正的太阳他见过。
太阳东升之时,城墙残破,街道染血的凛阳重镇已在平南王李星洲掌控之中。
一千多俘虏,李星洲像上一次一般,进行思想教育,揭发苏州官府和丁毅的阴谋,然后让他们带着朝廷只诛贼首丁家、苏家之罪余者无罪的消息回归苏州各地。
凛阳一破,朝廷大军随时可以从北方进入苏州腹地,如鱼入大海。
而且苏州全境,前前后后七八万大军葬送在北方,加之汪家也陆续流出朝廷平南郡王李星洲率千人西进南下的消息后徐国朝野震惊,百姓惧怕。
一时间平南王的名号在不止在泸州淮化府一代,在安苏府境内也变得神乎其神起来,千人南下,破徐军大营,败徐国大军,克凛阳重镇,一气呵成,发生在短短两月之内。
原本带甲十万,气势汹汹的徐国叛军,在如此短时间内几乎被全数打掉,这种战绩只能有骇人来形容!
之前凛阳未破时候,百姓很少知道北方战况,可凛阳一败,众多溃军大量南逃,朝廷大军虎视眈眈,一时间消息瞬间如夏日飓风,席卷安苏全境,所有人人心惶惶。
安苏府境内人人自危,再不敢自称什么徐国人,而是纷纷称自己为安苏府人。
安苏府,是景国朝廷所设之府,不只是苏州,还包括苏州附近很多大大小小的县。
而关于朝廷平南郡王的各种传说,也随着众多溃逃的叛军开始到处传扬,衍生出各种版本,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有人说他年纪轻轻面恶如豺狼,凶狠如虎豹,骁勇善战,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有人说他十二三岁童子将军,会妖法,会道术,能召雷公降身,将敌人五雷轰顶而死,十分凄惨。
也有人说他是个少年天才,排兵布阵,无所不能,根本没人能在战场上打败他。
不管如何,传说的共同点在于,平南郡王出奇的年轻,因为大量叛军俘虏都是近距离见过李星洲的。
不管百姓如何害怕,传言如何夸张,凛阳一破,再无人可挡李星洲大军。
到五月下旬,李星洲率领狄至的五千重装步军,季春生补充至三千的骑兵,还有神机营两千二百人,焦山的公主府八百死士,拢共一万一千多大军兵临苏州城下,将苏州城团团围住。
所到之处,大小县城大多知道战俘带来的消息,纷纷开城投降,所有百姓跪地请罪,而李星洲遵守约定,每到一地,都以平南郡王的身份赦免其罪。
只有苏姓和丁姓的官员都被收押。
李星洲知道这些人中必然有些是无辜的,毕竟苏、丁两家举事,外围人不一定知道。
因丁毅还有苏半川的谎言,死者十数万,饿殍满地,千里荒芜,李星洲本不想再多杀人,可事到如今他也明白皇帝就是太阳。
烈日当空,凡人不敢直视,星辰黯淡,无人敢与之争辉。
皇帝当初能眼睛都不眨就杀数万叛军,如今也必须有人去死,有人在皇帝面前承担罪责,不然遭殃的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两地百姓。
他不会杀,可皇帝却很有可能会。
两百八十一、南方大捷
不过众多犯人之中有一个令他在意,那就是冢励!
凛阳徐国叛军县令,原是冢道虞侄孙,也正是这孙子当初在梅园诗会上想害阿娇来着,结果在凛阳城县衙中被抓获,想想也是,当初他在京中就是与丁毅一伙的。
李星洲忍不住冷笑,冢励在手,自己和冢道虞的恩怨也可以清算了。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没半句假话,如今平南王大军已围困苏州城了!”一个衣着褴褛的战俘惶恐的道。在他面前的是从东到西长长的横列,铁甲森森,刀枪林立,如同一片看不到边的黑色森林。
朝廷大军!
他叫王幸,本苏州城南农户,即倒霉又幸运,因为他当初头脑一热参军的,然后经历过泸州人袭营,那晚他逃了出来,不过逃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那晚死的人很少。
但他又参加了攻打泸州城,那次死得人很多,十几天下来,死人都堆成山了。
可他又逃过一劫,他爬过云梯,却因为晚上黑灯瞎火脚下踩空摔下来,这一摔救了他的命,因为那天晚上爬上城头的人,都变成第二天早上被泸州守军丢下城头的尸体。
最惨烈的冷风箐大战中,他被泸州军抓到,那场大战现在想来他心底还在发寒,冷风箐变成一条血河,尸堆阻断流水,堆积成坝。
本以为要死的时候,平南王居然没杀他们,而是放他们南下,结果在过凛阳时被拦住,逼着又成士兵。
不过这次他机灵,经历这么多,他早就明白对面那个王爷的厉害,也明白根本不可能打赢他!
所以他揽了又脏又累,没人想干的熬煮金水(shi水)活计,城头一开打他就抱头往南跑,果然,才打一天,凛阳城就失守了
他又活了下来。
可就在他往南跑,想逃家时,就遇上另外一支朝廷大军!
简直出门踩了狗屎
他带着哭腔把自己的所有经历都给带头的将军说了一遍,然后头也不敢抬起。
那将军张大嘴巴,似乎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过了许久才开口:“你说的都是真话。”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没半句假话,如今平南王大军已围困苏州城了!”
“围困苏州!”
王幸连连点头:“王爷攻凛阳只用一日,只怕苏州城不出几日也要破了。”
说完他心跳加速,大气不敢喘,静静等着这将军这么说。
最终,那将军点点头:“你走吧,回乡告诉乡人,最近不要北上,免得被大军误杀。”
“是是是,多谢将近,多谢将军!”说着他连连点头,然后头也不敢回的跑了。
杨洪昭骑马立在军前,身后大旗猎猎,千军万马。
从此往北,再走两日,就是苏州城,可他竟来晚了。
身边副将不敢相信的道:“将军,这是假的吧?这怎么可能,平南王南下,只带有千人,虽有两千匹马,但也不至于十万大军啊!”
杨洪昭却看着北方天空,缓缓道:“起初,我也是这般说服自己的,他人太少,他年纪太小,他没打过仗,他
可他却告诉老夫缓步西进,一路上所到县城几乎毫无兵卒,北上之路一路畅通,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副将无话可说了。
“读书人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我们也以自己的斤两来忖度他人才华了,我们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想想当年大汉冠军侯吧。”杨建业说着忍不住感慨:“看来本将也老了,天下终归是年轻人天下。
传令全军,加速北进,若是去晚了,苏州之围赶不上,到时我们有何脸面在陛下面前言语,十万大军,结果一路捡漏,毫无战功。”
副将听完也知道事情严重性,连忙去下令了。
“平南王李星洲,果然虎父无犬子,莫非又一个潇亲王么?若真是如此,朝局岂不微妙”杨洪昭自言自语。
“依在下看,南方之乱难定矣!
大江水道受限,叛军带甲几十万,安苏还是我朝最富庶之地,有钱养训军。
上次禁军也败在叛军手中,这说明叛军厉害,禁军无能。”华服纸扇,小酒菜碟,半依楼栏的读书人头头是道的说着。
城门口总是最易形成街市的,这里密集的酒楼也成开元读书人们爱来的地方,若是去不起听雨、知月、知秋这些挥金如土的酒楼,那就来城门也不错。
“这话不对,安苏府确实富庶,可也算不得最富庶,江州宁江府也该差不多才是,再者叛军击败禁军,乃是太子之过,只算运气好,哪能说叛军厉害,禁军无能呢。”
“诶,话不能这么说,若按你说的,世上之事都是运气好啰?”书生收起纸扇,敲敲桌子,一脸严肃公正的中立模样。
“爱国不假,可不是一味辩护,叛军胜了,禁军败了,这就是事实!
虽有太子坏事,但也能看出叛军就是比禁军不知厉害多少!”
“额道理不是这么说的”
那公子见还有人反驳,趾高气昂道:“那还能如何说?就事论事,事实如此!”
“南方不是还有平南王么”有人插嘴。
“平南王?区区纨绔子弟,带着千人,能成何事?若不是天子皇孙,便当他不在又如何,能影响战局么。”众人被那读书公子强词夺理说得哑口无言,纷纷摇头避开。
那公子却以为自己胜了,自诩得意,打开折扇摇动,悠然喝起酒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南门门吏匆匆站起来,随即拦开进出的人群,分出一条道路。
一下子,大家的都好奇的探头看向门口,莫非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一会儿,一匹棕色快马如风一般冲入城内。
马背上的士兵穿着甲胄,背金纹红旗,一路奔马过巷,口中欣喜高喊:“南方大捷!南方大捷!平南王破叛军十万,围困苏州城!平南王破叛军十万,围困苏州城!
南方大捷!南方大捷!平南王破叛军十万,围困苏州城!平南王破叛军十万,围困苏州城!
”
快马来去如风,一路向北,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巷子那头,远处的声音还能隐约听清“南方大捷!平南王破叛军十万,围困苏州城”
整个集市都安静下来。
那刚刚言辞凿凿的读书人手中酒杯也砰的一声掉到地上。
短暂安静之后,街头巷尾一下子炸开了锅
两百八十二、京都的热闹
德公在出长春殿时遇到孟知叶,两人互相作揖,也不多说,随即缓步离开。
最近不知为何,明明在御史台大牢中的孟叶也突然被陛下赦免,还加正奉大夫,差遣史馆中做活。
德公也不好多问,最近事务繁多,南方战事,太后逝世,大军补给等都压在众人头上。
南方打仗不只是南方,还要从江州、京西、京南等地征粮收税,以维续大军开支。
几地百姓自然抱怨连连,以至匪盗滋生,而且其中还有些个转运使趁机中饱私囊,大发国难财,地方有人冒死上书检举,朝廷才得以知道。
可皇上不同以往,没有多在意,这事就压到政事堂来,最后交由羽承安处理,羽承安其人办事还是能放心的。
不过他怕的还不只是南方,还有辽人。据传言辽人大军开始在上京集结,准备南下,若辽人真的南下,就只能看关北军了
自从南方叛乱以来,德公已许久没好好睡过一觉。
明明人到晚年,该是享天伦之乐时,结果却还这般忙碌忧思
思来想去都是拜李星洲那小子所赐,若阿娇不被他骗去,王家就能独善其身,若能独善其身,何须搅这趟浑水。
德公忍不住叹口气摇头,这是命啊!
事到如今,说那些也没用,阿娇人都住到王府去了,还能要回来不成,只是不知这步走得是对是错,若是走错,他们王家只怕也要衰微了。
那小子有才不假,可人若是没了,再有才智又有何用?
德公一边想着,一边心生闷气,出了午门,门外相府马车已在等候。
就在他前脚刚踏上马车,忽见有人高喊着纵马入午门:“南方大捷!南方大捷!平南王破叛军十万,围困苏州城!”
声音由远及近,又迅速由近及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远处。
德公一脚踏空,差点跌倒,周围下人连忙扶住他:“老爷小心!”
德公挣脱搀扶,往前走几步,似乎想追那马,定定看着武们之内,能车马入宫之人不多,要么皇亲王族,要么就是皇上特赐恩准。
不过有一特例,那就是流星报马。
流星报马负责紧急战报,准许纵马入宫,直呈枢密院,口报陛下,红黄旗入城则为捷报,若是战败则不言语,若是捷报,则从南门开始便高呼入城,告民知之。
“流星马说了什么?”德公手臂因激动而颤抖,可他又怕自己听错了,忍不住紧紧抓住车夫手臂问。
车夫吃痛,龇牙咧嘴,也不敢挣脱,只连忙道:“老爷,他说南方大捷,南方大捷!好像是平南王围了苏州城!”
德公这才缓缓放手,脸色变幻,不一会儿大笑出声来。
“回相府,快回相府。”德公兴高采烈,手指前方吩咐道。
车夫点头,然后赶车快速离开了皇城。
御花园中,华贵辇驾摆放一边,院中角落放了冰盆,炉中点着熏香,宫女太监远远侍奉在外。
皇帝还在仔细翻看圣贤书,一字一句查出其中大逆不道之言。
福安静悄悄侍奉一旁,也不敢插话,他知道这事可比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事还要谨言慎行才可以,话若说错,皇上谁都不会手软,因为事关天家千古名声,并非一代人的事。
“哼,这什么圣贤,孟轲不配为圣贤!”皇上缓慢踱步,面若寒霜,自言自语:“朕就说天下怎会有如此多的反贼,天下有这么多反贼之书,自然滋生这么多贼子!此言必矫,使之后世乃至无穷利于我天家,否则社稷难安。”
福安不敢插话,读书人的事,可凶险着呢。
“福安,你去传孟知叶进宫来,来去要快,行事莫要招摇。”
福安领了圣旨,下去办事了。
皇帝继续翻看手中的《孟子》,面上不漏半点声色,只是默默看着,然后一一记下,低声喃喃自语:“杀读书人可比杀武人难,武人杀了就没了,可读书人杀得了人,杀不了言。
故而欲害其言,必以言诛言,始皇帝是不懂这个道理的”
皇帝微微摇头,就在这时,有小太监匆匆进来,兴奋的跪下道:“皇上,南方大捷,南方大捷!平南王破十万叛军,已兵临苏州城下!”
皇上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
小太监又重复一遍,皇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再问:“哪里来的战报?”
“启禀陛下,瓜州流星快马,日夜兼程呈上,方才刚入午门。”小太监一一应答。
皇帝喘息微微重了几分:“战报何在?”
“启禀陛下,已送往枢密院。”小太监老老实实的回答。
皇帝点点头,脸上没有半丝神情,然后摆摆手:“你下去吧,去内廷司领赏。”
小太监磕头,然后高高兴兴退下。
皇帝又屏退周围宫女太监,这才嘴角微微上翘,“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声音又像压抑,又像在笑,但无论如何,都有几分畅快。
南方大捷,平南王李星洲率泸州军大破十万叛军,围困苏州城,剿灭叛军指日可待。
不出两日,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开元。
舆论哗然,朝野震惊,起初自然有人不信,李星洲何许人也,京都大害,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打仗呢?
可待第二日早朝之后,枢密院放出官文告示来,彻底证实此事是真。
一时间,开元上下可谓炸开了锅。
百姓欢天喜地,大臣笑到合不拢嘴,毕竟谁都害怕战争,舆论也从不信变成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论述,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流的佳话。
不管怎么说,这一大胜,给这两年来连连招灾,战败不断的景国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若不是太后大丧,早有人载歌载舞,举国庆祝了。
同时李星洲的大名也一时人尽皆知,炙手可热。
因为此事实在太过戏剧性,一个横行跋扈,为祸京都的大害,在国家危亡时刻,却摇身一变成为救国救难的大英雄。
不谈功绩傲人,不言具体战事,光是这戏剧性的转变就够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话题还能经久不衰。
最为激动的当然还是潇王府,王府众人知道这个消息后,很多人当场落泪,他们才是真正的与李星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种没有主心骨的煎熬和祈盼,只有他们知道,外人不足道也。
从此之后,王府出去的人走路也可以昂首挺胸了。
京都热闹,南方也热闹。
两百八十三、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季家中灯光昏暗,屋外夜风呼啸,吹得村边林子沙沙作响,到处都是刺耳的蝉鸣声。
小小的屋子点满灯火,围着一堆人,足足二三十个,大多都是村中长辈和妇女,青壮都出去打仗,回来的没多少。
众人围着刘季,刘季则一五一十的将那天在战俘营中平南王的话复述出来,灯火闪烁,众人蹲坐土打的地板上细心听着,表情不一。
待听完后,众人大多面色惊诧。
“怕不会吧,这也太太玄乎。”抽着烟斗的老猎人不敢相信。
“这人心能这么黑?”
刘季摇摇头:“我也不知真假,那天朝廷平南王说后,我脑子一直很乱,也不敢去问知府。”
“我觉得怕不是,要是用得着这么麻烦,那知府的兵可是来放粮给我们的”有人道,众人微微点头。
“哼!”这时候村里辈分最高的村长却哼了一声,“怕麻烦?怕麻烦人家还怕你们不帮着打仗哩!这事不用那什么王爷说,我早就知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住了。
村长拄着拐棍,敲了敲地板:“我早就知道!放给我们村的米是凛阳那边出的,凛阳比我们这冷,种出来米不够糯,粒小,糙嘴,官府库粮,是苏州附近的米,那米根本就不是库粮。”
村长这么一说,众人张大嘴巴,脸上都是惊讶。
“那你不早告诉我!”刘季惊诧。
村长摇摇头,用拐杖敲了敲刘季脑袋:“你娃儿是见过世面的,可还不够老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不想想瞧我要咋个说?
你见过带着刀枪来放粮的官差吗?
一把刀挎在身上也是好几斤,绊手绊脚,还要搬粮食,干嘛带着?就是怕有人看出来!我要是说,村子里头一个活不成!”
村长严肃的敲敲拐棍道。
刘季彻底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我是我把他们带出去送死啦?”
村长沉默一会儿,摇摇头:“这不怪你,我当初也不拦你,还是我送你们出村。总要有人去死,有人死了,你们这些剩下的才能活。”
村长说着用干瘦的手指指了在坐所有人。
然后他又颤颤巍巍站起来,拍拍刘季肩膀:“活长久啰,我也看得明白,这是世道,不关你事,有些人去死,有些人才能活。”
灯火昏花,火光摇曳,屋子里气氛压抑,所有人久久无言。
李星洲的战俘宣传效果很快体现出来,随着时间推移,安苏府各地逐渐民意沸腾,当然,这次的敌人不是朝廷,很多人汇聚苏州城下,高声叫骂,声讨丁家、苏家,请求加入围城大军。
而城内也时不时有人翻墙逃出来投朝廷大军。
李星洲并不想使火器,因为苏州城和凛阳城不同,苏州城可谓南方最富庶的城市,若用火器,就是图一时痛快而毁了这地方。
再者五月末,杨洪昭大军赶到,两军合围,围城兵数一下达到十一万,苏州城已是必破的局面,不急于一时。
倒是杨洪昭,此次再见,显然对他更加客气许多。
在五月快要结束的时候,苏州城中派出使者,说是丁毅想见他。
李星洲本不想见,因为胜负已分,没有见的必要,但又一想,不见怕影响军心,于是就允许。
第二天,到了正午约定好的时间,两方士兵在苏州城和朝廷大军营地中搭起凉棚,然后城头守军退下,朝廷大军后撤两里。
李星洲骑上眉雪,穿一身墨色山文甲,只带魏轻雨送他的短剑,然后在众多将士注目下走向凉棚,临走时季春生和起芳都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
其实李星洲反倒不怕,中间凉棚距离朝廷大军是千米左右,距离城头也是千米左右,千米距离,城头守军毫无办法,神机营大炮却在射程之内。
再者,他根本不怕丁毅,若说近身格斗,他或许不是季春生的对手,但面对丁毅,大概率是他胜。
不一会儿,苏州大门也打开,丁毅独自一人骑马出城。
两人会于凉棚之下,都没有下马,在马背上,若对方有诈,可以快速脱离。
丁毅打马过来,显然消瘦许多,眼窝深陷,进入凉棚之后,两马相距五步左右,丁毅在马上拱手作揖。
李星洲回礼,随即拉住眉雪:“丁兄见我有何事?”他淡然问道,事到如今,反贼,贼子之类言语攻击的话已经失去意义了。
丁毅定定看着他他,目光复杂,许久才道:“有问题想要请教。”
李星洲点头。
丁毅停顿一下,继续说:“可知我为何反?”
李星洲摇头。
“在我幼时,家中祖辈就为我留下万贯家财,我本该高兴,自傲。”丁毅声音很低,说起话来没有中气,已然十分虚弱。
“慢慢长大一些,我便不想辜负父辈期望,越发努力,越发想让人正视我,我读圣贤书,也想考上功名报效家国。”说着他声音微微高起来。
“可后来我发现不管如何努力,他们都会说我是商贾之后,是下贱之人,纨绔子弟,蒙受父辈荫护,自己毫无本事,呵呵呵
平南王郡王,请你告知我,若你辛苦一生,积得王贯家财,赫赫权势,你会传给子孙后代吗?难不成还要全丢进河里不成!这有何错!他们凭什么说我!凭什么恨我!”丁毅咬牙大声道。
李星洲不说话,他知道丁毅还没说完。
“这些也就罢了!”他歇斯底里大声质问:“我们靠自家努力,世代积累钱财,可就因我们是商家,朝廷对我们想要如何就如何!朝廷要打仗,钱不够,便杀几家大商;朝廷要赈灾,钱不够,便抄几家大商!
而我们这些商家,毫无还手之力,任人鱼肉宰割,为何?
这便是朝廷给我们这些年年缴纳商税之人的回报么!如待宰羔羊,天天关在圈中,不知哪天被宰,不知谁会被杀!
从小到大,我已受够了,天家如此不公,不给活路,我们为何不能造反!
平南王,回答我啊!身为天家之人,你回答我啊!”
丁毅越说越气,最后眼眶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已然到疯癫的边缘。
李星洲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确实,中国自古以来的王朝大多打压商人是有原因的,其一不好控制;其二就是转移社会仇恨。
因为在君主制度之下,人是不可能平等的。长久的不平等自然会招致民怨,而这些民怨如何发泄呢?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通过引导转移,发泄到商人身上。因为商人在百姓眼中就是最大的不平等之一,他们钱比绝大多人多,活得比绝大多数人好。
一杀这些大商,能补充国库不说,比他们活得差的自然都会欢喜雀跃,也不去想不平等的根源在何处了。
这是执政者的一种手段,历朝历代大多都有。
就如一部经典电视剧中和珅说的,老百姓哪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要杀的人比他们官大,比他们活得好,他们就会高兴。话粗理不粗,这条道理全世界都通用。
这说明在底层人民缺乏思考的年代,追求那些太缥缈的东西是不现实的。
“你或许说得有理,可看看你掌权之后的所作所为,打压其它商家,横征暴敛,强募兵丁,欺骗百姓,苏泸两地饿殍满地,你连半个朝廷都不如。”李星洲淡淡道,他明白,若上升到那样的高度,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因为矛盾就摆在那,根本无法彻底解决。
李星洲上前半步,定定看着他,眼中有些厌恶:“你有你的苦衷,你可以抵抗,可以造反,若真是那样,你是条汉子,我敬重你。可你不该骗那么多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鄙视。”
在2012年,联合国选出两句话,作为全人类互相尊重和努力的共识,并将起镌刻在联合国大厦前,其中一句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这就是对人最大的尊重。
这也是孔子认为的做人底线,而丁毅出发点或许没错,但他的作为最令李星洲反感的就在于,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苏州十数万无辜百姓身上。
本质上,他和那邪教骗人的普世大仙并无区别,只是普世大仙用的手段是宗教,而他则用谎言。
丁毅不服气:“能成事者尽豪杰,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若是道义上的争论,随你如何,但这不是道义问题,这是底线。”李星洲说着调转马头:“鄙视你,我无须资格,我们之间本不是一路人,回去洗洗脖子等好,苏州城破之时,就是你丁毅丧命之日。”
说完他头也不会,调转马头回阵。
“站住!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丁毅还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吼叫。
李星洲没有理会,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不论对错,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百八十四、乱平
“他说了什么?”待到李星洲回到阵前,起芳好奇的问。
身边的狄至,季春生,焦山,杨洪昭还有众多将领都好奇看过来。
李星洲一笑:“为自己狡辩,他怕了。”
众人也看向远处的苏州城头,都笑起来。
“看来破城不远矣。”杨洪昭抚着胡须缓缓道。
随着放回的战俘传话,苏州城中局势越来越紧张,加之十万大军昼夜驻扎城外,围而不攻,苏州城内人心惶惶,骚乱不断。
起初丁家靠着衙役和余下守军还能震慑,可随着时间推进,越来越举步维艰。
很多衙役,守军纷纷叛逃出城,从城头攀下,投降朝廷大军。
而就在丁毅忙得焦头烂额,稳定人心时,丁家老太公突然命人开始准备册封大典,要封自己为徐国皇帝,随后还派人到处抓漂亮女眷,说要为他殉葬。
这一下,顿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月二十日,苏州城中守军倒戈,各个大户、百姓联合攻陷丁府,绑了丁家老小,刚有反抗的被当场杀死,随后开城投降,而带头的就是当初遇到的汪伦,苏州大商汪家家主。
以他为首,还有苏州城中众多乡绅,大户,百姓,统统出城门跪拜领罪,求平南王赦罪。
李星洲不知城中发生什么,比他预期的快了一些,
俗话说首恶必诛,胁从不问,政治向来如此,拉拢大部分,打压一小撮,李星洲自然不会傻到还追究他们的责任。
他亲自下马,扶起汪伦还有众多乡绅百姓,并且高声宣布,他们只是被丁家和苏家人蛊惑,不知者无罪,朝廷不会追究。
而丁家老小百余口,包括丁毅在内,全部被大军收押。
苏州城,就这么破了。
当天下午,城中杀鸡宰羊,徐国众官员侍立道路两边,百姓夹道跪拜,朝廷天子皇孙,潇亲王嫡子,平南郡王李星洲亲率大军入主苏州城。
当然,进去的只有神机营两千多人,还要狄至的重装步军两千多人,其余部队依旧驻扎城外。
然后快速控制城防,衙门府库,以及丁家大宅,苏家大宅,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场动乱已经死去太多人,若不果决,死者愈增,李星洲已经有些心有余悸了。
毕竟他前世虽是个流氓头子,大家给面子叫他黑社会老大,但在国内安定的治安环境中,他从未目睹过这种规模的杀戮,心中还在发怵,到了最后,他甚至对死人已觉得平淡,习以为常了。
到了二十日下午,朝廷大军完全掌控苏州城。
至此,历时半年之久,轰轰烈烈起事,败朝廷大军,纵横泸苏两地,自立成国,带甲十数万的反叛,就此落下帷幕。
很多人都心生感慨,嘘嘘不已,短短两个月,十数万带甲大军,裹挟大胜之势,就这么快速败在十六岁的王爷手中。平南王三字,赫然如烈日之辉,光彩耀眼,令人不敢直视,难以忖度,只能高山仰止,即感且佩。在安苏、淮化两府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晚,城中大商纷纷出钱财人力,筹备酒肉吃食犒劳城中城外大军。
李星洲没有阻止,这些大商免罪不假,可叛乱之事也有他们一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们放血也好,再者这些以汪家,芬家为首的大商,此时心虚着呢。
特别是芬家,当初丁毅策划刺杀皇帝,就有他们芬家打掩护,但这掩护也看如何说辞,若一口咬定,他们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往轻了说,他们也不过不知情之人,无关紧要。
总之,谁有话语权,谁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而这些人中,杨洪昭虽为主帅,但若说谁能说得上话,自然是李星洲这个平南郡王。
晚上,城中城外热闹非凡,李星洲下令约法三章。
百姓欢喜雀跃,纷纷拥护。
所谓约法三章,也是高祖刘邦政治手段的体现,当初刘邦大军攻入秦帝国都城之后,面对皇宫金银珠宝,美女佳人,他最终分文不取,退出皇宫,与百姓约法三章,然后还军霸上。
约法三章由此而来: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而衙门大堂中,几大商家宴请所有军中将领,李星洲也带着狄至,季春生,起芳,焦山等人赴宴。
熬了那么久,经历那么多,众人自然是开怀畅饮,大吃特吃,而且大家都是武人,没那么讲究。
倒是李星洲身为平南郡王,坐在上方主位,时不时有人上来敬酒,他今天也高兴,来者不拒,酒宴气氛热烈,酒不是好酒,肉也比不上听雨楼,可在这地方,那就是山珍海味。
一直到下半夜,喝得头昏脑涨,好几人都就地趴在案桌上睡着,李星洲摇摇晃晃爬上城头,看着城中热闹,城外漫山火光,夜风一吹,酒醒了三分。
城头都是值岗军士,若不然他也不敢带人这么大吃大喝。
“兄弟们辛苦了!”李星洲半醉半醒,迷迷糊糊挥手。士兵连忙回礼,他才没走几步,突然被城头凹陷绊了一下,差点栽倒,士兵连忙过来扶他。
“王爷没事吧。”
“没事没事”李星洲摆摆手,拍拍几人肩膀:“今晚辛苦你们了,全都去吃喝本王,嗝本王放心不下,你们是功臣啊,是天大的功臣!”
几个士兵一脸傻笑,“王爷小心,我们扶着你走。”
“不用,本王没醉,区区嗝,醉不倒本王”李星洲想说话,可总觉得舌头打结,话说不清,脑子跟水泥一样,搅不动。
不一会儿,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来照顾他,你们去忙吧。”
“是,起都统。”
李星洲模模糊糊回头,看到起芳,也没说什么,其实他胸中淤积的不只是醉意,还有其它东西,他赢了战争,但很多东西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比如他手中的数万条人命
有时闭上眼就能看到冷风箐的红色河水,阻断河流的残肢断臂,堆积成山恶臭熏天的尸山,在前世,这种情况他想都不敢想。
“丁毅在牢里吵着要见王爷,王爷不见吗。”起芳扶着他在城头坐下。
“没什么好见的哇”话到一半,李星洲就趴在城头吐起来,起芳连忙为他捶背。
一阵猛吐之后酒气灌入口鼻,难受得涕泗横流,不过酒意也去了大半。
终于缓过来后,李星洲明白起芳想问什么,摆摆手道:“你放心,丁毅虽不能交给你处置,他需押解进京交给皇帝,没有他会死更多无辜之人,但你务须操心,他绝活不成,你两位兄长的仇,已算报了”
起芳见瞒不过他,也点点头,然后道:“这是旷世奇功,足以载入史册,供后世传扬,可看王爷样子,却似乎没那么高兴。”
李星洲呵呵一笑,“起都统可高兴。”
她点头,又摇头:“为兄报仇,我自然高兴,可若非祸乱横生,两位兄长也不会死”
“是啊,人不怕死,就怕死得没意思。起瑞其实还好,他到死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为苏泸两地百姓福泽而死,可有很多人,估计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死,为谁而死。不过如驱赶牛羊牲口一般上了战场,又如牛羊牲口一般不明不白去死”
李星洲苦笑摇头:“他们才叫白死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王爷说得不错。”旁边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李星洲侧头,居然是杨洪昭。
他脱去威风凛凛的甲胄,只穿寻常皂青武服,顿时老态尽显。
他缓步走过来也不讲究,一屁股坐下:“话虽如此,王爷大可不必自责,老夫虚度半生有余,虽无建树,但略有见识,这天下孤魂野鬼多的是,能明白自己为何而死之人凤毛麟角。这些王爷也能揽到自己头上,那莫非天不下雨,娘不嫁人也要怪王爷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定一半,天定一半,身而为人,除去尽力而为又能如何呢?”
听他说完,李星洲一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没错,是我小气了,多谢杨将军提点。”
杨洪昭也笑道:“若说悟性天资,老夫打马也赶不上王爷,可说事故人情,经验之谈,老夫蹉跎五十余载,有一二见识。”
随后他便站起来,拍拍屁股:“王爷虽聪慧过人,天之骄子,但也切不可将自己当成天看,切记再厉害的人也不过是人而已,才不会失了本心。”说完他慢慢下了城头。
李星洲听着舒了口气,确实,他只是人啊,是人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回去吧,朝廷旨意,估计要再过几日才能到。”
五月中旬后,一匹匹流星快马穿梭开元街头,每次往来背后都是红皇之旗,捷报连连!
两百八十五、泽国江山入战图
皇上龙颜大悦,百官欢喜庆贺,百姓欢天喜地。
待到五月下旬,最大的捷报入京。
平南王李星洲与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会师合围苏州城,数日后,城中百姓皆反,束叛军首领,献城投降,自此,历时接近半载,带甲十余万,祸乱家国的苏州叛军彻底被剿灭。
据传捷报入宫当晚,皇上大喜之下不着鞋袜,衣着不整便匆匆跑到大殿中看了战报。
次日开朝之后,皇上心情大好,亲自夸赞平南王的骁勇善战,大臣们也纷纷附和,朝堂上下难得一片统一的溢美之词。
免除一死,重新被启用的孟知叶;参知政事羽承安;户部使汤舟为等也称赞能有此大功还是因皇上分封之时“平南”二字取得好,应顺天时,得天庇佑,所有南方才能如此快速平定。
皇帝大喜,随即以羽承安、参胜为首的一众官员认为平南王劳苦功高,居功至伟,因早召回京封赏,免得在南方受苦。
“那好啊,他们为世子着想,这样一来世子也能早点回来了吧。”阿娇惊喜的道。
王府花园中,德公坐在正座,而严毢,严昆,都侍立一旁,虽德公和世子关系好,可也是当朝宰辅,众人不敢插嘴,不敢同坐。
德公只是喝手中热茶,摇摇头道:“你呀,是想那小子魔愣了,都不想想利害,忘记爷爷如何教你的。他们就是嫉妒,话说得好听,心里却一肚子坏水。”德公用瘦长指节敲着石桌道。
阿娇小脸一红,又抬头看着自己爷爷。
德公见孙女如此痴态,不悦的说:“那小子两月之内解泸州之围,平苏州之乱,正是名震天下,威望最盛时。此时他若在苏、泸两地,只怕一句话,便有千万人追随,这些人是忌惮他的影响,怕他坐大,想赶快召他回京。”
阿娇听到这,面有急色:“那该如何是好?”
德公摇摇头:“此事盖无争议,因为这也是陛下之心,他们不过顺水推舟。陛下虽封他为平南王,但苏、泸两地合为一处,足有我景国四之其一,即便是谁陛下都不会放心。”
随后德公又看向严毢、严昆,“他回来也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他可谓是风光无限,可越是风光,越容易出事,回来京城有人帮他看着点也好。”
严毢连忙道:“多谢相爷为我家王爷忧心。”
德公哼了一声,扶着胡子,起身道:“我可不是为他忧心,若不是为阿娇前程,老夫也懒得管他。”说着便要走,严毢和严申不敢怠慢,亲自送他出王府。
他们知道王相日理万机,却还能来府中与他们说事,虽嘴上说不是,其实大家都明白道理。
五月下旬,圣旨到了苏州,此时苏州已丛战乱中逐渐恢复过来,但已经繁华不如从前。
圣旨中除去对李星洲大加赞赏,还下令将善后事宜交给杨洪昭处理,命他率军回京,当然所率大军可不只是他带来的新军第十军,还有禁军大部。
皇帝留下给杨洪昭维持秩序,稳定南方的只有两厢军队,也就是四万,其余人等都要回京,皇帝始终不放心大军在外。
不过李星洲并不准备直接走,他要先回泸州,然后北上。
他和杨洪昭交接苏州事务和兵符,忙碌几天之后才准备好所有事务,而苏州府库和丁家大宅中搜刮出的大量金银钱财,也成为此次战利品,将会和丁家战犯一起送呈皇帝。
五月底,他离开苏州之时,众多百姓,苏州各大族,杨洪昭及其麾下将领纷纷来送行。
苏州城外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旗帜飘扬,密密麻麻都是人。
李星洲骑着眉雪,喝过汪伦代苏州奉上的送行酒。季春生,狄至,起芳,焦山都跟着喝了。
汪伦看起来神色不太好,因为他的长子汪峰被丁毅杀,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汪家虽算赢家,可也损失惨重。
喝完酒后,又送来几大家族的“心意”,一盘红绸包裹的金锭。
李星洲并不矫情,全数收下,然后刚要走,汪伦又道:“王爷,久闻王爷才情卓绝,诗词双绝世所罕见,苏、泸两地深受王爷之恩,无以为报,老朽斗胆请王爷留下一二墨宝,我等会世代供奉,供后人敬仰,感怀王爷恩情!”
他说着跪下叩首,周围人也跟着跪下。
一下子,所有目光都汇聚到李星洲身上。
他一愣,回头见起芳满脸期待看着他,焦山和狄至也是饶有兴趣,面前乡绅百姓都翘首以待。
关于李星洲的才学几乎早有论断,虽作品很少,可一首《山园小梅》,一曲《青玉案元夕》,二者都是登峰造极之作,难出其右。
见他们如此,李星洲也一笑,翻身下马让众人起来。
周围伺候的小厮连忙从人群后方搬来桌子,铺好纸张,研墨润笔,然后递到他手上。
李星洲看了围聚过来的众人一眼,然后道:“历经苏泸战事,又逢此情此景,本王也略有所感,提诗一首,望诸位引以为戒吧。”
说着想也不想挥舞手中笔,恣意不拘的草书龙飞凤舞,众人纷纷探头。
汪伦跟着笔锋念了出来:“泽国江山入战图”
第一句大气赫然铺开,平南王果然才情了得!莫非想写宏图霸业,抒胸中壮志!汪伦刚这么想,第二句便笔锋一转。
“生民何计乐樵苏。”这却是为百姓鸣不平接下来的诗却再令人一惊。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颤。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四下都安静,呆呆看着正中年纪轻轻的王爷,是啊,胜利的欢喜面前,他们差点都忘了,苏泸两地,短短半年,到底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无家可归,多少人命丧黄泉
这短短四句,文采斐然,浑然天成,大气磅礴却也意味深长,令人警醒深思,如同一把沉重锤子,敲打在每个人心头,让人铭记那痛苦和沉重。
“如果要让两地后人记住,那就记这些吧。”平南王落笔,指着桌山的诗认真说。
然后他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身后的起芳、狄至等人都愣了一下,又看了那案桌上的诗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也打马跟上。
从此,苏、泸已无战事,可万千枯骨,还有平南王墨宝,却见证了这和平的来之不易。
两百八十六,江州
五月底,大军凯旋。
小姑侯在城外,见他归来欢喜欣慰,拉着他问东问西。李星洲也察觉到小姑的余光在打量关心焦山,碍于礼法,从头到尾只是微微看了两眼,并不敢多看。
焦山即便在公主府团团被围,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离不弃,确实有情有义。
泸州城中一片欢腾,百姓载歌载舞,凯旋而归的人们得以与热泪盈眶的家属团聚。
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哭泣,因为还有很多人,再也回不来了。
李星洲在泸州停留几日,期间着手解散当地超募的乡勇,封存军械,他也不可能带这些人回京。
淮化知府起栋好几次求见,淮化府大小官员也纷纷来拜会。
他大多都没理会,至于起栋,不过一个迷恋鬼神和重金属的老头,倒是有好福气,子女有能力,否则泸州早出乱子了。如今起永东,起瑞接连离世,他这个知府只怕也不长久了。
在传统道德观念中,人们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现实却大多并非如此,于是也只能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来宽慰自己了。
就如这次,丁毅或许罪有应得,可苏泸两地众多百姓何罪之有?到最后,却死无数百姓。莫非就连善恶也是不公的么?
卸下征装,脱去眉雪马鞍,嘴套,让它自有撒欢,这些天难得放松几日,他干脆带着秋儿畅快的游览泸州。剩下的事,狄至帮他处理。
几日后
“今后有何打算?”
街边小店,褪色方桌,四脚短凳,表面沟壑纵横,凸起之处磨得光溜溜的。
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二三酒盏,即便这些,在如今大难之后的的泸州,也算得珍贵了。
街道上正逐渐恢复往日繁华,可依据人影稀疏,墙角暗红血污还未完全抹去。
起芳迷茫摇头:“不知道,大抵找回流落瓜州的大嫂和侄儿,好好抚养,随便招个看得过去的夫君入门,续起家香火吧。”
李星洲点头,却实,起芳这样有权欲,有上进心的女人,要她嫁人是绝不甘心的,起家兄妹对他帮助良多,他自然不会忘。
“起家之功,我会如实上报,可最后只怕都会落到你父亲头上。”
起芳点头,饮酒一杯看向窗外:“我早已习惯。”
李星洲不多说了,她身为女儿身,就意味着功劳落不到她头上。女子只是男人的附属,女子不能功名加身,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已是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绝非一句两句,三年五载能改变的。
“我回王府之后,可能会派王府的人到南方做生意,到时帮我做事如何?”李星洲问,他想利用王府大船控制水道,如不是南方乱起,水道切断,如今王府估计已开始控制水运了。
“做何事?”她问。
“漕运,你见过王府的大船,我准备将南方的东西往北运,然后再将北方的东西往南运,两边吃价。”李星洲毫不避讳的道。
起芳愣了许久:“堂堂朝廷平南王,威名赫赫,功慑四方,居然这么没出息,不想建功立业封疆拜土,想着做商?”
“怎么,王爷就不能行商吗?”李星洲好笑的问,说着也喝了一杯。
“呵呵,以王爷的性情想做什么,哪有人拦得住。”起芳也一笑:“反正现在大哥、二哥不在了,我生而女儿身,自无人会苛求什么,何乐不为。若没事做,待到世道安定,反而无路可走了。”
李星洲点点头,心中为她苦涩,但还是笑了笑,敬她一杯:“合作愉快。”
“合租愉快。”
鲁迅先生说过“人生最痛苦的事是梦醒了,才发现无路可走。”
起芳就是如此。身为女儿身,动乱混沌中她能大展示才能,满足自己的权欲和向上的期盼,可一旦世道安定下来,世道还是那个世道,独立自主的女人终将无路可走。
第二天,大军正式班师回朝,小姑为他准备很多细碎精致物件,再三叮嘱他路上小心,到了京城带她向皇帝问好等,因为孩子还小,她不能回京。
李星洲则执意将各家大族送他的礼金留在公主府,因为经历这大难,公主府中并不好过,而王府肯定不缺钱,虽然他离家许久。
见小姑比起初见,面容憔悴很多,李星洲看了看如木桩一般静静侍立一边,冷峻得动也不动的焦山,小声道:“小姑,我觉得焦山叔不错,家里那个窝囊废,不值得你虚耗光阴,其实不必想太多,毕竟这里是泸州,天高皇帝远。”
说完他翻身上马,拜别小姑。
每个人都不该为别人而活,小姑也是,可惜这个时代只有男人可以休女人,而女人没得选,小姑不该如此,至少他那个废物驸马不值得她如此恪守。
庆安公主神情复杂,目送他远去,北归的茫茫路途。
谢临江身着皂青官府,上绣鸟雀云纹图。当初世子一席话点醒他,故而准备一展宏图,于是遵从家中安排,北上江州做官,因他才学之名在外,一到江州就得江州知府王通赏识,差遣他为户房副经承。
一般知府下设有八房,
吏房:掌署内考勤,乡绅、丁忧、起复,在外省做官各事。
户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礼房:掌兴学、科举、教化、旌表、礼仪、祭祀、节庆等事。
兵房:掌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
刑房:掌破案侦缉、堂事笔录、拟写案牍,管理刑狱诸事。
工房:掌工程营造,修理仓库,起盖衙门等事。
铺长房:掌邮传及迎送官员之事。
承发房:应办公文信札,皆由此房挂号,又分发各房转办。
这其中户房、吏房离知府最近,且常有实事,是最有前程的。
各方普通官吏称为典吏,而经承就是首官之称呼,他一来,知府大人就提拔他为户房副经承,足见其爱重。
谢临江心中自然感激,而且这江州知府可不简单。
先说江州,江州设有宁江府,乃是景国数一数二富庶的大府,能与之媲美的也只有安苏府,开元府等少数几地。
开元府繁荣富庶只因其为京都,天子脚下,百家汇聚,来往众多。而安苏府富庶则因其盛产布匹,锦缎丝绸。而宁江府,则因为此地沟通南北,是战略要地,漕运繁多,加之多盐铁。
江州知府身世也是声名赫赫,当今江宁府知府王通,乃是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的长子,也是京都第一才女王怜珊的父亲,算来还是世子的岳父。
可相处之后谢临江也慢慢发现王通大人似乎对世子颇有微词
在谢临江心中,世子就如天上月亮般浩渺空灵,只能令他高山仰止,故而初到任之时,还和知府谈过世子,其中不乏溢美之词,也算恭喜知府大人得了好女婿,结果他当场便脸色不好看起来。
王通大人出生书香门第,有功名在身,也好诗词歌赋,言行举止,自带书卷气,一般不与人脸色,可这次却露出这脸色,连谢临江自己也吓一跳,自此之后便不在他面前提世子了。
两百八十七、世子岳父
谢临江乘车穿街而过,从窗中向外瞧,街市繁华,人声鼎沸,所到之处,众人认出是官府的车马,纷纷让道。
江州之富庶不同苏州。
苏州繁华富丽外显,民众衣着多色,红妆粉饰,四处小桥阁楼水榭,精致巧妙,明丽亮眼。
江州之富则民众衣着少色,处处肉食飘香,放眼高楼大院,青砖白墙,街市中多闲情逸致之士,纯而浑厚。
马车转过街角,就见街北门前蹲着两个丈高石狮,朱红兽头大门,门前候着十几个衣着华丽之人,想必是来求访知府,却不得入门。
正门之上有方正门匾,大书“清风明月”四字。
马车却不停,继续向西走,走西边角门入,行百步,到转角处停车,谢临江已不是第一次来,让车夫等候,自己下马步行,转过转角,进入一垂花门,走过一段抄手游廊,便到穿堂。
地上放着紫檀木做架子的大理石插屏,上有江州城水墨山水图。
转过插屏则是小间,后方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三间上房,都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翠竹枝叶生发,正是茂盛时节。
假山上,房梁下,还挂有鹦鹉,画眉等鸟雀,时不时鸣叫。
廊中等候的小厮见了,连忙引他上楼,说老爷已在楼上等候。
谢临江匆匆跟上,没错,这就是王府,宁江府知府王通府邸,占据半条街,奢华精致,足见王家底蕴,这还只是在江州的宅子。
小厮引路,谢临江很快就见到知府王通,王通四十多模样,白面少须,面样俊雅,看起来相貌堂堂,乃是一美男子。
“下官见过知府大人。”谢临江恭敬行礼。
王通放下手中笔,目光从面前公文上收回,随和道:“不必多礼,来人,看茶,谢经承请坐,有话但说无妨。”
谢临江谢过,然后在案前侧边的四出头黄花梨官帽椅上坐下,下人很快送来清茶,放在他手边,这种喝法也从京城传到江州来了。
每次与王大人相处总令人如浴春风。
谢临江也不动茶,而是先禀报公事:“大人,属下按朝廷旨意加征,共得粮三万三千二百九十四石六斗,麦面、大豆居多,占八成。”
王通点头:“南下船只如何?”
“共征得大船十一艘,小舟十六,还是太少,即便加上陆路,估计也须往返二十趟左右才能将所有粮食运到瓜州”谢临江话音有些沉重。
“二十趟”王通皱眉:“这是动我江州筋骨!可国难当头,又何能言拒”
谢临江不插嘴,心中却是叹息,三万多石粮食可不止从百姓手中逼粮的事,江州本就不盛产粮,加之要从江州远运瓜州,又无大船,只能临时征用商船民船,还要征集大量劳役民夫,劳民伤财。
可此国难之际,却又不能坐视旁观,左右为难。
“百姓反应如何?”王通大人问。
谢临江听了面色有些不好,摇头道:“百姓怨声载道,颇有抗拒,这些时日江州各处匪祸滋生,乱像四起,虽官兵暂时还能压住,但下官建议还是私下联络江闲军,以防不测。”
说完,谢临江看着知府大人,屋里光线明亮,只见他闭眼思虑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宁江府不同其它府,除去厢军还有一军,就是江闲军。因江州地理位置重要,所以朝廷特设的一军,人数足有两厢,是厢军十倍,时常习训,战力也非厢军能比。
谢临江松口气,王通大人不喜欢武人,之前他还怕为此大人不肯与江闲军知会,没想这次却答应得痛快。
“此次若非平南王一意孤行南下,岂会有我江州之祸!”答应后,王通不忿的说:“大军交锋,本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要缓缓西进,逐步剿灭,祸乱迟早能平,他分明是意气用事,搅局之举!”
谢临江听了觉得不妥,便道:“大人,下官觉得平南王乃为庆安公主而南下,此是为人伦常情。”
“人伦常情不假,可他害我江州无数江州百姓受其中牵连,这也不假。”
谢临江也不怕,拱手接口道:“家国天下,苏州叛乱即是系国家死生之大事,何来牵连之说。”
“这”王通一时无言,再说下去,他就要自成一国,大逆不道了,终是叹口气道:“罢了,直言不讳的说,本官就是看不上李星洲。”
谢临江心中一跳,皱眉道:“平南王可是大人乘龙快婿。”
“乘龙快婿?说你才疏学浅是我不对,可也没你这般滥用词句的。”王通摇头,随即感怀:“当初我盼阿娇能早日嫁个知书达理,胸有沟壑的年轻人,就是怕被朝中利欲纠纷牵扯,故而早早定了冢励,冢家那公子才学不及阿娇,可也是上上之选,心有抱负,能成事。”
说着他又回头看向谢临江:“而你又比他好上三分,若早日识得你这般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或将阿娇许给你也不错。”
谢临江一脸尴尬,连忙摇头道:“下官不敢。”
王通长叹口气,“不过说那些又有何用,终究还是慢了半步,阿娇被许给李星洲,父亲也无能为力,李星洲何许人也,自不必多言,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京都大害”
“大人,此中必有误会,世子不是那般”谢临江连忙辩护。
就在这时,却忽闻扣门之声。
“何事?”王通轻声问。
“大人,京城枢密院转送令文。”门外的人禀报。
“进来。”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小厮带领之下,一个身着红色军服的军士进来,他单膝跪下:“枢密院流星快马卒见过知府大人,有枢密院战报令文呈送。”
说着他掏出腰牌,王通认真对过腰牌,确认此人枢密院流星快马的身份,然后才开口:“辛苦了,何事,请报上吧。”
那流星快马卒郑重作揖,然后从腰间掏出蜡封竹筒,倒出密报,打开红色火封,认真念起来:“南方战报,平南郡王李星洲大败叛军,攻破凛阳城,于五月二十日入主苏州城,前后破敌十万众,擒获敌首,即日班师回朝。现枢密院令:江州所幕劳役众数归田,所征粮米即日散回,以安民心。
文,枢密使冢道虞,枢密副使温道离,亲笔。”
话音一落,整个书房安静下来,谢临江面色潮红,一时喜意写在脸上,王通则呆呆指着那信使,嘴巴微微张:“你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
两百八十八、潜藏的祸根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传言也是如此。
南方的胜利,让景国人心大振,举国上下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因为压抑太久了。
自从十年前吴王叛乱,迫使伐辽节节胜利的冢道虞大军回撤之后,景国国运仿佛江河日下,一日不如日一日,到了近几年,更是四处匪祸,叛乱,辽人犯兵,皇上遇刺,苏州反叛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街头巷尾人心惶惶,九州百姓窃窃私语,有识之士心生警惕,朝廷众臣焦头烂额。
说到底,景国已经很久没有鼓舞人心的胜利了。
这种情况之下,平南郡王李星洲千人南下救自家小姑,最后奇迹般大胜就显得尤为重要,意义非凡。
而且信息传递本就及具有主观性,每经一人之后,都会掺杂主观判断,待到千千万万人口耳相传之后,关于十六岁的天子皇孙,平南郡王之事,已变得神乎其神,众口不一。
勾栏酒肆,茶楼饭馆,说书的卖唱的,读书的当兵的,各式各样的人口中各有说辞,平南王李星洲仿佛就成了八仙,在各式各样人口中各显神通,各有厉害,进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来皇后国丧期间,不得舞乐,不得欢庆,可六月初,皇帝亲自下旨开特例,不只准许百姓可以庆祝胜利,就连皇家也会举行庆典,圣旨一下,中书门下都没有意见。
甚至门下给事中还联名上书,要为凯旋大军接风洗尘。
皇帝听闻大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领百官代君出城十里相迎。
“殿下,酒过伤身。”太子府中小院,万物生发,翠竹花草茂盛,正中摆了酒席,方先生坐在案桌次座劝解。
太子不理会,又饮一杯,还打了个酒嗝,一时间酒气弥漫,方先生微微皱眉后退,随即又摇摇头。
“方先生,吾吾不甘呐!”太子半趴在酒桌上,迷迷糊糊的说着,半边脸压在桌面沾了酒污,说话也不清楚利索:“李星洲又是他李星洲啊!李星洲”
说着竟然不甘的用头去撞坚硬石桌子,方先生赶忙拦住,反被他推退了几步,一时间也不再管他。
做事不果决狠辣之人,对事不狠,对人不狠,对自己也是狠不起来的,这点方先生明白。
果然,太子虽以头击桌,人醉了,却还受不得疼,力道自有把握,伤不了自己。
又撞了一会儿,面红耳赤,可能是累了,就停下来,抱着面前一只白玉碗喃喃自语起来:“以前是潇王李承社,现在是平南王李星洲他们父子就是吾之瘟病!顽疾!惹吾头痛!
只要他们在的地方,人都傻了,只能见到他们好,只知看他们!
李星洲凭什么千人能破十万,他凭什么能攻下凛阳,占苏州,为何是他?为何总是他家的人,凭什么”
方先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在对桌,微微叹口气,太子的毛病又犯了,可他也不好插话。
“最可恶的是,明明他抢吾风头,盖吾光彩,可我却还喝他王府的酒,吃听雨楼的肉,府中女眷无不在用那什么狗屁香水!”太子咬牙切齿。
方先生拱手,“殿下,那香水、将军酿都是府中从京西大商那购得,虽贵了许多,为的就是不用潇王府东西,好让殿下心安。”
“一派胡言!掩耳盗铃,你们当吾是傻子嘛!那些大商小贩,皆是从王府买的货,不还也是潇王府的东西!还是潇王府的”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他竟哭起来。
方先生连忙道:“殿下,这些东西不过一时意气之争,当看得开阔些才是。
太过计较蝇头小利得失,终难成大事。陛下此时该做的应是谨小慎微,恭恭敬敬伺候皇上,如此,这万里江山,锦绣社稷,必然是陛下的,到那时小小将军酿再贵,香水再香,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囊中之物,何须如此”
说到这,方先生忍不住起身郑重作揖,苦口婆心劝解道:“所谓小聪明,无非着眼微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并非上位者所为。
不被眼前小事绕眼,才能见所谓大格局,大局之下,余者皆小,跳出拘泥之见,才能着眼大局,大局在握,小局之细枝末节,皆为招手可得之事,殿下切不可为这些小事扰了眼界啊!
李星洲固有才智,可也是身在小局,殿下何须嫉恨?若殿下不漏破绽,他到底只是小局之人,待大局一定,他即便”
方先生正语重心长说到一半,一回头,太子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肉汤水和酒污染了一脸
方先生只觉心中苦闷,喉头腥甜,一时居然说不出话,踉踉跄跄离开院子。
“哈哈哈,这可是旷世奇功,世子回去能不能加个大将军!”严申骑在马背上兴奋的道。
狄至也春风得意,他也有大功。
李星洲笑着摇头,“我干大将军,让冢道虞老头回去养猪不成。”
众人大笑,他怀中的秋儿不适路途颠簸,居然靠着他胸口睡着了。
她本来坐着马车的,可连坐两天,也是坐怕了,就带她来马背上透透气,结果一吹清风,她倒睡得安宁,苦了李星洲要时不时防着小姑娘别从眉雪背上摔下去,手臂都酸麻了。
他们回京大军加上辅军、杂役,足足有七万多,走起来前后延绵五六十里,从后军到前军要走半日。
这一路走得也不急,而另外一边,季春生则带着大船走水路。
众人都是喜气洋洋,昂首挺胸,这可是大胜之师,虽然真正参与苦战的只有神机营千余人,主力的泸州兵已在泸州发银解散。
泸州军经历大战,已成长为真正的精兵,可李星洲不可能带走他们。
一来皇帝不会允许他手下有这么多兵;二来不能长久,古代乡勇为何想要打仗,项羽倒是从一个大兵的角度说得清楚,“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没错,为了富贵还乡,为了衣锦过市。
所以当初刘邦立大功,却被打压封到汉中,随他来的大多都是楚人,打赢战不能衣锦还乡不说,还发配他乡,手下兵将纷纷逃亡,
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人说士兵逃亡,韩信说军心思归,可以一战!
正是用这股兵将想回家的意念,汉军重新从汉中起兵杀出,夺取天下,后来之事人尽皆知,从此中国之人,盖为汉人,自此而始。
足见落叶归根,对于古人来说何等重要。
他们不怕死,只怕死不还乡,成为孤魂野鬼,所以,于情于理,生死与共,浴血沙场的泸州军再舍不得也只能解散。
受世人敬意,享后世传颂的是归京的神武军,可真正安天下,救家国危难,匡社稷之将倾者,泸州军众。
严申还在马背上得意洋洋,下巴恨不能戳到天上去,李星洲忍不住大笑:“还加什么大将军,这回回去,只怕王府要危险重重。”
严申一愣:“为什么呀世子,我们可立了天大的功劳,皇上该奖我们才是。”
狄至也一愣,随即道:“是啊,王爷,属下也不解,为何说凶?”
李星洲看两人一眼,然后道:“因为皇帝派人来救我了。”
“这不是好事,说明陛下爱重王爷,恩宠旁人莫及啊。”狄至说,严申也跟着点头,他说不出狄至这样的漂亮话,身手比不上季春生,他向来只为世子想事。
“皇帝为人我不敢说知道成,但也看得出四五分,他这人天家高于一切,家族传承为要。”说完他小声道:“说白了,千万不要跟他讲人情,否则绝无好下场,要是以前,他不会这么冒险救我,可他偏偏这次派人南下,应该是老了,人一老,反而容易记挂人情,念及血脉。”
“王爷,这有何不妥?”狄至不解。
两百八十九、言与论
李星洲一笑:“呵呵,不妥之处可大了,皇帝老了,他开始力不从心,他开始没了往日铁血,开始筹谋后世”
“这不是更好,皇上宽厚,天下就有福了。”
李星洲凄然:“有福个锤子,他们舒服,我可惨了。”
狄至率先反应过来:“皇上力不从心,自然是太子主事”
“对,太子向来与我潇王府不对付,况且太子也好,太子嫡子李环也罢,都被我得罪了个遍。”李星洲摇摇头,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去惹李环了,真是喝酒误事。
“可太子是亲王之后,家财万贯,又是朝廷郡王,也不至于,不至于如此忌惮太子吧”狄至问。
“这是格局的问题,简单的说,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博弈,最终会达到一个大家能接受的平衡点,若太子跟我对垒,我反而不怕。
可问题在于太子处在大局,而我身处小局,二者并不对等,我玩不起他所在的盘,连博弈对垒的资格都没有。”李星洲叹气,好想吟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属下不明白。”狄至老实的说。
李星洲也不避讳,至少对狄至不必:“简单的说,太子根本无需与我对垒,他只要做好本分,安安稳稳,不出意外,天下必然是他的,这就是大局。
而这种大局只要他不漏破绽,无人可搅局。到时他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别说小小郡王,就是亲王又如何,家财万贯有什么用。”
狄至严申听了都顿时脸色难看,一时无言。
随即,李星洲像是想起什么,豪迈笑起来:“不过也没那么悲观,我总觉得太子其人,说不定会自降格局
当初鞍峡口之战,就是因为他贪功才酿成危及国家之祸,简单的说是贪功,可往深了说,他就是一叶障目,看不清格局。
他身为东宫太子,未来皇帝,却满脑子想着和臣下杨洪昭争功,就是没大局观,自降格局,抛开自己大盘不玩,抢着别人的小盘玩,结果还玩砸了,才酿成大祸。
现在即便他成了皇帝,鞍峡口一战,只怕也会成一生诟病,受后世嘲笑。如果他再犯几次这种错就好了”
“可万一他不犯呢?”狄至皱眉问。
李星洲笑道:“那就敬而远之,大不了跑辽国去。”
“啊”严申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相信:“世子,辽人都是畜生,怎么能去辽国呢。”
“我是打个比方。”李星洲不在意的摇摇头:“再者只要我掌控漕运,就可慢慢扩张为海运,到时就不只这小小天地了。”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盖君者为天之子,天授君权以驭万民,可诸位口中圣贤却说天之视听,既为百姓视听,此非忤逆之言?”御书房内,皇上脸色很不好,用指节敲着桌子说道。
寂静之中,声响清脆可闻。
下方两侧金帘红柱边,分立八位老者,大部分身形佝偻,白发苍苍。
带头左首为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礼部判部事陈钰。
右首为死里逃生的史馆史官孟知叶,后方都是当朝大儒,这些人大多著书立说,虽影响不一,但都很有名望,弟子众多。
见皇上发怒,众人都不敢言语。
却只有陈钰拱手上前,长揖而后道:“陛下,孟圣此言出周武王,却无忤逆之意,旨在告诫明君,民心民意,向来定国之兴亡,家之死生,以当时而言,百姓好恶得失,确实决定汤武革命成败,并非妄下论断。”
皇帝听了脸色完全冷下来。
陈钰也不看皇帝脸色,只是再行礼,然后艰难的缓缓迈动步子,退回队列之中。
这时孟知叶站出来,也不行礼,态度倨傲,不似陈钰谦虚有礼,一副狂人模样。
皇帝皱眉,不给好脸色:“帝师有何话说。”
孟知叶一甩衣袖,“陛下,这些都是酸腐之人,不通圣言胡乱臆测圣人之意,故而曲解。”
说着他倨傲道仰首:“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中天既为天子,古人著书简略,只见表意自然会曲解,故而此句因解为,天子之视听,即为百姓之视听,天子之意愿即为百姓意愿,如此则天下太平。”
皇帝一听顿时愣住,随即脸色转好,点头道:“不错,解得好,看来孟轲真乃圣人。”
见皇上如此,下方众位大儒连忙点头称是,都竖起拇指称颂孟知叶解得好。
孟知叶面无喜色,也不领情,孤高的避开众人目光。
“不妥!”这时陈钰又站出来,作揖然后面色肃然道:“此句原为周武之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联系前后语意,说的便是天之视听乃为百姓视听!岂是曲解,百姓视听既为名义,天尊民意,是孟圣旨本意,孟圣还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也是”
孟陈钰面色严肃,还在说,皇上先怒目而视:“陈钰住口!”
御书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赶忙低头,皇地环视众人,然后道:“今日便到这,诸位夫子想必累了,都退下吧,孟师且留下。”
众人这才散去,孟知叶也不点头答应,却还是单独留了下来。
“孟师之解,与朕好好说说。”待到众人走后,皇上才道,还亲自为他递上茶水,孟知叶接过,也不客气,自顾自照着案边古籍说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太监通报进来,小声回报:“陛下,工部判部事毛鸾,潇王府管事严毢求见,说是奉旨呈送火器神机大纸,并为陛下详解。”
孟知叶不满的咳嗽一声:“火器?神机?大炮呵呵,陛下莫想以奇技淫巧治国,若真如此,老朽只是白费口舌。”
皇上面不漏颜色,忖度半刻,摆摆手:“让他们回去,帝师接着解。”
孟知叶点头:“陛下大义,以武治国,可以安当代,以言治国,可以利千秋。”
皇上听后没说话,背后五指却紧握一处。
两百九十、凯旋仪(二合一)
“侄儿不孝,侄儿有大罪过!没想家中孽畜,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实在给叔父抹黑,坏我冢家门楣,是侄儿教子无方,请叔父责罚!呜呜呜”一个中年书生,涕泗横流,跪在冢道虞脚边,不断磕头。
冢道虞听了面无表情,只是闭眼不说话。
旁边的赵光华和卫川却脸色全变了,都成惊恐之色。
来者名叫冢武鸣,乃是冢道虞的亲侄儿,冢励亲生父亲。
虽从武字辈,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学经读史,最后考功名也无大成。
但因其能识文断字,家中给他某了个宁江府下的承发房小吏,负责应办公文信札、然后挂号,分发各房转办,顺带做些小生意。
最后娶了当地书香世家小姐,生冢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就请先生教他读书,虽性格倨傲与同学不群,但确实有才学,最后还考上功名,到苏州做官。
本来以为就此飞黄腾达一生,冢武鸣也向来以儿子为傲,没想待今年五月底,有同在官厂的瓜州朋友拖信告知他家儿子冢励在苏州参与忤逆之事,已被擒获。
他当时不信,可也担心,便放下手中事,一路打听,乘船南下到了瓜州,终于确认!
因当时刚好平南王大军凯旋路过瓜州,招摇过市,囚车数十,百姓围观咒骂,其中他就见到披头散发,半死不活的自家儿子冢励!
心疼归心疼,他却也知大事不妙,要知道他叔父乃是当朝大将军冢道虞!冢家发家自此而始,若是叔父受到牵连,整个冢家都要出事!
来不及关心儿子,他连忙重金租船北上,赶在大军到京之前寻到大将军府来认罪,好有对策。
赵光华和卫川都是旧部,自然为冢道虞着想,两人脸色不好,若是别人还好,可落入平南王李星洲手中
要知几个月前,大将军方才背信弃义,算计了平南王一把,想必此时李星洲定然记恨在心,有这么个把柄,怎会不大做文章。
“将军,属下南下,去半道截住求求平南王吧,平南王也不像难说话之人”赵光华道。
卫川低下头来,他只会杀人,求人的事向来不是他长项,所以他才不做官,而是跟着将军。
冢道虞摇头:“时也,命也,事到如今,求人无用矣。
此事就此作罢,以后勿论,当初既已决定算计,如今就不该再心存侥幸,种种事情,桩桩件件,皆是我选的,与你们二人无关,以后少来将军府吧。”
“将军!”赵光华急了,刚想说什么就被冢道虞打断:“不可做意气之争,你还年轻。”
说着他冷峻道:“此事皆因为我而起,是我与李星洲之间的恩怨,旁人不许插手。”话说得底气十足,心底却在哀叹,事到如今,平南王势大,又有把柄在手,能少牵连些就是幸事。
六月初九一早,宫中内廷司便忙碌起来,造饭备膳,然后清扫宫中各处角落,墙角立起黄旗,暂时卸下太后大丧期间的白蜡素灯,换上喜庆装饰,各处开始修剪茂盛草木。
宫女们私下议论纷纷,她们大多都是十五六年纪,是少女怀春时,又久居深宫,不知人间万象,对十六岁的尊贵王爷,举国称赞受人敬仰救国救民的大英雄,自然是心中充满好奇。
今日,大军凯旋,皇上特下旨举行凯旋仪。
一早,太阳还未爬上东宫房顶,礼部众官员早早入朝,准备礼祭用品,牺牲(祭祀牛羊叫牺牲,分大小),皇帝皇后盛装打扮,太子入宫作陪。
同时百官身着紫、红官服,手执玉笏,在京官员齐聚午门,在外官员呈送贺表,歌功颂德,溢美吹捧不必多言。
数百官员以品级次序为列队,徒步从午门出开元南门外十里的凯旋亭,队伍浩浩荡荡,其中还有自愿加入看热闹的社会名流,知名人士。比如名为吊唁太后,实在软禁宫中的众多皇帝兄弟,子孙,南方一胜,他们也得自由,高兴得不行。
开元府一大早派人清扫街道,洒水防止扬尘。
百姓欢天喜地,手捧花篮,香米,酒水夹道等候。
景国官员服青者袖口花鸟图,服绯者袖口山兽图,服紫者袖口祥云图纹,整齐罗列,在百姓欢送中出了南门。
礼部官员则不同流,而是乘车轿,从西门出,遵从圣遣,祭城郊神社、宗庙,遍祭群神,谒陵寝,于午时回宫禀报皇上。
宫中,皇上皇后身着盛装,正等在长春大殿之内。
沉寂许久的开元城,今日上上下下转动起来。
人就是需要一个契机,正如孔子所言,鬼神这种东西,该祭拜的就祭拜,但不用当真,是的,人需要的是一个契机,让人团结和交互的契机,至于鬼神祭祀,各种仪式,只是看破不说破的借口,也是人不可或缺的。
其实两天前,李星洲的大军已到离京都最近的驿站,大概距离开元城二十里左右,可当时礼部来人,说天时不对,占卜算卦的礼官测出六月初九为大吉,所以让他们等候两天,择吉日入京。
而且入城受皇帝检阅的人只准千人,李星洲忍不住感慨,即便这种时候,皇帝还是谨慎啊
想了想,就带神机营入城,其余七万多人,已陆续开回禁军大营受赏。
他们则在驿馆中等候入城。
这驿站的官员也诚惶诚恐的伺候着,地方小,可都是些大人物,怠慢不得。
几天前李星洲偶尔说过后,严申反而格外关心太子之事了。
“世子,你说这次凯旋仪太子会不会使坏。”二楼走廊,下方对着个小小鱼池,方圆不过几丈,养鲤鱼和草鱼,还能饮马,这驿官倒是会过日子,精打细算。
这两天闲着无事,李星洲就在这钓鱼,驿馆官员心疼得都快哭了,哪有在家养的池子里钓鱼的
听严申问,李星洲懒懒伸了个懒腰:“大概不会,他要是使坏反而好了,他如果从容欣然,皇帝会更加看重他。”
“为什么?世子立了大功,他该紧张些才是。”严申不解,他想问题自然简单,太子越是紧张,就越有成就感,毕竟他们和太子是对立的。
李星洲钓了一早上,鱼就是不上钩,气得他有些想骂人,“看太子聪明不聪明,诚如秦皇汉武,武功被后世传了又传,说了又说,可哪几场仗是他们自己打的?
太子要是想得明白,胸有沟壑,就能明白我就算打仗再厉害,到头来还是为他打的,因为他才是将来的君主。
身为至尊,手下打了胜仗,为他稳固江山,他当然应该高兴,他今晚要是为我道贺,再敬三杯好酒,以后就能名留青史,我还要装着孙子,笑眯眯跟他说话。”
李星洲说完也很不爽,但也没办法,因为他是太子啊。
“啊”严申一下子萎了下去。
李星洲笑起来:“高兴些,想什么太子不太子,打胜仗的可是我们,今天只管放开吃喝玩乐就行,放着不花自己银子。”
秋儿已被王府马车接了回去,归心似箭,他本来也想回去,去看看诗语,见见阿娇、月儿,抱在怀里好好揉揉。却被前来的严毢劝住,说不合礼法,当先见天子才对。
李星洲不满,但也没办法,越是这时,越要谨言慎行。
正午,礼部来了快马,说请他们回京,就地扎营的千余神机营军士,纷纷准备行装,穿上精良轻甲,腰间挎刀,肩头扛枪,雄赳赳、气昂昂,以一种世人从未见过的姿态进京。
大军旌旗招展,李星洲穿着潇王留下的山文甲,可因天气炎热,只穿外甲,要是全穿,估计能把他蒸熟。
大军可不只有神机营军士,还有辅军负责押解战犯和战利品。
几个丁家战犯,比如丁毅,丁家老太公,还有几个叔侄,拢共十几人,至于苏家主心骨人物,早被丁家赶尽杀绝。
这些都是战犯,需要献给天子,以壮国威。
这种仪式历代都会举行,在中国强盛的汉、唐两代,更是不少见。
不说一共多少,就说唐朝苏定芳一人,便破东突厥、灭西突厥、平葱岭之乱、夷百济、伐高句丽、定吐蕃,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送到大唐皇帝面前让他认错,但认错归认错,国家还是没了。史无前例地将唐朝版图向西开拓至中亚咸海,国境直抵波斯,向东延伸至朝鲜半岛南部。
苏定方是唐朝名将里顶级的人物,可也只是强盛王朝的一个缩影,李星洲的功绩虽然看起来厉害,可和历史名将一比,顿时小巫见大巫,他也就傲不起来了。
而景朝也比不上强汉盛唐的虽远必诛,动则灭国,把人家国主抓到京城去做客的强势。
李星洲之胜,对于景国来说,已是大胜了。
除去战犯,当然还有战利品,缴获的精良甲胄,刀枪,马匹,丁家还有安苏府库房中搜刮出来的大量金银珍宝,统统大批装箱,这些都是要由辅兵押送,要展示给天子和百姓看的。
最令李星洲惊讶的在于,安苏府地方不大,最后缴获的良马却足足有四千多,这些都是战利品,要知道在景国自丢失养马之地后,向来少良马,丁毅能弄到这么多马确实有目的,有远见,可惜他对上了火器,不然胜负未可知。
骑着眉雪走在前头,远远的李星洲看到前方的旌旗和设下的凉亭,知道是百官出来迎他入城。
李星洲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头吩咐道:“去两个人,把冢励拉走吧,带他回驿馆住两天,两日后直接送呈御史台。就跟馆官说,你们吃喝,加上他的鱼,都记在潇王府账目。”
两人领命,高兴的去了。
到头来,他还是没做成冷血无情之人。
冢励要是掺杂战犯之中拉入京城,皇帝看过,冢道虞就完了,不说大罪,至少枢密使是坐不住了。
可又想到他一生征战,为保景国立下汗马功劳,不该是这么个下场。
再说看他年纪,也没几年可活,李星洲自嘲,何时起,他也沦落到对一垂垂老朽下不去杀手的地步,大概是死人见多了吧,见人死得那么容易,也就更明白生者艰难。
城外,各种旗帜飘扬,官道宽两丈多,两边都是兴高采烈,目光热切的百姓,一见大军来了,顿时奔走相告,高呼平南王,一时间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路边凯旋亭旁,数百人翘首以待,威严仪仗阵势摆开,所谓仪仗,由大队身穿红服,手执五明扇、方天画戟的人组成。
按照景朝礼制,天子八扇,王爵六扇,紫服四扇,绯服二扇,所以今天迎接李星洲这个平南郡王的仪仗队乃是两个手执方天画戟,头戴金穗兜鍪的漂亮女子开道,后跟六人红装少年,持五明扇三对。
小亭中,文以许久不见的德公为首,武以冢道虞为首,已然等候在那。
这亭就叫凯旋亭,正好位于南门外十里,李星洲下令停止行军,在万千百姓注目中,自己下马过去,亭中已备好酒水,那边百官翘首以待,待到微微走近,众多热烈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数百官员齐齐作揖,“恭贺平南王凯旋!”
这上百人,有些熟悉面孔,几乎是整个朝廷了,一时间他也有些被镇住,胸中豪爽之气油然而生,直到德公双手为他奉上一碗凯旋酒:“欢迎凯旋!”
李星洲端起玉碗,一口饮下!差点被呛死
众官大笑起来,德公板了半天的老脸也忍不住抽抽:“你这没心眼小子,这是你家的的酒,哪能这么喝。”
李星洲咳嗽半天,“哈哈哈,我这不是离家久了,哪还记得,德公不提醒我。”
“哼,你还知离家久了!”德公话音有些颤抖,像是想教育他什么,但看身后目光炙热,脸上写着欣喜的众多同僚一眼,大概想起这是应凯旋仪,最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了德公这句回来就好,一时间,李星洲也恍若隔世了
白百官迎奉之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万众瞩目之下,仪仗朝前,大军进城!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夹道相迎,纷纷来看那传说中千人就能破十万的神机营风采,整个开元城热闹非凡。
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眉雪似乎也通人性,虽对胸前挂着的红绸大花不满,可也确实轻快许多。
看着攒动的人头,目光火热的百姓,叫喊着他的名字,高呼平南安之名,一时间,李星洲居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他从未体验过的满足。
下午,他们穿过街道,知道皇城午门前,将战俘,数千战马和战利品一一展示给皇帝看,皇帝看完大悦,由皇后斟酒,亲自与平南王同饮酒,百官同乐,虽皇帝脸上表情依旧不多,但看得出很高兴。
待到皇帝惊奇的巡视过神机营后,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然后便命人在午门内设宴,款待上千军士。
然后带着李星洲祭拜天地祖宗,一一详述从此出征功劳,并让旁边跟着的史官一言不漏记下,忙活完这些,已到下午,天色微暗,宫中庆功宴也准备好了。
于是百官大臣,众多在京的皇家子弟都被邀请入宴,众人同乐。
两百九十一、辽国;女真;西夏(上)
邳山下,烟火熙熙,篝火营帐,密集排列到远处山脚,风头甚至盖过后方十几里外的上京城。
这样的喧嚣已持续两月左右,已到人心躁动的地步,最近六部族长都时常来金牙帐中抱怨,表示对此不满。
几十万人集结在邳山脚下,却久久不动,民众放牧、打猎都受到极大影响。
最重要的是时常有冲突,契丹六部,虽同归金牙帐下,可为抢夺草场水源,常有冲突,到流血死人的地步,若死得人不多,可汗就会睁只眼闭只眼,若是事情闹大,则由可汗裁决。
说是裁决,这本来就是谁说谁有理的事,不管怎么裁断,都会有人不服积怨,留下间隙。
因此,如今长时间将六部之人聚集一处,时间越久,积怨越容易引发,变得躁动不安。
耶律术烈可汗东进未归,其子耶律惇年幼,难以服众,所以近来六部族争论不下,无休无止。
耶律雅里是女子,每到六部族长找皇兄说事,她都插不了嘴,只能退出金牙帐外,骑着爱马到山头吹风,那些各部的权贵子弟,便有机会凑上来讨好她。
要是以前,她觉得这些话好听,可听多了也就觉得无味,再不想多听。
这时才知道麻烦,那些话想听的时候有,不想听时也不好让人闭嘴,只觉得在耳边苍蝇一样嗡嗡不停。
时至黄昏,耶律雅里却有些心烦意乱,时不时看了远处灯火通明的金帐一眼,她知道金帐中皇兄必然左右为难,在六部族长面前受尽欺负,心里难过可也毫无办法,只能干着急。
耳边还有那些人吹嘘的话,有讲说打过虎狼的夸张故事,要么炫耀自己杀过多少人总之越听越烦乱。
耶律雅里心中担心的还是父皇,去接高丽贡使,可已去快一月了,也无人归来,按理来说父皇带了五万大军东进,区区女真,怎么都不会有事。
可也忍不住忧心,因为去年女真和辽国曾联合攻入景国关北,父皇为她带回了很多漂亮首饰,也无意中提及女真人确实凶悍,女真的铁浮屠以一当百。
还稍微提过那女真铁浮屠。
女真信佛,浮屠在佛教有铁塔之意,在辽国,全身披甲的步兵也叫铁浮屠。
可父皇说女真铁浮屠只有上千,却是骑兵,人马都披着厚厚铁甲,从人到马,只露四个眼睛,阵前一下冲进景阵去,景国人就被冲散了。
他们辽国虽平时说景人怯懦,可到战场上,从来不敢和景人这么打仗的,他们都是打完一阵然后借马力跑开,然后再打一阵,其实若算下来,是败多胜少,全靠马赢。
女真的打法则完全不一样
西夏人也有平夏铁鹞子,那都是人马皆披甲的世代相传精锐之师。
种种细碎的念头,不好的猜测,一一涌入耶律雅里脑中,她越想越是不安,那边父皇却久久没有消息。
要是女真人设伏怎么办?要是高丽人使诈怎么办?要是他们合伙使诈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远处山梁上,一堆密集火光照亮夜色,密密麻麻的光点缓缓移动,翻过山梁,染红半片山坡,后方山谷中也隐隐有着火光冲天。
耶律雅里看呆住,大军,那是大军!
她心中狂喜,二话不说打马向着山坡奔去,手上和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在夜里清晰可闻。
一路铃儿响,那边身后的权贵子弟纷纷喊着追上来,可他们都追不上雅里的雪白小马。
马儿在树林阴影中避开乱石、树根,疾驰下山,向着对面山梁奔去,一路上马蹄飞驰,看得路人惊心动魄,有人惊呼着让她小心,可耶律雅里都听不进。
她心中都是激动和高兴,黄昏纵马很危险,但若是她的爱马就不一样。
两边树木飞快向后退去,头顶影子飞快退去,隐约间,他看到远处林中光亮,身后黑暗快速退去,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父皇!”她高兴的叫到,下一刻,脸上笑意顿时没了
确实是可汗大军归来。
可是
父皇骑马在最前,马背上还放着个身着红装的高丽女子,那女子面目酥红靠在父皇怀中,他的大手已伸到高丽女子胸前衣襟中,满脸恶心的笑意。
可汗听闻林中声音一愣,随即连忙收手,尴尬笑道:“雅里,你怎么来了。”
耶律雅里满脸不悦,嘟嘴道:“我来接你,现在看来父皇根本不用我接!”说着调转马头便要走。
可汗连忙将怀中高丽女子扔到地上,女子痛呼出来,他打马上前大笑道:“怎么会不用,雅里来接父皇,父皇心中高兴万分啊!”
“我看你抱着那女人更高兴。”雅里哼了一声。
耶律术烈一笑,不在乎的挥挥手道:“来人,把她杀了。”
那摔在地上的高丽美女听不懂辽人说了什么,直到有人拔出弯,她才隐约明白,连忙惶恐求饶,却也没有,不一会儿就变成无头死尸,香消玉殒。
可汗讨好女儿道:“这次高丽王送朕五百美女,金银布匹,这些女人如牛羊,父皇只是随便看看,哪有我家雅里重要,雅里来接我,父皇当然高兴!”
耶律雅里这才高兴起来,从马上探身,给了父皇一个拥抱。
术烈可汗高兴大笑,正巧这时后方来追赶公主的人马也到了,连忙下来跪拜可汗。
随即大军回营,一路上耶律雅里兴高采烈,也向父皇说了心中担心。
可汗听后大笑:“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西夏那平夏铁鹞子以前确实厉害,可他们根本不懂选勇士,而是父亲把盔甲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世代永继,几代下来,早就不如当初。
女真人的铁浮屠倒是厉害,不过骑兵拢共不足万人,铁浮屠更是只有千余,怎么敢与我大辽百万带甲之士交锋!哈哈哈哈”
说着他笑起来,耶律雅里听完明白过来,原来是她不懂事多虑了,心头忧虑尽去,脸上没了愁容,也高兴笑起来。
夜风习习,笑道一半,可汗突然不笑,皱眉道:“倒是那景国,最令朕头疼!”
“景国?景国不是内乱么,都成两国了,现在父皇回来,大军南下,说不定能打到开元去。”雅里欢快的说。
术烈可汗摇头:“如今事情不简单了,雅里可知道父皇这次东进为什么回来这么慢?”
雅里摇头。
“本来五月二十左右就在东京见到高丽人了,布匹、金银、美女,样样不少,女真人也不敢动,可要回来的时候,南院王派人从南京幽州送来战报,说景国平南王两败徐国十万大军,已经攻破徐国北边的凛阳重镇,包围了国都苏州城!”说到这,术烈可汗也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平南王?那个十六岁的景国王爷,他不是只带了千人吗!”雅里反应过来,惊呼道。
两百九十二、辽国;女真;西夏(下)
术烈可汗点头:“所以我才没着急回来,而是在东京等着。
东京离南京、西京近,南京、西京紧连景国,消息来得快。结果没过几天,景国那边来消息,苏州城也破了,徐国灭国,国主一家被那平南王擒获,如今已送到开元交给景国皇帝!”
“这是真的?”耶律雅里惊诧到不敢相信。
可汗点头,然后道:“所以朕才忧心,好不容易景国势微,怕又出来一个冢道虞那样的人物!”
说到冢道虞,雅里也脸色一黯。
辽人无人不知冢道虞,景国大将军,名震天下的悍将。
特别十年前由他为帅,领景国禁军,关北路、雁门路厢军,攻破西京,绕过南京,踏平中京,围困上京。辽国上下人心惶惶,几乎到危急存亡之时,若上京一破,辽国就有亡国灭种的危险!
好在当时景朝突然内乱,皇帝兄弟吴王造反,无奈之下冢道虞只能回师救皇帝,辽国又趁机夺回中京和西京,可对于冢道虞的恐惧,也深深烙印在辽人心中。
而从此之后,景国国运也一蹶不振。
可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个十六岁带领千人南下,居然破敌十万,两个月剿灭一国的平南王,怎不令人忧心。
耶律雅里百感交集,毕竟当初她还为平南王难过,没想他不止没死,反而剿灭徐国,如今又成她大辽的心头之患。
“会不会徐国叛军本就不厉害”雅里小声道,不知安慰自己还是说给父皇听。
可汗听完摇头:“不会,其实徐国的叛军朕早就知道,他们从好几年前起,每年都偷偷向我辽国买良品战马,南院那边把事情告知我,是朕会意让他们卖马给徐国的,就是为了景国内部自己打起来。
朕以为他们会少说会打两三年,多则十几年,甚至从此景国变成两国也说不定,没想只是短短两个月
那些战马都落到景国皇帝手里,实在可恨!”
雅里听了,心里也来气,同时觉得那平南王不像人们所说的又傻又软弱,反而像很有本事,一千人,两个月,他怎么做到的?
“父皇,那还要打景国吗?”
“打,自然要打,不管如何,这么多人汇聚邳山,要是不打,大家心里都会有意见,就是打不过,还能抢嘛,抢不到,也能威胁景国要好处,哈哈哈哈”可汗大笑起来。
雅里也跟着笑。
待回到金牙大帐,皇兄耶律惇果然被六部族长压得不敢说话,鲁王房部的族长潇保机更是站在哥哥面前指手画脚,吐沫横飞。
父皇满脸怒色,踩着金丝图纹镶边的毛毡进入大帐,厉声道:“朕不在才几天,你们就忘了怎么和宗主说话了吗!”
一下子,大帐安静下来,几个族长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雅里早就受够这几个老东西趁父皇不在的时候对他们兄妹指手画脚,施压威吓。
趁着这机会用脚去踩他们的手指泄愤,几人吃痛,也不敢出声造肆,因为可汗身后跟着头戴青兽面甲,腰挎镔铁宝刀的皇卫。
“兄长听说了吗,景国有个十六岁的王爷,带一千人,两个月灭了南方叛乱的徐国。”一个满身肌肉,虎背熊腰,高九尺左右的大汉骑在马上,对身边的兄长道。
他兄长比他瘦弱许多,穿着熊皮大衣,背上背着猎弓,正追踪猎物:“听说一些,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一个比一个说得夸张,靠不住,想必是假的,倒是你的铁浮屠,如今有多少了。”
两兄弟瘦些的兄长叫完颜乌骨乃,而虎背熊腰的弟弟叫完颜宗弼。
如今女真各部,都归顺完颜乌骨乃麾下,当初女真不是契丹人对手,成为附属,可他们却不甘久居人下。
经过几代人努力,如今女真各部几乎完全脱离辽国控制,辽人也处处忌惮他们,可时机还没到,所以他们不敢自立成国。
听了兄长问话,完颜宗弼高兴道:“有两千铁浮屠,三千拐子马,哪天要打,大哥只管说,打辽人易如反掌!”
完颜乌骨乃大笑点头:“你这么自信我当然高兴,记住,眼下我们要打辽国,暂时不管景国的事,反正景国离我们还远。”
“不远,等拿下东京、南京、西京不就近了,去年我们还去抢过景人,景队照样不堪一击,没一个能打的,不必辽国厉害多少。”完颜宗弼豪爽大笑,眼中都是蔑视之色。
“大哥你放心,不管辽人还是景人,耶律术烈也好,什么平南王也好,我一并打!那耶律术烈还不要脸的给自己封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半点不配,以后换大哥来当!”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长春大殿,歌舞升平,一片喜庆,皇帝和皇后坐在上方,下方左首席是东宫太子,右首席就是平南郡王李星洲,大家有吃有笑,气氛热烈。
景朝文风浓郁,所以哪怕打仗赢了,庆功宴也时不时有人站出来吟诗作词,歌功颂德。
喝到半醉时候,气氛更加放开,有人直接诗也不做,词也不写,不讲押韵对称,裸的就吹上了。
比如李星洲的皇叔李昱,离座走到大殿中,两面腮红,高兴的夸了李星洲一大堆,大概就是少年英雄,骁勇善战之类的。
然后又说起他手下神机营,就说什么辽国兽面皇卫,西夏平夏铁鹞子等等,跟神机营比起来都相差万里。
众人纷纷大笑,开始没节操的乱夸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皇帝爱听的。
李星洲不去掺和,他好奇倒是皇叔说的什么西夏铁鹞子,辽国兽面皇卫之类的,当奇闻异事听来很有趣,不过狄至却在耳边小声告诉他,这些可不是什么奇闻异事,
就说西夏平夏铁鹞子是西夏皇室近卫部队,三千人可敌数万众,铁鹞子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
李星洲听得更加入神了,原来狄至懂得更多,不过想想也是,皇叔一个读书的,哪有狄至这样打仗的知道的多,于是他干脆听狄至吹了
跟季春生、狄至、严申他们几个高兴喝到有些晕乎,本来他们几个做不到这么前的位置,可李星洲硬拉他们来,这庆功宴本就是为他庆功,皇帝也高兴,就准了。
喝到一半,群臣纷纷来敬酒,有些面熟的,像德公,陈钰,何昭,毛鸾,汤舟为,冢道虞,童冠,赵光华等等,有些不认识的德公也小声告诉他。
比如参知政事羽承安,盐铁使鲁节,盐铁同知参胜,度支使薛芳,枢密副使温道离等等。
总之头是晕的,人总是眼花缭乱的,既然是他的庆功宴,当然要放飞自我了,什么是非善恶,什么家国天下,统统都给泡酒里,一股脑倒进胃里,最后迎风尿三丈
两百九十三、重骑兵崛起的时代
酒宴中众人说到奇闻异事兴起,李星洲接着问:“你们说得头头是道,难道当初跟西夏人打过,还是道听途说,乱吹牛的?”
狄至还没说,喝得脸上潮红的季春生就大声嚷嚷道:“当然是打过!还打得那西夏太子亲自来京城求和呢。”
太子进京求和!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李星洲有些惊讶,景国有这么厉害?
旁边狄至听了尴尬一笑,小声解释道:“其实是互有胜负,最后一战景国小胜,可为应对辽国威胁,西夏才派太子入京讲和,两国互不相犯,以免辽人有机可乘。”
李星洲听完恍然大悟的摇摇脑袋,虽有些晕乎,还是明白,说白了就是互利,西夏和景国都与辽毗邻。
再打下去,只会让辽国坐收渔翁之利,西夏人不傻,景国人也不傻,于是就此作罢。
李星洲顿时好奇心大发,把趴在桌上的季春生拉起来:“季叔,那你见着那什么平夏铁鹞子了吗?”
季春生已六七分醉意,大舌头道:“当然见过,某还剁了两个!”
宴会上闹哄哄的,大家都高兴的开怀畅饮,皇帝也高兴,并不管束,就连何昭这样平日总是板着脸,朋友不多的,这时候也喝得两腮通红。
季春生大声嚷嚷也没人管:“那些嗝,那些西夏人,给人马批上冷锻甲,还还用钩锁栓住人和马,一旦冲阵,人死在马背上也不会掉下来,马接着冲”
李星洲听呆了,这特么不是重装骑兵自杀式袭击吗!
还有,冷锻甲是什么?
不过想想确实恐怖,全身披铁甲的人加上战马,估计得有小半吨了,要是成规模冲入人群,踩踏撞击都能轻松杀人。
“我们,嗝”季春生说着说着趴下去了,在桌上打起呼噜。
那边狄至摇摇头,接着话说:“其实当初我朝大军连输三战,都败在那铁鹞子手中,那些铁鹞子着实恐怖。
后来刚好六月,天降大雨,西夏人不敢出战,我军趁机袭营,那些铁鹞子根本没了用,又被打回去,到那时双方都已伤亡惨重,便同时收兵了。”
李星洲点点头,同时也感慨历史何其有趣,不管如何变化,前世今生,东方西方,当人类文明进程到一定阶段,似乎就有必然的驱动力,使之向前。
而他也可能正好处在一个有趣的时代
重骑兵崛起的时代!
随着马鞍技术,锻甲技术的进步,重骑兵逐渐成为战场上的主力单位几乎是一段时间内的历史必然。
很多人印象里的重骑兵都是西方的罐头骑士之类的,但其实早在十二世纪前后,东方的战场上,重骑兵就在不断崛起,逐渐主宰战场。
虽早在三国时期,曹操麾下的重骑兵就比较有名声,但前世到十二世纪左右,东方战场上的重骑兵才是真正有百花齐放之势。
西夏平夏铁鹞子,女真铁浮屠,宋朝静塞军,岳飞背嵬铁骑,还有大名鼎鼎的成吉思汗怯薛重骑兵。
当人类科技发展到某一特定阶段,因为锻甲、马鞍技术进步,重装骑兵开始成建制,摆脱侧翼袭扰牵制的作用,代替重装步兵成为正面战场上的先锋,而且效果十分拔群。
正面集群冲锋就是男人的浪漫。
西夏靠着三千铁鹞子就能压制宋朝取得区域优势,而女真两千铁浮屠加五千拐子马就打得十几万辽人落荒而逃,岳飞的背嵬铁骑几百人就敢肆意冲数万金国大军的阵照样取胜。
而将重装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其实还是成吉思汗的蒙古重骑,印象中蒙古大军多骑射,善骑射,这不假,但重骑兵才是蒙古大军主力,因为蒙古主力部队全员皆马,不是重骑就算是骑射了。
根据史料记载,蒙古军队中重骑兵占比高达三到四成,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比例,诚如女真西夏,举国之力也只能养得起两三千的全装重骑兵。
成吉思汗鼎盛时期的主力军(不包括辅军,奴隶等乱七八糟的人)高达二十四万,如果按照这个比例算,他少说有七万左右的重骑兵!
真正的钢铁洪流。
要不是马不能过海,他可能要把全世界都屠杀一遍。
李星洲忍不住感慨,如今已出现了西夏的铁鹞子,也不知道女真人有没有弄出铁浮屠来,辽国有没有铁林军之类的他不知道。
前世南方没有白夷,也有大理,不过今生倒没听说有吐蕃。
景国也该是有像样的重装骑兵的,只是规模小,他没见着。
前世女真崛起,金国建立,辽国被宋、金两面夹击,随后西迁,金打完辽国,调转矛头对准宋,西夏服软,大宋一下丢了半壁江山。
最后剩金、宋、西夏争霸,金一代不如一代,正当金一家独大沾沾自喜之时,万万没想到蒙古人崛起。
强大的金国及众多国家快速被吞并,反倒是看起来最弱的宋苦苦支撑到最后。
而这个世界,这些都没来,女真人没有自立成国,辽与景还在相持,西夏则两边不犯,至于大理,本就是温温吞吞的小国和善,也相处和睦。
可李星洲总有些隐忧,特别是此次经历南方大战之后,因为去年关北犯边就有女真人的影子,如果时代稍微遵从前世轨迹,那么女真崛起才是真正的天大隐患。
虽然女真自立金国之后一代不如一代,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是真的厉害,厉害到离谱,可称人杰,两万人破七十万辽国大军,杀得历史扉页之上也为他留下“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只是不知这个时代女真人有没有那么厉害的领袖。
李星洲一边想着一边喝酒,这种天下大势,他以前不会考虑,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考虑了。
时不时有人来敬酒,李星洲也没多想,来者不拒。
这时对面隐约有嘈杂声音,李星洲头太重,靠在桌上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太子着东宫红袍华服,正四处迎逢说话,觥筹交错,光影晃动,嘈杂大厅中,太子的声音也夹杂其中,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只能隐约听到“杨指挥使大才”“星洲侄儿毕竟还小,该是杨指挥使调度有方”“此话自然不能说,星洲年纪还小吗,想必不太懂行军打仗”“哈哈哈,杨指挥使自然让着他”
李星洲喝得迷迷糊糊,今晚心里畅快,好笑出声,这个傻太子哦。
他估计是想通过言语把功劳往杨洪昭身上堆,这样一来,自己功劳就少了,不得不说,他这逻辑无敌又可爱。
确实有点创意,毕竟杨洪昭又不在这,他怎么说都行。
可他这么一说,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说他还是没搞清楚自己身份的定位,太子为何人,就连他这话也是要里外不是人的。
果然,他在那侃侃而谈,上首皇帝脸色已越来越不好,太子坐在首位,距离皇帝最近,他说话皇帝自然能听到。
皇帝当然是为维护天家,皇家就是天下最大的家族,对皇帝而言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李星洲不管如何都是天家子弟,他立功都是为天家积累威势,巩固统治,皇帝恨不能把他的功劳往大了说,往厉害说,是不是他的都加在他身上,这样天下人才会服皇家,统治才能牢固。
结果太子在一个劲那把功劳推给杨洪昭,杨洪昭官职再高,对于皇帝来说都是外人啊
两百九十四、论功行赏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皇帝估计表面加个妖言惑众,颠倒黑白的罪,心里大骂动摇江山社稷根基,当场拖出去砍了,偏偏他是太子。
要是杨洪昭知道,定然不会感激他,而要吓得魂不附体。
再者,战报早早就送到枢密院和皇帝案头,来这搬弄是非,言语惑众又有何用呢
“你个小傻子哦,哈哈哈”李星洲迷迷糊糊的嗤笑。
李星洲无语,头晕,手脚麻木,可越想越觉得好笑,一下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突兀,众人都一愣,对面的太子也不解的看过来,笑问:“星洲侄儿为何发笑。”
李星洲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听殿下深明大义的话,胸中舒畅,忍不住就想笑。”
太子听了,隔着桌案得意一笑,以为他是怕了,说得更加得意,却不见上首皇帝脸色已经完全黑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而英主明君肚里估计可以过航空母舰,可太子那点肚量皇帝不气他才怪。
这时候,突然听到大殿上方好像有尖锐细腻的声音,李新洲脑袋有些晕,没太听清楚,狄至告诉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皇上身边的福安公公说的肃静。
这一下打断了太子侃侃而谈,皇帝扶着皇后站起来,重重提醒一句:“太子归座,今夜勿多言失语。”太子一愣,莫名其妙被点名批评,满脸疑惑,不违命,连忙坐下不敢说话了。
众多大臣也匆匆回到座位之上,然后安静下来,都知道皇上这是重头戏要来了。
皇帝扶着皇后走下高台,朗声道:“天生祥瑞,厚土载德,佑我景国,南征之战连战连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叛逆,破敌十万,擒获贼首,威震四海,彰显武功,保社稷,安家国者,皆为国之栋梁!朕今夜要亲自论功行赏!”
众臣酒醒三分,连忙作揖,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皇帝点头,让众人平身,然后福安公公和几个小太监上前,端着紫檀木金玉镶边的盘子,里面放着朱砂拟写,白玉做柱圣旨,足足有好几张,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加爵赐官的圣旨并非皇帝张口就来,要由中书拟写,门下封驳,皇帝御画才有效。
生效之后还要备份封存政事堂,方便以后做校对,所以假造圣旨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道政事堂都有备份,即便仿造得再像,政事堂里没有副本,就是作假。
福安拿起第一张,然后躬身请示,皇帝道:“宣旨。”
福安点头,然后大声道:“潇王府严申接旨!”
脸带就红严申一脸激动,连忙出席跪拜。
“皇帝赦曰:兹特授尔为宣节校尉,赏银千两,锡之敕命”
“小人接旨!”严申很激动,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做官。
景国的有爵,官,差遣之分。
比如李星洲的平南郡王就是爵,而游骑将军则是官,差遣则是具体职务,比如带有知、判之类字的,知府、知州、知县,这个“知”就是掌管一府、一洲、一县的意思,陈钰的判东京国子监,这“判”就是管理决断东京国子监的意思,这就是差遣。
皇帝给严申封了个武官宣节校尉的官身,却没差遣,就是要他继续留在王府效力。
随后便是季春生,季春生本就是武德使,皇帝给他加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将军,赐金银,可以说一时炙手可热。圣旨才下,文官武将众人纷纷笑脸相迎,都远远作揖恭喜季春生。
随后又加封起瑞为游击将军、开国男、上骑都尉,起瑞已死,家人不在京城,李星洲这个主帅代为接旨。
又加泸州知府起栋右谏议大夫,圣旨将由转远司送完泸州。
不过李星洲在战报中着重写的还是狄至,一来他确实想提拔狄至,二来狄至前途无量。
到狄至的时,皇帝似乎读懂了他战报中的意思,“兹特授尔为明威将军!赏银二千两,差遣枢密院新军副指挥使,锡之敕命钦哉!”
圣旨一出,众多臣都议论纷纷,因为升得实在太快!
从千人的军副指挥使,直接变成枢密院新军副指挥使,而且明威将军也是从四品武官!不过皇上独断,他说定的,众人也不敢反驳,顶多只是窃窃私语。
狄至自己也呆了,李星洲小声催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接旨。
狄至之后,大殿都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要到重头戏了。
福安公公拿起最后一道圣旨,小心打开,然后道:“天子皇孙、潇亲王世子、平南郡王、游骑将军、新军第十军指挥使、军器监少监、开元府房吏李星洲接旨~”
长长一大串头衔连李星洲都一下子弄不明白,他从席位走出,作揖跪下:“臣在。”
福安公公开始念起圣旨:“
皇帝敕曰:万夫之长,所以观师政之宜。四方于宣,所以寄体国之重。
尔朕孙李星洲,天子皇孙、潇亲王世子、平南郡王、游骑将军、新军第十军指挥使、军器监少监、开元府房吏,英姿挺立,亮节不群。习三阵之机钤,有七擒之智略。
兹特授尔为冠军大将军,掌枢密院新军事务,锡之敕命。尔其务脩军政,益懋忠规,秉亮节以戴君,罄纯诚而许国。佩服训言。祗践厥位。
钦哉!”
“臣谢陛下!”李星洲心里激动,接过圣旨,其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没听清,也不懂,只听明白一句“掌枢密院新军事务!”
皇帝这是要将新军交给他啊,那可是上万人的部队!
长春大殿之内也安静下来,李星洲感受到众人落在他身上炙热的目光,以及看见旁边太子吃shi一样的脸色。
他有些反应过来,皇帝所封的可能不止掌新军,还有其它,可他顶多抄过几首诗词,要说古文水平完全不过关,所以其余的都没怎么听懂,想着等下去问德公。
直白的说,这是吃了文化的亏
见他接旨,皇帝皇后都很高兴,点点头道:“朕见杨洪昭战报中说,你以千人神机营破敌寇数万,朕将新军交付于你,便是望尔砺新军尽数为神机营!保我景国国泰民安”
两百九十五,商人看世界
开元是数百年古都,前朝到今朝都是国都,青砖黑瓦,流水人家,层楼叠榭,丹楹刻桷,百年不变。如今城南却又增新景色,与这古老都城格格不入。
四十二巨大的水轮整齐排列江岸,连绵十几里,案边有整齐有序的方形作坊,简洁而牢固,没半点美感,没什么雕梁画栋,门楣飞檐,一切都只为方便实用,整齐划一。
城南潇王府后山,一排排夯土为墙,粗椽子加上黑瓦的小屋成方形对齐,左右排列在后山,东西窄,南北宽,一直向北延伸,连绵数里,如同数个井然有序的村落一般大小。
不用更加方便的木材做墙,茅草铺顶,都是为了防火考虑,后山作坊是制造手雷和黑火药的主要场所,若是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每天一大早便有熙熙攘攘的附近工人到王府做工,男女都有。到下午再离去,期间王府附近也逐渐成为小贩最爱来的地方,因为人多,不过王府专门划出一排靠墙地界让他们摆摊,若是乱摆就有王府守卫收拾。
每天日上三竿开始,王府前后到处都是蒸腾的水汽,焦炭燃烧的黑烟,一天到晚转动不停的水轮。
一股原始的工业化气息,统一规划,方方正正,实用至上。
李星洲站在后山山顶桃园,看着下方属于自己的王国,心里有几分得意。
才从宫中回来,第二天王府便人来人往,上门拜访祝贺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踩断。
平南郡王,正三品冠军大将军,新军指挥使,无论哪一样都炙手可热,何况放在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身上。
李星洲牵着眉雪,吹着山头的风,听着刺耳的虫鸣鸟叫,心里明白皇帝为何要这么做。
南方战报有两份,一份是他写的,一份是杨洪昭写的,两份都提及泸州军的勇猛,神机营确实主力没错,但若没有泸州军的掩护,神机营也没有发挥余地。
可皇帝故意只提及神机营,无非是想找个借口,把新军交给他,新军目前经几次整改,维持在一万五千人左右,不属三衙管制,而是直属于枢密院。
皇帝是想让皇家子弟来掌握这支武装力量,可也不好直接拿,因为新军是枢密院力主之下才成立的。
总的来说,朝堂之内,枢密院、政事堂、皇家是三大势力,如今皇帝强势,则皇家最大,三者相互依存制衡。
现在皇帝找到理由,因为神机营太厉害,才千人就把叛军打得落花流水,若有上万神机营,岂不是国泰民安,天下无敌?
逻辑合理,条理清晰,无可反驳,堵住枢密院的嘴。
可其实皇帝心里肯定是不信的,也没人会信。
既不信,却为何无法反驳,只因李星洲确实打出那样骇人的战绩,意外也好,取巧也罢,枢密院无话可说,只能坐视皇帝拿掉他们的心头肉。
皇帝有为子孙铺路的意思啊,只怕身体真的不行了。
不一会儿,后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是秋儿、月儿还有阿娇,正用手帕兜着后山的桃,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腻歪不完的事,要不是王府总有人打搅,他哪会想来后山。
“世子尝尝这个,后山的桃子真甜。”阿娇高兴的跑过来,李星洲接过来,随手擦了擦茸毛,咬了一口,果然甜美。
桃园是潇王留下的。
他带着三个小姑娘,在山顶桃园树荫下垫起厚厚的树叶,然后躺着给她们说《西游记》光怪陆离的故事,欢声笑语响彻林间,看着阿娇甜美面容,他忍不住想起昨晚皇后私下叫他出去说的话。
总结起来一来让他早点正式娶阿娇过门,二来让他新立王府,因为他已被封王,又有官身差遣,于情于理都应新开府邸,不能总住在父辈府中。
还说若是银子不够可以找她要,李星洲哪里缺银啊。
下午,带着三个小姑娘高高兴兴的玩闹一天,等他回来,访客少了很多。
严毢就带着严昆、赵四、祝融、铁牛、关仲等人来小院找他,向他汇报不在的两月王府收支情况,还有发生的事。
他不在这两个月,王府净入账三十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两四百九十文,李星洲自己都差点惊掉下巴,不敢相信的拿过账本来亲自看。
严毢满脸笑容的说起来,原来这三十多万两中,八成收入来自珍宝阁。
当然不是珍宝阁的销售,而是批发将军酿和香水,每月各家大商按时上门提货,全国各地的商人都慕名而来,加在一处光这些就有二十多万两。
此事一直是诗语主持的,而且按照李星洲临走时吩咐,他们还从各大商人那里收集很多商业信息。
其实商人往往对天下大势是最清楚的,正如红楼梦中写的,普通人和做官的都认为宁国府和荣国府如日中天,而作古董生意的商人却说两府已开始衰落,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起初不明白为何是商人知道,当官的和百姓都不知道?
多读几遍明白过来,后来书中王熙凤为维持府中运转,已开始悄悄卖府里的物件,这种事外人也好,家人也好,必是要瞒着的,可商人却知道。
东西从哪来,流向哪,商人是最清楚的。
谁兴谁衰,哪里风气如何,钱财物资去往何处,商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粉饰太平,装模作样没用,因为人终归要吃穿用度,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出来,所以统治者不喜欢商人,因为他们知道老底。
当然,精明的商人自也不会傻到去揭老底,心里有数,秘而不宣,生意为上。
王府同各地大商合作,能收集的情报就多了很多。
比如香水和将军酿的生意,景国之内宁江府、京西路的大同府、剑北路的成都府最好做,这说明几地是景朝比较富庶之地,消费得起高端产品。
景国之外,和西夏皇商最好做生意,特别是香水生意,这说明西夏皇室可能如外人所说,国主沉溺女色,奢靡之风盛行,一代不如一代。
而且几个和西夏有生意来往的大商还透露,能悄悄重金收购到西夏的冷锻甲和冷锻剑。
要知道辽“国鞍,西夏剑,高丽秘色”为天下三宝。
西夏的冷锻甲和冷锻剑不是寻常物,是皇帝卫队,西夏最强战力三千铁鹞子的装备,世代世袭,十分珍贵,结果却流卖到市面上来,看来西夏高层真的开始了。
而和辽国则将军酿更好卖,香水反而不说话欢迎。
值得注意的是,辽国南部的南京、西京,也就是前朝丢掉的养马之地,有人大量买进皮革,铁石,这可能是动荡的前兆。
商人们自然不会乱说,有生意做就是好事,而且那些地方归属辽国南院大王管辖,本就监管稀疏,因为辽人一向对外族事务不太上心。
而西京(云州),南京(幽州)两地是契丹六部之外的契丹人、汉人、女真人、西夏人混居之地。
至于高丽,香水价高,甚至能卖到二百两一瓶,比起京中足足翻倍,而商人们则用香水换取高丽秘色(瓷器),再卖到景国来。
所以像西夏和高丽这样,香水大受欢迎,而且价格居高不下的地方,反而暂时令人放心。
一切繁杂事务放下。
如今,李星洲终于可以大展之前构想的宏图。
全身心投入争夺大江漕运的战斗之中,王府大船两艘已经投入使用,还有三艘已在建,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今年中秋前后,王府就会有五艘大船!
这些大船满载吃水量估计能到两千吨左右,之前朝廷的大船他也见过,那些船应该七百吨上下,满载不过千吨左右,跟王府的船没法比。
而如今,王府不只有船,还因将军酿和香水生意,与全国各地大商都有联系,只要王府的船更快,更便宜,获得他们的支持几乎水到渠成。
瓜州、苏州、泸州、江州,几地都将成为王府未来称霸水道的支点,不过要想大兴土木,建造中转补给点,需要当地首官的支持和保护。
就如后世美国海军,全球补给,全球驻扎。
李星洲也有个小目标,以商业为驱动力,实现全景国水道都有补给驻扎,然后掌控全国水道,逐步向外扩张。
瓜州对他感恩戴德,瓜州知州史恭更是视他为救星,所以瓜州没问题。
泸州有小姑,还有起芳在,也不是问题。
而苏州各大商家都有把柄在他手中,将来不管谁为知府都无阻碍。
剩下只有江州,宁江府知府王通按理来说也是他老丈人,虽然没见过面,也该不会为难吧
这么想着李星洲胸中舒畅,忍不住豪情大发,自己笑起来。
“诗语呢?”李星洲放下账本问,王府赚钱大半都是她的功劳,可怎么不见她。
严毢愣一下,然后道:“这诗语姑娘说她不舒服,所以所以不来见王爷。”
李星洲心中不快:“她在哪?”
“在珍宝阁。”严毢连忙道。
两百九十六、江州隐患
谢临江匆匆进入衙门后堂,过了天井,再往里走几步,转过一块紫檀木做架的大理石竖屏,门口种着几株翠竹,意为高风亮节之意。77dus.com
进入六开的雕花木门,里面已站满了焦急的人,除去宁江府主簿,判官等,八房首官也在,都低头不敢说话,房中气氛焦急压抑。
知府王通大人在桌边匆匆来回踱步,一见他来,就问道:“绪县情况如何。”
“大人,属下快马加鞭,已带回绪县战报,贼人昨日下午突然发难,趁守军不备攻破县城,今天早上厢军已经赶过去,下午时候江闲军也到,用破城锥破开大门,贼子已被斩杀殆尽,只是......”谢临江脸色悲悯。
“只是城中数百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贼子入城收烧杀抢了,奸女,城无遗类.....”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上方王听完瘫坐在椅子上,几近崩溃,脸上都是愤怒不解之色:“本官已遣回所有徭役,返放回所有征粮,为何,他们为何还要作乱!这些贼子到底何人!”
谢临江道:“根据厢军说法,应该是黑山贼的一伙,带头的叫熊大,也死在乱战中。
这半年来因南方战乱,朝廷不断加征粮饷,很多人心中不满,也有些家破人亡,所以黑山一代本就有的山贼不断壮大,这熊大就是其中一支。”
“黑山贼!”王通怒气冲冲。
宁江府判官站出来作揖:“大人,黑山贼虽可恶,毕竟是远忧,如今被剿灭一支,必然惧怕,不敢再犯。眼下近患在于府衙大牢几乎已被挤满,每日都有违法作恶之人,衙役首尾难顾,已忙不过来......”
判官是王家旁系,叫王苛,五十多岁的老人,见过世面也多,知府大人什么都好,是读书人,爱民如子,有君子之风,在他带领下这些年江州欣欣向荣,百姓富足。
可他就是眼皮子软,见不得不干干净手段,以致如今江州附近匪盗横行,街市上常有不法之徒,百姓晚上不敢出门,白天独自不敢过市。
特别此次经历朝廷几次加征之后,更是民怨四起,以致江州治安越发糜烂。
知府王通听了道:“那便加派衙役!”
王苛扶额,果然他最怕的又来了,又苦口婆心道:“大人,此法治标不治本啊,若加派衙役有用,江州早就太平了。而如今却大牢溢满,不法之事每日愈多啊!
严苛条律,严酷执法才能威慑宵小,解决根本!”
“身为父母官,就当爱民如子,哪有酷吏滥刑的道理,此事不要多言,若是衙役不够,便多招些,如今江州府库尚且充裕,不必担心。”王通甩袖道。
王苛话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心中委屈,他岂会不知知府不喜欢他这样的酷吏,可若无酷吏,只怕如今江州治安已不知糜烂到何种程度!
最终只能重重叹气,不去插话,仁不为政,慈不掌兵啊,也不知道大人何时才能明白这道理。
........
其实两个月前李星洲就感觉到诗语隐约有些不对劲,她看似女强人,坚强得令人可怕,可内心是自卑的。
在心理学中,真实情绪往往是不直观显露的,需要剖析,而自卑的表现也如此,分层次。
第一次层次自卑是:为引起别人注意的自大。自卑根源是对自己不信任,越不自信,越想在别人面前表现,越想引起别人注意,于是就做很多自我夸大的动作和行为。
第二层次自卑则是:掩饰虚荣的夸张。心理学有一个原理,越想掩饰什么,越缺少什么,所以,当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虚荣,说夸张话,做夸张事,仅为能使自己找回自信的感觉,显然此策略并不成功。
第三层次自卑为:按耐不住的嫉妒心。嫉妒本质就是对自己不满意,但却见不得别人好,嫉妒心越强,人自卑程度越深,有人光明正大嫉妒,一眼能看明白,但大多自者在心中嫉妒,不敢表达出来,总是压抑着自己,这种暗地里的嫉妒性自卑,更加的可怕。
第四层次自卑,最为严重的一种为:没有回应的炫耀。炫耀是一种骄傲,人之天性,但当炫耀到了没人回应的地步,那就是极度自卑了。
一般来说,第一、二层次的自卑可以自我调节心态来缓解。但到第三、四层次,就推荐看心理医生,进行心理辅导了。
而诗语看似坚毅强大的女人,其实已到第四层次,在出发之前李星洲就十分担心,因为他发现诗语喜欢和阿娇说话,话音间又有时会炫耀她的事,而阿娇往往一脸不解,因为她是才女,却不懂经商。
这种不为骄傲,没有回应的炫耀,其实是人在某人某物面前非常自卑的表现。
他忍不住心疼苦笑,真是个傻姑娘,她很好,很厉害,可偏偏自己却不知道......
李星洲牵着眉雪,才到珍宝阁门口,便见到有几个光脚丫的孩子匆匆在他跟前跑过去,嘴里齐声唱着“李星洲,平南王,十六载,小军侯,天下无双神机营,以一当百破十万.......”
声音由远及近,是顺口溜一样的童谣。
军侯说的必然是千古名将大汉冠军侯卫青,李星洲那点功绩自然比不上,所以孩子唱的是小军侯,李星洲得意笑起来,不知不觉,原来自己也是公众人物,人民偶像了啊。
他进入珍宝阁后,里面有十来个着华贵的少妇和中年男子正在挑选东西,一见去他就大声道:“诸位,诸位请回吧,今日珍宝阁打烊啦。”说完拱拱手。
众人好奇的看向他,又不解看向柜台那边一脸呆愣的诗语,有人认出他来,连忙上前道:“见过平南王。”
这下珍宝阁一下子炸开锅,平南王居然出现在这?随即反应过来,这本就是王府的产业......
众人一一上前行礼,李星洲受了,也好言告诉他们今日有事,珍宝阁要打烊了,明日再来,既然是平南王,自然能做主,也没人敢得罪,都退出去。
同时也暧昧的看了柜台边的诗语一眼,流言看来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今日要损多少银子!”诗语不满的看着他。
李星洲靠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憔悴许多的女人:“我乐意。”
诗语哑口,他轻轻捏住她好看的下巴:“怎么不去见我?”
“不想见。”
“你是珍宝阁掌柜,这是分内之事。”
“身体不舒服......”
“哦。”李星洲坏笑:“来上楼我给你检查检查。”
“不要。”她说着惊呼一声,就被抱起来,李星洲人高马大,还在长身体,去南方一趟感觉又高几分,诗语哪是他的对手。
“忌医可不行,嘿嘿嘿,本王来给你好好查查。”
“混蛋,现在还是白天......”她焦急道。
“白天岂不更好,看得清楚......”
两百九十七、鸿鹄
“别靠过来,热。77dus.com”诗语不满的说,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感觉脸面上火辣辣的。
“把衣服脱了,少穿点就不热。”那小混蛋说着便坏笑着动手。
“......”诗语想动手打他,可看他黑了许多,憔悴许多的脸庞,便抬不起手,于心不忍。听说南方死的人可以堆成山,能阻断河流,他经历了些什么呢,诗语不敢去想。
待她回神,已是酥胸半露,性感迷人,心里气急,为什么自己每次都拒绝不了他。
“小混蛋.....”她低声道,随即放弃抵抗,如此,他反而更加气焰嚣张。
“慢点。”他毛手毛脚的,不小心勒到她肩膀。诗语又羞又气,轻轻按了一下在她胸前乱动的大手:“你停手,我自己来......”说着脸也红了。
小混蛋只会在那傻笑,不知不觉另一只大手悄悄抚上她光滑的后背,大白天的,她羞涩难当.....
“你慢点......”
忍耐几个月的热情,诗语终于招架不住。
.......
“几月不见,想我没有。”李星洲将女孩抱在怀中,轻轻抚着她光滑的背,像是安抚炸毛的小猫咪一般。
她确实差点炸毛了,因为在古人的道德观里,白日宣yin可是十分下贱羞耻之事。
“不想。”诗语下意识脱口而出,话一出来似乎有些后悔,犹豫一下,又补充道:“也有一点点,毕竟人之常情,是人多少都会挂念.....”
“一点点是多少?”李星洲笑着追问。
诗语反手推了推他:“你靠后些,热。”
李星洲老实的屁股往后挪了挪:“今晚去王府住。”
“休想。”诗语脸色微红。
李星洲坏笑微微将她拉近一些,夏日炎炎,黏在一处确实有些不舒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什么故事?”她微微侧目,虽装作看别处,但李星洲知道她来兴趣了。
于是道:“这是说一只小鸭子的故事,叫丑小鸭。”
“好怪的故事......”
“夏日树荫下.......”李星洲专心的说着,诗语安静下来,静静听着故事,时而蹙眉,时而不解的发问,故事本来就不长,有一种朴实真诚的吸引力。
诗语一边说着鸭子怎会说话,抱怨他骗人,一边却听得津津有味,生怕错过什么,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也完全落入他怀中。
带待故事说完,丑陋的小鸭终于发现自己原是鸿鹄之时,诗语也惊讶得不说话,看她脸色就知道她确实震惊,不过为不让他得意,又连忙道:“哄小孩的故事罢了。”
“哈哈哈,可不只是哄小孩。”李星洲握着她粗糙许多的小手,想必确实受了很多苦,遭受很多非议,在这样的时代,女孩子抛头露面就是败坏德行。
封建礼教对女性的迫害到什么程度,也许现代人难以想象,宋朝有个宰相,只因她女儿隔着自家围墙与墙外陌生男子说笑,就逼得自家女儿投井自尽,还有人说他保全女儿名节。
很多人可能不敢想,一个宰相的女儿,怎么说也是所谓人上之人,要迫害她得多难,结果历史告诉你,不难,只要跟跟她说笑就行。
像诗语这样出来做事的,不只要面对劳苦,还要经受流言蜚语,各种舆论攻击,想着,李星洲紧紧握住她的手:“丑小鸭以为自己不过是小鸭子里最丑的,却不知她其实是天上鸿鹄,岂是寻常燕雀能比的,鸭子不认识鸿鹄,所以它们当然要说她丑,说她一无是处。”
说着他轻轻一揽,将没反应过来的诗语横抱起来,走到窗口,诗语惊呼,连忙搂住他脖子。
“她最傻的地方就是,明明如此美丽,如此惊人,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偏偏自己也毫不知情。”李星洲看了看她:“你是不是傻。”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诗语慌乱避开他的目光。
“你觉得天鹅蛋落在一个鸭子窝里,它就不是天鹅了吗?同理,若是鸭蛋被天鹅孵出来,到头也只是只鸭子。你不必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毕竟谁也不能决定那些不是么。”
诗语不说话了。
李星洲认真的说:“无论如何,在我心中你就是翩翩鸿鹄,燕雀不可同语,枭禽不可同食,我只想你也要明白自己是鸿鹄才行,哪有你这样看自己的。”
诗语眼眶微红,:“哼,不要以为你有多聪明,什么都懂,说得能懂我似的。”
“嘿嘿,那晚上和我去王府住。”李星洲坏说。
“不要.....”诗语白了他一眼,然后紧紧搂住他,豆大的眼泪忍不住滚下来:“你这个小混蛋,谁让你这么聪明的.....”
.......
下午,李星洲带诗语回王府,当晚诗语终于同意在他的院子中住下。
两个多月的别离,加上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诗语虽然见到阿娇、秋儿、月儿还是脸红,但总能直面,更加从容大方了。
自此之后,李星洲便不要脸的每日差不多就骑着眉雪去珍宝阁,将她接来王府住。因为皇帝赐婚的关系,他不娶阿娇,也不好娶诗语过门,等事情告一段落,就将两人一起娶过门。
诗语做事做人向来自傲,所以平时做事都是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可唯独对上阿娇,便有自卑的情绪,而如今好多了。
陆续拜访的人持续几天后,终于少下来,李星洲才下令王府举办家宴,府中所有人都参加,还请了皇叔李昱和堂哥李誉。
王府杀猪宰羊,大宴三日,欢天喜地,喜气洋洋。
如今王府人员已经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老王府的人,即内部人员,只有两百人不到。
另外的则是雇佣的工人,如今王府上下,如果算上码头那边的,每天足足有八百多人做工!
这些人远远超出王府的人数,而且因为李星洲改良报酬制度之后,将工钱改为月结,甚至半月一结,七日一结,按劳结算之后,这些雇佣工人劳动热情都非常高,工作效率惊人。
当然,这是对普通劳力,而像赵四,祝融,关仲,铁牛这样级别的工匠人才,王府自然区别对待,不断提高待遇,如今几人的的工资甚至超过景朝知县的俸禄。
李星洲也悄悄跟严毢说过,尽量拉他们到王府内来,成为王府内部人员。
总的来说,如今王府已经成了两套人事制度,而随着王府产业不断扩大,动则数不清的劳工,需要的劳力也越来越多。
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
两百九十八、皇帝的野心
这日,德公来看他,还带了珍贵的麝香、山参、上好的枸杞等东西。
说怕他在你南方待久了,湿气重,落下病根,所以带去湿的东西。
“这参苓白术丸,是府中药师用人参、白术、茯苓、山药、莲子肉、白扁豆、薏苡仁、砂仁、桔梗、甘草、大枣熬制成的,你每日吃一粒,去湿气。”说着从袖口掏出个小瓷瓶放在桌上,旁边的阿娇连忙收起来。
秋儿和月儿倒上茶,然后又将端上几碟菜。“王爷爷尝尝,这些都是世子昨天出城猎到的,野兔,竹鸡,还有獐子。”月儿欢快的像一只蝴蝶,一边给两人放碗筷一边道。
见月儿如此娴熟,李星洲知道德公只怕他不在的时候也经常光照王府,所以月儿才对他亲切。
“哼,你小子还有这箭法。”德公尝了口黄焖的夜兔,然后点点头。
李星洲大笑,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德公倒上:“我没箭法,可会用枪啊,你忘了。”
德公一愣,随即抚须笑起来:“哈哈,也是,你那火枪,就是傻子练上几日,打几十步也不是问题,你小子真会取巧,打个猎也要如此,纨绔子弟,四体不勤。”
李星洲也不在意,哈哈笑起来,阿娇也一笑,上来给他们斟酒。这酒不是固封酿的将军酿,而是李星洲带着几个丫头,自己酿制的荷花酒,刚好赶上今年第一批荷花。
“上次严毢说他和毛鸾一起给皇帝献神机大,皇上却不怎么上心,德公知道这事吗?”李星洲问。
这事是严毢跟他说的,皇帝在船厂见过大炮的威力,便叫王府献上图纸和制造方法,可结果根据严毢说法,进宫后皇帝都没看,只让工部收录,便草草了事。
德公也微微皱眉,随即摇头道:“最近皇上也不知为何,经常传孟知叶进宫,还召许多大儒讲礼论道,醉痴于文,许多事情都是由政事堂决断。”
李星洲点头,陷入沉思,皇帝真的老了。
一般来说,极致权力在手,谁都不会轻易放下,所以皇帝也是最不想死的一群人。
有些看不清现实的,到了老年可能开始拼命找各种永生的办法,比如秦始皇。
而有些看清现实的皇帝则会想着为后代铺路,杀权臣,诛望族,比如刘邦。
而皇帝这次将新军指挥权强行从枢密院手中抢来给他,也有这意思,他自然希望武装力量都把握在自己子孙后代手中。
还有一种更加厉害,那就是立言著说,以言治国。
武力的统治终会终结,而思想上的统治却可以利于千秋万代,这点有些皇帝看到了。
在前世历史中也有人在做。
其实要看中华文明史,宋可以看做一个转折点。
宋以前,中华文明是外张,显露的,汉朝隔着数万里也要灭国,汉末内战打成那样,对外战争依旧十分强硬,隋炀帝劳民伤财也要磕死高句丽,唐朝灭的国家更是手指都数不过来。这段大时期内,中华文明热衷对法征伐。
可到唐后,从宋开始,中华文化变得精致内敛起来,这有实力不足的原因,但其实和核心价值观的变迁也息息相关。
有人说这都怪孔子,要不是他搞的儒家,不会有后来的麻木糜烂,可问题在于,半个汉朝,整个唐朝,这些雄浑、开放、绚烂的盛世也是正统儒家王朝。
唐朝科举考的是儒家的经和史,唐朝赫赫有名的人物很多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儒生、儒将,总不能坏的一股脑扣屎盆子,好的装作看不见,这种看法是平面而偏见的。
可为什么总感唐、汉甚至先秦时期和后来封闭,森严的王朝还是有差别呢?
差别就在于,唐后的时代中,有的人悄悄篡改儒家之前践行核心价值观,他们说的虽是孔、孟、荀的话,但学说核心观念已被偷偷改换,一切为服务于皇家统治。
也就是说,宋及其后的儒还叫儒,但与宋之前的已经区分开了。
而且不是发展继承的关系,有篡改之嫌,因为核心价值观发生变化。
这些都是上层学者和皇家才能做到,他们掌握话语权,也只有他们心里有数。影响自上而下,百姓是不明白这变化的,身受其害而不自知,这可比武力的压制更为可怕。
《水浒传》一书被历代封建统治者列为反书,又被很多伟人,比如称现实主义巨著,就是因为它剖开血淋淋的事实,批判宋之后那种被扭曲的核心价值观。
而现在,景国皇帝可能也在想着做同样的事了
李星洲叹口气,历史何其相似,为江山永固,有些皇帝想到自己长生不死,有些则诛杀权臣,有些便想到以言治世。
要怪就怪这皇帝聪明,连这样的方法都能想到。
李星洲满是心忧,却不知如何是好,这不是打仗那么简单的问题,他不是大儒,也不是什么知名学者,这种事上毫无发言权。
之后德公又表示忧心几句,随后叮嘱他道:“你如今是冠军大将军,还掌新军,陛下体恤所以让你歇息些时日,但切莫忘了,待闲暇之日后,就要上朝,你的品级和差遣,大小朝会都必须到。”
李星洲点头。
“还有火器之事,你即是军器监少监,又是新军指挥使,陛下还下令让你将新军打造为神机营,意思就是此事你自行主张,若是有不便之处,且随便与老夫说,可火器之事,切不可落下!”
德公面色严肃的叮嘱,他想必是看好火器的未来。这是第一个这么跟他说的人,李星洲郑重点头答应。
两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随便闲聊。
不一会儿,严毢、严昆、固封、诗语突然来找他。
四人见来后看德公在,行礼后言辞也闪烁起来,李星洲则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什么事直说吧。”
于是严毢拱手说起来:“王爷,今日来是有事要商量,如今王府有隐患,很多事情辖管不过来,四十二个水轮,配套五十间水落锻间,后山的制手雷、火药工棚,加上开挖硝土,还有祝家人烧制将军酿和香水的瓷瓶、烧制黑坩埚的窑,还有炼制潇钢那新起的大院,总共加起来有上百间独立房,每日来回往来王府的工人足有千人左右,忙活的时候王府东南一片,连落屁股的地方都快没了。”
诗语接着话说:“而且因为祝融最近造成更大的石墨坩埚,潇钢产量增了三成左右,带动遂发枪、火炮生产速度加快,如此一来,牵连很多,各处人手都还要加。
我们几人刚刚合计过,这次再加估计王府外围做工之人最少加到一千五百三十个左右,才能跟得上潇钢产量。
这样,就不只是王府周围狭窄拥挤的问题,还有统筹管理也是大事,王府里大多数人都是丫鬟下人,根本不会管人,这么多人管不过来了”
固封插话道:“王爷,最近将军酿实在太好卖,搬运粮食,新加酒灶,我那边也要加人手了”
德公也在一边饶有兴趣听着,随即诧异道:“你小子府中产业居然有如此庞大体态!”
这下,李星洲也明白问题来了,当公司规模扩大到一定程度,若不改变策略,就会制约发展。
“大哥,辽人南下,辽人大军南下了!”完颜宗弼满脸喜色,风风火火冲入大帐,身上披着虎皮,腰间挂战刀,背后还背着一张大弓,那弓臂粗细如同婴儿手臂一般。
完颜乌骨乃听后高兴的站起来:“真去了?去了多少!”
“总共三十多万,能打仗的少说也有六七万吧。”完颜宗弼笑着说。
完颜乌骨乃重重敲了桌面:“好,好啊!他们人一走,机会就来了,待耶律术烈回神,我们早就拿下辽阳,稳住阵脚,到时候我女真男儿还会怕谁!”
听了大哥的话,完颜宗弼一阵激动:“大哥,我们这就杀过去吧!”
完颜乌骨乃无奈的看着猴急的弟弟:“不能急,现在可不是冬天江面结冰来去自如,先架好桥再说,我们一拿下辽阳,耶律术烈肯定会气急败坏带人过来,到时候就靠你!”他说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你的铁浮屠还有拐子马,我们在江面上下架桥,他们来了就冲杀一阵,然后不要恋战,过江拆桥,然后从上游的桥过去,再杀一阵。架几处桥,就杀几阵!”完颜乌骨乃目放寒光。
完颜宗弼也点点头,高高兴兴道:“我就去架桥。”
待到他出了大帐,完颜乌骨乃才低声道:“也是时候给景国派使了,辽国是我女真心头大患,也是景国的,我们在东,景人在南,要是两面出兵,辽人撑不过一年”
两百九十九、耶律术烈的野心
其实他们几个说的,李星洲确实没好好想过,因为他两个多月来一直在南方,哪会想到王府能遇到这样的问题。
只好放下茶杯,临时思考起来。
众人目光灼灼,目不转睛看着他。
李星洲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道:“有了!”
他在脑海中检索后世大公司发家史,终于发现这个问题不只是王府有
很多后世的巨型公司发展到后期都会面临如此问题,问题不是出在生产资料,而是出在人事管理。动能增长呈指数,管理难度增长也是如此。
管理1个人和管理10个人没太多区别,管理10人和管理100人难度增加,而管理100人和1000人,1000人和10000人就是天壤之别,难度开始指数上涨。
当集体规模壮大后,也会带来机构臃肿,效率下降,管理困难等数不清的问题。面对日益扩大的生产资料和生产需求,又不得不加人手,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为解决这矛盾,后世的巨型大公司通过摸索最后找出的路是——外包!
一听他说有办法,众人齐齐看过来。
“办法简单,就是将不涉秘的生产交给外人来做。”李星洲道。
众人一脸茫然,德公也听得皱眉。
“你说直白些。”诗语道。
李星洲凑过去,进一步细致解释:“比如手雷生产,手雷引线部分的干竹节,只要去两头,用水煮沸,然后晾干就行,这本是简单的事,何须一定要王府自己来?
只要放出这东西的要求和制作方法,然后订好一文一个,或者两文一个,让京城所有百姓都能做,做好卖给王府就成,一下子就能减大批工人。”
“同理,那遂发枪的枪托,还有木质护手,都不是难做的工艺,只要放出消息,给出规格,王府再出钱收,京中木匠谁会不愿做?”
听了这话,几人都呆住了,掉钱眼里的严毢道:“那岂不是出钱买?”
李星洲摇头笑道:“难不成自己请人就不出钱,管人就不费钱?”
“也是”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起来。
李星洲接着说:“总之许多简单的,不泄密的东西,都可以包给外人做。而且为方便,最好能包给一个人,然后让他去找人,这种人肯定有,每个地方都有那么几个有本事的,人缘好的。
还有就是要把这消息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知道的人多,想做的人多,我们就能压价。
况且这些工艺就算外人知道也没事,我们掌握核心科技,他们能作引线筒也没火药,能制枪托也没潇钢和枪管,不碍事。”
众人听着逐渐明白过来,随即眼睛也亮起来。
诗语插话:“放消息可以找孙文砚,那个说书的,他认识开元大多数说书的,要是让他们帮忙传消息,不出几日,整个开元都能知道。”
李星洲点头:“好,那你负责宣传,严昆在酒楼,知道的人多,你去找着那些认识人多,能找来人的人,严毢去看看,这次王府能裁多少工人,也跟他们说清楚,也有还有地方做工,只是不在王府了。”
几人点点头,随即几人风风火火去忙活了。
后世很多超级公司,比如波音公司,他们的大飞机从世界上几十个国家生产,然后再组装一处。
很多人奇怪,难道一架飞机,波音就不能全自己生产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全世界公司生产?
因为人不是机器,人员一多,效率就会下降。
波音肯定有自己生产的实力,问题在于,如果细枝末节,不管有没有科技含量,涉密不涉密的部件都自己生产,那么就需要更多员工,更多设备、厂房、后勤保障等等。
公司也会因人员复杂繁多,导致管理难度指数上升,机构臃肿,效率下降,难以统筹规划而亏损。
而将那些科技含量低的部件交给别的公司生产,看似让利,实则提高公司的运行效率,从而提高产能,赚取更多。
如今王府,正在进入这样的一个阶段,如果人手不够就一味只知道请工人,那么最终就会因难以管理经营而亏损。
这时候分利外包,将那些简单的,没有技术含量却耗费劳力的活包给外人做,就能精简王府结构,提高效率。
德公在一边听着他们几人说话,直到几人离开,才皱眉:“噫,老夫觉得你小子说的话中有深意,细思却又明白不过来到底为何。不过如此一来,京中百姓闲暇之余也有做活赚钱糊口之处,你也算分利于民,做了件善事。”
“哈哈哈”李星洲笑起来,他不过为自己,没想在德公眼中成了大善人,不仅如此,时间一长,他在京城百姓口中也会成大善人,不过他出发点只是为王府利益罢了。
他喝了口茶说:“其实就是找一个平衡点,在规模、效率之间找一个平衡点。
规模大,效率降低,规模小,效率提高,如何在尽可能保证大规模的前提下实现高效,就是目前王府要做的。”
秋儿在旁边想了一会儿:“一元二次方程求解?”
李星洲惊讶随即夸奖道:“哈哈哈,还是秋儿聪明,从数学的角度这么说也没错。”
德公则在一边一个人想起来:“你这么一说,老夫反而更有道理了,你小子真是妖,多智近妖”
李星洲却在心里大笑,可不是洒家聪明,这是无数后世人探索出来的经验啊。
一望无际的原野下,太阳已西垂,近处青葱肥美草地,远处如银色丝带的河流,镶嵌在旷野之上,风呼呼吹着,卷动草丛如绿色海洋中泛白的浪花。
燕云之地,向来是养训战马的好地方,不只是因水草肥美,还因地方宽阔,方便训马,另一个养训战马的地方则是东方的淮海平原。
两大养马之地在,辽国就有数不清的战马。
风吹草低,六部骠骑,各色大旗子猎猎作响,纵马奔行在草原上,他们兴致高昂,杀气腾腾,正向南进军,脚边的砂石也随着马蹄轰鸣而上下颠簸,横贯南北,一眼看不到头的庞大骑兵队伍缓缓移动着。
耶律术烈从山顶俯视属于他的大军,豪情油然而生,哈哈大笑着拉过自己的儿女,指着下方道:“看,看朕的大军,看朕的勇士!有他们在,天下谁敢忤逆我!”
耶律醇高兴的说:“恭喜父皇!”
“哈哈哈哈哈,天下兵马在手,谁有朕只威势,如今蒙古人、女真人都已臣服大辽,只剩景国人还有西夏人,待朕灭了景国,平了西夏,天下就是朕的!”他豪情万丈,目漏凶光。
耶律惇和耶律雅里两兄妹眼中放光,崇拜的看着自己威风凛凛的父皇。
耶律雅里像是想到什么,开口道:“父皇,待到攻破开元城,可记得将那平南王捉了送我。”
“你要个景人男子做什么。”
“他会制将军酿还有香水啊。”雅里道。
耶律术烈慈爱的摸摸女儿头发:“放心,父皇记着了,待我铁蹄南下之日,就将那小子捉来送给你。”
雅里高兴的点点头。
下方,大军还在南行,庞大的骑兵部队连接南北天幕,如一条缓缓移动的长龙,十万骑兵,都难以想象这次如何能输,如果能冲过关北,到时景国的平原就是骑兵天下。
景国要如何阻止这么多铁骑?
雅里想不到,估计也没人想到。
所以困难只有一个,那就是越过关北,百年来一直如此。
天空云朵稠密,夏末大雨可能要来了,这是一个大问题,大雨对骑兵来说十分不好。
父皇也皱眉看向远处天空:“这云来得真不是时候,可能会耽搁几天。”
如果雨太大,他们就无法继续前进了。
这时候有两匹快马从山脚上来,带路的是举旗的金帐皇卫,另外一个则是穿着羊皮的牧民。
雅里知道这些牧民是南院大王手下做事的人,他们都是景国辽国交界处的汉人,平时牧羊,然后会趁着卖羊的机会打探景国情报。
因为他们本就是汉人,说话做事也不会引起怀疑,不过父皇很看不起这些人,反而南院大王倒是很在意,好几次跟父皇说要重视这些人。
“这次又是什么?”可汗问。
那牧民虽骑着马,见到可汗还是吓得低头,然后小声用辽语说起来。
原来辽国已知道他们南下的消息,将江州江闲军,雁门厢军,都调往关北,而且还听说景国成立了新军,交给景国皇帝的亲孙子平南王掌控。
可汗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又怎么样?我们哪次南下景国不知道!
还什么新军,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为自帅?哈哈哈,笑死人了,他说不定是走狗屎运,恰好碰上南边叛军内乱,或是其它什么,景朝数百年来都不是我大辽对手,便是换个小儿又如何?”
随后可汗便不耐烦的要赶走那牧民,耶律雅里想起南院大王的话,便让下人给他一片银叶,那牧民感恩恩德,连忙下马磕头,然后才离开。
“这下贱的畜生,你根本不用赏赐他。”可汗道。
耶律雅里摇头:“南院大王说过,不喂肉的猎狗不会抓猎物,等他抓到猎物,可比喂他的肉多。”
可汗不说话了,看下方大军浩浩荡荡向南进发,远处的南边天空风云汇聚。
三百、新军在手
六月中旬,北方再次传来消息,辽人又南下了。
在战报到京三日前,李星洲便收到魏轻雨的秘信。
里面说了辽人南下的详细情况,以及情报来源。
魏朝仁以金银收买边境的契丹游牧民,让牧民为他们作探子,牧民会说契丹话,四处游牧,也不会引起怀疑,所以率先知道大军南下。
根据魏轻雨的说法,辽人南下数十万众,不过辽人每次都是如此,因为游牧,打仗拖家带口的来,真能打的就没那么多,她倒表示不是很担心。
后面几天,朝廷也下旨,反响比南方叛乱平静许多,大概一来早就习惯,而来南方大胜鼓舞人心。
朝廷迅速动员,调派江州的江闲军,雁门等地的厢军北上,据城而守,辽人很难攻进来,百年来都是如此,去年破城,只因魏朝仁出城迎战结果被不知哪里来的女真人绕后偷袭。
李星洲摇头,这日子还真是不太平。
不过随即也明白过来,是了,这可不是后世有核威慑,大家小打小闹都不敢真动手的年代,战败的代价小,所以打仗几乎是家常便饭。
他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接手新军。
新军在编一万五千人,枢密院直辖,而如今有被皇上交到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手中。
虽如此一来,李星洲便入枢密院之职,属枢密院官员,可明眼人都知道,枢密院怎么可能管得了平南王,他是朝廷王爷皇家之人,皇上又加个正三品将军。
这些有恩宠成分,可也有为让平南王不受枢密院辖制的成分啊。
如此一来,这新军就是真正落入天家掌控了。
李星洲自然高兴,他不在乎皇帝和枢密院之间的权力角逐,这是一支真正属于他的武装力量!
因为所有禁军都是三衙养训,枢密院调动,也就是枢密院能调兵但不能统兵,而三衙能统兵却不能调兵。(所谓三衙便是殿前司、侍卫军马军司、侍卫军步军司,首官分别为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
枢密院为全国最高军事指挥机构,军队调防、战争动员、战争的指挥等都是枢密院的职责,同时也领导兵部事务。
下设十二房:关北房、京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阅房、剑南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小吏房。
十二房大多数是根据事务分类设立,而其中几房则是专门战事而设立,以便快速应对,比如关北房、剑南方,就因为关北、剑南两路战事频发,所以特别设立此两房,以准备应对随时发生的战事。
而京西房则因京西是京最后一道屏障,京西虽划为一路,但并未设节度使,其中宁江府众多州县都划归京西,而在京西也驻扎有一军,号为江闲军,保护景国最后大门。
而新军不属三衙养训,直属于枢密院,这就意味着统兵调兵之权都是统一的!李星洲身为枢密院的人,又是新军统帅,他不只能养训新军,还能调动新军。
李星洲到枢密院领兵符时,就准备好如何应对冢道虞的为难,毕竟两人关系并不愉快,他们还有恩怨没有清算。
严申跟他到了枢密院大门外,门口两座石狮子高过人,两个身皂青军服的士兵把守门口,周围清净无人,即便在德公家门前也有不少想上门拜会的,所以常会见一些衣着华贵之人在门口徘徊。
可这枢密院大门口,却不见半个人影,想想也是,谁敢来着饶舌说情啊。
李星洲说着下马,严申过去递上腰牌,两个看门的军士连忙行礼开门,不一会儿他们就进入内院。
枢密院办事处很大,摆设也式分解简陋,还不如德公家中精致,待过天井,进入正堂之后,冢道虞已等候在那,李星洲也不客气,自己坐下拱手道:“许久不见,冢大人可好。”
“托王爷洪福,老夫尚且健朗。”冢道虞也面无表情回道。
“大人不准备上茶吗?”
冢道虞摇摇头:“小事而已,不用盏茶时间,何必上茶,王爷今日是来领兵符公文的吧。”
李星洲点头,心里也疑惑这老头在搞什么。
冢道虞叫来门房吩咐几句,不一会儿卫川便托着一个紫檀木盒子上来,上面放着金制的虎符文书,还有一套漂亮的皮质镶金属装饰铠甲,这叫仪甲。
李星洲没想到冢道虞会如此爽快,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微微迟疑,便走过去,接过盘子,还来不及多说,冢道虞便摆摆手道:“卫川,送客。”态度极其恶劣,严申气得差点跳起来骂人。
李星洲点点头就走,不想多说,反正他目的已经达到。
待到人影消失在门口,卫川才疑惑道:“将军,就就这么给他了,那可是你的心头肉啊”
“不给又能如何?无非拖延时日,误国事罢了,当断则断吧。”冢道虞叹气,随即又道:“再者他虽没说,始终对我冢某手下留情,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一报还一报而已。”
一路快步出了大门,李星洲拿起兵符,好奇的看着只有一半的金制老虎。
他以前也听说过这东西,但实物还是第一次见,上次出兵皇帝并未给他虎符,而是直接下旨的。
金色老虎上还刻着好看的小字:“兵甲之符,右才君,左才社。凡兴士披甲,用兵征伐,必会君符,乃敢行之。”
就是这金色老虎,形态材质各不一样,李星洲这个指挥使手中只有左边一半,另外一半则在皇帝手里,若要出兵,必须得到皇帝的另外一半,两虎符合在一处,如果严丝合缝,则可出兵,也就是所谓“符合”。
另外一套铠甲装饰十分漂亮华丽,其实却只有一层薄薄皮革。
这是仪铠,就是武将举行各种仪式时候穿的铠甲,后世影视中很多武将会穿着华丽而夸张的铠甲,那原型都是仪铠。
其实只有在祭天大典等场合武将才会穿仪式铠甲,真上战场是不会那么穿的。
兵符在手,意味着新军已经掌握在手中了
李星洲高兴的把季春生,狄至叫来,几人到听雨楼大喝一场。
第二天,他亲到新军大营,大营位于东南,和禁军大营已经基本隔开,然后立起自己的王旗,出示虎符,正式接管新军。
至于新军的训练,则交由狄至和严申负责,因为神机营本就训练过,又在南方浴血沙场,京中现在无人不知神机营的故事,威望在,反而容易,新军大多都很服气。
步伐、队列训练,火器使用训练,信任训练,这一套狄至早就滚瓜烂熟在心。
三百零一、参吟风
参胜登上雕花护手楼梯,转过雕花红漆门窗,三楼回廊已设下酒宴,在座的是一翩翩公子,手执白纸扇,眉宇略带伤感,定定望着楼下街道人来人往。
二楼过道边,一张专门拜放的小桌,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色红润的说书先生正在那说着平南王李星洲的故事,说得及绘声绘色,跌宕起伏,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叫好。
参胜摇摇头,岳父羽承安大人曾跟他说过,李星洲那点功绩还不足以安邦治国,却可能为他招来灭顶之灾,他不过是个血气沸腾的小子罢了,身居高位反而会害他,人若一下子登高,都会把持不住,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想着他也不多听了,继续上楼。
参胜人方中年,却是盐铁司同知,可以说春风得意,年轻有为。
不过他并未傲气外显露,穿着一身便服,自顾自走到回廊桌边坐下,桌上本来等着的年轻公子,此时方才回神来,微惊道:‘大哥,你到了。’
坐在对面的正是他的弟弟,参吟风。
参胜点头,随即作揖,然后也不动作。
参吟风会意,拿过酒杯来为他斟酒。
参胜这才满意点点头,左手托袖,右手优雅拿起筷子,尝了尝桌上的菜:“不错,不愧是知月楼的菜,长幼有序,你总算懂了。”
“若不懂,这顿饭你我兄弟二人便吃不成了。”参吟风摇头。
“你这是讥讽为兄迂腐。”参胜笑道,他们兄弟两从小关系很好,却向来看法相左。
他认为礼乐制度教化世人,利国利民,当维护尊崇。弟弟参吟风却觉得那些不过繁杂无用的束缚,都是老掉牙的东西,向来不怎么上心。
兄弟二人各执一词,已争论多年也无定论。
参胜小口吃菜,细嚼慢咽,见弟弟闷闷不乐,就问:“今天怎么有好兴致叫我来此。”
“与你喝酒能有什么好兴致,明日我就要回江州了,叫哥哥出来乃为辞别。”参吟风道。
参胜听了弟弟的语气,心中多少有气,又不好跟他计较:“看你闷闷不乐,莫非在京城吃亏了。”
话虽这么问,他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多半是不可能吃亏的,参家江州第一大商家,家大业大不说,在朝廷中也有靠山,而且他这弟弟从小就文成武就,无人能及。
若说文,他是江州第一才子,要说武,他从小习武,能骑善射,他到哪都是万众瞩目,受人追捧,怎么会有吃亏的道理。
参吟风自顾自喝了一杯:“倒不是吃亏,算是被点醒了吧。”他说着侧身看下方街道上人来人往。
参胜也收起笑容,他觉得今日的弟弟有些不同寻常。
“以前在江州的小小天地里,总以为自己是最聪明,十全十美,年纪轻轻,比别家孩子懂事故人情,会圆滑处世,便觉得是看透世事,会做事,能成事,到哪都想显摆一二,心中也为此自得。所以还要假意一些,假惺惺的说谦虚些,这样就是懂事,成熟,可到头来都是自以为是,哈哈哈”参吟风说着自己笑起来。
“直到到这京城,听说了跋扈张扬之人,见了恣意狂妄之事,他写词不给太子嫡子半点面子,那鄙视明目张胆写在脸上,那些与他饶舌的读书人,其中一个前一天还与我谈笑风生,说是京中有名才子,第二天便被人打得半死,没了一边耳朵”
话到这,参胜也明白弟弟说得是谁,京中如此张扬的,只怕难找出第二个。
若这些事落在地方州府反而不奇怪,可天子脚下,人人都是谨言慎行,唯独他是不怕的。
“他做了我从小到大都不敢想的事,若像他这般随性之人,老人会说没有规矩,以前的我也会笑他幼稚,不懂世故,不会圆滑处事,不懂约束自己,心里看不起他,结果如何?”参吟风说着自嘲一笑。
“结果倒是很快知道了,我最看重的女子,心甘情愿做他小妾,手握每月几十万两的生意,年纪轻轻便保家卫国,驰骋沙场,得了冠军大将军,如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起初我还不懂,一个纨绔子弟,如何值得诗语那样的女子委身,现在看来,分明是我短视罢了。”参吟风说着又饮一杯。
参胜皱眉,定定端着酒杯,语气不爽的道:“他不过是蒙父辈之荫罢了,你何必在意,若他不是潇亲王世子,不是皇室子弟,又能如何?”
“呵,哥你这话我听过,这些日子京中各处有人歌功颂德,说笑称赞,自然也有人见不得别人厉害,到处说反话,说王爷是受父辈荫赐,自己本事其实平平”他话音才落,就听到旁边有人高声争辩。
“兄弟此言差矣,怎能说无关紧要,若李星洲不是潇亲王之子,能得掌军之要?能替皇上督军?若手中无兵,还不能南下督军,何来战功?这话有错吗!哪里错了”
参胜听完回头,一时间也哑口无言,那边人言嘈杂,还在争辩,一时间似乎难有定论。
参吟风笑着说:“这些人嘴上说得厉害,可真到时候,给他个大将军当也没出息。
更何况平南王当初只有一千人,人言可畏啊。
以前长辈总教育我们祸从口出,要学人情世故,圆滑处世,这是他们老人一辈子从中谋出的生存之道,自然是可贵,可直到见了平南王,观其行事作风之后,我反而觉得有时率性而为也是好事。”
参胜道:“你似乎及其推崇他,夺妻之恨也不记挂了,上门拜访过吗。”
参吟风点头:“去过几次,最后只勉强见到一次。”
“说了什么?”
“让他好好照顾诗语姑娘。”参吟风微微笑道。
“噗”一向斯文,注重仪表的参胜口中酒水都喷了出来:“你这是挑拨”
参吟风笑起来:“没错,这就是我从平南王身上学到的,做人有时也要率性而为。
我嫉妒他得了诗语姑娘,心里就是不痛快,还不许我牢骚两句吗。再者以王爷为人,定不会像你一样藏着掖着,权衡再三,顾虑周全才开口的。”
参胜摇摇头:“我还是不赞同你的说法。”不过他觉得弟弟似乎不一样了
“随你,反正从小到大,你也没赞同过。”
参胜也不和他争辩,如今不是争辩的时候,隔壁的争论越发大声,大概一方说李星洲主要靠的是父辈蒙荫,才有如今成就,一方则说平南王是靠自己打拼,有真本事
参胜一边温文儒雅的吃菜喝酒,一边提醒道:“最近辽人南下,江州的江闲军调到北方去了。
江州一代,黑山贼作乱,江闲军不在,你回去可要小心些,贼人最喜欢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商贾之家,家中不许养兵,又多钱财。
还有,多和知府王通大人搞好关系,我也拟写书信一封,让你带上。宁江府的王知府可千万不能得罪,他是当朝宰相嫡子,这年纪已是上府知府,一旦回京,估计就会直上中枢”
参胜唠唠叨叨的交代着,参吟风有些无精打采的点头。
“还有,你准备准备,中秋还有一月多,到时诗会必是盛况,你过来为兄带你露露脸,认识些人物”
兄弟两一直说话,酒菜反而没吃多少,意见不同,却临别话多。
这几日,王府的外包迅速开展,陆续已经有很多工作被分配出去。
就连当初得罪王府的冯家兄弟也提着酒和银子上门求工做,因为他们当初得罪王府,被孙半掌大得大病之后,便再无人敢上门找他们做工,若是再无活计,全家都要去街头要饭了。
李星洲倒不在意,王府要的只是成品,谁能做出来就买谁的,这也是外包的另外一个好处,大家交易关系,不存在责任牵扯,所以管你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三百零二、新军改变
下午些,李星洲在小院里写写画画,画的正是神机营的新军装。
这军装与当下禁军甲胄不同之处很多,改用更加轻薄的棉布作为面料,重点精致工艺放在腰带上,腰带要能挂手雷,还要能挂弹药盒,火药壶。
王府后续生产的遂发枪开始加装刺刀,如此一来,火枪也可以当长枪使。
其中最大的改变在帽子。
古代军帽是没有大帽檐这种设计的,有些影视剧会用,也是毫无考据的做法,因为冷兵器时代,大帽檐意味着遮挡视线,近距离格杀中看不见对手位置,是致命的。
而到热兵器时代,大帽檐的军帽才逐渐出现,主要因为帽檐可以遮挡阳光,从而不刺眼,方便射手瞄准远处目标。
新军的军帽也必须有帽檐,却又不能太重,射手瞄准需要脖子竖直前倾,长时间保持这样的姿势,帽子太重是完全受不了的。
总而言之,一切从简,一切从轻,以不影响机动性为上,防御力反而是其次。
李星洲规划的新军配置为每人三到五颗手雷,一把遂发枪,一个弹丸盒,一个火药壶,一个水壶,背后背铺盖卷和干粮。
没错,最重要的一点来了,那就是短时间作战自理后勤的能力。
以前大军开进,因为甲胄、兵器沉重,后勤补给需要大量劳役、辅军,这就是古代动则几十万大军的真相。
比如距离比较近的康熙征讨准格尔,记录还比较清晰,清军接近十万大军,但真正在前线作战的精锐部队是三千人。其他人干什么?大多后勤补给。
冷兵器时代打仗就是这么难,宋朝精锐重步兵,全身装具重达七十多斤,一身铠甲七八个部件,打仗的时候他们自己搬着去吗?肯定不可能,七十多斤穿在身上,普通人走个百来米就腰酸背痛了,要是穿着走上千里去打仗,除非他们是超人。
重甲着甲也十分困难,步人甲里里外外四五层,前后都有,着甲至少两个人帮忙,卸甲也是。
而女真的铁浮屠就是宋步人甲加上披挂铁甲的战马,别说人,战马也不可能自己驮着它的马甲去打仗啊,战马的力气要保存到冲锋的时候。所以不止人要陪辅军仆从,战马都要配上驮马给它驮着马甲。
也就是一匹战马需要一人一马来伺候,一名精锐战士需要两三加一匹驮马人来伺候。再加上粮食、草料、营帐、铺盖等等,足以想象后勤补给多困难。
可反观新军这样的热兵器时代士兵,一切完全都变了,一个人,扛着枪,自带弹药,背上还可以背铺盖卷、水和食物。
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用穿那沉甸甸得铠甲,他们在远处解决战斗。
如此一来,后勤困难大大减少,这也是李星洲一定要改军服的原因。
不然新军已有甲胄,朝廷兵部发的,轻重平衡,什么都有,一万五千人的军服也不是小事,需要一大笔钱。
“你在做什么?”耳边响起何芊的话,这小丫头是个人精,前几天她不来,因为王府人来人往,怕被人看见,现在王府清净下来,她就天天跑来找阿娇、月儿打牌。
估计何昭也是破罐子破摔,懒得管自家的野丫头了。
“我在画衣服。”李星洲头也不回的说。
“衣服?”她凑过来好奇的看两眼然后吐了吐舌头:“好丑的衣服。”
“去,不懂欣赏。”李星洲一边说着一边根据回忆完善军服细节,这丫头哪里懂什么叫简约干练的美感。
何芊不满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好意思说,回来这么久不去看我,送了个什么荷花酒,还被我爹给收了,偷偷藏着喝。”
“我也没办法,毕竟咱现在有身份地位了,若还天天往开元府跑,皇帝会以为我跟你爹串通一气,结党营私的。”李星洲嘚瑟道。
还别说,老何总是黑着脸,但帮他的次数着实不少,要是再走近些,皇帝说不定真会起疑。
何芊哼了一声,“借口!”又高高兴兴的跑过去和月儿、阿娇斗地主了。
看着她们玩闹得开心,李星洲放下手中图纸,想起这两天的事。
昨天工部判部事毛鸾来过一趟,找严毢再次去献神机大纸,主要上次皇帝不冷不热,也不听他们介绍,毛鸾很是不忿,毕竟这东西在他看来就是宝贝,所以想再去一次。
严毢只好跟着他又去一次
结果两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毛鸾摇头叹气,满脸愁容,念念叨叨说最近不知为什么,之前明明对神机大炮很感兴趣的皇上突然冷淡了,献图纸也说不想见。
宫里人说皇帝最近经常召见孟知叶、陈钰等当朝大儒,其中见孟知叶最多,每天在御书房中谈经论道,有时居然终日不出。
不过每次陈钰进宫似乎都不怎么高兴,出来的时候都是黑着脸的,倒是孟知叶最近春风得意。
启用之后皇帝接连加了三次,还是在史馆做事,却加朝散大夫,隔了半月又加太中大夫,待到六月底加中奉大夫,从没见人升得如此频繁过。
李星洲不知道孟知叶跟皇帝说了什么,让他升官更坐火箭似的。
他现在要关心的事很多
到下午些,李星洲终于画好图纸,准备收拾纸张笔墨,这时诗语回来了。
一进小院便随意道:“你要的石灰石我已让人订好,明天就会送上门来,到时你记得叫人收下,也不知道你买来干嘛,准备刷墙吗?”
她劳累一天,一边拿起他的扇子扇凉,一边自顾自去石桌上倒茶喝。
李星洲挪开屁股,让她坐在身边,然后拿过她手中扇子,为她扇起风:“本王爷自有用处,不过你先跟我说说参吟风是谁。”
“什么参吟风?”
“就是那个整天跑来王府叫着要见本王,见到之后就说一句‘请照顾好诗语姑娘’那个,差点被我打死。”李星洲起冲冲道。
“噗嗤”诗语一下子笑出来:“王爷吃醋了。”
李星洲一把搂住她的小蛮腰:“废话,我媳妇当然吃醋。”
诗语脸色一红,推开他的大手:“放开,热。”
说着她站起来,放下茶杯要进屋,前脚跨入门槛时回头小声解释:“一个接连几年从江州跑来见我的人,不过我根本没理会他。”说完连忙头也不会匆匆进屋。
李星洲大笑。
六月底,王府通过关系,召集京中织造大商,并且放出三万套新军军服的大单生意,一下子整个京都都轰动了,三万套,谁家要是能一口吃下,说不定真能成胖子!
三百零三、王府新阶段
六月底,听雨楼二楼,楼内灯火明亮,楼外大雨瓢泼,风雷大作。
景国的各地的大商汇聚于此,觥筹交错间,众人脸色不一,高兴,猜忌,迟疑,疑惑,再怎么伪装,总会漏些蛛丝马迹。
诗语负责这次宴会筹办,说是宴请,其实就是商会聚首。
此次宴请的都是和王府做生意的各大商家,随着王府生意不断扩大,影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商人也加入进来,成为王府合作伙伴的一员。
如今王府虽没有明着说是大商家,可很多商人心中有数,京中第一大商家,就是潇王府。只不过士农工商,很多人并不喜欢商人的身份,所以众人也不会明着说,怕得罪王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诗语便说起正事,她和李星洲在床上学了很多东西,可偶尔还有些正经的,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
比如人吃饱了注意力就精力分散,谈话的时候由次及主容易说,出价要先抓锚点等,这些东西让诗语在每次商会之时都能掌握主动权。
这次商会主要是王府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求,那就是:与王府继续做香水和将军酿生意的商家,从下个月起,王府所批发的货,只要走水路,都必须由王府送货上门,运费由商家自己支付。
也就是说,除去支付王府购买的钱,还需要支付运费,作为报酬,王府会“送货上门”。
一下子,满堂哗然。
很多商人都不满的起来说话,毕竟这相当于霸王条款了,这其中以瓜州槐家,江州参家话说得最重,因瓜州、江州靠近大江,他们这些大商自然有自己的船。
可直到诗语微微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拿起笔,写下王府报出运费,递给众人传阅,一下子,大半的商人都安静了,因为王府的报价太低!
诗语笑盈盈看着这些人下巴快掉到地上的表情,心情舒畅,同时也胜券在握。
忍不住想起秋儿的好,王府第一批大船,王爷取名为“定南级”,意为决定南方胜利的型号,虽不解这定南级为何意,但他这么说该有他的道理。
定南一号舰为“起瑞舰”,定南二号舰为“起芳舰”,世子说世人不会记得他们的功劳,所以以两艘大船的名字来纪念。
除去起瑞、起芳两舰,另外两艘,定南三号舰、定南四号舰也将在七月中旬下水,定南五号、定南六号则准备在八月中旬下水。
如此一来,王府六条大船,飞快的速度加上恐怖的载量,货运完全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能以此为契机,慢慢插手全国上下的漕运生意,然后利用王府大船的优势击败对手,最终掌握整个航运
其实这些那家伙早就想到了,所以他才会造船,批发将军酿香水与各大商家合作,甚至不惜南下扫清水道,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
可诗语发觉自己总是后知后觉,他说一步,自己便想一步,做一步,跟一步,直到现在这般难以置信的模样
其实李星洲早就想好了全局,深远的思虑,庞大的计划,想想自己当初还短视不理解,顶撞他,不由得有些羞愧。
思绪回归,好些大商脸已变了,毕竟更低的运费,省下的就是他们赚的啊,大多都连忙笑脸迎奉,一转之前话锋,说起自己不是。
诗语自然不会在意,“众位不必在意,在商言商,大家各自为论罢了,若是我起初也不会同意。”
“诗语姑娘高义!”
“是我等心急,误会姑娘了”
“姑娘说得有理,是在下无理莽撞”
“”
诗语给台阶,众多大商自然顺坡下驴。
有几家家中有船的大商还想开口,比如瓜州槐家,江州参家,可见形势一边倒,便也不敢开口了,因为一旦开口,和王府的生意可能就真的没得做了。
对大部分人有利,那么就不会有人站在他们小部分亏损之人这边,这个道理他们都明白。
随后宴会气氛热烈,时常有人出来拍王府马屁,大家有说有笑,还有芙梦楼的姑娘过来唱曲,一时间其乐融融,再无之前的紧张气氛。
诗语小饮一口,辛辣让她皱眉,随后悄然退出宴会,嘴角微微上翘,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她很喜欢。
自今日起,属于王府的航运时代,正式拉开序幕。
当晚,诗语在床上跟李星洲说起商会的事后,李星洲高兴得兽性大发,因为这意味着王府正式从在京城做生意,变成在全国做生意转变开始。
吵着一定要好好奖励她,诗语气急,想占便宜还能找这么不要脸的理由,可终究没有阻止他。
夜里风雨大作,屋檐中流水如溪,哗啦啦打落在小院中,树木枝叶发出巨大的声响,正好为两个狗男女打掩护。
秋儿、月儿还有阿娇都住在楼下,两人,有风雨大作的掩护,便没有了许多便利,不必遮遮掩掩。
夏夜本就闷热难耐,李星洲直接抱起她到窗边,诗语害羞的反抗,但反抗无效,小院里漆黑一片,风雨声很大,被羞耻心占据的诗语红着脸,随着冲击紧紧咬住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大的声音。
连日夏末暴雨,将开元变成一片泽国,这么大的雨,所有人几乎都无法出门。
开元城西部的几处街道甚至被水淹没,街道上shi尿横流,污秽一片,下水道中的污水,垃圾统统随着雨水冲到地面。
城西是平民居住区,人口众多,开元已是数百年古城,地下排水系统早就腐朽,虽历朝历代修修补补,可依旧问题不断,而到这几年,数百年积蓄的问题也随之爆发出来。
不过城西多为平民百姓,即便多次跟官府说,也没引起太多重视,历年一到雨季,连日降雨之后,城西就如人间地狱一般,来往行人捂鼻,当地住户不敢出门。
李星洲也无法出门,只能在家里和诗语腻歪的干点大人做的事,又给几个小姑娘说说故事,当然故事只是说《西游记》或者《聊斋志异》里面那些大话神鬼的故事。
两百零四、暴雨的启示
到了第五天,连日降雨导致江面水位上涨,冲毁王府岸边的五座水车,大雨中赵四等一众工匠闻讯从家里赶来,披着蓑衣来到案边要补救,想抬高剩下水轮,被李星洲阻止,因为这样太不要命,一不小心落水根本没得救。
当晚,又有三座水轮被冲毁,等到七月初,大雨停歇,王府有十二座水车被冲毁,残骸也不知道冲到哪去,剩下的也有部分也出问题,最后还能正常运作的只有二十五座。
四十二座,一下子减少到二十五座,王府这个庞大的工厂,一下子机能停了四分之一。
李星洲也被吓得一下子从雨中里惊醒,这对王府来说也是大损失。王府调动所有工匠紧急抢修
另一边,同病相怜的还有城西百姓,如今雨后,城西完全变成水乡泽国,下水道阻塞,满街都是恶臭熏天的地下污水,生产生活受到极大影响。
这时李星洲才再次意识到迁府的重要性。
之前他就想过,潇王府并不是最合适的工业区,因为周围人口比较多,而且河水不是可控的。
理想的水力系统最好是人工的河坝,这样一来水流大小,水位都会变得可控,只要利用闸门就能控制。这也是后世崛起的工业国家使用的办法。
自然水源好处是资源充分,方便,坏处也在这次大雨中体现出来,不可控,不可预测,要是再多下四五天的雨水,估计王府全部水车都难以幸免。
李星洲早就看好地方,就在王府后山东北那块,那里靠着北门,远离人口稠密区,可以开凿水道从大江引水,而且出北门后就是王府的造船厂,还能和王府后山的工棚连成一片,十分方便。
开凿水道可以用火药开山破石,不难,问题在于他没有水泥
没有水泥就意味着造这样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少说也要十几年的时间。
这不是开玩笑,在没有水泥的古代,建筑上最高级的粘合剂就是糯米水,而且粘合能力有限,于是只能靠打磨石料来增强建筑强度。
打磨材料,将石料打磨成方方正正的形状,本来就是最费时费力的一环。
这样建新王府,建一个新工业区,等建起来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李星洲尝试过自己煅烧水泥,之前他叫诗语买石灰石就是为此准备的,可他灰头土脸带着祝融和铁牛忙活好几天,结果烧出来的灰白粉末完全不是水泥,粘合性和水泥没法比,十有是温度根本不达标。
现在,只能老老实实的叫人修复水轮,快些恢复王府运转。
大雨过后,李星洲这几天闲暇下来,也去拜会了许多人,比如德公、何昭、毛鸾等,因为德公告诉他,这些人在朝堂上为他说过话。
王府的遂枪和火炮不断准备新军,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千人的火枪队,外加轮车火炮六十门,严毢跟着狄至住在城外大营,每日训练新军。
北方辽人南下的战报每过几日就来一次。
最新的一次是在下雨之前,因北方暴雨,辽人大军在南京附近扎营,无法前进,不过估计雨后天晴之后便会接着南下,魏朝仁预计七月中旬会兵临城下。
虽有,南方也开始下雨,道路中断,再没有北方战报。
于是朝堂上再次紧张起来,皇帝频繁召集众大臣议事,因为完全不知道北方是个什么情况。
李星洲则在王府里想着王府的未来
七月初八一大早,皇叔李昱收到千里加急送来的大闸蟹,还活蹦乱跳,便送了一些到他家中,李星洲喜欢这东西,而且中秋前后,正是吃蟹的大好日子。
太阳初升时,李星洲还没来得及处理他的宝贝螃蟹,祝融就兴奋的冲进来,高喊着“王爷来看,来看某新炉!”
李星洲一愣,也来不及管他的宝贝螃蟹,就跟着祝融到了王府后山,去看他说得什么新炉。
自己不在的时候,祝融就在断研究石墨和黏土的比例,还自己加入少量熟石膏,摸索出耐温更高的石墨坩埚,而且再次加大石墨坩埚体积,提高炼钢效率。
为此李星洲当时大喜,还专门颁亲手写的奖状,赏了祝融一千两白银,令王府众人羡慕不已。
也不知道祝融这次又捣鼓出什么来,他看起来四肢达,头脑简单,五大三粗,但劳动人民的智慧,都凝聚在朴实的生产劳动中,实践出真知,只靠凭空臆想,是想不出来的。
“这次又看什么?”李星洲一边匆匆跟着他去后山一边问,这几天才下了大雨,道路湿滑泥泞,他精致的马靴沾满了泥巴也不在意,倒是空气依旧闷热,夏日炎炎令人难受。
祝融边走边道:“等到了王爷便知道!”
等到了后山的窑群,李星洲终于知道祝融说的是什么了,直接看呆了。
一种新型大窑,通体墨色,类似煅烧间,内部空间很大,不同之处在于这是用石墨耐火材料制成的砖块砌成的!
李星洲钻进炉内仔细看了一圈,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嘿嘿嘿”祝融不好意思的挠头笑起来:“某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把坩埚造得更大些,可造着造着现黏土已经支撑不住,就想反正不能一体,干脆把这些材料制成砖块再砌起来,岂不就成了。”
李星洲听了也觉得好t有道理何等朴实却又有用的思路。
“这东西能耐多少高温?”
“不知道,某昨天加火烧了一下午都没事,应该潇钢都能化水了。”
李星洲很激动,这可能就是他想要的动,这些天他也一直再想,如何才能打造耐高温的煅烧炉,还没想出个头绪,祝融倒是先给他特惊喜。
“去叫人把王府内院那堆石灰石粉末搬过来。”李星洲大手一挥,激动的道。
不一会儿,几大麻袋的石灰石粉末被搬过来,李星洲脱了外衣,赤膊上阵,亲自将石灰石还有黏土混合在一起混合,再让人加清水水拌成稀泥浆的状态。
然后找来装黏土的木桶,将泥浆提到窑中,平铺在底部。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祝融一边帮忙运泥浆,一边不解的道。
李星洲擦了擦额头汗水:“做什么烧,给我加火,成败在此一举,不要给我省焦炭,火越旺越好!”
祝融见此,点点头憨厚一笑:“好嘞,王爷让烧,某就烧!”
随即卷起衣袖命令祝家人大力加火,一下子水汽蒸腾,炎炎夏日,周围陡然升高好几度,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星洲热得汗流浃背,却依旧不肯走开,目不转睛盯着这石墨耐火砖建起来的煅烧窑。
三百零五、到底成没成?
“大人,城西那边又来人了。”武烈急匆匆进入内堂,满头大汗一脸无奈的向何昭汇报。
何昭叹口气,夏日闷热,他放下手中笔和扇子,身后还挂着李星洲那《山园小梅》。
他站起来踱步,想了想摇头道:“城西之事本官也知道,恶臭熏天,如同人间炼狱,也年年上表,可皇上并不准,修整地下暗水道岂是一朝一夕之事,牵一而动全身,城西一动,全城都要动,没有百万两银子,一两年时间根本动不得!
如今南方大战刚刚落幕,北方辽人虎视眈眈,兵甲辎重,到处都是吃银子的地,陛下不会同意的。”
说着他无奈的摆摆手,“惊喜百姓之事,半官想管,可也力不从心,去后门备轿,本官从后门走吧。”
武烈点点头,然后道:“直接回府吗?”
何昭想了一下,刚要点头,又像想起什么,问道:“小芊去哪了。”
“这个”武烈尴尬一下,犹犹豫豫的道:“又去潇王府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习惯性的加个又字。
何昭一愣,脸就黑下来。
武烈试探性的道:“老爷,小姐经常往王府跑,如今王府边上的人都知道了,我昨天去酒楼还听人议论是不是老爷私底下已经把小姐许给平南郡王了,依属下看,为小姐清白,还不如干脆许给平南王算了”
何昭瞪他一眼,脸色更难看了。
武烈害怕得后退两步,但跟老爷这么多年,为了老爷名声,他还是壮着胆子道:“老爷,小姐正是春心荡漾的芳华年纪,又天天往王府跑,平南也少年英雄,威武帅气不说,身份显赫,地位人然,肯定配得上小姐,那那您要再犹豫二三,说不定以后以后,何家可能名节不保了啊。”
武烈壮着胆说完,小心翼翼看向老爷。
现老爷脸上的肉都在抖,一抬手,武烈赶忙溜了,前脚才出门,就听到后面老爷开口:“站住,给本官备轿,去潇王府!”
武烈一机灵,连忙会来领命,然后去王府衙门后门备轿。
王府后山,夏日炎炎,炭火旺盛,烧了一小时左右,李星洲热得脱光衣服,光着膀子。
等到炉火一熄,他迫不及待上前让人开炉门查看,一打开,瞬间腾腾热气扑面而来,李星洲着急也不敢靠近,现在炉内温度估计依旧过千度。
众人只好在旁边干等着,等热气散去。
“啊!登徒子”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李星洲回头一看,居然是端着冰沙的何芊和月儿,王府有冰窖,存下来的是冬天的冰块。本来硝也可以制冰,不过太浪费。
李星洲教她们磨成冰沙,然后果粒和月季糖酱板着吃,几个小丫头一吃就上瘾了。
“你们来这干嘛?”李星洲问。
月儿倒是不害羞,何芊拼命捂着眼睛。
“我们给世子送冰沙,这天太热了。”
从很久之前开始,达官贵人们就有存储冬天的冰块夏天用的习惯,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唐朝甚至有记载夏日炎炎时,冰块被炒得和同等体积的金子一样贵。
李星洲上身,健壮的肌肉有序排列,刚想伸手去接,现满是尘土,只好让月儿喂他几口,冰沙下肚,夏日酷暑一下子驱散,怎一个爽字了得。
另外一边何芊也终于不捂眼睛,可还是害羞的避开他,只是偷看几眼:“你这人好不害臊,大白天的不穿衣服”
李星洲摊手:“不服你也别穿,大热天脱衣服你也要管。”
“臭流氓!”何芊气得踢他一脚,但被躲开。
李星洲看她一眼,调侃道:“你爹是彻底放弃管你了么。”
“哼,本小姐向来想去哪就去哪。”她得意的扬起好看的下巴,然后又探头去看后面漆黑的炉子:“你这是干嘛?”
“嘿嘿,烧石头。”李星洲得意一笑。
水泥在材料上没有难度,主要就是石灰石和黏土,两者都是遍地能找的资源,关键在于煅烧温度要求非常高,没有耐火材料的情况下根本达不到烧制水泥的温度。
不过祝融这招把石墨坩埚做成石墨耐火砖,然后砌成窑的办法似乎还真管用,因为烧了这么久,炉内热量累积,温度应该非常高了,可外面依旧没半点龟裂破损的迹象,这次应该没有问题了。
“烧石头?”何芊不解。
“没错,可以随意变形的石头。”李星洲说着又补充:“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何芊不再死缠烂打,众人一边说笑一边等待。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炉内温度终于降下来,祝家人上前,将炉子底部一层还温热的白色细腻粉末刮出来。
李星洲一看,顿时心里凉了半截,皱眉道:“不对”
“什么不对?”何芊见他着急,也跟着着急起来。
他苦笑道:“颜色不对,太白了。”说着又弯腰抓起一些,用手搓了搓,“足够细腻,也不像失败的样子”
“到底成了没有?”何芊凑过来问。
李星洲摊手:“成或不成,这是一个问题。”
何芊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没好气的踢他一脚,李星洲哈哈大笑起来。
随即叫人提了一桶清水过来,然后倒入这些白灰中搅拌起来,是不是水泥,要经过试验才知道,虽然颜色看起来不对。
搅拌差不多后,李星洲让人随便找来几块规则不一的石头,用水泥砌成一道膝盖高的小矮墙。
“好了,到明天就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李星洲拍拍手,心里也跟紧张,因为这色泽和后世见的水泥完全不一样,更白,更亮眼。
祝融、何芊还有月儿,几个祝家人都很奇怪他的作为,但世子要做的,他们当然只能跟着做。
“说吧,这次来王府想吃什么。”李星洲回头问道。
何芊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一笑,随即道:“上次你做那个冰淇淋、还有黄桃罐头、火锅、果酒、荷叶鸡、牛肉干”
“停停停”他连忙制止小姑娘接着说下去:“真以为王府是你厨房啊,还有,大热天的吃什么火锅”
李星洲摇头,冰淇淋制作很费时间,之所以能做,是因为王府可以用硝石制冷。
很多人以为硝石制冷是古人都会的技术,可其实根据记载,古人制冰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用深挖的地窖和棉絮存储冬天的冰块,而硝石制冷的方法,直到十九世纪才被英国人现,但也不流行。
李星洲会用硝石制冷,自然就能做冰淇淋。
三百零六、改变世界
本来用来去暑,还有给院子里的几个小姑娘享用,没想何芊吃了一次,顿时就上瘾了。
他摇摇头,随后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想吃什么去跟严炊说,不过不许要太多,吃不完我让你兜着回去。”
何芊吐吐舌头,高兴的拉着月儿蹦蹦跳跳走了。
忙了一天,满脸灰尘,汗流浃背,李星洲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发现何芊还真指挥着严炊在院子里架起铜锅,她是真准备吃火锅
大夏天的吃火锅,李星洲扶额,结果就是大家都吃得汗流浃背。
不过配上冰淇淋和冰镇果酒,反倒别有一番滋味。
吃到一半,没想何昭黑着脸找上们来,一路直接找到内院,下人拦都拦不住,看到自家女儿在一个男人住处开心得大呼小叫,一下子脸都黑成锅底,旁边的武烈死死拉住他才没引发血案。
何芊乖巧了,悄悄藏了一小盒冰淇淋,然后回到父亲身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星洲尴尬一笑,拱拱手道:“何大人吃饭没,若是没吃坐下来一起,下官也刚开始。”
李星洲说下官,而没说他平南王、冠军大将军的身份,因为他确实是开元府挂名的门吏,这是给何昭面子。
这一下本来气势汹汹的何昭也不好发火了,尴尬拱拱手道:“王爷厚爱,下官吃过了,只是特来接小女回府。”
一下子,火药味消弭无踪。
李星洲点头:“那就不留何大人了。”这种场面他前世就见多了,何昭哪里难得住他。
何昭点点头,面无表情带着何芊离开。
出了门才反应过来,不对,老夫是来找茬的啊!
路上,何昭越想越不对,那小子一句话顿时让他偃旗息鼓,现在想来愈发不对,想要再进去,又已出了王府,感觉怎么都不是,心中火气无处发泄
“这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子!”何昭气哼哼道,说着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女儿。
何芊做了亏心事,连忙赔笑,然后见父亲气得满脸透红,加上夏日炎炎,额角已经出了细密汗珠,便眼珠子一转,将手里的小木盒递过去;“爹爹别生气嘛,来尝尝这个。”
何昭哼了一声,“这是什么?”
“你尝了再说。”何芊打开小盒,里面还有夹层,放着冰块和铁勺。
见女儿对他好,何昭嘴角微翘,又连忙装作生气的样子,轻轻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一下子,甜美和冰冷瞬间在口中化开,然后直入胸腹,夏日暑气瞬间去了三分
何昭呆住了,又连忙吃了几勺,还吃得太快,被寒得直缩脖子。
待一小盒差点被他吃完,才连忙回神,老脸一红,赞叹道:“这是何物,为何如此美味!老夫见识颇多,年轻时几经调任,算走遍景国江山,也可从未吃过这等美味!”
何芊连忙献媚,一一说起来历,介绍起这王府特有的美食
第二天一大早,李星洲还来不及晨跑锻炼,就匆匆赶去后山看他昨天砌起来的水泥墙。
表面变成灰白色,还没有彻底干透,析出一层雪白霜花一样的物质。
一见这些霜花,李星洲顿时激动,因为这是水泥的返碱现象,话虽如此,可他依旧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成功,颜色还是不对。
后世的水泥都是灰黑色的,干燥只有也是。
可他煅烧出来的却偏灰白,干燥之后也是灰白,好消息是返碱和没有脱落现象,用手指一按也算坚硬。
可目前水泥还没有完全干透,一切得明日才有结果,他心中也忍不住七上八下。
连日暴雨,受害的不只王府和京城,大江水位猛涨,北方道路因为滑坡,泥石流,山林水泽倾覆汹涨而阻断,一下子北方的消息没了。
朝堂上下焦急,百姓也街头巷尾,酒肆茶楼里议论纷纷,忧心忡忡。
因为前几日才说辽人大军南下,结果不出几天,顿时没了北方消息,谁能不担忧。
经历南方战争,李星洲也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天下大势。
他也不得不担忧北方情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关北真的被破,辽人南下,他难不成自己一个人抵挡辽国的带甲百万。
当天,德公也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那就是明日起他就要上朝了。
冠军大将军虽然是武散官,可也是三品,而且他的新军指挥使手握实权,参加朝会几乎必然。
李星洲也没办法,这事不是他能决定的,况且上朝也好,能得到很多一手资料。
第二天,朝阳初升,早上五点多的样子,李星洲便早早起来,一个人悄悄洗漱之后,找了把锤子,匆匆赶到后山水泥墙前。
用手按了一下,水泥墙十分坚固,李星洲心跳越来越快,深深呼出口气,此时太阳正好东升,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心出汗,有些捏不紧手中的锤子。
如果说火药改变战争规则,那么水泥则改变建筑规则。
人的生活基本物质需求“衣食住行”中,住、行两样都被水泥的发明而彻底改变,水泥改变世界,甚至超过火药。
所以李星洲才会如此紧张,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这小小的水泥墙经不住他用力一锤,那么短时间内,他将没有改变世界的筹码。
高举起锤子,感觉十几斤的锤如今重了很多,李星洲手臂一甩,重重敲了下去
咣!
一声闷响,反作用力的感觉随之而来,清晨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况,但根据手上传来的感觉十分清晰倒了!李星洲知道墙倒了
心中一沉,顺间丧气,看来这次还是失败了
可等他低头一看,李星洲突然发现不对!
墙确实是倒了,可一小堵墙依旧是个整体,完全没有散开,他心头一跳,又一次抡锤砸下去。
咣当!
墙体没散开,依旧俨然一体!
李星洲又试了一次,这次用尽全力。
咣!
还是没有!
李星洲顿时心跳剧增,又敲两下,墙主体还是完好,俨然如本是一体的石块,他一下子全身脱力,激动的跪在地上大笑,“哈哈哈哈,成了,我t成了!”
三百零六、初次早朝
李星洲哼着小曲,唱着歌,一路去的朝会,那东西看起来不像水泥,可粘合力绝无问题,可以用,这让他大喜。
季春生一家住在王府,上朝也跟他一道,今日是小朝,只有朝廷大员才有机会上朝。
虽说三品及其以上,但也有特殊,比如六部中户部判部事和兵部判部事不用上,其余四个不及三品,可都要来。
归根结底,六部本该政事堂管,也就是宰相权力,可皇帝怕宰相一家独大,为分相权,就将兵部事务独立出来成为枢密院,而户部事务也独立出来成为户部司。
他和季春生都是骑马,眉雪最近胖了血多,大概是京城的好日子惯的。
两人骑马赶往午门,中途还遇到德公,隔着车窗打了招呼。
太阳初升,众人已到午门前,入了午门不得骑马乘车,本来李星洲是郡王,能骑马,不过他也不能丢下德公还有季春生,几人下马步行,一路上他问了德公很多。
都是些关于上朝规程,礼仪之类的东西,毕竟他可没上过朝,要是出错会闹笑话。
就在他们小声说话时,旁边突然传来声音:“王爷早啊,平南王真是少年英雄,当世之杰啊,小小年纪平乱破贼,实乃国之栋梁,天下之福啊,下官早就想去拜会了,只是一直没时间。”
李星洲一回头,居然是个园滚滚的胖子,户部使汤舟为。
李星洲嘴角一扯,这家伙两面三刀的本事他可是见过,那表面功夫骗不了他,于是拱拱手道:“汤大人谬赞,愧不敢当。”
“如何不敢当,千人破十万之众,便是冠军侯在世也难有如才威风啊!实在令老朽汗颜”胖老头搓手笑道。
就在这时,又一人经过,大红袍,绣有金丝蛟龙,白玉冠带六流苏,见了李星洲便看过来,只是微微皱眉,也没说话,转身就走,正是当今太子。
汤舟为见到了,连忙作揖跟他们道别,然后肥胖的身体跑得飞快,不一会便追上前方的太子,隐约听到“太子今天气色不错啊,英姿神武”之类的话。
李星洲无语,见过墙头草,但还真没见过汤舟为这胖子一眼无节操的墙头草。
走了一会儿,他们遇到参知政事羽承安,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三十岁左右中年人。
双方作揖,互相寒暄几句,季春生趁机小声告诉他,那年轻男子是盐铁司同知,羽承安的女婿。
众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他在南方的英勇事迹,羽承安一顿夸赞,说得天花乱坠,他旁边的年轻人也只得跟着夸赞起来。
话虽说得好听,可听得李星洲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实在太过
夸得好像他是卫青在世一般,不过有人夸那当然高兴,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也笑着跟两人辞别。
两人一走,德公便严肃提醒他道:“他们说得确有八分真,但你也不可沾沾自喜,要知道你还年轻,前路漫漫,可不能一开始就自大昏头。”
“知道了。”李星洲点头,他当然不会,这点胜利确实值得高兴,可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然也不会膨胀从而走向毁灭。
教训确实比比皆是,年轻有为,然后膨胀自大,然后毁了自己的人数不胜数,所以德公才会为他担心吧。
不一会儿,走到长春大殿前时,工部的毛鸾也上来行礼,因为只是小朝,路上官员不多。
毛鸾也说了许多,不过他在意的还是王府的大炮,上来就问李星洲很多神机大炮的问题。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机密,因为王府大炮最机密的核心在于材料,李星洲便跟他说起来,毛鸾越听越入迷,到最后也感慨不已,说神机大炮当为国之利器。
不过随后神情又沮丧下来,看了德公一眼,忧心忡忡的说:“下官连日来入宫求见陛下,无非是想历陈火器之必要和厉害,想让陛下重视,加大对火器的研究改进,如此一来,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能彻底击败辽人。可每次进宫陛下都有事不见,连陈奏表也毫无音讯。
上次大朝之时,好不容易在朝堂上说起,也被众臣以奇技淫巧;禁军早有突火枪,可根本无大用等理由驳回”
说到这,毛鸾叹口气:“下官位分卑微,也不如何是好,可又不想坐失如此良机,唉。”
德公点头,六部是归属政事堂的,也就是说毛鸾的顶级上官就是德公,他这话其实也说给德公听。
“此事并非老夫不作为,我也见过陛下两次,不过最近陛下似乎忙于研究圣贤之学,根本无暇理会。”德公道,他这算给毛鸾一个交代。
“圣贤之学?”毛鸾惊讶。
德公点头:“大概都是圣人之言,儒学礼乐,还时常召见孟知叶、陈钰之流的大儒论到。”众人边走边说。
“陛下此时反而看那些干嘛”毛鸾不解:“我是说圣贤之学确实该学,可也不是时候。”
德公眉头紧皱,似乎想到什么,但没说话。
“皇上是不是看《孟子》?”李星洲问。
德公诧异,惊讶得瞪大眼睛,惊讶看向他:“看你小子也不像好圣贤书之人,居然能猜到!”
“哈哈哈,我可是当世大儒。”李星洲开玩笑道,心里却叹气,看来皇帝是真的有改言易说的心思
说到改言易说,不得不说先秦诸子百家争鸣。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时期。
也正是那时的思想碰撞,塑造了中国人特有的核心价值观,从此之后,只要认同那些价值观的人,都可以称为“中国人”,而无民族之分。
所以中国其实向来不是民族国家,而是文明国家,只要认同并融入中华文明的人,都可以称为中国人。
先秦百家中著名的有儒、法、道、墨等,最终结束乱世并被历朝历代沿用的是法家,而用于教化世人的是儒家,虽汉武之后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其实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罢黜百家”只是后世儒生,特别是明清儒生为提高儒家地位才开始这么说的,其实正如汉初用黄老之学治世一样,汉武帝也只是以儒学治世,但没有说其它家就不能发言,不能存在。还有很多家学说一直传承,比如道家、法家就一直经久不息。
法家之所以经久不息,是因为历代王朝都是外儒内法,对外用儒家那套教化世人,对内用的是法家的严苛王法统治天下。
比如大名鼎鼎的“愚民”政策,很多不懂的人都说是酸腐儒生教的,是孔子教的,可其实它是法家的说法。
道家主张“愚民”同时也“愚君”,上下皆愚,就能回到不需要统治,不需要规则的自然状态中,“上如标枝民如野鹿”,无为则天下治矣。
而法家的出发点是“人性本恶”,所以需要严苛的王法来惩罚和约束,人本就是恶的,就需要愚民,浑浑噩噩的人最好治。
两百零八、捧高他
儒家学说发展比较完善,经历孔子、孟子、荀子三人,孔子主要讲仁爱,孟子主要讲正义,荀子讲自强。
孔子的仁爱和荀子的自强怎么讲都无所谓,因为爱和自强,怎么说都不为过。
可孟子的“正义”是大问题。
朱元璋甚至大骂孟子,说他不配为圣人,想将他从圣人中剔除出去,为什么?
因为“义”就是杀,一位的爱是不行的,也需要杀,比如大义灭亲。
义的甲骨文也是一个士兵拿着武器,杀放大就是混乱、变革、动荡。
所以帝王都是怕这个“义”字。
何况孟子说的还是“正义”,所以孟子是先秦诸子中的革命派,他说如果一个君王不仁不义,就是民贼独夫,推翻他就是正义之师,没有错。
更令皇帝害怕的在于孟子承认君权天授,同时又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天”,君权天授没错,天授权之前听百姓的。
所以历来帝王没有不怕孟子的,都怕这种“正义”在世间流传,秦始皇焚书坑儒就是如此。
可任何一个集体都会有败类,随着时代发证,很多没有节操的儒生也发现皇帝怕这个。
可他们没传播孟子的“正义”,而是为讨好皇家,开始著书立说,刻意的利用各种理论,各种解释来曲解这个“正义”,下层百姓往往不能发现其中微妙变化,不知不觉间被灌输新的价值观。
到宋及其后,“正义”就变成“忠义”,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宋儒以“忠义”取代“正义”就是中国封建社会悲剧的核心所在。
而现在,老皇帝显然也是怕了这正义,想要歪曲它
“岳父刚才为何如此夸赞平南王。”参胜小声问。
他们进了长春殿侧殿,不过人尚未到齐,皇上也没到。
羽承安一笑,抚须道:“李星洲此人,骨子里还是潇王骨血,尚武狂躁,若让他得势,景国难安。所以我略施小计罢了。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血气旺盛,又为人张扬,多说些好话,必然尾巴翘上天,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不会懂,所以我不过略施小计,引他上钩罢了。”
“岳父高明!”参胜作揖。
羽承安扶住他,笑道:“看他刚刚那笑得得意的样子,想必心中也在洋洋自得,以后多高抬他,到时忘乎所以,再给个高梯,他便能自己摔死。”说着他摇摇头:“小有成就又如何,运气好又如何,还是太年轻。”
参胜也跟着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道:“岳父,小婿有一计!”
“何计?”
参胜环视左右,然后靠上去,小声说起来。
羽承安听着连连点头,脸上表情也越来越欢喜
李星洲听得昏昏欲睡,他基本没有任何存在感,其实朝会无非讲南方安顿善后的时,不过最令皇帝担心的还是北方的消息,皇帝在上方连问好几次。
枢密院的温道离再三保证,已经派出百匹流星快马北上,很快就会有消息。
话虽如此,李星洲却心底明白,温道离应该是在拖延罢了,这么大的雨,肯定很多地方山洪爆发,滑坡,泥石流等灾害,这些在古代都是十分难以修复的,估计一个月内,不大可能有北方消息。
这确实令很多人都不安的,因为不只到时带来的是喜讯还是噩耗。
皇帝为此大发雷霆,他一发雷霆,众人就要下跪说什么陛下息怒,他们跪,李星洲也跟着跪。
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李星洲站得脚疼,朝会终于散了。
上便的福安公公高喊一声退朝,众臣跪拜,目送皇帝离开,然后才纷纷离去,总的来说,第一次上朝十分平淡,让李星洲想起高中上课时那种想睡又怕老师发现而不敢睡的纠结
下午,夏日炎炎,太子坐在府中凉亭里和方先生下棋,桌边放着冰镇的莲子汤,而方先生的碗中却无冰块。
如今到了夏末,各大家的冰块消耗得差不多,冰块金贵,就是东宫也没有多余的,只有太子能用。
棋盘上,太子执黑,大势已去,皱眉不知如何落子,正好这时,孙焕小炮进来:“殿下,参知政事羽大人送上拜帖,已侯在正堂。”
太子连忙站起来:“好,走,吾亲自去见他!”随后又一脸惋惜对方先生道:“今日胜负难分,吾心中也不舍,可这时羽承安来见我,他是朝廷重臣,不能怠慢,以后再与先生分胜负。”
“殿下自便。”方先生作揖。
太子连忙快步出了小院,孙焕也跟上去。
方先生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黑子,摇了摇头。
正殿中,太子一见羽承安先是一阵寒暄,然后又让人送上茶水。
然后便问起何事。
羽承安连忙道:“说来惭愧,本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府中存冰快用尽,夏日炎炎,别家也不肯接济,又想除了宫中,只怕就是太子府最为尊贵,所以上门想求太子赐冰。”
太子听了很高兴,“这有何妨,吾这便叫人去取。”说着便吩咐孙焕去取冰。
孙焕一走,羽承安接着道:“殿下可知平南王之事。”
“你说这干嘛?”太子不悦皱眉。
“哈哈,下官随口说说,不过今日朝议之时下官与平南王说了几句,发现此人言行举止,着实倨傲,又加新立大功,持宠而骄,骄横之心只怕愈发张狂,算辈分他也是殿下亲侄儿,殿下身为长辈,可要多提醒提醒平南王啊,如此作派只怕早晚出事啊。”羽承安抚须道。
太子一下子站起来,脸上带笑,又连忙掩去,不相信的说:“出事?会出何事,平南王如今位高权重,又如何可能出事呢,大人危言耸听吧”
羽承安嘴角上翘,随即一副忧心模样说起来
一说就是好一会儿,直到孙焕带人回来,两个下人用木棍扛着一大个木盒,外面裹了厚厚棉絮。
“大人,冰到家后要立即送入冰窖中。”孙焕吩咐。
羽承安点头,然后拱拱手告辞,带着两个出了东宫。
两百零九、阴影
红漆的车轮咕噜噜转动,顺着青色石板向前,没走几步,转入一个小小胡同,四周都是高高大院,路边青石水渠,时不时能听鸡鸣狗吠,还有人倒水的声音。
这些大院胡同处人也不多,连成一片,时不时有两家对门出来,便说上来句,都是了邻里邻居的话,没什么文绉绉的说法。
住在这的都算大户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许多京中小官小吏,或者有钱一点的人家,都住在这。
马车停在巷子口,诗语略有倦色,下马掏出十几个铜子递给车夫,然后便转身向着大院深处走去,路边遇到择菜洗米的婆子大婶,她都礼貌打招呼。
大家也都点头回应,可她一走,目光中的鄙夷便漏出来,开始窃窃私语。
“哼,不干净的女人。”
“就这样的人家也能住进胡同,坏了我们八家胡同的风气......”
“人家有几个臭钱,你又能如何,这世道,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小声些,人家还没走远呢。”
“没走远又怎么样,我也说得哪里有错....”
“.......”
这几个姑婆越说越大声,而且不过隔了十几步,诗语哪会听不见,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只能装作没条件,继续往前走。
她们家本来就只是京中普通人家,父亲帮着大户人家做苦力活维持生计,母亲在家做些年红,之后又有了弟弟,有一年家中弟弟病重,无钱就医,父母只好哭着将她卖给教坊。
她还记得那天傍些时候,父亲把她用杯子裹着,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小声落泪,她还不懂父亲到底在哭什么,直到她被交到教坊师傅手中才后知后觉大哭起来,扯着父亲衣领不放手,可一切都晚了。
教坊这地方进来的女子,十有八九都要被逼为娼,成为官妓,没一个能有好下场的,可偏偏她生得好看,有聪慧有天资,学什么都快。
教坊师傅也看出若把她调教好,卖到青楼去,说不定能得一大笔钱。
结果果然如此,她也拼命学,拼命去做,终于出人头地,虽然她是花魁艺人,可只要进了青楼的女子,名声就坏了,之后她回过几次家,又怕连累家中,只是用自己的钱给家中买了处更好的落脚,随后便少有回去,差不多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
父母也对她十分愧疚,百依百顺,可见他们这模样,反而觉得生份了。
不过她心中其实已不怪父母了,他们又能如何呢。
想着想着,已经到一大门前,未老先衰的母亲正在择菜,又训斥着院子里的弟弟,突然抬头见她,居然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充满笑意。
“小艳,你回来啦!”随即站起来大喊道:“孩他爹,小艳回来了!”
诗语也一笑,小艳是她的小名,随后跟着母亲进门,没走几步,弟弟羽番就冲上来拉住她的手晃道:“姐!你回来啦!有没有给我买东西。”
诗语灿烂一笑,点头道:“当然买了。”说着把另一只手提着的黄桃蜜饯递给他,这些其实是她从王府拿的,那家伙富得流油,又喜欢塞东西给她,她又不是猪,吃不完就拿回来喂自家小弟。
弟弟是家里唯一一个让她没距离感的人,比她小许多,今年只有十四。
不一会儿,父亲也出来了,父亲皮肤比较黑,弓着腰,因为长年在大户人家做工,想必已经习惯。
见她回来,父亲笑道:“小艳回来了,快进来,正好赶上饭点,下次回来早说,让你妈准备点好吃的,家里只有粗茶淡饭。”
父亲说话拘谨,也有隔阂感。
这时弟弟羽番委屈道:“我在你们都不做好吃的,偏要等我姐回来....”
诗语一下笑起来,父亲也怒斥:“说什么混话!”
一时间,隔阂又消融了。
一家人点起灯火,吃了不怎么丰盛的晚饭,饭桌上父亲羽伯犹豫再三开口道:“艳儿,我有件事跟你说,家里你弟也十四了,到自己吃饭的年纪,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能不能给他找个去处.....”
诗语听了点点头:“好啊,我给他找。”诗语说着看了弟弟一眼。
父亲松了口气,连忙道:“好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也喜笑颜开,“来来来,吃点菜,多吃菜.....”
......
下朝之后,李星洲急匆匆回家直奔后山,后山此时已经忙活得热火朝天,王府每月需要向兵部供两千枚手雷,活自然不能慢下。
而且枢密院以冢道虞牵头,已经在京城禁军中安插“霹雳兵”,每都五人,每人都挂手雷,作战时位于都伍第二列,专门负责丢手雷。
这种战术据说是赵光华研究出来了,李星洲倒也没笑,毕竟他没人家懂得多,而且禁军与他的新军不同,新军主力武器是火枪,几百步外就可以开战,而禁军虽有弓弩,可也少不了白刃战,如果不专门分派人手,说不定真没机会去用手雷。
战场没有想象中浪漫,比如什么十八般兵器,宋官方写兵器谱的时候确实写有十八般兵器,不过写的是弓为第一,而到明朝也是弓第一,弩第二,能远程杀的,为什么要拼命呢。
皇帝只拨款了十万两,这本是没什么赚头的生意,李星洲却不想交给军器监办而是攥在自己手里,就是因为王府每月可以生产的手雷不只两千,盈余的可以王府私存,然后装备到新军中去。
这本来也合情合理,因为他即是军器监少监,有权生产,也可以名正言顺在盐铁司报备,又因他是新军指挥使,有权决定置办采买新军装备,新军又是枢密院直辖军队,他也是枢密院的人,所以,他也有权为此做定。
总之,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新军指挥使,军器监少监,枢密院直领指挥使,开元府门吏,这些不经意得来的身份,有些就连他自己也没在意,如今却慢慢形成一个完美循环,不断放大他的权力。
这绝不是4+4等于8那么简单,而是44等于16,当他职权不多之时,2+2和22看似没有变化,可一旦身兼之要越来越多,很多权力就会串联,共通,不断加强放大。
李星洲现在算是明白和珅之类的人物为什么可以手眼通天,因为他鼎盛之时身兼众多要职。
不过他这点也就是在军权这一块,新军因为他的领导,因为他独特身份,已经成为整个景国独一无二的军队,他有权调军,又有权率军,还能觉定新军的装备,征募等问题。
目前唯一辖制他权力的只有皇帝手中的另外一半兵符。
李星洲想着,忍不住也轻松许多,一万五的军队在手,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太子。
......
后山,李星洲带着祝融,又烧出一炉昨天他们烧制的水泥,依然是湿法煅烧,将生料烧碾碎搅湿之后高温煅烧,出来的熟料依旧还是如骨灰一般的白色。
这让李星洲很不解,应该不是这个颜色才对,虽然依旧有粘合性,可他还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煅烧出来的熟料需要混合一些熟石灰效果能更好,可混合熟石灰粉末依旧不对。
祝融蹲在一边,不解王爷一会儿忙碌,一会儿喃喃自语要干嘛。
李星洲想破脑袋还是没半点思绪,一直到下午,太阳西斜,忙得满头大汗,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期间秋儿高高兴兴老见他,告诉他王府的第三艘和第四艘定南级舰船将于大后天下水,随后很快就能投入使用,李星洲高兴了一会儿,又接着焦头烂额。
虽然煅烧出来的水泥确实有粘合性,只是颜色不对,可他也不敢草草批量生产,投入使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它有隐患呢?比如一段时间之后粘合性变差之类的。
这不比火药,火药威力不足,顶多枪炮动能不够,水泥要是有缺陷就是草菅人命。
正当李星洲走来走去,理不出半天头绪之时,诗语来后山找他,还提着食盒,为他带了一壶清茶。
“新军军服之事已经定下了。”两人找了处草地,李星洲一屁股坐下,诗语却嫌脏,之时站着。
“哦,说来听听。”李星洲道。
诗语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最终定下三万套新军军服,包括腰带,帽子,皮靴,外衣,内衬,裤子,估计需要六万两左右,按你说的,全包给瓜州苏州泸州的商人去做,首款已经放下去了。”
李星洲点头,这算他为饱受战乱的三地唯一能做的了。
六万两虽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至少能让三地百姓撑到秋天,因为他当初的命令,瓜州,泸州都已恢复春耕,只要一到秋天,最大的危机就过去了。
李星洲拉了她一把:“你怕脏就坐我腿上。”
诗语抗拒一下,还是坐下来,远处几个祝家小鬼正躲在土窑后悄悄向这边瞄,李星洲一抬头,连忙不要命的跑了,这下诗语脸更红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诗语气得锤了他一下,然后又突然小声道:“我......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李星洲问,因为诗语难得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诗语小声道:“就是王府活计外包的事,我.....我有个弟弟,我想让他也做一些,虽然他没什么太大本事,可读过书,能识文断字.....”
李星洲惊讶:“你还有弟弟!那你父母?”
“当然,不然我从哪来的。”诗语好笑的道。
李星洲一拍脑袋,他大意了,她知道诗语是教坊里出来的女子,所以一厢情愿以为她无父无母了,因为教坊中大部分女子都是那些抄家的官员的家眷,若有人买便被买走,没人买则大部分会被充官妓,只有极少数像诗语这样有过人天分的才有出来的机会。
“你不早跟我说,这么说我还没去拜会岳父岳母呢。”
“你....谁是你岳父岳母,你不要乱说。”诗语害羞,随即又道:“我跟你说我弟弟的事呢。”
“好啊,那就让他来了,他多大。”李星洲问。
“十四。”
“十四!”李星洲惊呆了。
诗语见他反应这么大,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星洲反应过来,这是古代,十四岁出来谋生很正常。说着又拍了一下她丰满的屁股。
“你干嘛!”诗语惊羞。
“有家人你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
“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肯定被人说野女人,被说闲言碎语了吧。”李星洲摇头:“你怎么这么傻,什么事情都以为自己能担当,当自己铁娘子呢。”
说着她把诗语的脸转过来:“我说要娶你,不是开玩笑的,现实有阻碍,迫使人妥协,但也不能完全妥协,总要不断争取更好不是吗。等哪天我跟你回去,到时候谁也不敢对你说闲话,敢说劳资割了他舌头.....”李星洲凶光毕露。
诗语不说话了,默默低下头。
“好不好?”
“嗯.......”
“听不见,大声点好不好。”
“嗯!”
“你说什么,再大声点。”
“好!”诗语掐了他一下:“你就是个小混蛋,明明年纪不大,哪里跟人学的流氓手段对付女人。”
“无师自通。”李星洲得意道,随后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去,晚上再彻夜长谈。”
诗语脸全红了,一如天边美丽晚霞。
当晚,他们确实彻夜长谈了。
.......
彻夜长谈的后果就是李星洲第二天上朝差点迟到,无精打采,不过朝堂上也没什么大事,皇帝依旧关心北方局势。
已经快十天没有北方消息了,枢密院派出去的流星快马也迟迟不回,皇帝大怒,当堂破口大骂温道离,说他办事不利,他也只能跪下认错,任由挨骂。
北方没有消息,不只是皇帝焦急,大臣也急,辽人数十万南下,对关北虎视眈眈,一下子没了消息,谁不担心,从朝廷到街头巷尾,景国上下,都如笼罩在一片巨大沉重的阴影之中......
三百一十、女真来使
“关北如今到底什么情况?”
“谁知道......”
“要是......要是辽人破了关北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么多天没消息,也太不正常了,让人心忧啊,关北要是破了,再过江州,很快就能到开元,这一路平坦,辽人多马,怎能不心忧。”
“光说无用,在下每每见这楼中陆老先生《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便有投笔从戎,效班超之志的想法,恨不能上沙场之上多杀两个辽人,可始终没有机会,可惜可叹啊......”
“唉,这又如何能怪兄弟呢,世道如此罢了。”
“是啊,我辈报国无门,壮志难酬,世道如此啊......”
听雨楼一大早就议论纷纷,李星洲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听得都快笑声。
确实,世道还真是奇怪,人家苏泸瓜州百姓水深火热,饿殍满地,尸横遍野也没听到成天抱怨,而是跟着他拼命,这几个读书人能在听雨楼安逸的吃菜喝酒,结果还说报国无门。
李星洲刚刚从朝会上回来,朝会基本没他什么事,还是皇帝在催促枢密院拿出解决方案,尽快得到北方消息。
冢道虞很识时务的告病,他年纪很大,告病正常。
于是只能温道离顶着,估计最近也是焦头烂额。
温道离身为枢密副使,按理来说是他上司,不过李星洲和他没有多少交流,毕竟他的种种身份,已让他超脱在枢密院之外,不受枢密院辖制,唯一能管他的只有皇帝。
不过温道离这人比起冢道虞,给他更加圆滑的感觉,因此也更会处世一些。
北方的事他也问过枢密院十二房的官吏一些,毕竟他也是枢密院之人,支差房的房官告诉他,枢密院已派出流星快马六十八匹,可大多都应道路不通,被困在路上,没几天又回来了。
结果温道离报给皇帝的时候说的是派了百匹流星快马,也没说那些快马最后都无功而返了,真是个滑头。
流星快马可不一般,加急之下日夜兼程,带枢密院铁牌,一到驿站换马便走,一天能走五百到七百里。
有时甚至会出现跑死人的情况,要么是疲劳过度,要么是有些路段山林密布,到处是深山老林,有豺狼虎豹出没,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野兽腹中食。
......
之所以这么久道路不通,说白了是古代无解的问题。
如果出现道路坍塌,只能依靠当地政府组织修缮,有些地方政府效率高,有些地方政府办事不利,效率自然低下。
皇帝几日连发圣旨,让北方各地州县力办此事。
可古代因为交通信息技术的原因,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并不牢固,想想从中央到最远的地方政令要走几个月的情况吧.....
不说政令施行如何,边缘地区就是传递都困难。
造反叛乱的事也时常发生,直到明清之时君主集权达到巅峰,这种情况才减少,但还是有权臣叛乱,政令施行更是拖拉散漫。
所以李星洲对这事没抱太大希望,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安的等待。
......
今日他之所以来此,还是在想水泥的事,他到底哪里没对......
一直到了正午,李星洲和亲卫严鹏在听雨楼吃饭,然后才慢悠悠离开。
明天,王府的第三艘和第四艘定南级的大船就要下水,为此他对王府内部也做了调整,将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这些酒楼彻底交给严昆选出的三个掌柜掌管,而严昆从此之后则负责王府航远之事。
因为航远可能时常要“出差”,与各地渡口对接,而王府里严昆是最会说话,最能圆滑处世的,让他负责这事比较放心。
这么想着,看着头顶日头,李星洲有些昏昏沉沉,大概是在听雨楼多喝两杯,酒劲上头了。
跟着他的王府里身后比较好的护院严鹏,也是季春生的徒弟。
因为皇帝给了严申官身,李星洲便将他调到新军中去任职了,一来缺人手练新军,二来严申主持过火药火器的生产,对新军的新装备最熟悉。
严鹏比严申年轻许多,季春生说他身手很好,到底好不好,他也没试过。
“严鹏,你也上过战场吗?”李星洲好奇的问。
严鹏跟在身后点头:“回王爷,某上过。”
他惊讶道:“这么小年纪也上过!”
“是啊,我八岁的时候就上过,跟着季叔一起的。”严鹏挠头笑道。
他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八岁上战场,后世的人确实难以想象那是何等残酷之事,“那你还真是厉害,八岁杀过人吗?”
严鹏点头:“不过可不是我厉害,杀人靠铁。”
“靠铁?”
“嗯,我捡到铁块,那人没有,我用铁划开他脖子,不过他还追了我好一会儿才死的。”严鹏有些后怕的道。
“在哪?”李星洲好奇的问。
“武关。”
“武关啊.....”李星洲一下子想到十年前的武关之战,那也是他父亲潇王陨命之战,景国国运也是从那一战开始下滑,可以说命运之战吧。
李星洲拍拍严鹏的肩膀:“听你这么一说,我放倒觉得事情简单起来,以前老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现在一看,能赢的只是手里多了块铁罢了.....
你的铁可以轻松割破他喉咙,他却没这样的东西,哪怕你才八岁,力气肯定比不上他......
一处之锐,可破万坚啊。”
严鹏听得半懂,笑道:“嘿嘿,王爷说那么多打道理我不懂,不过我运气好捡到战场上崩碎的刀剑碎片,所以我活下来,我觉得是老天安排。”
李星洲一笑:“你这么说也对.....”
随即他一皱眉,像是想起什么:“铁片.....铁,对啊!没有铁!”
李星洲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
水泥熟料成分因为记忆缺失的关系总有些模糊,只记得大概有硅酸三钙,硅酸二钙,铝酸三钙之类的,所以他一直觉得没错,黏土提供si,al,石灰石提供ca,似乎已经完美无缺了。
结果刚刚和严鹏说起,他才想到,还缺铁啊!
还有tm的铁铝酸四钙因为名字难记让他给忘记了,他的水泥之所以颜色苍白,总感觉不对,是因为没有加铁!
想到了这点,李星洲一下子大笑起来,匆匆赶往后山。
铁粉王府里很多,因为每次炼制潇钢之时都需要铁粉来实现最后的脱碳,那些铁粉用水力研磨出来,使用后一直都是重新收集然后再次融成铁水再铸铁锭,十分麻烦且效率很低。
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现在,李星洲想到更好的去处。
他一路匆匆来到后山的炼铁坩埚旁边,如今王府后山已经有五十多炼钢炉,王府每月潇钢产量已经超过八百石,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除去遂发枪,火炮的制造,甚至给新军每人配一柄短剑,刺刀之后,钢产量依旧有盈余,每月大约四百石的钢铁存入库存。
诗语建议他可以做成其它东西,比如锅或者农具售卖。
李星洲也觉得有理,而且大量如此优质的农具流入市场之后,定能促进农业生产,从之前开始,王府就已经抽调大约十分之一的铁匠投入到农具生产之中了。
匆匆来到后山,看着众多整齐排列的高炉,和数百热火朝天的工人,李星洲一眼就看到每个炉子边都堆放着用于脱碳的黑色铁粉。
铁牛和关仲听说他来了,也匆匆赶来。
“王爷!”两人高兴的学人家拱手行礼,动作别扭。
李星洲一笑:“提上两桶铁粉,跟我来。”
.......
市舶司在沿海州府都设有府衙,负责管理水路贸易,其中对外贸易为重,比如从水路与辽国,女真,高丽,倭国的贸易。
在京西路就设有分部衙门,其中沿海以莱县为基,设有京西市舶司衙门,因为莱县北临渤海,与辽女真高丽来往的商旅大多都会从此地登陆。
莱县市舶司十分繁忙,远超内地,这日衙门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莱县市舶司提举不敢怠慢,因为几人衣着华贵,谈吐不凡,汉语生疏但还听得懂,还带着十几护卫,自称女真使者。
他现在招待几人,然后派出快马,上报给京西路应天府知府。
当晚,应天府判官亲临莱县,带着铺长房众多官员,和那些自称是女真使者的人谈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离开莱县西进,回应天府。
莱县市舶司提举送大队人马离去,擦了擦额头的汗,看来这些人真是女真使者,还好他当初没怠慢。
随即又想到,北方辽人南下,道路坍塌,音讯全无,如今女真人又派使者来景国?女真不是臣服于辽国的么,为何会来来景国.....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让他有些头大,完全搞不清局势。
不过搞不清就搞不清罢,岂是他这样的小人物需要担心的,还是老婆的被窝舒服,这么想着又嘿嘿一笑,进了屋。
七月,天下风起云涌。
.......
三百一十一、天下三权
李星洲冒着炎炎烈日等了半天,终于煅烧完毕,冷却下来,不一会儿,祝家人将那些东西挖出来,一看顿时大喜!
这些水泥呈现深灰色,十分细腻,颜色偏黑。
几乎与后世的水泥无二了,众人见他如此高兴,都有些不解,铁牛,祝融还有严鹏都是如此,就连好不容易空闲一天,来后山看他的阿娇也是。
“王爷,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阿娇不解的问。
李星洲拍拍手上的灰尘:“有了这些东西,我可以用砖块把楼盖上十层高,而且纹丝不动。”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惊呆了。
“这.....真的假的,十层高的砖块楼,那.....那岂不是要十余丈高!”祝融捂着额头,似乎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阿娇一边细致的用湿手帕为他擦手,一边道:“那岂不是可以住到天上去.....”
“哈哈哈.....”李星洲笑着伸手要去揉她的小脑袋,阿娇连忙退开半步,娇羞道:“脏,王爷等我帮你擦好手......”
李星洲一边笑着一边叫人搬来石块,细沙,然后开始搅拌起来,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砌了一道及腰高的矮墙,不同之前,这次李星洲让人挖了地基。
众人也慢慢看明白:“王爷,这东西和沥灰一样的用法?”
李星洲点头:“差不多,不过可比沥灰厉害太多。等它干下来,你们就知道效果。”
下午,李星洲带着阿娇还有秋儿、月儿吃过饭,然后在小院中吃着冰淇淋,避暑说故事。
可到快天黑时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没有前几天下得大,小院荷塘里都是溅起的密集水花,他找了辆马车出门,亲自去珍宝阁接诗语。
诗语在后堂中见他来,嗔怪他来干嘛。
李星洲嘿嘿一笑,诗语有些害羞,为他理了理衣领,然后又说起一天的趣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养成这样的默契。
“有时候我觉得做生意或许能改变一个地方,一个国家。”一边走着,诗语突然对他道。
李星洲诧异:“为什么这么想?”
“你想啊,若是我们手上有他们非常想买的东西,比如将军酿,辽人、女真人和西夏人都抢着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便是再贵也要买。
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学着我们说话,用我们的度量。
上次有个辽国的商人和我们吃饭,他说汉话很别扭,我问他学了多久汉话,他说才学一个月。
我很惊讶,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学?
他说如果他不会汉话,那些卖将军酿的景国商人都不跟他做生意,想买将军酿的商人辽国有很多,会汉话的却很少,所以谁会汉话就能赚钱。”诗语慢慢说着,像是说一个故事。
李星洲为她撑着伞,两人进入马车,诗语又接着说。
“他说很佩服景国人,要是生在景国多好,这样一来他就不用那么麻烦也能赚钱。”诗语说到这笑起来。
“我在想,若是王府有更多别人都没得卖,又非常想买的东西,然后把它卖到辽国,西夏,大理,白夷,甚至乘船渡海北上,卖给女真人,高丽,或者倭国,会不水越来越多人学着说汉话,也想成景人呢?”
诗语笑着说,说完见李星洲呆呆看着她,哼了一声道:“哼,在你这样的大聪明人看来,我这不过是不能登堂入室的浅薄之见吧.....”
李星洲是被她一番言论震惊了,搂住她的肩膀:“我的天老爷,你可一点都不浅,甚至比很多人想得都要深太多了!”
“你别骗人,若想安慰我大可不必,本姑娘可不是娇滴滴受不得说的小女子。”
“当然不是,这话说到了根本上,在我看来人世权力有三种,兵、言、利。
兵者就是武力,武力的统治最为容易,但也难以持久,因为兵锋本就是双刃剑,伤人伤己。
言者政也,具体实施下来就是政治,大家共同认同一种论调,就会凝聚为一个统一政权,以言治国可以长久,但时间一久总会分歧。
所以唯利永存,利说白了就是钱。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大家生来就为活下去,谁不想过得好一些,这本就没什么可以谴责的。所以以利治国是最长久的,你说到了根本上。”李星洲道。
“不过三者也不能分离,军事,政治,经济,相互依存,只有偏向哪一方的区别。”李星洲说着把诗语抱起来放在他大腿上,诗语听得入神,也任由他,没反抗。
“像辽国,就是偏重军事的国家,所以他们带甲百万,可因为不重视政治和经济,辽国必然是上下不合,心意不一的,下层百姓过得苦,没人会拼死拥护国家。”
“那我景国呢?”诗语入迷的问。
李星洲一笑:“景国更偏向政治,所以景国上下一心,政治出发点必然是令人认同的共同价值观,众多书生宣传教化之下,景国人虽武功不及辽,但若遇外敌,不管胜败多少,必然会力战到底。”
“可我说的是利,也就是你说的经济,却无一国为偏重,不是哄我开心是什么......”诗语白了他一眼。
“我还没说完。”李星洲笑着捏住她的小手:“辽国之所以重视军事,是因为强大的军队可以保证皇帝以上御下,威慑盘剥百姓。
景国之所以重视政治,是因为以言驭人,从而让百姓为皇家驱使。
站在各国皇家的角度去考虑,自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若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呢?自然是该偏重经济,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对,可经济对于皇帝而言,它没以武力威慑征伐那么直接,也没以言驭人那么管用。
而且有人富足了,手里有钱粮,管束不了怎么办?皇家可是很害怕的。
天下皇帝,西夏、大理、辽国、景国、高丽都一样,他们可不管百姓富足不富足,考虑的只是自己江山如何能统治稳固,所以他们是不可能偏重经济的。可他们也都不明白经济的重要性。
而你,伟大的诗语姑娘,却是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上去考虑这个问题的。”
“油嘴滑舌,你这是大逆不道!”诗语惊骇,随即又笑起来。
李星洲也一笑:“嘿嘿,怕什么,反正只有我们两知道,再说我是皇孙,也是皇家啊,要逆也是我逆自己。”
诗语一愣,白了他一眼:“对啊,你还是皇孙,居然说出这种话.....”不过也愈发觉得他说得句句在理,而且意味深远,这家伙的才智令人捉摸不透。
“你这番话说得有深度,待晚上回去,本王亲自试试你深浅。”李星洲笑道。
诗语起初没明白过来,明白过来之后顿时满脸羞红,狠狠掐了他好几下。
“对了,你在我屋里写的那些字什么意思?”
“什么?”
“你别装,我早就想问了。”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
三百一十二、前兆
第二天,雨水依旧不停,屋檐下的小院中积水一片,涨水的荷塘里时不时能听到一片片蛙声。
三日一小朝,今日又没事,所以不朝。
虽得闲,可因为雨的缘故,王府定南级大船下水不得不被推迟。
闲极无聊,吃过早餐,就只能打牌,听听李星洲说故事。
月儿侧脸枕着他的大腿,阿娇坐在身侧,秋儿在远处写写画画,时不时竖耳听着,诗语则给众人小心的泡茶,她泡茶似乎有着某种执着,总要追求一丝不苟,一点也不能出错。
李星洲绘声绘色说着
“孙悟空忽听到芳草坡前面有人说话。他就却轻步潜行,闪到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
一看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士,都在那里高谈阔论。讲的是立鼎安炉,抟砂炼汞,白雪黄芽,旁门外道。
黑汉笑着说后日是我母难之日,二公可光顾光顾?
白衣秀士道年年与大王上寿,今年岂有不来之理?黑汉道我夜来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诚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筵宴,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就称为佛衣会如何”
众人听得入神,月儿干脆趴在他的大腿上静静听着。
阿娇听了一会儿,然后道“王爷,我想把你这故事写下来。”
李星洲哈哈一笑,《西游记》他只记得自己记得的那几回,都是电视上经常放的那几回,《西游记》本身就是收集了流传在唐朝之间的琐碎故事,大话之后得来的作品。
李星洲是很推崇这部作品的,因为历史上少有这样的作品,人生不止要脚踏实地的奋斗,而且也需要天马行空的浪漫。
“你想写就写,不过我只会说故事,你想怎么写都行。”阿娇高兴的点头,拉着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
屋外,雨花淅淅沥沥作响,夏末的雨还在依旧。
中午朝中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来王府见他。
御史台中丞名为周华冲,是科举出身,其实自从太宗以来,景朝一直致力于科举选才,很多朝中重臣,都是通过科举选拔的,比如何昭,还有今天这个周华冲。
虽有蒙荫制,可很多重臣长子大多只能担任小官小吏,皇帝这样做无非是想削弱权臣的权力,不过这问题是无解的,宋、明、清这些封建王朝都已给出结论,因为皇帝可以不断换大臣,可却无法阻止这些大臣结党。
像王家的王通这样,身为王越之子却位居上府知府的人在景国并不多。
景朝设府有很多处,但上府和下府差距是十分大的,比如上府开元府,安苏府,宁江府,应天府等,开元府尹甚至是朝廷从一品大员,仅次于丞相。
而上府知府最小也是从三品着紫的朝廷重臣,封疆大吏,而下府知府却只是五品。这种差距的原因是那些上府,如开元府,安苏府,宁江府,应天府等,就好比后世的直辖市,而中府、下府则为普通二三线城市。
大家都叫什么什么市,什么什么府,可差别却非常之大。
所以足以看出王通到底多有出息。
而这周华冲,则说不定比他老丈人王通更厉害,因为他没有家世,实实在在靠科举考入,然后自己奋斗坐上的御史台中丞。
周华冲看起来中年得志的翩翩文士形象,说话做事也十分小心。
待丫鬟上茶之后,他才理了理衣袖,站起来恭敬作揖道“王爷,今日冒昧拜访,乃为南方的事。
丁家贼子已在御史台大牢中供认,证词再录,可却无法辨认真伪,王爷整肃南方,荡平祸乱,擒获这些贼子,想必知道真伪,所以劳烦王爷帮我们看看这证词真伪,也好报备,上报皇上。”
原来这事,犯人供词确实要报备刑部,以便以后翻案时能查看校对。
李星洲接过一叠供词词,细细看起来,其中丁毅供词最多,大多都是关于丁家如何密谋,如何布局的,事到如今,御史台大牢中的丁毅大概也知道隐瞒无用。
不过这证词中也是本着能牵连就尽量牵连的态度,恨不能把苏州所有人都牵扯进来,特别是几大商家。
李星洲回来之后也写过具体的报告,关于南方战况,还有汪家等苏州大族的帮助,已经上呈枢密院,交给皇帝,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希望苏州几大商家出事。
这不只因为王府生意,也是为苏州百姓好。
想到这,他便道“都是对的,不过关于几家大商他没有言尽,最后正是几家大商擒获丁家人众,开门投降朝廷的,他们有功劳。”
周华冲听了连忙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再问。
李星洲又说了一些补充之处,周华冲一一记下,茶水凉了又换两次,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他又道“对了,那主犯丁毅说想见王爷一面,还说有大事相告。”
李星洲摇头“告诉他,不见。”
屋外小雨依旧,李星洲本想让周华冲雨停再走,不过周华冲却拜谢推辞,然后急着离开,看来皇帝很重视这事,是要斩立决了。
刑罚中斩立决是很重的,比如上一任武德使朱越最终被判处秋后问斩,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中没有处死。
之所以要等秋后,一来怕判错,给人翻案时间。二来古人认为春生、夏长、秋杀、冬藏,立秋之后杀人是顺应天意。
送走他,李星洲叹口气,只希望这事皇帝能宽松些,不要牵扯太多人吧。
下午,他打着伞去后山看了水泥墙,墙体板结完好,没有因为雨水的缘故而出现脱落现象,情况一片大好!
晚上,众人围坐一起吃晚饭,然后傍晚些,就听到外面热闹,有些乱哄哄的。
李星洲好奇打伞出门,见到几个丫鬟还有家丁为了避雨在屋檐下的干地处窃窃私语。
李星洲问他们在说什么,几人惊了一下,然后便开始跟他说起八卦来,说是女真派人来求见皇帝,使者已经到应天府了。
问他们从哪听来的,就说是开元府衙役传出来的。
因为应天府派人先知会开元府,衙役听到了府尹和送报快马说话,于是就传出来。
“女真使者?”李星洲皱眉,而且从应天府来,那应该就是走海上,从莱、登两地登陆来的。
如果是真的,女真来干嘛?
突然李星洲一愣,脑海里闪过一些记忆,莱、登海路,不会和前世一样吧!
随即他又摇头,毕竟这只是道听途说,还不能确定。
若历史发展真如前世般吻合李星洲忍不住皱眉,随后进屋问阿娇道“阿娇,你知道女真人如今的头领是谁吗?”
阿娇正坐在桌边,就着灯火用自己笔墨写下李星洲说的故事,见他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道“女真由许多部族组成的,自然也有很多首领,我也不一一记得。”
“那有没有一个叫完颜阿骨打的?”李星洲又问。
三百一十三、女真崛起
阿娇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顿时,李星洲微微叹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他自己也说不清。
“王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阿娇好奇的问他。
李星洲一笑,摇摇头:“可能是我疑神疑鬼了吧”
夜里,风雨交杂,皇帝站着窗前,静静看着关于苏州谋反一案所有卷宗,包括御史台大牢中丁家众人口供,以及平南王李星洲,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上交的详细战报等。
他身后只有田妃伺候着,一边为他披上御寒的袍子,一边给火烛蘸蜡。
皇帝一边看一边点头,慢慢又皱起眉头来,来回看了几遍,随后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田妃,你说星洲这孩子如何?”
田妃放下手中金钗,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还能如何,当然是青年才俊,万中无一了,陛下听不到这些日子朝堂上,还有宫里宫外的夸赞吗。
那孩子可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却能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壮举来,还不值得陛下骄傲吗。”
皇帝点点头:“确实,朕也如此认为,所以才会委以重任,可朕不明白的是,他为何在这战报中处处袒护苏州几大商家。
虽杨洪昭也提到几大商家最后擒获贼首,出门投降,可写得轻描淡写,星洲却将此事着重写在战报之中,生怕朕看不见,你说”
皇帝说这到这眼珠一转:“他会不会收取了几大商家的好处。虽他也写明最后收了几家金银,留在公主府一些,又来遣散泸州军众用去大数,可会不会还有,有些没告诉朕”
田妃听了惊讶的张嘴,仔细想了一下:“该不至于吧,星洲的王府有那将军酿,还有香水,不止宫外,宫里也在用,可以说日进斗金,何必如此。”
皇帝点点头,随即收取卷宗道:“朕倒不是怕他收受好处,身为天家皇孙,收下人之供奉,理所应当。是怕他收了还对朕隐瞒,不如实上报。”
田妃为皇帝整了整衣领:“陛下何须如此猜疑,既然星洲是天子皇孙,那就是自家人说自家事,明日退朝了,将他叫来后堂一问不就行了,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皇帝见田妃毫不避讳的说话,一愣,随即微微点头:“或许你说得有理。”
噔噔噔
殿外传来敲门声,田妃上前叫人进来,门一开,顿时殿外雨声传进来,同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跪拜道:“回禀陛下娘娘,开元府尹何昭求见。”
“夜色已深,何昭冒雨来见想必是有要事,田妃你先回避一下。”皇帝道。
田妃做福,然后退入帘帐后,不一会儿,一衣服已经湿了半身的何昭进来,随即作揖拜上。
“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皇帝直接问。
何昭湿着衣服,冷得有些微微颤抖,开口道:“陛下,开元府收到消息,女真人派使南下,从莱地登陆,如今已到应天府落脚,还带来北方战报,说有事与景国商议。”
说着他小心翼翼拿出藏在袖中的战报呈上,皇帝看了刹时震惊,随即招手左右太监:“给他找件大衣来御寒。”
“天家之物,下臣不敢擅用!”何昭连忙道。
“朕叫你用你就用。”皇帝不容置疑:“此报何时到开元。”
何昭一边让小太监为他披上大衣,一边道:“回禀陛下,今日下午到的开元,不过臣怕有假,又核实一番,反复查问,确定后天色已暗,如今方得入宫。”
皇帝点点头,随即严肃道:“好,你做得好,枢密院那些人,朕给他们这么多时间也没半点消息,如今好了,有了消息朕也可以放心下来。”
说着他收起战报,放倒案边,然后道:“你说这女真使到底见还是不见?”
何昭也严肃下来:“按理说,女真族隶属辽国,无国之实,无君之名,与我景国并不对等,理应不见,可总觉得事到如今,或许见一见也为好。”
皇帝听了没有答复,只是点头:“夜深了,今日操劳何卿,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何昭点头,然后郑重告退。
皇帝静静看着门外雨幕,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天,李星洲照常早起,因为今日是大朝,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尽皆汇聚长春殿,共议朝事,他也不能迟到。
雨还未停,只是小了很多,阿娇和月儿服侍他洗漱后,李星洲和季春生只好乘马车去上朝。
午门外,遇见德公,也不好下车说话,只是车上打招呼。
待到午门前下车后,宫里众多太监早已等候,为诸位上朝他人送伞打伞。
一路直到长春殿,上百大臣着紫、红朝服,已经挤满两侧。
李星洲一进去,顿时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便纷纷凑上来行礼说话套近乎,他随意点头应付,然后便走到最前面。
上朝次序以爵位排的,他这个平南郡王虽没有德公的权力,可依旧和太子并列两侧,站在德公和冢道虞之前,随后福安公公进来,说了一些众臣整肃衣冠的话,大家都翘首以待。
直到福安一声唱报,皇帝才从后堂出来,登上正中皇座。
随后群臣跪拜,皇帝准许平身,接着福安又说几句吉利话,大朝会才正式开始。
小朝议事,大朝则更像工作汇报汇,皇城内外,各个部门开始一一向皇帝汇报近来的情况。
很多东西李星洲根本听不懂,所以干脆神游天外,直到脚站麻了,肚子咕噜噜作响,这汇报才终于报得差不多。
这时皇帝发话,先是象征性的表扬众多部门官吏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民牟利,随后又说些鼓励他们再接再厉的话。
按理来说到此,若无大事,大朝也就差不多结束,可这时候皇帝却招招手,旁边的福安便递上一封信。
皇帝高声道:“这是北方战报,朕也是昨夜连夜收到的,说得是女真人袭破辽国东京辽阳府,已占据淮海平原南部,辽国东京道大部。”
话音一出,顿时满朝哗然,大臣很多目瞪口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星洲则是心头一跳,卧槽!没有安颜阿骨打,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三百一十四、历史的相似处
这一消息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比震惊的。
上首皇帝还在继续说:“如今女真人已自立为金国,占据辽阳府为都城,东京道大部已落入女真人手中,女真使节已到应天府,说要见朕有事商议,众卿说说该如何应对吧。”
皇帝话音落下,朝堂上已经炸开锅,很多人初听这消息时都是目瞪口呆。
因为女真各部本是臣服辽国的,而且长期分裂,各部不合,人口也比较少,带甲之士不足万,如何能击败辽国且占据东京道大片土地。
在很多人看来,这事都太不可思议了。
李星洲看了旁边太子,见他也一脸慌乱,辽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一直以来有两个最大的养马场。
南京、西京的平原地带,以及东京的淮海平原,都在辽国手中。
其中淮海平原就是汉朝时主要的马场,汉帝国的强大与之密不可分,而幽云之地的马场则是唐帝国的主要马场,唐帝国之强悍也与之密不可分,两个马场本来都在辽人手中。
而如今,淮海平原一带已经落入女真人手中。
虽然很多人议论纷纷,不过李星洲大体看了一下,大部分面有喜色,太子估计是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所以懵住了,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
而如德公,冢道虞与温道离等人都脸有喜色。
这其实不能理解,毕竟女真与景国不接壤,还隔着辽国上京、中京、西京、南京千里之地。
而辽国与景国接壤,一直是景国心头大患,还占着前朝失地,幽州、云洲等。
如今辽国遭此大创,众人自然高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还是一个隔着千山万水的朋友,远交近攻,是上策。
所以告病好几天来躲皇帝追问的冢道虞这时候也站出来:“陛下,臣以为当见女真使者,而且应慎重会见,若女真在南方东边发力,则辽国必定会陷入两面夹击之势,此乃天赐良机啊!”
随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女真不过占据辽东府,一半东京道,还不足撼动辽国,好话照说,不过须观望几年方为上策。”
他一说顿时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女真在辽之东,景国在辽之南,只要景和女真联合,辽国瞬间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状态,而且其间东南相距千里以上,辽国难以兼顾。
可即便如此,女真现在不过一些散落部族,兵将合一处顶多万余,也不需那么重视。
他这么一说上首皇帝的眼睛也亮起来,手指紧紧抓住龙椅护手,似乎在想什么。
皇帝想什么,其实李星洲知道,许多大臣也隐约猜到,收回前朝失地!
幽州、云洲,也就是如今辽国的西京和南京,都是前朝失地,皇帝早就想夺回,十年前就出兵伐辽,可始终无疾而终,心里肯定不甘。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都同意冢道虞的说法,女真使可以见,但大局还要观望。
之后各抒己见,有说女真无力,不需在意的,比如童冠。
也有说礼法不合,不应降位份见女真使,这么说的是孟知叶等人,总之众说纷纭。
李星洲却在一边神游天外,忍不住想起前世的女真崛起。
女真崛起可以说及富传奇色彩,一切从完颜阿骨打重用渤海一带的汉人开始说起。
他合并女真各部后也意识到女真部族存在很多落后的文化和思想,大大限制部族发展,比如说婚姻制度中有一个女人如果丈夫死了就要侍奉他的兄弟,兄弟死了侍奉他的儿子等遗留的风俗。
所以他重用渤海一带的汉人,慢慢使用中原文化改变部族的生活生产规律,以汉字为基础创造自己的女真文字,悄悄壮大。
到女真积蓄力量,突然发难辽国之时,瞬间就如山崩海啸。
短时间内攻克辽国东京道,上京道,中京道,西京道,那时北宋见女真势不可挡,派出使臣想联金伐辽,收回南京失地,同时承诺将给辽国的岁贡给金国。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同意了。
可正好北宋方腊叛乱,最受皇帝信任的宦官童贯去平方腊叛乱,一平两年,这两年金国已经把辽国打得溃不成军,只留个南京给北宋,在居庸关以北停止进军。
并不是女真人打不下南京,而是根据宋金海上之盟,南京北宋自己打,打下来后归北宋。
然后丢人的事来了,北宋两次出兵,次次十万大军北上,自吹自擂说:自古兵锋之盛莫过于此。
这时辽国已被金国打得只剩残兵败将,名将耶律大石等人令立新主,在南京苟延残喘。
结果北宋大军就被这些残兵败将以多打少,都是数倍兵力悬殊之下,两次被打得丢盔弃甲,几乎全没,依旧打不下南京,只能狼狈败退,王安石变法之后北宋王朝积蓄的财富也在这两次战争中几乎损失殆尽。
输了自然要有人背锅,身为主帅的皇帝宦官,宠臣童贯没事,而北宋真正能战的名将种师道成背锅侠被撸了。
这两次战斗也让女真人彻底看清北宋这个中原大国的真实战斗力,从心底开始鄙视。
最后童贯乞求金国出兵攻下南京,然后又用钱赎回南京,归功自己,大摇大摆班师回朝。
辽队在北宋面前如同豺狼,在女真面前却如同绵阳,女真一来,辽国瞬间溃败,几被全灭。
自此,女真彻底看不起北宋,也为后来的靖康耻,北宋一下丢了半壁江山埋下伏笔。
其实就李星洲看来,两家本来没有对错之分,都是利益纠纷,可北宋真的是太丢脸了,金国估计本来以为大家都是屠夫,所以准备和北宋分了辽国这头猪,结果慢慢发现,北宋根本不是屠夫,而是另外一头更弱也更肥的猪。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是看重中原文化的,因为重用渤海汉人才慢慢造就女真崛起,可现在一看,中原大国不过弱鸡。
占据北宋半壁江山之后,金也行中国传统,信奉孔孟,读六经,衣冠文物,有类中华,称自己才是中国文化的继承者,而退居南方的南宋是南方蛮夷,不配称为中华继承者。
南宋自然也不干,于是就骂金为北蛮夷,两边嘴炮也打了好多年。
南宋依旧延续了北宋皇帝没什么出息的特点,但能打仗的人才却出了几个,比如岳飞,所以才能抵抗女真继续南下,给岁贡以求和。
这些都是前世发生的,而现在的景国,虽然制度很像宋朝,也有文悦武嬉的趋势,但没到北宋那种程度。
景朝军队尚有战力,对上辽人不说取胜,僵持不下还是可以的。
可问题就在于,女真崛起确实如神话一般,两万多人打七十多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短时间内吞并辽国。
最令人惊叹的是,本以为女真崛起已是非常骇人的,结果女真之后还有蒙古,真可谓风起云涌。
他在神游天外,朝廷众臣吵闹得不可开交,对女真使者该是何种态度始终没有统一意见。
直到最后,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众人退朝,然后又留下几个重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参知政事羽承安,枢密使冢道虞,副枢密院温道离等留下。
就在李星洲要走的时候,也被福安公公叫住去了后殿。
刘旭乃是金国完颜皇帝手下谋士,女真已占据来东京道,与高丽结盟,自称金国,而刘旭就是最初一批完颜皇帝重用的渤海汉人,也是左膀右臂。
此次南下联合景国也是他力主的。
应天府内,一行十几人暂住驿馆中,有官员陪同,可以自由走动,便进城一睹异国风光。
三百一十五、骗人鬼话
这行人中刘旭带头,其余还有完颜盈哥和术虎两人,剩下都是大金勇猛武士。
完颜盈哥乃是完颜皇帝五女,女扮男装,也是沙场悍将,在合并女真部族和攻破辽国辽阳的战争中有赫赫战功,这次跟来无非是想见识一下父亲口中推崇的中原大国。
而术虎则是完颜盈哥账下猛士,在女真部族中出名的勇武,曾徒手猎虎。
“南方果然不似北方苦寒之地,物产丰富。”刘旭感慨。
完颜盈哥不屑道:“这些地要是我大金的多好。”
刘旭一惊,连忙拦住她:“公主,此话在这可不能乱说。”
“不要叫我公主,我是将军!”完颜盈哥不满道。
刘旭看了身后离得很远的景国官员,然后才松口气:“将军,此话不可乱说,这是在景国。”
完颜盈哥皱眉看他一眼:“你们景国人就是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什么都怕!”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刘旭摇摇头,心中有火气,可又不好发。
他知道自己推荐完颜乌骨乃实行汉制,以汉字为基础创造女真自己的文字,贬黜很多女真野蛮的习俗和风气,确实帮助女真部族变得更加强大,积蓄力量,可也得罪很多传统的女真人,认为他是在糟践他们的先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完颜盈哥就是对他最不满的人之一。
刘旭心里清楚,只要完颜乌骨乃皇帝一死,他只怕也活不成了,不过他如今已年过五十,又有几年好活呢?帮助女真,不过为报完颜乌骨乃的恩情罢了。
他们一行人奇装异服,自然吸引很多人目光,很多身着华贵服装,手执纸扇的景国公子对他们投来鄙夷之色,围过来评头论足,如看招摇过市的猴子一般。
一行人中,只有他和完颜盈哥懂得汉语,这还是她的父皇逼着她学的。
听这些人的话,完颜盈哥大怒,差点动手,刘旭连忙拦住,几人看尽城中繁华后,完颜盈哥也忍不住承认:“北方苦寒之地,确实见不到这番景象。”
随后几人在景国驿馆官员带领下,进入一奢华酒楼,径直上了三楼。
完颜盈哥和众女真勇士从未来过如此奢华之地,一路上倒有些拘谨,引来景国驿馆官员轻笑,然后善意道:“诸位不必客气,南北风俗不同,大家相互见谅便是,但可畅怀,无须拘束。”
完颜盈哥脸色这才好些,刘旭也松了口气。
待精致菜肴美酒上来,众人都被吸引,特别是那清冽如水的美酒,刚一倒出,便吸引她目光:“这莫非是将军酿!”
官员一愣:“这位公子也知将军酿?确实如此,这正是将军酿。”
完颜盈哥大喜,畅饮一杯,啧啧嘴便想换碗来喝,可被刘旭不着痕迹用手压下。
“不错,这美酒在我们那千斤难的,是我喝过最好的酒。”
官员笑起来:“将军酿在应天府一百一十两一壶,若是到开元,便是百两,若公子喜欢,可带些回去。”
“哦,居然这么便宜!”完颜盈哥道。
“自然,此美酒产自我景国开元,要到北方需渡海北上,所以在这买比北方便宜。”官员自豪道。
完颜盈哥不说话,却小声哼了一声:“这种地方居然能出美酒。”
众人正吃得高兴,却突然听闻楼下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话说那叛军,气势汹汹,贼首丁毅手中马步军十万余,列阵冷风箐以南草原,黑压压一片,彻地连天,用夏日茂草作掩,就等平南王上钩”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但因楼下安静,却连楼下也异常清晰起来。
十几个金国勇士,还有术虎不懂汉话,听不懂,只知埋头吃喝,刘旭和完颜盈哥却听得清楚明白,来了兴趣,一边喝酒一边也竖耳听起来
“待见到平南王马军出了树林,过了冷风箐,一下子掩杀过来,叛军自以为人多士气高涨,平南王马军节节败退,只知逃命,那贼首丁毅见此大笑,‘哈哈哈哈,什么平南王,不过无知小儿!徒有虚名!’
说罢便以为赢定,转身要先行离开,就在这时,一声晴空霹雳响!平南王早就料定贼人会如此,一千神机营军士,已经埋伏在冷风箐北岸,待叛军前锋马军过河减速,一下子杀将出来!”
“那千人神机营人人身着紫青霹雳雷光甲,头戴亮银盔,手持金刚伏魔棍,瞬间腰挎冷光削铁宝刀,一下冲入敌阵,杀得鬼哭狼嚎,尸横遍野,人马尽碎,尸首瞬间堵住冷风箐,乃至河水断流”
“叛军一路向南逃窜,前后踩踏,平南王骑着眉雪宝马带头追赶,一路直赶杀凛阳城下,斩首数万,俘获两万余,那边方要走的贼首顿时吓破胆,不钻入城中敢回头”
下方说书的说得兴起,时不时引来众人一阵叫好。
完颜盈哥却皱眉问:“这说的是什么?”
官员自豪道:“他说的是我景国平南王的故事。”
刘旭点头:“就是那个以一千破十万的十六岁王爷。”
“正是!”
“哼,我便不信这鬼话,十六岁?一千破十万?你听他说那些话,什么紫青霹雳雷光甲,什么金刚佛魔棍,上了战场棍子哪能害人。”完颜盈哥不屑道:“十有是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官员皱眉道:“这位公子,南方叛乱,叛军十数万,确实是平南剿灭,景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会是假呢。”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非你也跟着那什么平南王如何杀敌了不成?”完颜盈哥反问。
官员一下子哑口,无言以对,刘旭见情况不对,连忙站出来圆场,扯开话题,气氛微妙,众人只管吃喝。
待出了酒楼,回到驿馆,完颜盈哥还是不屑:“莫要让我见到那什么平南王,不然我就用拳脚告诉天下人他不过是个骗子。”
刘旭无奈,只好耐心告诫她不要惹是生非,景国一行当以和为贵,不过完颜盈哥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三百一十六、口舌之争
坤宁宫内殿内,声音嘈杂,能站在此处的,无非十几人。
东宫太子为首,然后便是政事堂两位首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参知政事羽承安。
三司首官,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盐铁司盐铁使鲁节;度支司度支使薛芳,以及开元府府尹何昭。
枢密院枢密使冢道虞,副枢密使温道离。
三衙首官,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殿前指挥使杨洪昭还在南方稳定大局
李星洲也在,在这侧厅中没那么多规矩束缚,他就往后退了退,不想插话,他虽越来越怀疑女真崛起要重演,但毕竟现在与前世还有不同,所以也不敢断定。
如果女真崛起重演,那么景国该如何从中获利呢?他忍不住思索起来
另外一边,众人说话声也慢慢小了下来。
这可不是外面大殿,能站在这的人说话都很有分量,所以大家心有默契,不会乱说。
慢慢的,讨论中众人达成统一意见,那就是让礼部出面迎接女真使者,至于能不能见天子,待问过来由之后再说。
而且北地方尚且未传来战报,谁也不确定女真人说得真假,就先让女真使者暂住应天府。
赵光华等武将就怀疑女真的话存疑。
因为仅仅凭女真部族那点人,拿下东京道实在太过吓人,虽说女真与高丽讲和,可高丽本就隔着高山,无法干预,自古就是附属之国,无对外作战的能力。
高丽秘色固然天下至宝不假,可高丽却无法隔着群山帮助女真人。
李星洲纯粹站岗的,插不上话,他手握新军,又属枢密院,完完全全是一个独立于枢密院、三衙、政事堂的军事集体,独立于众人。
众人没有刻意独立他,身在其位,李星洲开始清晰的感觉到被疏远。
他皱眉,终于慢慢咀嚼出些味道来,莫非这也是皇帝想要的?
他抬头一看,皇帝面无表情的将事情定下,吩咐众人散朝。
就在他要走时,福安公公又过来小声道:“王爷,请稍后,陛下想见你。”
李星洲诧异,不多说跟着他往后方走。
宫里他有记忆,但并没到十分熟悉的地步,跟着福安走过长廊,转了半天,便到一座砖瓦华丽的宫殿,这比起长春正殿小了很多,这事坤宁宫,皇帝起居的私人宫殿。
景朝不像后来高度集权的明、清,皇宫没有那么大,不一会儿李星洲便被福安带道坤宁宫正殿。
正殿中,已有几人等候,太子,德公,羽承安,何昭,还有昨天才见面的御史中丞周华冲,还有一个他不认识,人不多,拢共六个,神色不一。
太子似乎幸灾乐祸,德公微微皱眉,羽承安只是对他一笑,而何昭则黑着脸。
这是怎么了?
李星洲猜不透,心头紧绷起来,一进大殿之后,上首的皇帝便摆摆手,一个小太监把一叠文书送到他面前,德公则为他介绍那不认识的人:“这位是御史大夫荀栎。”
李星洲作揖,对方回礼。
“今日找你们几个前来,是想议定关于南方叛乱贼子的处置。
丁家众人朕已判斩立决,只是苏州几家大商拿捏不定,他们说被贼子胁迫,最后也擒获贼子开门投降,既有功也有过,当如何来算。”皇帝淡淡道。
“自然是从重处置,以慑妄反之心,若不从重以后人人都不怕我朝廷,不尊王法。”太子首先表态,他身为东宫太子,第一个表态也是应该。
太子带头开口,众人开始各抒己见,羽承安第二个拱手:“确实,老臣也认为当从重,如此一来,除去太子所说的震慑宵小之外,还能还富于民。”羽承安拱拱手,上前接着说起来:“苏、泸两地百姓连遭战乱,民不聊生,此时处置几大商家,不只是为震慑逆反之心,还是为众多百姓谋求生路啊。”
他这么说众人都没说话,就连何昭也只是脸色微微不好。
确实,话虽露骨,也不公平,却很现实,牺牲几大商家,用抄没几大家的财富来安置两地百姓,朝廷已经没有呢么多钱了。
年后接连的大规模出兵,国库几乎已被耗空。
“再者,这也可以整肃各地据武做大的风气!
文治可以安邦,兴武则会乱政,武者祸国,我朝之前数位先帝对武人管束皆过于松懈,所以才会有今日遍地乱像,宵小之徒也敢依仗武力举乱旗,严惩贼人也有制止此风的作用。”羽承安娓娓道来,众人都微微点头。
李星洲都有些开始佩服他,这事也能扯到文武立场上去,想要借机打压武人?
这羽承安果然是老奸巨猾,莫须有的罪名随便编造一个就是,这就好比任何东西想批判,只要说“xx没灵魂”,这画虽好,可没灵魂;这字虽好,可没灵魂;这配音虽好,可没灵魂
羽承安的逻辑袋盖就是这样的,只要能说出个道理,那就扯上去,这确实是历朝历代的一些文官们最喜欢用的手法。
武国,他李星洲不就是武人吗,在这的也只有他一个武人
足见景朝的文悦武嬉也和北宋差不多了,只是明面上还维持文武相济的表象。
于是李星洲拱拱手道:“羽大人高见,不过我也有一事不解。”
“哦王爷有何不解,若不是大事,大可私下讨论,在这说的可都是家国大事。”羽承安一脸严肃看着他。
李星洲一笑,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羽承安话说一半,是隐晦的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他已明白对方是何种人也,“贼首丁毅乃是儒生,丁家一门四代,两人有功名在身,苏州知府苏家祖上也是科举中第,天子门生,那照羽大人说法,是不是也可以说文祸国政,乱首货源都是读书人呢?”
李星洲说完定定看着羽承安,他微胖的身躯顿了一下,张口犹豫半天道:“这王爷这是牵强附会,混淆视听之辞!”
“所以羽大人就不是牵强附会,混淆视听了吗?”他反问。
羽承安哑口无言答不上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够了!皇侄你怎能这般和长辈说话,羽大人是两朝元老,还是本朝副相,你当尊重他。”太子义正言辞的插话,然后道:“再者我也看了所有卷宗,发现你在战报中再三偏袒苏州几家大商,现在又为此顶撞副相,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成。”
太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不得不说,他这招转移话题说得漂亮,就连上方的皇帝也看过来。
“皇侄儿不想做个解释么?”见此形式,太子嘴角上翘,追问道。
德公见情况不对,慌乱的从背后捏了捏他的手臂,意味让他稳住,不要被太子激怒。
这也间接证实女真人所言不假,若不是后方出事,来势汹汹的辽国大军不会这么着急撤退。
于是,七月下旬,礼部派出官员东赴应天府,亲自迎接已在那等了好几天女真金国使者。
这事人尽皆知,整个开元都热闹起来,大多数人都翘首以待,想看热闹,毕竟自从上次西夏来使求和之后,景国再无他国使者进入京城了,
两百一十七、北方终有消息
李星洲笑起来,然后对皇上拱拱手:“回禀皇上,关于此事,我有两点要说,其一,战报所写,没有夸大;其二,臣确实反对严惩苏州大商。”
“那你就是承认收受好处!”太子眼睛一亮,以为抓住他的命脉。
上方的皇帝却不理会太子的话,而是说:“那你说说,为何反对。”
太子一下子懵了,李星洲心里好笑,这太子莫非以为皇帝会在乎他有没有收好处不成,真是目光短浅......
李星洲拱拱手:“因为抄商人看似还富于民,实则是在害江苏百姓,如果抄没几大家,再与其财帛赈灾,短时间内看似解决问题,可时间一长,遗祸无穷。”
他这话一出,顿时几人目光都看过来,一脸诧异。
就连德公、何昭也不解的皱起眉头来,羽承安更是自顾自笑起来,小声嘀咕道:“歪理邪说......”
李星洲不理会众人,而是上前拱手,然后拿起案前的毛笔,蘸了墨,然后铺开纸张,“我来细讲一下数年来苏州一带的百姓如何吃饱,如何过得比景国其它地方好。”
他这么一说几人虽不知道他想干嘛,还是好奇都凑过来,皇上也皱眉,从上方下来。
李星洲一边画一个横竖四线的表格,然后在左边竖列分别写上“布”和“粮”,上方写上“苏洲”和“京西”。
众人不解其意,李星洲接着解释:“京西沃野千里,是我景国产粮最多的地方,紧靠开元,所以开元府向来不缺粮。
而苏州则盛产布匹,全国锦缎布匹,大多来自苏州。”
“也就是说,苏州山灵水秀,气候适宜,但却不够平坦,所以织造产业发达。
若我们将产出一样东西消耗的时间、物力,人力统称为资源,并以数计。那么可以看作在苏州,造一匹布,需十份资源,而京西想造布则困难,需要二十份资源。
苏州产布多,可自己不能产粮吗?当然能,而且苏州气候适宜水稻,只是地势不平,所以看作产粮一份,只需四份资源,比产布简单。
而在京西,因土地肥沃广阔,耕作方便,产粮一份只需一资源。”李星洲一边说一边在表格里记下。
“如此,苏州该产粮吗?”李星洲问。
“自然,苏州产粮比产布简单,这是王爷自己说的,况且若不产粮,岂不满地饿殍!”羽承安道。
李星洲一笑,然后提笔算起来,“若按羽大人所言,打比今年苏州所有人力物力算作资源一百,则能产出二十五份粮,可若他们换这一种方式呢?”
他说着重新算起来:“如果这一百资源,苏州全产布匹,则能产布十份,再以布向京西易粮,则苏州能得百份粮食,比他们自己种粮翻四倍!”
说到这,围观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便是苏州富庶这源由!”他这么一算,众人都惊讶了,皇帝也皱起眉头,也看出其中端倪来。
太子连忙跳出来反驳:“不对,这不对,这对苏州有利,可....可害了京西!”
“哈哈哈哈......”李星洲一笑,接着写算起来。
众人也再次凑过来:“京西百姓也要布匹做衣,毕竟衣食住行,缺一不可。
可京西不利织造,若京西今年同样有资源一百,全用于织造,则可产布匹五份。
若他们全力种粮,则能得粮食百份,再与苏州易布,能得布匹十份,依旧比自己织造翻两倍!”
这下,众人都瞪大眼睛,呆呆盯着那桌上纸张,开始反复推算起来,皇帝也死死盯着他写画的纸张,似乎在心中推演。
这其实就是古典经济学《国富论》中的绝对优势理论。
很多人古人都认为商人是害国的,一来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得了钱,是懒惰。二来认为利益不可能凭空而生,既商人能得利,那肯定是投机耍滑榨取普通人利益了。
而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却经过十几年研究清晰的告诉世人,商业贸易的利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利用地区优势不同获得的,说白了就是商业贸易放大了地区优势,大大推进社会繁荣。
几个大臣还有太子显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震惊得无以复加,皇帝则看向他:“所以你不想朕杀那些商人......”
“没错,物品流通需要靠商人贸易来完成,他们的贸易会给苏州、京西两地百姓带来巨大利益,若无商人,苏州只能自己产粮,京西也要自己织造,不只影响苏州还影响京西繁华。”他认真的说,然后又道:“再者,也并非是完全不罚,朝廷可以罚些轻的,比如没收部分宅邸,要求上缴银两等,所以臣请皇上慎重考虑此事。”
皇帝听完没说话。
本来以为会意见统一的坤宁宫小会,意外的以意见不一的结局结束。
李星洲的布、粮之论让几个大臣都耳目一新,啧啧称奇,离开的时候,太子脸色非常不好。
他不在意,这事皇帝心里想必已有决断,只是没说出来,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发钱给官员赈灾,只是一时之策,要想苏州一带百姓的长久利益,就要保证贸易繁荣。
.......
第二天正午,太阳火辣,王府后山水泥墙边,祝融挥锤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砸了一刻钟,才将水泥墙砸倒。
看着大汗淋漓的祝融,众人都惊呆了,这墙可才两指宽而已,还是用并不规整的石块堆砌起来的!
李星洲得意大笑,抱手亲自为这种煅烧出来的粉末命名为水泥。
同时下令开建更多石墨耐火砖制造的煅烧炉,专门用于水泥煅烧。
这项工程李星洲批准,严毢拨款,祝融具体负责,后山所有土窑将被掀翻,将军酿和香水瓷瓶的煅烧将外包给别家来做。
祝融和他手下的祝家人在王府这么长时间,已经掌握更多技术,比如石墨耐火坩埚烧制,石墨耐火砖的烧制,水泥煅烧炉建造,水泥煅烧等。
这时候还让他们这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去烧几个破瓷瓶,简直大材小用。
王府里库存的石墨都是辽国商人潇鸿祁走海路运来的。
潇鸿祁估计生怕王府以后反悔不要那些没用的黑石头,一股脑往王府运,而严毢则按照李星洲指示,来多少收多少,来者不拒。后山石墨矿堆成小山。
.......
七月下旬,就在新一轮王府建设热火朝天的时候,北方的道路在皇帝再三催促,革职两个办事不利的地方县令之后终于通畅。
关北流星快马第一时间带捷报进京,辽人突然撤退,关北守军主动出击,击败辽国后军,斩首数百,得马匹两千余,牛羊千余。
两百一十八、女真示威
两天后,宫里传来重磅消息,皇帝做出决断,圣旨下到中书。
苏州汪家、芬家为首的数家大商不杀,但需每家上缴十万两赎银给朝廷充盈国库,限期两年。两年内若不缴纳清,抄家末族。
而贼首丁家所有男丁,判斩立决,弃尸示众,女眷发配为奴,充官教坊。
因为兹事体大,随后处置公告便粘贴四处,昭示天下,百姓欢呼雀跃,百官庆贺贼首伏诛,当然也有人心里不满对苏州大商的惩罚,因为看起来轻了,往重了判,几家都可以抄灭满门。
李星洲在院中和诗语月儿斗地主时听到这消息却松口气,如此一来,苏、泸两地的百姓在战乱之后,生活都会好上很多。
王府三万套新军服装,还有背囊,腰带,皮套等,前后计接近十万两银的巨大订单,都将由苏州、泸州两地商人分摊,一来两地盛产布,就地取材成本低。
二来这些手工品几大商家不可能独吞,必须雇佣大量当地工人,能改善两地百姓生活。这绝的比将银子交给官员去赈灾更有效率。
而且苏、泸两地也是未来王府控制天下水道的战略要地,李星洲每天都在考虑这事,最后几乎能确定的重点地区就是泸州、苏州、开元、江州这条线。
江州是个大问题。
不过他和阿娇已有纳采之礼,皇后也私下召他入宫催促过,召德公入宫商议过,找人礼部的人算了吉日,最后决定中秋后举行婚礼。
只要行婚礼,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江州知府王通是阿娇生父,应该不会拒绝与他合作吧。
除去这两件事,最近还有令天下人兴奋的消息,今年皇帝下旨,中秋佳节,要请在野大儒,朝中文臣,辩礼论法。
一时间不只朝野震动,天下人都拍手称赞,人人歌颂皇帝功德。
其实这在历朝历代都有先例,也向来被传为佳话,这种天子开设的辩论既能加强皇家统治的法理性,也会促进思想进步。
中国古代最辉煌也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辩论时期非属先秦诸子百家跨世纪大辩论。
很多人也想过恢复那种辉煌,但都无法做到。
李星洲对这样的辩论自然也很期待。
中国是个政治早熟的国家,其实自从秦朝开始,已经慢慢脱离封建时代,进入帝国时代。
帝国时代的好处就是更高的行政效率,地方官员无法世袭,下层人民有更多向上爬的机会,社会公平得以改善,可言论的自由始终是不如封建诸侯时代的。
任何事有利就有弊。
所以这样由天家组织,天下学者汇聚于此的大辩论就显得重要了。
再说今年景国终于从这几年祸乱频发,接连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先是平南郡王一千破十万,大败南方叛军,又是辽人东京道被袭,关北军趁机追杀挫败辽军,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全国上下欢欣鼓舞。
趁机举行此盛事,更得民心。
李星洲不懂辩论什么法礼,不过不能妨碍他凑热闹。
这些天朝堂上基本没什么事,微微在意的就是听说应天府和江州府一带又闹匪患,不过都不是大事。江州府附近的匪寇叫黑山贼,而应天府应该是在山东河北一带吧?李星洲记不清,可能吧......
他按时上下朝,然后忙着规划起新王府来。
与其说新王府,倒不如说是新的工业区,有了水泥,一切都不在话下。
秋儿也没闲着,对他说的蒸汽也是动力十分感兴趣,经常会自己写写画画,作她想象的设计图,然后让府中铁匠帮忙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目前还没有看到她将蒸汽动力实用化。
不过李星洲并不担心,因为最大的难题他已经解答了。
面对新的知识,理论,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去做,而是.......能不能成!
这就好比第一个造原子弹的人,他知道有这么个理论,但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真造出来?要怎么造?所有的投入和付出会不会有回报?
所以会是十分艰难而煎熬的,可他若成了,人们都知道了原来真的有原子弹这种东西。
于是后来者就可以大量投入,不计代价的投入,这反而简单很多。
李星洲已经帮秋儿解决了最大的难题,那就是能不能的问题。
他说能,秋儿就从心底认定能。
于是她一切的投入都是不计代价而且无忧无虑的,心里的怀疑和焦虑都会烟消云散,全身心投入进去。
另外一边,王府开始建起大量石墨耐火砖煅烧炉,开始煅烧水泥。
潇钢的产量盈余也越来越大,李星洲开始让王府工匠打造高质量农具流入市场,包括锄头,犁等,这些东西走商贸路线流出,全国各地的大商都抢着和王府做生意,如今王府开口,当然人人抢着来。
于是,一批批真正的钢铁制造的优质农具,打着王府火印开始流入市场。
.......
到七月底,女真使节终于从应天府到了开元府。
前一天,开元府派人打扫街道,泼水防尘,第二天,很多人都一大早凑热闹上街去围观,想看看女真人到底什么样的,和汉人有什么不同。
月儿也兴奋的吵着要去看,李星洲好笑,又不放心她自己去,就找了几个人护着她。
一大早,小姑娘就高高兴兴出发了,李星洲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待到中午,刚和秋儿、阿娇、诗语吃过饭,还在看秋儿画的几种她预想的蒸汽机图纸时,月儿哭哭啼啼的回来,一下子扑进自己怀中。
李星洲惊讶,问怎么回事,保护她的两个护院一脸难色的回报:“王爷,那些女真人真是蛮夷,进城的时候马上挂着人头,说是路上顺手杀的贼匪,好多人都吓哭了......”
李星洲惊诧,随后哭笑不得。
前几天上朝才听人上奏说江州府、应天府附近有匪祸,这些女真使者从应天府来,没想路上遇到还给收拾了,带着人头进城......
这下,女真凶悍残忍的印象想必会深入景国百姓心中。
他摸着月儿的小脑袋哄她,同时皱眉想到:这些女真人有立威的意思啊......
.....
“如何,我就说这些恶汉人各个都没半点血性,区区几颗人头就吓得脸色发白,腿脚都在抖,哼!”完颜盈哥骑着马得意道,马前挂着的两颗首级还在滴血,散发腥臭。
刘旭满脸忧色的摇头,这几个不过山路边放风小贼,被完颜盈哥看见,便追上去杀了,随行护送官员虽然再三阻止,可她坚持说要把人头献给景国皇帝,这是女真人的习俗,随行官员也不好说。
刘旭劝说也无果。
他知道完颜盈哥那点小心思,她看不起汉人,他父皇越是从小教导她向中原汉人学习,强迫她学汉语汉字,她越是烦恶汉人,越是想向她父皇证明汉人一点不值得他们学习。
这种情绪不只是她,在女真部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抱着这种抵触的情绪。
他们根本没有完颜乌骨乃那样的开明的胸怀和高瞻远瞩的眼光,甚至无视施行汉制,改除诸多旧时恶习,正在让女真迅速壮大的事实。
变革与保守,两派总是争论不休。
所以一直力主保存先祖规矩的完颜盈哥无时无刻不想向他父皇证明汉人无能,想给景国人一个下马威。
刘旭只能叹气,若完颜乌骨乃在身边,他说的话一定会听从,可金国皇帝不在,完颜盈哥就是名义上的五公主,他随时重臣,可怎么管得了。
如今刘旭已越来越后悔带她南下。
景国随行官员脸色不好,刘旭只能再三出言掩护:“这位官人勿怪,在我金国人人尚武,所以杀敌之后需要削首向皇帝示功,随行众人是想以功示好,给贵国天子留下好印象罢了。”
景国官员这才露出笑容,连忙点头:“不碍事不碍事,在下理解。”
“此言也望能转达贵国天子,以免引起误会,哈哈......”刘旭赔笑道。
景国随行官员拱拱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在下定当如实转告,切莫忧心。”
......
两百一十九、辽国往事
夜色,凉风习习。
耶律雅里站在上京城头,砖石冰冷,她心神不定的看着南方山头密密麻麻照亮整个夜空的火光,她身边的宫女身体颤抖,低头不敢说话。
七月中旬,父皇大军已到景国关北,兵临城下之时,却收到女真人攻下辽阳府的战报。
他气得急忙回援,大军才到上京城,就收到后军被景国追击打败的消息,父皇盛怒之下便拔剑杀了身边侍女,血染宫廷,众人战战兢兢。
几天后,后军残余撤回,又听东边来的斥候汇报,说女真人已经快速占领东京道大部,并自立为金国。
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其弟完颜宗弼分率两路大军,正西进向中京杀去。
父皇听后大怒,痛骂女真人狼子野心,随即召集众将,亲率精锐数万南下中京,然后东进,要在路上一举击溃女真人。
兄长耶律惇,北院大王潇保机,南院大王耶律大石,还有........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率军随行。
韩德让之名耶律雅里是忌讳的,父皇也不喜欢听见他的名字。
首先因为韩德让虽是辽国重臣,可也是汉人。
韩德让祖父乃是汉人,被虏至辽国为奴,但他祖上见识过人,胸有谋略,每过多久就得到当时的可汗赏识,左右宠臣。
而韩德让的父亲也因医术过人,深得当时可汗的信任宠爱。
到了韩德让更是,他从小展现出过人天赋,文韬武略,无人能及。虽辽人嘴里天天说着汉人无能的话,可偏偏辽国中的汉人读书识字,见识多广,往往是更有能力的。
到前朝可汗,也就是雅里的爷爷辽景宗皇帝,对韩德让更是信任有加,视他为左膀右臂,放权给他施行汉化改革,逐渐用中原汉制替换辽国原有制度,辽国也因此越发强大起来。
景宗皇帝因此深得众臣爱戴,可惜皇爷爷从小身体多病,虽有才略用人之机,却无法违抗天命,英年早逝。
一时间朝堂只剩下皇后潇燕燕和他年幼的儿子耶律术烈孤儿寡母。
耶律术烈,也就是当今可汗,耶律雅里的父皇。
当时父皇年幼,奶奶独木难支,朝堂能人心浮动,朝堂外东面高丽蠢蠢欲动,南方景国积蓄数十年,击败西夏后兵锋旺盛,准备伐辽。
正是这时,身为景宗皇帝顾命大臣的韩德让站出来。
他力挽狂澜,摄政辅佐太后潇燕燕,南拒景国十数万大军,力保江山,东击高丽,扼杀狼子野心。
虽父皇总是说那是他的功劳,可雅里其实知到,很多大臣宫女私下都会提起,那其实是韩德让的作为。
如果没有他,十年前南京、西京,甚至可能中京、上京都会被景国冢道虞兵锋所破。
韩德让班师回朝之后,声望大震,举国上下都不在在乎他是不是汉人,歌功颂德。
再加上当时她奶奶潇太后全力支持,韩德让开始更加大刀阔斧改革,团结契丹贵族和汉族中有治国才略之人,实施选官任贤,不分番汉,考核官吏,确立科举制,清理以前滞狱,减免遭受战争、自然灾害灾民的赋役等措施。
以致今日,辽国强盛如此,便是景国十年来也再不敢北上与大辽争锋。
随后,韩德让又一次东伐高丽,迫使高丽成为辽之附属,年年进贡方才撤兵。他权高位重到赐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左右特置护卫百人。
本来以韩德让的功绩和本事,即便他是汉人,皇家如此恩宠也无过,可是......
可问题就在于,当初雅里的爷爷景宗英年早逝,她奶奶潇太后年轻貌美守寡,两人便有私情,不是偷偷摸摸,是不避讳左右,韩德让出入金帐不避嫌。
潇太后甚至告诉韩德让,让韩德让将自己的儿子耶律术烈当成亲生儿子来养。
因韩德让劳苦功高,让辽国空前壮大,能力有目共睹,契丹六部对其心悦诚服,对他摄政王一般的行为,以及与潇太后的私情都是默许,不予理会。
雅里心里明白,众人都不计较,不代表父皇心里过得去。
他年幼目睹父亲早逝,又见母后与韩德让的私情,虽此人对辽国居功甚伟,可父皇从此心里也对汉人有隙。
特别是潇太后病逝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打压韩家。
小时候耶律雅里也以为汉人都像父亲教导她那样的没本事,长大后懂事了,她慢慢明白,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不是汉人无能,而是父亲心中对汉人有刺。
再看南方连绵几个山头的火光,那里不只有父皇旗下的精锐,还有北院大王,南院大王部队,更重要的是韩德让的军队也在那......
希望这次父亲能放下过往,不要出错吧,雅里心中这么想着。
如果拢共十几万的辽国大军败了,别说中京不保,就是她脚下的上京也会岌岌可危......
.......
李星洲下午去视察了新军训练情况,还犒劳一番,毕竟王府现在财大气粗,犒劳不在话下。
到了晚上,和秋儿一起歪着脑袋想东西,两人额头就这样抵在一起,秋儿在想蒸汽机的设计,她已经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而李星洲则在想新王府的规划,最后两人同时叹气,表示脑阔疼......
阿娇和月儿在一边“咯咯”笑出声来,然后过来给他们两捏肩。
“世子,如何才能排气然后又让活塞回流呢......”秋儿愁眉苦脸的问。
李星洲也道:“我还想知道一套完整的排水系统该如何设计呢......”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是辛酸呐。
......
不过事情想不通,地球还是照常要转,日子照样要过。
第二天李星洲依旧晨跑,和隔壁陈钰打招呼,然后准备去上朝,这时却被他拦住。
“王爷若是无事,可否与老朽同乘一车,老朽有些话想和王爷说。”陈钰道。
李星洲惊了,因为这老人之前记仇,连他家门都不让自己进的.....
他当然点头答应,陈钰的声望可以说四海皆知,虽然低调,可朝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很尊重这位大儒的,他和孟知叶那种动不动就拿圣贤的话扣人帽子的大儒不同,于是就和他同乘一车去上朝。
车里,可以看出老人手脚枯瘦,白发苍苍,即便坐着手脚也在颤抖,确实是上年纪了。
老人先认真的拱拱手,然后才道:“今日请王爷来说话,是老朽有事相求......”
三百二十、分歧
“王爷,老朽所求并非易事,乃是不放心家中老小,想请王爷托照一二”
陈钰这话说得李星洲心里惊讶,照顾他家人?
陈钰是礼部判部事,判东京国子监,翰林大学士,何须他帮忙照顾家人。
陈钰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作揖请求。李星洲没拒绝,不解的问“老先生为何如此?”
“君子胸有浩然正气,束义以正,伐言为民,故而有的事不得不为之”他说了令李星洲听得糊涂的话,也没做解释。
难得老人家这么低声下气开口,虽然没听懂他也拱手答应了。
在这个世界,陈钰大概是他见识到的那种真正的学问大家,即便他差点把人家打死,他也直言不讳的记仇,可真到评断是非之时,却没有半点偏颇。
再者他儿子陈文习也曾亲自上王府拜年,两家还是邻居。对于君子来说,这就是仁,李星洲不是君子,但他却很敬重这样的仁。
儒家的“仁义礼乐”可能会令很多人头晕搞不清楚。
“仁义”是儒家核心思想,“礼乐”是儒家提倡的制度,可以大致理解为周朝的制度。
简略的说,“仁”就是爱,“义”就是杀、惩罚。“礼乐”为一种制度。
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很多人都说儒家最后赢了,影响中国千年,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自汉武及其之后,各个王朝使用的并不是儒家的礼乐制度,而是法家的王法。
所以应该说思想上用的是儒家仁义,实行统治用的是法家王法。简称外儒、内法。
到午门下车分别后,陈钰颤颤巍巍的给他作揖,李星洲也回礼,随后他要走路上朝,而陈钰因皇帝特意恩准,准许他乘车入朝。
下车后,李星洲独自往朝堂走,也没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中。
主要在于,在景国谁还敢动陈钰不成?
李星洲不信。
想动他,即便皇帝都要三思,他可是当朝大儒,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兼礼部判部事。
谈及王侯将相功名事,人们往往都会忘记了世界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统治的法理性是朝廷这个系统和普通人博弈的结果。
王侯将相之间利益纠纷,有他们的博弈,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尔虞我诈。
但在更大的层面上,普通民众与朝廷有着更大格局的博弈,百姓和朝廷有共同利益,所以需要合作,而利益如何分配就是博弈结果。
朝廷掌握大量资源固然厉害,可百姓也有着有舍得一身剐,刚把皇帝拉下马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十分强大,稍有不慎,则亡国灭种,历朝历代的兴衰都是教训。
所谓的统治法理性就是如此。
而能为百姓发声的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因为他们有文化,有见识,这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而陈钰恰好是景国这股力量的精神领袖。
他是真正的当朝大儒,国子监校长,桃李满天下,皇帝也不敢随便动他。
可今天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李星洲不懂,正好这时遇见愁眉苦脸的何昭,他身边没人,就上去打招呼。
一见他,何昭脸就黑下来。
李星洲却笑起来,他不记得两人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了,可他最喜欢戏弄何昭这种一本正经,心里刚直却又寡言少语的老实人了。
“何大人今天好气色啊,莫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他笑着问。
果然,何昭脸更黑了,大概心里在骂劳资这脸色像是好气色吗!
虽然何昭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但一路上也跟他说起近来烦恼。
城西地下水道年久失修,之前暴雨导致污水溢出街道,四处污秽不堪,百姓怨声载道,民怨四起,再三到开元府衙门诉苦请愿,想要朝廷管管这事。
李星洲好奇的问“何大人有没有向皇上汇报?”
“哼,老夫自然报了,而且连报好几年。”何昭说。
“皇上都没答复?”
何昭点头,又摇头“倒有一年答复过,前几年皇上在百姓再三请求之下便答应下来重修整个京城地下暗水路,国库拨银一百万两,结果把上一任工部判部事吓得告老还乡”
李星洲无语,忍不住笑出来,这工部判部事求生欲还真强啊。
确实,下水道这个工程十分复杂,不只是因为它的庞大,而且因为其工程难度,要知道下水道可是要过水的,要做的不只承受压力,还要防水,施工也不方便,难度十分巨大。
用砖石砌水道,不能防止污水渗透,而且因为最好的粘合剂就是糯米水,强度也不够。
所以古人下水道系统用陶瓷烧制成管道,然后埋在地下用于排水,可陶瓷烧制的管道也有大问题。
第一大问题就是贵!
成本实在太高,这就是为何之前那任工部判部事给他一百万两也不敢干,宁愿辞职。
二来就是陶瓷烧制的管道直径小,容易堵塞;如果加大内壁直径,则强度又会大大降低到难以支撑土石压力,会损毁破裂。
正因内径小,第三个问题也来了
那就是陶瓷烧制的管道,容易堵,还堵了就难以疏通,于是古城一旦上年份,这些问题就会接踵而来,几乎无解。
何昭凄苦摇头道“近来几日,本官闭门家中不出,就连衙门也少去,唉”
李星洲深表同情。
当天是小朝,上朝的都是朝中重臣,主要说关于回复女真使者的事。
“昨日礼部已来折子,问明女真使此次所来,乃是为联我景国共同伐辽,诸卿以为如何。”皇帝坐在上首问。
这话如抛下一个深水炸弹,瞬间沸腾,大家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李星洲站在一边闭目养神。
前世是北宋主动找金国联合伐辽,如今是金国找上景国,但目的都是联合伐辽
伐辽可以说是命运转折点,也是很大程度上导致北宋灭亡的一个重大战略误判,因为宋徽宗一心想收回幽云十六洲,就找使者渡海联合金国伐辽,结果辽国一亡,金人做大,随即南下,北宋丢半壁江山,蒙受靖康之耻。
如今这个局面,他摸不清,因为女真是否也如前世那般战斗力爆表,李星洲还不能断定。
“陛下,臣以为这是天赐良机,若借机进军,东南夹攻,说不定能收回前朝失地。”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首先发表意见。
冢道虞也补充“确实是出兵的大好时机,陛下大可答应以观后效。若女真人真有本事,攻到上京、中京城下,我们便可出兵,从关北直取南京和西京,到时辽国南北不能相顾,定会一败涂地。”
上方皇帝还没说话,似乎在权衡。
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跟着站出来“陛下,臣附议,如今平南王南方大胜,关北军又小胜,正是乘胜进军的大好时机啊。”
几个武将都赞同冢道虞说法。
文官们似乎还在考虑,而太子则左顾右盼,眉头紧皱,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说。
“进军,何来财帛赋税以进军?”就在这时,羽承安站出来反问。
“臣以为虽如今南方关北俱取胜,可南方之胜,面对的是乱贼,与辽国铁骑精兵不能相提并论;关北之胜也是小胜,不足为可出兵之证。
再者,累月的战争已花去大量国库钱帛,全国上下百姓怨声载道,若再出征,势必再加徭役赋税,到时遍地乱起,祸乱家国可如何是好!”
他话音落下,何昭站出来道“羽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
度支使薛芳也站出来“臣附议”
李星洲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他表情纠结,食指和拇指捏着衣袖,犹豫再三也上前小声道“儿臣附议”
于是羽承安的说法也获得何昭,太子,度支使薛芳的支持。
李星洲心里点头,确实,羽承安这话说得客观,景国今年以来花了大量财力物力在战争上,国库已经支撑不住另外一次大规模战争,听说江州一代已经有百姓因不满繁重赋税徭役而作乱。
何昭和薛芳大概是最懂朝廷缺钱的,一个开元府尹,一个度支使,所以便支持羽承安的说法,至于太子
于是两边争论,以冢道虞为首的武将,赵光华,童冠则觉得应该打,因为机不可失。
一边以羽承安为首,何昭,薛芳,太子认为国库支撑不住,不能大举出兵。
双方一时争论不下,可这事终归需要一个定论的。
三百二十一、定策
最后德公站出来,拱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一折中之法,冢将军和羽大人所言都有道理,那不如先稳住女真使者,留在京中,待到秋收之后观大局再给答复。77dus.com
反正辽金相争,于我景国有利,到秋后也该显胜负之相,到时再做决策也不迟。再者秋收之后粮草充盈,即便要打也有充分准备。”
一时间,众人纷纷拱手赞同。
李星洲也松口气,他还是想多了,景国有德公这样的人在,又有冢道虞这样的沙场老将,怎么可能轻易走北宋老路,出战略误判呢.....
看来历史终究是有不同的。
德公的做法很高明,并不是简单的和稀泥,因为这时景国确实需要观望,一来可以确定女真有没有能力和辽国抗衡,二来等秋收之后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才是大好时机。
皇帝听完也满意点头:“如此,此事今日便定下来,就按王卿所言行事。在此期间,女真使臣暂住京都驿馆,由礼部招待,切莫怠慢,让外夷见见我中原大国之风。”
白发苍苍的陈钰拱手领命。
小朝也就到了尾声。
......
女真人的事情几乎定下,李星洲也得以全心全力投入新王府的规划中,当然,也少不了和诗语大的卿卿我我。
慢慢的他才知道,诗语原来的姓氏是羽,本名红艳。
李星洲听说后,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诗语害羞的一直掐他,不过就寻常人家来说,取出这名字也算十分有水平了,至少没叫羽大丫之类的。
随后在诗语床头再三逼问之下,他也终于告诉她写下的那些“正”字是什么意思,气得诗语脸色通红,连夜要去珍宝阁撕字,李星洲赶忙抱住她:“那可不行,这可是生活的情趣啊。”
“歪理邪说!”诗语气急,最终还是没去撕字了。
因为雨的耽搁,两艘大船的下水暂时拖慢下来,所以准备干脆到八月中旬,和另外两艘一起下水。因为八月下旬,王府才正式开始向各大商家送货。
然后就是钢铁,水泥!
李星洲得了生产力不足恐惧症,能产多少就产多少,产能过剩那就存储起来,他从来不怕多,他也相信在未来钢铁和水泥不会嫌多。资金源源不断从将军酿、香水和农具的销售那边补过来,然后变成了王府的钢铁、水泥库存。
......
完颜盈哥故意将几颗干瘪的人头放在驿馆门边一进来就能见到的地方,已经开始发出异味。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今早来人通报,今天下午,翰林大学士,礼部判部事兼职判东京国子监的景国大官要来见他们。她虽然听不懂这些名头,但一定很厉害,她想吓一吓景国人。
刘旭满头大汗想要阻止,可术虎却拦住不让他上前。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敲门声,随后有人通报,递上名刺,完颜盈哥识得汉字,一看便激动起来:“让他进来!”
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官吏进门。
果然那些年轻官吏一见门前供着的首级,顿时大惊失色,惊呼出来,脸色也吓得惨白。
见景国官吏如此丢脸,完颜盈哥大为得意,嘴角上翘笑起来。
可笑到一半却发现前面带头的老人居然丝毫不惧,神色不改,慢慢走来,然后不忙不乱作揖,她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跟着作揖。
礼毕,他开口道:“本官奉我景国天子之命来见诸位贵客,若有吩咐之处,但请直言。”
刘旭这时也终于找到机会越过术虎阻拦,上前说些客套话挽回。
完颜盈哥却呆住了,待到众人到正堂落座,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怕外面的人头吗?”
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笑:“老朽以为此乃贵国待客之道,我带礼仪而来,这位小姐想必也是想以礼待之,虽吓人,可和我们中原人士见面作揖并无区别。
四海之内,天下之邦,不可一一胜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贵国礼数中原之国也能接纳尊重既我中原人作揖见面是尊先祖之礼,你们女真人以头颅迎人也是先祖之礼,大家都是尊崇先圣,又有何错,有何可怕呢。”
完颜盈哥听完一时心中愧疚,居然说不出话来,默默低下头。
另外一边,刘旭则与景国大臣交谈起来,待说到景国君臣还在商议到底要不要出兵时,刘旭皱眉,可他作为使臣又不好催促,只得道:“战机转瞬即逝,战况千变万化,还是盼望贵国君臣高瞻远瞩,早做决定,不要错失良机。”
随后两人闲聊起来,刘旭和旁听的完颜盈哥慢慢也觉得眼前之人见多识广,有学问而不迂腐,有见识而不炫耀,给人如沐春风,又巍然不动的感觉。
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景国作为中原大国,真是人才辈出。
完颜盈哥心中有些不高兴,感觉自己输了一阵,于是便有意无意的插话,给这为老先生说起自己的光辉战绩。
她从小能骑善射,猎过虎,杀过熊,就在上月,她离开辽阳之前,还与父亲一起出征,攻下辽国东京道。
期间她率领部曲英勇奋战,斩首上千,击溃辽国守将潇避的右军,导致中军被两面夹击,辽国大败。
这些功绩完颜盈哥说得绘声绘色,十分得意,老先生听完也夸赞她,不惜溢美之词,一时间,她更加得意,随即又反应过来:“我们非亲非故,也非朋友,我不是汉人,你为何要夸赞我?”
老先生一顿,随机笑答:“见到厉害的人或事就夸赞,这不是人之天性吗,何来为何?这位姑娘想必是金国难得的英才,有你这样的人在,金国有福了。”
完颜盈哥更不好意思了,连忙低下头。
最后老先生要走时又说:“过几日皇上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到时礼部会派车马来接送两位。”
看着老先生远去的背影,完颜盈哥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是何种心情。
.........
七月底到八月初,关北流星快马如今,不断带来北方战事的消息。
辽国大军由耶律术烈率领,辽国太子耶律惇,北院大王耶律大石,南院大王潇保机,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等随行,拢共十几万,已在中京道以东的地方对上西进的女真金国大军。
两军对峙于平原矮丘之上。
女真大军两部,由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以及其弟完颜宗弼分率,拢共不过两万余,兵力对比十分悬殊。
北方一时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三百二十二、治军
七月之后,李星洲在做两件事,一边规划新王府,一边还要向新军大营跑。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是景国皇帝用来制约武将的做法,虽有效抑制武将造反,但这也会大大降低战斗力,而新军恰好去除这个弊端。
既然如此,就要好好利用。
将领就是军队的精神支撑,这点十分重要,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军中巡视,时不时犒赏全军,以王府目前的财力来说,根本没问题。
犒劳归犒劳,军纪必须严明,就军队而言,纪律就是战斗力。
历史上斩首十数万,从无败绩的戚家军,军法严苛到战阵中跟不上脚步就要斩首。
当初大英日不落帝国巅峰时期的很多记录都表明,那时英军排列敲鼓进军,排队枪毙,战损达百分之八十依旧能够继续做战不愧散。
这种纪律加上先进的技术,就造就无敌的日不落帝国,当初英国打清军时,主力还在海上,前锋已经或胜。
英军只靠火器精锐吗?
自然不是,因为火器是外售的,清军也卖了大量火器,光靠严明的纪律上去和清军硬着白刃战清军也低挡不住。
这就何其相似,明末时大部分明军也只敢靠火器,不敢与悍不畏死的八旗子弟白刃战,而到清末,清军也失去那种勇气。
纪律,对抗性!李新洲不断跟狄至还有严申强调。
一再跟狄至还有严申要求令行禁止,做不到的就狠狠惩罚,同时每天让众多所有新军捉对练习铁山靠,铁山靠这种八极拳的练功方法,是加强士兵对抗性的好方法。的冲撞对抗,才能加强士兵的对抗心理。
然后是更加高危的信任训练,比如说高台接人,十人扛木等,还有队列训练,李新洲明确规定,每次他来检视,一万五千人,必须在百吸只能集合整队完毕,如果不能,那就全体受罚。
纪律,对抗性有了规程,接下来就是身体素质的加强,再怎么说,身体是战斗资本,士兵的营养必须跟得上。
世界上大体有三种文明,农耕文明,游牧文明,海盗文明。
在长期历史中,身体对抗上占据优势的大多时候都是游牧文明。
这是有客观条件的,不只是因为他们从小能骑善射,还因为游牧民族的食物更多的是肉类和奶类,所以身体素质上也会更有优势。
所以李星洲在新军中也规定,每三日必有肉,鸡蛋。羊肉贵吃不起,那就吃猪肉,因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的生意关系,王府和很多养殖户都有联系,李星洲也给过这些农户很多关于养猪的建议。
王府稳定向他们买猪,这些养殖户自然感恩戴德,同时也高兴不已。为了新军吃肉,王府加大购买量,也养活更多的养殖户。
新军训练的事目前为止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按照王府目前产量,等到年底十一月,新军就可以增加到九千人的火枪队。
万人规模的火枪队!李星洲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另外身强体壮,素质过人的也选出两千人,他们将武装成板甲轻骑兵,遂发枪并不足以往完全淘汰骑兵。
他再三推演过作战过程,新军除去火枪兵,炮兵,依旧需要一支在敌人溃逃之后追击打扫战场的快速机动部队。
所以,骑兵需要保留一部分。
几日相处下来,完颜盈歌越来越佩服这个接待他们的景国老人,他和其他景国人不一样,完颜盈歌心里这么想。
老人说话做事总是令人舒服,有时会说一些很有道理的话,这些道理和父亲教她的不一样,可也不遮掩搪塞。她为初见时想捉弄老人家感到愧疚。
之后,景国皇帝设宴招待他们,他们终于见到景国皇帝,可惜他什么都不谈,也不说出兵的事,只是让他们放心住下。
刘旭看起来一直忧心忡忡。
哼,懦夫!说到底还是胆小的汉人,她在心里想,刘旭就是怕他父亲和哥哥会败给辽国,他们怎么可能败!在女真儿女面前,辽人不过是绵羊,当然,汉人也是!
第二天,陈钰又来,备好车马说邀他们出游,赏一赏开元风光。
完颜盈歌高兴的答应,一路上在马车里,她又跟老人说起自己的光辉战绩,老人听着,时不时点头赞扬,让她很有成就感。
一路上,她也见识到在女真部族不可能见到的繁华,百姓安居富足,脸上带笑,路边酒楼栏杆上,处处有人说话,高谈阔论,也有人愁眉苦脸,行路匆匆。这里没有冰天雪地,没有豺狼虎豹,没有与天争命
看着看着,她声音逐渐小下来,不知不觉居然看呆了。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居然有些走神,痴痴陷落在这盛世花卷之中
她赶忙摇头,再心里告诫自己,这些人笑得再开心,再高兴,也是绵羊,都是绵羊!孱弱可欺的绵羊!绵羊就是再肥,再有草吃又如何,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她是狼,苦寒之地的野狼,那些艰苦是上天的考验罢了,到最后,她,他们女真儿女,终会吃掉这些绵羊
这么一想,她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一边走,老先生一边给她介绍开元城,她在心中一一记下。
“从这个门出去就是凯旋亭,历来大军出征得胜,天子或百官都会在此迎接凯旋。”马车停在城门外,老先生给她介绍。
完颜盈歌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来往稀疏的正门外,远远的确实可以见到一个亭子,不过那小亭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十分热闹,比城门口还要热闹。
“他们在干嘛?”完颜盈歌不解,坐在她身侧的刘旭也好奇的探头去看。
坐在对面的老人抚须道:“哈哈哈,大概是在瞻仰平南王吧,上月朝廷百官才在此亭中迎他凯旋,也是我朝一盛事,若你们早来说不定也能赶上。”
刘旭笑道:“是我等福薄。”
完颜盈歌突然感觉有些不爽:“就是那个十六岁的平南王李星洲。”
陈钰点头:“没想你们也知道此事。”
“哈哈哈,那是自然,贵国平南郡王以千人奔袭千里击破十万叛军,此事天下皆知,早在南下之前在下就有耳闻了。”刘旭笑着给景国戴高帽子。
完颜盈歌却不给面子,哼了一声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声音很小。
刘旭连忙岔开话:“请恕在下唐突,不过实在好奇,平南王是否真的只有十六岁,毕竟如此功绩实在太过骇人一些”
陈钰说:“哈哈,这倒没什么,莫说使者,老朽初闻此事也是不惊讶不已啊,不过平南王虽年幼顽劣,却有过人才智,老朽此生所查之人,无不能及,大概是天纵奇才吧。”
完颜盈歌听完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最后靠过去一些:“老先生,我我的故事还未说完呢”
三百二十三、中秋前
众人继续,一路完颜盈歌继续说自己更多的丰功伟绩给陈钰听,车窗外的繁花景象时不时看得完颜盈歌和刘旭惊叹连连。
可待走到一片路段时,突然恶臭扑鼻而来,几乎熏得人难以呼吸,道路两边也有大量淤泥和污秽黑色东西,很多人正在清理。
老先生也捂着鼻子不说话,直到过了那处街道,才开口道:“那些是地下暗道堵塞,污水泛滥,上月天降暴雨以致如此。”
完颜盈歌点头,她们所在的辽阳等一众城市虽没上京大,但也会出这样的问题,特别是冬天,关外苦寒,洒水成冰,更是如此。
又看了一会,老先生开口道:“如今开元已见大半,不过有个特殊的地方倒也想带你们见一见,景致不同城中别处,可谓独树一帜。”
完颜盈歌顿时来了兴趣。
.......
灰黑木轮如苍龙之鳞,水面波光粼粼,大江之上,水波起伏,那些灰黑鳞片咯吱作响,随水流转动,从岸边延绵十几里,如一条江中游动的宏伟长龙。
岸边方方正正的房屋整齐有序,如密集鱼鳞,从河岸边一直延绵到后方的山中,密密麻麻的烟囱里冒着黑烟,宽敞案边人来人往,忙碌不休,远远的就能听到鼎沸人声。
完颜盈歌站在江对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壮观景象,仿佛那十几里的水中长龙带动了半座山,简陋,刻板而纪律严明,生机勃勃。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地方?”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刘旭也看过来,这正是他也想问的。
老先生抚须一笑,:“你刚刚不是才问过,那就是平南王的府邸,他父亲的潇王府。”
“平南王!”刘旭惊呼出声,然后摇头:“看来还真如先生所言的天纵奇才,虽不知他要干嘛,可光是看去,也是奇景。”
完颜盈歌却一言不,她默默看着对岸井然有序,如同森严城池一般不可思议的小小王国,拳头慢慢捏紧。
“我能拜会潇王府吗?”完颜盈歌突然道。
这话让陈钰和刘旭都是微微一顿,身为使节却拜会重臣,这不太合适。
刘旭连忙道:“公主只是好奇,一时兴起罢了,大人不必在意。”说着给完颜盈歌使眼色,她没反驳,大概明白自己冲动了。
陈钰一笑:“哈哈哈,这倒无妨,潇王府就是老朽邻居,不过需问过圣上和平南王才成。”
........
中秋向来是重要的佳节,所以八月之初,中秋未到,京中早已沸沸扬扬,各处开始准备。
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等王府酒楼,早就有人上门联络,想要在中秋当天订下酒席,毕竟如今京城,就数潇王府的酒楼档次最高,有携平南王大胜之势,水涨船高,大家贵族,豪门大院都来说话。
到了这时,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酒楼毕竟空间有限,也成王府结人缘的一种手段。
今年皇上要亲自主持朝堂论礼,所以更是引来很多人的关注,但能入宫辩论的,始终只是少数,众人依旧不得入内。
对于百姓来说最热闹的还是赏月,对学子来说就是诗会。
古代中秋可不必后世:
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中秋当天不禁宵,是通宵达旦的欢庆。他外出去新军营地时都现,这几天江岸边都有些大商青楼开始准备花船了。
......
陈家的咏月阁诗会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今年只怕没有往年那样的盛事,陈钰要入宫辩论,受天子招待,没有他主持的咏月阁诗会,就如同缺乏灵魂一般。
不过李星洲近来也不得闲,除去整肃新军,昨天皇后特意找他进宫,再三交代他,中秋后,带阿娇回去江州见他父母。
王府和丞相府都已经行了纳采之礼,商议好中秋之后行婚礼,此时哪有不见阿娇父母的道理。
李星洲想想也是,阿娇都在王府住下两三个月了,若再不做,以后对她名声不好,可又忙碌抽不开身。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德公却亲自上门,告诉他今年中秋阿娇父母要回京城来,让他过去见一面,同时还告诫他,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娶了阿娇自然要对她好,但也不可顾此失彼。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告诉他,如果忙不过来,就趁着中秋与岳父岳母见面,不用跑去江州。
这自然是不尊重阿娇父母的,但也是不得已之举。
最后德公还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如今你是新军指挥使,冠军大将军,又兼枢密院之职,军器监少监,开元府门吏;我朝向来文武分明,军制中调军者不率军,率军者不调军,皇上是想以此防范篡权,可如今你却身兼数职,文武兼有,还调率之权皆备,皇上为何如此,你要多想想......”
......
中秋将近,王府也忙碌起来。
北方的消息也不断传来,辽国大军十六万,与金国大军两万对峙于中京城以东的地区,战斗一触即。这也成了京中百姓和文人墨客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新八卦,说说谁输谁赢,谁主北方。
当然大多数人都是不看好金国的,因为悬殊实在太大,虽然金国的平南王也有一千破十万的故事,可始终那是逆贼,和辽国铁骑比不了。
李星洲也喜欢空闲时去勾栏酒肆听众人吹嘘争辩,不过心中却想要真是女真人败了反而是他乐意见到的,因为辽国顶多就是与景旗鼓相当。
可若金国赢了,说不定女真崛起就势不可挡了。
前世两万人马接连打败辽国七十多万举国之兵,短时间内横扫称霸北方的辽帝国之女真,如果真是那样,可比辽国难对付太多......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陈钰的长子陈文习来王府拜访,还给他递了中秋咏月阁诗会的请柬。
不过初看这请柬时却吓得李星洲一口热茶喷出来,它不是邀请自己去参加诗会,而是红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邀为上宾”!
所谓诗会上宾就是坐在高台上评品诗词的那些人,抄诗词他会,评诗词......这是要他命啊!
三百二十四、朝堂的明争暗斗(上)
“父皇,儿臣认为这战女真必败无疑!
十五万对战两万,还是辽国之精兵,胜负已分。”长春侧殿里,太子侃侃而谈。
屋外细水滴答作响,秋日细雨绵绵不断,远处青瓦红墙的阁楼城垛,也笼上乳白轻柔薄雾,秋寒已不知不觉间悄然袭来,就算在这皇宫大殿中,也能清晰感受到,四角已经放上暖和的碳炉。
侧殿议事没有上朝那么严肃,人亦不多,不用都站着说话,各自分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那么拘谨,更偏向讨论性质。
太子继续说着......
“辽国这次可汗耶律术烈,外加南北两院大王倾巢而出,集结的都是精锐之师,特别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及其所部也在!”太子说出此人名字之时,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李星洲好奇看着众人反应,这韩德让什么人?心里记下这名字。
“如此一来,辽国尽是精兵,辽军战力如何,我景国是最明白的,如此悍勇精锐之军士,又数倍于敌,所以儿臣以为女真人必败无疑。”太子的话说得还算有些条理,让在场好几个大臣都默默点头。
见众人点头,他眉毛上扬,嘴角翘起,眼尾露出鱼尾纹,继续说:“故而儿臣认为此时我们当未雨绸缪,驱逐女真使者,与女真人断绝来往!以免招恶辽国。
我朝今年虽取得南方大胜,可国库也十去其六七,需养精蓄锐。
若这时辽国赢了女真,又因我们收留女真使者,兴兵报复,大举南下,于国于民都是不利。我景国自然不怕辽国,但也要看时候,如今正是新战之后,疲敝之时,应尽量避免与辽国开战。”
太子话音落下,羽承安拱手笑呵呵道:“太子为国为民,深谋远虑,真是社稷之福啊。”
刹时间,也有三五人跟着夸赞,其中户部使汤舟为夸得最多最肉麻,要不是皇帝瞪他,他估计没完了。
太子笑容满面,拱手回应:“哪里哪里,诸位大人谬赞。”
枢密副使温道离也站起来夸赞太子两句,然后说:“太子关于战事之言实在一针见血,昨夜我们枢密院召集各房官员商议通宵,最终也觉得女真人赢不了此战,太子却有真知灼见,思虑深远。”
太子嘴角翘得更高了,温道离却话锋一转:“话虽如此,臣等却不赞同驱逐女真使!
因为女真此战就算败,身后还有辽阳府,占据东京道大片土地。
且女真使也说,他们与高丽交好,即便战败,也不至于全盘覆末。臣觉得大可交好女真,必要时资以钱粮,让其在东面牵制骚扰辽国,如此一来,关北局势定会大大缓和,我们也有机会北上收复前朝失地。”
他说出此话,也引来一部分人赞同。
羽承安赶忙站起来,语气严厉三分:“臣不赞同温大人之言!
联女真固有好处,可若此举招恶辽国,大军南下该当如何?
再者女真本就反辽,若败后依旧能东山再起,则不管我们联合还是不联合,它自会反辽,何须为此画蛇添足之举而陷家国于危难之间!”
温道离也拱拱手,随即寸步不让的反驳:“若辽人敢来便让他来又如何,辽人也不是第一次南下了,有何可怕!
若不联合女真,他们战败后孤立无援,心中惧怕投降辽人怎么办?岂不是又错过一个大好时机,如此畏畏尾,幽云之地何时才能收回!如何对得开疆扩土的起列祖列宗!”
羽承安立即接话:“国家安固,百姓安居乐业,德行教化畅行,此为国家兴盛之根本!一味逞能好胜,跋扈乱武,好斗失德,必会招致大祸临头!”
温道离虽作为枢密院二把手,脾气比冢道虞好,此时也话赶话,脾气上来了:“真是笑话!
强敌环伺,如饥渴虎狼,恨不能食我景国之肉以充饥,饮我社稷之血以解渴,何来安固,如何安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除祸患,哪有家国安固!”
“你!匹夫之言,强词夺理!”
“哼,迂腐之见,混淆视听......”
两人你斥一句,我驳一句,慢慢说得面红耳赤,火药味越来越浓,旁边大臣看出情况不对,可也插不上话。
正位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的皇帝双手抬手制止两人争吵。
李星洲坐在皇帝右手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古人吵架真是有意思,就连温道离一个枢密院武人,说起话来也是条理清晰,文辞了得。
羽承安更不用说,本就是副相,也是文人,说辞自然厉害。
他们两人的观点李星洲觉得都有道理,这次就是太子也看出点门道,他看出景国国库不足以支撑再一次大规模战争了。
因为安苏府叛乱,虽然被他解决,可期间调度部队十几万,即便大多数没打硬仗,消耗的辎重,粮食,军饷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再者最败家的要数太子一下子葬送景国前后两军大小三百多艘战船。
三百多艘战船,那可是景国十几年的积蓄,李星洲的王府如今也只有四艘大船而已,太子一下子送了三百艘......
对景国来说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因为这些船不只是战斗用,还有很大一部分用于输送辎重,粮食。
若以前与辽国交战,补给可以走水路到江州,然后再北上,补给线大大缩短。
现在这么多船没了,北方若真打起大仗,后勤补给只能走6路,难度会翻倍,消耗的钱财和人力也会翻倍。
不过太子也好,羽承安和温道离也罢,他们的论述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女真人会败。
九成九的朝廷大臣,甚至民间都是这么认为的,女真必败,两万余人,对上辽国可汗亲自率领的精锐部队十五万,不可能取胜。
李星洲心里却担心不已......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时,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现居然是身侧的皇帝。
“这孩子,怎么走神了,朕想听你说说此事,你是我朝悍将,南方平贼也全然靠你,朕决得或许你有什么独到见解。”皇上对着他开口。
皇帝这么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二府脑,三司官,三衙统帅,六部判部事......
李星洲见众人全看着他,倒也不紧张,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总不能说我见过类似的历史吧.....
他却忘记,自己其实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这番从容在他看来没什么,在众多大臣心里,都忍不住高看,不愧是经历大风大浪,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孙。
李星洲想了一下,开口道:“我倒觉得此战.....女真大概率能赢。”
这话一出,顿时小小的屋里一片哗然。
随即许多人都抚须笑出来,特别于他对座的太子更是直接开口:“皇侄怕是头晕了,辽国精锐和你打的散兵游勇可不同,都是以一当百的猛士,甲胄精良,弓刀齐备,从小开始培养。哪像那些乱贼,庄稼汉换身衣裳就上战场,使的都是挖地的把式......”
太子这话又引起一阵笑声。
三百二十五、朝堂的明争暗斗(下)
皇帝面无表情,温道离开口为他解围:“平南王少年英雄,悍勇无双,以己度人,自然也会高看女真人。可女真人并非人人都像王爷这般,王爷能以一千破十万,女真人却大不可能。”
他这么说,旁边人也都点头,认为他是以自己衡量女真,所以高看女真人了。
李星洲笑着摇头,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认真的说:“本王之言虽然是拙见,可也绝不是什么以己度人之见,我确实认为女真人大概率会赢。”
他如此一说,众人都有些吃惊,皇帝皱眉看向他:“为何?”
“百姓有句话,叫做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战场上,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狭路相逢,两军相遇,千百人列阵,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最后能赢的必然是勇气胜过对方。
女真各部本就地处苦寒之地,环境恶劣,资源匮乏,与天争,与地斗,才有活下来的机会,这样严酷考验之下存活的女真人是最不怕死的,也敢拼命。”
李星洲说着,屋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众人手边茶杯,水汽袅袅。
“辽国固然强大,近几年来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国家强盛,可也正因如此,我猜敢拼命的人反而少了”
李星洲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历史上很多血淋淋的教训。
这是个几乎无解的问题,人们起初为富足生活而战,但真有富足的物质生活,文明更加发展之后,人也会逐渐失去血性,失去野蛮的天性,再没有当初获得这一切依仗的血性和野性保护自己,面对下一次清洗。
金灭辽和北宋时,女真人悍不畏死,留下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可随着天下稳定,生活富足之后,女真人也一代不如一代。
当面对野蛮的蒙古人,习惯富足生活的女真人也从当初的猛虎变成绵羊。
再如倭寇,倭寇是日本战国祸乱中背井离乡,流落到明朝的武士,被当地匪寇收买为雇佣军。
根据记载真倭十之三,也就是说沿海海盗中有三成是日本人,而这些真倭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已背井离乡,无家可归,无牵无挂,死则死矣,故而悍不畏死。
历史上的女真崛起也是如此,他们没有退路,要么继续回去饱受严寒,艰苦求生,要么向西向南杀出一条血路,为子孙后代夺取一片适宜居住的土地。
所以他们不怕死。
“在平定叛军之时,有个十四五岁的泸州孩子,他向本王请命去爬凛阳城墙,去攻城。我便问他,那城墙高好几丈,不说打斗,只要失足就活不成,你不怕死吗?”
李星洲说到这一脸怅然,“他说不怕,他爹跟他说,人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意思。”说完他看了所有人一眼,大家都很安静,神色各异。
“本王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人不怕死,怕死得没意义。
女真人知道,他们若是不打败辽国,子孙后代将永居苦寒之地,世代受苦,所以他们即便为此战死,也死得有意义,女真人定会悍不畏死”
说着李星洲忍不住想到很多事。
如抗美援朝,当志愿军面对美国为首十七国联军时,如果北朝鲜没了,美军就可以将军事基地建在鸭绿江边,光明正大屯兵,与东北只有一江之隔,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安宁,所以他们才会悍不畏死吧。
“反观辽国,强盛只是表象,物质富足之下,必然很多人早就失去血性,这场仗,很大可能是女真赢。”
他说完自己的观点,屋里很安静。
十几位大臣都皱眉沉思起来,皇帝脸色变化,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温道离还有犹豫道:“王爷所言或许有理,但也不止于此吧”
有人低声附和,太子则直接笑出来:“呵呵,依我看皇侄杞人忧天罢了,就算女真悍不畏死又如何?再悍不畏死,也不过只有两万人而已,此战女真必定毫无胜算,早日议定驱逐女真使者安抚辽国才是大事。”
羽承安也附和:“确实,臣以为平南王所言或许有理,可太过奇异,当一家之言可以,以此为论局势,定国策之证不可取。”
李星洲没跟他们犟,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给皇帝还有众臣打预防针罢了。
因为若女真崛起要真是按着前世剧本来,金灭辽、宋两个庞大的帝国,也不过短短十几年而已,顺风顺水,到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时坐在对面一排的胖子,户部使汤舟为小心举手道:“臣臣倒觉得平南王说得很再理啊”
众人诧异看向他,随即都没在意,裸无视,谁不知道他汤舟为就是个墙头草啊。
汤舟为很委屈,可汤舟为说不出话
之后以太子为首等一派,又和温道离为首的一派人继续争辩起来,都是假设女真战败之后,如何处理女真使者之事。
东宫太子、参知政事羽承安、盐铁司同知参胜和度支使薛芳等人主和,希望驱逐女真使者,不要与辽国交恶。
枢密副使温道离、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等人主战,认为应该留下女真使者,依旧与女真交好,两面夹击辽国。
不管哪种观点,都是建立在女真战败的前提下的。
其实朝堂上还有一派,只不过说不上话。
那就是以他平南王李星洲为首,从根本上就和太子、温道离不同的一派,他们认为女真会赢下北方战争。这派只有可怜的两人,他自己和户部使汤舟为。
李星洲倒是好奇,汤舟为怎么会支持他。
至于说德公还有冢道虞都没有表态,因为他们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将之首,一旦他们两表态,局势也就定下,没有讨论余地,所以他们不到最后不会轻易开口。
德公和冢道虞清醒,皇帝脑子也清醒,没因为他们吵闹得不休就下决定。
对于景国而言,并不着急做出决策,大可等两家分出胜负再做决定。
温道离与太子之所以争得这么凶,是因为决定一旦定下,就会用支持该决策的一派人,支持者随之获利。
若最后决定与女真交好往来,那必然是力主如此的温道离的一派人去做;
若决定驱逐女真人,与辽国盟好,则会让支持太子一派的人去做。
谁做都好,除去朝廷的资金支持,也是难得的政绩和资历,做好了,皇帝定会封赏,政治就是如此,找机会,抢先机,所以他们必然会争。
这些朝堂争斗,明里暗里都会有,所谓资历,就是一次次的履历堆积而成,前提是你要抢得到事。
李星洲当然懒得去抢,女真使者,他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他现在要忙碌的事很多。
每天看着王府后院的真钢铁仓库不断扩大,充盈,他就忍不住傻笑,他们大概没听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名言”,就让他们去争去抢吧,劳资仓库里堆着数不清的真理!
八月初四这天,陈钰又上门,说是女真使者想拜访他的王府。
李星洲纳闷,女真使者拜访他王府干嘛?
他也没拒绝,毕竟他们是国家的客人,便答应下来,约好第二天中午来拜访。
晚上,他随意和严毢交代了一下,让他准备酒宴,也没太放在心上,与其忌惮别人,壮大自身才是最好选择
三百二十六、见女真使
“王爷喜欢什么颜色?”阿娇两手撑开一张红色锦缎问他,她说秋寒,随后便是冬天,所以要给小院里每人做一件御寒斗篷,月儿也在帮忙。
“你们是什么颜色的?”李星洲挑了挑灯花,他正忙于将《国富论》中一些还记得的东西写下来。
那天他在朝堂上用其中观点说服皇帝不杀苏州大商,就觉得有用,多记些总没错,免得以后时间一长忘了。
“我和月儿要绯红牡丹,诗语姐姐要雪中红梅,秋儿说我替她做主,我便给她选了和诗语姐一样的。”阿娇笑着答应。
“那我要黑色吧。”李星洲随意道,单纯的在美学上,红白配黑比较好看。
阿娇笑起来:“那就金蛟黑水袍。”
李星洲这才想起,确实,他身为郡王,是准许蛟龙装饰的,于是便点点头。
又心疼她:“要是忙不过来,就叫几个丫头来帮忙。”
阿娇点头,但没有半点想让人帮忙的意思。
李星洲只好作罢,接着写自己的东西。
相处久了,就发现阿娇虽然柔柔弱弱,不似诗语那样坚毅,秋儿那样独立,月儿那般活泼,可其实她心中是有自己的小小坚持的,一旦触碰到那些东西,她决不让步。
......
作为古典经济学的经典著作,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可以说指导了英国的崛起,还有后来大卫.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
他记不得原文,但其中精要和重要观点可以用自己的话写下来。
如今小院里秋儿忙碌不休,一直在试她的蒸汽动力设计,诗语也忙,只有阿娇和月儿得闲,因为香水的生产府中丫鬟大多学会,也慢慢形成规模生产,阿娇和月儿只用隔三差五巡视就成。
严毢也慢慢放下对女人的偏见,开始有意无意将王府中很多事交给诗语打理,大概是看出她真有本事。
不过当下最忙碌的还是严昆,自从掌管王府航远后,他便知道这不是容易的事,也明白此事对王府的重要性。
所以一直带人顺水路奔波在苏洲泸洲瓜州等地,开始联络各大商家,在各个渡口联系工头,雇佣工人。
这可是件难事,即便知道是帮王府做活,但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每一个帮王府做工的人都是好人?
好在因为李星洲的事先铺路问题简单很多。
因为瓜州泸州苏州三地都是平南王李星洲救回来的,天下人尽皆知。
瓜州在平南王力保之下召回外逃百姓,恢复春耕,苏州泸州更不用说,驱逐叛逆,恢复生产,百姓对平南王感恩戴德。
且瓜州有知府史恭帮忙;泸州有庆安公主起芳起栋;而苏州有以汪伦为首的几大商家,平南王更是才救了他们的命;
虽如今杨洪昭暂时接管安苏府,而且可能会持续一两年,直到南方局势稳定朝廷再新派知府,但在此期间,他必然依仗几大商家,几大家都有话语权。
如此一来事情比想象中更顺利简单,有当地百姓拥戴,又有官府帮忙,找到合适的劳力自然轻而易举。
几地也是岗位紧缺的地区,很多人生怕找不到事做,王府航远事业比想象中进展顺利。
严申虽奔波,老脸却笑开了花,本来他已做好心理准备,这本就是求人的事,是他想与地方百姓和官府搞好关系的,看人脸色在所难免。
结果他每到一处,只要打出平南王府旗帜,人人都将他奉若上宾,夹道欢迎,事情也顺风顺水,自然高兴。
眼下剩的便只有江州,一旦得到宁江知府支持,打理好江州的事务,王府大船就可以开帆起航,加入航运争夺中去。
李星洲也明白,竞争必然是不公的。
这也是目前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古代没有公务员不得经商这样的规定!官商相护,官商勾结通过不正当手段打压他人是不受阻碍,甚至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社会风气!
就连德公一家,家中在江州也有旁系经营商业,还是大商,和王府做生意。如此之商人,家中有当朝宰相,又有宁江知府,谁刚和他们竞争?
而江州最大的商家参家,长子也是当朝盐铁司同知。
这是一个大问题,当官和商牵扯一处,贸易的竞争就不可能公平,他又不可能让皇帝下令说像后世一样官员不得经商。
皇帝不听是小事,一旦他敢明面提出易自由,就会触及天下官员根本利益,成为众矢之的。
明朝历史上就有一个奇葩皇帝,万历皇帝,他被文官们骂得狗血淋头,各种说他昏庸无道,沉迷酒色,不理朝政等。
万历皇帝确实不理朝政,没太多政治才能,但也正是他让日薄西山的大明帝国苟住了,为何?
因他废除祖制,开放海禁,每条船只要交钱,想开哪去就开哪去,明朝的船也越造越大,航海技术爆发。还废除朱元璋定下的各个阶层的衣冠车马的规定,只要交钱,随便,爱穿什么穿什么,爱用什么用什么。
再者他派太监到处征收商税,盐税等等各种商税,这样就伤害明朝文官们团体的根本利益。因为在那个时代表面士农工商,可其实官就是商,还是垄断的商,所以在历史上他被黑得妈都不认识。
按照官员们的逻辑,天灾人祸就是万历皇帝不修德行导致的,只有他修德行(不收商税),才能国泰民安.....
李星洲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也是如此。
贸易需要自由,因为贸易的自由竞争能推动商业发展,科技进步,商品降价,提高百姓生活水平。
可一旦他敢公开宣扬,就是得罪天下一半以上的官员,这种问题面前,德公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李星洲并不准备放弃,刘邦的发家之路是最值得他借鉴学习的,如果不能一步成功,那就先假意妥协,待到手握天下之时,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
......
“阿娇,你父亲好不好说话。”李星洲放下手里的笔问。
“父亲是饱读诗书的文士,待人向来温厚,王爷不会是害怕了吧。”阿娇笑这说。
李星洲哈哈笑一笑回应:“本王千军万马都不怕,会怕岳父岳母.....”话虽如此,他其实是很心虚的,毕竟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嘛.......
阿娇掩嘴笑起来,李星洲大怒,伸手去挠她痒痒:“小丫头,连你夫君都敢取笑,小心家法。”
“咯咯咯......”阿娇笑得更厉害。
李星洲无语,害怕见岳父岳母不是人之常情吗,有什么好笑的!
........
第二天,李星洲晨练回来拜年见到许多人正在忙碌打扫王府,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还有人擦拭桌椅门窗,修剪花草树木枝叶等。
李星洲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去问严毢,严毢一说他才想起来,对了,今天女真使者要来!
正午些时候,阴雨连绵,天气微冷,秋寒已至。
正午吃过饭,隔壁传来隐约狗叫声,不一会儿陈钰带着两个人来拜访。
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年过五十,文士打扮,容貌更像中原人士。
而女人穿着一身熊皮短袄,戴着好看的雪狐毡帽,年纪不大,皮肤雪白,个子高,这么高的女人他是头次见到,都快赶上自己。
李星洲先向陈钰作揖,陈钰回礼,和老人家相处,一来二去他都习惯了。
然后老人才简略为他介绍:“这位是景国使者刘旭大人。”男人作揖,很标准,令李新洲惊讶,这人看起来似乎不是女真人,随即回礼。
然后又介绍旁边的年轻女子,“这位是金国公主完颜盈歌。”他按礼作揖,这金国公主却没有回礼,他也不在意。
邀请几人进入正堂落座,然后月儿送上茶水。
对于一个公主,李星洲倒不惊讶,古代的皇帝,部落首领子女动则几十上百,金国随便派一个来可能想与景联姻,如此一来联盟更加稳固。
李星洲不知他们为何想拜访王府,就随便客套几句。
这种事他轻车熟路,大概就是路上有没有受苦,来到京城之后吃饱没有,穿暖没有等等......
整个过程刘旭对答如流,应付得体,而且还趁着话里不着痕迹的称赞他年轻有为。
李星洲大异之,顺口就问:“先生熟悉汉人习性,又知书明礼,莫非也是汉人?”
刘旭被问,一下子顿住了,脸上笑容也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他感觉气氛不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于是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在下.....惭愧。”刘旭只是挤出这么几个字。
旁边完颜盈歌不屑一笑:“没错,他就是汉人,背弃自己族人与我们女真为伍,现在王爷知道哪里说得不对了。”她说得幸灾乐祸。
李星洲反倒不解了:“这很好啊,刘大人有何惭愧?”
“他为我女真筹谋划策,背弃自己人,当然要惭愧。”完颜盈歌说。
“各为其主罢了,若金国皇帝是刘大人认可的英主,跟随他也没什么不对。”李星洲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在于他们之间世界观的偏差。
见他这么说,刘旭久久说不出话,最后竟有些眼眶湿润,长长作揖:“多谢王爷提点。”
完颜盈歌则一脸不爽快的表情。见两人如此,他有些明白刘旭在金国的处境。
刘旭对他感激,说话也放开很多,也慢慢说起这次南下的目的,期间也夸张李星洲的事迹,最后说着说着便说到北方战争,正在对峙的景国和辽国大军。
刘旭问他对次战的看法,大概觉得他虽年幼,也是悍勇之将,战功赫赫,意见比较有参考价值。
一说起此事,完颜盈歌就愤愤不平,因她这几天街边巷尾,酒楼茶馆听人们议论,人人都说她们女真人输定了,她虽心里也万分忧心,觉得父皇可能赢不了,可总归不爽,抢着道:“此战我大金绝不会输!”
“公主年幼,请王爷原理她无礼。”刘旭连忙拱手。
李星洲不在意,看了一脸怒气的完颜盈歌,大概也明白她为何而怒。
这几天估计天天听人说女真必败的话,因为朝廷内外都是这么认为的,试想身在异国他乡,天天听人咒自己祖国,能有好心情吗。
他笑着开口道:“我也赞成公主的话,此战金国胜利的概率比较大,大抵有八成以上吧。”
这下轮到刘旭和完颜盈歌惊讶,他们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是没底的,两万人对上辽国十五万精锐......
“为什么?”完颜盈歌直勾勾看着他问,刘旭也身体微微前倾,生怕错过他说什么。
李星洲放下茶杯,“因为辽人还有余地,即便丢中东部土地,西部依旧足够他们生存,可你们女真人没有,这次若败,以后女真后代,世世代代只能在苦寒之地饱受困苦,艰难求生。
所以我想你们女真人会奋不顾身杀敌,而辽人则做不到。狭路相逢勇者胜,气弱一分就是败局,何况女真是拼命,到时别说以一当十,就是以一当百都有可能。”
听完他的话,刘旭皱眉沉思起来,然后作揖道:“王爷高见,在下受教了。”
一边完颜盈歌却呆住了,她神情变化,十分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真会如你所言?”
“八成会,我是看好金国的,否则我也不会见你们。”李星洲笑着说。
见他说得直爽,完颜盈歌难得一笑,又连忙收住,眼珠一转道:“那王爷就不怕吗?”
“怕什么么?”
“若我女真人真如此悍勇,等我们攻灭北方辽国,万一举兵南下呢?”
“哈哈哈哈.....”李星洲笑起来,然后看着她说:“为生存而战无可厚非,可若你们想南下侵我家园,来多少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狂妄自大!”完颜盈歌不服气的道。
李星洲喝一口茶:“不是我狂妄自大,是事实如此,若将来真有机会战场相见,你会明白的,不过现在你在我府中,喝着我的茶,我们就是朋友。”
“哼.....”完颜盈歌哼了一声,脸色更好几分,饮了他的茶,然后小声道:“真苦......不过看来你确有些本事,不像胡说乱吹的。”
刘旭和陈钰在一边胆战心惊,因为完颜盈歌是典型的关外北方人性格,说话不遮掩,生怕触怒平南王。
李星洲其实很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也不在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却始终没动火,刘旭和陈钰在一边不断心惊胆战.....
......
“王爷门外那些水轮是用来干嘛的?”说了许久之后,完颜盈歌突然问。
“打铁。”李星洲简要回答。
现在水轮作用各不一样,有研磨铁粉火药石墨的,但大部分用来打造枪管,是打铁没错。
“打铁?咯咯咯......”完颜盈歌听完就欢快笑起来,然后道:“王爷真是我见过最奇异的人,用水轮打铁,哈哈哈......能打出什么好铁来?匠人千锤百炼也不能保证出好铁,难不成那水轮一转能出可用的铁?”
李星洲也笑道:“不只出铁,还出天下最好的。”
完颜盈歌不服气的解下她腰间宝剑放在手边桌上:“天下最好的铁,我可不信,这是西夏宝剑,天下最好的剑!王爷敢不敢试试。”
西夏剑,辽国鞍,高丽秘色,是天下三宝。
高丽剑甲之所以厉害,是因为采用独特的冷锻技术,李星洲有所耳闻,也好奇,于是将腰间宝剑解下:“这是王府铁匠给本王打的宝剑,试试就试试。”
完颜盈歌眼中燃起熊熊战火:“哼,别怪我折损了你的宝剑!我可不赔。”
三百二十七、韩德让之计
李星洲一直非常好奇,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夏国剑”到底使用什么技术。
不止这个世界,前世宋朝人也清晰记录过,天下三宝:契丹鞍,夏国剑,高丽秘色。
西夏被蒙古灭国之后,皇室物品流入市场,还有人还记载过对西夏皇室冷锻宝甲的测试。
冷锻甲五十步之内,弓弩不得入,即便有的箭矢刚好穿过缝隙,箭头也被甲片刮坏,对人体造不成有效杀伤,所以西夏凭借三千身着冷锻甲的重骑兵“平夏铁鹞子”就能在宋辽之间夹缝求生。
故而西夏冷锻技术一直以来令李星洲好奇。
如今见完颜盈歌真拿出一把真正的西夏宝剑来,他自然好奇,赶忙起身上前查看。
完颜盈歌也大方,任由他看。
宝剑护手都是通常样式,和普通东方剑一样,护手小,而剑柄通体圆柱形,有皮革垫手,做工精良,顶端正中镶嵌金属,剑鞘做工细密,十分好看。
李星洲仔细看了剑身,剑身通体光滑,呈现一种致密的金属感,剑锋银白反光,中部颜色更深一些。
他看出一些门道来,然后摇头:“剑是好剑,可比不上我这把。”
说着他拔出铁牛给他打的剑,剑为汉剑式样,护手加宽,表面有好看纹路,通体亮明。
这样的剑,王府如果想要,可以打造几万把不止,因为库存里的潇钢已经囤积万石。即便如此,它依旧是天下最好的剑,因为它是工具钢锻造的。
“大言不惭。”完颜盈歌不服气,“有本事来试试。”
“哈哈,我就是这么想的。”李星洲高兴的道,他还生怕完颜盈歌爱剑不敢试,因为他也想看看西夏的冷锻技术如何。
陈钰和刘旭在一边连忙劝阻。
“王爷使不得!既是王府宝剑,怎能用于意气之争,如此即便分出胜负,也会有损毁啊!”刘旭生怕两人伤了和气,连忙劝阻。
他们两人身份都不简单,一人是景国华帝恩宠有加的皇孙,一人是金国皇帝五女公主,若稍有不慎,便牵扯到家国大事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想当初汉初七国之乱,就因吴王之子进京,和文帝太子下棋之时起意气之争,当时两人都是小孩,因争执,太子将棋盘砸向吴王之子,结果失手当场砸死,为后来吴王联合七国叛乱埋下祸根。
刘旭心里是万分焦急的,天下之事,说到底还是人事!
若是街头小民有冲突,顶多不过口角几句,再不济匹夫一怒,世上少几条无关紧要的性命。
可若是天家之人有冲突,稍有不慎就要血流成河啊!
完颜盈歌公主性格冲动,平南王又年少,还是赫赫战功在身的勇将,想必也是血气旺盛之人,一个不慎,两人说不定就会闹出事来!
所以刘旭在一边着急得宽袖中的手臂发抖,一边连连出言劝阻。
可两人根本不听他的,冒着秋日细雨,走到小院中。
“你要如何试?”盈歌公主问。
“退开,保持安全距离,我数到三,我们两时出剑砍对方的剑。”平南说。
盈歌公主一笑:“可以,你数吧。”
刘旭见阻拦无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忙闭嘴不敢出声,生怕两人分神,失手伤到对方。
陈钰老先生也忧心的走出来,刘旭伸手扶住他。
“一......”
“二”
“三!”
咣!
院子另外一头,两人同时出手,剑光交汇一处,放出金属相接之刺耳声响。
“再来!”平南王说。
两人接连出剑,攻的都不是对方身体,而是对方的剑,细密秋雨中,金属相接之不绝于耳,整个小院中都能听见,时不时还有火星飞溅。
盈歌公主是沙场悍将,出手又快又有力,可对面那年仅十六岁的景国王爷居然也落下风,无论是速度还是力气,刘旭一时间居然看呆了。
........
耶律大石,辽国南院大王。
他在甲胄之外披了一件黑色斗篷,仗随时可能打起来,几日来他日夜披甲,以防万一。
天空小雨淅淅沥沥,地上茂盛的草地经过反复踩踏,已踩成粉末,草根都找不到,成为一条泥泞大路,有几处雨水淤积起来,更加冰冷难走。
耶律大石好几次差点被淤泥陷得提不起脚,就叫来营帐两边执岗的军士:“去多找几块石头来填一填。”
亲兵连忙叫上几个人,冒雨去大营周围找石块去,远处,连绵不断的营帐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来回巡逻的骑兵冒着细雨,穿梭在各个营地之间。
秋寒初显,再远处营帐在阴雨中只能看到轮廓,却能听见透过雨幕的震天喊杀声,那是韩德让的军队冒雨习训。
耶律大石拖着沾满污泥的皮靴,才进入营帐,就见有人等在那,微微上前一看,随即惊讶道:“韩公!您怎么来了。”
大帐中盘坐着一位老人,老人发须已半白,身材高大,披着厚厚的貂裘斗篷。
正是韩德让,前朝摄政王,如今因可汗打压韩家,已没了摄政王的威风,不过依旧手握大权,独掌一军,为彰德军节度使。
韩德让站起来:“耶律大王,老夫今日来有事相求。女真已派人送来张贴,与可汗约定雨停便开战。”
耶律大石恭敬道:“韩公是担心战事不顺吗?”
“不尽然,我军数倍于敌,都是各部精锐,打仗不怕。
可汗和各军统帅都认为胜券在握,老夫是怕可汗意气用事之下,就地出战。”韩德让说着摇摇头:“起初我就劝诫过可汗不要在此地扎营,结果我一劝他反而就地扎营了。”
耶律大石不接话,可汗和韩公之间的恩怨他们这些老人自然知道。
只因当初萧太后与韩公有请,两人虽无夫妇之名,实则亲密无间,有夫妻之实。
可汗年幼之时,韩德让以摄政王的身份主理对外大事,萧太后总览朝堂,铁血手腕,掌控朝野。
后来萧太后甚至悄悄毒杀韩德让正妻,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住到韩德让家中去,大家心中都明白,宫廷太监也会说起,潇太后都没在意。
可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对搭档,一个文武双全,对外用兵抵御强敌,对内大刀阔斧改革;’一个手段冷酷,总览大局,放权信任。才拯救辽国于危难之中,让辽国快速壮大。
契丹六部上层都不追究韩德让僭越之事,反而觉得这事好事,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就算萧太后再找一百个男人又如何?何况她只找了一个。
可术烈可汗难免心中有隙,对韩德让不满,毕竟萧太后是他生母,那时他虽年幼,也在宫中,种种事情都看在眼里。
特别是潇太后仙逝之前还再三交代以后要与韩德让合葬,这事更是让耶律术烈可汗恼火。
想起种种恩怨,耶律大石不由嘘嘘。
他耶律大石贵为辽国南院大王,仅在可汗和北院大王之下,可对韩公这个曾经的摄政王依旧十分恭敬,“那韩公的意思是?”
韩德让接说,他语气严肃:“两军交阵,并不是一味的兵多者优,特别是如今这地方,北面有山,不够开阔,十万大军南北列阵,至少南北平坦之地延绵百里以上才能施展开来。
而我军若仓促在此地与女真人交战,左右翼铺展不开,交接之地南北不过二三十里。
二三十里固长,可还远远不够,一旦开战左右无法迂回,列阵南北宽度与女真两万人无差多少!到时就会前锋交兵,后军观望,无法杀伤女真人,对我们不利!”
耶律大石听着,也连连点头,同时恍然大悟,心中感慨不愧是韩公。
确实如此,他们人是女真数倍,但若军阵不能全线展开,就无法左右合围。
而且会造成前军交战,后军观望的局面,一旦前军溃败,后军毫无战心,可能随之溃逃,如此一来,他们人多的优势半点没有发挥出来。
“那韩公的意思是?”
“必须后退八十里!”韩德让斩钉截铁的说:“退到中京城外,那里地势开阔,南北没有山峰阻隔,我军十几万众,都可以南北列阵。
到时一旦交锋,我们数倍于女真,两翼骑兵就可以左右夹击,合围女真人,一战可定!”
三百二十八、秋雨停,胜负定
随即他又摇头叹口气道:“不过可汗必然不会听我的,而且若直接去说,说不定适得其反,所以老夫只能来此求你了。”说着就要跪下。
耶律大石连忙扶住他:“韩公使不得,此事你尽管放心,我定会向可汗禀明,只是只是如今军中奖将领各个骄傲,人人觉得胜券在握,若让他们退,怕有人不干,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韩德让叹气,随即忧心忡忡道:“这我知道,军中许多将士都被当下形势冲昏头脑,殊不知,骄兵”
他没再说,只是摆摆手:“我在你这也不能久留,免得被人看见难免节外生枝”
说着带起兜帽,遮住半张脸庞,耶律大石恭送到门口,韩公出了大帐,踩着泥泞消失在阴雨中。
耶律大石叹口气,然后看了看满脚泥,笑道:“还好没擦这一脚泥,否则又要多擦一次。”
说着取了旁边挂着的斗笠戴上,出大帐,叫来一个亲兵备马牵马:“去中军大帐,见可汗。”
远处,五六个亲兵还在大帐周围奉命寻石填路,见耶律大石远去,其中一人放下石块道:“我想尿急,去放水。”
“你他娘的就是想偷懒吧。”
“滚滚滚”
亲兵说着快步离开大帐,绕过一段木栅栏,避开值守卫兵。
正好这时一队值岗骑兵路过,他连忙后退几步,躲在大帐之后,直到消失在远处薄雾中,他才连忙从帐篷后出来,向着远处山坡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大营跑去。
完颜盈歌呆呆看着自己满是缺口,断成两半的宝剑,心中又是震惊,又是不信,还有心疼、气愤五味陈杂。
再一看那混蛋平南王的剑,他正得意抚摸剑身,除去几处剑刃微微卷曲,毫无伤损,只要用磨刀石一磨,便能恢复如初。
夏国剑,天下三宝之一,在这王爷的宝剑面前居然不堪一击!到底是何神兵利器,完颜盈歌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你这宝剑到底从何而来!”完颜盈歌噘嘴问。
“告诉过你,王府铁匠给本王锻造的。”
刘旭这种见两人互拼刀剑半天,此时终于放心下来,虽秋日阴雨带寒,可后背居然被冷汗湿透,也惊讶道:“王府居然还有如此神匠!能锻出这样的神兵利器。”
李星洲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但还是认真回答:“咳咳,此事一般人都不知道。”
刘旭还连连点头,并保证不回去胡说。
他再忍不住笑出来,连忙用喝茶掩饰过去。
哪有什么神匠,王府的钢最早出现在十八世纪的英国,数百年后的科技,工具钢级的钢铁,随便找个人来打都能打造出所谓神兵利器。
见完颜盈歌一脸心疼捧着断剑,牙齿紧咬的模样,李星洲大笑,随后把手里的剑入鞘,递给她:“送你。”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陈钰和刘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他,那边完颜盈歌也小嘴微张,凝滞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李星洲不解:“你们怎么了?”
刘旭有些不敢相信的站起来郑重作揖,然后认真问:“王爷,如此神兵利器,王爷王爷真要赠予公主吗?”
李星洲一拍脑袋,他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这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要是高兴再打几万把都行,可此剑却是能轻易击败天下第一剑“夏国剑”的神兵利器,价值万金。
“哈哈哈,没事,我还有一把。”李星洲连忙笑道,然后又说:“再者我损坏了公主的宝剑,就当赔偿。”
李星洲说着站起来,将剑递到完颜盈歌面前。
她一动不动,像是反应不过来,局面一度很尴尬,刘旭赶忙上前,恭敬的双手接住宝剑:“多谢王爷赐赠神兵,臣代公主接剑,此恩此德,永不相忘。”
在冷兵器时代,对于古人来说,好的铠甲和武器,就相当于另一条命,赠送神兵宝剑是天大的恩情,可李星洲只是单纯觉得砍坏人家的剑,过意不去,那公主都快哭出来了,所以便拿剑赔她。
“今晚几位留在王府吃饭吧。”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王爷款待”
下午,阿娇换了一身好看衣服,和李星洲一起陪完颜盈歌,刘旭和陈钰吃饭,吃的王府大厨严炊做的特色菜,因为送剑,这金国五公主对他态度好了许多,话也没那么冲了。
“这姑娘是谁?”饭桌上完颜盈歌指着阿娇问。
这样问在中原人看来是十分不礼貌的,阿娇都微微皱眉,李星洲也不在意。谈一下午后他也大概知道这金过国公主的性格,大概就是说话直,不遮掩,有民粹思想。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倒不奇怪。
李星洲一笑,拉起阿娇小手大方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本王正室王怜珊小娘子。”
刘旭开口夸了几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震惊道:“莫非是京中经常说的京城第一才女,景国宰相孙女王小姐!”
“哈哈哈,没错。”李星洲得意大笑,好老婆真长面子。
刘旭连忙又恭维几句,甚至还当场说了两首阿娇几年前写的词,说是在北方游学的时候听到的,看来阿娇在文人界很有名气啊!
李星洲更高兴了。
“你们汉人喜欢吟诗作词,有什么用,又不能当粮食吃。”完颜盈歌小声说。
“确实不能当饭吃,可对于吃饱饭的人来说,这可比吃饭还重要多了。”李星洲回答:“若有朝一日,你们攻下辽国中东部,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生活充裕,你迟早会明白的。”
完颜盈歌问:“你真的真的认为我女真会赢吗?还是说讲些好听话给我们听。”
“哈哈,你不信算了,反正十几万大军,辽国不可能长久对峙,否则军粮饷银支撑不住。
估计就这几日辽人就要出战了,大抵等秋雨停吧,秋雨停,胜负定,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话了。”李星洲笑说。
“哼,大言不惭,还真以为你是老天爷不成,敢妄定胜负”完颜盈歌没有回答。刘旭则举着酒杯,脸上笑容慢慢散去,也忧心忡忡。
三百二十九、战前悲戚
大帐内,金丝绣图的地毯铺垫,六角金玉烛台上火光闪烁,耶律术烈跪坐案前,正看着女真战书。
他嘴角冷笑,女真人两万人也敢与他草原上的雄鹰争锋,当初蒙古人,女真人都只敢屈服在大辽之下,如今却敢跳起来触犯虎威!
他定会让这些跳梁小丑后悔莫及的!
屋外秋雨淅淅沥沥,这时亲兵进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耶律术烈点头,亲兵出去,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士兵进来。
这个士兵是他安插在南院大王耶律大石身边的人。
南院大王,北院大王身边都有他的人。
“有什么事?”耶律术烈问。
士兵小声道:“可汗,韩德让进了南院大王营帐。”
韩德让!
一听这三个字,耶律术烈瞬间站起来,脸色变得难看:“他们说了什么?”
“小人不得入内,只能在大帐外看着,但是他们说了足足半个时辰。很韩德让进出都故意遮住脸,但我认得出,绝对没错,现在耶律大王正向大帐这边来。”
耶律术烈瞪大眼睛,怒道:“耶律大石,他居然与韩德让那匹夫串通一气!”说着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呼吸越来越重,随后大声下令:“来人,传朕命令!”
.......
阴雨连绵,耶律大石披了斗篷,骑着马,亲卫为他牵马,但却走得很慢,因为他还在想如何跟可汗开口。
不只可汗,就连军中众将领目前都普遍认为大辽必胜,他此时提出撤军八十里,必然会引来争议和不满,可韩公的话他听了也觉得如雷灌顶。
确实,如果直接在这和女真开战,他们人数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他们和女真对峙,扎营以廖白溪为界,中间和南边都开阔,可北方却有山阻拦。
好在只要他不提韩公,可汗就不知道这是韩公的主意,自己是南院大王,说话也有分量,到时若有人支持,可汗也需慎重考虑。
耶律大石一边想一边走,总之心中还是有六七把握的,细雨微寒,他却察觉不到。
这一战关乎辽国国运,如果此战一败,中京就会不保,中京不保,上京也岌岌可危。
之前他本也以为赢定,直到韩公说起,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其中忧患。
还好有韩公在,耶律大石刚这么想,一抬头,中军金帐已只在百步之外,转眼就能到。
这事便见迎面走来两队人,前面都是身着红锦的可汗身边太监,共同有六人,一身华贵服饰被污泥染脏也不在意,军中不好带女人,这些太监是负责可汗衣食起居的。
他们身后还跟二十来兽面甲士,带头太监上前,便出示圣旨,然后递给他:“同天及天生耶律术烈可汗,天下兵马大元帅有令,请大人自己过目。”
耶律大石皱眉,心中诧异,可汗这时给他圣旨?隔着百步,什么话不能说要用圣旨?
于是便下马,在泥水中跪下,接过圣旨,起来逐字逐句的读,看着看着他眉头便皱起来,心中大惊。
可汗命令他回师北上,防卫上京,说怕女真人分兵突袭上京!
女真人哪能分兵,他们全数只有这两万而已,耶律大石心中大骇,连忙大声道:“我要见可汗!”
太监只是摇头:“可汗说大王见旨如见圣面,接旨之后速速回师,不得耽误,否则军法处置。”
“我有要事要见可汗,要回师也等见过再回!”耶律大石怒声驳回。
太监丝毫不让,一言不发拦在他面前。
耶律大石左右走了几步,太监都跟上阻拦,他大怒,大喝一声,拔出腰间配剑将太监砍倒在地,血水飞溅,在冰冷空气中冒着热气,散发腥臭,融入泥泞,一下子大片泥土染成暗红颜色。
刹那间,金属嘶鸣,人影纷乱,一眨眼,二十来人的兽面甲士刀半出鞘上来,已将他团团围住。
牵马的亲兵吓得一屁股坐在泥地中,耶律大石看了亲兵一眼,眼中都是凶煞之气,转身一剑将亲兵也砍翻在泥水中,血染泥泞。
他在雨中喘息粗重,慢慢直起身子,用手抹去剑上血水,也不看在泥水中挣扎等死的太监和是尸首分离的亲卫,自顾自收剑,高声道:“给老子滚开!”
二十多兽面甲士微微后退半步,可也没退开。
直到见他上马,调转马头,才连忙让开路来。
耶律大石仰天长叹,回头看了百步外的中军大帐一眼,那里雾气稀薄,看不见人,但他知道可汗肯定在看着呢。
他骑马折返,心里悲愤交加。
自己身边肯定是有可汗的人......
耶律大石不得不走,不走就是违抗可汗的旨意,他是南院大王,这些兽面皇卫不敢动他,可如果他违抗天子之令,杀他就有理有据。
“韩公,我愧对你了!”耶律大石重重叹口气,然后头也不回离开。
当天开始收拢所部,第二天冒雨拔营,率领麾下三万大军回师上京,路上他终于察觉秋雨还真是格外凉,寒彻心扉,透彻入骨。
......
八月初,辽国南院大王耶律大石奉可汗耶律术烈之命,回师上京,按照说法耶律术烈此举是担心女真人“偷袭”上京。许多上京民众都夸赞耶律可汗思虑周全,为百姓考虑。
八月初五,连绵许多天的秋雨终于停了,太空放晴,秋高气爽。
八月初七,辽国与女真都接下对方战书,在中京城外百里左右,以廖白溪为界列阵,大战一触即发。
.......
耶律惇激动不已,跃跃欲试,挎好自己的宝弓,还有镔铁战刀,手握长枪,身后带着两百多装备五花八门,却都精良的亲兵,他的亲兵大多都是年轻的贵族子弟,大家都很兴奋。
正午,太阳当空,大军两边开始列阵,马蹄声撼动大地,地面砂石上下颠簸,左右看去旌旗招展,如黑压压的云彩,一眼看不到边,这就是大辽,这就是他的大辽!
带甲百万,无人可敌!耶律惇想着豪情万丈。
不一会儿,父皇便骑着宝马从中军金帐出来,耶律惇连忙打马上前道:“父皇,儿臣想跟随你,跟随中军冲锋陷阵!”
“哈哈哈!不错,不愧是我儿!”父皇大笑,但还是没答应他:“不过今日你随你舅舅的左军,中军太过危险,你还年轻。”
“啊.....”耶律惇顿时垂头丧气。
三路大军,中军由父皇指挥,左军他的舅舅萧保机,辽国北院大王统帅;右路由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统帅。
耶律惇虽不满他不能留在中军,但还是只得听从父皇安排,带着他的两百多亲兵往北去左军找他舅舅萧保机,一路上人来人往,大队人马不断调动,尘土漫天,无论哪里看去,都是人山人海。
三百三十、速度、勇气、毅力之战
他带人从后方一路向北,此时正是正午,从这到前锋与女真对峙之处,大概两三里,但到左军,估计要走上好一会,至少有五六里路,甚至更远,因为辽国多骑兵,战线会拉得很长。
等见到舅舅,就请命为前军,为大辽杀敌,耶律惇热血沸腾的想,他胸怀壮志,定要让天下人看看,他大辽国威风,他这个辽国太子的厉害!
这么想着,耶律惇连忙催促部下亲军加快马向北。
正当他们从人后奔跑,远处许多军士看向这边时,突然听到东边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响彻天际,胯下战马也微微受惊,一扭马头嘶鸣着慢下来。
耶律惇赶忙向东方看去,隔着好几里地,无数人影,他根本看不清生什么,只听喊杀声越来越响亮,战鼓声也开始响起来。
喊杀有他听得懂的契丹语,还有他听不懂,自然是女真人的话,耶律惇反应过来,开打了!
他激动万分,连忙勒马,也不往北赶去舅舅的左军,而是九十度调转马头,对准东边:“各位兄弟,开打了,杀!随我杀!杀光女真人!”
“杀杀杀!”身后的权贵子弟都高兴跟着大喊,随即一行两百多人接连调转马头,跟着大军向东前进。
耶律惇在人群中激动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名扬天下就在此刻!
杀光女真人,大辽天下无敌!
听前方震天喊杀,前锋肯定与女真人交锋,后方中军部队在领头校官带领下开始不断加。
耶律惇带着亲兵,跟着大部队激动不已。
当他们慢慢前进一里地,走了几刻钟后,陡然喊杀变得震耳欲聋,空气中夹杂大量灰尘,弥漫着血腥味,前方是一个小山坡,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
下了这个缓坡,再前进三四里地便是主战场!
放眼望去,心中激动的耶律惇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远处的形势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样。
女真人已经越过廖白溪!
廖白溪是条小溪,水深不过脚踝,平时都用于牧民饮马喂羊,之前辽国大营和女真大营就是以廖白溪为界,辽国驻其西,女真驻其东,可现在女真人已经杀过廖白溪!
廖白溪两边满地残尸,父皇的中军被女真人撕出一个大大的口子!而且女真人还在推进,喊杀声越来越大!
怎么可能!
耶律惇呆呆站在山坡上,慌忙寻找找父皇中军大旗。
最终他见到中军大旗在他左前方一里左右的位置,人马纷纷,战场混乱,他没看到父皇,但若中军大旗在,那他肯定在那了。
一回头,他震惊的现,远处女真人矛头状的前锋部队已推进到离中军大旗只有两里左右的地方,还在往西杀。
又看远方的北边,舅舅的大片骑兵被山挡住,离中军还有四五里地,根本靠过不来,因为着急支援中军,结果大片人在山脚冲撞一处,人马踩踏,人仰马翻,死伤者不知多少。
他又连忙看向南方,顿时松口气。
好在南边韩德让的左军正在击退女真侧翼,缓缓推进,迟早能从侧后合围女真人!
耶律惇大喜,双手捏紧,定定看着,心中忍不住也跟着想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只要等左军合围包抄,女真人就完了!
战事惨烈,漫山喊杀不停
到太阳越过头顶,女真前锋不断向辽国中军不要命猛攻,而辽国左军也在向女真侧翼合围
耶律惇在后方看得清楚,甚至看得失神,双拳紧握,屏住呼吸。
他似乎看明白了,这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这场每时每刻都有人人死的战斗,比的是谁快!
谁快谁就能赢。
是女真人先冲破中军,还是韩德让的右军先完成绕后合围,谁快一些谁就赢!
他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甚至都忘记之前想的上前厮杀,而是定定看着远处局势。
随即他高兴的笑起来,激动得大笑,辽国赢了!因为从这看,方圆几十里的庞大战场尽收眼底,他清楚的看出来——是韩德让更快!
经历几乎一下午的厮杀,韩德让的右军几乎击退女真侧翼,就要完成合围。
虽舅舅的左军被山拦住,毫无用处。
但他们人多!只要韩德让的右军就能完成合围,他们就能赢,女真人很厉害,中军这么多辽国精锐居然被他们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可始终还是要败,败在他们人少
耶律惇终于松口气。
突然,意想不到的情况生了!
父皇的中军大旗后退了!
女真前锋势不可挡,离中军大旗只有半里,是危险,可东面六七里外,韩德让大军已经开始从后面合围女真人,只要再坚持一刻,哪怕半刻,辽国就赢了!
可就在这时,中军大旗开始后退
耶律惇懵了,中军大旗一退,中军也随着后退!
本来列阵整军都难以抵挡女真人,如今一边后退一边抵抗,瞬间中军前锋被女真人杀得落花流水。
见女真来势更快,父皇的中军大旗便退得更快,士兵也跟着退得更快,阵型越送散,更加抵挡不住女真人,于是女真追击度越快,中军大旗也不得不加快后撤,士兵加快也退,女真便加追杀
转瞬之间,几乎短短一刻,黑压压的数万中军便由慢慢后退变成溃退!
随即开始丢盔弃甲,漫山遍野逃跑,女真人喊杀声越高昂,先锋很快杀穿中军,追击漫山溃军。
形势急转直下!
耶律惇目瞪口呆站在山头,心中惊骇万分,他终于明白过来,打仗不只比谁更快,还比谁更有勇气!谁更有毅力!
父皇若是不害怕,若是有更有毅力,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哪怕半刻他们辽国就赢了!
可没有如果
此时放眼望去,东面韩德让右军已击溃女真侧翼,绕到女真人背后,可这些厮杀一天的努力都没用了。
因为中军已经溃,女真东南被韩德让包围,可中军西侧却开了一大个缺口,女真士气大振,一路追杀中军残余,然后重新集结,开始顺着廖白溪北上,从侧面开始攻击舅舅的左军。
左军因北边山峰阻隔,本就挤成一团,方寸大乱,现在女真杀溃中军,从侧面袭击,被围困山脚,根本抵挡不住,数万人都没坚持半个时辰,就开始向四面八方溃散,很多人丢盔弃甲,丢下战马向山上爬
耶律惇不由自主呜呜哭出声来。
他从未见过这种惨像,从未见过他大辽国有此惨像!
身边不断有丢盔弃甲的残兵跑过,一回头,身后跟随的两百多人只剩下五六人,茫然看着他,不知所措,其余人不知所踪,大概是逃命去了
女真大队人马击溃北边的左军后又一次收拢,顺廖白溪西边南下,正向这边冲过来。
漫山遍野都是女真人和残尸断臂,远远看去女真前锋的人和马已经完全染成红色,耶律惇吓得手脚抖,嘴唇抖动,说不出话,身后的亲兵又跑一些,只剩一个。
他想跑,他害怕,怕到手脚不听使唤,可他觉得不该走,他是辽国太子,他不能走
眼泪不断从他眼眶流出,他努力按住骑枪,不让它脱手,女真人马儿疲乏,走得不快,可几刻钟后也快到了,离他只有一里,此时已到黄昏,太阳西斜
三百三十一、胜败定局
夕阳之下,草原萧条,一片血色直铺到目光尽头,被尸骸挡住的廖白溪从两侧漫出,血水浸润草原,晚风一吹,浓郁血腥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呼吸苦难。
耶律惇呆呆定在原地,身边只有一名亲兵,北方边的女真人正重新集结,整顿之后一些伤员留在北面,更多女真人已然南下向他的方向冲来。
今天我就要死在这,耶律惇心里想着,大哭出来。
女真前锋像佛经十八层地狱里来的恶鬼,全身上下都是血红,挂着血肉,他吓得控制不住自己身体。
“保护太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高喊,一回头,大队骑兵正向他赶来,腰间一紧,瞬间天地晃动,身体脱离马背,他丝毫没有挣扎。
远处山坡逐渐远去,箭如雨下,呼啸飞过他头顶,落在远处,女真人前锋被微微阻拦。
随后,山头逐渐离他远去,看着那个最后跟随他的亲兵被射落马背,女真人欢呼而来,砍下他的脑袋,挂在马背上。
随即,胸口一阵剧痛,他失去意识。
......
耶律惇睁开眼睛后,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张苍老的脸庞,他惊呼:“韩爷爷!”刚想起身,却全身酸痛软,动弹不得。
“别动,你连日奔波,又年纪轻轻,筋骨松散,休息几日便好。”韩德让压住他,让他躺下。
“这是哪?”耶律惇紧张的问。
韩德让脸色不好,努力微微扬起嘴角,轻声道:“太子殿下,这里是南京。”
“南京!那中京呢?父皇呢?”他更慌了。
韩德让没说话,小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快告诉我,南京怎么样!我父皇呢,他在哪!”耶律惇大声质问。
韩德让终于开口:“中京已被女真人攻占,至于可汗,他想必此时已经逃回上京了,可汗最先离开战场,想必太子也是知道的......”
耶律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难过,害怕,悲痛,五味陈杂,胸口疼得他几乎难以喘息。
不只因为大辽败了,败得如此之惨,还因为他从小最敬畏,最崇拜,最疼爱他的父皇......
他看得清清楚楚,韩德让的右军已经绕到女真人背后,只要父皇不怕,不逃走,哪怕再坚持一刻,他们就赢了,可父皇害怕了,他仓皇后退,导致中军崩溃,他从小到大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这么逃了!
想着想着豆大的泪珠哔啵滚落,落在紧捏被褥的手边。
韩德让叹口气,为他擦掉眼泪:“别哭了,只是人之常情罢了,那种情况下谁能不怕呢。”
“人之常情却葬送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有中京城,中京道的几十万百姓怎么办!”耶律惇哭得更凶了。
韩德让听了先是一愣,然后诧异看他一眼,厉声道:“既然你还能想到中京和百姓,哭又有何用!”
耶律惇被一吓,停住哭泣。
“好好歇息吧,不要胡思乱想,女真人无力再接续攻伐,至少今年冬天,他们无法出兵,你有一个冬天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想想当年你奶奶是怎么做的,想想你该做什么。”
说完他便离开,只留耶律惇独自在屋中。
.....
八月初七,辽国中京城外八十里,廖白溪畔,辽国十几万大军被女真两万人击败。
辽国北院大王萧保机被当场斩,辽国皇帝耶律术烈可汗携四十余骑狼狈逃回上京城。
因女真人隔断,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情急之下救出辽国太子,聚拢残部万余人,退守南方的南京城。女真人顺势攻占中金城,将辽国南京,西京和上京隔开,同时将北院大王萧保机的级挂在城头威慑百姓,周围辽国小城也纷纷投降。
短短几日,女真人就掌控中京道,如此一来,坐拥东京道、中京道的金国横跨南北,一下有了几乎与西夏相当的大片土地,瞬间壮大起来。
不过最惊讶的还是两万人战胜十几万辽国精锐......
如同神话一般的战绩几乎快传遍天下,许多人听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辽国的强大人尽皆知。
它幅员辽阔,“东至海,西至金山,北至饮马河边,南至白沟。以前东京道的女真人,上京道的蒙古人,南京道的汉人,都臣服在辽国王旗之下,带甲之士百万,少有人能与之争锋。
当初萧太后令摄政王韩德让南拒景国,东征高丽,北平祸乱,无人能挡其兵锋,辽国皇帝因为自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辽国的十几万精锐,居然被两万女真人杀得大败!很多人心中都是又惧又怕......
.......
西夏兴庆府,秋寒逼人,西夏皇帝李继皇宫内却歌舞升平,一片淫靡景象,众多二八年华的,穿着暴露的宫女随乐起舞,十几个太监列阵两边奏乐。
整个宫殿弥漫着浓郁玫瑰香气,案桌上有佳肴美酒,这美酒便是千斤难求的景国将军酿。
如今在西夏,将军酿和香水一样,同为达官贵人最爱的东西,若用不上,都显不出身份,会被人看不起。
李继三十岁左右,眯着眼,眼眶微微浮肿,眼窝深陷,身体瘦弱虚浮,披着棉裘大衣,一位美艳妃子为他捏大腿,时不时还把手往上移。
李继说不出话,沉醉在这享乐之中。
不不一会儿,四角炭火不足,有几个太监进来更换,跟着就进来一个老太监,他匆匆上前,在李继耳边耳语两句,瞬间李继一下子惊慌失措跳起来:“真的假的!”
他一跳,吓得宫女太监都停下舞乐,跪在地上。
老太监点头:“千真万确陛下,消息是从银洲、龙州一带传来的,左厢神勇军指挥使也亲自派人来报,河清军那边也有消息,都一模一样,不可能是假。”
李继有些慌了,来回左右踱步道:“朕.....朕要怎么办?”
老太监小声问:“怎么办自然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想趁机东进瓜分辽国,还是.....还是守好祖宗社稷.....这都不失为好办法。”
“二者有何区别?”李继问。
老太监道:“若趁机西进,有机会能为我夏国开疆拓土,青史留名,被后人传颂,不过.....不过说不定也会惹来辽国报复,毕竟辽国也不是好惹的。”
李继咽了口口水,然后捏着手指,犹豫良久,咳嗽一声道:“这.....朕,朕也想为我西夏开疆拓土,可是......可如今,如今两国还未分出胜负,西夏内闲杂事务繁多,朕决定先安内政,好打下根基,为子孙后代铺路,至于其它,就交给子孙后代吧......”
老太监听完点头:“皇上......英明!不过这么一来,需要从现在开始多准备金银宝物,如到时辽国败了,我们就拿金银宝物去找金国求和。”
“朕知道,国库里多的是金银。”李继摆摆手,老太监识趣的退下。
李继这才舒口气坐下,对着众多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抬抬手:“起来起来,你们都起来,接着跳!不要停......”
.......
三百三十二、鸿胪寺
李星洲这几天很忙,忙到都来不及找诗语温存。
这两天起芳和他父亲起栋上京,起栋是因为身为泸州知府,南方又生那样的事,皇帝多疑不放心,决定将起栋调入京中,担任中书舍人。
而苏、泸两地暂时都交给杨洪昭管理。
起芳这次陪同他父亲来京城,先就拜访了如日中天,又认识的平南王李星洲。
除去起栋,她还带了一个书生,是她丈夫,起家招的新姑爷。
这书生姓王,单名一个禾字,进了王府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只要见人就连连问好,说话也不敢大声,看起来还比起芳小上几岁。
李星洲倒不觉得惊讶,挺适合起芳的,像她这样有野心和权欲的女人,情爱对她来说没什么重要的。
根据起芳对他说的,之所以选择这个姓王的书生,一来是因为他听话,二来就是这书生家世不错,往祖上数七代,居然和当朝宰相王越是一家人。
他们进京之后还去相府拜访过。
虽然王越只是随意问候几句,但也算因这便宜姑爷和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扯上点关系。
“哟嚯,这么说来我们也有也算八竿子刚好打着的亲戚啊。”李星洲开玩笑,因为阿娇就是明德公王越的亲孙女。
起芳也笑起来:“小女子可不敢高攀平南王,如今平南王可是当朝郡王,冠军大将军,新军指挥使,是朝廷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啊。”
“你这嘴还真是一点没变。”李星洲摇头,不过也没在意。
从今往后,王府在泸州,苏州一带的生意将全由起芳来负责,她此次来京城,一来是陪父亲尽孝道。二来就是来王府认识王府众多管事,互相合作,王府的生意才能做大做强。
如今王府主要生意包括香水和将军酿批,还有钢铁农具,之后会扩张到物流生意,而且因为石墨耐火坩埚的存在,王府还可以展琉璃生意。
所谓琉璃就是玻璃,其实这个世界早就有琉璃制造业,最初的琉璃大概汉朝时期就有,只是因为温度等限制,加工琉璃成品十分困难,而且基本都是有色玻璃,成色还都很差。
而王府的石墨坩埚可以让温度不再成为限制。
.......
起栋没留在王府,他匆匆入宫见皇帝受封,然后选择住在驿馆。
这两天,中秋将近,秋雨也停了,秋高气爽,十分怡人。
上朝也没什么大事,皇帝和大臣都密切注视北方战局,温道离和羽承安双方在如何对待女真使者上依旧存在分歧,两者每日争论不休。
皇帝之后又问过他一次关于北方战局的看法,他坚持认为女真会赢。
不过大多朝臣都只是摇头,觉得他在哗众取宠,就连皇帝都皱眉不说话,整个朝堂之上,只有户部使汤舟为那个胖子一直支持他的说法。
他也很奇怪,汤舟为为何支持他,所以下朝之后也找他问过。
那胖子只说笑呵呵的说他相信自己,李星洲可不信他那屁话,当初就见识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求助时又哭又誓,说得感天动地,结果事一完,人影都找不到。
这胖子绝不可能是什么相信自己的狗屁缘由,莫非他有什么小道消息,或是心里权衡过。
李星洲不知道。
.....
下朝后难得清闲,便带着阿娇和月儿到听雨楼,阿娇唱词,月儿煮酒,然后时不时给她们说说故事,十分惬意。
没想才坐一会儿,就遇到德公正好和阿娇的二叔王观河一起上来,随即也拼座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说到北方战事,德公公私分明,自然不会透露他的立场,李星洲则好奇的问起为什么温道离和羽承安要争到那种地步。
“虽然赢的一方能主理与金过外交事务,可也不止于此吧?
两方若因此事真个你死我活,往死里得罪人,结果最后只有一个名头?就算哪方能办成这事,最后不过一个虚衔吧,又无实权。”李星洲不解的说出心中疑惑。
德公一听这话,想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摇摇头道:“你小子,入朝廷这么多天,能不能多关心些朝堂之事!
起初我朝对外国事宜皆由枢密院负责,后来前朝皇帝觉得如此一来,枢密院势大,便将此职务另设鸿胪寺管理,依旧归枢密院辖制。
再之后为分减枢密院之权,又移到礼部之下。
可因为当年与西夏结盟之后,我景国向来无外邦事务,所以鸿胪寺一直空缺,只有各房官吏填补,自从上一届官告老之后,便没设鸿胪寺卿和鸿胪寺少卿。”
说到这,李星洲也明白过来。
德公接着说:“如今此事一出,便有新立鸿胪寺官的必要,北方风云变幻,总要有人负责外邦事务。
所以他们不只是争如何处置景国与辽和金的关系,还是在争这鸿胪寺的官职差遣!”说着德公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这下他彻底明白了。
这两派人看似在争如何对待女真使,实际在抢“外交部”的位置啊,当然这个时代鸿胪寺自然比不上后世的外交部,因为在交通技术,通信技术落后的情况下,外交来往没那么多,所以并非重要部门。
从鸿胪寺上任官告老之后皇帝都忘记新立官就可以看出来。
这下李星洲也算全明白了,鸿胪寺卿怎么说都是从四品官,而少卿则是正五品,很多人都眼红着呢,怪不来两边几乎要争破脑袋。
.....
搞明白其中玄机后,又说一些京中趣闻,说着说着,德公还真说起一个有趣的事。
那就是皇上准备给武庙中的关羽加封,找礼部判部陈钰,孟知叶等问封号。
德公说完摇头笑道:“也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如此,关云长故去至今已有七百载,为何突然想到为他加封,再者历朝历代武将可加者甚多,功勋武略胜之者众多,为何独加关云长将军?”
随后德公又漫不经心抚须,小声说:“再者,我朝重文风,老夫没想到陛下为何突然要为一位武庙中的武将加封?莫非陛下心中想要与辽国开战不成.......”
李星洲听他说完,似乎联想到什么。
武庙这东西始于唐朝,是仿照文庙设立。
设立之初,离三国已经过去三四百年时间,很多事情早已模糊不清,设立武庙大概是唐朝为树立榜样,激励国人尚武精神,这和春秋时期的王公带士兵狩猎一个道理。
前世历史上关羽去世的头七百年内其实并未受到太过加封,甚至有些不受待见,马上天子赵匡胤甚至直接将他移除武庙,和后来被世人推崇的万夫不当的关公形象大相径庭。
可关羽的迹要从宋徽宗开始。
宋徽宗把他移回武庙不说,还给他加封一大串响亮厉害的封号,昭告天下。
而从宋徽宗之后,历代王朝皇帝似乎都形成某种默契,都开始不断给关羽加封。
乃至他越来越神,说得越来越玄,到明朝和清朝的皇帝更是加封得更多,让关羽时隔一千八百多年后直接就成了至高无上的圣人,成了人人崇拜的对象,忠义无双的武圣。
清朝开始,各行各业,家家户户都开始供奉起关公。
李星洲看德公只是随意说笑,也龇牙一笑,笑得勉强:“谁知道呢,或许皇上自有深意吧。”
德公点头,也不多说:“如今最要关心的还是北方战局啊,这一战说不定能改写天下大势......”
三百三十三、第一印象
秋夜,月光澄澈,寒气逼人,坤宁宫御书房灯黄火残。
“天下百姓之所以不安分守己,为国为君,无非是私心杂念太多,人人为己,人人不知为公,不知为天下谋所致,这是教化之失.......”孟知叶正正侃侃而谈,话说得慢条斯理,吐字清晰。
皇帝坐在正座,静静听着,身边无宫女太监伺候,她们被吩咐不得入内。
.......
“皇上可听过魏太祖之事?”说了一会儿,孟知叶问。
皇帝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孟知叶明白皇上意思,自顾自接着说:“起初魏太祖曹操为兖州牧时,拜一名为毕谌之人为别驾,为副手,待他非常好。
后至张邈叛曹而迎吕布,劫谌母弟妻子要挟之。
操同意谌前往家属被劫处,为张邈效力,谌顿时叩,再三表明自己毫无二心,操感激落泪,又嘉之,有如此主从忠义,岂不令人羡慕?”
皇帝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孟知叶话锋一转:“可两人哭罢,那毕谌出门就奔张邈去投降。”
皇上听到这一愣,他读过儒家经史,却没细读过《三国志》,一来不过短短百余年,少有人关注,二来离现在已经过去七百余年,年代久远。
“陛下,此类例证古往今来数不胜数啊!
可见人心不足信也,人一生所顾者父母、妻儿、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等诸多数不胜数,哪样都会让他们铤而走险,对天家不忠。
私心欲念如此繁多,怎么可能会长久忠于天家呢!”孟知叶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上方皇上脸一下子黑了,因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若想天家千秋万世,永垂不朽,还请陛下耐心听老臣说完。”孟知叶丝毫不慌不怕,而是镇定拱拱手。
皇上深呼口气点头道:“好,你说,最好能说东西来.......”
孟知叶拱手:“韩非子说儒以言犯法,侠以武犯禁,这确实不假。可秦从之,却惹得民怨四起,四海百姓揭竿而起,秦国二世便亡,为何?”
孟知叶抚了抚胡须。
“那是因为秦国不知,儒亦有别啊陛下!
那些以言犯法,为暴民请命的儒生不过是不识时务的酸腐之儒;而与时俱进,随流而存,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真儒!
酸儒以言犯法,真儒以言慰民,替天子安天下!”孟知叶激动的拱手大声说。
“这与天下百姓忠于天家有何关系?”皇帝皱眉。
“当然有!”孟知叶抢话,越说越快:“天下百姓因有私心杂念,故而不知死忠,既如此,那便让天下人去私欲不就成了!”
“呵呵.....”皇帝一听笑起来。
随即摇摇头:“这是朕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令天下人去私欲?古来圣贤也做不到......”
孟知叶丝毫不惧,也笑起来:“哈哈哈哈,陛下,并非老臣狂妄,圣贤不能,不代表臣做不到!
陛下若准许,许臣高位,臣著书立说,教化世人,育人三代之后,大事便成,届时天下之人皆知忠义,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一下子眯起眼睛,空气冷了三分:“你再厉害,能教化天下人?”
“臣自然不能,可言辞典故,口耳相传,转瞬遍布天下啊......”孟知叶抚须嘴角上翘。
皇帝许久不说话,最后慢慢点头。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昏黄枯灯下,皇帝似乎在想什么......
......
第二天,李星洲告病请假,没有去上朝。
因为王府四艘大船,都将在今日下水,观礼的不只有王府的重要管事严毢、诗语、严昆、固封等,还有造船厂主管秋儿,凑热闹的月儿、阿娇,王府有事永不缺席的何芊,起芳和刚好来王府拜访的刘旭及完颜盈歌。
刘旭和完颜盈歌自然看得目瞪口呆,这么大的船这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王府中人倒早有心理准备。
诗语穿着漂亮的绫罗翡翠裙,在他身边捏他腰间的软肉,阴阳怪气道:“呵呵,起芳号,王爷前一艘名字可起得真没什么水平。”
李星洲龇牙咧嘴,“哈哈哈,那以后都叫诗语号。”
“哼......”诗语哼了一声,才放开小手。
“还有一艘要叫何芊号!”何芊挤过来凑热闹道。
“让你爹交一万两银子,想叫啥都行。”李星洲白她一眼。
何芊不忿,“哼,小气鬼!”
......
起瑞号,起芳号以后将负责对泸州、苏州的货物运输,直接由起芳直接负责接头,她自然十分高兴。
至于新下水的四艘,三号舰为“地健号”,四号舰为“地察号”,五号“地全号”,六号“地孤号”,中秋之后将投入运行,到时王府的航运事业也将拉开序幕。
更快的度,更高的载重,更便宜的运费,很多商家已6续来找王府谈合作。
除去便宜快之外,还能和王府拉上关系。
这其中以苏州的布商、皮商;应天府的粮商;宁江府铁石商人为最多。
京西路是全国产粮最多的地方,每年都会运往全国各地,特别是北方前线。
苏州布商自不用说,京中七成布匹产自苏州,还有皮革商人。
因为苏洲、泸州一代靠着迷山,多猎户,猎户每年打猎积累的皮革是军中制作甲胄的主要材料之一,向来稀缺。
一年四季时时在从京西路和苏州、泸州运往开元的军器监,是大活,油水多。
还有就是宁江府的铁石,宁江府盛产铁矿、铜矿。铁矿要运往全国各地,而铜矿朝廷管束森严,由度支司和盐铁司就地造钱,外人不得染指。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因为王府四艘大船刚下水,生意早已上门。
王府必须做出自己的口碑来,口碑可以算晕轮效应的一部分,人的认知是很难摆脱固有观念的。
所以最开始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如何要让别人喜欢上王府,一直喜欢王府商品,一开始就要做到最好。
所谓晕轮效应,可以简单看做一种认知偏差。
如起初就认定一个人的厉害,将某个历史人物,比如诸葛亮,或者曹操这类名人认定为自己最喜欢的人,那么从此之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会朝着偏向他的方向去思考。
如果有对其不利的言乱,必然会率先想到如何去反击,而不是理智思考,这是一种本能。
说白了,晕轮效应的存在,让人大多数情况下不能完全客观的去看待人和事,总会加上自己的主观东西。
再往极端一些说,就是只要你认定她是女神,拉的shi也是香的。
在这种心理效应的影响之下,无论人也好,商品也好,第一印象就显得尤为重要!
否则以将军酿和香水的商品品质,本身就足以拉拢客户,可李星洲之所以还费尽心机的找人做玉净瓶,又写字又搞独有的活动,写上独一无二的诗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就是要给所有人留下独一无二,难以越的第一印象!
三百三十四、快召平南王!
这个第一印象很重要!一旦第一印象太过惊艳,就会给客户心中留下“固有印象”,从此因为晕轮效应,在客户心中变得难以超越。
哪怕真有一天,后来者酿出和将军酿一样的好酒,人们依旧会认为将军酿是更好的,而且绝对能说话粗一大堆道理,因为固有印象已经形成,晕轮效应干扰着人们判断。
所以李星洲从不怕将军酿会被仿制,或者超越,做好自己就行。
即便真有人摸索出蒸馏酒的酿制方法,他依旧敢卖百两一瓶,依旧敢称天下第一美酒。
这就是晕轮效应,它对商品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所以李星洲一再强调王府的东西要精益求精!
留下一个完美的初印象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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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众位大臣依旧在听温道离和羽承安之辩,到底如何对待女真使。
温道离等人主张与女真使协商,联合女真夹攻金国。
而羽承安等人主张驱逐女真使,借机与辽国讲和,消弭兵祸,从此两国无战事。
朝堂之上也为此分为两派,争论不休,不过大抵就是文臣们都支持驱逐女真使,消弭战争。
而武将们则想着与女真协商,夹攻辽国,不打仗,他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两种意见无论哪种,他们都是建立在女真战败的前提之下。
两家引经据典,争吵不休,上首皇上有些心烦意乱,摆摆手想让他们停下,可两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福安公公又叫了两句,都被两边争吵声盖住。
皇上终于忍不住,怒道:“好了,都给朕住嘴!”
一听皇上发怒,众人这才闭嘴连忙站回去,拱手倾听圣言。
皇上叹口气,看了下方一眼,见右手边空缺:“平南王何在?”
新上任的中书舍人起栋连忙上前手执玉笏拱手道:“陛下,平南王身体不适,告病一日,奏表已上呈中书。”
皇帝点点头:“看你们吵来吵去的无趣之极,朕还想听听星洲会说什么。”
“父皇,皇侄只怕又会说女真人会赢吧,哈哈哈......”太子取笑道,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确实,近来一说北方战事,平南王便言女真要赢,我等也不好当面发笑,如今平南王不在方敢大笑啊。”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笑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文武两边虽有分歧,但至少前提一致,都认为女真必输,可平南王却偏偏说女真要赢。回到输赢问题上,文武分歧也就消弭,没那么剑拔弩张,满堂都笑得开心。
就在这时,外面小太监匆匆进来,跪伏殿中,高声道:“陛下,关北急报!”
一下子,整个大殿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百官齐齐看向大殿门口。
“宣!”皇帝道。
不一会儿,一个风尘仆仆,面目带灰的军士便匆匆进来:“关北流星快马,拜见皇上,有急报呈送天子!”
福安连忙下去,接过战报送上来。
皇帝没接,而是道:“诸卿在此,直接宣读吧。”
福安公公点头,打开战报开始高声宣读:“厚德圣明景国天子启:
确报,八月初七,女真于中京城外八十里廖白溪畔击破辽国大军十二万,攻占辽中京城,信报到京之日,臣度女真已辖控中京道全境枢要。
辽北院大王萧保机被女真斩首,南院大王耶律大石战前回防上京,可汗耶律术烈领十余骑夺路逃走上京城。
辽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携太子耶律退守南京,残兵不满万。
关北节度使魏朝仁敬上。
八月初八日”
福安念得很清楚,字正腔圆,声音回荡大殿。
念到一半,无人出声,许多人已瞪大眼睛,待全念完之后,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群臣鸦雀无声。
如时间被凝滞一般寂静。
皇帝连忙伸手,接过战报,仔细再看一遍,又凑到眼前,看清楚了上面“关北节度使魏朝仁”的红印,终于确认,将战报放在案头。
挥挥手让福安带那送战报的军士下去领赏。
“诸卿以为如何?”死寂中皇上开口,在寂静大殿里显得格外响亮,下方众多大臣互相对视,面红耳赤,无一人答话。
皇上见此摇头,问德公:“王卿,你说呢?”
德公面色如常,上前拱手道:“此事老夫也说不清,实在出乎意料,陛下何不派人去宣平南王来说呢......”
听了这话,旁边太子手指捏紧,双手颤抖,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出言阻挠。
“平南王不是告病吗。”皇上说。
“陛下,再病能急过家国大事,再者平南王年纪轻轻,不碍事。”德公话虽如此,他是知道王府大船下水之事的,只是不能直接说,说就是那小子欺君了。
皇上点头,招手两侧卫士,便派出上直亲卫去宣平南王,满朝大臣就这么等着他,也无人敢有怨言,此事定会在众多朝臣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所谓影响力就是如此累积的。
.......
王府码头,四艘大船相继划入江中,众人欢呼不已。
刘旭直接看呆了,大概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船,看船体滑落江中时船沿掀起的数米高水花连连惊叹。
完颜盈歌则一脸惊骇:“你说不怕我女真,就是因为这些大船么?”
说着她皱起眉头:“确实,如果十艘这样的大船,就能将五千精锐士兵走登莱之地,直接从渤海北上运到东京道.....”
李星洲一笑:“公主还是智将,没错,确有这种可能,若有二十艘,就能将一万精兵,两日之内走莱县出海,直接投放到你们金国东京道。”
“你让本将看这些就是为吓唬我吗?我大金不怕!”完颜盈歌硬气道。
李星洲笑起来:“本王没说要你怕,只是告诉你我可以这么做。”
完颜盈歌话不投机,随即气哼哼的带着刘旭和两个金国武士离开。
......
过了一会儿,便有王府里的人骑马赶来,气喘吁吁的说皇帝召他立即入宫,上直亲卫军士到王府宣人。
李星洲诧异,皇帝召他干嘛?
不过也不敢耽搁,骑着王府下人的马回府,又换眉雪,跟着上直亲卫快马加鞭前往皇宫,路上他边走边想,突然想到,不会是北方战事有结果了吧。
而且若是辽国输了,皇帝没有召见他的理由,这么急急忙忙,莫非......历史重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虎狼之师的金国照常崛起,那么景国未来如何自处.....
三百三十五、平南王的战略眼光
李星洲进入长春大殿时,众大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福安公公匆匆下来,然后将一份战报递给他,然后说明情况。
虽路上想过许多,有些准备,但真见到关北送来的战报,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还是心中一沉。
女真人真的赢了,女真崛起或将成为他们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问题。
一直待到李星洲看完,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身上,没人开口打扰。
“平南王如何看待此事?”冢道虞最先开口。
“意料之中吧,不过依旧令人惊叹。”李星洲苦笑,十几万精锐,被人家两万人吊打。
皇帝有些着急:“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理此事。”
皇上开口,众臣都看着。
德公在他旁边小声道:“若不知怎么说,就说还要权衡.....”
李星洲点头,但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主意了:“首先,事到如今,女真人已占据东京道、中京道大片土地,实力强大,独立成国不成问题,以后诸位还是称金国吧,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众位大臣连忙点头称是,几个武将虽皱眉,可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种形势之下,辽国会想争取我们为盟国,而金国也是,可站哪一边我觉得还有待观望。”李星洲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不解。
“辽金之争已有胜负,我们为何还要观望?”何昭最先发问。
“对啊,如今辽国战败,正是大好时机,我们趁机与金国夹击辽国,便能收复幽云之地!”童冠也附和。
“童大人所言有理,臣也觉得是大好时机,此番辽国新败,又被金国隔开上京与南京,到时金攻上京,我们攻南京,必然南北不能相顾,收复失地轻而易举!”温道离也开口附议。
“臣附议......”
“臣亦然......”
“......”
随后不断有人出来赞同,无论文武。
李星洲已经想到有人会这么说。
前世南北宋败亡可以说与金国密不可分,宋朝两次重大的战略误判,四个大国灭亡,北宋,南宋,辽国,金国。
这些都和女真崛起有关。
起初女真崛起时金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辽国大半土地。本与辽有盟约的北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趁机分口汤,于是派使者联合金国,派兵夹击辽国,辽国灭。
然后辽国一亡,金国趁机能下,北宋灭......
随后南宋时期,蒙古崛起,从北方打得金国苦不堪言,金国陷入战争泥潭,南宋朝中很多人主张趁机断绝给金国的岁贡,随后派兵夹击金国,雪靖康之耻。
当时也有理智的大臣提出不该断绝金国岁贡,也不该与金国开战,反而应该多给金国钱,让山穷水尽的金国人有余力继续和蒙古人打,和蒙古人耗。
还直言女真人虽占据北方,可“尊孔孟,读六经,衣冠文物,有类中华”是可以讲道理的。
而蒙古人骁勇善战,没有自己的文字,破城之后烧杀抢掠,屠城杀人,完全就是蛮族,和蒙古人没道理可讲,若金国一灭,南宋就要直接面对蒙古兵锋,难以自保。
可惜当时南宋上下愤青遍地,有长远战略眼光的人不多。
最后南宋断绝金国岁币,宋和蒙古结盟,联合攻打金国,金国灭亡。
金国一灭,蒙古与南宋接壤,于是南宋灭亡......
可以说两宋灭亡自有很多原因,但在战争层面,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两宋王朝上层缺乏战略眼光,每次都为小利,失大局,导致灭国。
如今李星洲就怕这种情况再次重演,众人只考虑同与金灭辽,可没想灭辽之后呢?
金国壮大,女真虎狼之师,打得辽国抱头鼠窜,这样一个更加强大数倍的敌人要如何应付?
......
不过金国的崛起,不只因金太祖带领的最初一批女真人太过凶悍善战,无可匹敌,还因金国的政策。
李星洲拱拱手,众人见状都安静下来。
他上前一步,环视众位大臣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辽国与我景国不同,在我景国,九成以上皆为汉人,即便不是汉人,也尊奉中华传统,同心同德,所以上下一心。
可辽国与我们不同,辽国境内有女真人、契丹人、蒙古人、汉人、高丽人等,平民百姓并不在乎谁为天下之主,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听谁号令.....”
“可这与我们的对策有何关联?”天子摊手急不可耐的打断他的话:“皇侄此言只怕跑题了吧。”
“当然有关系。”李星洲笑道:“太子殿下还不明白吗?既辽国百姓不在乎谁为天下之主,那只要女真人善待百姓,他们便可以转头为金国卖命!
若金国真有雄主能懂此道理,短时间内便能收拢人心,做大做强。
如此,金国后方稳固,又有虎狼之师,我们应该担心的就是金国而不是辽国了,辽国一灭,金景相接,如何抵御金国虎狼之师才是大问题!”李星洲说得掷地有声,满堂文武都安静下来,仔细听着。
“此时,连辽拒金方为上策。
反之,若金国之主没有雄才大略,不知安抚百姓,稳固后方,只知烧杀抢掠,武力征伐,我们反而可以联金伐辽,放心收复幽云之地。
所以臣认为还要观望,观望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如何处理中京。”李星洲说得条理清晰,意思清楚,话音一落,朝堂议论纷纷。
前世女真崛起确实强大,很多人也只记住安颜阿骨打军事上的强大,记住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可却忽略一个重要问题,战争是政治的延伸,真正让金国短时内壮大,灭了辽国的,不止是武力强悍,还因完颜阿骨打每下辽国一城一池,便废除苛法,减免赋税,优待降俘,争取民心,以巩固后方。
这样一来,短短数年金国就颠覆了当时强悍的大辽国。
李星洲从完颜盈歌那知道,他们首领叫完颜乌骨乃,不叫完颜阿骨打,可他有没有金太祖那样的雄才大略就不得而知,这有待观察,如果他也跟当初完颜阿骨打一样知道优待百姓稳定后方的话,女真崛起便真的势不可挡了。
......
平南王的言论一出,满堂文武都觉得惊艳有理,又仔细考量之后,也无人站出来反驳。
倒是德公问:“可若没时间等呢?”
“如今秋收,冬天也快到了,入冬后北方苦寒,不宜用兵,我们有一个冬天的时间来观察,看看女真人接下来怎么做。”李星洲回答。
德公点头,然后执玉笏拱手道:“陛下,臣觉得平南王之言可行。”
皇帝点点头,看向冢道虞。
冢道虞也拱手称赞:“平南王少年英雄,思虑深远,洞察大局,臣也觉得可行。”
皇帝又看向何昭。
何昭作揖:“平南王想得周到长远。”
“臣也赞同平南王所言。”羽承安没等皇帝问起,自己先表态,事到如今,他反对也无用,不如卖个人情。
皇帝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道:“那此时定下,便尊平南王之言行事,今日所言,星洲记得回家之后拟写奏表,上呈中书。
如今礼部之下的鸿胪寺应重新启用,以应对辽、金之事,尚缺鸿胪寺卿、少卿,既诸位爱卿都赞同平南王之论,朕便让星洲主理此事,加平南王鸿胪寺卿。”
三百三十六、中秋在即
“皇上英明......”众大臣拱手道。
皇帝又想了想:“不过星洲一人也难免应付不过来,所以鸿胪寺少卿也不能空闲,朕记得起初是汤舟为一直支持平南王吧,那便加汤舟为为鸿胪寺少卿,协理此事。”
汤舟为笑开了花,连连谢恩。
李星洲目瞪口呆的看着右后方灵活的胖子,他什么都没做,就混了个鸿胪寺少卿,不会一开始就打好主意的吧.......
鸿胪寺说白了就是外交部,古代没有现代信息时代那么重视外交。
但相应的,鸿胪寺反而更有决策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外交也是如此,交通技术、信息技术落后的时代,总不可能去别国谈判,几千里外打给电话回来问皇帝如何答复吧。
下朝之后,大小官员纷纷围靠过来恭喜他,讨好奉承的话不绝于耳,只有太子脸色晦暗,不打招呼便径直离开。
平南王郡王、冠军大将军、新军指挥使、军器监少监本就已十分煊赫,如今皇帝又加鸿胪寺卿,他自然水涨船高,炙手可热。
李星洲随意笑着应付,心里高兴不起来,和众人拱手然后便离开了,因为他拿不定主意如何回应刘旭。金国使节一行人,完颜盈歌看似强硬,身份尊贵,其实好对付。
反而是处处小心,给人软弱印象的刘旭更难对付,因为就他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人心里精明着呢。
德公出了大殿倒是一脸笑意:“小小年纪,能到你这般成就的古往今来不多,也算一世之杰,不过切记要戒骄戒躁,收收你那轻浮脾气。”
李星洲一笑:“知道知道,下午去不去王府喝茶。”
“老夫今日本政务繁忙,不过你诚心开口求我,那老夫便屈尊移驾吧.....”
李星洲:“.......”
&nb没求......
.......
下午,在阿娇班助下,李星洲将自己对付金国和辽国的战略,也就是朝廷所述拟写成奏折,让季春生帮忙送到中书省。
阿娇见他高谈阔论,对天下局势运筹帷幄,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活脱脱一个小花痴,李星洲心里却在想,要是没阿娇在,他那点文采写成奏折,只怕要笑掉中书省各官员还有皇帝的大牙。
.......
第二日,早朝过后,吏部官员恭恭敬敬给他送来鸿胪寺卿的签印还有官服。
随后他又和汤舟为一道到礼部之下的鸿胪寺办公衙门巡视,鸿胪寺有十二个常设官吏,平时都没事做,在府衙中无聊逗鸟为乐。
见李星洲来了顿时大惊失色,匆匆忙忙整理衣冠起立迎接,他倒也没责罚,只是警告两句,然后看了官吏名册。
结果发现这些人中居然有一个叫包拯的!
重名了吧......李星洲心中这么想,也没太在意,只吩咐众人整肃风纪,很快便有事做。
......
下午些时候,赵四从亲戚家弄来牛肉,刚好拿来一些送给他,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吃牛肉可不容易,要看脸。
他便叫人去邀请德公来王府,阿娇和月儿在小院里忙着做斗篷,诗语去珍宝阁,临近中秋生意火爆,秋儿跑到后院找赵四等工匠帮忙试验她的图纸去了。
家里只剩他还有暂住在王府的起芳。
李星洲和德公聊天喝茶,期间把起芳叫来,和德公说起南方平叛时起芳和起栋两兄弟的事来。
德公听后夸赞她女中豪杰,感慨若她不是女儿身,当有一番大作为。
至于为何起芳住在王府,李星洲不敢跟德公谈起实话,只说接待朋友。
......
因为今日中午时候,他在正厅就问过起芳,怎么不把她那个小相公也叫来王府住,反正王府客房多。
结果起芳一边喝茶,一边毫不在意道:“给他几两银,他自会找吃处睡处,不用王爷操心。”
李星洲无语:“你这是把自家父君当成羊养......”
起芳一笑:“王爷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不用在意。”
“哈哈哈,还真是无情,不过若不无情,便不是本王认识的起家起芳了.....”他大笑。
“呵呵,王爷是这么看我的么。”起芳也一笑:“本也不想待他无情,只不过父亲年事已高,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若我不招婿,到时起家几代家产,都要落入长兄幼子手中。刚好他要钱,我要个能上门的夫婿,各取所需。”
“你不是很敬重自己两个哥哥吗?”李星洲问。
“敬重与否,和起家兴衰无关,侄儿最大的只有六岁,若将起家几世基业交付一个六岁孩童,王爷觉得如何?”起芳笑问。
李星洲无言以对,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即便她与自己两个哥哥关系再好,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问题。
或许有人会问就不能辅佐自己的侄子吗?这种幼稚的想法不过是将生活戏剧化罢了,戏剧总要往美好的方向发展,淡化矛盾和人性丑恶,给人安慰。
可现实不比诗歌,现实残酷,人性丑恶,矛盾更加残酷和无解,越想得美好,越输得惨烈。
这就是起芳啊,一个集权欲,掌控欲于一身的冷酷女人。
李星洲其实很欣赏这样的人,正如他欣赏武则天一样,身为天生弱势的女性,却不被命运束缚,努力挣脱枷锁,这种内在的不屈魅力,令人叹服。
“无论如何,从今往后,你是平南王府之人,只要办好王府之事,若有难处,直接找本王,王府有义务为你遮风挡雨。”李星洲道,身为女儿身就是她最大的困难,可这个困难他无能为力。
起芳一笑:“王爷这算护短吗?”
“不是护短,你不是短处,甚至是王府的长处,苏、泸一代交给你,本王很放心。”他诚心道。
起芳一顿,最后也没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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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开元府开始忙碌起来,维持秩序,清扫街道。中秋将近,到处喜气洋洋,街道上人来人往,南方运来的板栗、核桃等小吃瓜果,一下子成了最抢手的商品。
阿娇和月儿也张罗起王府中的采买,所有下人除去发钱,还要发月饼,瓜果,这些都不能少。
另外阿娇的父母也要来京城,还要招待,不能怠慢。
不过最令阿娇高兴的还是陈文习邀请他去作诗会笔判的事,诗会上能坐高评诗词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而且年轻人少有能登高席的。
可今年中秋宫中论礼,知名大儒,理学大家都入宫去,就只能找水平极高的年轻人,既陈文习来找他,就是认可他的才学,阿娇作为才女,当然高兴。
李星洲本想推辞的,抄诗他会,评诗简直要命,可见阿娇那高兴的样子,还早早的跟他说好一定要带上她,就知道推脱不了,随即又一想,大不了到时让阿娇帮他评啊!也就没在推辞。
到八月十三,江州那边来信,阿娇父母已经出发,第二天就能到开元,李星洲也紧张起来.......
三百三十七、江州顽疾
大江之上,船影摇曳,浪涛声时不时从两侧黑暗中传来,不绝于耳,超过四丈长的官府大船飘荡江中,两个带刀官兵坐在船头,说着闲话,时不时观察江面,后方船舱灯火闪烁。
船舱里,王通揉着眉头,身边桌案上还放着厚厚卷宗,船舱窗外漆黑一片,只闻涛声,不见光亮。
他又捏了捏酸疼的眼眶,顿觉头晕眼花,想要继续看,白纸上的密密黑字也变得模糊起来,不安分跳动,一时居然力不从心,看不清楚.....
“老爷,先歇息吧。”身后传来咚咚脚步声,伴宿妻子的声音。
王通抬头勉强一笑:“你先歇着,我马上便来。”
他和爱妻已三年中秋没回开元,心中实在对父亲愧疚,所以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
再者阿娇婚礼在即,他也不得不南下,如今阿娇与李星洲已成纳采之礼,木已成舟,他便是再反对也无用,只怪自己当初动作太慢吧。
之所以连夜赶路,无非因宁江府最近事务繁多,上次因南方战祸,江州加税,紧急征粮征钱,引起百姓不满,江州一代的黑山贼人趁机作乱,烧杀抢掠。
后来辽人南下,驻扎江州的江闲军调往北方,黑山贼得知后更是气焰嚣张,竟敢被日入市,抢人妻女。
没想黑山贼稍一自大,就被之前拿他们无能为力的厢军镇压。
虽贼寇已散,可风气一起,久久不得平息。江州城中如今无处不抢,无日不杀,一片混乱,他再三加派衙役,甚至调集厢军入城维持治安,依旧作用不大。
江州治安每况愈下,如今已到百姓白天不敢开着家门,出门都要小心翼翼的地步。
他又想各种举措,奖励举报者,悬赏凶首,甚至不惜听从判官的法子,处死好几个恶徒,这些恶徒在他看来本罪不至死,可情况实在太过严峻,衙门大牢已容不下那么多人。
起初几日,情况还好,果然有人被震慑住,有所收敛。
可没想十几日后立即反弹,犯事之人愈发增多,这下连判官也束手无策,府衙中众人彻底傻眼。
这些日子来王通也一直为此焦头烂额,就连他这个知府外出,也要随时带着护卫才行。
他想破脑袋,也没有半点破解之策,衙门各房官吏也想不出可行办法,他去请教过宁江府一带的几位学问大家,隐士高人,或是告老官吏,反正只要有才学治世之能士,他都问过,最终依旧没得到什么可行办法。
有人给他讲毫不着调的圣人之言,而一些官场前辈则摇摇头,告诉他此事无解,只能拖下去,不出大事就是福......
无论哪一种,都令人失望。
......
妻子见他还在皱眉沉思,忍不住摇头:“你呀,对家里事没见你这么操心过。”说着进内仓拿一件棉披风为他披上。
“我可跟你说好,妾身知道你不喜欢那李星洲,可如今他是当朝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还是阿娇的夫君,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且阿娇与我来信,字里行间,都看得出她对平南王喜欢得紧,等到明日见面,你可千万管好你那倔脾气。”
王通无奈道:“知道知道,我都知道。”
妻子还是不放心,“就怕你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不明白!
以后和平南王过日子的可是阿娇,不是你,你若不分轻重冒犯人家,你倒好,撒完气舒服就能走了,可苦的却是阿娇,阿娇以后都是王府的人。”
妻子越说越严肃:“你们这些男人,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家国大义,可从不为别人想想,以前就罢了,这次你要是敢害自己女儿,我跟你没完!”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王通又连连保证道。
妻子这才罢休:“好了,早点歇息吧,若想办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能想出来,早就想到了,不差一时。”
王通叹口气,只好放下手中文书。
江面涛声依旧,船儿在黑暗中向南漂去。
.......
“后来呢?”何芊凑过来追问。
“后来.....后来明天再告诉你,说好每天只讲半个时辰。”李星洲坏笑道,说着站起来。
何芊吐舌头,“小气鬼!”
李星洲好笑的收起纸笔,“你还有脸说我,看看你自己,这里就你一个大闲人,你好意思吗。”
几步外的桌上,阿娇正和月儿一起缝制斗篷,秋儿帮助诗语对王府账目,严毢年纪大,逐渐精力不支,如今王府总账也归诗语管。
而他则一边给何芊说西游记的故事,一边设计新王府,整个小院中,确实只有何芊一人无所事事。
不过她倒是半点不脸红,还跳起来得意道:“有何不好意思,你们都是王府的人,忙王府的事,我又不是,闲着也合理合情,我要是不闲,就是你们王府欺负人。”
“那你隔三差五来王府混饭怎么算?”李星洲反问她。
“那是......那是你自愿的......”何芊心虚的道,然后连忙跑到阿娇身边:“阿娇、月儿,我来帮你们理线头。”
李星洲大笑:“你那水平也只会理理线头吧!”
“要你管!”
李星洲摇头,出了小院,便见到起芳已在等候。
“王爷群芳环伺,艳福不浅啊。”她开玩笑。
“哈哈哈哈,一般般,走吧。”他今天要让起芳熟悉王府所有管事,以便以后好合作,特别是诗语和严昆,因为严昆负责与她具体交接,而诗语以后是起芳上级。
出王府,两人都是骑马,带了四个护院,因后天就是中秋,所以街道上热闹异常,人来人往,带人是防止发生意外,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我听说王爷又被加为鸿胪寺卿,不去招待金国使者没事吗?”起芳问。
李星洲摇头:“不急,先放放吧,这种时候去谈不理智。”
起芳摇头:“我不懂那些门道,不过王爷自然是胜券在握,哪一次你都是如此。”
“哈哈哈,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李星洲也摇头笑道。
“我有时候也想相信这世上有神有仙,只要诚心诚意,跪跪拜拜,就能心想事成,不用费尽心机手段,不用又苦又累,不用担惊受怕去想能不能成......”李星洲骑着眉雪。
“可王爷最终也没拜神不是么。”
李星洲点头:“是啊,那是我慢慢发现,与其对神仙诚心诚意,不如对自己诚心诚意,神仙有没有谁知道呢?可人总是实实在在活着的,越对自己诚心之人,越能察觉自己活着,活得好好的。”
起芳愣愣呆住,许久才道:“照你说,活着也挺难的。”
.....
三百三十八、暗流涌动
当天,李星洲带她拜访所有王府的重要管事,不只严、严申、诗语、赵四这些,还包括酿制将军酿的固封,并告诉她王府的运作模式,以及她在泸州要做的工作。
其实和诗语差不多,接收商品,然后批发给苏、泸一带的商户去零售。总的来说,诗语负责统筹全局,而起芳则是地区经理,以后王府商品在南方,甚至更南的大片区域销售,都将交给她负责。
下午些回府之后,有相府家丁匆匆来报告,说是江州官府的船已到元门渡口,李星洲抛下手头的事,带了阿娇和二十几个护院出城去接人。
........
“那小混蛋拿了鸿胪寺卿!”太子气冲冲的摔了手边茶杯。
“我按你的说法,鼓动羽承安与温道离争那么多天,那么多次!结果倒好,最后轻飘飘的变成他的囊中之物!”
“他不过巧言舌辩,随便说了两句,凭什么!父皇凭什么偏袒那小杂种!”太子瞪着眼睛,激动之下眼球充血,红丝密布,十分吓人。
方先生在一旁看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殿下切莫动怒,要怪只能怪在下不才,没有平南王想得那么深远,最后棋差一招输给他。”
随即他打开手中纸扇,感慨的说:“只是万万不曾想平南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远的思虑,在下也甘拜下风。”
太子冷冷道:“吾不是要你甘拜下风给那潇王孽种的,而是要你给吾想办法!”
方先生拱手,随即道:“那是自然,不过在下还有话要问。”
“还有什么话?”太子不耐烦的侧头问。
方先生站起作揖,然后郑重的道:“在下想问,太子殿下是以家国为先,还是以报复平南王为先。”
太子被他这么问,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然后生气的说:“吾要潇王孽种去死!只要他在这世上一天,家国就永不安宁!当年的潇王是,现在的平南王也是!”
见他歇斯底里的表情,方先生叹口气:“在下明白了,那请太子尽快备好礼物,差人上门拜访金国使者,与他们说说北方战事吧。”
“为何?”
“北方战场距京中数千里,如今只有朝重臣知道战况。
消息也是关北流星快马传来,因不是本国战报,进城时不打红黄之旗,寻常人和百姓自然不知情况,要知道想必需等中秋之后,北方商人陆续南下回来,消息才会大规模流传开来。”方先生说着收起扇子。
“百姓不知道,身在京中的金国使者自然也不知。
他们不只不知,而且还心中焦虑,若此时平南王身为鸿胪寺卿与他们谈条件,金国使者一定会处于弱势,不断退让,可若他们得知自己的同胞已将辽国打得大败,自然会强势起来,平南王便会难上加难......”
“好!吾立即让人去办!”太子大喜,拍案而起。
几步走到院前屋檐下对着院子大喊:“孙焕!孙焕何在,快去把他叫来!”
方先生皱眉,跟上拱手补充道:“殿下,如此确实对平南王不利,可也坏我景国大事啊,殿下或许该多思虑权衡......”
可一抬头,太子根本没在听,甚至因为孙焕久久不来,亲自匆匆出院子去寻孙焕了。
方先生久久说不出话,也不知是喜是悲,最终轻叹:“只盼切莫对不起黎明苍生.....”
.......
“这次又让李星洲得了先机.....”参胜叹口气,然后放下手中茶杯。
他对并坐右手边的羽承安道:“岳父大人,或许我们太过轻视平南王,就此次来看,他的智谋远超常人,便是我们和温道离也都不及。”
“运气罢了。”羽承安喝了口茶,面无表情道。
参胜没接话,一次是运气,那两次,三次呢?
天下不可能总有人运气那么好吧......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平南王势大,他就和当年潇王一样,都是武夫,此等人势大,天下永不安宁!”羽承安快速说着,重重放下手中茶杯:“为家国社稷,黎民百姓,我等义不容辞!”
参胜皱眉,他记得以前岳父对李星洲也不满,但并无今日一般:“岳父大人之前也提过李星洲,只是措辞也不像如今这般严厉,为何......”
“往日是往日,今朝为今朝!”羽承安冷厉道:“往日他只是潇王世子,如今他是王爷,是冠军大将军,百姓还称他为小冠军侯!处处称颂,难不成他们都忘了当初李星洲如何为祸京城的吗?一群没脑子的庶民,好了伤疤忘了疼!
以前他无权无势就能为祸京都,他如今大权在握,如果再放任不管,就能祸国殃民了!”羽承安重重的敲桌道。
参胜一顿,从未见过岳父说这么重的话,连忙点头:“岳父大人说得是,小婿受教。”
可他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事他想漏了。
岳父也许故意向他隐瞒,参胜总感觉岳父对李星洲是越来越严厉,从起初的只是不待见,慢慢变成讨厌、厌恶,到如今居然有你死我活,势不两立之势.......
何以至此?
岳父再怎么说都是当朝副相,平南王再势大,又能对他如何呢?
参胜有些想不通,有些摸头不着脑,这种莫名其妙,迅速加深的仇视,令他费解迷茫。
或许正如岳父所言,文治安邦,武功乱国,岳父是当纯敌视武人,所以就敌视平南王?也许吧......
........
羽承安重重喘几口才平复下来,微胖的身体还在轻微抖动,声音压低三分:“总之,一定要把李星洲拉下来......
我听说他当初与孟知叶不合,你多去与孟知叶走动走动;还有太子,太子心中对潇亲王有隙,巴不得潇亲王之子死,也可以拉拢。
再者就是温道离、童冠和赵光华,皇上把他们手中的新军给了李星洲,这几个人心里多少也会不满,可以试探试探,若有意,便能共谋大事......”
羽承安慢慢说着,又闭眼仔细想,最后道:“总之,若能多拉拢些人,大家心里有个默契,但不表露,到关键时刻,定能将李星洲一下按死!”
见岳父表情可怕,参胜也不敢多言。
同时他心中也明白过来,岳父仇视李星洲,绝不是因他嘴上说的什么文治安邦,武功乱国之类天下大义,因为温道离,童冠和赵光华都是武人,既然武功乱国,那为何要拉拢武人共谋......
至于到底为何,参胜不知道。
羽承安慢慢摇着头,悠悠道:“只要一次机会.....
接连成事,年纪又小,肯定会心中得意,轻浮傲慢,只要给他多戴高帽子,然后在他得意之际,突然给他扣上一座扛不住的大山,就能把他活活压死!”
三百三十九、难对付的岳父
李星洲才到半路,离开西门好远,又有人来报说王家夫妇已经去了相府。
他只好带着阿娇调转马头,向相府去,阿娇不像何芊,会骑马,但骑不了快马,所以和李星洲同骑眉雪。
这样招摇过市,自然引来众人指指点点,李星洲不在乎,阿娇却羞红了脸。
等他们大队人马赶到相府时,门外还放着一堆行礼东西,下人正往王府搬,看来他的岳父岳母是打算在府中住上一段时间。
左右还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一名护院轻车熟路的上前报出的名号,众人赶忙纷纷让开路来跪拜。
李星洲让他们起来,带着阿娇穿过众多好奇目光进入相府,护院们都等在门外。
相府中人来人往,格外热闹,许多下人都认识他,见他一来,纷纷见过王爷,然后退开让路,又好奇的悄悄打量。
如今平南王定两府的是故事已被各种说书人、卖唱的添油加醋,四处传颂,几乎人尽皆知。
阿娇挽着他的手,穿过人来人往的中庭,到了后方六开门正厅,已有很多人围在那。
不一会儿,门口候着的丫鬟见到他们,便匆匆跑进去报道:“老爷,平南王和小小姐来了。”隔着好远他们也听到声音。
李星洲上前,便见德公带着众人出门,还带众多家眷弓腰行礼:“见过平南王!”
他有些懵,按理来说德公确实需要给他行礼,虽他官不及德公,可他是王爵,在场最高的是德公加封的明德公,自然应该行礼,可之前这老头从未给他行过礼
德公挤眉弄眼,李星洲连忙道:“诸位免礼。”
德公才带众人起身,然后将他们迎入大厅。
落座之后,德公将李星洲迎到上座,坐在他旁边,下方满坐十几个衣着华贵的的男女,有中年,有少年,不过大多都不敢与他直视。
他一进来,众人热闹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德公让人上茶,可李星洲放眼望去,根本不认识谁是阿娇父母,直接叫名字问又太不礼貌,蕙质兰心的阿娇明白他的尴尬,站起来一下走到两个中年男女面前行礼:“不孝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李星洲松口气,也站起跟着过去,见他起身,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陪同阿娇作揖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阿娇父亲本来见女儿还满脸笑容,这下顿时收住笑,面无表情起身回礼拱手道:“下官见过平南王爷。”
李星洲话到嗓子口一下被堵住,阿娇父亲只提他王爷的身份,而不说女婿身份,是刻意将他排除家人之外,这是不着痕迹的排斥他啊
他只能赶紧无奈道:“王大人免礼。”
随后他又和王通说了几句,都是尬聊,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如此。说来说去,只能说什么路上辛苦,有时间到王府坐坐之类没营养的话,王通反应不冷不热,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他现在为何明白德公一开始要带家人向他行礼,大概是明白自己儿子不待见他,怕等会都懒得与他说话,所以入堂先拜,提醒王通他的身份,是当朝王爷、天子皇孙。
不然只怕他那岳父王通都懒得跟他说话了
李星洲也心里纳闷,什么鬼,这面都没见过的岳父,自己哪里招惹他了?
倒是岳母和其它亲戚都反应热情,对他态度很好,岳母对他嘘寒问暖,又夸又赞,众多亲戚都一一上前见礼,特别几个小辈男女,见他都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毕竟他现在可是传奇级别的大英雄啊。
受这些小辈如此待见他自然高兴,不过慢慢反应过来,不对,自己也是小辈啊
之后众人吃了团圆饭,用的还是德公从未王府弄来的火锅桌,园形火锅桌,加上秋高气爽,是吃火锅的好天气。
宴会上众人热闹非凡,可王通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他虽敬酒,可王通从头到尾都称他为王爷,有一种故意疏远的感觉,好几次都是岳母大人赶紧打圆场。
总之这隔阂消弭不去,因为王通是有意为之。
酒饭后,德公诗兴大发,出了酒令让小辈们接,相府里的亲戚孩子,自然都是饱读诗书的,行酒令不成问题,可李星洲不会啊!
赶忙借口去如厕逃了,没走多久,德公便也出席,刚好遇到他,只是摇头道:“你那岳父书生意气,倔脾气,不用在意。”
李星洲对德公他自然什么话都敢说,抱怨道:“可我也没招惹他啊”
“哼,他啊,听说了你以前的事,便认死理,他认定了就改不过来。”德公一边说一边道:“你就当他不在,你和阿娇的事是老夫定的,与他无关,见他不过行个礼仪。”
李星洲只得点头。
宴散之后,已快黄昏,因和岳父气氛尴尬,李星洲也不好多呆,就辞行了。
阿娇其实也看出其中端倪,路上一脸担忧。
李星洲拉着她的小手,环抱住她,他知道阿娇两面为难,一面是自己父亲,一面是自己夫君,“好了,小娘子不用担心,这事为夫会处理好的。”
阿娇眼眶红红的,将小脑袋靠入他怀中。
完颜盈歌手摸剑锋,一脸不解的看着驿馆房间一角堆放的礼物。
不知为何,最近开始不断有人来给她们送东西,她派术虎去问过,那些送东西的都是景国官吏。
之前可从未有过,在她们才到之时,几乎无人问津,除去陈钰老先生,还有那平南王,根本没人理会他们。说起平南王,她又忍不住想起那年纪轻轻的怪人,还有他赠送的绝世宝剑。
这剑锋劈砍柴木不卷,轻轻一弹,就能听到长长剑吟,悠扬不绝,好似龙鸣,就算夏国宝剑,也不及其万一,如此宝剑,万金难求,他却随手送给自己。
这好奇怪的人,不是说汉人都小气么。
这几日她经常带术虎外出,去看京城风土人情,依旧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围观,令她十分不爽快。
也有人为善,主动为她引路,为她做向导,还有人送她些小吃,或是精致的小玩意之类的,或许他们并无恶意,也只是一时好奇吧。
可被当猴子看的感觉依旧令人不快!
她所到之处,茶楼酒楼,处处都有人在说平南王定两府的事,只是一个比一个说得夸张离谱,什么天雷大作,雷神降世什么万夫不当,冲杀敌阵如入无人之境等等
一听便知道不是真事。
可听多了各路人,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说,她也慢慢觉得这事不是空穴来风,而且景国南方确实发生过过叛乱,也是平南王平定的,什么一千破十万,早早的就传到关外。
事情也该不是假的,这么说来平南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完颜盈歌是越来越糊涂了。
三百四十、谈判早已开始
下午些,刘旭又收到一对景国官员送来的玉璧。
“这次是谁?”完颜盈歌坐在正堂查看随身携带的北方地图。
她这几日时时刻刻想着北方战局,几乎夜不能寐,虽那平南王断言他们赢定了,可她依旧心中忧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见识,他的话定不可信!
刘旭进来,将玉璧小心放在桌上,才道:“中书舍人起栋,据说之前是淮化知府,后来景国南方叛乱,被平南王平定,淮化府有牵扯,景国皇帝大概不放心他,所以将他调往京中,不愧是一方知府,封疆大吏,就是有钱。”
“你哪里知道这些的?”完颜盈歌惊讶。
刘旭笑道:“在下自有办法,公主不必多问。”
“哼,你们这些汉人,就是奸诈狡猾!”完颜盈歌不满。
刘旭也没跟她争辩,而是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然后严肃道:“公主殿下,从这几日景国官员的动向来看,北方大战,我们应当是赢了。”
完颜盈歌一愣,然后将信将疑的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若北方没赢,景国人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哪来这么多人登门拜访。”刘旭淡淡道。
“可他们是景国官员?”完颜盈歌还是有些不解,她不能理解,即便如此这些人岂不是有吃里扒外的嫌疑。
刘旭却冷冷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我金国做大,不知又多少人巴不得与做我大金走狗,公主别看这些景国官员各个满嘴仁义道德,家国天下,视我们为下邦,若到皇上北定上京之时,他们只怕会送上钱帛,以求王师不南。
起初我们才到景国之时,除去陈钰和平南王,人人漠视,如今之际却拼命拉拢,肯定是北方局势出了变化,当官的都不是傻子,稍考虑长远利益,就明白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开始拉拢我们。”
完颜盈歌听完很吃惊,又觉得这话不像出自平日对他唯唯诺诺的刘旭口中。
随即又想到如果北方真赢了,岂不是能大出口气!此前景国官吏漠视不说,平南王那混蛋更是威胁暗示她什么渡海兵出辽阳。
刘旭却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提醒道:“公主,此时不宜与景人结仇,更不能张扬。”
“为什么?按你说的,我们明明赢了!”完颜盈歌不解。
“越是赢了,越要低调处事,若皇上赢了,定会趁势占据中京,此时景国立场便格外重要!”他认真道:
起初我也不怕景国与辽结盟,毕竟远水难解近渴,再者辽国也不放心景国大军在他们地界招摇过市。可直到前几天在河畔听平南王一言,再看王府那些如山岳般的大船,我便想到,若景国与辽国结盟,景国走海路攻辽阳府,我们该如何应对?”刘旭一脸严肃。
完颜盈歌也一下跳起来:“他敢!”
刘旭厉色呵斥道:“公主殿下,事关家国存亡之际!不可意气用事,要多冷静想想。
景国若与辽结盟,平南王如何不敢?他年纪轻轻败过十王大军,定过景国半壁江山,若他带精锐,用他那些大船走海路北上辽阳,两日便到!
上万大军,辽阳中京想相距千里,首尾难顾,我大金如何应付?”
完颜盈歌呆住了,随后面有惧色,她也慌了,冷静下来也想到这个问题,而且越想越心惊胆战。
平南王当时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确实若他上万大军横渡渤海,他们如何应对.......
若走陆路,他们根本不怕,走陆路就算辽景联盟,也是一路抗敌,而且合军一处容易出矛盾。可如果景人走海路,用王府那样的大船载精锐北上,他们就会腹背受敌。
辽阳可是大金的大本营啊!
“那我们要怎么办?”完颜盈歌也有也慌神了,这感觉如被人扼住脖子一般。
刘旭起身看了看门外无人,便小声道:“公主殿下,当下首先便是低调行事,切莫声张,就假装我们不知此事。再者要讨好平南王。”
“让我讨好他!”完颜盈歌不忿。
“殿下,不可意气用事啊,我打听过,那些大船本是王府私有,和朝廷无关,曾助力平南王平定南方叛乱,从此之后便用于通商,但若想用于军事,随时可调集。所以说到底,只要平南王不支持,景国便没有能力从海上登辽阳。”刘旭小声道。
完颜盈歌咬牙切齿,可也只能点头答应,因为这攸关大金国命脉。
就在两人继续商议细节时,有人来报,说太子府有人来拜会。
刘旭皱眉:“太子府?景国太子我们并不相识,太子府为何来人。”不过还是起身亲自去迎接。
.......
黄昏,在老丈人那吃了一肚子瘪的李星洲靠在小院凉亭里喝茶。
诗语和秋儿还没回来,阿娇、月儿还有凑热闹的何芊去给斗篷挑买花饰去了。
小院里有他,还有来串门的起芳。
按理来说,男子住处外来女眷不得擅入,这是礼法,不过对于起芳无所谓,因为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清楚楚自己所求何物,李星洲也明白。
两人随意喝茶,聊聊苏、泸局势,李星洲也给她做一些交代。
聊着聊着,说到天下大势,她又问起:“我还是不解,按理来说,王爷与金国使者谈判,应该趁其不知北方战况时尽快谈好不是吗?否则一旦他们知道金军大胜,岂不会以此为挟加价?”
“哈哈哈哈......”李星洲一笑:“其实我早就跟他们谈过了。”
“谈过了?何时。”起芳一头雾水。
“不止你这么想,朝中很多人都这么想,想着我会趁他们还不知道消息,赶快谈拢,以防他们知道金国大胜,要价也水涨船高。”李星洲悠然自得道。
“这其中肯定不乏又要整我的人。
为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为地就那么大,一棵树大,就要挤死其它树,夺其它树的地,那些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底,利益纷争。”
李星洲说着喝一口茶,怡然自得:“可惜他们不懂,他们认为金国必败,而我一开始就认为金国必胜,既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赢,本王谈判的资本自然也是建立在金国能赢的基础之上的,怎么会想着让他们不知道金过已胜呢?
真正的谈判,早在几天前就开始了,即便完颜盈歌那傻妞明白不过来,刘旭那样的聪明人应该是知道的。”
起芳还是不解,却见他一脸运筹帷幄的表情,忍不住道:“呵,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故弄玄虚......”
“这叫运筹帷幄。”李星洲忍不住纠正她,也不知道她从小跟谁学的语文,用词这么不准。
“王爷一如既往叫人不爽。”起芳接话。
“哈哈哈,或许吧,其实我们差不多,都是控制欲极强的人,你之所不爽,是因为我的运筹帷幄令你不能运筹帷幄。”李星洲笑着给她倒茶,然后也给自己满上。
“这是惺惺相惜吗?”起芳笑起来。
“这次用对词了,干杯!”
三百四十一、太子的大事
晚上,李星洲从后院背回花猫脸的秋儿。
小丫头手上还被烧伤了,惹得他心疼不已,在赵四,铁牛等人帮助下,她的蒸汽机其实早能动了,但是动起来并不等于能用。
大概是因蒸汽动力引发第一次工业革面,在很多人心中留下蒸汽动力是新兴的概念印象。
然而并不是,早在公元前两世纪,大概距今两千两百多年前,就有希腊人尝用蒸汽作为动力。
而在十五六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前三百多年,欧洲有些国家已开始用蒸汽作为动力,只是并不普及,技术也不成熟,直到瓦特改进的蒸汽机出现。
如果当初只想用蒸汽推动物体并不难。
简单的少壶水就能实现,水一开,盖子开始跳动,沿着这个思路,将水壶做长,盖子内置,能推动盖子的距离就更远,在盖子上加杠杆,就能将力传倒出去。
起初秋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设计的蒸汽机是长条圆柱形的,而且还成功推动一个一尺多高的木轮转动。
不过很快她就失望了,正和前世所有人遇到的困难几乎一模一样。
蒸汽动力的利用难度不在实现动能量转换,难度在于如何提高转换率。
就好比今天下午,秋儿一见他来就瘪着嘴跟他诉苦,他们用了两大袋焦炭,蒸汽机动起来了,带着一个标准马车轮转了不到半个时辰,赵四和铁牛都啧啧称奇,非常高兴。
秋儿却闷闷不乐,还失神不小心烫伤自己。
因为她一开始设计蒸汽机,就是冲着她的大船,冲着实用去的,而照这种能量转换率,要推动一艘大船连续走几天,需要船上带比船还重的焦炭才行......
所以她才不像赵四、铁牛那样盲目乐观,反而十分失落。
李星洲背着轻飘飘的小姑娘,安慰她道:“没事,慢慢来,总能成的,或许你可以想想一体化的设计。”
秋儿趴在他背上,安静的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世子,我会不会太任性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呢?”李星洲背着她往小院走,路上微凉,回廊池边灯笼闪烁着明亮光芒。
澄澈月光洒下,照亮秋儿好看的侧脸,回廊边的池塘里,月亮落在水中,伴随蛙声一片,她小声道:“因为我花着王府里大把的钱,却做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又小声补充:“我花的钱比严总管多,比诗语姐,比阿娇姐,比月儿都要多,还要耽搁很多人......”
“谁跟你说?”李星洲问。
“我自己想到的。”
“撒谎。”
“我......不小心听府里的丫鬟说的,她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秋儿老实道。
李星洲将她往上托了托,心中也思虑万千:“她们是瞎说的。”
“可如果世子真是只为哄我开心呢?如果我花的那钱财,人力最后毫无用处,那.......”秋儿还要说,李星洲却打断她:“圣人说‘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而辍广,君子不为小人匈匈也辍行。’”
“可我不是君子......”秋儿小声反驳。
“道理都一样,那不是为有用没用。”李星洲认真的笑道:“你也不该想有用没用,两者不一样,之考虑有用的是现在,那是王府的未来,国家的未来,天下的未来。那些丫鬟没见识,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秋儿可不是,秋儿是走一步看十步、百步,不是么。”
他说着走出回廊:“不管如何,你只要记着,我会一直站在你背后,不管你做什么,也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
秋儿不说话,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等到小院门口,她连忙脸红红的道:“世子放我下来,等下她们看见会笑我的.......”
李星洲哈哈一笑,把秋儿放下来,小姑娘站定,突然凑上来,黑暗中芬芳一阵扑面而来,然后嘴角一阵温热,待回神,秋儿已经匆匆忙忙跑进小院了。
李星洲摸了摸嘴角,小丫头,都亲歪了......
他并不准备收拾下人或者让她们闭嘴之类的,这种家长式的保护只会适得其反,秋儿必承其重,他也相信秋儿。
.......
第二天,八月十四,街道上已热闹到极致,人来人往,吆喝买卖,讨价还价,孩童啼哭,大人叫骂,充满生活的气系。
八月十五罢朝,十四却没有,王府众人也都从十四开始放假,李星洲下朝之后,便被阿娇和月儿拉着,叫上秋儿出去买东西,顺道到了珍宝阁拉上诗语。
珍宝阁越是临近中秋越热闹,不过李星洲早就交代过诗语,以后珍宝阁的生意她不必亲自过问,她是总览大局的人,不要拘泥于细枝末节,可她就是闲不住。
最后不情不愿的被阿娇和月儿拉走了。
陪女人逛街嘛,哪个时代都一样,男人的地狱,何况陪四个女人。
........
下朝之后,何昭出长春大殿,太阳已升起,秋日暖阳,照得人舒服,他却开心不起来。
城西一带经清理之后依旧还有恶臭,百姓怨声载道。
而且前几天秋雨连绵,地下污水又有漫出街面的趋势,百姓连中秋也没法好好过,自然连连上访衙门,他搞得头大,也毫无办法。
就在他忧心忡忡时,不注意和走在前方的太子打了个照面。
“何大人。”太子打招呼,
何昭拱拱手:“下官见过太子。”
“何大人客气了,大人执掌开元府数年,百姓安居乐业,从没出过让父皇担心的大事,真乃国之栋梁。”太子奉承。
何昭只是拱拱手:“太子谬赞,下官不过做好本分。”
“何大人真是谦虚,不过看何大人脸色,似乎有什么不悦?”
何昭想了一下,也不隐瞒,开口道:“太子殿下,臣忧心的乃是城西地下暗水道堵塞之事。
此事已积压好几年,特别今年连绵降雨,更是导致污水泛滥,淹没城西,城中百姓不满,民怨四起,下官也为此事烦扰,寝食难安呐。”
何昭说完又作揖:“太子身为东宫之主,必然心怀天下,胸有社稷,为百姓黎民着想,下官恳请太子能在皇上面前替京中百姓多说几句,也帮帮无辜之人。”
太子面色尴尬,连忙应付:“当然当然,只要是为百姓,吾义不容辞嘛......哈哈哈。”
随后他又转移话题:“不过吾听说何大人家中有一爱女,聪明伶俐,淑惠大方,还尚未许配,恰好我家长子李环也未婚娶,何大人......”
“太子殿下,这亲事下官不敢高攀天家,再者家中女儿还小呢。”何昭连忙回绝,然后又随意搪塞两句,然后匆匆走了。
留下太子脸色阴晴不定,低声咒骂道:“老匹夫!竟敢不给吾面子!等我登基,一个个有你们好看!”
随后气冲冲回了东宫。
.......
三百四十二、孟知叶的理学
太子一进东宫门,几个漂亮丫鬟送来水盆和毛巾,他随便洗了把脸,然后毛巾丢回去,便找人去叫孙焕和方先生来。
不一会,孙焕快步进来,也不敢落座,而方先生则慢悠悠的,太子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满,但没说出来。
“孙焕,事情办得如何?”太子一边大口喝茶,一边问。
孙焕连忙拱手回报:“禀报殿下,我昨天下午已派人去了驿馆,送上重礼,同时按方先生指点,隐晦的向金国使者透露出北方局势,他们听后果然很震惊。”
“好!”太子重重一拍桌子,然后高兴道:“哈哈哈,这样一来,我看那小杂种怎么跟他们谈!哈哈哈哈......”
他高兴的端起茶杯,却现茶已喝完,便高声道:“来人,给吾上茶!”
方先生微微皱眉,他也口渴呢......
“殿下,此事不能急,慢慢来。重要的是明天的朝堂论礼,各地大儒,理学大家都会入朝,这些人大多桃李满天下,在民间威望极大,到时殿下作为东宫太子,皇上定会召您入宫,切记要放低姿态,和他们搞好关系啊。”方先生劝解道。
“吾知道。”太子连连点头。
丫鬟上来为他换了两次茶,然后他又催促着:“孙焕,你找人去看看潇王府那边反应,看看那小杂种有没有气急败坏,哈哈哈哈!”
方先生连忙再劝解:“殿下,当下以朝堂论礼为重,那些不过细枝末节的琐事,成与不成于大局都无影响。”
“吾知道!”太子又道,随后继续对孙焕说:“要是那小杂种气急败坏,定要立时来告诉我!我一时也等不得!”
孙焕连连点头记下,方先生在旁边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
“明天我们一起去,咏月阁上宾,那可是五星级待遇,别白白浪费。”李星洲一边试阿娇白天给他买的新衣服一边道。
月儿高兴的点点头:“世子世子,咏月阁上席有山楂片吗?或者糖葫芦也行,黄桃蜜饯,杏仁酥饼,板栗酥饼之类的......”她板着手指数起来:“要是没有,我自己带。”
阿娇被她逗的咯咯咯笑起来:“那里有,不过哪有王府的好,我们做了自己带。”
月儿点头,有开始筹划起其它要带的东西来。
秋儿则还在一边拄着下巴沉思,李星洲好笑的揉揉她小脑袋:“好了,别想了,放空脑袋好好玩一天,等中秋过了,我帮你一起想。”
秋儿这才露出笑,和阿娇、月儿一起张罗要带的东西。
诗语则细心的将她们说的都用纸笔记下:“只是嘴上说说可不牢靠,白纸黑字最好,省得你们到时候落下什么。”
“还是诗语姐想得周到。”阿娇称赞。
随后她小声对李星洲:“王爷,我父亲和母亲明晚也会到咏月阁。”说话时隐约有些担忧,因为王通对他态度不好。
“嗯。”李星洲点头:“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阿娇点头。
“对了,明天你们把暂时借住王府的起芳也叫上吧,她一个人独在异乡,他爹现在是中书舍人,明晚肯定会在宫里出不来,我去说又不方便。”李星洲道。
阿娇点头:“王爷放心,交给我吧。”
诗语却狐疑:“她还真是奇怪,找个比自己小好多的上门夫君不管,自己一个人住在王府里,也不怕人闲话......”
......
今年中秋格外热闹,除去几月前南方大胜,百姓欢欣鼓舞,举国庆祝之外,还因皇帝开设盛举,号召天下名士大儒,理学大家,朝堂辩论。
这可是能留名青史,饱受后人赞誉的盛事。
百姓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跟着凑热闹,读书人知道,都向京城汇聚,想要一睹风采。
而那些学问大家,道学、佛学、儒学、理学等等,都纷纷响应号召而来,毕竟留名青史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也正如前世一般,理学作为道、佛、儒思想合一的派系,也慢慢出现,并为人们所接受。
......
中秋这天他起得大早,晨跑锻炼之后准备回家,然后在严毢安排下祭祖上香。
这时却刚在王府门口遇到陈钰。
老先生不像往日,呆呆站在门边,失神的不知在想什么。
他大概是在为今晚的朝廷辩论做准备吧,所以在门口东西入神?
李星洲想着上前照例作揖,然后打招呼,没想陈钰突然回头便问:“不遵天理,便顺人欲,没有第三种情况。王爷认为对吗?”
李星洲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突然说什么。
陈钰叹口气,左手扶住门框,右手拄着拐棍:“这便是孟知叶、程禁等理学大家提出的,王爷觉得如何?”
他不理会李星洲反应,接着摇头叹息说:“唉,他们认为气聚合为人,天理便成人之本性。
气质之性阻碍天理正常挥,以致出现恶,这便是人欲;
与人欲相对,天理为纯粹之善,人欲为纯粹之恶,故而不遵天理,便顺人欲,没有第三种情况.......程禁、孟知叶还言儒者须存天理而去人欲,以达至善,王爷觉得如何?”
听完,李星洲顿时感觉胸中一窒,该来的还是来了,孔夫子终究难逃一劫么......
“陈大人,能进屋细谈吗?”李星洲也叹口气,陈钰点点头,不再拒他入门。
看不见的禁锢比看得见的更加可怕,那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更能毁掉人。
前世禁锢和阻碍中华民族几百年的,便是有人悄悄将“正义”换成“忠义”,将从“孝悌”为人性基础出的儒学变成灭人性的儒教,而如今,似乎历史又是如此......
可他除了看着,能做什么呢?
李星洲很迷茫,因为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如果经济上的较量,政治上的较量,军事上的较量,他游刃有余,可若到这样的层面,核心价值观的碰撞,内在价值的抗争,他毫无头绪。
看起来陈钰老先生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会忧心忡忡,想必他心里是有办法吧......
三百四十三、大儒
李星洲是第一次进陈钰家中,之前因为自己打了他,老人一直记仇,不放他入门。
第一次进陈府,李星洲有些惊讶,虽和王府是邻居,但一墙之隔,却比王府简陋太多,墙角有杂草,屋舍门窗橱柜,已成日久年深的暗黑色,隐约还能见一些当初红漆。
府中下人也不多,来来往往见到的不十个。
到正厅落座之后,一个四五十岁的侍女送来茶水,陈府喝的居然也是清茶。
陈钰在正座,忧心忡忡:“这次陛下只怕是下定决心了,今晚一论,无论如何老朽都是赢不了的。”
说着他又自嘲笑起来:“没想老朽交游广阔,致学一生,门生百千,遍布天下;可人到垂暮,最后居然只能与王爷这样的浪荡子交心,哈哈哈就,天意弄人啊......”
李星洲脸黑了,这tm是夸我还是损我?
陈钰自顾自接着问他:“王爷以为什么是圣人之说?”
李星洲想了想,老实回答他:“韩非子曾说过,初孔子一死,其门生便分为八派,每派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才是孔圣真传,他们谁是对的?谁也不知道。
一代人之后圣人之说便不清不楚,何况如今已经过去一千多年,圣人之说谁能还原呢?现在许多人不过是以圣人为自己佐证标榜,糊弄世人罢了,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才是出路。”
陈钰听了一愣,随即感慨:“世子果然聪慧过人,自有建树啊。”
“是啊,圣人之说早不可寻,不过却免不了为人利用。”陈钰老先生也摇摇头,然后叹气:“曾经楚国有一家人,家中父亲偷了邻居的羊,儿子便去举报,官员便抓了儿子的父亲。
孔夫子听闻之后便夸奖楚国官员执法严明,又骂那儿子不为父亲隐瞒。世人皆不解,儿子大义灭亲,何错只有?也有人刻意为夫子辩护,可却无人想过,人之为人,尽在其中啊......”
李星洲听了老人的话一阵嘘唏。
他甚至感受得更深,因为他从后世而来,那史书中压抑人性的时代他也知道。
最初的儒学是什么样的呢?
直白的说就是人性之学,孔子的学说出点便是爱。
父子,兄弟,朋友之间的爱,一些细枝末节有时代局限,比如没有强调夫妻之爱,显然有对女性的歧视。
但孔子思想本身却是十分人性的,因为他出点就是人性中的美好情感。
所以孔子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意思就是父亲应该为儿子隐瞒过错,儿子应该为父亲隐瞒过错,这必会让很多人难以理解,也是封建王朝最怕的。
若爱父母兄弟为最大,世人就以家为中心,谁还为皇帝卖命?谁还为皇帝打仗?
可到后世二十一世纪,这反而成为法制国家推崇的,比如说美、日、德、法等国家的法律中都有免征特权,如果一个人犯罪,他的近亲属有权不出庭作证,即有权保持沉默。
或许有少数收“忠义”思想影响的人难以理解,为什么?不是该毫不犹豫大义灭亲吗?大义面前,什么亲人情,什么父子情,理所应当要为“大义”让路!
因为这是在保护人性,保护人性中最脆弱的东西,后世的法制是公民约法,是为保护每一个公民而设立的。
孔子的儒学就是从人性出的,所以他才会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人性中最柔软,最基础的关系应该得到保护,人性比国家规矩更加重要!
正因为这种人本思想,宋朝之前的众多儒家王朝,统一时也好,纷乱时也好,对人的束缚和压抑远远没那么严重。
中华文化在这些时期也呈现出雄浑,外放,绚丽的姿态。
到宋儒理学之后,一些人硬生生将从人性出的儒学,变成禁锢人性,反人性的儒教。
说着反人性的话,还以孔子的“克己复礼”来说事,要是先秦儒家大师知道,只怕都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理学,作为一种糅合道、佛、儒的特殊学派,确实有真知灼见之辈,但也有许多最终成了犬儒,提出帝王用于束缚人们的“忠义”思想。
存天理,灭人欲,天理至善,人欲至恶,没有中间地带!
人们疑惑,不要人欲了,那什么是天理?
百姓自然不知道,于是有人站出来告诉世人,天理就是忠义。忠在义前,为了忠,人性可以不要,正义可以不要.......
从那一刻起,悲剧也就开始了。
.......
从陈钰家中出来,李星洲心情沉重了几分。
陈钰老先生说他会据理力争,他死也不同意孟知叶,程禁等人所言,但他也直言说知道是皇帝希望如此的.....
李星洲终于明白当初他为什么要请求自己照看家小,只怕他早有打算,也就早察觉出其中端倪。
鲁迅先生说过,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
是的,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坚持心中的正义,而不是那套束缚人的“忠义”。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正义,所以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产生绚丽多彩的事,汇聚五彩缤纷的世界,那就是孟子说的浩然正气,天地正义,而不是什么狗屁忠义!
李星洲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除了敬重,他无以言表,也无法帮忙,陈钰就是那舍身求法之人。
他明知孟知叶,程禁之言就是皇帝想要的,也要据理力争。
今晚朝堂,本就是一场不公正的辩论,结局也早已注定......
李星洲劝解过他先不要和皇帝争,那赢不了,他们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陈钰老人只是笑着摇头答应:“这便是老朽与王爷不同之处,有你在,吾可死矣,总要有人为正义舍命,有人为明日筹谋。
为天下之明日筹谋,老朽不如王爷;舍命唤天下正义,王爷不及老朽......”
他说得从容,却让人听得心惊。
......
正午,小院中众多女孩笑靥如花,秋儿、月儿、阿娇、诗语都在,可他却心情格外沉重。
之后他又去了一趟陈府,被拒之门外,门房出来低声回应:“老爷让我转达,‘王爷与老朽各安天命吧。’”
天命啊......
李星洲惆怅一笑,所谓大儒,大概如此......
先秦百家之中,道家说天地,墨家重鬼神,儒家讲天命。
儒家天命背后,更多的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凉......
孔子周游列国,困于陈蔡之间,有信道的人嘲笑他做这么多有什么用,到头来天下依旧纷纷乱乱,礼坏乐崩,天下岂是他能救的。
孔子听完叹气自嘲,说他知道没用,可若天下安宁,他也不愿出来奔波。
孔子奔波一生,试图用仁爱唤醒世人,结束纷争。可人性远比他想的要复杂丑恶,只有爱根本不够,所以他注定失败,也只能用天命来安慰自己,同时继续着那明知不可能成功的奔波。
这点,陈钰倒和孔子很像。
虽陈钰是儒学大家,却很少说圣贤之话,而事到如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起来又和当初的孔子多么相像。
倒是那些满嘴圣人之言的人,却往往只会巴结上位者,而不顾天下人。
李星洲苦笑摇头,他无能力为。
整个下午,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三百四十四、怼岳父
王府内倒是格外热闹,阿娇带人给府中所有人发新衣裳,过节钱,大家喜气洋洋,感恩戴德,王府上下一片热闹喜庆。
随后,严毢准备好了祭祀用的酒水,菜肴,牺牲。
李星洲带着阿娇、诗语,还有秋儿、月儿先到后山祭拜山神天地,然后又在王府词坛祭拜列祖列宗,整个过程以他为首。
如今,年纪轻轻的平南王显然已经成了王府的支柱。
一路上,诗语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小声问道:“怎么了?”
李星洲摇头笑道:“哈哈,没什么,昨天晚上你去和秋儿睡了,我没睡好,没精神。”
诗语脸色微红,踩了他一脚。
下午热热闹闹在正厅吃过团圆饭,太阳开始西斜。
几个女孩高兴的带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地毯,斗篷,还有月儿的小吃和扑克牌,带了两个丫鬟然后出门,上了王府马车,开始向着咏月阁开去。
一路上众人十分高兴,待到咏月阁时,太阳也才刚刚下山,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宝马雕车在咏月阁一侧的街道上挤得满满当当,来来往往的都是富家子弟小姐。
潇王府车一到,顿时引人注目,纷纷让开道来。
李星洲在众人围观之下,带几个小姑娘穿过咏月阁的前楼,去往水轩,水面上飘着花灯,河中还有宝船,灯火闪烁,五光十色,十分好看,一副盛事画卷。
楼里也聚集不少人,大多衣着华贵,这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
他才走几步,便有人认出来,不断上来打招呼。
好些都是朝中官员,上朝的时候见过,也有些富家小姐在远处衣袖半遮面,向他暗送秋波,惹得诗语连连掐他后腰,李星洲也是一脸无辜,“长太帅怪我?”
诗语白了他一眼,阿娇也赶忙上前搂住他的手臂,宣誓主权。
李星洲草草应付官吏,然后带着几人到水榭上落座,阿娇和诗语铺好地毯,秋儿月儿则将她们带的零食,扑克牌一股脑拿过来。
周围人来人往,几人在河边落座,看远处河边搭台唱戏,表演花样的人十分开心,古代的娱乐活动大抵如此,看了一会儿,几个小姑娘又打起扑克牌,她们刚好四个人,李星洲插不进去,十分郁闷。
这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很后叫他,李星洲错愕回头,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谢临江。
比起当初的翩翩公子,文弱书生,他坚朗许多,也黑了许多,脸上多几分沧桑。
一见他谢临江便长长作揖,然后高兴的感激自己当初劝他出仕,让他长了很多见识,学会做人做事。
李星洲起身,和阿娇交代一下,然后便和谢临江沿着河边走廊边走边聊起来,反着也无聊,有人聊天正好。
两人在水榭边回廊里走,大多都是谢临江在说,他听着,谢临江说了很多他在江州任职的事,同时也时不时表达对自己的敬佩,被人夸当然舒服,李星洲有些飘飘然,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谢临江居然是在自己岳父手下工作,世界还真小。
之后谢临江又兴高采烈向他说了许多江州的问题,李星洲听着,也觉得很有趣,两人转过回廊,来到一处小亭,亭中石桌木盘上放了些石榴,板栗之类的东西,回廊里时不时有人,于是他们便进入小亭中。
小亭里,谢临江刚好说到江州现在的乱局,脸色也慢慢变得忧心忡忡:“百姓不得安心耕作,商务亦是难通,这种乱像若是持续几年,宁江府只怕不在是京北第一大府了。”
李星洲点点头,安慰他道:“慢慢来,总会有办法。”
谢临江点头。
李星洲明白他所说的这种情况,如今江州这种情况,历史上很多城市都出现过,但能成功治理的几乎没有,道德底线一旦被大规模突破,就是灾难,难以弥补。
旁边谢临江继续说他们衙门采取过的一些扼制举措,李星洲却想到,江州这么乱,会不会影响王府的生意,毕竟在他规划中,江州可是一个重要的点。
正在他想的时候,忽闻身边的谢临江道:“见过知府大人!”
李星洲一抬头,居然是他的岳父岳母,宁江府知府王通和他的妻子。
没想在这咏月阁遇见,李星洲站起来,也行礼道:“见过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岳母很高兴的点头,王通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见过王爷。”
旁边的谢临江一愣,似乎察觉出他们之间关系的微妙,连忙道:“知府大人,夫人,刚刚在下正和王爷聊及江州之事呢,大家不妨坐下来一起说说。”
“哦?”王通一听江州之事,顿时来了兴趣:“既然如此,下官便听听王爷高见了。”
说着他也走进小亭,显然有刁难的意味在其中,本来想缓和气氛的谢临江愣住,气氛更加紧张了。
李星洲微微皱眉,这王通什么意思?
虽是自己老丈人,可也不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给面子吧......
他刚有些生气,岳母却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温和道:“这些时日阿娇有劳王爷的照料了。”
见岳母态度这么好,李星洲也不好说什么硬气的话,只得笑着回应:“岳母严重了,是阿娇照顾我,以后都是一家人,还是叫我星吧。”
温婉的岳母一笑:“好,星洲。”
李星洲点头答应,岳母就比岳父好相处多了,让人如沐春风。
“刚刚谢公子不是说到江州之事吗?据说王爷有高见,可否教教下官,开开眼界,别不提啊。”王通拱手,他一开口,便有咄咄逼人的意思,瞬间才缓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李星洲收起笑,他这岳父是不是吃火药了,就不能学学岳母吗?自己到底哪里招他惹他了......
李星洲从来不讨厌与人对立,竞争使人进步,但对于王通这种莫名其妙,毫无由头的恶意,他十分不爽。要不是为阿娇着想,不想让她尴尬,他早就破口大骂。
也好,李星洲心里想到,反正江州之事早解决早好,他还要和江州人做生意呢。
“王大人客气,开眼不敢当。”李星洲拱拱手,他也不准备客气了,嘴角上翘:“不过若我帮助江州,有何好处?”
“哈哈哈,本官早听闻王爷虽是天家贵胄,却善于商事,看来传言不假。”王通不屑道:“商人重利,天下大概都一样吧。”
李星洲也笑起来:“哈哈哈哈,王大人说得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重利便是小人,我与王大人,不过是真小人与伪君子的区别罢了。”
王通脸色一下黑了,谢临江连忙起身想到劝解,李星洲却伸手拦住他:“谢公子,麻烦你去找些酒水来。”
谢临江张张嘴,终是拱拱手,去拿酒水了,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平南王。
李星洲接着笑道:“本王开门见山的说,所谓王大人茶不思饭不想,焦头烂额,百思无解的天大事,在本王看来不过小事一桩,盱眙可解!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若事成,江州所有渡口必须向王府开放,免费试使用,王府在江州经商,衙门不得阻挠,不得无故盘问,王大人觉得如何?”
王通听后脸色更加难看,随后笑起来:“哈哈哈,小事一桩,盱眙可解?王爷真会说笑......”
三百四十五、羽承安之邀
王通心里不屑,差点笑出来。
自己正想不到什么办法好好治治他,他反倒撞上来了!
李星洲身为天子皇孙,平南王世子,还是皇上亲封的王爷,他便是再怎么气愤,也不敢拿他如何,顶多说几句气话。
便是明着骂也不妥,皇上待他们王家不薄,不看僧面看佛面,触怒天家于他们王家不利,何况这还关乎天家脸面呢。
自己顶多不过拐弯抹角讥讽几句,也没想如何,可万万不曾想,他反倒把脸凑上来了!
黄口小儿,自以为是!
他王通治守一方二十余年,从知县到知州、知府,一步步上来,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十年前与辽国开战,大军北上,转远之职都有他负责的部分,半点没出差错。
而如今连他加上府衙众人,在野大学,归田元老苦思冥想都没法的事情,他一个十六岁的孩童,却敢信誓旦旦,还说什么盱眙可解,不过小事而!
简直可笑,岂不是全然不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
王通气得笑起来,他是又气又觉得好笑。
也好也好,他虽不能改变什么,阿娇也必然会嫁给这小儿,但至少为天下同僚,治世同道,好好杀杀这无知小儿的威风!教教他如何处世为人。
这么想着,王通反而觉得心情稍微舒畅起来。
走廊里,时不时三两书生走过,谈乱着今晚诗会,气氛融洽和谐,唯独这阁楼转角的小亭气氛格格不入。
眼力劲好的人都连忙让开,避免波及。
“今晚宫中想必盛况空前啊。”
“是啊,可惜不得入见,不过说来今夜诗会,各位准备得如何?”
“哈哈哈,在下才疏学浅,哪里比得上宏兄。”
“是啊是啊”
“今晚京中来了许多外人,想必也会有盛况吧。”
“据说曹宇、晏君如等人邀请众位学子午夜到东华门外侯门,拜见各位大学”
“”
那边书生们谈笑而过,小亭中,王通下定决心:“好,好一个盱眙可解!我早在江州就听说书的卖唱的都口口声声说本朝平南王年少有为,是少年英雄,下官早想见识见识!
可惜王爷是金贵人,江州又远离京城,故而根本没机会,现在好了,既然王爷好心赐教,下官又怎敢推辞,那就请教王爷解法!”
说着他重重拱手,随即看向对坐的年轻平南王,等着看他笑话。
没想对面的少年出乎意料的没有慌乱,也没有丝毫掩饰的动作,只是随意拱拱手,“王大人想必要在京中待上几日吧,过两天本王会将解法送到相府,到时王大人不要忘了你我约定就好。”
“好,我要在京城小住几日,王爷一时半会想不好也不急,就是别出错了方,江州治下百姓几十万,可都看着王爷,若出差池,此事可不是说笑”
他说这话不过想吓吓李星洲,毕竟他也没想将之如何,不过想看他笑话罢了。
结果李星洲听了十几万百姓,似乎丝毫不慌,从容起身,与妻子打招呼,拦住取酒回来的谢临江,自顾自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言谈举止间的从容自信令他意外
不过从容又有何用,到时看你如何逞能,通想着笑起来,妻子却瞪他一眼,脸色不好,起身便走。
王通慌了,连忙跟上去:“娘子,娘子慢些”
妻子脸色不悦,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道:“都记不得我在来前跟你说什么了吗?当时你点头应是,真真切切的答应妾身!
结果一转头,便跑诸脑后!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为了阿娇不要与平南王怄气么,再说人家对你客客气气的,张口就是岳父大人,人家是皇上的亲孙子,朝廷平南王,还如此放下身段来待你,你非要这样!我不想与你说话”
妻子越说越生气,他只得在身后跟着,一边连连安慰。
心里也没太在意,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也只敢心里想想。
他在江州便早有耳闻咏月阁诗会盛况,只是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南下。
这次来京城本来也是来不成的,因为他来得晚,都快十五才到,又没事先知会过陈家,他也拉不下脸上门去要请柬,本来想着不来的,没想到这时参知政事羽大人来拜访他。
羽承安身为当朝副相,身份尊贵,又亲自拜访,他当然热情接待,之后羽相又邀请他出席咏月阁诗会,同为上宾,他欣然答应,所以今天才会来诗会。
一边随意应付着妻子唠叨,一边往里走,不一会儿便见到以羽承安为首的几位朝廷官员。
他们在最里面的一座小亭中,岔入亭子的走廊有人把守,寻常人过不去,只能远远一望,
小亭亭中石桌上摆着酒菜,坐着五六人。
远远观察一下,除去一个年轻人乃是羽承安的爱婿,当朝盐铁司同知之外,其余人王通大抵不认识。
羽承安远远的看见他,便起身招手,他带着妻子过去之后,羽相热情招呼,便招出女眷,带她妻子去内堂与女眷同坐,然后开始跟他一一介绍起在坐的众人。
“这位是宁江府知府,当朝王相长子王通大人。”羽承安拉着他高兴的向众人介绍。
王通起身作揖:“幸会幸会。”
众人也笑着回礼,羽承安便给他一一介绍,从左手边的翩翩公子开始:“这位是老夫爱婿,盐铁司通知参胜,说来还是江州人呢。”
两人相互见礼,随即羽承安接着介绍。
然后是再左边的,“这位是侍卫军马军指挥使,童冠大人。”
“这位是兵部判部事张让大人”
“这位是度支使薛芳大人”
“这位是中书舍人魏国安大人。”
“”
羽承安逐一为他介绍朝中官员,每介绍一人,双方便互相见礼。
期间其乐融融,大家都很高兴,介绍完之后他才入席,与众人谈说,所谓关系脉络,就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
羽承安如此帮他,介绍他认识这么多朝中大臣,王通既是高兴,又是感激。
三百四十六、诗会骚动
“其实王大人还是不错的,知书达理,为民着想,只是难免.....难免有些固执罢了......”河边回廊里谢临江一路走一路道,都是为调和他和王通。
李星洲心里也挺感激的,谢临江这个人大概就是所谓的老好人书呆子吧,可确实有才,这种人他并不讨厌。
其实读书的也好,卖唱的也罢,只要有底线坚持,原则就是美丽。
像起芳,她追求权欲,掌控,虽然可能会做出很多普通人难以接受之事,但李星洲却觉得她可敬。
再如陈钰,他坚持自己的立场,宁愿舍身求法,不去讲求变通,很多人觉得他冥顽不化,不知世故,可李星洲却对他十分敬佩。
再如谢临江这样的人,当初在听雨楼的事,后来王府的事,足见他虽是个书呆子,却很有原则,一个又傻又坚毅的书呆子。
李星洲并不鄙视读书人,而是鄙视没有原则的读书人。若像政客,或处于不得已的位置,两面三刀他没那么鄙视,可没有原则着实令他反感。
两人说了一会儿,又遇到曹宇、宴君如等人,谢临江与他们久别重逢,便有说不完的话,李星洲也没打扰,辞别他们,回去找阿娇她们。
四个女孩看着河唱戏,又打着扑克牌,玩得开心。
河面上画舫也随着夜色降临多起来,王府本来也想弄画舫的,也有那个财力,不过李星洲最后拍案没弄,现在正是吃钱的时候,钢铁、大船、火器、研发样样都少不了白花花的银子。
他用香水、酒水聚拢资本,这些资本都要都用在刀尖上。
李星洲也没跟阿娇说遇到她父母的事,只是坐在她身边,小声的跟她说待会帮他评诗词的事。
阿娇美目充满疑惑:“为何要我帮忙?”
李星洲干咳两声,老实道:“我.....不太会评诗。”
阿娇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轻笑道:“别人请王爷为座上宾,可是看重王爷才学,所以如此的,哪有我代评的理,再者我今晚也想写词让王爷评呢。”
“他就是懒,还找借口。”诗语白了他一眼。
李星洲欲哭无泪,我不是懒,真不会,比珍珠还真......
阿娇歪头道:“王爷要是怕麻烦,少开口就行,座上之客少说有几十呢,并不是人人都评,能做评的自然可以长名声,众多才子也会以师表相待,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在高座作评客。
王爷不在乎那些名声,不开口就行,哪有那么麻烦,咯咯咯.....”
阿娇说着笑起来,李星洲一愣,仔细回想他参加过的诗会,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评委席上坐着几十个人,并不是每个都要评,诗词不好的,随便一人评一下便过了,好的会传阅,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要说评语之类的,说得多的还是那几个最出名的大学者。
这下他彻底放心下来,诗会要晚上十点左右才开始,他终于不用战战兢兢等候了......
想通之后,顿觉一身轻松,看远处三五成群的才子想破脑袋吟诗作对,也觉得可爱起来。
随后他开始指挥月儿打牌,一边跟着画舫上的音乐声哼哼起来。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远处有嘈杂声,却听不清从哪里来......
........
咏月水榭阁楼中,众人汇聚一处,几个身着锦缎的公子被众人围住,其中一人站在栏杆边,高举一副字,另外两人一人拦开人众,一人则高声读起来。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七言诗四句,大气盎然,又意蕴深远,词字用得绝佳,可谓传世之作。
所以那几位读书人才挂出来顿时吸引众多人注意,河边回廊一下子聚集大量才子小姐,都在围观。
“这几位仁兄,此诗是你们谁做的......”
“好诗,好诗啊......”
“好才学,好深厚的诗词底蕴。”
“.......”
骚动越来越大,不断的有人靠过来,也被这绝好的诗词吸引,一时间没人迈开步子了。
回廊边人越聚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回廊之内,竟有人声鼎沸之势,本来大家都是斯文人,儒雅书生,大家闺秀,聚在一处也不至于喧闹如市井,可诗实在太过,众人忍不住开口感叹议论,便成这模样。
那三个公子见状,其中一个连忙拱手,站到回廊栏杆上,拱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大声解释:
“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他开口,众人纷纷都安静下来,毕竟早有人好奇,如此好诗,到底是谁做出来的。
那公子接着高声说:“在下乃是苏州人士,想必大家都知道今年初苏州一带有大胆逆贼违逆朝廷,犯上作乱之事,当时小可便在苏州。”
“你说这些做什.....”
“但说此诗谁做的,其余说不说无妨.....”
“对对对,平南王说得清楚,都是那丁家贼首所为,和苏州普通人家无关,这些任兄不必挂怀。”
“仁兄放心吧,大家都是明白人,心中有数,平南王说过就是苏州人擒获贼首,打开城门的,兄弟你不必介怀.......”
“......”
见众人如此宽恕,三人都感激的笑起来,心中对平南王更加敬重。
然后念诗的年轻人高声道:“诸位,我说此事就是为说明此诗来处,这诗不为我们兄弟三人所作,我们不过临摹来的,可成诗与苏州叛乱大有关系,所以才会说起......”
一听说有故事,众人更加感兴趣,都安静下来翘首以待。
回廊里的读书人不断增加,最后汇聚到百人左右......
那书生拱拱手,认真道:“说起此诗来历,还要从当初平南王打得叛军落户流水,兵临城下说起,苏州民众齐心协力,攻破丁府,擒获贼首,开城投平南王.......”
.......
另外一边,河岸小亭中,王通正与几位同僚相谈甚欢,大家都说着为官之事,但大多点到为止,并不深谈,就是如此,彼此之间关系也慢慢拉近。
然后便是套近乎,说关系,比如说着说着,参胜说起家中在江州做生意,便感激他的照顾,王通点头谦虚几句,都是客气话,但大家关系就这么拉近了。
随着聊天深入,王通也慢慢发现,原来在座众人,比如盐铁司同知参胜,兵部判部事张让,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都是家中亲戚,或远或近在宁江府一代做生意。
众人纷纷敬酒,感谢他这个宁江知府的照顾,霎时间大家关系都拉近许多,气氛更加融洽了。
大家有说有笑,相互之间吹捧或者自谦几句,王通也乐于这种气氛。
却在这时,远处回廊突然传来嘈杂之音,羽相皱眉,随即招呼身边随从去查看.....
三百四十七、忤逆之诗
羽承安叫人过去查探之后,酒宴依旧继续。
王通心中也忍不住感慨,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果然不是江州能比。
不说京城繁华景象,光是人情练达都如此,人与人交流便热情自然许多,在座众人,许多他都不认识,可说起话来却毫无隔阂,令他如沐春风。
众人还在热情谈天说地,大家也对他嘘寒问暖,问他来京城能不能习惯,有没有需要帮助之类。
王通心里感动,拱手道:“有劳各位同僚挂怀,在下在京舒适得很,没什么不习惯的,各位好意在下心领了。”
“王大人客气,我那新弄到一些宝贝,是经渤海运来的女真麝香,大人舟车劳顿,我明日便叫人送些到相府,安神助眠。”兵部判部事张让笑容满面的说。
“怎能劳烦大人破费......”他还想推辞。
张让却摆摆手,“王大人哪里话,大家都是同僚,以后要相互提携帮助嘛,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不答应就是不给我张某面子。”
“哈哈哈......张大人说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对嘛.....”
说罢,众人都笑起来,度支使薛芳起身劝酒,提议行酒令,众人欣然答应,高兴畅饮。
过了一会儿,那个被叫去打听骚动的下人回来了,便小声在羽承安耳边说了几句。
羽承安听了点点头,然后用手压了压:“诸位,请听我言。”
他一开口,众人便安静下来,羽承安笑这说:“刚刚那边吵闹喧嚣,我叫人去看,原来是才子们出了一首好诗,似乎是苏州那边的才子做的,引来众人围观,所以吵闹。”
众人一听也来了兴趣,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什么佳作,再怎么说也会不错,在座的大多都是文人,也好诗词歌赋,而且自视甚高。
张让首先笑道:“既然是后辈好诗,那就拿出来共赏,大家好评品一番,当时提携后人嘛。不过要与词宗羽相词赋一比,再好的诗词只怕也要相形见绌啊。”
“哈哈哈,张大人言之有理.......”
“羽相才情确实常人难及啊。”
“是啊,羽相所到诗会,哪次不是上座贵客,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羽承安只是抚须笑而不语。
王通微微皱眉,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笑起来,不过没说奉承的话。羽承安确实有才情,而且也是诗会常客,诗词都是上佳的,但“词宗”之称他总觉得还差些。
待众人说得差不多了,羽承安笑得更加开心,便招来前去打听的下人道:“你把那所谓佳作,给诸位大人念念,我与诸位大人同品。”
那下人拱拱手,然后掏出抄写的纸张,便念起来:“诗乃是无题的,七言四句。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待下人尾音落下,王通清晰的感觉远处嘈杂之音更大了,还能听到厅外水涛,河中蛙鸣,并不是因为远处更加喧嚣,而是因为桌前安静下来。
【 更新快】 下人念得一般,稍微沾得上抑扬顿挫,可也不好,中气不足,后劲不达,可听完之后,他心中却一震,感觉如波涛澎湃滚滚而来......
刹时间他就明白这诗的分量,磅礴大气的悲悯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几乎难以呼吸,说不出话。
“好诗,好诗啊......”他小声的道,心中也忍不住为此诗作者叹服,如此才情,如此心胸豪气,心怀天下百姓,令人敬佩!
他心中感慨万千时,微微抬起眼帘,却发现对坐的羽承安笑容慢慢散去了。
童冠见此便笑道:“哈哈哈,好诗好诗,只不过这诗文水平,肯定是比不上羽相的吧.....”
他话一出,周围更加安静,气氛尴尬,无人出声.......
童冠是侍卫军马军指挥使,武人一个,想必是不知诗词的,也不明白这诗的分量,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才闹出这般笑话来,可偏偏这样的笑话,谁也不好接。
王通小心的借着火光看了羽相脸色,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旁边张让眼珠一转,站起来道:“以在下看来,诗是好诗不假,确实称呼得上佳作,不过这诗写得却有问题!
生民何计乐樵苏?这是说国家不该打仗么?家国不安,哪来乐樵苏,简直颠倒是非,皇上难道又想打仗不成,还不是为天下安固,百姓安居乐业。”他一开口,瞬间转移话题,不再评这诗与羽相的词谁好了。
说着他又拱拱手:“还有最后两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更是大逆不道之言,分明就是教唆天下人不为圣上效力,分明是教人自私自利,不顾大局,此忤逆之言耳!其心可诛啊......”
“张大人说得有理......”
“确实,此诗文辞再好,笔墨再华丽又如何,诗语以言立表,立意不正,如何能与羽相之才相比。”
“我看应该好好教育作诗之人.....”
“.......”
众人纷纷附和,羽承安脸色好了些,摆摆手制止众人:“诸位,我朝向来不已言罪人,大家勿要乱言,不过嘛,这诗确实欠妥,我们这些人身为长辈,便是师长,确实应该说教说教才对。”
说着他招来两个带到护院:“去,将这诗的作者请过来。”
.......
四个女孩打了一会儿扑克,诗语便不玩了。
阿娇、秋儿和月儿换了一种玩法,玩起斗地主来。
不一会严申带着四个护院也来了,说是严不放心,让他过来。
李星洲看了周围一眼,确实人来人往,于是让他们和丫鬟一起在河边守着,看好三个在打牌的小姑娘,他则带着诗语出去走走。
“你今晚不开心?”坐在河边草地上,诗语问他。
李星洲一笑,握住她好看的手:“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没哭丧着脸,也没说什么,我还笑呢。”
诗语脸色微红,悄悄向后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情况,便也不挣脱他的大手:“我就是知道。”她轻声道,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小得意。
“哈哈哈哈,也是,我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想什么你当然知道。”李星洲挑眉坏笑。
诗语脸全红了,掐了他一下:“你闭嘴.......”
李星洲长臂一揽,将她揽到身前,轻轻环抱她:“我确实有烦恼,有一大一小两个烦恼,不过没跟任何人说。”他说着为诗语理了理耳边碎发。
“对于阿娇,我不想她操心,而且事情和她有关;对于月儿,我想她永远那么无忧无虑;对于秋儿,我不想因此让她分心;而王府里的其他人,大家各司其职,各有烦忧,这不是他们能理解的。”李星洲轻声道。
身边吹过清风,秋夜微凉,河面波光粼粼,火光跳跃,纷繁好看,李星洲又紧紧手臂,将诗语抱紧一些。
“哼,所以你就好意思来烦我。”诗语回头问他。
三百四十八、两个烦恼
李星洲一笑对啊,我不是说过,我们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烦你就是烦我自己,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诗语用手肘亲亲顶了他一下,也笑起来,格外好看,那便准你说说,有什么烦恼?
小烦恼就是江州的事,只怕会要难很多了李星洲道。
说着他慢慢将这j天见王通的事,还有和王通之前的冲突,赌约慢慢说给诗语听。
诗语听后也皱起眉头你这老丈人还真难对付,不过你可清楚,他是宁江知府,父亲是当朝宰相,一个王家可比你这王爷分量重多了。
是是是,就数你最聪明,看得最清楚。李星洲笑着用下巴去曾她的肩膀。
躲开,别闹诗语脸红道,然后认真的问他你说能解决江州之事,却有把握吗?
李星洲认真想了想五成把握吧。
诗语回头,目瞪口呆看着他五成把握你也敢答应!你g脆说心中没底不就成了
李星洲摊手,老实道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确实不该答应,不过当时被那老头气着了,一下口快就说出去话了。
诗语直翻白眼你呀,就是太随x!有时候精打细算,看起来运筹帷幄,有时又像个斗气的孩子,x子上来什么都敢做,天不怕地不怕。s1;
她摇摇头又道不过这毕竟是翁婿之间的事,成与不成,都是自家事,不是大事。大不了你到时候说j句f软的话,你那岳父想必也不会抓着不放。
李星洲抱着她,不断点头,诗语说什么他都点头。
诗语又问这是小烦恼,那大烦恼呢?
李星洲笑道大烦恼啊
他躺在c地上,拉着诗语也躺下大烦恼就是只怕有人要对我动手了。
诗语一神se一急怎么了,你得罪谁了吗?你可是王爷,冠军大将军,谁还敢动你?
李星洲摸了摸她漂亮的脸颊,温热,光滑,如同美玉,越是这样,他越发觉得肩膀上的担子重起来,如果只是得罪一个两个,他们自然不敢,可人要是多,胆子就大起来了。
李星洲虽不是熟知历史,但历史的轮廓他知道,也有着自己的见解。
历史上很多朝代都亡于官僚做大,土地兼并,足见官僚力量之大。
若是触犯大多数官僚的根本利益,别说他一个王爷,就是皇帝他们也敢对着g,而且不仅能和皇帝对着g,还能让皇帝在史书里遗臭万年。
比如被妖魔化的万历皇帝,或许他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没作为,甚至有损国t的皇帝那么多,为何在史书里他被妖魔化,因为他废除衣冠车马的限制,百姓ai怎么消费怎么消费,只要j税。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开明朝收商税的口,引来百官反对。为什么百官会反对?因为官就是商,官把控着商,明朝可没有公务员不得经商的规定。
因为强权在手,官僚把控商业可谓易如反掌,同时也损害市场公平x,禁锢商业发展。
如此一来,万历皇帝收商税可谓放官僚的血,被百官骂得头狗血淋头,还说他不修德行,以致老天降临祸惩罚百姓,只要他修德行,情况才会改善。
不只活着的时候,死了也要被骂,被妖魔化。
还有历史上被妖魔化最严重的人物之一曹c,为什么他总被各种骂,京剧里还是白脸?纵观曹c一生,或许有恶,但比他恶的古往今来数不胜数,为何不骂别人,就是揪着他骂呢?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曹c提出唯才是举,这与当时世家大族官卿之家的根本利益大相径庭。
汉朝选官实行察举制,意思就是靠名士之流考察,推举决定谁当官。
说白了,时间一久就是世家大族掌握仕途,这也是那些官宦世家,名流大族的根本利益。
可曹c一个唯才是举,就是不看出身,不看德行君子,不看谁推荐的选用人才,在当时士家大族看来,曹c就是不想让他们当官,天下的官都该是士族子弟的,这触犯士族根本利益。
所以曹c一死,他儿子曹丕就顶不住,赶紧不搞什么唯才是举,向士族妥协,搞保证士族子弟能做官的九品中正制。
而提出唯才是举的曹c,被当时的掌权者士族,变着法子的骂,便故事骂,写书骂,毕竟谁叫你动老子蛋糕?
足见事情并非只是浮于表面的仁义道德是非黑白那么简单,说到底就是利益。
太史公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星洲认真的对诗语说你有想过,王府如今这么多钱财,这么强悍的资本,支撑着我可以随意搞火器,造大船,养新军,不怕损失,可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诗语不解的看他一眼。
李星洲认真道当下社会生产力没有长足进步,王府却聚集大量资本,或许有些是通过开拓新市场得到的,但大部分却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抢来的?诗语不解。
举个例子,天下之财是一大桶水,有进有出,每年都会有许多人从中舀一瓢。s1
三百四十九、一丁点圣人+羽承安的机会
慢慢的,诗语发现河岸边有人接着灯光,正看向这边,而且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害羞了,连忙拉着手边的坏人跑开。
没走几步,便听到前方嘈杂,人影攒动,走廊里汇聚许多人,密密麻麻的水泄不通,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什么,诗语好奇的拉着他过去,找外围的一个女子问道:“这位妹妹,这边怎么回事,里面怎么这么多人?”
那女子回头笑道:“姐姐有所不知,里面的才子出了一首极好的诗。”
“好诗?”诗语惊讶,随即也好奇起来:“是什么样的好诗?”
那女子想了想,“我背着呢。”
然后就抑扬顿挫的给她念了一遍:“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诗语听完心中一震,赞叹道:“果然是好诗啊,不知出自哪位有才子,才情实在高绝。”
“我也觉得这写诗的真是厉害,才情很高,只怕有七八层楼那么高,诗能写得这么好,人想必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万中无一啊。”她旁边的李星洲也笑着附和。
诗语诧异看这家伙一眼:“见你这么夸人,还真稀奇。”她可知道,这家伙平日里没架子,但其实对自己可高视着呢,平常人入不得他法眼,他真开口夸过的人不多。
只不过这夸人的词....什么七八层楼那么高,什么诗写得好人就帅,简直乱七八糟。
她拉着他的大手,低头穿过人群,里面被围着的三个年轻公子高声说着。
走廊里灯火昏暗,河中蛙鸣,浪涛声声入耳,众人都安静聆听着。
就是他们写的诗吗?诗语也好奇的看了那被众人围住的三个公,然后听起来,毕竟诗词歌赋,她本就精通喜欢,特别是.....
那家伙为她写了《青玉案.元夕》之后,更是喜欢得紧了......
人群中,三位公子满脸激动的说着.....
“平南王当初定了苏州,临走时我们城中百姓,各大豪族出城送别,依依不舍,也想平南王留下治定苏州。众人不舍,便请求王爷留下墨宝训示,以便我苏州子民供奉瞻仰,当时平南王泼墨挥毫,留下一七言诗,便是今日诸位所见的这首.......”
这话一出,顿时众人哗然,很多人被惊掉下巴,也有人连连赞叹,随即击掌叫好。
有时候,现实比诗歌更加戏剧性,因为难以琢磨,所以总能让人津津乐道。
三位才子拱拱手道:“当时读完,我们这些苏州人一时也感慨万千,王爷战功赫赫,安南除乱,兵锋所向皆披靡,可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而为我苏州百姓忧心,为天下之民忧心,如此胸怀恩德,令我等张狂激愤之徒心生惭愧......
后来我们随家人到京城行商,虽四处听闻传唱王爷事迹,却无人提及此诗,觉得实在不妥,故而今日便临摹带来,与诸位同赏。”
说完他们对着所有人拱拱手,一时间大家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三位仁兄高义啊,今晚此举以后也可传为一段佳话了......”
“是啊是啊,若不是三位,在下还不知平南王居然有如此佳作!”
“自《山园小梅》《青玉案.元夕》之后便再没听说过平南王新词,外面还传言说王爷是江郎才尽,过慧早夭,现在一看哪有这事,都是胡猜乱想罢了,王爷只是不喜招摇,低调处事而已。”
“是啊,如此大才却不招摇,如此大功却不高议,而是心系百姓,低调处事,有平南王在,我景国未来可期啊!”
“哈哈哈,兄弟说得对,况且王爷今年才十六岁,虚冠年纪,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才学手段,实在是我景国之福啊......”
“........”
场面一时热闹,众人兴高采烈相谈,慢慢的就变成夸平南王大会。
毕竟这事太过戏剧性,一首隐世大作,足以流传千古,本就已经很吸引人眼球,何况又和如今炙手可热的话题人物平南王联系上。
而且这诗还做于苏州大胜之时,只字不提劳苦功高,不提赫赫战功,而是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若是寻常人说这话,还会被反驳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或者自命清高,故作姿态,可平南王是真正做到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说此话,霎时间味道便不一样了。
赫赫战功累身之人,没有因为功劳而骄傲自满,而是道出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平南王在众人心中一下在高大不止一个档次,变得熠熠生辉,如同圣贤。
许多在场的年轻女孩脸色酥红,眼里都露出崇拜的光芒,而众多才子也是心驰神往,感慨万千。
......
诗语回神,看着身边得意的人,总算明白这家伙为何会夸得那么肉麻了。
“不要脸.....”诗语低声道。
李星洲只是嘿嘿一笑,他也有些出乎意料,当时抄这首诗时确实有规劝苏州人安居乐业,一时想不起来,就想到这首,没想到如今影响力居然扩散到京城来了。
“听他们这么说,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大圣人。”李星洲拉着诗语的手,站在人群最后方的阴影之中道。
诗语白了他一眼:“臭美!”随后又犹豫一下,他救了苏、泸两地几十万百姓,于是小声补充:“你顶多算一丁点。”
“什么一丁点?”
“一丁点圣人。”
“.......”李星洲无语:“圣人哪还有一丁点的......”
诗语不理他,越跟他说,他越能说,又说不过他。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通已经有些微微晕了,他只喝了几盅,可喝的是上等好酒将军酿,寻常人也喝不上,对坐的几位大人脸上也带红晕。
大家说话都大声起来,这时去叫作诗人的下人回来了,却没带来人。
羽相有些醉态,微怒道:“人呢?”
那下人连忙跪下:“老爷,那人实在带不来.......”
“带不来?一个书生也带不来,你跟人说清楚了吗?”羽相不满。
下人连忙道:“老爷,那诗不是书生作的,那些苏州书生只是临摹传扬而已......”
“哦,不是他们作诗,那苏州还有什么样的才子,能做出这等诗来?”羽承安不解的抚须,众人也都看过来。
下人连忙道:“老爷,不是苏州人,是京城人,是平南王作的诗,那几个书生说当初苏州叛乱平定之后,众人请王爷留下墨宝供奉,当时王爷就写了这首诗......”
此言一出,桌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最先提出这诗忤逆,要教说作者的兵部判部事张让一下愣住了,随即满脸尴尬,“这.....这真是平南王诗作?”
“回禀老爷,是的,因为当初平南王是在苏州写的诗,所以一直没传入京中,少有人知道.....”
张让说不出话来,羽承安脸色也很不好看,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此事揭过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本官要到评席去,诸位大人请便吧。”
众人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羽承安是副相,可平南王不是他惹得起的,不过话不能直说。
羽承安话说到这,众人只得拱拱手,一席好宴以合乐开始,最终却不不欢而散.....
王通满心震惊,这诗居然是李星洲作的!
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不想相信,正要浑浑噩噩准备离席时,却有下人靠过来小声在他耳边道:“老爷请王大人移步一叙。”
他认得这下人,是羽相的下人,羽相单独相邀,他自然不敢妄辞,拱拱手就站起来,可才走两步,酒劲上头,居然有些晃荡,下人连忙扶住他,往亭外走。
......
水榭亭台之上,已经侯满众多才子佳人,等候大人物入场。
陆续有一些人上台,但今晚大儒名家都入朝堂辩论去了,所以来的大多没什么分量,每上台一位,便有人介绍,是某某某,写过什么样的诗词,有什么样的功名等等。
台下才子佳人们大多只是回以礼貌性的掌声,并不出彩。
羽承安没有急着上台,站在远处转角,看着那边情况,已经他虽好去各处诗会,一来他有才学,好诗文,二来可以得名声,拉拢士子。
可每到一处,总有陈钰压他一头。
吟诗作赋的场合,别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副相,或许参知政事能让学子们惊叹,可也远远不够,到这种场合,才学才是第一标准。
陈钰是当朝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礼部判部事,名满天下的大儒,所到之处备受学子追捧敬重。
现在好了,陈钰不在,所以他也不准备贸然前去,好菜后上,大戏压轴。
可也正因如此,今晚他才会格外注重对自己才学的定位,以至于刚刚居然对一首好诗生气,坏了事情。
身后的参胜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岳父不必介怀,根据我打听来的消息,王通要在京中逗留些时日,机会有得是。”
羽承安点头,他想的其实也简单,王越贵为平南王的岳父,又是初到京城,对京城局势人情不清楚,好趁机从他下手,找出能对付李星洲的机会。
可惜他一心想着艳压今晚诗会,拉拢士子之心,以至于被一首诗乱了方寸,若是普通才子,他还能应付,没想居然是李星洲作的.....
又是李星洲啊!什么事都坏在他手中......
羽承安暗自咬牙切齿,脸色难看,这时身后传来脚步,黑暗中下人高声道:“老爷,王大人来了。”
他连忙收住,露出灿烂笑容,拱手道:“王大人好福气啊,居然有平南王这样的乘龙快婿,刚刚出了点意外,现在老夫和王大人好好聊聊。”
“哪里哪里......”王通只是应付几句。
羽承安却敏锐的发现,他说起平南王,王通笑意霎时间就收住了......
莫非这其中有问题?羽承安眼珠一转,又继续和他说起话来,说话间时不时说一些关于李星洲的事,或是说他才学,或是说他作为。
但慢慢的,羽承安越来越能确定,这王通与他女婿不合!
只要说到他女婿,王通都会谈吐不耐烦,或想快些带过去,虽然他极力掩饰,可怎么能瞒过在官场摸爬滚打一辈子的羽承南呢。
所以越说他心里越是激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主办诗会的陈文习来请他上台,他将王通也邀上,王通是年轻时中过解元,最后探花出殿,东华门唱名,绝对有资格上座。
陈文习也受宠若惊的恭敬邀请他。
果然,陈钰不在,羽承安一出来便赢得浪潮般的掌声喝彩,学子之心尽归。
随后,众多才子佳人齐聚水榭,江州花船靠岸,各个青楼大家到场,皓月当空,陈文习出来照例宣读今夜诗会之题如往年一般是咏月之后,诗会也便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陈钰在台上则时不时的说些话,拉近与王通的距离,旁边几人都知趣,只要见到好诗好词,便会呈送给他评,其余诗词则自己评几句便过去了,如此一来,羽承安大得人心。
而王通也慢慢与他交心,将他当做师长对待,还小声向他请教江州之事,毕竟诗会气氛本就轻松,所以大家才会喜欢,他们在上面说话也没事。
听王通说后,羽承安才知道原来江州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他随即眼珠一转低声笑道:“此事王大人应该去请教平南王,王爷是王大人乘龙快婿,又聪敏过人,想必定有办法。”
王通一笑,“呵,羽相多想了,在下倒是问过,羽相口中在三夸奖,聪明绝顶的平南王却说盱眙可解,还说几日之后便送来解法的狂妄之言,以羽相之见,这事能这么简单么?”
羽承安一愣,随即心头狂跳,他和王通的注意点可不一样,王通想解决江州之乱,他则想将李星洲牵扯到这无解的事情中来,至于江州如何,那不是他关心的。
所以他一下抓住自己的重点:“王大人是说平南王应允说能短时间内解决此事?”
王通一愣:“羽相为何如此问?”
“但说是也不是!”羽承安有些着急,低声催促道。
王通疑惑点头,见他点头,羽承安心跳加快,但还求稳妥,又问:“此话当真,王大人所言皆是平南王所之语?”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羽相为何有此一问?”王通还云里雾里。
羽承安却心头打震,心中狂笑,好啊,他还怕找不到泥把李星洲拉进去,现在好了,他自己往里跳,还是自家岳父搅出来的泥坑,好啊!看来是天要亡你啊!
见王通不解的又要问,羽承安不耐烦道:“王大人,自是诗会,你我便专心评品诗词吧,不要多言其它。”
三百五十、全民偶像
对于羽承安态度的微妙转变,王通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也未多想。
这时场下突然一阵骚动,在场很多人都站起来,后方江面花船灯火闪烁,放光照出人影,人影晃动,就连台上评诗也一时没人听了,人群不约而同慢慢涌向水榭左边。
不只王通,在座之人皆是诧异那边出了什么事。直到灯火阑珊中,一对年轻眷侣携手而来,穿过长长楼阁,霎时间,王通明白过来。
还未等他有所感慨,邻座的人也纷纷起来,满脸带笑上前相迎。
不一会热,远处微弱的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台下才子佳人也连连惊呼,整个诗台一下子热闹起来,气氛热烈,如同鼎沸。
而这一切的变化,只因一人到来,那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平南王李星洲。
王通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想到李星洲如此之受学子欢迎,众人争先恐后,纷纷上前,只为见一眼传说中的平南王。
一时之间,居然没人理会他们这些台上之人,也没人继续作诗写词。
远远的,他见到李星洲拉着自己女儿阿娇,笑着与众人说话,随后才缓缓穿过众人让开的路,众多学子、才女才行礼,然后退回去。
接着就是台上的众人上前,也向远处的年轻人作揖。
被这么多人围着,李星洲仿佛与此场合格格不入,因为他实在太年轻,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又太从容,从容得仿佛不该如此年轻。
这么一来,年纪轻轻的他,阑珊灯火映衬,被众多献媚的老人围着,便显得别扭。
阿娇挽住他的手臂,一脸娇羞,脸颊酥红,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思。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看到这景象,王通也忍不住这么想。或许正如妻子所言,阿娇和他是两情相悦呢?以后是他们过日子,看阿娇的样子,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王通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过激,旁边羽承安笑道:“呵呵,当朝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新军指挥使;兼鸿胪寺卿;兼军器监少监!王大人这乘龙快婿可真是威风,所到之处也出尽风头,风光无两啊。”
他虽笑着说话,王通却觉得话里有话,又摸不透那话里的话是什么,只得拱拱手道:“羽相说笑了。”
“老夫可不是在说笑。”羽承安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头不言。
王通远远的看到李星洲带着阿娇坐在左边的席位上,一阵喧闹之后,诗会继续,不过他显然能感觉出比之之前,诗会因平南王的到来热烈许多,才子佳人们也更有热情,他明显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很多才子佳人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诗词送往左侧,想必是为让平南王为他们评品,足见在他们心中,李星洲的分量如何。
这还是人们口中的京都大害吗?
他甚至有些羡慕,而旁边的羽相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之后,诗会照常进行,其中文墨气系,令他这样的文人沉醉。身侧的羽相好几次欲言又止,将一张纸笺拿出,又收回衣袖,再拿出,最后都放回去......
因为众人都在往左面平南王那边靠,目光也汇聚那边,而他们坐在右席位。
大多数才子佳人,都刻意将自己的诗词往左边送上评席,其中用意不言而喻,可越是如此,他们这些坐在右席的人更是尴尬。
羽相想必是有佳作,想与众多学子共品,可才子们却都往左席跑,注意力也都在左席,他如何开口都不合时宜。
到最后,他也搞得面色涨红,脸上的肉微微颤抖.......
........
李星洲在心中感慨自己真是太tm机智了。
最后他还是将诗语、秋儿、月儿和几个护院丫鬟安排在下方座上,唯独把阿娇带着上台。
结果证明他果然没带错,虽然上诗台之前他在三跟陈文习交代,不要声张,也不要念唱他的名号,以免引起注意,虽然很想装逼,但是他不会评诗啊,吃了文化的亏。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入场,立马就被人认出来了,然后大群公子小姐,瞬间都围靠上来,俨然如同后世追星。
不过与后世追星不同,读书人们更注重的是文才。
李星洲都没到自己会如此受欢迎,之后许多才子都挑着从左边送上诗词,左右两边都有人收词作送到评席,然后交叉评品,而他们都挤在左边送,显然是因为平南王就坐在左边。
李星洲额头冷汗都流出了,他会评个毛的诗!
本来想按照阿娇说得闭口不言,可看这架势,哪是他能闭口不说话的,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阿娇倒是开心,众多才子争先恐后想让他评,说明他很有人望。
李星洲一边擦冷汗,一边让阿娇小声评给他听,他仿照着差不多的意思说出来,然后又说几句好话,从心理层面上给一些积极暗示,总之这招很管用。
每个学子得到点评之后都一脸激动,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才退下。
对于读书人的崇拜,李星洲多少理解,在古代,读书背后大多都是功名利禄,这种文化形成的时间很早,一千多年前就是如此。
孔子为读书人指出出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所以后世读书人,许多都是冲着做官去的,这样一来,那些能够出将入相,位极人臣的读书人便是读书人的偶像,比如大权在握的诸葛亮,把持朝局的晏殊等。
李星洲因之前写过《山园小梅》《青玉案.元夕》等名作,也被归为文人,又加上他在南方的赫赫战功,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运筹帷幄,儒将风度,那也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啊!
何况景国不是强汉,不是盛唐。四周强敌环伺,西北西夏恶狼,西面白夷猛虎,北方辽国雄鹰,现在又多了个能把辽国按在地上打的金国。
西夏有恶名昭彰的铁鹞子;白夷重鬼神,悍不畏死如猛兽;辽国地广人多,国力强盛,带甲百万;各个都是强敌,景在中央,四面都是强敌,所有人不得安宁。
而景国重文治,又偏偏缺乏武功。
最能打的开国皇帝是前朝殿前都点检,也就是禁军首领,不是文人。之后差点北伐成功的冢道虞,再到战功赫赫的潇亲王,都是不是文人,而是正统武将出生。
所以在重文治的景国,文人们当然希望有一个能打的文人,以证明文人地位,证明文能救景。
在这种时代大环境之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清醒认识,只是这种集体意识的集合,却无意间影响每个人的内心。
大家都急切盼望有一个能打的文人站出来,这不仅关乎国家命运,更关乎全天下读书人的切身利益。很多时候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作为有何种意义,但它必然是有内在的驱动力的。
而这种驱动力就叫利益,趋利避害,生物本能,人为万物之灵,却也是生物,这种心理本能是无法避免的。
故而当李星洲这个可以被归类为文人,又有赫赫战功在身之人站出来之时,全天下爱读书人都会下意识极力捧高他,或许他们许多并没深刻的想过自己为何如此,但却都在这么做。
其实因为生物本能的趋利避害,这么做对所有读书人都是有利的,只是少有人能清醒意识到这点。
这就是时代大势,时势造英雄,李星洲刚好赶上了。
对于心理学毕业的他而言,这种大势他是能隐约感觉到的,这种趋势会将他推着向前,也会成为他的累赘,必须保持清醒,妥善处理。
......
当诗会进行到一半,羽承安终于站起来了!
作为上座贵客的代表,给众多学子题词一首。这本也是惯例,下方才子佳人作词叫夺魁,高台作词叫压场,不同的在于下方作词目的在于竞争,为夺得前三甲。
高台贵宾作词目的是暖场,增加诗会文墨气系,为自己搏一搏名声。
羽承安酝酿一会儿后满含感情的道出他的词作。
“倦游京洛风尘,夜来病酒无人问。九衢雪少,千门月淡,元宵灯近。香散梅梢,冻消池面,一番春信。记南楼醉里,西城宴阕,都不管、人春困。屈指流年未几,早人惊、潘郎双鬓。当时体态,如今情绪,多应瘦损。马上墙头,纵教瞥见,也难相认。凭阑干,但有盈盈泪眼,把罗襟揾.......”
李星洲听不出门道,因为他本来就不懂,只会抄。
于是小声问阿娇这词如何,阿娇答应是很好的词,不愧是羽相之笔,是登堂入室的大作。
李星洲点头,既然阿娇都这么说,那肯定是好词了。
众多学子纷纷喝彩,拍拍马屁,羽承安出了风头,说几句谦虚的话,然后又说一些激励学子的正能量鸡汤,才欣然坐下。
然后众人又纷纷往左边挤过来了......
远远的李星洲看到远处羽承安老脸黑成锅底,看向这边的眼神充满敌意,他心里无奈,这怪我咯?你自己写词没水平,人家不搭理,那能怪我......
三百五十一、辩论结束
学子们自然也撺掇他作诗做词,李星洲以没有灵感为由拒绝。
倒不是他背不出来,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记得的中秋诗词就有那么两首,可是要备着救急的。
比如上次梅园诗会,再有上元诗会那样的情况。现在若是为一时单纯的装逼背了,以后遇到不得已的情况怎么办?他还背什么去.....
所以李星洲一直压抑内心的虚荣,哪怕阿娇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看着他,那崇拜的娇美之态,让他骨头酥麻,都没松口。
即便他没作诗,他在苏州写下的“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也在诗会中快速流传开来,还被说着各种版本的小故事,也大有力压群雄的姿态。
最后众人商议出的前三甲中,晏君如一首《念奴娇.中秋》“明月当空,照高楼,回廊幽雕檐秀。蛾眉紧蹙,玉臂瘦,凭栏空望西畴。秋风乍起,黄叶簌簌,怎奈思君愁?夜觉凝眸,惟见流水悠悠。锦书托于嫦娥,嫦娥不解忧,人念爱俦!阴晴圆缺,月常有,人亦总历烦休。悲欢离合,不人由,盈月空明照当楼。佳期难觅,惜此生少年游。”为魁首。
宴君如上台之后慷慨陈词,直言不如平南王四句大气简练,只为“虚魁”,他以后会更加努力,向平南王学习,也引来众人一阵叫好。
李星洲一脸懵逼,感觉自己飘了,被这些人吹飘的。
对于学子们的敬重,他感激受用,同时不断提醒自己,仔细分析和琢磨这种敬重的心理动机是什么。
没有人能做到完全理智,但尽量理智是领导者应具备的重要品质,如此才不会浮于表面,不会困于表象,不会在战略上误判。
咏月阁诗会热闹非凡,一直持续到午夜。
今晚不禁宵,可李星洲心想的却是朝堂里的情况,辩论也快结束了吧。
诗会散去时,很多学子依依不舍来向他道别,随后陈文习也送了一些礼物,他知道王府不缺钱,所以没给礼金。
散会后,李星洲带一脸激动阿娇在回廊里等候诗语她们。作为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典范,小姑娘也被众人吹捧得飘飘然,要不是他拉着,已经飘上天了。
没想巧遇出来的羽承安,起初因为光线昏暗没看清,看清之后隔着几步他先作揖,对方毕竟是长辈。
羽承安点点,就要走开,突然又回头道:“王爷真是才华横溢,年少有为,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本事,实在难能可贵。”
“多谢羽大人夸奖。”李星洲一边看诗语她们的位置,一边应付。
羽承安一笑:“老夫今晚也算一睹平南王风采了,不过希望他日再见,王爷还能风光依旧。”说完转身消失在走廊另外一头的黑暗中。
阿娇听得莫名其妙:“王爷,羽相在说什么?”
李星洲却听出些味道来:“我也不是很懂......”
不一会儿,诗语她们过来了,李星洲带着众人高高兴兴的去赏月煮酒去了,严那边已经安排好下半场,中秋又是团圆节,自然要与自家人过......
......
深夜,东华门外人影攒动,少数几队武德司军士还在值岗,门外等候众多车马,人们打着灯笼火把,将东华门照得格外明亮,不断有老人从东华门内出来,脸色不一,有高兴的,有得意的,有愤懑的,也有破口大骂的,然后被众人恭恭敬敬迎走。
他们都是在朝堂辩论的大人物,随着时间推移,人影不断去散。慢慢的,门外等候的人越来越少,待到凌晨,便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一个下人等候在那。
车檐上挂的灯笼烛火闪烁,外罩写着一个黑色“陈”字,说明这是王府的马车。
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马蹄声,守车的下人回头,就见一匹快马上,一位高大年轻公子翻身下马:“你是来接陈钰老先生的?”
下人不知来者是谁,但见这公子衣着华贵,这宝马只怕千金,不像寻常人家,连忙回答:“正是,老爷要张罗诗会,来不及赶来,所以便叫在下前来,不知公子是......”
“我也是来接他的。”那华服公子道,
“公子是老太爷弟子么?”
“额,算是吧........”
......
李星洲看着冷冷清清的高大东华门,诗语她们在听雨楼。
府中张罗下人过节的严,严昆,严申,季春生等人;去看他父亲回来的起芳,还有固封,固祈,祝融,铁牛,赵四,关仲,带来家里人;以及才搬到城南的李誉堂弟一家都齐聚听雨楼。
听雨楼摆下几十桌火锅晏,十分热闹。
可李星洲总觉得突然少了什么,然后突然想起,大概是少了那个天天对他行礼,风雨无阻,寒暑不避的老人吧。他儿子陈文习要张罗诗会的事,他家中又没几个下人,所以便让他们先吃,自己来接人。
果然,等他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下人。
大概凌晨一点左右,李星洲和下人终于等到拄着拐杖吃力出城的老人。
他下马上前,老人见他一愣,然后点点头。
李星洲扶他走路:“结果如何。”
老人认真的说:“陛下说若再多嘴舌,就让老朽去琼州养老。”
李星洲一震,所谓琼州,大概就是景国最南端的沿海之地,甚至还有包括海岛。相距几千里不说,还是蛮荒之地,说白了就是流放,以老人的年纪,流放几千里等于直接杀了他.....
“陈大人怎么想的。”
夜风中,老头顿了一下,然后凄然笑道:“琼州也不错......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七十而从心所欲,没什么看不开的,琼州路远,远不过天下正道。”
李星洲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微微一颤,倒没劝他,因为劝不动。
只是将他接到听雨楼,有些事,他根本无能为力,即便他要去死,也只能看着。
在听雨楼热闹的氛围中,老人也高兴的与大家说笑,还能吃肉,只是以后不知他会在哪.......
聪明的皇帝最终还是想到思想统治或许更有用。
三百五十二、未来
花好月圆中秋夜。
与他初来时全然不同,那时他孑然一身,如今亲朋好友已坐满听雨楼二三楼。
觥筹交错,李星洲开怀畅饮,心里也畅快,今晚喝得是最好的酒,摆的是最好的菜,可谓一掷千金。
不过现在的王府不是一年前的王府,这点钱随意挥霍。就连最拮据的严毢,这次也难得没反对,老脸笑成烂柿子,高兴的被众多王府小辈围着敬酒。
李星洲摇头,果然人一有钱就会变啊。
另外一边,陈钰身为大儒,却出奇的和赵四铁牛祝融关仲等人合得来,听他们自豪的讲王府的各种工程,还有各种冶炼,锻造技术。
固封则拿出他自制的好酒与众人分享,过了一会儿,狄至也骑马从城外大营赶来,他按李星洲吩咐犒劳新军,所以才来晚了。
前脚才上到二楼楼梯口就被严申和季春生拉过去斗酒,三人同上过战场,也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季春生非常欣赏狄至这个一起打过仗的后辈,私下还跟李星洲提过,说狄至这人有帅才。其实季春生不说,李星洲也感受出来了,在苏州泸州转战期间,他就感受到狄至的沉着冷静。
身为武人,又出生寒门,可他身上却意外的具备武人大多不具备的极度理智,不意气用事。
众多女眷们就斯文得多,不像男人动不动就斗酒,而是行酒令来喝酒,喝的也是低度数的果酒。s1;
众人玩得开心,整个听雨楼二三楼热闹非凡。回廊里,李洲看着当空皓月,听着身后的热闹,心情也舒畅起来,只是这样的美好的夜晚,也只怕暗流涌动。
备轿,马上回府。咏月阁门口,羽承安挥手道。
参胜上前,不解的道:岳父,各位大人还在内堂等候呢,这便要走?那诸位大人那
羽承安反应过来,点点头,神情激动的说:事情紧急,不能再等,老夫今晚便连夜起草奏折,明早上呈送中书,片刻不得耽搁,以免耽误大事!几位大人便由你帮忙招待。
说着就要上轿,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小声吩咐道:你私下告诉中书舍人魏大人,明日老夫有本上中书,让他见到了便利行事,不要多做审查滞留,要绕过王越,直呈皇上。
参胜点点头:岳父吩咐小婿记住了。
羽承安点头:今晚辛苦你了。随后上轿匆匆往自己家中赶去。
今晚虽受了李星洲一肚子气,但并非毫无收获,甚至可以说是大收获!
他起初的出发点果然是对的,这宁江知府王通虽是王越之子,可始终久不在京中官场,太过稚嫩!
与他父亲王越无法相比,在不知京中情况,不知京城官场局势情况下,便不加防备与人交心,真是小孩心性。
这下好了,自己也终于有了对付他好女婿的把柄和手段!
想着想着羽承安笑起来,王通不喜欢他那乘龙快婿,正好,老夫帮他对付!
不过这事情还有难处,那就事有由头,但李星洲还得接下才行,如何让他接呢?
起初羽承安倒是想得简单,李星洲此人年少轻狂,又有奇功,想必心中骄横滋生,多给他戴戴高帽,捧高一些,然后稍加激将,就能就范。
小孩子嘛,再有本事,心性也必是弱点,可看今晚之事后,他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了。
想想今晚李星洲的处境,如此受士人拥护,众多才子佳人爱戴,别说是他一个十六七的孩子,就是他们这样历经年岁的老人,也难免自得高兴。
可他从头到尾,高兴是高兴,得意是得意,却没有忘形!没说什么冲昏头脑的话,没做什么愈矩之事,似乎一切如常。
这样的少年老成让他都觉得心底发凉
不过事后又仔细想想也觉得合理,潇亲王英年早逝,之后王妃也郁郁寡欢而终,如此一来,他一个孩子把持支撑一大个王府,。
他哑口:你这让我怎么接话
起芳妩媚一笑:我只是想提醒王爷,可不要忘了你说的与时俱进,送别的话也与时俱进一些吧。
李星无语,祝你发大财
起芳欣然点头,与他碰杯,然后一饮而尽:也祝王爷发财,等到月末,我会回来,可在王府中为小女子备好上房,外面我住不惯。
好,不过一切以安全为上。
她点头,飒然转身,登上大船,起瑞号和起芳号在长长的号子声中,伴随晨光缓缓驶离渡口,然后不断加速,向西南方去。
李星洲看着渐行渐远的巨大船舶,心中澎湃,王府的新时代已经开始了。
(关于为什么有些章节贵,有些便宜,给大家解释一下,收费系统自己定的,标准为每200字1点,所以字多的章贵,字少的章便宜。)
三百五十三、甲子九的玄机
皇宫之所以大,并非都是皇帝及家眷住所。
上朝的是长春殿,太子住所东宫,皇帝私人住所坤宁宫,北面还有诸多后妃住所。
西面的房屋住人是临时变动的,能住少量执勤的宫女太监,而大多数太监宫女都是在皇宫外北山院居住,早晚出入宫门。
上直亲卫营驻扎皇城之内,武德司戍卫皇城之外,贴北宁门扎营。
皇宫四门,东华门,南午门,西安门,北宁门。
北宁门接后宫和皇帝住所,寻常人不得入,门外驻有精锐武德司重兵,也是京城之内唯一驻扎数量过千的武装力量,直接听命皇帝。
西安门为偏院,门内住着少数轮值宫女和太监,还有上直亲卫营的作训场,贴城内驻扎着上直亲卫营。
南午门为正门,是大臣们上朝时走的门。若有大事,比如天子出巡,凯旋接风,祭天大典的仪官等等,走的都是午门。
而东华门比较特殊,东华门又称文曲门,科举最后的殿试成绩最后会在东华门公布。
东华门内,就是百官办公的场所,大庆殿、倡德殿等,宫中各部办公的宫殿就在东门内,位于皇宫正南,和正东,也正因要提供百官办公,皇宫才会如此之大。
它不只是皇家亲眷住所,也是重要的朝廷办公机构。
而其中大庆殿最大,规模甚至超过皇帝的坤宁宫和百官上朝的长春殿。
大庆殿中是三省办公之地,都是各省分为一大院,每院有六开门的宽阔正厅堂和十几间厢房。
三省分为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中中书省权力最大,是中央最高权力机关。负责起拟诏书圣旨,掌管制令决策,各种奏折也有中书审批做注,然后才会上交皇帝查阅。
而中书省中设有政事堂,也就是中书高官官的办公室,中书高官官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大人。
如果皇帝下达命令,会由中书省先审查,如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意,中书舍人也同意,便由中书舍人和翰林大学士一同起拟诏书。
中书舍人负责诏书内容的审查,翰林学士则负责文辞筛选和下笔。
之后,圣旨诏书交到门下省。由门下给事中审查是否有误,如果有误,门下省予以驳回,圣旨不得发布,所以门下省也有别名叫“封驳司”,意味驳斥,封存圣旨之意。
一旦门下省审查通过,圣旨诏书就会交给尚书省执行,尚书省下有工部、刑部、兵部、礼部、户部、吏部六部,虽有尚书令,但一直不设,怕分皇帝大权。
所以天子的权力并不是毫无限制的,一道圣旨下达,丞相可以驳回,中书舍人可以驳回,门下给事中可以驳回,负责执行的尚书省也可以驳回。
在明、清这样高度集权的时代之前,历朝历代皇帝的圣旨被驳回的情况并不少见。
......
一大早,朝阳初升,大庆殿中书省院内,几位中书舍人正批阅各处关官员,还有各地送来的奏折。
他们没有筛选之权,负责提出精要,注明处理办法,之后上交平章事王越大人审批。
而王越才是有权决策的人,毕竟每天这么多奏折,如果全直接送上去,皇上根本不可能看得完。
政事堂在中书左侧,是孤立小院,里面只有王越大人还有羽承安大人能出入。
魏国安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折子,一边为新来的同僚起栋解答一些问题。
过了一会儿,有门吏送来几本新奏折,就要归柜,他一眼就看到其中角镶细红线的一本。
瞥了一眼,见几位同僚正专注与奏本,连忙起身走过去,接过门吏送来的新奏折。门吏见此行礼退下,他悄悄抽出用蜡镶红线的那本,然后扣掉红线,自己看了一眼。
一看,果然是羽大人奏本。
他一边小心将羽大人的折子收入袖中,一边去右手案边记录,一一写上几本奏折,何时由何人入柜。
羽承安的奏折他写上入柜,其实却被他私藏,另外几本则老实的按来处一一放入对因柜子中,这报备奏折的柜子按天干地支排,一共一百二十个。
所有大事奏本,都必须记录在案,经王越批示,才能上呈皇上。
但魏国安心里有数,羽大人交代过,若交给王越,这奏本十有仈jiǔ上不到皇上面前。
不过也他并不着急,皇上也不是傻子,为防止丞相专权,只给他看想给他看的奏折。
皇上也会每隔半月随机抽查十本未经任何批阅的奏折,称为半月检,上次旬检本该是八月十五日,但当时朝廷里外都休息,所以中秋过后还要补上。
月检十本是由宫中内廷司总管福安来随意抽取,读书人和武人虽有争执,但在一点上算是统一战线的,那就是看不起阉人,所以官吏与内廷司的太监关系向来不好。
魏国安也不例外,要托太监办事不可能,不过他依旧有办法。
奏折分房中书内橱柜,每个柜子代表不同地方,不同部门,以十天干,十二地支交叉命名,每次皇帝交代次号,太监到了中书便照着圣谕念出来,然后由中书舍人取对应橱柜里的折子十本交给太监,再由太监交付坤宁宫,这其中就可以做手脚。
.......
时间慢慢过去,魏国安小心将羽相的折子藏在袖中,然后坐下继续处理公务,期间与诸位同僚闲聊几句,喝了会儿茶,不知不觉便到中午。
魏国安并不打算走,同僚见了惊诧道:“魏大人不回家吃饭吗?”
“哈哈哈,诸位先走,诸位先走,在下还有几个折子没看完,一会儿就回去。”他拱手道。
“魏大人兢兢业业,真是我辈楷模啊。”
“哈哈哈,那我等先走了,魏大人慢来,国事重要,可也要记得照顾自身啊......”
“......”
待众人慢慢出去,他便小心将袖子中的奏折,放入“甲子”柜数下去第九本。
甲为十天干之首,子为十二地支之首,甲子之意,就为上首,最上之意,意指皇城。
所有能入皇城的大员奏折,未经批示的都会放在这个柜子中,并登记在案。若是按理,后来居上,这本应该放在最上,中书舍人批阅时由下往上批阅。
可魏国安担任中书舍人快十年,也摸出些门道来,每此皇上抽检,都会有“甲子九”这个数,指左上第一个的甲子柜第九本。因为甲和子分别为天干地支第一,为至,九也是至数,甲子九为天下之至,永远长久之意,皇上如此想必是图个吉利。
可如此一来,他就有了可乘之机!
做完这些,他从桌下拿出早就备好的熟猪肉和糕点就着茶水吃起来,之所以不带羊肉,是因为羊肉味大难藏。
......
两百五十四,烧钱养兵
吃饱喝足之后,魏国安一直等着。
直到下午些时候,同僚也陆续回来接着批折子,这时门吏进来,说是福安公公来了,大家脸色都不太好,也没人动作,显然都不想与太监打交道。
魏国安趁机站起来出去迎人:“事情总要有人做。”
说着他便出了门,去迎接福安公公。
“公公远到而来,有劳了。”魏国安拱手,但也不敢对太监说过度客气的话,会受同僚排挤。
福安公公点头:“咱只是奉命办事例事罢了,魏大人客气。”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用细金线拴着的纸卷,打开后念道:“乙末十二、甲丑三、庚戌二、甲子九、己申一......”
一听到“甲子九”,魏国安心中大松口气,随后一个小太监跟着他进去取对应奏折,以免有误。
在小太监注视下,他一一照着纸条取出十本,而其中放在“甲子九”的羽承安奏折也不出意外的被拿出来,一旁边看着的小太监也不觉得有异样,只是一一接着。
待到十本奏折抽完,福安公公告别,魏国安才终于松口气,事情成了!
不经王越之手,将这奏折送到皇上手中,还真要费一番劲啊,好在也没人察觉不妥。
.......
“太子觉得如何?”望江楼内,羽承安得意笑道。
太子愣了许久,然后拉了拉旁边的方先生,问道:“江州的事真的没救吗?”
羽承安见过几次太子的这个门客,见太子如此信任,心里猜也该是什么智士吧,可又想到太子的水平,不经怀疑这什么方先生不会是什么溜须拍马之辈吧......
方先生只是摇摇头,然后皱眉:“江州如今局面,如用猛药,说不定会乱上加乱,让百姓更反朝廷,若视而不见,只能慢慢糜烂,江州必然会大不如前。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慢慢来。要想几个月或一两年内以求全功根本不可能。”
听他说完,羽承安忍不住对这太方先生高看一眼,看来不是一般书生啊,他说得很有见地,也说到江州痛处,关键在于先是朝廷不断加征徭役赋税才导致江州如今局面的。
人一旦尝到放纵的滋味,再想回去就难了......
太子听了这话也高兴起来:“好,就按你说的来,今晚我便去找父皇!”
羽承安见他这样,有些不放心,又交代道:“太子殿下千万记住,此去只能夸奖李星洲,多说好话,切不可意气用事。
再者一定要一口咬定,王通与李星洲早已议定帮忙。若皇上问起从哪听来,就说咏月阁诗会传出的,已人尽皆知。
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和皇上提起,治定江州,能得北方人心,此事若成,大涨天家脸面,事关天家威严。”
羽承安明白,对于太子来说,为报复李星洲他什么都肯做。
而对于皇上来说,天家威严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也是人,若天家失天威,谁还能服天子统治,所以在皇上眼中,若能增天家之威,令天下服从,他必然会答应。
但身为外臣,这事他不能说,只能是天家之人去说,皇上才会相信。
羽承安心底笑起来,如此一来事情便天衣无缝了,他的奏折报江州之事,却故意将事情说轻巧。然后太子再一说,皇上想事情若成,还是一个天家之人做成的,宁江府一代百姓定然会对天家感恩戴德,大得人心,十有仈jiǔ就答应了。
可实际情况却不是,江州局势糜烂,已到令人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地步,就算李星洲去也没办法,到时事情不成,再如实报上江州糜烂局势,李星洲不仅有无为之过,还有越治越乱之嫌。
他便可集众多同道中人一起借机弹劾,即便他时平南王爷承受不住!
此计关键只有两点,第一点就是太子要帮他说话,这第一条显然简单,因为太子因潇王故事,痛恨李星洲,只要是害他的,太子便欣然答应。
第二点最难,那就是他的奏折不能过平章事王越批检,要直接上呈皇上。
因为王越是王通的父亲,必然了解江州局势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者李星洲是王越的孙女婿,据说两人十分交好,王越也时常拜访王府,如此一来他要是看了奏折,又听皇帝提起此事,想必立刻就能明白过来,他们的计划便露出马脚,满盘皆输。
这第二点只能由中书舍人魏国安去办,看现在时辰,也该办成了吧.......
.......
“一二、一二、一二.......一是左脚,二是右脚,你他娘的是猪吗!”
新军作训场上,众多新军正走着齐步整齐前进,上万人铺开长长的大阵,整个天空都被沙尘遮盖。
也许有人不明白走齐步,踏步,对于军队来说有什么用?
但在英美战争中,英军就是一边敲鼓吹号,一边走着齐步,一步一步走向美洲人,列阵开枪,有些部队阵亡七成依旧不崩溃,照样向前,最后取胜。
而在鸦片战争中,大多数清军死伤不到一成就开始崩溃,在纪律严明的英军面前根本没法打,对于军队来说,纪律等于战斗力。
斩首数超过十万的戚家军创始人戚继光曾在《纪效新书》里说过,千百人列阵,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军队行动必须一致,因为“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情绪是会传染的,特别是恐惧。
所以李星洲对军纪也十分看重,接管新军之后,他虽然经常酒肉犒赏,但也有三人先后死于杖责。
将一个人活活打死的凄厉场面很少有人见过,但他面无表情看了下去。军队不是乌合之众,他赖以生存,寄予厚望的新军跟不能是!
信任训练,严明的军纪,大方的犒赏,新火器战斗的战术体系,经过严申,狄至还有王府众多在南方打过仗的护院训练之下,新军已经越来越有军队的样子。
现在全军上万人集结整队只用三分钟不到。
还是因为军士披甲,如果不披甲他们还能更快。而火枪营九千人,快速列阵,进入三段射击的战斗状态也只需要短短两三分钟,还在不断提高。
加之每天都会有火器射击训练,子弹、炮弹每天能打两车,王府如今不差钱,随便打。
他靠着生意聚拢的大量资本,每天都在这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上快速燃烧着,这就是烧钱养兵.......
两百五十五、打炮
新军训练场北面,这里地势宽广,人烟稀少,而且远离开元城,也没村落人家,是每天新军炮兵训练的地方。
李星洲和赵四一起步行穿过作训场,巡视炮兵训练。
炮兵训练场每天都如打雷一般,地动山摇,动静很大,也是所有士兵们最好奇的地方。
李星洲和赵四一次来到北训练场。
最近赵四家里老婆又怀上了,作为妻管严的他自然鞍前马后,照顾周到。但因为他得到平南王重用,如今赵四也变成街坊邻居口中的风云人物,在京城小有名气,受到亲朋好友追捧。
不过赵四不擅长交际,而是迷上火器,自从王府开始生产火枪、火炮,他顿时也不干木匠了,天天往河边作坊跑。
而且他就是个典型的老实人,以前帮邻居做木工从来不要钱,还惹得家里老婆生气,因此人缘比较好。
现在虽然发达了,老毛病还是没改,对谁都和善。
中秋前还被家里亲戚坑了一把。
他有了钱也和妻子商量着换个住处,结果妻子那边的亲戚给介绍一处,说什么风水宝地,上好的寨子,因为是娘家亲戚,加上他天天在王府研究火器,没太多精力理会,就交给亲戚打理。
结果最后买下房后搬过去一看,哪是什么风水宝地上好寨子,就是年久失修,荒草满院的老寨不说,还在京西一代,上次暗道堵塞,街上屎尿横流,那臭味直到现在还能闻到。
之后匆匆忙忙再去找那亲戚,人家早拿钱跑了,哪还找得到人,三千多两银子,不管去哪都够他富贵一辈子了。
妻子为此大哭一场,还生病了,赵四却一边照顾妻子,一边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跟妻子说觉得那宅子至少比以前大,也不亏多少。
要是别人丢了三千两,估计都能患得患失一辈子,他倒好,第二天又继续去王府作坊钻营火器去了。
正是他这种不温不火,又喜欢帮助别人的性子,让赵四人缘挺好,而且因为他的那种几乎无欲无求的专注,能想到很多别人想不到的点子。
比如他改良炮弹,用软木将炮弹和发射药固定在一起,契合炮管,这样一来火炮发射时不用先放发射药,再装炮弹,而是一步到位。
而且因为软木架契合炮管,起到封闭效果,气密性更好,火炮的射程和精度都大大提升。
他还设计出用于测量炮口角度的象限仪,因为木工里本来就用用于测定角度的工具,他经过改良和创造,变成木质的象限仪。
当然,象限仪这名字是李星洲起的,因为后世也有同样作用的仪器。
因为这些,李星洲前前后后赏了他五千多两银子,羡煞旁人。五千两是一笔巨款,但比起他的贡献这一点都不多,甚至少了,因为这些改变,很有可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一个国家存亡。
赵四也喜欢经常出城跑到新军营地来,考察士兵使用火器的情况。
也因为这事,他被人为难,差点出事。十六那天他照例去新军大营,半路上路过禁军大营门口时被禁军的人当场扣押,理由是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军队大营,怀疑他图谋不轨,所以要盘查一番。
如果不是李星洲及时带人闯禁军大营,赵四差点吃了皮肉之苦。
新军大营和禁军大营相隔不远,不过所属有天壤之别,新军直属枢密院;而禁军由三衙养训,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
如今扣押赵四,李星洲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显然是冲着他去的!
赵四经常出入新军大营,已不是一天了天的事,谁会不知道他是平南王的人。
殿前司的殿前指挥使杨洪昭还在苏州,那么做这事的人要么是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要么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他当初就意料到有人会对他动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忍不住跳出来了.......
这也给李星洲提了个醒,那就是赵四这样不在王府籍内的重要人才要是无名无分,很容易被人迫害!于是他干脆加赵四为是新军一厢都虞侯。
然后给铁牛,关仲,祝融加了副营指挥使。
因为他是枢密院的人,又是新军指挥使,自然有权任命。新军没设厢,一厢都都虞侯只是个虚职,但也是十分大的官身,一厢一般八千到两万五千人不等,首官厢指挥使,副厢指挥使,还有都虞侯。
都虞侯是从五品职官,下次若禁军再敢拿人,那就是私自囚禁朝廷命官!他直接敢带人一路杀进禁军大营去。
冢都虞没有为难他,他的文书才上去,第二天就批准下来关于赵四等人的任命,第三天吏部文书也来了。
身为一军指挥使任命下属,朝廷顶多就是意思一下,走个流程,其实新军任命都是他说了算。
赵四知道自己突然成了朝廷命官,还是从五品大官,高兴了半天,到下午就忘了,继续兴冲冲的跟他去考察火器的实际使用情况。
......
神机营如今已改为神机军,下面有火枪营和炮兵营。
火枪营依旧沿袭景国都、营、军、厢、某某军的编制,神机军下,没有设厢的编制,火枪队编制为三军,每军三千人。
而炮兵显然已经不适用这样的编制,经过摸索,李星洲、赵四、狄至、严申一同得出一种新编制,那就是每八人负责一门炮。
其中一人炮长,负责观察,测定射击角度和射击距离;
两人负责炮弹供应和裁剪引线;
两人负责火炮的垂直和水平角度调整;
一人负责填装;
一人负责塞炮弹,清理炮管和炮膛;
一人负责堵火门。
而且八个人运一门几百斤的炮,再配上驮马刚好合适,如此一来就需要重新编组。
八个人为一班,每都战斗人员加后勤人员一共百人,十门炮。
在其它营没有这样的分类,火枪营也好,骑兵也好,都是三人一小队,三十人一大队,三大队外加后勤人员为一都。
......
“开始射击!”沙场之上,在李星洲和赵四注视下,炮兵都头高声下令。
十位炮长同时接到命令后同时下令下属:“开始装填!实心弹。”
每们炮加上炮长共八位炮手,炮长根据经验判断装填何种炮弹,就目前来说,新军炮兵只有实心弹和霰弹包两种。
霰弹装备量也很少,主要为以防万一,如果对方士兵靠近到炮兵阵地百米以内,霰弹就是炮兵们的自保的手段。
位于炮弹车旁的六号和七号炮手立刻查阅贴在盖子上的表格,表格详细列有炮弹类型,数量,射程。然后开始去掉为避免磕碰填充间隙的干草填充物,取出带有药包的炮弹。
两百五十六、帝后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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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包和炮弹一起用软木架固定在一起减少射难度的方法就是赵四明的。
炮长开始测距,用象限仪来确定射角,然后凭借经验大声报出射击诸元,位于炮车后方的三号和四号炮手开始通过后方的木栓调整上下左右位置。
而五号炮手从头到尾要负责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堵住火门。
这是好几次差点出人命之后赵四总结出来的办法。
因每一次射完之后,射火药会在炮膛内留下残余火星,这时候如果不堵火门,空气会快回流,残留物剧烈燃烧起来。
接着填装就可能生炸膛,起初就过几起这样的事故,虽然王府的潇钢强度好,导致炮膛没有彻底炸开伤人,但还有士兵被从炮车崩落的沉重炮管砸断腿骨,落下终身残疾。
赵四经过好几次不要命的实验,也终于现其中门道,并且给出解决办法。
那就是专门有一个人负责一直捂着火门,这样空气不会回流,炮膛残余火星就不能燃烧。
于是,原本七人一班的炮兵又加了一人,右手带着皮质手套,专门负责用手指堵火门,从此之后就没生过这样的事故。
射击诸元设定好后,二号炮手将从六号那里接过来的炮弹填装进炮口,然后一号用推炮器将固定在一起的炮弹和射药推到炮膛底部。
六号和七号炮手裁剪引线从火门放入,至此射准备完成。
一、二号炮手快离开炮口位置跑到后方背对炮口,然后炮长下达射击的命令,这时负责堵火门的五号炮手用明火点燃引线,接着橘黄火焰一闪,炮身一颤,顺间后退,接着地动山摇。
一都十门火炮接连射,炮弹呼啸而过,远处腾起一阵烟尘,四百多米外,众多稻草木头的靶被打得支离破碎,也有些打得太偏的,偏离靶人十米左右,炮弹打折后方的灌木丛。
射完毕后,五号炮手堵住火门,一号炮手连忙上前用炮刷清理炮膛。
待炮膛清理好后,所有人归位。
都头一声令下,刚刚打得最偏的炮组八人,趴下做了五十个俯卧撑。
李星洲欣慰点头,在众人不断努力之下,新军炮兵已经越来越专业规范了。规范化,专业化的流程才是战斗力,到了战场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不会手忙脚乱。
他招手叫来都头。
“见过王爷!”都头单膝跪在沙尘中。
“带甲在身,以后就不用跪了。”
“多谢王爷!”
“现在们三十息内能射几次?”李星洲问,三十息差不多就是一分钟。
都头道:“回禀王爷,最好的炮班组能射三到四次,差的也有两三次,在下敢担保,最差的三十息内也能射两次!”
李星洲点点头,前装炮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十分厉害了。
“不错,继续努力!”
“是!”
看着沙场上不断重复射程序的士兵,心中也豪情万丈,如今新军已经列传炮兵十五都,三营,而且后续还不断有新炮加入,他的目标是六营,三百门炮。
“皇后怎么看此事?”坤宁宫内,皇后正给皇帝捏着肩膀,因为还在太后丧期,皇后穿的还是素服。
皇后道:“依妾身看这是好事,太子不是说了吗,这是星洲与王通议定的事,他们是翁婿,翁婿之间如此融洽,陛下岂有不成之理。”
皇上往后靠了靠,四角的暖炉子有宫女在照看着轻轻扇风,如此即便大殿之外秋寒浓郁,大殿里还是暖烘烘的。
皇帝半眯着眼,点点头道:“也好,星洲这孩子有作为,当初田妃给他取平南二字,果然用得好,如今天下各处都有奏本上来,对天家歌功颂德,京城百姓也处处传颂呢。”
说到这皇帝难得笑出来,小声道:“昨日我还带卫离、福安悄悄出了宫,走了一遭,到处都有说书的,卖唱的,读书的,都在说南方的事呢。不想想,这都过去多久了,民间还在传扬,而且一提起就说朕有眼光,有识人之能,星洲以前做哪些事,朕还敢把他派去南方,结果一下平了南方之乱,呵呵呵”
“可不是吗,若不是陛下识人,星洲那孩子哪有这机会。”皇后笑道。
皇上笑着摇头:“呀,也是挑着朕想听的说。不过道理却是这个道理,若星洲这才再能解决江州一代乱像,对我皇家名声必然是大好事,他前面的是都还被说呢,如果再有功就是火上浇油,越燃越旺,江山社稷才会更加稳固。”
说着他微微前倾,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递给皇后,皇后专心看起来,“再者看,这是羽承安的折子,也是说江州情况的,昨天恰巧被福安从中书省抽回来的,他想必也觉得江州不能不管,所以来了折子。
看这折子,江州情况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有些手段,有些本事的人,大抵不成问题,说星洲那本事和手段,让他去办他能搞不定吗?”皇上笑道。
皇后看完折子也点点头:“照羽承安这么说,江州之事不过乱局初显,确实应该早治,而且只是暂时有些动乱,不是大问题,确实可以让星洲去。”
皇上点头:“现在要想的是让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才合适,若是钦使管不了那多,若是安抚制置大使宁江府一代的官吏肯定不会同意,也不会配合星洲行事。”
皇后笑起来:“陛下想多了,哪有那么难,当初不是将宁江府一代的江闲军调往北方防范辽人吗,如今关北路还需军资粮食,便设京北路转运使不就行了。”
皇上听了点点头,“确实,转运使不同于安抚制置使,掌措置捍卫疆土的军事,不领政权,确实合适,就这么定下吧!不过此事也要先与星洲只会一声才行。”
王通自从中秋之后便等着张让给他送来说好的女真麝香,可接连两人,根本无人拜访。
起初他想或许是公务繁忙,没时间来,毕竟他不用上朝,京中大臣都是要上朝的。
可是随着他不断回响当晚与羽承安,张让等人的话,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虽然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可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这种微妙的不安让他心不在焉,与妻子游京都时也时常走神,跟记不得一时赌气与李星洲的赌约了。
两百五十七、背后的敌人
关于江州之事,李星洲已连续想了几天。
也想到一些对策,然后慢慢写下来。虽只是一时赌气和王通较劲,但江州他还是关心的,王府的生意,还有众多百姓的生计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只是他没想到,情况居然到了那种地步。所谓犯罪,就是道德底线的沦丧,不只在古代,近现代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比如美国巴尔的摩,底特律等城市,还有菲律宾、哥伦比亚等国家。
举个简单的例子,前世李星洲去底特律的时候,当地麦当劳装的都是防弹玻璃,基本到天天都有枪战,天天都有命案的地步。
而更严重的像哥伦比亚,毒贩甚至会定期的杀害警察并且碎尸抛洒,以此来警告当地普通民众,他们才是真正控制这一地区的人。
许多小孩十来岁就被毒贩用毒品控制,从事打手、贩毒等工作,条件是他们可以免费吸食毒品。
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黑帮、匪盗恣意横生,政府很快就会失去地区控制权,而民众也慢慢适应这样的环境,在其中夹缝求生。
在古代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特别是交通不发达,中央无力维持地方秩序,地方官员如果不依仗地方势力,基本没法管理地方。
可大多时候,还是为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比如京城的孙半掌,还帮王府做过好几次事,但就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何昭会不知道京城有这样的地头蛇吗?他自然知道,只是野火烧不尽,只要不是所有百姓都安康富足,弄死一个孙半掌,还会有下一个孙半掌,所以只要孙半掌不过分,何昭就不会动他。
那是正常情况,可一旦逐渐发展到江州那样的情况,基本就只能放任了,一个城市也宣布开始衰落。
只是李星洲也没想到短短半年江州会变成那样。
这与王通应该是脱不开的干系,想必他在动乱初生之时手段不够狠辣,抱有幻想,采取怀柔绥靖政策,结果导致如今乱局。
对犯罪行动的绥靖,不只是单纯的侵害普通百姓权益,更深层次的还一种逼人堕落的昏招,是最大的不公正。
或许王通本人信佛,有一颗仁慈之心,不忍用严厉的手段对付罪犯,想以仁慈感化。
可他没想过,对罪犯仁慈,普通百姓就会想,犯罪的没受重罚,我老老实实却活得远不如那些罪犯,这简直天大的不公,那我干嘛老老实实劳作,我也跟着去犯罪得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如果首恶不能立诛,不能从重从快,就算之后收拾了,那些消极,堕落的情绪也已经蔓延出去了。
这就好比有人问要怎么根治底特律,让秩序回归?寻常手段下办法只有一个,把这一代人赶尽杀绝,隔绝他们对下一代的影响,然后下一代人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否则在大环境中消极和混乱只会不断蔓延传染。
“王爷,严炊已经送过来了。”过了一会儿,阿娇和月儿上来。
今天下午,汤舟为邀请他去看了京郊百姓的收成,顺道打猎,汤舟为,起栋,还有中书省的几个中书舍人,一起用新奇的火枪打猎,他打到两只兔子。
下午回家后,恰切天天卖甜白酒给月儿的一家老两口家里有新蜜。都是自己养的,今天收回来,觉得小姑娘娇小可爱,又经常买他们的甜酒,就送了她半罐子新蜜。
李星洲也来了心思,蜂蜜烤兔,那可是难得的美味,于是便叫严炊帮他处理两只兔子,然后送过来。
他听到严炊收拾好了兔子,于是收好纸笔,然后熄了烛火,和两个小姑娘一起下楼。
秋儿点着灯笼,阿娇为他理了理衣领,小声问道:“王爷在写什么呢。”
“一些江州的事。”李星洲一笑:“最近都在想这事,有机会可能要去江州一趟,到时你跟我一起去。”
“好啊!”阿娇高兴的点头,笑得明媚,她家本就在江州呢。
次日大朝,十分热闹,因为到秋收时节,这可是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时节。
若天时不好,就会饥荒,搞不好就有动乱,所以每到秋收,朝廷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上下最为紧张的时刻。
好在今年景国风调雨顺,没有什么天灾。
户部使汤舟为集各地来报,一一向皇帝报告,都是好消息,不过不能免除这胖子报喜不报忧的嫌疑。
最近加了鸿胪寺少卿,汤舟为也算春风得意,各地秋收情况报了,还特意报了他昨天亲自去城外看田地收成,给皇帝留下身体力行的好形象
李星洲无语,原来他昨天约自己去城郊打猎就是为这个,这还真不能说他没去,他确实去了,可在他嘴里郊游打猎俨然成了公事公办,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愧是老滑头
皇帝听了果然高兴,夸他几句,然后又问道:“苏、泸一带刚经历战乱,如今情况如何,可有饥荒之灾。”
“启禀皇上,苏泸两地民情安好!这些都归功于平南王,平南王府的大船在秋收之际将大批京西粮食运到南方,正好填补了苏泸一带粮食短缺,如今苏泸百姓都对皇家感恩戴德呢,还联合瓜州,一起写了万民书感谢皇家恩德,此时就在路上,估计过两天就到。”汤舟笑着说。
皇帝一听更加高兴了:“哦,好好好!星洲的船?”说着看向他。
李星洲站在最前一列,拱拱手:“启禀皇上,只是做生意,将京西路的粮食卖完南方,然后让南方百姓已布匹、锦缎、皮革等交换粮食,这样一来南方有粮,北方有布,皮革可以用于军器监制甲,一举两得,王府还能从中盈利。”
“好!不愧是朕的皇孙,此事你做得很好!”皇上难得一笑,毕竟谁都没想到今年秋天,大乱之后的南方还能平稳渡过。
要是知道两地乱起时在春天,不管如何弥补,肯定会耽误农耕。贼首已除,可到秋冬,粮食还是会不够,到时又要起乱,皇帝甚至都有心理准备了,从他将温道离调回京中就能看出。
没想如今,这危机居然被轻易化解,他自然高兴。
群臣也借机说好话,向他示好。
待散朝之后,难得的太子居然也笑着夸了他两句,羽承安见他也笑着点头。
李星洲觉得奇怪,要对自己动手的人他说不清有哪些,但是羽承安和太子与他不对付却是事实,怎么今天突然又好脸色了
反倒是德公脸色很差,散朝之后一出朝堂就拍拍他肩膀,小声道:“你随老夫来,有事要与你说。”
李星洲难得见德公这样脸色,连忙跟上去,等到出了午门,辞了百官,让季春生先回去,上相府马车,德公才一一跟他说起来。
原来中秋之后,王通兴致勃勃的回家等了两天,也不见张让送什么那天酒宴上说好女真麝香。
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心不在焉,于是闲来无事亲自上门拜访,可当晚那几个一起喝酒的官员,却都闭门不见。
这下王通终于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他私下越想越觉得像是个局,他也不知着到底是冲着谁去的,但不敢耽搁,连忙去向父亲说明此事。
德公听了一一问他当晚经历,还有说的话。
起初王通还有些遮掩,但德公严厉追问之下,只能一五一十交代,德公可不是王通,他只是一听立即就明白过来其中原委。
“我那儿子久不在京中,不知人心险恶。
他在地方,都是一方之长,众官都捧着他,顺着他,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土皇帝!他哪知京中之险,心思单纯,被人利用,这些人显然就是冲着你小子来了的。”德公严肃的提醒他道。
“而且是想把你卷入江州一事,偏偏被他说漏嘴,有了由头。有可能还未动作,但也有可能已经动作,只是你我不知,不得不防啊。”德公忧心忡忡。
李星洲却激动的问:“当时在场的有哪些人?”
德公想了一下:“据我那逆子说的,有中书舍人魏国安,度支使薛芳,还有羽承安及其女婿盐铁司同知参胜,兵部判部事张让,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
听到这些人的名字,李星洲一一记在心中,反而是高兴的。
因为他从来不怕有对手,只怕看不见的对手,如今这些人一不小心露出脸来,那就好办了,一个个收拾就好!
来到相府之后,德公一进门就吩咐下人去准备好酒好菜,相府众人对他也熟悉,知道是阿娇小姐的姑爷,都十分热情。
“走去内堂与那不孝子好好谈谈,如今羽承安等人抓住这茬,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最好能有个对策,才能万无一失!”
两百五十八、利益纷争
相府小院,再见王通,他正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李星洲跟着德公进入花园,也是轻车熟路。
王通犹豫再三,上前拱手:“此事.....此事是我之过,一时交友不慎,说漏了话,乃至如今,若有对王爷不利之处,下官绝不推脱,会全权承担......”
见他这态度,李星洲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反正说到底,头可断,血可流,认错不可能......还承担,若他承担得起,李星洲还真想把这岳父给卖了。
也没跟他多说,只是点点头,随德公在小院中坐下。
德公的院子山石草木摆设十分讲究,此时秋菊正好。不一会儿下人送来饭菜,正好赶上午饭,王通对于自己的不理会多少有些尴尬,脸色不太好,但也坐过来。
随后德公屏退左右伺候的下人,才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认真的对他说:“当下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防范羽承安等人将你牵扯到江州之事中去。”
德公说着抚须,然后看他一眼:“你现在年纪轻轻,又是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新掌新军,还接了鸿胪寺卿,养训新军也好,与金国使者周旋也罢,都是国家大事,切不可误。
他们要把你拖进江州泥潭,始终要老夫或者皇上首肯才行,老夫不会同意,上到皇上手中的奏折老夫也会一一仔细查阅,替你把关,你好好做好自己的事便行。”
李星洲自己倒酒,随后又给德公倒是,想了想也给王通倒上,然后举杯道:“多谢德公了,不过你也放心,想害我没那么容易。”
德公瞪了他一眼:“正是因你这脾气,老夫才不放心你,羽承安这些人可不是你对付的贼寇,他们都是朝廷大臣,稍有不慎,你就要吃大亏!”
李星洲笑着点头:“知道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不是贼寇,对付叛军我能用刀,对付他们,我的刀子就没用了。”
德公这才满意点头:“你明白这道理就好!最近也要小心,那童冠可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手中有禁军,对你他不敢如何,可你府中那么多人......”话到这,德公没再说,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德公不愧当朝平章事,看事情周到而透彻。
童冠的禁军已经对王府动手了,第一个动的就是赵四,童冠不敢直接对付平南王,不代表他不敢对付王府的其他人。
“他们为何对王府不满?其中莫非有隐情......”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王通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德公一声冷笑:“为何?你只知参佛做官,可想过我们王家的钱帛花销哪里来的?你那点俸禄,还有老夫的俸禄,支得起偌大相府,江州王家大宅,城外梅园,拢拢共共几百口人吗?”
德公说着摇头:“你呀,真是做官做傻了,江州一带,关北一带,都有你的堂弟,他们从事的商贸之事,才是府中最重要的财帛来源,老夫也时常给他们开方便之门。如今他们都跟着潇王府做香水、酒水生意......”
说到这,王通一脸震惊,德公接着说:“那些人为何对付王府?岂不显而易见,皆为利而已!
关北路一带的酒水生意,以前都是羽家在做的,关北路厢军统领就是羽家人,如今被王府抢了生意,他们能善罢甘休?
而童冠,以前每年军器监的皮革生意,大多都是他童家借着禁军之便在做。
童冠私扣军饷不说,还借禁军之利,从京西一带百姓手中收拢皮革,再卖给军器监,以此牟利。
可京西的皮比南方的贵,因为南方飞禽走兽多,猎户也多。如今王府大船既从南方运来便宜的皮革,还将一万五千多新军从三衙之下调到枢密院,如此一来他少了皮革生意,也少了一大笔军饷可以克扣。”
王通更是惊讶,目瞪口呆的高声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堂堂侍卫军步军指挥使,三衙首官之一,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克扣禁军军饷!这......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德公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你以后还是少出去走动,在京中记得不要乱说话,也不能像在江州一般自在。”
王通还是一脸不解,李星洲却心里明白。
现在看来其实王通确实不适合官场,他当初科举中第,又是德公之后,才会走到如今位置,可以他这性子,再往下走就危险了。
童冠为什么敢光明正大的克扣军饷?因为那是皇帝希望的啊。
李星洲心里也无奈,皇帝十分强势,对臣子也不放心,从制度上就能看出来。
在强汉时期,文臣之首是宰相,武将之首大将军,一个掌天下政务财帛,一个掌控天下兵马,所以相权往往做大,很多时候都会出现皇帝被丞相或者大将军架空的情况。
而景同宋制,皇帝不放心丞相,所以设立度支、盐铁、户部这三司,说白了就是把经济大权从丞相平章事手中分出去,限制平章事的权力。
而枢密使作为大将军一样的存在也设立三衙分去其权利,让枢密院能调度天下兵马,裁决征伐之事,却无权带兵养病,而养兵的事情交给三衙:殿前司,侍卫军马军司,侍卫军步军司。
这样一来,大大削弱最高文臣和武将的权力,让他们无法危及皇权。
而三衙作为分枢密院权力的部门,是地位很尴尬的存在,因为没有实权,只能为弄臣,所谓弄臣就是权力直接来源于皇帝的宠爱,而不是手中资源或者地位。
一旦皇帝不宠,三衙就没有实际权力了。
水浒中的高俅就是殿前指挥使,加太尉,如果枢密院和皇帝不授权,他只能是一个负责养兵的闲散官,无权调兵,无权出兵。
正因如此,三衙注定必须讨好皇帝。
就和水浒中高俅一样,因为皇帝宠爱,就是他们权力来源。这种情况下,三衙首官克扣军饷,让禁军士兵对其不满也是皇帝乐于见到的。
皇帝就是因怕禁军造反,才设三衙分枢密院之权,现在一扣军饷,禁军上下不合,下层官兵对三衙指挥使不满,自然就更不可能造反了,皇帝也放心。
所以如今的童冠、水浒里的高俅都一样,他们越是吃军饷,皇帝越是放心安心,也越得皇上宠。
说白了,就是既能讨好皇帝又能有利自己的举措。
可如此扭曲的权力体制下,苦了的却是无数戍卫国家禁军将士。这也是为何新军脱离三衙,归他麾下之后会士气高涨的原因,因为他李星洲不但不扣军饷,还经常犒赏多赏。
所以历史上宋朝中央禁军大多数时候没有战心不是没道理的,平时克扣人家军饷,喝兵血,结果到打仗想让人家为你拼命,可能吗?
这些道理德公想必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没告诉王通,看样子是不准备让自己这个儿子进京了。
李星洲倒是挺理解德公的,因为以王通这样的悟性和性格,要是在京城确实被人卖了他说不定还不知道。
午饭之后,王通一脸不情愿的奉父亲之命送他出门,临别之时他又皱眉问:“平南王可否告知,这克扣军饷之事到底是何道理?”
李星洲安慰他:“你还年轻,想不通很正常,不用勉强。”
结果王通脸色更加不好了。
.......
完颜盈歌张张嘴,说不出话,气得捶了一下马车窗框,“若有机会,我一定将那小子碎尸万段,年纪轻轻,却阴险狡诈!”
刘旭苦笑:“我们越是恨他,越是束手无策,越说明这平南王不简单呐,他是吃死我金国了.....”
两百五十九、第一次正式谈判
下午,他一路回王府,脑子里开始规划新王府来。
与其说新王府,不如说打着修建新王府的名义规划新的工业区,以建王府为名义,无论他想用那一块地,皇帝肯定都会批准他的。
王府中烧制的水泥也囤积到一定数量,图纸也画得差不多,正是可以开工的时候,王府众人里,祝融对水泥是最了解的,由他来领这项工作或许最合适。
而新的水力驱动系统会有水槽,水坝,以便随时可以控制水流量,其它的传统手工部分倒是不必搬过去。
这么想着,不一会儿他就到了家。
因为有德公帮忙把关,李星洲对于羽承安等人的威胁便放松了,说到底,所有奏折都必须过德公这个平章事才能传到皇帝手中。
下午些时候,刘旭带着完颜盈歌拜访,随行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国勇士术虎,刘旭还带来女真麝香,山参等珍品。
“在下听说王爷如今已是鸿胪寺卿,此后将由王爷负责与我等交涉,固来拜会。”
李星洲也一笑,虽然刘旭一脸笑意,但完颜盈歌却脸色很不好,努力想挤出点笑,结果反倒成一张别扭脸。
李星洲好笑,看她这脸色,就明白自己的威胁奏效了。
他的威胁很简单,那就是展示王府的大船给刘旭看,那些大船如果满打满载人,每艘能载全副武装的士兵七百人左右,现在王府有六艘,还有在建的。
冬天一过,明年开春就是辽金决死时刻,辽景联盟派兵北上金国自然不怕,女真悍勇,而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正面对敌不管多少人,金国都不怕。
可到明年春天,王府至少有十二艘甚至更多大船,如果满载配合小船使用,能载万人左右的部队从东海渤海北上,直取金国老窝东京道!
船小经不住海上大风大浪,可王府那些如小山般的大船显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这就是刘旭怕的,所以当初李星洲才会带他去看王府大船下水,刘旭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李星洲让人上茶招待,然后拱拱手道:“恭喜几位,如今金军在北方大破辽国,占据中京,兵锋直指上京,本来早想将此事告诉几位,可惜是事物繁忙,又逢中秋,所以来不及上门拜访。”
“哪里哪里,王爷客气,王爷送来的中秋贺礼我们还未及感谢呢。”说到这,刘旭眼珠一转,像是不经意的说:“至于北方战况,倒是贵国太子殿下早早便派人告知我们了。”
李星洲一愣,太子告诉他们的这太子还真是不安份,想必是想告诉他们战况,自己会更难谈判吧,可惜,他有另外的筹码。
不过刘旭为何要告诉他?
这就值得玩味了,李星洲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只怕刘旭也是居心叵测,想故意挑起他和太子不和吧。
于是随意笑着说:“那便好,你们既然知道了,那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谈谈合作。”
一听说合作,刘旭立即认真起来:“容在下问一声,平南王可以代表贵国吗?”
李星洲点头:“当然,本王既为鸿胪寺卿,当然能代表我景国。”
刘旭点点头,放下手中茶杯,也认真起来:“若是如此,在下希望贵国在我金国出兵期间不助辽国,待我金国灭辽之后必有厚报,愿奉上白银五十万两,良马千匹,牛羊两千头,平南王觉得如何?”
李星洲笑道:“刘大人说笑了,你到我景国之后,觉得我景国像是缺银子和牛羊吗?”
刘旭不说话,或许早有预料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拱手道:“那请王爷明示,贵国到底想要什么。”
关于这件事,李星洲早就想好了,所以直接道:“我们要辽国南京道西京道,因为那是我前朝丢失的幽云之地。如果贵国能答应,我们不止不会从海上出兵,还能从北方夹击辽国。”
刘旭这下也脸色有些难看了,匆匆站起来拱手说:“王爷,辽国五道,东京道是苦寒之地,上京道人烟稀少。
水草肥美,地势开阔的本就只有中京道南京道西京道三道,如今景国一下要去两道,我们如何答应!
再者据在下所知,贵国前朝所失之地,也只有南京道一处,外加西京道少部而已,哪来两道之地!”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脸色微微涨红。
李星洲摊手:“剩下的就当利息嘛,辽国占据那么久,总要有点利息才对。”
刘旭目瞪口呆,一时居然无言以对,因为没听说过这样流氓的说法
最后还是强硬道:“王爷的主张我们誓不答应,顶多南京道归贵国,由贵国自取,至于西京道,我金国不能让寸土。”
见刘旭和完颜盈歌都义愤填膺看着他,李星洲也站起来,然后认真拱手:“那便没办法了,请两位好好想想吧,西京道南京道归我景国,或者我们从海上出兵东京道,取贵国首府。”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几人神色更加不善,咬牙切齿。
刘旭或许还有克制,完颜盈一副恨不能杀了他的凶恶表情毫不掩饰。
话不投机,几人哼了一声,匆匆起身就要走,李星洲连忙拦住:“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哼,我们之间无话可说,还吃什么饭!”完颜盈歌怒道。
李星洲笑起来:“商谈国事,各自为主,各谋其政,自然会有冲突,现在不谈政事我与两位也算朋友,留下吃个饭不为过吧。”
完颜盈歌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点头答应。
李星洲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西京是有深谋远虑的,西京可以辖制西夏,西夏的左厢神勇军,河清军驻地都与西京道相连。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防范蒙古人!
李星洲也是头疼,他处在一个英雄辈出,豪强并起的时代,除去女真,还有蒙古,别人不知道,他却不敢放松警惕,女真崛起已经惊艳无比,惊掉世人下巴。
可世人不知女真之后,还有更加无敌的蒙古。
京西路接着上京道西北部草原,也接着蒙古部族,蒙古有变,能第一时间知道。
当天下午,刘旭,完颜盈歌一行人在王府吃了饭,气氛并不怎么好,要不是阿娇调和,只怕都吃不下去了。
吃过饭后,气氛缓和许多,临走之前刘旭又让了一小步,西京道可以割出南方七州之地也归景国,面积大概是整个西京道的三分之一。
李星洲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让人送他们回驿馆。
路上,刘旭忧心忡忡叹气:“公主殿下,这次我们只怕遇到个南对付的主”
完颜盈歌也横着眉头:“那平南王咄咄逼人,实在欺人太甚!我们不鸟他又如何。”
“若不加理会,他们与辽国结盟,以南京为条件,渡海出兵东京道,我们又该如何应付?”刘旭皱眉:“这平安王就是吃准了我们怕被两面夹攻”
两百六十、需求牵引技术进步
八月二十五日,京都风平浪静,秋收之后,全国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京中民众,各地百姓都乐开了花,而关于平南王各种各样的传奇事迹,伴随北方商人陆续传来的消息似乎热度也有所停落。
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慢慢变成北方战事,各地趣闻,而北方大战的消息随着辽、金一代的商人慢慢传入,不断丰富,几日后也在全国各地炸开了锅。
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辽国大败!
女真人顺势占据中京道,包围上京城,辽国皇帝耶律术烈被困,两万击败十几万精锐等种种消息随风而来。
景国上下也一下陷入微妙的气氛中,既有幸灾乐祸的高兴,又有对女真人的恐慌。
那可是辽国啊!去年才犯边的辽国,在女真人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很多人谈之变色,不由在想女真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又或是比汉人多只眼睛,居然连辽国也那么不堪一击。
最近,女真人慢慢替代平南王,变成人们口中最热门的话题
只不过与平南王的崇拜敬仰不同,每每谈及女真,很多人都是面带惧色,心有恐惧的。
新王府工业区已破土开工,开始建造,坐落在靠近城东北位置,由祝融负责,从下水道和明渠建设开始,引大江之水储存水坝,然后形成可控水流,从而驱动水轮。
新水轮将会用钢铁作为轴承。
王府东面那一片,上百人同时开工,最近都变得热火朝天,灰尘遮天蔽日,几日不散开。
而且有了黑火药,破石虽然还不那么容易,但开山绰绰有余,大大加快工程进度。
水泥不怕水,新铺的水渠两四五天后就能过水,而且坚如磐石,如此效率之下,工程一日千里。
而最难的下水道系统也不成问题,因为水泥的粘合性让下水道稳固,想修多宽敞就修多宽敞,同时不惧水流,以至不需要造价高昂的陶瓷管道。
祝融自然兴奋,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这几乎改变了他对建筑的认知,同时他也想到,若是这些东西能够运用,建筑规则几乎都将改写。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起芳带着第一批南下的两艘大船回来了,还运回新军的第一批五千套新军服。
李星洲和诗语在到王府渡口迎接,第一批新军军服很快就会列装,主要突出简洁和方便。
就军事而言,最强大的并非刀兵,而是观念的转变。
当想着拼刀子肉搏的时候,有人已经想到百步之外干掉你;当想着几百步外干杀人的时候,有人已经想到用坚船利炮对射;当终于想起坚船利炮,便再也看不到敌人了,有人想到在几百上千公里之外决胜。
先人一步的战术观念转变,才能占据绝对先机,稳稳把控战局,让落后的战术毫无胜算。
因此,每半个月,李星洲都会召集新军都头以上干部开会,并且不断强调火力优势的重要性,以密度和速度替代精度的理论,事实上在没有膛线的情况下,想要以精度取胜是不可能的。
只能以密度弥补,通过连续而密集的火力,让敌人无法靠近,抬不起头就是新军的首要战术目标,一切作战训练都要基于这个观念去实施,而精度则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如此一来,射速和熟练度也就是众人追求的终极目标。
在这种观念激发之下,不只是将士做出改变,赵四等工匠也在这方面开始煞费苦心。
所谓需求牵引军事科技发展,为加快射速,顺着当初将炮弹和发射药用软木连接固定的思路,赵四等人很快也研究出一种新的子弹。
那就是将子弹从圆形做成锥形,用浸润过油的薄纸做成圆柱形状固定发射药在子弹后方,如此一来,填装时不用先装火药再装弹丸,而是弹丸火药一次填装,大大提升射击速度。
赵四亲自来找他汇报这件事,还信誓旦旦跟他说,发现长形弹丸的威力比圆形的大。
李星洲听他说,又看了他写了好几页的报告用于阐述长形弹丸比圆形弹丸的好处,比如精度更高,威力更大,根据他观测,速速也更快,四百步射程大概快了半息左右的详细记录。
忍不住跳起来拍拍赵四肩膀:“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随后便让赏了他一千两。得王爷如此赏识厚待,赵四非常高兴,他以前不过是个小小的木匠,只因遇到平南王,一下子变得春风得意,如鱼得水,才一年便腰缠万贯不说,最重要的是在王府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想那些以前他不敢想的东西。
李星洲更是欣喜若狂,长形弹的发明可谓是枪械史上的一次革命,赵四之所以感觉长形弹丸威力更大,是因为重量相同时,长形弹丸的直径要比球形弹丸的小得多。
且它头部还可做成尖形,减小飞行时的空气阻力,可大大缩小枪的口径,减轻枪的重量,提高枪的坚固性。
其次长形弹丸同枪膛的接触面积要比球形弹丸大得多,能更好地嵌入枪管,增加气密性,提高精度和威力。
这就是为什么赵四测出子弹更快了,因为气密性好,能量损失少,子弹动能增大,速度和射程,精度自然跟着增加。
以后还可以契合膛线使用。
李星洲以前也想过做长形弹,但他不是工匠,经验不足,只有一些理论,到具体操作环节就懵逼了,所以不像赵四那样既能想出发射药和弹头一体的解决方案,又能实现具体制造。
赵四弄出的长形弹虽然有诸多好处,提高发射速度,威力,精度射程,但也有缺点,这两点赵四也写得清清楚楚。
一是纸张残留有时会阻塞枪膛,二是有时候燧石的的火星有时无法烧薄纸点燃火药,使得击发会失败。
但这两缺点却不能掩盖它的优点,阻止新弹药的使用,同时遂发枪因为不需再后装火药,火药池随之减小,王府生产子弹的流水线工坊也随之需要改进。
但不管如何,这是一个大进步。
这几天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大事,最近几次上朝大多都是关于北方战事之事,很多人听了北方战报之后,都觉得金国和女真会打好几年,因为这是举国之战。
李星洲却从中闻到不一样的味道。
因为据北方的战报,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就如当初的完颜阿骨打一般,破城之后没有烧杀抢掠,而是安抚百姓,减轻赋税徭役,肃清牢狱
最可怕的事情来了!
辽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汉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高丽人、西夏人等等都有,百姓并不关心谁做皇帝,只关心谁对他们好。
这也是当初完颜阿骨打几千人上万人就横扫带甲百万的大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境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金国皇帝一旦对百姓好,就会大得人心,受够辽国皇室压迫的众多百姓都会纷纷倒向他。民心所向,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怕他能打,就怕他知道如何得民心!
要说能打,当初项羽用兵无敌,一生胜仗无数,结果越打越惨,最后还是死在能得民心的刘邦手中就是最好的例子。能打的并不可怕,就怕能打又有脑子的。
两百六十一、皇帝怒火
所以这几天李星洲经常往枢密院跑,去问北方战况,特别是问女真人如何对待中京、东京百姓的细节。
如今冢道虞基本不理事务,都是温道离在管,温道离态度很好,但凡有什么新报,都会告诉他。
不过最后李星洲惊讶发现,与其问枢密院,不如问与辽国,金国有生意来往的大商,这些商人都是王府大客户,所以他们也愿意将在东京道,南京道等地所见所闻告诉他。最后李星洲发现,这些商人知道的可比枢密院详细多了......
......
奇怪的是二十六日下午,德公来王府告诉他,没见着羽承安等人的奏折。
难道只是他们想多了?羽承安等人根本无心针对他,李星洲也微微有些不解。
不过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也不得不小心些。
.......
到二十八日,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又是件热闹喜事。
上个月,皇帝将关羽请回武庙,加封追封关羽为“忠惠公”,使其由侯爵正式晋升为公爵。
才过一个月,现在皇帝再封关羽为“崇宁真君”,加封关羽为“武安王”,关羽正式晋升为王爵。
随后二十八日晚,皇城传出消息,皇上又封程禁为俸给大夫,封孟之叶为翰林学士,合力修书,撰写《圣言真解》,旨在收罗先圣之教诲,教化天下人,传圣贤之仁义,天下学子皆拍手称快,举国曰善。
可就在这种上下一片赞扬声中,陈钰却总是往宫里跑,反对皇帝让程禁和孟知叶修书之事。
满朝大臣都有眼力劲,都明白如此雷厉风行,必然是皇上力主,早已内定之事,大家心知肚明,所以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可偏偏有个陈钰这样没有眼力劲的。
或者他是眼里劲,但却很傻。
某天早上,身为陈钰弟子的御史中丞周大人便来找拜访过他,两人在院内吵了起来,李星洲隔墙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御史中丞是为老师好,话粗理不粗,说陈钰都垂垂老矣,何必再这浑水,如今他是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兼礼部判部事,桃李满天下的当代大儒,甚至有人为他著书立说。
这种时候他若安然隐退,定能名留青史,为后人传颂,何必这样糟践自己与皇上作对。
老人似乎不同意,但具体说什么李星洲没听清。
随后两人争吵起来,越吵声音越大,最后周华冲气冲冲的出了门,脸色涨红,一抬头刚好看见他,连忙尴尬停下,不好意思的整理衣冠然后才作揖道:“让王爷见笑了,在下恩师实在.......实在有些执着。”
“要是没有恩师这样执着的人,我景国才是没救了。”李星洲笑道。
周华冲一愣,随即客气道:“王爷说笑,恩师......唉,我也是不忍恩师如此,他老人家一生多磨,好不容易能有今日,结果......”
李星洲一笑:“哈哈,或许这就是陈先生期盼的呢。”
周华冲只是摇摇头,最后叹息而去。
不只御史中丞,之后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拜访陈府。
有中书舍人,有门下给事中,乃至从各地来的大小官员学子,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天,拢共不下百人,踏破陈府门楣,想必都是听说最近的事来拜访规劝老师的弟子。
不过大多都是叹气捶胸而归,李星洲也第一次认识到陈钰的能量,不说别的,他要是振臂一挥,天下这么多人为他鞍前马后,别人是万万比不了的。
李星洲也心有余悸,还好自己当初打他的时候老头没叫人......
不过仔细想想,陈钰似乎从未动用过这些关系,哪怕他儿子陈文习也不过一届商贾。
若是他肯调用关系,儿子做官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几天后,他与陈钰再次偶遇,陈钰刚送走了盐铁使鲁明,李星洲没想到朝廷正二品大员,三司首官之一的盐铁使居然也是陈钰弟子。
老人一笑,然后对李星洲道:“他们关心老朽为师长者自然高兴,只不过人各有志,他们都是志存高远之人,老朽之志也不在小,身后名声,自由他人评说,老朽也不在乎,但求立身于世每一天,都要问心无愧尔。”
李星洲朝他作揖,老人回礼,然后各自转身,他们要走的路不同,但所想之事却是相通。
.......
八月底,皇帝终于大发雷霆,在朝堂上当堂怒斥陈钰,群臣都不敢出声。
李星洲也选择了沉默,正如陈钰告诉他的,他们两是不同的,陈钰是最刚强的剑,他宁折不弯,而他是最强韧的剑,他能承受所有压力,谋而后动。
.....
鸿胪寺与金国使者的谈判也进入僵局。
鸿胪寺官吏中李星洲以包拯为房长,让他们负责照顾接待使者,但具体坦谈判则由他亲自来,一旦双方闹僵,便找汤舟为这个鸿胪寺少卿来缓气氛。
李星洲发现这招真的好用,不知道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因为汤舟为这胖子有着某种神奇魔力,就连完颜盈歌在他面前也生不起气来.......
双方的分歧依旧在西京道。
南京道给景国,这点双方都没有争议,可关于西京道的分属,刘旭死不松口,顶多将南部七州给景国,至于北方十三州,必须属金。
而李星洲则一口咬定西京二十洲,都必须归景,否则免谈。
因为没有完整的西京道,就不能让景**队西慑西夏的左厢神勇军、清河军;北御蒙古部族,那样一来,要南方七州也没用。
就这样,双方僵持下来,几乎陷入死局,但李星洲不急,至少每年开春之前都不急,因为金国不会在严寒的冬季用兵。
.......
到八月末的一天,李星洲照常早起洗漱,晨练,然后准备去王府后方看新王府工业区进展,没想宫里突然来了快马,是一个内廷司小太监,说是皇帝召他进宫。
他有些奇怪,最近也没什么重要事,皇帝召自己干嘛?
话虽如此,他还是让人牵来梅雪,然后与小太监一同进宫。
他们走宫门南的午门,到午门前,李星洲发现门口停着马车,那华贵马车他熟悉得很,是相府的马车。
德公也进宫了吗?
李星洲心中诧异,也不多想,骑马入午门,在小太监带路喜下绕过长春大殿,往后方走。
这是要去坤宁宫,还是御花园,看来是皇帝私召啊......
两百六十二、果然被岳父坑了
御花园内,凉亭小道,秋菊正好。李星洲将眉雪留在园外,由于小太监照看,然后随带路宫女入御花园。
门口伺候着几个宫女,手持花篮,带披风大衣,雨伞鞋履,以备不时之需。
待入园子后,远远的李星洲便看见远处小亭中站着一人,是他岳父王通,小亭石桌上烟火袅袅,放着一炉炭火。
视线被亭柱阻隔,待绕过小亭之后,他终于看到,坐在王通对面的正是当朝皇帝。
李星洲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到中央小亭,皇帝正坐上位,王通站在一边。
他将手里马鞭交给旁边宫女,然后上前拱手道:“拜见皇上。”
皇帝点头:“你们两都坐下吧,今日召见也别无他事,乃是家事。”
说着他挤出一丝笑来,皇帝这别扭一笑,李星洲更是不安,看王通一眼,与他一同坐下。
皇上自顾自的命人给他们上茶,然后对王通说:“令爱嫁给星洲,从此便是我天家之人,以后你们翁婿要多走动走动,联络感情。星洲这孩子么,虽顽皮,但多有武略,而王卿为我天家治世二十余载,想必胸有文韬,多多交流能互有益处。”
“谨听陛下教诲”王通连忙恭敬拱手。
皇帝随后又肃然说:“有此良缘,以后王卿也算我天家之人,从此之后,宁江府一代济世安民之责都要拜托你了。”
见皇帝器重,还把他说成自家人,王通感动不已,连忙再拜:“陛下严重,身为人臣,此乃分内之事,若为天家皇上,下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为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起来吧。”皇帝点头:“王卿忠心耿耿,一如汝父,都是国之栋梁,这些朕自然知道。如今朕听说江州出现乱局,匪盗猖獗,百姓不得安,可有此事?”
王通一听有些慌乱,但还是老实点头:“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李星洲在旁边听着却心头一跳,什么情况,皇帝怎么知道这事的!
奏折不是都被德公拦下了吗?同时心里也有些隐隐不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帝也没责怪王通之意,接着说:“此事朕也知道,王卿是为支持南方战事,所以加重赋税徭役,才有此祸,说到底也是为国分忧。”
王通松了口气。
皇帝又提醒:“不过,收几个钱,稍加徭役,那些刁民就敢不服,就敢乱起,王卿平时只怕太过爱纵了!”
王通连忙拱手道:“陛下教训得是,陛下圣言教诲臣谨记在心。”
皇上说着像是想起什么,难得一笑,端起茶杯道:“束御愚民,你要多和星洲学学,当初他在泸州,硬是拉十数万民众为之调遣听命,才得以轻松击破叛军,这些他可最懂。”
皇帝说着抚了抚胡须,似乎有些骄傲。
王通看他一眼,脸色尴尬,但还是连连点头。
“我知道你们读书人都信奉圣人圣言,说爱民如子,说民贵君轻,但那是口头话而已!
待到治民之时,你若手软,他便跳起来;你若不让他见点血,他便不知什么是天高地厚!”皇帝说着哼了一声:“所以慈不掌兵,仁不为政,江州之乱,说到底是你这个知府太过心慈手软,明白么。”
“臣知罪,臣明白”王通吓得连忙跪下磕头。
皇帝也不多言,面无表情接着说:“宁江府近几年向来富庶,都是你的功劳,说明你整肃吏制,安定一方确实做得不错,不过还是不够雷厉风行。”
皇上说着站起来,背手面对亭外荷塘,王通也连忙起身跟上去。
“正好,江闲军北上,北方局势紧张,朕也准备明年开春再增兵关北,以防万一。
到时候必然要设京北转运使,督办粮草北运之事。转运使掌粮草督运之事,拢一路兵马大权,正好也能帮江州平乱,那便早设也好。”皇帝说到这,回头看了他们两一眼。
看皇帝毫不遮掩的眼神,李星洲心里嗖的一下凉了
皇帝叫来他们两,又谈转运使之事,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果然皇帝看他一眼,然后慢悠悠的说:“星洲历经南方战祸,整肃安苏、淮化两府,功勋卓著。
朕也仔细看了你和杨洪昭所呈战报奏折,你虽年纪轻轻,但手段雷厉风行,行事果决,奇谋百出,对天下局势又目光长远,思虑深沉。盖腹有治世之良策,定乱之权谋,是我景国栋梁!”
说着皇帝伸出干瘦的手,拍了拍自己肩膀,老皇帝因年纪关系,手臂肌肉蜷缩,看起来干瘦,可力道却不小,李星洲能清楚感受那分量。
“所以你来定江州之事最好!明日朕便下旨中书,加你为京北转远使,督北上粮道,同时帮助王通,负责整肃宁江府一带祸乱,不得有误。”皇帝直勾勾看着他,那眼神容不得半点违逆。
李星洲本想说几句拒绝的话试试,但权衡再三,话到嘴边最终没说出来,老皇帝太过强硬。
王通也目瞪口呆,但不敢多说,连忙跪下领命。
京北路转运使,意思就是监督和负责京北路粮食辎重运输工作,还有监督巡京北路查各级官员,调动京北路所有军队的权力。
如果不是因江州的事,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美差,比起魏朝仁那样的节度使,只是少了一个政治权利,但也可说独揽一方大权。
可偏偏皇帝给他加转运使的目的就是让他方便处理江州一带乱局
这点让李星洲头皮发麻,他看得透彻的,那可是一个谁都不想碰,谁碰都会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臣谢陛下。”最终李星洲还是无奈单膝跪下谢恩。
皇帝点头,没有半点表情波动,只是平常一样说道:“不要让朕失望,如今众皇子皇孙之中,你是朕最器重的。
还有,你皇后奶奶想你,出御花园之后,你也顺道去看看她吧。”
“是”
之后,王通告退,李星洲去了后宫见皇后。
皇后见他自然是一阵关怀,又叫宫女送上许多她自己做的名贵糕点,对他嘘寒问暖,同时还提醒他早日与阿娇完婚,她想抱重孙。
李星洲只能点头,他也想啊,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阿娇还小,怕伤到她。
古代孩子的存活率民间没有记载,但宫廷的大多记载清楚,就以清宫为例,大多数皇家子嗣并不是像人们想的那样死在宫斗中,而是早夭,死在十岁之前,大多是因病或者天生残疾。
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四、五成左右,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民间估计也差不多。古代人口不多,和这种非常高的新生儿死亡率有着极大关系。
除去卫生条件不好,还有一大原因就是早孕早产,女孩的子宫盆骨都没发育完全就开始怀胎生子,怎么能不容易出事呢。
李星洲也是怕这个,所以他向来只和诗语行之欢。
要是阿娇再大两岁,他可没那么矫情
临走之前,太后又吩咐人给他包了一袋南方进贡的好茶,一盒精致的糕点,然后才出宫。
李星洲心里烦恼,找太监要回眉雪,慢慢骑马踱步出宫。
脑子里一直在想,到底哪里出了疏漏?明明有德公把关,为什么皇上还能知道这事,而且牵扯上王通,定然是还说了中秋那天晚上的事。
突然脑海中光芒一闪,一拍脑门,靠,他忘了太子!
正懊恼叹气,刚好出午门,遇到在那等着的王通。
王通一脸愧疚,尴尬上前作揖:“此事此事本官不是有意牵扯王爷,实在,实在一时疏忽口快,以后若圣上责难,本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江州之乱盖因我起,我会呈送奏表,向陛下明言”
见他尴尬惭愧,一个年过中年的人向他一个小孩认错,李星洲也不好说重话,何况他还是阿娇的父亲。
于是叹口气道:“王大人言重了,既有人不满,反正早晚之难,早来晚来都一样,既如今本王为京北转运使,此事就是职责所在,你也不用多虑,我自有办法。”
说着骑眉雪而去,心里满是无奈,谁叫他是阿娇的父亲呢。
两百六十三、长大的何芊
下午些时候,李星洲的堂兄李誉送来一筐秋蟹,用冰镇着,说是从应天府一早加急送来的。
李誉虽不得太子宠爱,皇帝也不会在意到他,而且景国如宋,对皇子皇孙涉政管理比较严,荣华富贵容易,想揽或大权却很难。
但供奉钱肯定比普通官员多的多,还有许多人会送礼走关系,总之日子舒坦,他生在一个好人家。
李星洲这样的算是例外,可以说机缘巧合吧。
今年春天,鞍峡口一战,太子的愚蠢让天下人矛头直指天家,皇帝正需要一个天家之人稳住南方人心,挽回天家颜面,结果刚好想到他了,他又抓住机会平定南方叛乱,皇帝自然大喜。
说到底,自己能够平步青云,都是太子给的机会啊
李新洲忍不住感慨,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太子恨他得要死,但要是没有太子帮衬,苏州那伙人大概率直接被杨洪昭荡平,哪来他的机会。
不过江州这事才是当下最头疼的
当晚,阿娇和月儿蒸了螃蟹,配好料碟,诗语还有才风尘仆仆从江州回来的起芳,严毢,季春生都被叫来了。
王府正院的花园里,大片黄、白、紫红的秋菊争相斗艳,花间坐满一大桌人,喜庆热闹,京西路的秋蟹可是难得的美味。
大家都很高兴,唯有李星洲心事重重,阿娇像是想起什么,让他去把何芊也接来,那捣蛋鬼李星洲本不想理会,可见阿娇一脸祈求,便只好去了,毕竟阿娇和她也算儿时玩伴,从小到大的好友。
一路上,李星洲也在想如何解决江州之事,到了何府,门房一见他连忙笑脸相迎,都是熟客,他们也知道李星洲的身份。
李星洲直接明言:“我要找你们家小姐,去通报一声。”
“好嘞,王爷要进去坐吗?”门房笑道。
“哈哈,不用,我来接她,一会儿就走。”
门房点头:“小人这就给王爷通报!”说着匆匆进去了。
不一会儿,一声武装的何芊就高兴的出来了:“你来找我干嘛。”
“王府里有新螃蟹,阿娇让我来叫你。”李星洲说着往后坐了一点,让开一些:“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哦”不知为何,小姑娘似乎突然有些不高兴了。
但犹豫一下还是爬上眉雪的背部,然后疾驰而去。
两人一走,几个门房看着远处街角,八卦道:“我看小姐以后要嫁到王府吧。”
“那是自然,你看平南王和小姐,都骑一匹马了,那亲密模样,肯定是一家。”有人笑道。
“那是,看小姐那架势,对王爷比对老爷还亲呢,你见小姐对谁这么亲近过”
“哈哈哈哈,那可是大好事,小姐要是嫁给王爷,我们何府不也跟着沾光”
“就你懂!不过这是实话,皇亲国戚啊,谁不想呢,老爷心里说不定也偷偷乐呢。”
几人正八卦说笑,一回头就发现何昭刚好出门,立马吓得不敢说话,挺直腰杆装作认真守门的架势。
何昭则黑着一张老脸,哼了一声,随后又无奈叹口气,有气无力骂道:“小贼,这小贼”他拿这小贼没辙
路上,李星洲还在想江州的事情,何芊见他心不在焉,用手指戳了戳他腰间:“你在想什么?”
李星洲回神:“最近心烦”
“烦什么?”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都没说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何芊不满。
李星洲笑起来:“哈哈哈,没发现你这小丫头挺会说的,平时还以为你只知道舞枪弄棒,没想到还伶牙俐齿。”
“哼,你才知道么?”何芊小小得意。
李星洲也不瞒她,自顾自到:“等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去江州一趟。”
“去江州干嘛?”
“江州出乱子,去治理江州,是不是觉得很帅。”
“我也要去!”
“哈哈哈哈”李星洲一笑,没放在心上:“你个小丫头去干嘛,最近江州一带匪祸横行,乱得很。”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何芊不服气。
“我当然不怕,我是新军指挥使,皇帝让我去江州之前还会给我加京北转运使,手下能调动兵力两万左右,这样一来我才不怕的。”李星洲说道。
“不要叫我小丫头,我才不是小丫头呢,我也不小。”何芊说着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我已经十六了你不就比我虚长一岁,凭什么这么说我。”
“好好好,你不小还不行吗。”李星洲笑道,随后又小声说:“只有小孩子才说自己不小。”
“哼!你”小姑娘气哼哼的不理会他,过了一会儿又小声抗议:“我本来就不小了,再说我可不同那些女子,本姑娘就算小,想要的我会自己去抢,自己去争,我想去哪你也拦不住”
李星洲却陷入关于江州的沉思之中,没太听清她说什么。
待眉雪驮着两人到王府门口,小姑娘先一步跳下马来。
然后她噔噔噔的冲进王府,对于王府,她早就轻车熟路,众多下人们都认识她,没人阻拦,还有人善意的提醒她走慢些,俨然把这小姑娘当成府中人。
等到后院,小姑娘就开心的自己找来凳子,和阿娇坐在一处,阿娇给她剔出蟹肉,坐在另外一边的诗语给她挑好酱料碟子,她就负责蘸着吃就是了。
李星洲摇头,心里十分不解,我怎么没这么好的待遇呢?
秋蟹肥美,多蟹膏,可是吃蟹最好的季节,大早上才从京西路那边来的螃蟹,很新鲜。
所谓京西、京北路,并非是以开元为中心划定的西和北,开元是景国后都,之前的都城在应天府往东,为东京,是前朝都城,是几百年古城,下水道堵塞,排污系统严重失效,几乎到没法住的地步,后才迁都开元。
所以京西、京北两路早有划分。
京西路是指代应天府到开元一代,后来把海边的莱县、登县等地也划进来。
而京北路则包括应天府,开元府往北,直到与关北路相交的大片土地。
京西路的蟹,因为有内陆湖,都是淡水蟹,多蟹膏,肥美可口,特别是秋蟹。
至于京北路京北路啊。
李星洲忍不住叹气,宁江府这种乱局比彻底的乱难治。
小乱可以缓治,大乱可以快刀斩乱麻,可偏偏江州处在那种中间地带,一如后世底特律、哥伦比亚等,派重兵彻底清扫则有着很多平民百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遵纪守法?谁作奸犯科?根本说不清。
而若平常治理,靠警察治安,又完全没有效果,根本压不住动乱之风。
如此,只会越来越乱,越来越烂。
两百六十四、谋事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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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众人高兴散宴之后,何芊留宿王府,和阿娇睡一屋。
李星洲则悄悄去钻诗语的屋子,这几天王府航远生意起步,更多账目并入,她也变得忙碌起来。
本来想一番的,但见诗语晚饭过后,还在忙着对账,他也不忍心,给女孩捏起肩膀来。
在这个世界,诗语已是生儿育女的年纪,但在前世,她不过是个大一大二的女孩罢了,远不用承受这样的压力。
“舒服吗?”李星洲一边捏一边邀功。
诗语点头,然后微微后靠,靠在他身上:“真的要去江州吗?”
李星洲点头,对于诗语,他没必要掩瞒。这点非常奇特,客观理性的来说,诗语没有背景,没有背后势力,又聪明能干,是他最放心的助手。
感性的来说,大概日久生情吧,诗语是最了解他的人。
“有没有把握?”诗语又轻声问他。
“五成吧,看运气,不过要杀人。”李星洲淡然。
“哦”诗语答应一声,然后慢慢站起来,回身搂住他的脖子,紧张喘息道:“抱我”
李星洲坏笑:“我可是个贪心人,不会满足只抱一下。”
诗语不说话,耳边的喘息更加重了几分,“嗯”她轻声答应:“不过不许亮着灯,不然不然不让抱。”
李星洲大喜,火急火燎的吹灭了周围所有的灯,屋里一下暗下来,黑暗中,一切慢慢变得旖旎。
第二天上朝,皇帝当堂下旨,加平南王为京北转运使,要求年内定乱江州。
“万夫之长,所以观师政之宜。四方于宣,所以寄国都之重。
尔平南郡王,新军指挥使兼鸿胪寺卿兼军器监少监李星洲,英姿挺立,亮节不群。
习三阵之机钤,有七擒之智略。兹特授尔为京北转运使,锡之敕命。尔其务脩军政,益懋忠规,秉亮节以戴君,罄纯诚而许国。佩服训言。祗践厥位。
钦哉”
皇上手边的福安公公高声念得抑扬顿挫,这也是今早朝堂最大的一件事了。
念完之后,李星洲跪下谢恩,皇帝随即点头:“朕对寄与厚望,需年内平江州之乱,不能耽误明年开春的转远事务,明白吗。”
“臣明白”李星洲只得答应。
皇帝点头,之后又说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催促孟知叶等人修书,便退朝了。
退朝之后,还没出大殿,羽承安笑呵呵过来拱手:“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年纪轻轻便加京北转运使,一方大权在握,实在羡煞我等啊,哈哈哈哈”
李星洲总算知道为何这几天这些人老是笑呵呵的,今日之事他们只怕早就料定了。
“谢羽大人吉言。”他也拱手回礼,定定看了羽承安一眼。
一下,羽承安笑意顿时止住,连忙后退两步,刚好撞上出来的薛芳。
李星洲没有多少,转身就走,这时多说无益,只是浪费口舌,好在他现在知道哪些是敌人了。
“羽大人怎么了?”薛芳不解的问。
羽承安摸了摸额头,手心微微湿润,连忙将手放到衣裙边擦了擦:“没事没事,年纪大了,一时不查脚滑一下。”
“羽大人是国之栋梁,可要多多小心才是,要是不小心伤了身体,是家国之损失啊。”
“嗯,多谢薛大人。”羽承笑着安拱手告别,却还心有余悸,刚刚那平南王看他一眼,居然让他心底凉,一下惊出冷汗来,好像被毒蛇猛兽盯上一样。
随即又连忙摇头,他是想多了,想多了而已。
如今成功将平南王拖入江州这吃人乱局,看他还能如何翻身,现在是六月,待到三个月后,直接上书皇上,李星洲就不只办事不利,有负圣恩,还有越治越乱之责
当天,得知李星洲再次被加京北转运使,王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严毢等人并不知这其中门道,大摆酒宴,又给府中众人喜钱。
就连府中阿娇、秋儿、月儿和起芳等人也十分高兴。
明白其中曲折的只有诗语,还有姗姗来迟的德公,一脸愧色的王通。
李星洲没阻止王府众人,大家为他高兴自然是好事。
于是他将德公、王通请到内堂。
德公也叹气:“老夫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漏了月检这环!
只是月检之时,皇上随意挑选,还有内廷司太监监督取本,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连内廷司里也有人被他们买通了?”
李星洲给德公他们倒酒,这里只有德公,王通和他。
这事情确实奇怪,除去他们能买通内廷司,提前告诉皇帝抽中的第次,或者内廷司监督取本的太监暗中帮忙,对换奏折视而不见,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
“可朝中官员向来和太监不对付,也看不清那些阉人,又怎么可能同流合污”
这事像是一个迷。
李星洲却没有纠结,他心底明白得很,这种事他也经历多了,天下有本事的人比比皆是,正是因此,任何事情都可能出差错,做好应付失败的准备才是万之策。
“各人有各人的手段,有些是看家立命的本事,世上有数不清的人,就会有数不清的独到本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当下也不用想那些了,德公不用替我操心,这事难不倒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到如今成与不成看天意了。”李星洲豪气道。
九月初,王府大船回来,从南方带回大量皮革,水果,布匹等,一下子小半个京城热闹起来。
众多商人争先恐后往王府渡口跑,从王府批货物。很多百姓也是,军器监也来了搬运皮革的军士,还有些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人。
南方带来的东西很多都稀奇又便宜。
一些成色不好的细碎水果、布匹,严昆干脆让人在渡口摆摊卖起来。
也有精明的人见人来人往,便有主意,把卖小吃零嘴的摊子也搬到渡口来。
四条大船,卸货66续续用了四五天。
渡口边也热闹了四五天,最后几日更是到处摆满地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渡口边的泥地踩成烂泥,严昆让人填了几次石块,又被踩得陷入泥地找不着了。
而王府卖货的也不好办,人来人往,被人偷摸拿了不说,还沾染泥物。
其它的还好,像是布匹,柑橘这类的,沾了泥谁还买。
于是严昆干脆叫人搭建了临时的亭子,搭好之后现多了,又租给来卖东西的其它商户,也赚了不少钱。
没几天,王府渡口几乎成了小集市。
两百六十五,转运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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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今早上又有人抢了城西的铺子,掌柜报了官,可官差到的时候歹人早就走了”家丁一脸害怕的想参吟风小声汇报。
“丢了什么东西?”
“歹人抢了两瓶将军酿,还有一个上好的紫衫木酒提子,打坏一张桌,两把椅子和一副算盘,还打伤一个伙计,损失两百多两”家丁说着彻底低下头。
参吟风面有愠色,重重一锤官帽椅的扶手,最后只能叹气。
他回来江州没几天,可江州早不是他一起认识的江州。
初回城中那天,街道上杂乱无章,道术是些坦胸露乳,游手好闲的浑人,路中积灰存余,到时都是杂物污垢,车马一过顿时道路两边的人蓬头垢面。
而更严重的在于,经常有打杂抢杀之事,官府都顾不过来。
他才到江州没几天,家中几个铺子,就生两三百被歹人抢的事情,生意几乎做不下去,官府也无能为力,因为街上
到处都是游手好闲,小偷小摸之人。
他和其它商家,比如王家、毕家一起联名去找国官府,跟官府明言若是再不整肃治安,江州生意没法做,富庶之景致将不再。
官府判官连连答应,可以答应归答应,官府也没有半点办法。
他们这些商家也想过纠集自己的护院维持治安,可没想自己请来的人里反而出来反过来抢他们商铺的,而且普通护院家丁也不敢与那些贼子作对,花了钱也没作用。
局势反而越来越乱,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大概也对当下治安形势无望,干脆也跟着那些贼人一起偷抢
参吟风一家最近忧心忡忡,眉头不展。
“少爷”那家丁突然想到什么:“不过我刚刚在街上听衙役说朝廷换了新上官来治江州之乱来了”
参吟风叹气苦笑:“新上官又如何?如今这局面,便是活佛在世也没办法。”
家丁点头:“少爷说是那就是”
“再说这宁江知府可能换么,王通可是当朝宰相之子。”参迎风摇头。
“少爷,不是知府,是什么什么转什么使来着?”家丁挠头。
“转运使?”
“对对对,就是转运使,小的见识少,可官差老爷就是这么说的。”家丁连连点头笑道。
“转运使?谁,谁担的转运使。”参吟风好奇。
“听说好像来头不小,还是朝廷王爷,叫平南王。”
“说谁?什么王!”
“平平南王”见少爷如此激动,家丁小心翼翼道。
“平南王!”参吟风站起来,左右踱步,嘴里念叨着:“平南王平南王,如果是平南王的话”
羽伯一大早早起,准备跟着儿子去做工。
儿子羽番经他姐介绍,得了一个“工头”的活计,平时负责带人砍城外竹子,然后把竹筒煮过,晾干,烘烤,最后再交给王府,王府按照数目多少给钱。
靠着这活计,家里每月能得十贯左右大钱,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这等肥差哪里轮得到他们。心里惊讶自己女儿竟有这么大本事,能给她弟弟找这么好的活计。
儿子找到工人有从以前的邻居,还有城外村里人,手下有二十四个人干活,他也干脆不去大户人家做工,省得受气,帮衬着儿子一起做。
他不知道女儿现在在做什么,不过有这份本事,该是攀上大户人家了吧,日子该能过得好点
正想着,儿子揣着孩子他娘准备的烙饼,从屋里出来高兴道:“爹,走啦!”
他点头,快走两步,跟上儿子脚步。
“娘,我们走啦。”
“好,路上小心些。”
咯吱一声,红漆的大木门被推开,羽伯跟着自己儿子出门,门外几个穿绫罗绸缎的贵妇人正在门前磕着瓜子唠嗑。
“听说没有,前几天皇上加了平南王京北转运使,要让他去平北方呢。”其中一个神神秘秘低声道。
“什么,什么转运势?”
“这就不懂了,是转运使,我家那口子说得,不知道那可是大官,就跟大将军似的,手下能管十几万人哩!”
“老天爷!那得是多大的官”
“不想想人家可是王爷!平南王。”那贵妇说着回头,刚好看见他们爷俩,只看一眼又迈过脸去,眼中都是不屑。
“怎么知道?”
“我家那口子在武德司当差呢,宫里有什么事,他肯定第一个知道!”那贵妇骄傲的说道。
“哎呦,那家那口子可真厉害,哪像我家的,在城西衙门做官,手下也就能管十来号带刀官差”
“”
羽伯连忙快走几步避开两人,这大胡同里都是高门大户,除了他们一家,大多都是家里有官差的,或是大商,平日里就对他家没好脸色,他们也不想惹麻烦,当没看见。
最近不管到哪都听人说什么平南王的事,他一个泥腿子,听多了也记住这个名字,又是王爷,又说打败十几万叛军,是个大英雄。
不过羽伯也仅是随便一听罢了,这世上有那些有大本事的人,像大家最近经常说的平南王,动辄能杀十几万人,这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八竿子都打不着,听个乐呵也就罢了。
不过不由自主他又想到女儿,女儿或许和有些脸面的人物能说上话吧。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松就帮儿子谋份差事。
“儿啊,姐是做什么的?知道吗。”他小声的问道。
儿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笑道:“爹,我姐现在本事可大了,像我这样的工头,我姐手下管着上百个呢!每个工头每个月的东西都是交给我姐,钱也都是我姐的。”
“我的老天爷!”羽伯惊讶得合不上嘴巴,“这一个工头,每个月给五十贯大钱,那上百队,岂不是要要”羽伯算不出来。
儿子答应他:“要五千贯,我姐管的可比这多多了,上次我带人去交竹筒的时候,我姐给人放钱,大箱大箱的雪花银子都是用马车拉的,还有几十个王府的带刀护卫护着,都听她的话。”
“王府?”羽伯更惊讶了。
“是啊,我姐就是帮王府做事。爹,平南王知道不,就是那个大英雄,几个月前在南方平了十几万叛军那个!京城说书的现在都在说呢,我姐就是帮他做事的。”说到平南王,儿子眼中也闪起光,那可是如今每个男孩的梦想。
“姐真这么有本事了?”羽伯已经惊讶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儿子点头,撇嘴不屑:“那是当然,刚刚我就想跟她们说,管十几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姐管着上几千号人呢。”
羽伯震撼得只知道点头,然后又赶忙嘱咐:“别跟她们吵闹,都是邻居的,再说小心惹祸上身。”
“我知道”
一路羽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自从女儿被他卖到教坊之后,心中一直觉得亏欠她,那种地方,一个姑娘家只怕早没了清白,被人欺负。所以关于女儿做什么,他怕伤着女儿,也向来不敢问她。
他一个泥腿子,什么都做不了,世事就是这么无奈。后来女儿给家里买了寨子,换了家当,他也不多问一句,只是满心愧疚。
没想原来女儿居然这么有本事!
两百六十六、新军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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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城外小作坊,一起做活的人已经等着了,见他们来,连忙就上来笑脸问好,如今羽番这个工头可是他们吃饭的的贵人,谁都想讨好,还有人悄悄往家里送鸡蛋,送肉的。
不过都让儿子退回去了,他说他姐告诉他的,这些东西收了,以后就不好办事了。
这个小小的作坊除去三个大的棚子,还有几口煮竹的大锅,晾晒的篱笆,十几把砍竹的刀和锯,穿竹筒的绳,这些东西加起来,地皮也好,东西也罢,建作坊的工钱料钱,拢拢共共花了不下百贯,这些都是她姐出的钱。
这公头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家里没几个钱,根本做不起。
看着被众人围住讨好的儿子,羽伯心中高兴,又有些一时适应不过来,他们哪做过人上人啊。
“什么时候回去见见父母吧。”小院池塘边,水中映月,李星洲轻轻抱着诗语纤细的美腰道。
诗语扶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行,最近事情太多,那些事情尚且忙不完呢。”
“不急啊,倒是父母,不会现在还没告诉他们嫁到王府了吧。”
“鬼才嫁!”诗语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李星洲坏笑道:“人都在这了,能跑了不成。”说着手紧了紧,静静贴着她软腻温润的背,一下子,感觉枪就压不住了,他身体还是个毛头小子啊。
“小妖女。”李星洲道。
“大混蛋。”诗语不甘示弱,挑起下巴回答。
李星洲在凉亭坐下,将女孩放在他腿上:“最近王府航运新开,大笔生意入账,可辛苦小妖精了。”
“不用客气,大混蛋。”
李星洲笑了笑:“我们两算不算臭味相投?”
“自己臭,本姑娘可香着呢。”月下,诗语笑靥如花。
“真的吗,我来闻闻。”李星洲说着就要耍流氓。
“两位好兴致啊。”院外传来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
诗语慌张从他腿上跳起来,李星洲也一愣,抬头一看小院门口居然站着笑语盈盈的起芳。
诗语见她,脸色也不好看了:“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王夫人吗!”她故意把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起芳一笑:“见过羽掌柜,这是在和王爷谈事情吗?不过看们这脸红面酥,难不成,啧啧,真是大胆啊”
“哦,那又如何。”诗语不甘示弱,干脆抱住他的手臂,不过脸面却更红润了。
李星洲连忙摆摆手让她们停下:“好了好了,起芳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打搅王爷好事,不过工坊那边有事,王爷要的两千套新铁甲,第一批一千套,已经完工,刚刚路过河边工坊的时候铁牛让我来报,明早就能带人去取。”起芳道。
“只是小女子不懂,那些装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也统帅过厢军,不明白那东西真如工匠们说的刀枪不入吗?”
李星洲自信一笑:“不信自己去试试就知道。”、
“好啊!”
“我开玩笑的”
“我认真的。”
“”
新军一万五,其中李星洲准备装备两千骑兵。
板甲骑兵直到拿破仑战争时期,依旧活跃在欧洲战场,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欧洲各国都在养训。但板甲都是简化的,只有整体胸甲、腿甲、护手等,并不是十六世纪那样的身板甲,更加讲求机动性。
现在王府钢铁产量盈余,正好能整备骑兵。
李星洲也让关仲负责测试过,以潇钢这种工具钢打造的胸甲板甲,只要三十步外,王府遂枪三型也开始出现射不穿的情况。
其实历史上也是如此,十六世纪身板甲的崛起,很多一部分原因是为对付刚刚兴起的火器。那时的火器对穿着身板甲的骑士老爷无可奈何。
在古代盔甲冶金学巨著《骑士与风炉》中通过对金相学研究,给出数据,不考虑受力角度,要突破两毫米中碳钢的板甲加内衬需要272j能量,刀剑和斧头攻击时平均能量在6o至1oj左右。
而子弹直击需要825j能量才能贯穿,但十六世纪的火枪弹丸初始能量也只有1ooj,除去空气阻力损耗,除非贴到骑士老爷脸上去射,否则两毫米中碳钢的板甲是有安余量来防御火器的。
不过那时火器最好的也只是火绳枪,和王府这种再三改进,经历三次大改型的后的遂枪三型没得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选手。
三十步,大约四五十米,这种距离上面对王府的遂枪,板甲已经没有安余量。
但是,除去王府别处可没有遂枪,对付这个时代弓、弩之类的低动能武器,绰绰有余。
当然,两千骑兵并不是部为轻装板甲骑兵,李星洲准备装备五百人重装身板甲骑兵,人马披甲,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一千五百人的轻装板甲骑兵,骑兵带板甲胸甲、腿甲、臂甲,战马为灵活性不披甲。用于在饱和火力打击之后,冲击和追击溃散的敌人。
这第一批打造好的一千套板甲,都是轻装板甲,只有胸甲和腿甲、护手。
很快就能和新军装一起列装新军,而那些厚重的景国制式步人甲,扎甲,则可以存在仓库中,毕竟这都是贵重的宝贝。
随即李星洲又头大起来,到九月中旬,他估计就要北上,毕竟皇帝让他年前完事。
江州离开元不远,走水路要一天多,如果王府的船估计一个白天就到。
可问题是一旦他着手江州的事务,肯定不可能有事没事往京城跑。
现在新军中只有狄至和严申,赵四算是总装备部部长,新军换装和新武器使用指导的事情可以交给他,连火炮的校射表都是他带人慢慢测出来的。
但即便如此,人手依旧不够。
狄至比较冷静沉着,有帅才,九千火枪手交给他统辖他也能管过来。
严申造过火药和火器,对机械原理很熟悉,让他管理炮兵也没问题。
可他不在,剩下的骑兵谁来训练,谁来带就是大问题。
季春生可以,也有那个本事,但他是武德使,要负责保护皇城完。
起瑞可以,可惜他战死了,如果活着,起瑞的马术绝对能带骑兵。
想着想着,李星洲不由自主想到了魏雨白,他自己的骑术就是魏雨白教的,魏雨白的骑术他见识过,又是将门之后,常年戍边,实战经验丰富,如果她在,或许能训练出一支好骑兵来。
可惜她人在千里之外的关北
北上之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好啊,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问题。人才,无论哪个时代都是最重要的资源。
两百六十七、皇帝的期许
“王爷,辽国商人潇鸿祁已两月余没运石墨来京城了。77dus.com”严毢道。王府河边,李星洲一边监督工人们拆除因为主轴承磨损而无法工作的水力驱动作坊,一边听严毢汇报,木质轴承果然不耐磨啊。
以后水力驱动作坊将在新王府那一块开建,并且使用钢铁轴承,可控水力,不像江面上一样水位无常,无法控制。
李星洲笑道:“以前潇鸿祁给我们运石墨,都是从上京出发,走东京道,然后渡渤海,从入海口运到开元。”他说着叹气:“如今东京道已经落入女真人手中,中京沦陷,他在上京怎么可能穿过金国地盘南下呢......”
严毢也无奈点头:“还好当初王爷看得长远,让我们能买多少便买多少,现在王府还有许多库存,足够用到明年秋夏秋之际。”
李星洲点头,不过这又成他的心头大患,石墨矿前世在东北一带比较多,如果按如今地理,大概就是东京道一带。
而潇鸿祁的石墨矿是从上京道开采的,说明上京也有石墨矿脉,石墨可是他能练出工具钢的关键,若失去石墨矿补给,王府就等于失去根基。
若在汉代,辽东也属于帝国领土,可如今是景,早已不同,辽东以前被辽国占据,现在又被金国占据,而景国国内有没有其他石墨矿藏李星洲不确定,也难以勘探。
心里他默默记下上京道和东京道,不过没有说出来。
......
最近几日,李星洲开始做北上之前的安排。
和金人的谈判李星洲也交给鸿胪寺房事包拯主理。
虽然不知道此包拯和彼包拯有没有联系,但观察下来,这人确实有才能,能做事。李星洲给他定下低底线,南京道,还有西京道南部七州,西北四州归景,如果金国不退让,就无论如何都不和谈。
如果大事不决,又找不到他时,就找汤舟为那个鸿胪寺少卿来定夺。
新军事务,由狄至全权定夺。
而家中,包括工厂和生意上的事务,都由严毢这个总管定夺。
不过严毢听后却道:“老朽年事已高,王爷还年轻,不能再久用老朽,该让年轻人接手才是。”
“诗语小娘子就做得很好,近两个月来王府总账,大小事宜都是她在主理,我只不过旁边看着帮衬。”老头说着又道:“起初因她身世,老朽确实说过几句不好听的话,但她能做事、有本事,我也看在眼里。王爷,小娘子是有本事的人,府中事务就交给她吧,王爷也该早日给小娘子一个身份才是。”
李星洲点头,然后笑起来。
当初严毢是反对他把诗语带回来,还委以重任的,因为严毢认为诗语是不干净的女人,怕他沉溺女色,没想如今反而关心起诗语来了。
李星洲当然也想给诗语个身份,只是阿娇是天子赐婚,如果在与阿娇完婚之前娶诗语,就是大不敬。
他点头答应下来,准备让诗语开始总管王府事务。
河岸边人来人往,做工的人不在少数,但远远不及以前那么多了。很多细枝末节,没有科技含量的简单活计都用包工的办法交给外人去做。
严毢走得慢,一边走一边跟他嘱咐北上要注意的事情,老人曾跟潇王征战四方,自然也去北方,潇王成名之战可都是在北方打的。
关于北方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很多。
一边聊一边嘱咐,老人又说到当初潇王之事,说及潇王,他自然一脸感怀骄傲。
关于当年潇王的传奇,严毢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前辈的辉煌时代,李星洲有时也会去回顾,但不得不说,景国除去开国皇帝,最辉煌的时代是属于冢道虞的时代,潇亲王固然厉害,可若和冢道虞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初冢道虞平白夷,伐辽国,一度兵临中京、上京,随后回师平定吴王之乱,而现在,冢道虞老了,皇帝也老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
这几天来,李星洲交代府中事务,有空就找王通了解一些江州基本情况,和他想差不多,但也有许多细节是他不知道的。
王通此人就是书生气,心软脸皮薄,知道牵连他后更是满心愧疚,架子也端不住了,一两盏茶酒之后,自然知无不言。
......
九月初,秋雨绵绵,御花园水池里蛙声一片。
皇帝又一次召他入宫,嘱咐他要快办好江州之事,然后又问起和金国谈判的事情。
田妃也在旁边,宫女送来清爽的莲子粥和一些进攻瓜果,就着秋日暖阳,便在池塘边说起来。
李星洲和皇帝说清当下情况,当皇帝听说金国愿意让出南京和西北七州时一时呆住了。
他手指微颤,慢慢将手中勺子连忙放下:“此话当真!”
“当真。”李星洲点头:“不过必须景国出兵攻取。”
“这是自然,若他们白给,朕还不放心!”皇帝似乎有些兴奋,脸颊肌肉抖动,但不漏笑。
连手中的玉碗粥勺都放下不用了,看着他问:“金国为何愿意如此,南京道加西京道七州,可是大片之地,幽云之地尽在不说,还多出来几州。”
“因为金国人怕我。”这点不用跟皇帝隐瞒,毕竟迟早人尽皆知的事。
“哦,金国人为什么怕星洲呢?”皇帝还没开口,田妃就好奇的笑着问,同时将一个削好的梨递给他,秋天的梨味道最好。
李星洲接过,后宫之中面对皇帝和皇后都有上位者的压迫感,唯有田妃让人如沐春风好相处,他笑道:“哈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为了做生意,造了六艘大船。”
“今年春夏时节南下增援你的那种大船?”皇帝问道,李星洲点头。
“可这与幽云之地又有何关系?”皇帝还是不解。
李星洲一边吃梨,一边道:“我威胁女真人,如果他们不让出南京道和西京道,我景国就率甲士、乘大船,走大江入海,从东海、渤海北上,在辽东府登陆,攻打东京道,让他们受两面夹击。”
皇帝听完一时间呆住,面无表情,久久不语,田妃却不懂这些,只是不解的看着他们两。
皇帝许久才回神,思索许久缓缓点头:“好,好,好啊!你做得好!”他说着又站起来在池边背手踱步,像是在思索,田妃连忙起身扶他,怕皇帝年纪大,不小心滑入池中。
来回走了许久,皇帝才停下,回头语气严肃生硬的道:“此事你做得好!但需快点定下才是,恐有变数,若事情定下,则朕与他们亲自结盟也可。”
李星洲一笑:“不过我准备要西京十一州,而且只要坚持一会儿,金人绝对会松口的。”
“你确定?”皇帝皱眉问。
李星洲点头:“八成把握,金国虽然攻下中京,占据中京道和上京道诸州估计需要一两年,这些时间足够我们慢慢谈。”
“一两年!这也太快了。”皇帝皱眉,似乎不信。
“不快,千万不能小看女真人,他们比辽国更难对付。”李星洲提醒道,然后接过田妃递给他剥好皮的柑橘,接着说:“皇上,我北上之后鸿胪寺事务都交给鸿胪寺房吏包拯管理,和金国使者的谈判也由他全权负责。”
“哦,包拯......”皇帝想了一下,似乎想不起有这么个人,直问道:“此人可靠吗?”
“有能力,又坚持,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朕便加他为鸿胪寺同知。”皇帝淡淡的说。
之后,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虽然在血缘关系上,李星洲是皇帝的请孙子,但他却没将这种血脉关系放在心中,比起来皇帝,他更关心王府中人,所以相处之时总有一种隔阂感。
田妃在场,也不至于太尴尬,随后田妃又给他弄了许多各地进贡来的吃食,小玩意,都十分新奇珍贵,像什么麝香、冰片之类大户人家也是珍贵的东西,在皇宫却用也用不完。
不知不觉到下午,皇帝留他吃了饭,饭桌上他似乎心事重重,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待到饭后,众人用清水漱口,皇帝才屏退左右,对他道:“你也不小了,虚冠年纪,年内便要成婚,有些话朕也该说了......
朕本就对你期许甚高,盼你能同尔父一般。方到如今为止,汝有过错,但所作所为也令朕惊异,叹为观止。”
李星洲不明白皇帝想说什么,也就没开口。
皇帝看他一眼,脸上沟壑纵横,容颜苍老,一双眼睛却闪着精明冷光:“朕对你有多少期许,就有多少要求,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自己,你......明白吗?”
皇帝蹙眉,死死盯着他:“而且,此次幽云之地若能回我中原正统之治下,朕保证你至少是统辖幽云的亲王。”
皇帝话说得慢,字句清楚淡然,语气没有太大起伏,但李星洲听得清楚,话音一落,周围空气都安静下来。
秋日黄昏后,斜阳如血,染红整个花园,压抑而刺眼,令人浑身不适,李星洲从容拱手点头,但没说话。
“不过,你也要注意,少于歹人往来,以免误信邪言,比如那陈钰.....”
皇帝说完便进了屋子,不一会儿苍老的声音从殿中传来:“你退下吧。”
三百六百八、何为国贼?
“我家主人让在下给两位贵客带来好消息。77dus.com”驿馆小院,落叶铺地,秋菊正好,一声简谱长衫,打扮得像普通先生一般的孙焕拱手道。
刘旭连忙拱手作揖:“承蒙贵主上照顾,不知这次又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一身汉人女子打扮的完颜盈歌跪坐一边,学着汉人女子给两人沏茶。
她依旧看不起刘旭这个汉人,但......但如果没有他在,自己完全应付不来这些事情,她开始有些理解父亲为何让他随行,以刘旭为主事了。
“这好消息绝对出乎两位意料之外。”孙焕一笑,凑过来神秘兮兮小声道:“我家主人知道,两位所忧心者,无非平南王也!
在下也知道平南王为天子恩赐,加鸿胪寺卿,奉圣命代我景国接待两位金国贵宾,却不思体面,多方刁难,实在可恨呐!”
“哈哈,哈哈......”刘旭只是尴尬拱手赔笑,并未多说。
一旁完颜盈歌心中不屑,她虽恨死那步步相逼的嚣张平南王,可这孙焕,或者说他背后的景国太子,更是令她看不顺眼的卑鄙小人......
为私利争斗,肮脏龌龊,出卖家国,令人厌恶。虽然平南王也可恶,但在她心中,和这种厌恶是不同的,她说不出两者差在那,总归不同......
话虽如此,完颜盈歌也努力不漏声色,只是专心煮茶沏茶。
刘旭说得对,没有景国太子帮忙,他们斗不过......斗不过精明的平南王!
既然这些汉人窝里斗,当然要好好利用。
太子府事孙焕还在得意的说着话。
“.....而如今平南王奉皇上之命,即将北上江州,年前只怕回不来了,这可是两位的大好机会啊!”
刘旭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我家主人说了,皇上圣旨已下,最迟本月中旬,平南王就会离开京城。”孙焕一脸笑意,自得的喝着茶:“到时平南王不在京中,鸿胪寺无人主事,岂不是贵客最好的机会?”
刘旭深吸口气,按捺心中激动,连忙拱手笑道:“哈哈,多谢大人告知,多谢大人告知!请禀告贵主上,我等不胜感激,我金国不胜感激,若以后事成,我大金国主定会重重报达贵主上。”
“哈哈,贵客言重了,言重了。”孙焕高兴的拱手回礼,然后站起来:“这话在下会转达我家主人,两位好意代我家主人谢过二位。”
说着他又小声躬身嘱咐:“此事,两位万万不可与外人道也,需要.....谨慎行事。平南王诡计多端,切不可让他察觉啊。”
“大人放下,我们省得,心中有数,现在不方便拜访,可若以后有机会,定会亲自登门拜谢贵主上。”刘旭客客气气的回应。
“在下不宜久留,这便走了,两位不用送。”孙焕说着拱手退出去,刘旭连忙起身,将其客客气气送到门口。
一回头,便见完颜盈歌不屑道:“卑鄙小人。”
刘旭收起笑意,郑重嘱咐:“公主殿下,此事心中明了便好,切不可表露出来,我大金国这次可全要仰仗这孙焕和他背后的太子了,如果没他相帮,公主觉得我们能应付得了那厉害的平南王吗?”
完颜盈歌犹豫一下,还是老实摇头,那平南王阴险毒辣,咬住他们软肋不放,步步紧逼,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可恶至极。
“所以,我们只能借助太子,抓住这他们内斗的机会,否则于我金国十分不利!”刘旭认真的说:“再者,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为我金国大业,没有什么是不能为之的。”
完颜盈歌心中其实觉得刘旭说得在理,这么多天下来,也佩服他如去他支撑着所有事务,待人接物,处理大小事,与太子周旋,与平南王相抗不让。
但下意识的,她还是开口便讥讽:“二叔说得不错,你们这些汉人肠子都是弯弯道道的,心眼多而不实在......”
刘旭一下愣住,随即只是尴尬一笑:“公主只要记住我所言便是。”
说着拱手作揖,也不理她,转身上了阁楼。
完颜盈歌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一时又拉不下脸来说道歉的话,一回神,刘旭已经上了二楼,心里又是一堵,刹时懒得与他说话。
.......
望江楼顶楼,此处回廊东西两开,从中看去京中屋舍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尽收眼底,不过由于王府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的缘故冷清许多。
晏相一首词还在,可人却没以前多了。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晏相真是好大才啊!”太子说着高兴的喝一杯,桌上美酒佳肴,琉璃宝杯,除去太子还坐着羽承安、魏国安、参胜、童冠、薛芳、张让、方先生等人。
四个绯服护卫带刀守在楼口,寻常人不得上楼。
“太子好雅兴,好才情啊。”张让连忙接上。
“哈哈哈.....”太子一笑:“等下孙焕消息来了,说不定更有雅兴!”
众人都大笑起来,唯有方先生面色不好,笑不出来。
他本不想这样的,这让他又想起当初父亲只因写词好过知府女婿,抢了风头而被活活打死,又想起与他与亲兄弟在当年吴王叛军中反目。
哥哥认为只有武力才能改变这个不堪世道,自下而上,全面的改变。
他则认为要变世道,需要自上而下,如果他们有一个更好的皇帝呢?世道或许就可以变了,变得更好,所以他想方设法成为太子府幕僚,又引起太子注意,成为他信任的左膀右臂,因为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
可到如今他方才明白,世道根本不会变,太子和当初杀他们父亲的知府,没有半点不同。
这些在坐的当朝大人物,也没有半点不同......
他们都一样,太子、当朝副相、度支使、中书舍人、侍卫军指挥使、兵部判部事.......哪个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个不是朝廷栋梁。
呵呵,结果到头来,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打压同僚,为了抑制后起之秀,为了手中大权,连江山社稷都能卖,和金国串通一气危害本国还说得冠冕堂皇。
方先生觉得胸中发堵,吃不下饭菜,用不了酒肉,这些人却笑谈举杯,觥筹交错,笑脸灿烂,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恶心,难受,想吐,便起身拜别,匆匆离席,离开这个令他作呕的地方。
太子和众人并未注明在意。
慢慢走出望江楼,他才好过些,心里明白明白此次与金国商谈的意义,若有能人去做,可能有机会借此机会收回前朝失地,可如今......如今却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了一刀刀,他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是国贼?若按这些官吏大夫义正言辞的说法,在坐的都是国贼!
......
楼上酒宴继续,不一会儿,满面红光的孙焕回来了,一上来便拱手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大事成矣!”
“哈哈哈哈......”听到这众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大笑起来,大家心知肚明。
孙焕继续道笑着讨好道:“小人已将平南王即日北上的消息带给金国使者,他们说会见机行事,还让小人带话来多谢太子殿下,说以后金国必有重谢!”
“哈哈哈!”太子大笑三声,随即站起来意气风发道:“好啊!好啊!如今江州之事那孽种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毫无应对之策,现在如果金国使者再度发难.....哈哈哈!”
羽承安也点点头,微微唸一口小酒,运筹帷幄般坐正笑道:“天子方加其为京北转运使,则江州即乱又加鸿胪寺少卿,则大事不成,呵呵,如此两事相加,皇上便是再爱重平安王,也不能护着他了.......”
张让拱手,笑着恭维:“太子和羽相妙计果然高啊,实在是高!如此连环计策之下,平南王又能如何?再者如此一来,太子还有了金国这个外援,实在是妙啊!”
“哈哈哈......来来来,我与诸位大人共饮次杯,以庆祝今日兴事!”太子兴奋大笑,兴致满满的站起来举杯高呼,众人连忙跟着举杯。
一杯将军酿下肚,虽是小杯,众人脸色却都微红了。
大家十分高兴,唯有羽承安比较沉着,面带笑意冷静道:“诸位也不可高兴得太早了,这事情不算全成。李星洲固然北上,可鸿胪寺中,还有少卿汤舟为,同知包拯把持。”
说到这,他放下手中筷子:“汤舟为嘛,墙头草,只要施以压力好处,他就知退让。”
他皱眉:“不过包拯......这个包拯老夫没听说过,但听说是李星洲亲自举荐,说不定有些本事......”
“哼,区区一个鸿胪寺同知,吾自能对付!”太子不在乎的挥手。
羽承安点头,认真嘱咐:“那此事便交给殿下应付。”
太子也没在意,只顾着高兴的与众人继续饮酒。
望江楼内,一片热闹,望江楼下,方先生呆呆立在街边柳下,一时难以回神。
他当初托朋友关系,成为太子府幕僚,又不断努力,引起太子注意,无非有两件事。
一来为当初一同举义事的挚友报仇,二来想扶持太子上位,一改天下世道。
仇人有三个,一个已故的潇王,一个随大军平乱的魏朝仁,一个就是亲手镇压他们,杀他无数兄弟的冢道虞!
起初他差点借太子之手杀了魏朝仁,可最终阴差阳错之下却奇迹般安然无恙。
而冢道虞,除非太子登基,否则根本没机会。
可不知为何,越是见多太子行径处事,越是见多太子身边的官员,他反而愈发佩服起戍卫关北十数年的魏朝仁,驰骋沙场一身刚直的潇亲王,还有叱咤风云的冢道虞。
他们明明都是仇敌啊......
三百六十九、唯利尔
九月初三日,丁家一家男丁十二岁以上几十口,尽皆斩首示众,前武德使朱越被皇帝赐死牢中,血腥九月,就此拉开序幕。77dus.com
这些事早已传遍京都,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贼首丁家一族伏诛,人人奔走相告,大快人心。
丁家一家曝尸之后大概就会丢到乱葬岗去,李星洲吩咐人联系孙半掌,让他想办法帮丁家人收一下尸,然后立块碑吧。
丁毅害了很多人,但他出发点却如他所说,朝廷可从不把他们那些商人当人看,若上面没有官员庇护,只怕哪天要打仗,要赈灾,随便找个理由就抄了,都是可怜人。
.......
李星洲北上的行程最终也定下来,就在九月十五日,随同王府北上运铁石的大船一起。
王府后院,护院正给李星洲报告收集来的情报。
这些情报一些来自京城的孙半掌,更多的来自与王府做生意的各大商家,为从王府得到暴利的将军酿和香水生意,各大商家自然不留余力讨好王府。
利益,永远是最大的内在驱动力。
利益驱使之下,数不清的商人往返周边各国,甚至远到西域,东赴日本,这些商人带们所见所闻,带来各种情报信息,庞大而详实,绝不是枢密院探子可以比的。
“王爷,望江楼的掌柜叫薛立,就是当朝度支使薛芳的表叔,他们薛家不只望江楼,城西也有一处酒楼,应天府、宁江府都有酒楼,不过以望江楼为最,向来是他们家最来钱的产业,可后来因为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抢生意的缘故,已经变得冷清了。”
李星洲听到这点点头,诗语给他剥好柑橘,去掉白丝,放在手边,这些柑橘是起芳和严昆从南方带回来的上好货。
“怪不来薛芳也会和羽承安联手,原来因为这个,那张让呢?有没有关于张让的。”
护院摇摇头,“王爷,关于张让的暂时没有。”
李星洲点头:“辛苦你了。”
护院拱手:“王爷哪里话,等有新消息,属下一定第一时间回来报告王爷。”说完就退了下去,这护院叫严孤,是京城人,父母早亡,后来跟了潇王,他对京城了如指掌,让他负责和孙半掌接头最合适不过。
望江楼薛芳,还有羽承安......
李星洲慢慢捏紧拳头,有些人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特别是人上之人,若心有那样的怠惰,也不可能爬到这样的位置。
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有着先人几千年的知识积淀,他看问题自然能看得更深,更透彻。
王府与羽承安、魏国安、薛芳、童冠等人的冲突与他之前与冢道虞的冲突是完全不同的。
他与冢道虞之间的冲突并不是根本的冲突,所以并未深究,冢励没有影响到冢道虞,最后被流放琼州,也算卖他一个人情。
但冢道虞之事与这些人不同,一旦涉及切身利益,就是根本冲突!
像后世国与m国之间的冲突,有人抱有幻想,是不是哪边服软一下,让步一下,事情就能和平解决,永无后患。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意识形态上的冲突,文化上的冲突是可以慢慢协商,相互理解来解决。但如果涉及根本利益,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斗争。
什么是根本利益?说到底就是资源,切身利益。
如果让统计学者评价人的生活质量,那他肯定会告诉你,生活质量是以人消耗的资源来衡量的。
比如m国人平均消耗的石油、电力等资源是国人均消耗的好几倍,所以他们的生活质量更高。
但全球总体资源有限,新能源技术短时间内无法取得重大突破,一旦国人生活质量提高,消耗的资源就会大大提升,影响m国人的生活质量。
m国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要拼命扼制国继续发展。
这样的冲突就是根本利益的冲突,这种冲突是无解的。
每个人都有权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对于每个普通人而言,这就是正义!所以,一切挡在人们追求更美好生活面前的阻碍,都是敌人。
如今王府也是如此,王府汇聚更多资源,有些人的资源就不可避免的减少。
但是,王府所有人,为王府做工的所有人,买卖王府商品的所有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如今已经成千上万人,为了这些人获得更加高品质的生活质量,一切在所不惜,这就是王府的正义。
李星洲不怪那些人站起来想要搞垮他,那也是他们的正义,但这是无解的冲突,大家各有道理,所以各凭本事,最后只会有一个赢家!
这与他和冢道虞的矛盾不同,这种根本利益的冲突,就是你死我活。
羽承安等人只怕恨不能他立即去死,如果有任何机会弄死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可正好,他也是如此,只要有任何机会......
“你干嘛,眼神那么可怕。”诗语将柑橘送到他嘴边,因为刚刚有人在,她不好意思,现在人一走,也没那么多顾忌。
李星洲一边吃一边尴尬一笑:“没事,只是有些事想交给你。”
“交给我?”诗语微微挑眉。
李星洲点头,轻轻将她拉过来,放坐在自己大腿上:“除了你,别人我不放心。”
是的,他不放心,他即将北上,王府之中现在也有不少人可使,但若说到应付这种政治斗争,除了诗语,他确实找不到放放心之人。
诗语听了没说话,只是低声问他:“是什么大事吗?”
李星洲点头,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和诗语说了一遍,他也只对诗语全盘拖出。
诗语听完后神情严肃起来,一边喂他橘子,一边道:“你有对策吗?”
“哈哈,虽然暂时没有对策,但我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毕竟我是天才。”李星洲道。
“臭美,做什么?”
李星洲自信的说:“目前我是新军指挥使,还是京北转运使,手中有新军加京北一路之厢军,他们想以武力针对我不可能。我又是军器监少监,有权自行采买盐铁,苏州有小姑庆安公主坐镇,瓜州有知州史恭帮衬,泸州有众多大商帮忙,生意上他们也没法针对我。
剩下的自然只能在朝廷内做文章。现在朝堂内皇帝加我京北转远使,让我平江州祸乱,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而且我还是鸿胪寺卿......”
“你是说......与女真人的谈判,他们会做文章。”
李星洲点头:“很大可能,这些人只怕早开始在这件事上做手脚。”
“可那是家国大事,事关景国江山社稷,他们......”诗语说到一半没了下文,她见的人多了,各式各样都有,最懂人心人性,也明白什么家国大事,江山社稷,在个人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那......他们会怎么做?”诗语问。
“怎么做?估计不管我有什么事,刘旭和完颜盈歌早就知道了,当初刘旭不就说太子派人告诉过他北方的战况吗。”李星洲说着拿过她手中的橘子,反喂给她。
诗语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思考:“如果真是如此,你一旦离京,女真使者只怕就会开始发力。
到时候鸿胪寺无人主事,就算有少卿和同知,也不可能像你一样能自己做主,会处处受掣肘,最终落入下风......毕竟你贵为王爷,又身兼数职。”
李星洲笑着感叹:“小妖精,真是聪明。”说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就算皇帝加包拯为同知,包拯依旧只是普通官吏,面对金国贵宾,一个公主加一个聪明人,肯定招架不住。
汤舟为那墙头草不指望他,包拯又不能像他一样在这件事上做主,如果刘旭和完颜盈歌步步紧逼,他就会进入被动,最后不得不妥协。
三百七十、合谋
“哼.....”诗语哼了一声,得意挑起漂亮下巴:“那你准备如何应付?”
说到应付,李星洲顿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他们根本不懂,不懂我与女真人谈判凭借什么。”
说到这,他凑到诗语耳边:“他们以为我跟女真人谈判,所依仗者景国之体量,却不明白,我跟女真人谈判,依靠的是王府的大船!
不是景国和金国,而是我,本平南王与经过!而且不是合则两利,而是分则伤敌,女真人巴不得求我.....”
“你早就想到这些了,还来问我......真卑鄙。”诗语道。
“一般一般,谁叫我们是一家人。”李星洲挑眉:“就算刘旭借我不在的机会向包拯施压,最后得好处,他还是要怕。因为船是我的,人手我也有,如果我直接渡海,金国依旧危险。如果能下一个东京道,皇帝还会怪我?他巴不得撕毁盟约,再给我增添兵马,加一个大将军。”
李星洲得意说着,手紧了紧,环住诗语纤腰,“太子还有羽承安根本就不懂,可刘旭那个聪明人懂,刘旭怕的不是皇帝,怕的不是景国,他是怕我。
他们表面与景国谈判,实则是想跟我谈,怎么可能因太子、羽承安等人的话就对我发难。”他信心满满说道。
诗语也明白过来,小嘴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看好吧,在我北上之前,刘旭肯定会来找我......”李星洲说着随即又摇摇头,不过这次还是要下血本了。
.......
实际上不到九月十五,九月四日,天空下着小雨,不过就是那种都不用打伞的细雨,街道上水雾朦胧,秋日凄寒初显。
刘旭便和完颜盈歌穿了棉裘大衣,登门拜访,只有两辆驿馆马车,连下人都没带。
正好他和诗语正在后堂对账,北上之前所有王府账目都要清一次,听到门房通报,诗语直接惊掉了下巴,“你这小混蛋.....跟个半仙似的,一股子神气。”
李星洲当然神气,起身拉着她出去。
“你干嘛?”诗语不解。
“你跟我一起去。”
“这可是家国大事,我一个女人家哪能插手。”诗语摇头。
李星洲笑道:“哈哈哈,那本王内人和我一起接待贵客有错吗?再说不是说好了,我不在你来主管这些事,你不听怎么知道。”
诗语脸色微红,白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起身了。
.......
正堂内,满脸笑意的刘旭,面无表情的完颜盈歌已经等待许久。
丫鬟上了茶,茶水还冒着热气,见两人出来,刘旭起身作揖,李星洲回礼,双方落座,他直入主题道:“不知今日两位前来,又有何事?”
刘旭犹豫一下,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太子门吏、张让、魏国安等人轮番来见他们,详述平南王即将北上的事。
说着说着,刘旭身上也没有了之前迎奉讨好,卑躬屈膝的样子。他站起脱下裘衣放在椅子上,漏出一声青衣书生长衫,文士打扮,秋寒袭入正堂,他却不感寒冷,脊梁笔直。
“在下亦是儒生,孔圣之徒,今日前来拜会,平南王快言快语,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刘旭说着拱拱手,不卑不亢的说:“此番平南王若北上,不在京中,王爷觉得你的几个属下能应付在下吗?”
李星洲也笑起来:“哈哈哈哈,刘先生还真个直爽人,实话实话,应付你们公主轻而易举,但你......确实不够。”他话说完,完颜盈歌狠狠瞪他一眼,却无话可说。
“王爷真是爽快人。”刘旭赞叹,却没有半点骄傲的意思,“若王爷不在京中,在下几番施压,接连逼迫,其余人没法全权决断,还要一一向上请示,中间枝节繁多,定会手忙脚乱,思绪惶乱,在下趁机绝对能定下比王爷手中更好的盟约,预计我金国只要让出南京道,便能与贵国结为盟好。”
“可你不敢。”李星洲直言。
“不错,在下是不敢。王爷手握新军加一路之兵,那些大船也全在王府手中,和贵国朝廷达成盟好,不等于与王爷达成盟好,王爷若想,大船若想北上依旧可以北上,贵国皇帝只怕不怒而反笑尔。”刘旭平静的说。
李星洲听他说完心里惊奇,随后大笑起来。
见他大笑,完颜盈歌一脸不解,诗语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似乎明白过来。
......
刘旭果然是金国皇帝左膀右臂,聪明绝顶啊。
确实,重点在于船在他手中!女真人根本不怕景国,而是怕那些船,一艘可以载好几百人的大船!可以走东海、渤海运上万人北上,两面夹击他们的大船。
国之盟约说到底无非利尔。
如果刘旭与朝廷达成盟约给景国一个南京道,来年李星洲就可以向皇帝提议渡渤海攻东京道,再以南京道为条件和辽国结盟,共同抗金。
到时景国不只能得南京道,还能得东京道,掌控辽东平原这一大马场,皇帝肯定笑开花,怎么可能因背弃盟约而斥责他。
盟约,不过博弈的纳什均衡点,如果能多得一个东京道,多得辽东平原巨大马场,皇帝肯定会毫不犹豫撕毁盟约。
所以说到底,和景国谈判是没用的,因为关键资源在他这个平南王手中。
李星洲左右着这场博弈的纳什均衡点!
而这些道理太子、羽承安等人显然是不懂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王府的能量。但刘旭却很清楚,所以他对太子,张让,魏国安等人拉拢他们,打压李星洲之事全然毫不掩瞒。
刘旭知道,他只能和自己谈判,才能保金国在攻辽期间不会被两面夹击。
好一个聪明人!
李星洲忍不住感慨,大多数人总是着眼小局,走一步看一步,只抓眼前利益,这样的人大多优柔寡断,不知取舍,看不到问题关键所在。
刘旭平日虽然和气,给人老实巴交的感觉,但一说大事,立马就抓住根本,着眼大局,女真有他辅佐,难怪大事可成。
李星洲叹口气,虽然刘旭还要与他谈判,可这次是他输了。
输在有太子,羽承安等人捣乱,他本来想要西京道和南京道两道之地,事到如今只能让步了,他确实掌握主动,但也即将北上,主动权就要转换。
“事已至此,本王只要南京道加西京南方五州,但附加条件是你们必须帮我。”李星洲斩钉截铁道:“这是交易。”
刘旭一身青衫,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若能如此,但凭王爷驱使!”
李星洲也笑着点头,却越笑越冷,为什么要刘旭帮助,因为他想弄死几个人啊!有些人,必须付出代价......
三百七十一、一代雄主
中京城是一座外砖石,内夯土的大城,外城墙高三丈,城坚池深,城外还有宽度超过两丈左右的护城河。城头宽丈许,足够三五人并行,来往牛马,只是此时已经挂上大金旗帜,站满金国士兵。
金兵入城前穿的大多都是北方雪原动物毛皮缝制的皮甲,保暖防护于一身,但也远远比不上辽国甲,更比不上景国铁甲,西夏冷锻甲。
廖白溪畔一战缴获,外加中京城府库,很多女真勇士如今都穿上了真正的铁甲。
“耶律术烈是不是傻子?若他坚守此城,拒而不战,朕又能拿他如何呢?”完颜乌骨乃穿一身反射日光的耀眼冷锻甲,每一片甲片都打磨得如同镜片一般,此甲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价值万金。
他手捏成拳,敲了敲坚硬的墙头城砖,感受城墙的厚实坚固,赞叹:“真好一座坚城,绝非东京道的城池可比。”
“哥,耶律术烈有十几万精锐,纠集那么多部族将领,他心可大着呢,就想着将我们全杀死在廖白溪,哪会守城,哈哈哈”他弟弟完颜宗弼大笑。
“也是,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想着一战歼灭我们。哼,简直可笑,契丹人不过乌合之众罢了!”完颜乌骨乃不屑道,说着回头看了城内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
他攻入中京之后,不杀百姓,不抢良家,减轻赋税徭役,肃清刑狱,开府库赏赐勇士,百姓对他感恩戴德,他们很快就站稳脚跟。
“我看不止契丹人,西夏人,汉人也一样,在我金国好汉面前,都是怂包而已。”完颜宗弼自傲的高声说:“哥哥大可召回侄女,就算景国和辽国结盟又如何?我金国好汉怕过谁!大不了一道杀穿他们,到时候先北吞辽国,再南灭景国,岂不是更好,再说南方的土地更加肥沃,物产丰富,我可早听人说了。”
完颜乌骨乃听后大笑:“哈哈哈,你说的不错,可也要先看清楚景国人到底是羊还是狼。”
“这有什么怕的,我们大金男儿可是猛虎!”完颜盈歌拍胸脯。
“哈哈哈哈,你要记住,再厉害的猛虎也会惧怕狼群。”完颜乌骨乃认真的说,随即看着远方天空:“我让刘旭去景国前跟他说过,我们可以让出南京道,景国自己派人来攻取,但要景国与我国结盟,不动刀兵。”
“还要让出南京道!”完颜宗弼更不高兴了。
完颜乌骨乃却似乎有别的想法,双手交握扶住城墙,嘴角微微翘起,目露精光,运筹帷幄道:“等到他们兵到南京,景国人是狼是羊就会一清二楚了!”
“如果他们是狼,那我们就保持盟约,继续与之互不相犯,如果不是”说到这他突然兴奋起来,大拇指翘起,面颊上抬起皱,眼睑收缩,眯眼道:“那可就是比辽国更肥的羊啊!羊终究是羊,总是要被吃的!”
听他说完,二弟也兴奋起来,摩拳擦掌。
“不过你也先不要着急,如今以拿下上京道为首要,辽国人定会以为我冬日不敢出兵,天寒地冻,兵马容易疲乏,是兵家大忌之时节。
可我们疲乏,他们也疲乏!”完颜乌骨乃正色道:“我女真勇士,本就出生苦寒之地,连辽东天寒地冻都不怕,会怕上京这点小凉!”
“哼,辽人以为我们不敢出兵,景人以为我们不敢出兵,可朕偏偏要出兵,他们不敢,不代表朕不敢!他们害怕,朕不怕!”他豪气的道:“年前,朕就踏破上京,把耶律术烈的人头吊在马背上!”
“大哥,不管你做什么,想怎么干,我都跟着你!”完颜宗弼激动到,兄弟两对视,随后大笑起来。
“我这就下去叫兄弟们准备,多备御寒衣物,多留干肉。”
“去吧!”完颜乌骨乃拍拍弟弟的后背,弟弟匆匆带两个亲兵下了城墙。
不一会儿,亲兵匆匆登上城头,跑过来小声道:“皇上,西夏国派来使者,已经到城外,让不让他们进城?”
“西夏使者?”完颜乌骨乃皱眉:“他们来干什么。”
“据那带头的说,是来拜见皇上的,还带了好几车金银宝贝!”亲兵高兴的道,西夏这是想向大金服软啊!
“哦”完颜乌骨乃饶有兴趣,也不说话,在城头踱步,似乎想些什么,许久之后,他毅然决然道:“不见,让他们回去。”
“啊”亲兵一愣:“皇上,那可有好几车金银啊,我看得真切,车轮都陷泥地里好几寸了。”
完颜乌骨乃大笑,“你懂什么,朕才拿下南京,西夏皇帝就匆匆跑来送礼,他是观望讨好,这种无胆鼠辈,等朕拿下上京,他岂不是要跪地求饶,为我大金之附属!
到时候再要,他能把西夏国库都给朕送来,现在这几车算得了什么。”
他说斩钉截铁,亲卫听完一脸崇拜佩服,“属下知道了,这就去让他们回去!”
“态度恶劣些,多吓吓那些软骨头,让他们害怕。”完颜乌骨乃又嘱咐。
“是!属下这就去办。”亲卫回头说着高兴下了城头。
秋雨连绵,进入九月,天气逐渐放凉,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便是如此。
金国明主完颜乌骨乃中京城外一战,威震天下,曾经制霸天下,气吞,东至海,西达金山,北抵饮马,南临白沟的大辽国就这么一败涂地。
一战,从此奠定完颜乌骨乃的赫赫威名,天下诸国为之战栗,特别是北方接近金国的西夏,蒙古部族等。
这其中,作为受害者的辽国自然是上下悲戚,战战兢兢。
短短一年不到,女真人从东京道,从辽阳杀到中京,兵锋直指上京,只要两方交兵,都是辽国战败,如此不可阻挡之威势,谁能不怕。
上京城中百姓不敢好好和眼,人心惶惶,生怕哪天女真人多久杀到上京,守军更是日夜轮替,丝毫不敢松懈。
耶律雅里在侍女陪同之下来到正殿,正殿大堂灯火通明,舞乐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宫女太监,往里面送佳肴美酒。
她刚上台阶,两个青兽面甲的皇卫就拦住他:“公主,可汗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耶律雅生气道:“我是魏国公主,命令你们让开!”
两位兽面皇卫不为所动,“抱歉公主,我们只听可汗之令。”
雅里无奈,恨恨踢了两个皇卫,可脚却生疼,因为这些皇卫全身披着铁甲。
她气得委屈流泪,侍女连忙上前扶住她。
自从中京兵败之后,父皇终日将自己关在大殿之中,沉迷饮酒作乐,不思国事,不理朝政,众多大臣、将军求见他都不见。
皇宫外上京城内人心惶惶,百姓惊惧害怕,要不是南院大王耶律大石主持大事,维护秩序,又杀了些散布流言蜚语,说辽国必败的人,拦着不让百姓逃亡,此时上京只怕早就大乱!
父皇对这些根本不理会,只是每夜在大殿中醉生梦死,酒醉就高呼着“我不如他,我不如他”
耶律雅里既害怕,又心疼。
三百七十二、反算计
前几天她像往常一样出宫去散心,路上却被刁民袭击,那刁民袖子里藏了短刀,在路边跪拜王驾时突然冲上来,还好被护卫拦住,可奋力挣扎下割伤她的爱马,马儿受惊,将她摔了下来。
刁民在路边被几个护卫按着砍了脑袋,可他到死还在大叫“就是你们家害辽国成这样的,就是你们害我!金国皇帝不杀平民,金国不杀平民,还减税,减......”
他话没说完,血淋淋的脑袋已经滚落路边,血水染红石砖,一地难闻的味道。
一下子,旁边堆地民众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雅里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本能的觉得害怕,众人目光都死死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卫兵大声斥责那些刁民不准抬头,又打又骂,可根本没人听。
跪在地上的人还是抬头,还是死死瞪着她,雅里觉得害怕,连忙叫人送她回宫,自此之后,耶律雅里再也不敢出宫了......
上京城上下,弥漫着一种可怕的压抑气氛,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夜里也会做梦,梦见那些刁民冲进皇宫,面容狰狞恐怖,将她碎尸万段.....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叫来从小要好的宫女,抱着她才能入睡。
每一天都是煎熬,她也日渐憔悴。
.......
宫女搀扶着他,为她撑起雨伞,挡住夜幕中看不见的绵绵细雨。
耶律雅里在黑暗中无声啜泣,却无助的想不到任何办法,身后灯火辉煌,莺歌燕舞,高高的城墙外却人心惶惶,暗流涌动。她明白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要做什么。
这时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奶奶,想起当初的萧太后,当时的处境与现在差不多吧,可奶奶有办法,有本事,她却没有,她不争气,她丢了皇家的脸......
这么想着,耶律雅里哭得更加伤心。
出正门,才到转角,突然迎面遇到冒雨前来的南院大王,他没有带随从,也没有打伞。
耶律大石是南院大王,对于雅里,他如同叔叔一般。
两人照面,耶律大石停下脚步,然后错愕道:“公主这是......”说到一半,他没接着说。
雅里赶忙抹去脸上泪花,怕被笑话。
耶律大石一脸心疼,单膝跪在雨水中,挤出一丝笑意道:“公主不必担心,臣已经发出勤王令,契丹各部都会调集能战之人尽数前来,等到明年开春,我们会有几十万大军来对抗金人。”
“真的吗?”耶律雅里含着泪花问:“我们真的有几十万大军?”
耶律大石肯定点头:“真的,公主殿下只要记住,我们还有几十万大军,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好。”
“嗯.....”雅里点头,一听到几十万大军,她一下心安了许多,她不知道几十万具体有多少,但就是安心。
耶律大石这才笑道:“公主还没让臣下起来呢。”
雅里顿时手忙脚乱,连忙道:“不好意思....不是,将军快起身吧。”
耶律大石从雨水中站起来,他想安慰公主,可一伸手,才发现全身甲胄都是湿漉漉的,就收了回来,“公主回去歇息吧,我会多派几个守卫,到公主行宫护卫安全,我现在要去见可汗了。”
雅里点头,然后命令侍女将雨伞递给耶律大石:“将军用伞。”
“臣下不敢。”耶律大石摇头。
雅里固执道:“这是魏国公主之令,如果.....如果将军还觉得我是公主,就收下伞吧。将士们天天淋雨,还要上阵杀敌,我们在皇宫内锦衣玉食,却不用淋雨,这不对......”
她说着亲自双手将雨伞递给耶律大石:“本公主不能为每个将士送伞,但我的伞,还请将军收下。”
耶律大石一时语塞,随即双膝跪地接过雨伞,因为甲胄的缘故,他动作笨拙:“臣领命!”
雅里淋着雨笑起来:“嗯,那将军去吧,本公主回宫了。”
说完便淋雨着秋雨转身远去,耶律大石呆呆跪在雨中,直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
“此话当真!”皇帝定定看着他,表面上毫无波动,可他瞳孔放大,眼角鱼尾纹更深,拇指收拢,这些都逃不过李星洲的眼睛,这是一个人激动或者高兴时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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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洲点头,正色道:“通过再三施压,金国使者已经同意让出南京道、西京道为代价,让我景国保证不走东海、渤海夹击他们,同时还提出越早越好,最迟后年,景国必须出兵,与他们两面夹击辽国。”
皇帝点头:“好,好,好啊!”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心中是十分高兴的。
幽云之地,对于每一个景国皇帝来说都如同夙愿,日夜期盼而不可得,如今不仅可以收回,还能扩大许多,怎能不高兴。
“此事你做得漂亮,干净利落,朕要好好嘉奖你!”皇帝有些激动。
李星洲连忙拱手制止:“皇上且慢,此事还不可声张,虽已谈定,但他们说还要派人回报金国皇帝,往返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皇帝点头:“嗯,此事朕也不急,有你坐镇,朕心中安心。”
“臣要说的正是此事,本月中旬,臣就要北上,江州距开元若走水路并不远,但两头不能兼顾,如果金国使知道我不在,可能会出变故。
所以在臣北上期间,我不希望金国使者得知详情。他们虽答应让出两道,肯定心有不甘,如果知道这个消息,趁我北上发难,可能会坏大事。”李星洲一脸严肃的说,俨然为公为国的大无私态度,若说演技,他很有信心。
皇帝听了深以为然:“放心,此事事关天下社稷,哪会有不长眼的敢去和金人串通一气!若真有,朕饶决不轻饶。”
李星洲微微一笑,“那臣就放心了。”
“嗯,国事暂且说到这,你皇后奶奶想你,今晚便留在宫中吃饭吧。”
“是。”李星洲答应。
皇帝皱眉:“每次见你都搞得跟外人似的.......罢了,我看是你性子如此,公事公办也好,至少不会误事。”
李星洲一笑,没有回答。
“对了,明日召金国使入宫,朕要宴请他们,你也来吧。”皇帝道。
“是!”李星洲心中一喜,事情成了。杀人,有时候并不一定要自己来......
三百七十三、第一步
人生如戏,全看演技。
理智的来说,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好演员,并不是好的政治家。
因为政治不是演,而是残酷现实,有时比演的更加残酷。人们会为戏剧中的人而落泪,感慨悲伤,但少有人会为现实中的人多愁善感,可其实,现实更加悲惨,只不过它在残酷之余,还可怕的冰冷又骨感。
大殿之上,面对皇帝刘旭说得很直接,没有做作。
国宴之上作陪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还有他,都是皇家之人,皇帝只怕是想向金国展示景国皇族对国家的掌控力。
刘旭和完颜盈歌在这样的场面面前倒也不卑不亢,舞乐过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说起两国盟约,最终刘旭亲口约定金国让出南京道、西京道,而景国必须与金结盟,同时最迟两年内必须出兵伐辽,与金国两面夹击辽国。
皇帝大喜。
不过他们又说需要派人回去请示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所以需要两个月时间。
刘旭演技深入人心,说得一脸不情愿,对景国皇帝虽有礼仪,却也没有太过尊重。
像是心中有气,故意怄气,这下皇帝反而更高兴了,也没太追究他的无礼,刘旭要是割让两道之地还能高兴,才叫令人不信,他这表现,放倒让皇帝认为他们确实有此意愿。
酒宴上自然说些客套话,拉拉短长,刘旭很会说话,既给景国面子,又不丢金国气节,比【 更新快】如皇上问他金国的骑兵与景国的步人武士哪个厉害。
他便答:“据城而守,攻城拔寨,自然贵国甲士厉害;四战之地,旷野争锋,自然我国骑兵更胜一筹。”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满意点头。
太子也见风使舵,夸了刘旭几句。
李星洲却知道,刘旭这是给皇帝面子了,前世北宋和辽国战斗力前期算五五开,因为赵匡胤确实能打。
后期三七开,北宋朝三,辽国七。几场大战中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辽国赢的多,最后两国结盟,也是宋朝向辽国送岁币,消弭兵祸。
可就是这样的辽国,在金国面前却不堪一击,金太祖从辽东杀到上京,一路顺风顺水,如同砍瓜切菜,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也势如破竹。
这时候文艺青年宋徽宗突发奇想,想凑热闹,趁机捞点好处,撕毁盟约北上伐辽,举国之兵,两次耗尽国力的十万大军,被辽国残兵败将打败,不得不说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于是宋徽宗时期的食物链大概就是,金国把辽国按在地上打,辽国把北宋按在地上打,就像大鱼吃小鱼。
如今的景国不至于像宋徽宗时期那样无能窝囊,能与辽国打个五五开,但面对崛起的金国......只怕不够看,不管刘旭怎么谦虚,李星洲心里是有数的。
宴会上,刘旭也十分懂行,故意坐在太子一边,可把太子高兴坏了,连连向他示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情欺诈吧。
到宴会散后,刘旭和完颜盈歌由天家安排的车马送出皇城,李星洲和太子拜别皇帝皇后之后,才一同退出。
.......
一出长春侧殿,秋夜凉风吹过,顿时酒气去了不少,秋雨连绵,殿外道路湿滑,皇帝已经派人与给他们备伞,两人只得稍作等待。
李星洲诧异,难得太子与他同行居然没有脸色难看,反而一脸笑意。
太子微微扬起下巴,摇头晃脑道:“恭喜皇侄儿啊,新军指挥使、京北转运使、鸿胪寺卿、军器监少监,父皇如此委以重任,可比你叔父这临朝听政的太子威风多了。”
“叔父哪里话,太子就是太子,大统之继,国之根本,哪是我能比的。”李星洲撇嘴答应,场面话不能错,太子就是太子,他是坨翔他也是太子。
“哈哈哈,真是和当年你父亲一样谦虚又能干,深得父皇爱重啊。”太子笑起来,嘴角肌肉有些僵硬,果然人年轻,演技也不行,李星洲微微摇头。
雨还在下,去取伞的太监迟迟不来,气氛一下陷入尴尬。
“这些狗下人,平时好吃好喝待他们,结果办点小事也不利索!”太子咒骂。
说着他看瞟了李星洲一眼,背手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看此番北上皇侄只怕也会力挽狂澜解决江州乱局啊,到时煊赫更胜,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哈......”
他自己说,又自己笑起来,随后嘴角上扬:
“可世上之事谁说得准呢,当初你父王多么风光,多么煊赫,战功累累,光辉万丈啊。别人只要看上一眼,眼睛都刺得生疼,哪个要是敢说半句有比潇亲王更厉,会被众口诛伐呀,啧啧啧......”
太子摇头啧嘴,语气开始有些阴阳怪气:“要我说,他就像天上的太阳,谁敢看一眼啊,可如今啊,他在哪?啊,他在哪!”太子张开双臂。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接雨水,继续道:“叔父说话直,有些话就像这秋雨一样凉心,可也是为侄儿好,早有准备到时才能接受嘛。”
见李星洲面无表情,他大笑起来,用手拍拍他肩膀:“侄儿听不懂吗?别急,你还小,早晚有一天你会懂的。”
他得意道:“总之,侄儿你记住,最后能活下来的,一般不会是像你父亲那样有本事的,因为世上没本事的人比有本事的多得多啊,本事都长一个人身上了,其他人肯定不高兴的啊......”
李星洲一笑:“皇叔的意思就是你没本事是吗?”
太子一顿,脸一下子黑了。
正好这时,一个小太监送伞过来,李星洲接过伞,点头道:“谢谢。”
“王爷哪里话,折煞小人也。”小太监从未收过这等礼遇,都有些慌神了。
李星洲撑开伞,回头笑着对屋檐下的太子道:“皇叔教诲我记住了,我也觉得有理。
是啊,这世上之事谁也说不准,所以太子殿下也要早做准备,免得一时接受不了啊。”说着他头也不回走入雨幕之中。
太子在后面阴着脸,接过小太监的雨伞,又重重揣他一脚,咒骂道:“狗东西!他和你一样都是狗东西,等着瞧吧,再过两月,看你这小贱种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太监疼得冷汗直冒,那一脚又重又沉,踢中他膝下位置,但他不敢出声,直到太子走下大殿台阶,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秋雨凄凉,雨纷纷不停,他脱下鞋袜子一看,被踢中的伤口已经黑红淤血,有两三指宽,可他又能如何,那是太子,景国将来的皇帝,他只是个小小太监。
有时他也会做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不得的文士,满腹经纶,运筹帷幄,为某位不得了的慷慨大人物效力,为座上客,那大人物不是当今皇上,因为越是接近皇上,就越对他没有任何幻想。
可梦一醒,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根本不是个完整之人的事实,那些梦,他半点都不敢说,都深深埋在心底,大概宫里的每个人都在心底埋了许多东西,所以皇宫才会压抑可怕吧。
.....
三百七十四、帝王心思
李星洲出了午门,乘王府马车回家。77dus.com
回到家后,阿娇和月儿早就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还有温热的鸡汤,清爽果酒。
果酒,王府的新产品,王府大船从南方运来的各类热带水果,也大大增加果酒产量,但果酒因为酒精含量低,并不能像高度酒那么容易保存,销售地也因此难以扩张,只在开元府,应天府,京西路,京北路一带买卖,最远也就到宁江府。再往外,就可能会变味了。
屋外还在下着细雨,李星洲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喝了鸡汤,浑身舒畅。
来到桌边,阿娇还在写她的新书,她的新书就是收集李星洲给她们说的各种古怪故事,然后编造成册,叫做王府话事集,现在已经写了两册,每册写完,就交给小院和王府里的人去读,看看哪里有错字,有行文错误。
现在王府上下,可都是她的书迷,还有许多识字的人都在传抄。
李星洲自己虽会讲故事,但他那点文采,哪能编造成册,阿娇是京都第一才女,文辞功底自然不用说,她来记录编写没有任何问题。
李星洲饶有兴趣看着专心写作的阿娇:“小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印刷发书啊?”景国已有活字印刷术,还有皇家书局,坊间也有印书商人,出版一本书倒不成问题。
阿娇脸色微红:“还等校对错误之后才行......”
“哈哈哈.......”李星洲一笑,在小姑娘身边坐下,搂住她的小腰:“好,要是出了,你夫君我第一个看。”
阿娇脸更红了,点点头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
“王爷,这次北上我也同去,江州我最熟悉。”阿娇像是想起什么,抬头道。
李星洲摇头:“不行,现在江州太乱,我不放心。”
“哦......”阿娇没有反驳,将小脑袋靠在他胸口不说话了。
小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李星洲问。
“没有......”
李星洲摇头,笑着捏了捏她漂亮的小脸:“还说没有,你呀,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呢,来跟夫君说说,到底哪里不高兴了。”
阿娇沉默一小会儿,低头道:“不是不高兴,只是.....只是觉得,觉得我很没有.....”
阿娇越说声音越低:“月儿懂制香水,那些巧手的丫鬟都是她教会的。秋儿自不用说,若是没她,王府不知要少多少产业。诗语姐做事决绝,雷厉风行,又精通筹算,是王府的顶梁柱,可妾身.....妾身什么都不会,下人请示,也只能答应个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就连这次也什么都不能帮王爷.....”
阿娇说着说着,居然落下泪来。
李星洲又好笑,又心疼,不过随即想想也正常,小姑娘十五六的年纪,不正是最为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年华么。
他笑道:“小丫头就是喜欢多想。”随即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你这么想是不对的,阿娇不是任何人的东西,也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活,做你自己喜欢的,你想做的,就是我最希望的。”
“可是......可是王爷是妾身的丈夫,夫为妻纲,妻子本就改为丈夫分忧才是。”阿娇成了小花猫脸。
李星洲笑道:“那是外面的规矩。”
“天下都是一样的.....”
“王府和天下不一样,天下是天下,我王府是王府,王府里没有那套规矩。”
“王爷,这.....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普天之下.......”阿娇害怕的小声说。
李星洲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的说:“你可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才告诉你啊,在王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想外面。”
说着他抹去小姑娘眼角的泪水:“那样才是我的好妻子。”
阿娇红着小脸点点头。
李星洲心底感慨,他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更加轻松自由些,因为时代限制摆在那,但至少身边之人他能慢慢影响。
.......
北上的计划已经定下,王府大船还有五天就要北上江州。
出发之前第四天,皇帝秘密派内廷司总管福安公公将新军虎符的另外一半送到他手中。
意思就是新军任他调动,说实话,虎符拿到手,虽可能是沾了他那没见过面的父亲潇王的光,但皇帝对他信任到如此地步,李星洲心头还是有些感动的。
一万五千大军,虎符直接交到他手中,意味着两半虎符在手,他可以随意调动新军,因为他本就是枢密院之人,唯一能掣肘的只有皇帝手中另外一半虎符,现在皇帝把虎符也交给他。
他要是居心不良,突然调动新军攻入开元,城内可只有武德司和上直亲卫营,加起来不过两千多人而已。
李星洲心中感激,就差点让阿娇代写一份谢恩表上呈中书了。
不过两天后,李星洲就庆幸自己没让阿娇写了。
因为三衙禁军新调动,城外禁军西北大营和临时东营合并到北大营,就在皇宫后方,兵力达十万之众,合营是开始为明年与金结盟伐辽做准备。
怪不来皇帝敢把兵符给他,因为皇城以北不足十里地,驻扎了十万大军.......
真的是浪费劳资感情啊!李星洲无语,亏他还小小的感动了一把,结果这皇帝黑得很啊,他早就有应对,十万大军调到在北营,到皇城距离比开元南门到皇城还近,怪不来他能放心将虎符交给自己。
说到底,就算亲孙子,皇帝也是不会彻底放心的......
.....
“停!”随着严申一挥旗,十个分列的枪手停止射击,整齐的收起火枪。
“报数!”
“一号三发!”
“二号四发!”
“三号三分发!”
“......”
“七号四发!”
“八号五发!”
“......”
一圈报下来,各营找出来的顶级射手,有五个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内打出四发的成绩,一个甚至打出五发!
这已经非常快了,得益于赵四的改进,将弹丸和火药连为一体,遂发枪装填时间至少减少一半。
现在神机军普通枪手基本已经能打出一分钟三发,二十秒左右一发,顶级的射手一分钟四发,十五秒一发的成绩。
李星洲看完大笑,高兴的一挥手:“打五发的,赏钱十贯,打四发的,每人两贯!余下的每人两百文。”
几个士兵大喜,高兴的跪下谢恩。
这次北上,李星洲自然不可能将整个新军都带着去,他准备挑选两百精锐火枪手随行,外加两个炮兵班,两门炮,以备不时之需。
被挑选出来的两百人兴高采烈,穿着新军的红黑相间的军服,各个站得腰杆直挺,因为跟着王爷有肉吃,这是新军中大家都口耳相传,也亲生体会的道理。
有两百火枪兵,加上京北路厢军,李星洲心里也有了底。
北上之前最大的事情莫非就是对太子等人后续的安排,局他已经设好,就等人有人往里掉,他们认为自己北上是他们的机会,可对于李星洲而言,这又何尝不是机会,他越是不在京城,对方越会掉以轻心啊。
如今王府之中,能应付这种斗争的可不只他一个,这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具体的操作阶段,将全由诗语来完成。
诗语懂人性,心思缜密,又与各方势力都无瓜葛,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出身低微,因此很多人都不会将她放在眼中,这是最好的情况。
如果太子羽承安等人不能早点看清他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百七十五、黑山匪源(上)
所谓黑山贼,是流窜宁江府一代的匪盗,由来已久。
且黑山贼又与其它贼不同。
因宁江府是关北重镇真定府,与开元府中间的必经要道。真定重镇又是关北路防范辽人的第一线,每年至少会有数万禁军从开元换防到真定府。
不只是人员调动,还有往来补给等,使得这条道上人来人往,很多行商的商人,来往过客,走的都是这条宽敞官道。
一来为防范辽人威胁,保证战时补给通畅,二来这条官道国家常年维修,三来是来往行人较多,还有官兵,比较安全。
如此一来,真定府,宁江府,开元府这一条官道,前半段水路,后半段陆路,就成了北方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与边境甚至辽国往来的客商几乎都是走这条,一度繁荣一时。
可慢慢的,这条大道的问题也凸显出来,那就是它靠着太行大山,这本没什么,陆路官道是绕开山走的,而且另往人多,比较安全。
可事情总有变化,从这条官道修好到使用,只安全了不到一年
在没这条官道之前,北上是走太行山以西的山路小道,小道凶险难走,但沟通边关和辽国。
所以还是有许多人往来,很多当地百姓就为来往客商提供吃食住宿,买卖当地特产,做向导或干些挑东西的苦力为生,路边也慢慢建起村寨市镇,而且不断扩大,百姓安居乐业。
后来,为防范辽国,同时方便禁军换防真定府,保障后勤补给线通畅,上一个皇帝征集数万徭役,历经三年,修起从开元到宁江再到真定的大道,也就是如今官道。
这条大道走太行山以东,前半段水路,后半段陆路,宽敞好走不说,朝廷每年养护,安全方便,不用上高原,省时省力,自然客商们纷纷不走西部小道,改走东部大道。
“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何芊听她爹说到一半插嘴道,要是别家女子,只怕要被骂了,不过何昭可舍不得骂他宝贝女儿,只是摇头道:“天下没有只有好处的事”
何府小院中,李星洲和何昭对坐在紫檀木案前,何芊坐在一侧。何昭的园子里一株花都没有,都是种不同种类的竹子,看起来单调乏味,缺少趣味,不过看得出何昭是真喜欢竹子啊。
关于江州的事,德公提议他来问何昭。
因为何昭在担任开元府尹之前,先后在剑南路,宁江府任职,比起他那傻儿子王通,德公认为何昭看问题更加透彻明白,所以让他来请教。
李星洲大概也想到为什么何昭这么说了。
“为什么不好?官道一通,连通真定府、宁江府、开元府,方便戍卫边关不说,方便商旅,这些地方也会更加繁盛吧。”何芊不解的问,她的想法大概和许多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何昭面无表情,“沏茶。”
何芊不解自己父亲干嘛板着脸,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嘟嘴乖乖沏茶。
何昭喝了口茶,叹气道:“起初先皇觉定大修官道时,朝中许多大臣也是像你这般说的。
不过他们倒不是像你一样真不知道,有些是在那一带有产业,这路修起来对他们有好处,有些则是真为社稷大局着想。可当时的真定知府”
说到这何昭停了下来,似乎不愿再说
何芊急了,拉了拉老爸的手臂摇晃:“爹爹后来呢?”
“后来”何昭放下茶杯,看了李星洲一眼:“就在百官赞同,诏书将发时,那真定知府千里迢迢赶赴京城,路上片刻不曾停歇,人到的时候已瘦得跟个猴子似的,灰头土脸,跪在午门外不食不寝,声泪俱下求皇上不要修路。他说一旦路成,天下大乱,朝廷就要准备出兵平乱了。”
何芊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父亲,脸上全是好奇,“为何会大乱?真的大乱了吗”
“当时自然无人理会他,大修官道是朝廷皇上和大臣们一致决定的,全国上下许多人也支持此事,如此一来木已成舟。”何昭语气沉了一分:“那真定知府姓曾,在午门外磕得头破血流,差点饿死,可先皇还是不见他,还被百姓咒骂,百官厌恶,于是他大哭回去的时候半道跳江自杀了。”
“为什么!”何芊惊呆了。
“不为什么,他自有自己苦衷
此事乃是先皇时决定的事,官道修好的时候当今皇上刚好登基半年,那时老夫也还年轻,本是普天同庆的大事,结果官道头年秋天修成,次年四月,太行山以西一带百姓几乎尽数反了,数万人落草为寇,男女老幼都有,浩浩荡荡对官道过往客商烧杀掠抢”
说到这,何昭一脸沉重,何芊则已说不出话来了。
“这下你明白了吗。”何昭看向李星洲。
李星洲点点头:“太行山以西少草木,而地势高陡,土地裸露,不适耕种,以前没官道,北上客商走西面小路,自然会带来物资,当地百姓和他们交易,就有了活路,也世代以此为生。
官道一成,北上客商皆走太行山东面大道,西面没了来往客商,当地百姓就做不成交易,也没商旅可以给他们带去粮食物资。
而且若是别的地方,耕种渔猎还可求生,可太行山以西到处黄土贫地,难以耕种,那就是绝很多人的活路”
“哼,果然聪明。”何昭点点头,随即沉声道:“百姓有何过?不过为求一口饭吃,找一条生路罢了,不然他们就只能等死。
可皇上又有何过?如果不修官道,大军北上不易,补给不易,无法有效防范辽国,到时辽兵南下,举国不安,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李星洲点头,确实,人们喜欢给事或人分个对错好坏,因为那样看世界就简单了,就好比小时候看电视,总要先问爸妈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这样理解起来就简单许多
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大多数时候,是非对错是无法界定人和事。
百姓没错,他们为了生存,先皇没错,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他们都没错,可矛盾不可避免,矛盾意味着冲突,流血
“那些太行山以西的百姓就是最初的黑山贼。
起初他们走小路翻过太行大山,在东面抢完就往山里跑,回大山西面。
要是官兵来了也往大山里跑,那些山高而陡峭,多岩石沟壑,除去熟悉小路,擅长攀爬的当地人,别人根本都上不去。
三百七十六、黑山匪源(下)
朝廷起初拿他们也没办法,过往商旅苦不堪言,屡屡报官上奏。直到后来皇上任冢道虞大将军为关北转运使,亲率真定府、宁江府两府厢军剿匪。
当时冢将军还年轻,之前也只是真定府厢军统领,不过他抗击辽人有功,又是当地人,所以皇上决定试试。
他一到江州北部,就放弃以前地方厢军使用的蹲守战法,而是引出一部分贼人,围而不杀,尔后打那些来救人的黑山贼”
何昭说到这也似乎心有余悸,喝了一口茶:“手段狠毒,确实受了当时不少人指责,那些黑山贼重情义,一旦有人被围困,就会不要命的来救援,结果都被冢道虞斩尽杀绝,及其惨烈。
黑山贼可不像其他地方的贼人,黑山贼有家户,以前也是普通人家,住在太行山以西,修官道后才被迫打劫为生,所以家家户户男女老幼都是匪盗,冢道虞也知道这点,所以不管男女老幼都是杀!”
“要知道按我景国王法,即便满门抄斩的大罪,十二岁以下女眷,八岁以下男丁都是免死充为官奴的,可冢道虞别说八岁,就是还在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
何芊一下被吓得颤抖了一下,倒吸口凉气。
“不过嘛,他虽手段狠毒,却也十分奏效,剿匪两年之后,黑山贼几乎不敢袭扰太行山以东的来往客商了,只是有人大批饿死”何昭感慨:“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冢道虞老了,黑山贼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几月前,江州有一小县,被黑山贼屠了个干净,男女老幼几百口无一幸免,众人都说是黑山贼凶狠无人性,老夫却猜里面大概有报复当年冢道虞所为的意思吧”
何昭又喝口茶润喉,然后说:“关于黑山贼,老夫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此次北上,你少不了要与黑山贼打交道,江州之乱,与黑山贼想必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何昭严肃的道:“不过作为过来人,老夫还是有建议给你,那就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当初老夫年少时也也曾上书斥责冢道虞所为惨无人道,毫无人性,可经历的事多了慢慢也明白,当初除了那样别无他法
百姓无错不假,可事情成那样局面,已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中间流血太多,冲突和仇恨已到无法化解的地步了。”
李星洲点头,也喝了一口茶:“多谢何大人赐教。”
“哼,赐教,老夫可不敢赐教,如今你这一身职衔,岂是老夫能教得起的。”何昭哼哼道。
“何大人是气我。”李星洲一笑:“本王哪里让何大人如此气愤?”
“不敢。”何昭拱拱手,随即皱眉一想,也是,他哪里气自己了,具体想不起来了,但就是来气。
“总之此次北上,不可掉以轻心就是,黑山贼都是世代为贼的亡命之徒,普通人对付不了。”
李星洲点头,心里想这趟来问何昭算是问对人了。
从上一代皇帝到如今,至少也是三四十年以上的事,都好五六代人了,正如何昭所说,这其中流了太多血,几乎已经成不死不休的恩怨。
当晚拜会何府之后,李星洲送了重礼,他跟何昭一直谈到晚上,何昭知无不言。
最后何芊送他出王府,何昭虽然脸色不好看,也没出声阻止,小姑娘几乎没怎么穿过女子服饰,每次见她都是一身武装。
“你要什么时候走?”何芊问。
李星洲边走边回答她:“后天一早。”
“哦”何芊点头,然后道:“我也要去!”
“额,你以为我去玩吗?”李星洲好笑的摇头。
“当然不是去玩,但我从小习武,我能保护自己,你根本不用管我”何芊自信的道,还把她从不离身的宝剑在身前晃了晃。
“哈哈哈哈,那上次城里进来刺客,是哪个被吓哭了?”李星洲挑眉笑问。
“那那是意外,我一时不防,所以才有意外,要是要是他们不偷偷摸摸的来,我能打十个!”小姑娘连忙狡辩。
李星洲笑得更厉害了,直接小弯了腰:“哈哈哈哈”
何芊气急败坏的掐他,“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去!”
“疼疼疼”
八月十五日一大早,晨雾还未散尽,王府渡口,定南级大船地健号已经停靠在河岸,地健号自从几天前卸载完南方运来的的众多货物之后就没有和其它三艘一起离开,而是在渡口检修,然后左右各装两门炮,加了一些射击孔,为北上作准备。
这些工作用来好多天,如今已经完成,平南王龙旗、新军指挥使旗、京北转运使旗子、新军军旗一同高挂桅杆之上,从新军中挑选出的两百精锐火枪手和两个炮兵班也身着新军服整齐列队,待命河岸。
王府众人都来案边送行,阿娇、诗语、秋儿、严毢、严昆、起芳、月儿、固封、季春生、狄至、严申等人都在场,河边挤满了人。
众人一一送别,阿娇给他披上她和月儿亲手缝制的黑色斗篷,眼泪汪汪的道:“王爷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早些回来”
李星洲点头,然后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年前肯定能回来,江州也不远。”
诗语挪开目光,嘟着嘴只和他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她了,这种信任不用多言。
月儿则将她准备许多天的东西塞在他怀中,有小零食,有自制的衣袜。瘪着嘴眼泪汪汪,感觉要是一碰,只怕就要出水了,李星洲捏了捏她可爱的脸蛋:“过两天就回来。”
“嗯,王爷骗人”
“不会。”
“就是”
“”
秋儿则紧紧抱住他,一言不发。
“不要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如果有事,就叫人带口信给我。”李星洲嘱咐道。
秋儿点头,抹了抹眼泪,然后道:“太行山往西地势高,火枪燧石有时候可能会点不着火,王爷要小心些。”
李星洲点头,揉揉她的小脑袋。
严申本来也只要吵着去的,但是他走了,没人训练新军炮兵,所以将他留下。狄至则向他保证新军训练绝对不会拉下。
到了起芳,她只是一笑:“祝王爷马到功成。”
“难得你会说句好话。”
“见这场面,小女子敢不说好话吗。”她挑了挑下巴,看向眼中含泪的秋儿、月儿,诗语、阿娇等人。
“哈哈哈,本王人缘好,可不像你。”
“呵呵,让女人哭就叫人缘好吗?看来南北果然不同,在南方,我们都叫人渣。”
“”李星洲无语,怎么感觉她说得好像也对啊
离别是短暂的,晨雾还未散尽,都头一声令下,两百火枪手,两个炮兵班,踩着整齐的步伐登上大船“天健号”,李星洲也一身青灰武装,披着阿娇和月儿的斗篷,在薄雾中上了船。
号子声中,大船缓缓驶出渡口,案边的人影也越来越小,李星洲依稀看到月儿最后忍不住扑进阿娇的怀里,想必哭得很伤心吧,案边逐渐远去,人影越来越小。
李星洲站在船头,薄雾中衣襟结满细密水珠。
今日北上,还真是前途未卜啊
江州乱局、黑山贼、几代血仇所有的信息一股脑往脑子里灌,让他有头昏脑涨的感觉。
三百七十七、黑豹子
太行山以西,沟壑纵横,举目望去都是黄土,少有植物,大风一吹,漫天沙尘,一条条小道穿梭在沟壑纵横的土丘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好几丈甚至几十丈的深沟。
三十几匹比较大的驮马穿行其间,一行汉子大概十来个人,长布条包裹着头防沙尘,领头和末尾的马儿都挂了铃铛,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
隔着个山丘也能听清楚,这是怕走失路了,这地方除了天的蓝,地都是黄的,走到哪都是沟壑黄土,眼力劲不好的十有要走丢。
待到众人翻过一个山丘,才能看得清楚些,热浪不扭曲视线,风尘也遮不住眼,这才看得真切,那些“马”体型较大,像马,叫声却似驴,耳长,鬃毛和尾毛介于马和驴之间。
细看之下蹄小,四肢筋腱强韧,根本不是吗。
“老大,这次可发了,没想到一处小县城,能拿出这么多粮食!可惜没娘们。”一个大汉咧嘴大笑,拍了拍粮食袋,里面大多都是麦子和大豆。
后面扬鞭的也道:“是啊,这次回去,都够几个村寨吃上些时候了。”这些畜生力气比马大,能吃粗食、耐劳,不容易得病,气力还能持久,适于拉车驮物,行走山路。
这每头畜生能驮着两石多,这三十几匹,足足有接近百石,都是从一个县城里抢来的,几百号弟兄只是往城外一站,大概是被吓怕了,因为上次他们屠看一个县城。
顿时城里知县带头,各地主商家纷纷带头,领着百姓纷纷凑粮食,硬是给他们凑得上百石,都没流血死人,就满载而归。
老大又让大部分弟兄断后,他们亲自押粮往回走。
一个精瘦的老头皮肤黝黑,衣裳露,一笑就漏出大黄牙,大家都因此都叫他老黄头,他一边牵着畜生,一边凑上来:“老大,为啥让那么多兄弟断后,那些人都吓成那样,连照面都不敢打就交粮,有啥好怕的。”
他这么一问,前后兄弟都看过来,因为他们也是这么以为的。
带头老大叫黑豹子,就是他纠集太行山以西一带的村寨外出“打草”的。
以前他们先辈被冢道虞打怕了,不敢翻过太行山去抢东面的官道,可地里又种不出能养活全部人的粮食,只好村子寨子之间互相抢,或者再往西去太原府地界抢。
可太原府不是闹着玩的,太原府的杨将军,当初是北汉人,跟景国浴血奋战,后来北汉亡了,投了景国,又跟辽国浴血奋战,都是血水里打滚的人,他们这些山民那是对手。
去东边被冢道虞打,去西边被杨家人打,自己种地又种不出东西,商旅过客也都走官道,不来他们这,这一片人丁少了大半,走得走,死的死,少有能活到四十的,几乎到人吃人的地步
直到前几年,兴平寨出了个黑豹子,带着寨子里好汉,一把枪挑平这一带所有土霸王,带着众人时隔几十年后再次翻过太行山,去东面打劫官道,以及江州府境内的过往商旅村镇。
从此,大家才活得又像人了,这一代百姓都供他趋势,都以能为黑豹子卖命为荣。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年纪,皮肤浅黑,身体健壮,足高过普通男人一个头。
见老黄头这么问,他龇牙一笑,笑得有些忧伤,大伙不明白,明明这么高兴的事,为啥他看起来不痛快。
黑豹子用手遮住光线,看了看日头,心里估摸了一下路程,然后才回答老黄头的问题:“你以为那些狗官还有土财主为什么这么痛苦就交粮食?他们是真怕了,那县城,墙头高过两丈,地方又挨着太原,他们要是去求救,杨家军训练有素,一两天就来了。”
众人听得有些懵:“那为啥要交粮?”
黑豹子皱眉:“因为这些粮都是百姓的粮,还不止这些,我们这些贼匪一到,狗官财主带着百姓捐粮保平安,百姓当然干,他们只想安心种地,等百姓粮食一交,他们一半给我们,一半自己留下,对上面还能说是被土匪劫了,你说他们高兴不高兴,给的当然痛快,又不是他们的粮!”
黑豹子怒骂道,众人一下子沉默了。
“那些狗日的回去肯定又跟百姓说,他们的粮全被我们抢了,百姓恨死我们,说不定就会出来跟我们拼命,所以要人断后。”
众人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一个大汉一甩马鞭子,怒道:“狗日的劳资回去跟他们拼命!”
“回来!”黑豹子怒声道:“你叫什么,要是拼得过,劳资早带你们杀进城去抄那些狗官的家,还用的抢百姓的粮,你t不用吃也能活!”
“可他们也要吃!”汉子红着眼眶。
黑豹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们要吃,你他妈就不用吃了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劳资今天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让你们以后不抢,是告诉你们,人活着就要吃,为了吃的,什么办法都能用!你他娘的心好,那就等着饿死,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等你死了,家里的娘们孩子咋办?”
黑豹子瞪大眼睛怒斥道,他一番话说下来,那汉子也安静了,张嘴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低下头。
只有丁零当啷的铃声在尘土中作响,老黄头连忙笑着道:“老大,再走两里就落营等后面的兄弟吧。”
黑豹子点头。
到傍晚,气温开始急剧下降,众人披上皮大衣,慢慢等在火堆边,到后半叶,断后的八百多人终于点着火把赶上来。
正如黑豹子所料的,愤怒的百姓果然在知县撺掇之下出城追击他们。
不过百姓哪是他们这些土匪的对手,死了几十人之后就开始四处逃窜了。
而他们也死了七个弟兄,伤了不少,还有两个因天黑看不清路摔下山崖死了。
老黄头感叹:“真跟老大说得一样”
黑豹子没说话,只是招呼大家赶紧走,怕后面有官兵追来。
“官兵没那么快吧”老黄头不解。
“厢军当然没有,杨家军就说不定。”黑豹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不一会,众人继续向东逃窜,虽然疲累,还有人受伤,但大家都听黑豹子的话。
一边走,老黄头一边小声道:“老大,前几天围城的时候我听有人说狗皇帝要调他亲孙子到江州来对付我们,还让他当了个能调到宁江府,太原府两地兵的大官。
而且还听说狗皇帝的孙子是个王爷,在南边打赢了几十万叛军,会不会”
“哈哈哈哈”黑豹子大笑起来:“劳资早就听说了,就是那个平南王,他来就来,现在江州的破局面,他来个王爷又怎么样。
三百七十八、景国外贸
兄弟们每次去宁江府抢,为什么那么顺利,还不是有当地人给带路,那宁江知府就是个傻子,前两年我们抢山东边的县,兄弟们都没打进去,最后无功而返,结果那知县报给知府说我们洗劫了他们县。
那傻子知府不找人去看就信了,免税两年税不说,还给钱安抚,全县人都乐傻了,开了这个口,隔三差五都有人盼着我们去抢,到后面有些县甚至找人来跟我说话,给钱让我去抢,还有人带路,哈哈哈
你说他怎么治,就是他皇帝爷爷来了也没法。
真抢的是江宁北边那片,那些狗日的当年杀我们父辈,男女老少都不放,我们跟他们是血海深仇。
过两天找人问问,那个平南王哪天上任,那几天避下风头就行。
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怕什么。”
王府大船出开元,要过一次市舶司的检。
也只有进出开元的船都要受检,因为这是京城事关皇家安危。
市舶司官吏知道这是王府大船,所以向来不会为难,李新洲又是新军指挥使加枢密院身份,在船上加装武备也合法。
但带兵却有严格要求,即便他是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加京北转运使,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需要出示虎符,他自然有虎符。
平南王北上天大消息,市舶司也知道,看虎符只是走个过场。
十几名官吏上船,象征性的游走一遍,然后便下了船,开示过检文书。还有五六名官吏要北上,想乘船,他也答应了,可李星洲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想不起哪里不对。
除此之外,市舶司管的主要是对外国贸易。
宋朝时对外贸易非常发达,景国也是如此,虽西夏的存在阻断西北丝绸之路,也正是如此,加上经济重心逐渐南移,使得海远发展起来。
更多船只出海,更多商人和东面的倭国、高丽、西亚众国通商。
而市舶司,起初就是为管理那些出海商人而设立的,督检京城船只只是后来加进去的次要职能。
景国重最要的贸易伙伴是高丽、辽国、西夏、大理和倭国。
日本在汉朝时期受汉皇帝封为“汉倭奴国王”,又在三国时期收魏国皇帝封为卑弥呼,既亲魏倭王,那时候中央帝国力量强大,不止倭国,很多附属国也老老实实。
倭国是一个善于学习的国家。从汉到唐朝,倭国日益强大,野心也随之壮大,开始逼迫朝鲜半岛的国家纳贡。
那时候唐朝正好把百济打到几乎快亡国,倭国觉得时机到了,是时候扶持百济,从而主导地区形势。
但没想到的是踢了铁板,唐将刘仁轨在白江口一战,大败兵力是他三倍多的倭国和百济联军,随后百济、高丽灭亡,朝鲜半岛只保留下站在唐军一边的新罗国。
倭国那时开始学习唐朝文化,学了一些汉字之后,觉得倭国不好,是蔑称,改了国号,还请示过唐朝皇帝认可,想让唐朝称他们为日本。
其实当时唐朝并未怎么看重倭国,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口头上答应,之后还是一直叫倭国。因为唐朝最盛时疆域一千两百多万平方公里,从头到尾灭亡的国家叫得上号的就有接近三十个,还有更多西亚一代类似部落的说不上名的小国,自然也不会在意。
但有趣的事情在于,宋朝对外贸易发达,而高丽,倭国等因为惧怕中国实力,所以对外贸易的态度采取消极防备的态度,虽然开放贸易往来,因为不开放会得罪中国,那时很多倭人对中国的印象,因信息交流困难的缘故,还留在赐予倭国称号的强汉,还有打得他们头破血流的盛唐之间。
所以对待贸易,既想保守排斥,有不敢得罪。
这种态度是非常有趣的,因为明朝开始,对外贸易的态度反过来,反倒是中国变成保守的那方,开始设海禁,不设海关。
很多人都说中国的衰落的额根自清开始,其实并不是,因为明清一脉相承,如果说清有问题,那也就是说明也有问题,二者都是高度集权到扭曲的帝国。
这和之前的所有王朝都是不同的,宋朝及其之前对外贸易的开放态度,和明清对外贸易的保守打压态度形成鲜明对比,也因为高度集权的中央对海权的畏惧和不安。
海洋就是权力的真空,在那里,别说皇帝,天皇老子都管不着,这种情况下,皇帝当然不安,对于权力的不安,带来的就是海禁,闭关锁国。
如果在宋、唐、汉之类的朝代,很难出现这种局面,因为那时“忠义”并不盛行,想要形成明、清那样的高度集权是十分困难的,很多时候几个丞相,大将军等的权力都能制约皇家权力。
到宋朝,商贸之发达出乎意料,根据记载与宋朝贸易的外国有再录名字的大大小小六十多个,但宋朝打仗的本事和他们经商想比却真的是惨不忍睹,大概是因为文悦武嬉的风气影响。
李星洲叹口气,下其实比起明清算是一个更好的时代,中央集权远远不如那时,现在皇帝即便强势,但冢道虞,德公等人都能节制。
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事情也不是非好既坏,比如争权夺利,争权夺利在很多人看来都是贬义,可恰恰只有权力的争夺才会有制衡,一旦权力失去制衡,变得至高无上就是最坏的结果。
一提至高无上,人们就会想到皇帝,但之所以有这种印象,是因为人们生活的时代更加靠近明朝和清朝,所以受极度集权王朝的影响,就会认为如此。
但其实宋及其之前的皇帝,远远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汉朝有很长一段时间,皇帝甚至只是印章子,意思就是朝廷大臣决定事情,然后皇帝负责盖章。
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能力,特别是远离中央的地区,也限制于交通技术,通信技术等原因,很多时候就是收收税而已。以福州为例,苏州三面环山,东临大海,实际上是一块飞地。
朝廷对福州的控制仅限于从海上过去收税,然后声称控制,就算历来知府任命,都要看福州自己的的政治风向,只要朝廷给面子,福州自然也默认为朝廷治下,朝廷如果有需要,福州人也会出兵。
而江州西侧,太行山和吕梁山中间的太原府大概就是这样情况,那里也是祸乱的根源,前世大名鼎鼎的的杨家军就是出自哪,只是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威震天下的杨家军
三百七十九、太原杨家
一同北上的除去几个搭乘便船的市舶司官员,自然还有王通一家两口,外带两个随行搬运东西的脚夫,一个伺候夫人的丫鬟,和三个带刀的宁江府侍卫。
北上逆流,王府大船却走得飞快,船这个平台大的好处除去空间开阔,船员生活条件好,载重大能搭载更多武器弹药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就是越大的船越能抵抗风浪颠簸。
如今内陆河流的风浪对于王府的定南级的大船不足为惧,只有大海才能考验它。
到正午,李星洲站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天边巍峨的太行山脉,黄褐色岩石大面积裸露,深绿色植被很少,像是土豆泥上的葱花,零星点缀。
山势刀削斧凿一般险恶又壮丽,大山横贯南北,延绵一千多里,隔断东西,挡住山那边的尘土和视线。因此山这边是水草丰茂,植被繁茂的绿色平原,土地肥沃,人口密集。
山那边李星洲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土地贫瘠,沟壑纵横,漫山黄土,生存艰难。
王通穿上了他的官服,不知何时也来到船头,他咳嗽一声,表明自己在,可没开口。
李星洲回头问道:“宁江府与太原府有往来吗?”
“咳咳”王通咳嗽两声答应:“往来自然有,江州匪患源头就在太原治下。
那些黑山匪都是从太行山以西来的,我多次递送文书到太原府,想让他们相帮从源头解决匪祸,可他们都毫不理会,任由其作为。”
说到这,王通更加生气:“当初本官也上呈书表,想请天子治太原知府不作为之罪,可毫无音讯,皇上也护着那些前朝余孽,不责惩,也不追究,甚至不令他们配合宁江府除贼!”
“前朝余孽,就是杨家?”李星洲问,这事他并不确定。
王通有些轻蔑道:“不错,他们都是改换门庭的贼臣。”
李星洲没接话,大概就和王通一样,朝廷里有些人看来杨家是不忠义的。
“给本王说说他们杨家的事吧。”李星洲在船头坐下,王通不情愿,但还是说了。
君臣大于父子,何况是翁婿,就像红楼梦中贾政一家老小都要给自己女儿跪拜一样,王通即便再不情愿,李星洲如今是平南郡王,京北转运使,京北一路包括宁江府、太原府等大片地界,这些地区地方长官都有义务配合行动,说白了,李星洲是他上级。
王通没坐下,而是公事公办的站着说道:“杨家一门最初是北汉大将,我景灭北汉之时与我景国血战,杀我无数将士。
后北汉亡国,杨家投我朝,太原本为北汉都城,太宗皇帝赏识杨家善战,便封当年杨家祖上杨业为太原知府,兼领三州军务指挥使。后来太原一代历来都是杨家人总领军务。
其子杨继业,孙杨延昭等,一直都总领三州军务。后到真宗皇帝还将皇家郡主下嫁杨家。到如今,杨家家主杨文广又知任太原府事,兼领三州军务指挥使。
他们杨家历经几代经营,太原一带百姓都不知是天家之军,只知道有杨家军,这可不是好事”
李星洲看王通脸色越说越不好,也大概明白过来,他是嫉妒啊。
想必景国很多大臣对杨家都是这种态度吧。
毕竟历代皇帝对杨家都是又给兵权又给政权,还把皇室郡主下嫁到太原杨家那样偏远的地方去,能不眼红才怪。
可他们都看不到,太原以北就是虎视眈眈的辽国,三州之地接壤辽国,太原这么多年没有出事,肯定是杨家人在流血死人。
景国与辽国对峙主要有两处大战场。太行山西面的京北路太原府三州之地,以及太行山以东关北路的真定府北边,而压力最大的显然是太原府。
好在太原府有杨家,关北真定府有魏朝仁。
河面秋风一吹,日头正好,波光粼粼,李星洲脑子经江风涤荡,异常清醒活络起来,飞快转动。
他很快就明白其中关键,关北的守军每年都是禁军换防的,禁军将领得皇上兵符,带领到禁军从开元达关北换防,然后守兵禁军又从边关回开元修养,所有到关北的禁军听从节度使魏朝仁指挥。
但杨家军不一样,杨家军不需要中央朝廷出一兵一卒,他们全靠自己戍卫边境。
说白了,朝廷是为了省钱啊!
养着大批中央禁军防御关北一带防线就已经每年耗费大量钱财,如果再养更多的军队去防卫太原以北的防线,国库就会吃紧甚至赤字。
而且更要命的是太原夹在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地势高过黄淮海平原,如果禁军从开元调动,北上太原设防,路途十分艰难遥远,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资源。
这种时候还不如放手让杨家人壮大,让他们为国守边,节省开支,皇帝需要杨家人,自然会拉拢他们,但拉拢中肯定还有防备,因为外臣做大,哪个皇帝都不可能放心。
这点王通不懂,他只知道嫉妒杨家权势,皇帝当然不会处罚杨家,得罪了杨家谁去面对虎视眈眈的辽国,难道朝廷要把禁军的数量翻一倍去应对辽国吗?那景国国库,每年都要赤字了。
想通了这些,李星洲心底也多少有了数,关于如何应对杨家,因为他是京北路转运使,按理来说,太原府府兵他也有权调用。
说白了,杨家就是皇帝手中的剑,只要有外敌,皇帝都要依仗他们,这时候谁敢让皇上折剑,就是大逆不道。
可一旦外来威胁减弱,皇帝就恨不能赶快折了这剑,因为剑有双刃,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王通有些天真,但本性不会有多坏,时不时假装不看自己这边,然后说上几句话,挑起话题。他这种人性子就是那样,有点想所谓直男思维,如今大概觉得把李星洲拉入江州泥潭,心里理亏吧
“王爷真有对策吗。”犹豫一会儿王通还是问道。
“有。”李星洲肯定的答应,都快到江州了,已经到即便没有也要的时候。
“那就好,那就好”王通点点头。
不一会儿,岳母也从船舱出来,站在船头亲热的拉着他的手,一边感慨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快的船,一边给他介绍沿途风光。
岳母对他就亲热很多,俨然家人一般,而且看得出她见多识广,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路江边两岸,所有山川河流,她都说得上来名字。
午后,简单吃了点东西,甲板上的水手欢呼起来,因为他们想要的风来了,风帆拉起,大船速度又提一截,到下午太阳西斜,远处江州鳞次栉比的大面积建筑群已进入眼帘。
第一次乘坐这大船的官员还有王通夫妇等众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早上从开元出发,之后过市舶司检还耽搁接近一个时辰,出开元后一直逆流,直到午后才起风,可就这样还是下午就到江州!
李星洲当然知道原因,因为大船的主要动力来源是踏动水轮,风帆只是助力而已。
随着大船不断靠近,江州河岸边青砖路面,屋舍之间也有很多人好奇的跑出来看,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庞然大物。
江面几艘小舟也突然毫无预兆的划过来想靠近些看,吓得几个在船头看水的老水手眼睛都绿了,大喊着让他们让开,可根本不管用,船夫吹着轻佻口哨,抱着手没人没人听他们的。
直到王通一挥手,他的三个侍卫冲击船头大骂,又亮道吓唬,那些船夫显然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才悻悻让开。
水手抹着额头冷汗松了口气,王府这大船可不比那些小船,一艘吃水能到两万石以上,不是说停就能停下的,若是躲避不及撞上,那些小船直接就能碾成粉末,人更是活不成。
王通脸色不好看,李星洲也稍微感受到江州的乱。
一个大城,渡口管理居然这么松散,众多小船在渡口乱窜,稍有不慎就容易出事。小船还好,大船撞上了就是人命的事。
结果他这么想着,才回头就见那边有几艘小船因为避让大船,又没人指挥,随便行驶一下撞在一处,好在船小惯性不大,只是声音大一点,船上的人被震倒,没出大事。
三百八十,江州乱像的下马威
王府大船的水手开始指挥使大船缓缓减速,然后调整向岸边泊靠,江州不愧大城,渡口吃水很深,王府大船这样的巨无霸停靠也不成问题。
在众多熟练的王府水手通力配合之下,大船缓缓靠岸,但要靠稳,整个过程要一个多小时左右,大船吃水两千吨级别以上,在后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在如今,很大的船了,惯性非常可怕,必须小心翼翼。
景国造船技术比起宋朝微有进步,最大的船李星洲也见过,就是禁军旗舰,那艘大船在鞍峡口之战被焚毁,吃水估计接近千吨,如果极限转态大概能到一千两百吨左右。
而前世出土的证据表明,宋朝能造出最大的实用船只吃水七百多吨,极限状态接近千吨。景国之所以造船业更加发达一些,大概是因为朝廷更加重视水军。
这得益于冢道虞,当初他伐白夷之时,身为主帅下令分兵两路,一路从剑南路走陆路出兵,另外一路走水路,顺大江南下,然后借道大理国,两面夹击,大败白夷,一战之后至今白夷都不敢犯景国边境。
也是那时皇帝开始看重水军的潜力,这也导致景国造船业更加发达,可惜再发达最后都被太子鞍峡口送了。
不过这些船在王府吃水超过两千吨的大船面前都不够看。
李星洲估计定能级大船如果满载吃水,可以到两千五百多吨,设计上船身修长,船面甲板平坦,甚至可以跑马,所以他把眉雪也带来了......
看着水手们让大船缓慢停靠,一名神机军士就跑来报告他,眉雪大概晕船闹脾气,怎么都不肯出船舱。
李星洲一笑,马和狗都被认为最通灵的动物,所谓灵就是万物之灵人,古说通灵意指通人性,他准备亲自去船舱里将闹脾气的眉雪请出来。
可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嘈杂声,隐约夹杂尖锐的救命声.......
“什么情况?”李星洲迅速靠向另外一边甲板。
一眼看去,前方几十米,离江岸不远处的江水已经被大片染红,四个人在两条交接一起的船上厮打,小船摇晃,明晃晃的刀光晃动,眨眼间,又一个人被连刺好几刀栽到江水里,血大片在水中晕开。
岸边有人在围观指点,吓得惊叫。
李星洲明白过来,是刚刚撞船的两边人,口角争执变成你死我活的性命相搏......
很快王通和他的护卫都看见了,可大船还没靠岸,他们下不去,王通着急的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大喊:“本官是宁江知府,你们几个给本官住手!快住手!否则治你们死罪!”
那几人显然听见了,但无人理会,才过十几息时间,有人满身是血倒在床上,还有一个又掉进江里,只有一个大汉捂着肚子大跨步跳到岸边,可没走几步也栽倒在地,他一跳腹部伤口被扯开,内脏流一地,已经活不成了。
周围十几个百姓男女老幼都有,只是围观,似乎习以为常。
过了许久,有两个衙役慢悠悠过来,驱散围观百姓,也不惊讶,不理会船上有奄奄一息的人呼救,从路边找来碗口大的石块,给那奄奄一息的大汉脑后补了一下。
然后一个人守,另外一个衙役走了,大概是去找人来处理尸体。
大船隔着另外一边几十米,李星洲就这么看着。
就算王通亮出知府身份,那几个人根本不理会他,气氛十分尴尬,王通脸色阴沉,李星洲却心中感慨,都说江州乱,但江州有多乱他并不知道,没想才来就见识了。
光天化日之下斗殴杀人,官府管不了,知府的话都不听......
大船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完全停靠完毕,李星洲从船舱里拉出眉雪,它撒丫子在甲板上跑起来,甲板宽大,足够它跑的。
李星洲注意到,河岸另一边,不一会就有四五个衣着褴褛的人在衙役带领下将那死在岸上的大汉尸体抬走,死在船里的,尸体直接丢进河里,血迹都没清理。
连尸体都丢了,看来官府根本不准备立案,想就这么草草了事。
王通气得隔着几十米的江面大骂,随后又说要让人去查那两个衙役到底是哪里办事的,要赶走他们。
李星洲却摇摇头,看那两个衙役还有民众麻木的态度,处理手段的干净利落,想必是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衙役们想管也管不过来,最后都麻木了。
拿了两个衙役又如何,其它衙役还是只能这么办,这种事一天出个一两次,全要查清备案,整个宁江府给上万衙役都管理不完,治标不治本。
下了大船,新军火枪手列队案边,引来周围民众好奇围观。
李星洲心里一直在想刚刚的事,慢慢已拿定主意。
大队人马才出渡口,江州大小官吏已在街市口恭候相迎。
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众多衙役打出肃静、回避的牌子拦开百姓,开出一条大道来。
“下官等在此恭迎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运使新军指挥使鸿胪寺卿军器监少监平南王大驾光临!”一人带头一口气高呼完,都不带换气,几十个官员齐刷刷的跪下了。
他们这一跪,李星洲反而看得清楚,街道中间虽然被打扫得干净,但是被衙役和百姓遮挡的两侧依旧杂乱不堪,烂瓜果菜叶,泥土还有畜生粪便堆满角落,街道墙壁上被木炭还有其它颜料涂画得乱七八糟。
李星洲摆摆手对举着牌子的衙役道:“你们几个让开。”
几人让开后,百姓也赶忙跟着让开,一下子恶臭扑鼻,角落里的脏乱也更加显眼了。
带头的官吏吓得肩膀发抖,悲戚道:“王爷见谅,王爷见谅啊!下官等无能,下官无能啊,江州如今治乱,官府人手花销都用于稳固治安,四处奔走,实在已经无暇.....无暇照顾这些细枝末节啊!”
李星洲点头,确实,他说的想的也有道理,治安都到这份上了,那还管得过来街道清洁,而且一旦道德底线被突破,谁都不愿意老实遵守那些规矩,人家都在当街杀人了,我随手丢点垃圾算什么?
“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们,先去府衙吧。”李星洲道。
众多江州官吏这才起身,簇拥着他往衙门走。
江州乱像要治,必须出奇制胜啊.....
三百八十一、书生意气
李星洲才到江州,住宿吃饭早就有人安排好。
当晚,宁江府大小官员就在最大的酒楼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美酒佳肴,夜光琉璃盏,上好汝窑瓷,地上铺精致大红鸟雀绣毛毡,还叫来江州有名大家在宴间弹唱词曲,各个都是貌美佳人。
期间众官吏不断恭维他,还再三暗示,他若喜欢,这几个大家今晚可以随意带回去,伺候王朝王爷是她们的福分。
宴会觥筹交错,人声嘈杂。平南王虽年纪轻轻,但不同其他人,身上名声可吹捧的太多,这些官员倒也省心了,拍马屁有素材,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实话实说就是很牛逼了。
被这么多人围着吹捧,轮番拍马屁,说实话若不是他心里清楚,早顶不住了。
王通作为知府,说了很多场面话,带头表示宁江府会全力配合他,王通作为知府都表态,下面的官吏自然不敢怠慢,都纷纷拱手跪拜,表示只要平南王有令,都会遵从。
酒宴上声音比较大,但李星洲还是隐约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吵闹声。
等酒过三巡,他趁众人不注意悄然起身,来到楼外走廊上。夜风一吹,酒醒几分,远远看去,街道上基本看不到什么灯火,远处黑暗中时不时传来惨叫喊打声。
身后,奢华大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美酒佳人,欢声笑语,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李星洲面无表情,扶着栏杆指节捏紧,心里有一股火,他也没说什么,他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绪。
初来乍到,不是和这些人翻脸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他一侧身,发现居然不只是他,还有两人也站在走廊里,其中一人就是谢临江,还有一个五十左右,脸面很瘦的老人,两人似乎在低声说什么。
谢临江看见他,连忙拱手道:“见过王爷。”
他身边的老人一惊,也连忙拱手:“下官见过王爷。”
李星洲抬手让他们不用在意:“这位是?”
“哦,我来给王爷介绍,这位是宁江府判官王苛大人。”谢临江道。
王苛躬身行礼。
“王大人免礼。”李星洲点头,知府是“知某府事”的简称,而知州为“权知军州事”的简称,意思都是一府或一洲的长官。和后世的长是不同的,因为知府和知州有权决定辖地内几乎所有大小事,权力之大,俨然如土皇帝。
但知府也不可能所有事前都自己去办,判官就是权理一府刑狱的官员,权力仅次于知府。
“两位不习惯酒宴?”李星洲站正。
此话一出,王珂有些慌了,以为他是责备。
谢临江却老实点头,尴尬道:“在下以前还是书生时也爱酒宴歌舞,可与这些.....有些不一样。虽尽力去习惯,可也始终.....难以融入。”他苦笑摇头。
李星洲一笑,那当然不一样,书生酒宴,讲求风雅,有文墨气息,不带功利,和这酒宴当然不一样。
“江州城如今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吗?”李星洲看了远处一眼。
这一问,王珂吓得脸色发青,谢临江点点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许久。”
“这事情有由头吗?”
谢临江摇摇头:“王爷恕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其中门哪里出问题,起初只是加收税款,百姓不满而已,哪里知道一回神就变成如今模样了。”
王珂见年纪轻轻的平南王居然这般平易近人,也放松许多。
他犹豫一会儿,咬咬牙拱手道:“下官斗胆说两句,如果说得不对,还请王爷恕罪。”
“言者无罪,尽管说。”
王珂点头,但脸上还是有些担忧:“王爷,这事情只怕......只怕是知府大人起的由头.....”
李星洲心里明白王珂为何顾虑,因为王通是他岳父啊。
“但说无妨,今晚之话不断对错,绝不会外传。”李星洲笑道,算是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王珂这才说起来:“这事说来起因就在之前百姓因加征税务在府衙前闹事......那时下官跟知府大人说过,百姓可以安抚,但带头的几人要抓起来严惩,以绝后患。
可.....可知府大人心软,觉得百姓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知府大人不仅开府库安抚百姓,连几个带头聚拢百姓的也没惩处,结果百姓尝到甜头,以为闹就有白给的粮,事情开始越闹越大......”
说到这王珂叹气道:“后来下官再次提出要加严刑罚,抓几个带头的严惩,以制止此风,可知府大人觉得古之圣贤皆言要以仁治天下,方能受百姓爱戴,他德行不够,所以才会有人不服,又不同意......不出半月,江州更乱了。
四方百姓人人以围在府衙前称为民请命为荣,因为那样就能得免费粮食,”
李星洲听得无语,王通是典型的读书读傻了。
“所以就到如今局面?”他问。
王珂回答:“那也不止于此,乱归乱,大多数百姓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虽治安混乱,但还不到如今每过一两日就会出命案的地步。
最大的祸患在一个多月前,就是那些黑山匪。”
“黑山贼劫掠导致江州动乱?”李星洲好奇问,确实有着种可能,因为害怕土匪,百姓人心惶惶,可似乎又觉得不对。
王珂痛心疾首摇头:“唉......王爷,江州如今局面也并非全因黑山贼而起。
当初第一个县报信到府衙,说被黑山贼抢掠,死伤过百,损失愈万贯。下官便觉得不对,我小时候在冢大将军麾下与黑山贼打过仗,黑山贼厉害在来去如风,走的山路小道灵活跟猿猴一样,官军根本追不上。
可若是真打起来,官军大多披甲,弓弩完备,怎么会怕黑山贼?
黑山贼所在的太行山以西土地贫瘠,活命都难,更不可能有好的甲胄刀枪,强弩更不用说,怎么敢和官兵正面冲杀?何况还有攻城。
所以下官觉得那信报有问题。”
李星洲点头,他也觉得王珂说得有道理。
“可知府大人一见信报,二话不说便发钱发粮,救急百姓。
下官再三请求他先派人去看清楚,查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贼匪到底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然后再做决断,往返不过四五日的事。”
说到这,王珂长叹口气:“可知府大人说‘百姓危在旦夕,都是燃眉之急,哪里容得拖沓耽搁’。”王苛边说边慢慢摇头。
他明白过来,经历得多,自然懂得也多,人心可没那么简单。
王通的这番行事作风普通人听了只怕要拍手称快,称赞他办事利索不拖沓,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可问题在于,现实是很骨感的,他的做法看似好,却有很多漏洞......
“只怕之后很县也陆续被黑山匪‘打劫’了吧。”李星洲问道。
他这么一说,王珂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王爷英明,王爷英明啊!不止如此,还有些县直接与黑山匪合谋,出钱请黑山匪来‘打劫’,为的只是从知府大人那里骗取钱粮!”
李星洲叹口气,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越是身居要职,越是身在高位,做事就不能光凭感觉,不然要出大事,方方面面必须考虑清楚。
这就好比很多人都骂,为什么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比如二战战犯,在审判的时候也要给他找一个辩护律师,而辩护律师哪怕深知他罪恶深重,手中有千万无辜者鲜血,也要极力为其辩护。
因为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辩论是为了从方方面面全面考虑,在这种思考和碰撞中不断完善法律。
如果这样一个战犯根据当时法律逻辑,最后居然能依法脱罪,那就说明法律存在漏洞,需要改进,身为所有人民的约法,就必须面面俱到,方方面面都要经受考验。
而王通显然是没有这种精神的。
觉得这样不错,就这么做了,要不是因他是德公长子,只怕早有人跳出来参他了。
三百八十二、李星洲的对策
王珂这老判官越说越是叹气:“后来事情已到了到底哪个县真的来了贼匪?哪个县没来贼匪?
都搞不清楚厢军闻讯四处奔波,贼也没见着,到了之后都说贼人走了,厢军也有怨言。更可怕的是,闹出这么大动静,百姓以谣传谣,宁江府全境到处有贼,闹得人心惶惶。”
王珂摇头,“知府大人这才大怒,让厢军不动,彻查哪些县在谎报,有人再报也不搭理。可先例已经开了,哪是能轻易堵住的。
偏偏这时,北边绪县遭贼,派人来求厢军支援,大家都以为又是骗钱粮的,没去搭理,结果后来才发现是真遭了黑山贼,但也为时已晚,厢军到时绪县城内数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死在黑山贼刀下
一下死了数百人,这下百姓更是害怕,江州一带更是乱成一锅粥。”
说到这,旁边谢临江低下了头,小声补充:“当时就是在下去绪县查探,发现黑山贼反锁城门,守在城头。
厢军破城杀贼之后才弄清楚,原来是绪县知县想贪钱粮,所以出钱请来黑山贼,还开城门让他们入城。没想入城之后黑山贼突然翻脸,开始杀人,随后关闭城门,据城而守,才有那样局面
这些事,在下也不敢和知府大人说,怕说了他再不派厢军支援其他县。”
听完这些,李星洲心里对江州乱局的来龙去脉,终于有全局的完整了解。
说到底,一个书生气的知府,对上一群只想为自己谋利的老油条手下,加上恰好黑山贼再起,导致如今江州乱局,苦了无数百姓。
见他不说话,谢临江问:“在下斗胆一问,王爷有对策吗?若王爷也没办法,如今江州只怕无人可救了”
李星洲转身看了楼外黑暗的夜色,现在还没到禁宵时间,但江州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冷冷清清,偶尔能见到,也是腰间带刀,挎着八字步走的大汉。
这和开元完全两个世界,宁江府以前可是富庶程度排得进景国前五的大府,如今却是这副模样。
李星洲拍拍谢临江肩膀,自信笑道:“要是没办法,本王就不会来,本王初来乍到,靠的不可能是里面的人。”他指了指身后歌舞升平,宴饮正酣的众多官吏。
“王珂老先生,自明日起,本王会将你暂时调到身边听用,还有谢谢公子,你也一道来吧,我又很多事要问你们。”
“但为王爷赴汤蹈火!”
王珂听王爷居然称他为老先生,心中十分感动,也拱手:“若王爷真有办法,下官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辞!”
当晚宴会结束之后,众官吏簇拥着他回到住所,宁江府给他安排的地方是一套专门的大园子,名字叫“凸碧山庄”,据说以前由官家修造,招待过天子,后来一直闲置,没人敢住。
这园子都快赶上王府规模,除去客厅园子,马厩茅厕,大小厢房一百零二间,直接占据两条街,简直奢侈,据说当初皇上夏天往北方避暑的时候就住过这地方。
这园子也是当地官员为讨好皇家而修建,所以不是皇家产业。
李星洲干脆下令所有跟他一起来的两百神机火枪手,两个班的炮兵都住进来,他不像皇帝,没带那么多宫女太监,后宫嫔妃,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多。
王通和几个知县吓了一跳,委婉的提醒他这是皇帝住过的地方,如果让普通士兵住会不会不合礼
他并未在意,打发几人走后,豪气的一挥手,带着两百多士兵住进来,连扎营都免了,这么多厢房,他们都住不完。
士兵们自然高兴又新奇,各个脸蛋笑开了话。
李星洲并不准备耽搁,那不是他的风格。
第二天一早,他拒绝所有要给他“接风洗尘”的请柬,包括他老丈人王通家的。
然后火速以京北转远使的名义起草文书,让神机营军士骑马发往隔了三条街外的宁江府,下午就从府衙八房中每房各调一名官吏,外加五十衙役过来听候差遣。
这是为方便他问本地情况。然后将宁江府判官王珂,还有房长谢临江调过来,调到他这个京北节度使的临时行府凸碧山庄来。
两人来拜见他后,也斗志高昂,因为昨晚的谈话,他们认为平南王是真想救江州的。
李星洲在湖边回廊里接见两人,便开门见山的问:“两位以为,江州之乱若要治,根源在哪?”
谢临江一声青色官服,想了一下:“下官以为在黑山贼,贼匪勾结一些官员,四处横行,打劫管道往来商旅,让百姓恐慌惧怕,是首恶,若想让江州安定,先要除贼剿匪!”谢临江说得很激动。
王珂绯色官府,年纪更大,也更稳重:“谢公子所言有理,但下官认为黑山贼众人多不可尽除,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当下该从整肃吏治,维护治安做起。特别是那些带头起哄,蛊惑人心,杀人放火的罪大恶极之辈,要尽快除去。”
李星洲点头,王珂说得是有道理,“可王大人所说也有难处,如今江州局面,谁还分得清哪些些是一时作了小恶,哪些是真正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呢?”
王珂一时哑然:“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如今江州正有此困局,衙门大牢几乎塞满人,可街市上天天还有人犯事,犯大事的抓不到,犯小事的抓不完
一并处理把厢军调来都抓不完,重点抓人又找不出那些罪大恶极之徒,毕竟满地都是浑人!”
李星洲点头,这就是江州如今局面,他背手对两人道:“所以,此时我们必须转变思路,寻常路已经走不通了。”
他认真道:“如今江州,很多人的作为只能算负面行为,远远达不到违法犯罪的程度。
比如扰乱公共秩序,打架斗殴,欺负弱小。却也就是这样的负面行为一旦叠加,便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每一个讯号,即便再微小,都会传达社会规范的意味。”
谢临江和王珂听得有些懵。
李星洲说:“总之,你们期间可能会有些许疑惑,本王也难以解释清楚,但只要听我的,大事可期,明白吗?”
两人点头。
“今天下午开始,你们每人各带十名衙役去找人,找四十岁以上妇女,而且不要富贵人家,只要贫民家的,至少找三十人左右,到我府上听用。”
两人听完顿时呆住了:“王爷这下官没听错吧。”
“没听错,快去执行吧。”李星洲挥挥手。
两人还是十分不解,但也只得拱手奉命行事。
两人一走,李星洲便招来剩下的衙役,从中挑出两个马术好的。
写了封信给他们,然后道:“你们将此信带到城外厢军军营,就说是平南王之令,让江州厢军统帅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来见我。”
“是王爷!”两个衙役领命,骑了衙门的快马匆匆出园子。
他身为转运使,对于京北路官吏只有监督之权,官员有义务配合他行动,但毕竟不是顶头上司。
可对于宁江府、太原府两地厢军,他如今就是顶头上司,有权调动两地厢军,这次也要靠这些厢军了
三百八十三、宁江厢军统领
宁江府厢军向来不多,因为这一带还驻扎有江闲军,月前为防范北方有变调往关北。
宁江一府,厢军总共只有五百多,而且常年无事,缺乏习训,纪律涣散,要打仗想指望他们那自然不可能,只要有硬仗,大多都是江闲军顶着的。
“宁江府厢军统领是谁?”李星洲一边看这几年宁江府府库支出明细一边问,旁边几个官吏是他从府衙那边要过来。
其中一个连忙抢先上前道:“王爷,下官知道,那厢军统领姓参,乃是江州参家旁系,叫参林。”
“参林”李星洲点头,心里也感慨这参家算江州新崛起的大族了。
参家是宁江府最大的商家,而商家都是不安全的,就如之前丁家造反的理由一样。
商家想要往上爬,那就只能靠着官,有些商家家财尽散也想巴结官府,参家小一辈有能力,长子参胜巴结上了当朝副相,还娶了人家女儿,身居高位。
次子参吟风他在元夕诗会上见过,有文采不说,还是如今参家掌舵人,会做生意。
除此之外,靠着钱财关系,参家人也开始在宁江府官场渗透,从厢军指挥使是参家人就能看出一二,这样的家族如果不出意外,再经营一两代,如果运气好,就有可能成为王家那样的大族。
下午,李星洲下令新军在山庄东侧大片空地上搭起带来的军帐。这本来是一个蹴鞠场,十分开阔,想必是当初给皇帝准备的娱乐场所。
等到吃过简便晚饭后,谢临江还有王珂带人回来,因为两边不好对数,两个人一共招了六十二人。
全集合在东侧空地上,这些妇女年纪大多超过四十年纪,都是穷苦人家,其中也有个别看起来年轻的,众人从见过什么高高在上的王爷,十分紧张局促。
李星洲让王珂跟众人说清楚,找她们来是来做工干活,且有钱拿,一个月内安排食宿,但干活不能偷懒,不能擅自离开。
众人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江州眼下这局面,能有口饭吃已经十分不容易。
随后,李星洲便让王珂安排这些妇女在新军军帐中住下,谢临江毕竟年轻,难以应付这种事。
王珂倒是老道,很快从中挑出能做厨的五人,找来灶匠将在旁边一间杂物房里起灶,让五人负责众人伙食,订好两次开伙时间,又找来一个附住在附件的无业游民,让他负责每日带这几个女人去买菜。
所有钱财都将由京北转远使账房中出。
李星洲都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个多小时,王珂已经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将账目递送给他。
他才到宁江府,临时行府里自然不可能有账房。
不过银子自然有,他早就料到,任何事都是没钱寸步难行,所以他直接用自己的银子支给王珂一百两,让他负责这些人的吃住。
皇帝为让他平乱也从国库中支出两万两给他,但那都是国库银。
国库银是每年税收之后的白银重新熔铸成统一样式,然后打上火印,封存起来,比起市场上流通的白银更纯,也无法直接流通市场,相当于后世黄金储备。
国库拨银之后,需度支司放银,重新熔铸。
国库放银两万两,都是纯银,但其实只会给一万八千两左右,然后度支司将掺入一些铜、铅之类其它金属,使其凑得两万两,然后才能流入市场。
那少的两千两,就是相当于天下人上交给皇家的税,也是皇家私银,皇家的钱大头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银子将由度支司重铸发放,按理来说,不超过十天必然到江州但度支使是薛芳!
王通跟他说过,给他下套的人中,羽承安带头,就有薛芳参与,原因很可能是薛家的酒楼被王府抢了生意。
这样一来,这笔钱别说十天,只怕十个月都难到江州。
皇帝下令是一回事,度支司要是想拖,总能找到理由的
好在李星洲早有准备,他来之前诗语早就提醒过他这个问题,他也想到了。
王府大船除去表面载有一些开元的商品,还有新军武器粮草,但最底层的船舱里,还放着几大箱的白花花的银子,足足五万两,是王府自己的银子。
李星洲告诫自己,他没有那么无私,这是一笔投资,一旦江州这个大是市场盘活,王府在这的收入远远不止这五万两,翻个百倍都行。
当晚,夜深人静之后,李星洲悄悄集合所有新军军士,趁着夜色将银子全部运输到山庄中来。
第二天,新军照常习训,李星洲下令让谢临江继续去找人,王珂负责安排招来的人住下,安排食宿。
一大早,众多官员也纷纷上门拜访,以他新到江州,该置办家当为由,送各种东西,有家具布匹,有肉,甚至送米面。
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只是那些米面袋子都沉得不像话。
李星洲哪会不懂,他可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小屁孩,找人来一一记哪袋米面是谁送的,哪个送了肉,那个送什么家具布匹之类的。
他一这么做,众多官员都笑开花,又是夸赞王爷贤明。
才过到中午,后院就堆了一大堆东西。
又招来三十来人,正喝茶解渴的谢临江见他亲自带人清点,不解的问:“王爷,各位大人不就送些生活所需之资吗,何须记得如此详细。”
李星洲和与他随行的新军汉子都笑起来,那新军汉子道:“谢大人,天下可没有这么重的米面。”
“让谢公子见识见识各位大人的‘生活所需’品。”他开玩笑道。
“是!”新军汉子咧嘴,从腰间拔出钢刀。
新军的刀都是工具钢打造的,铮亮如同镜面,强度韧性极好,新军军士反手一刀麻利的划开面粉袋子,精细面粉纷纷淌出来,不一会儿袋子瘪了半边。
军士弓腰用手一掏,顿时哔啵几声,一堆白花花的银锭就滚落出来,堆成一小堆,至少有几百两的样子。
谢临江目瞪口呆。
军士又拎起手边一把上好老梨花木的四出头椅子,用力一踩其中一脚,椅子脚应声而断,几根金条就掉落出来,原来里面是中空的。
“现在谢公子明白我为何要记清楚了。”李星洲笑道。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谢临江气愤道,然后又问:“王爷明明知道,为何为何还要收下,王爷本该,本该”
见他痛心疾首,李星洲大笑,拍拍他肩膀道:“我不收银子,他们怎么能放心,不放心又怎么会为我做事呢?”
谢临江说不出话。
李星洲认真道:“胸有正义是好事,但声张正义未必就是真的正义,如果正义那么简单,就不用无数人前仆后继了,舍命捐躯了。
江州眼下局面,要一步步来,记下这些东西是谁送的,是为让这些人安心,告诉他们本王知道是谁送的,他们一旦安心,就能为我办事,等到事情结束,再慢慢秋后算账。
再者,这些东西记下来,哪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哪些人靠不住,本王心里便有数了。”
谢临江听了微微张嘴,久久不语,最后拱手道:“王爷英明!”
随即,李星洲便叫来王珂,将礼品名单给他,并让他列出哪些没有来送礼的官员名单。
正午,终于来了不送米面的人,就是他的岳母,阿娇的母亲。
她带着丫鬟还有家丁,给他送来一些衣物,几罐好茶,还有一些老蜂蜜,又嘱咐他若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王家大寨找她,然后才离开。
送走岳母之后还没来得及吃饭,厢军指挥使参林已经等候多时。
李星洲一进大厅,他立即单膝跪地道:“宁江府厢军统领参林拜见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运使平南王!”
他是武人,所以只述武职。
李星洲见他一身甲胄,四十来岁的样子,应该是参吟风叔叔一辈的,虽然着甲,但背甲和肩甲都系歪了,应该不是经常穿戴。
“王爷恕罪,属下本想昨晚就来拜见,可最近江州一带到处闹匪患,实在抽不出身来”
“起来吧,坐。”李星洲道,随后开门见山的说:“今日找你来是因本王想调用宁江府厢军。”
参林连忙拱手:“王爷是京北转运使,我等自然听从王爷调遣,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他点点头:“不过你也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什么危险,如今江州厢军有多少人马?”
“回王爷,江州厢军在籍册者五百四十三人,编为一营五都,还有辅兵、杂役等,拢共八百多人。”参林道:“不过辅军还有杂役时常变动,属下也不知实数”
听他这么说,李星洲点头,心里对这个参林高看一分,他既能记得这么清楚,那说明他可能并非酒囊饭袋,还是关心厢军军务的。
李星洲郑重道:“厢军统领参胜听令。”
参林连忙单膝跪地:“属下听令!”
“令你部自后日起,每日派出一都人马,披甲带刀枪卯时之前到我府外听候调用,不得有误。”
“得令!”
李星洲道:“重复一遍我的命令。”
“从后天早上起,每日派一都人马,披甲带刀兵入城,卯时之前到府外听候王爷差遣。”参林重复。
“嗯,起来吧。”
参林又问:“王爷要马军吗?”
“不用,寻常步军便可。”
“王爷莫非是想用厢军擒捕贼人?”参林小心翼翼的说,然后担忧道:“王爷,恕属下多嘴,若真是如此,厢军擒贼可不比衙役啊,再者一身甲胄,哪还追得上贼呢”
三百八十四、京城的背后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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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洲笑起来,这人还真是想得多,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道:“放心吧,不让他们去抓贼。”
参林这才放心点头。
其实戚继光就说过“开大阵,对大敌,不同于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他当然不会让厢军去抓贼,警察和军队差别还是很大的。
比如说后世军中的88狙尝尝被人取笑精度,很大原因是国内枪械分类的问题,追根结底很多人不理解军队和警察区别。在国外,88这类枪不叫狙击枪,而叫精确射手步枪,成本低,火力足,在军队中装备到班,每个班配一名精确射手,目的是提供精确火力压制。
说白了,精确射手步枪是正规军队装备,比起精度,它更追求火力连续性,压制性,和杀伤性。因为对于军队来说,打人管打哪里,能打中就行,打死最好,打不死追求最大杀伤。
可警察不行,如果歹徒劫持人质,总不能说管它打哪里,反正只要打到,那打到人质怎么办?不能打到关键部位,一枪毙命歹徒伤害人质怎么办?
为什么军队不用高精度狙击枪替代精确射手步枪呢?先,狙击枪精度确实更高,但它没有精确射手步枪那样的火力连续性,做不到准确的火力压制。
其次,高精度代表高精密,高维护难度和维护成本,总结起来就是高价格。
如果高精度狙击枪像88式精确射手步枪那样每个班装备一把,那一个班十几人,其他人不同打枪了,看着就好。
因为把他们的枪都卖了,凑一块,差不多就够买一把真正的高精度狙击枪了。
这就是军和警的区别,也是厢军和衙役的区别。
军追求极致杀害和破坏,警更多追求使其丧失行动能力,尽量减少暴力。军队是暴力本身的代表,而警则是为遏制暴力而存在。
如果江州的犯罪分子犯了事,都不跑,要停下来跟副武装的士兵钢正面,拼个死我活,如果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也应该当场剁成肉泥,百姓都能接受,那李星洲放倒省事,把太原府、宁江府军队调集起来,浩浩荡荡进城打一场仗,江州这事就了解了。
可惜没那么简单,他也没那么傻。
到傍晚,谢临江招到女工一百七十三人,李星洲让人做了统计,记录姓名然后编号,王珂安排好她们食宿,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虽然两人都疑惑重重,但他并没有多说,明天还有事要做。
只是语重心长的告诉两人:“不要老想着搞大事情,如果大事做不了,那就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羽府小院厢房,烛光跳动,三人围坐在桌前,琉璃盏流光溢彩,美酒佳肴香气四溢。
“这可是西域贵重玩意,五光琉璃盏,一个值千两,若不是亲家送我,老夫这辈子只怕也用不上这金贵东西,哈哈哈。”羽承安笑道,另外在坐两人分别是参胜和薛芳。
“羽大人好福气,有参大人这样的乘龙快婿。参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参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实在可喜可贺。”薛芳拱手道,但面无笑意,他向来不喜欢笑。
“薛大人过奖,下官与一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参胜谦虚道。
“还年轻嘛。”薛芳也不客气。
“来来来,今日我三人共饮一杯,平南王如今大概也到江州了,事情成了一半,这才是真的可喜可贺啊!”羽承安笑道。
三人心照不宣,喝了一杯,然后羽承安拿起筷子,边吃边似不经意的说:“薛大人,皇上差平南王办如此大事,想必拨了不少银两吧。”
“两万两库银。”薛芳竖起两个手指,夹了一筷子听雨楼新菜品五香卤驴肉:“羽大人放心,国库库银从我度支司出,还要重新熔铸,才能放出去,这重铸短则数天,长则数月,都是有可能的,我说了算。”说完大吃一口。
羽承安抚须,笑着点头:“不过也不用数月,时间太长说不定平南王不愿意,到时候若上奏本,免不了朝堂之上一番口舌,我们据理力争自然不怕,但也麻烦。
皇上不是让他年前定乱,现在九月,还有三个多月,等到腊月初就给王爷送去,免得到时他有借口说度支司不办事。”
薛芳一顿,点点头,自顾自大吃。
吃了一会儿,他放下筷子,然后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既然大家都想扳倒平南王,办事可不能只有我一个。”
“放心,那是自然。”羽承安点头。
薛芳端起琉璃盏豪饮一口,似乎对于他而言,这千两一只的琉璃盏和普通大碗也没什么区别。
“羽大人还是多催促催促魏国安、张让等人,金国使者那边要多走动,现在不能动,等到十月初,平南王也该做起事情来走不开,到时候就该动了。
还有,我听说宁江府厢军都统是羽大人乘龙快婿参家的人,既然是亲戚,那就好说话不是么。
京北一路共设两府,太原府、宁江府,两处厢军若都归转运使调度,若能去其一,就是折他一臂膀,羽大人好好想想吧。
如果想让我们这些人动作,身为领率之人,羽大人也当有动作才是。”薛芳边说边用手帕擦嘴擦手,说话很快,也不客气。
说完之后便道:“在下吃饱了,多谢大人招待,便先告辞了。”说完拱手而去。
景国二府三司,薛芳身为三司中的度支司官,和羽承安这个二府中的政事堂副官基本平级的。
薛芳正二品大员,羽承安从一品副相,但若说实权,薛芳总理国库,国库出入度支都是他管,手握财政大权,自然比羽承安还有权。
所以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整个朝廷中有实权的官员只有从一品的何昭,开元府尹;正一品枢密使,冢道虞;以及正一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是高于他们的。
“岳父,这人”参胜看着薛芳背影皱眉,他很不喜欢薛芳的态度。
羽承安缓缓摇头:“暂忍一时,现在他是度支使。
王越和冢道虞都老了,再过几年两人告老后,若不出差错,枢密使之职十有是何昭,而平章事便是老夫,到时再跟他算账!”
三百八十五、平南王在在行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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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开始,李星洲带着新军开始了解江州城内具体情况,按理来说,这样的大事先期准备至少十天半个月,然后徐徐开展。
可皇帝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只有三个月。
这与羽承安的算计密不可分。
他绕过平章事德公,先一步给皇帝上奏折,也让皇帝心中留下江州的事“没那么严重”的印象,才会有今日结果。
一步先,步步先,接下来他就能笼和度支司卡断银路,又能趁机搅乱和金国的谈判,双管齐下,让他无法左右难以兼顾。
如果最后江州他搞不定,回去还有和金国谈判的烂摊子,两事并奏,皇帝就是心里想也不能一味保他。
哪怕他把江州搞定,还有和金国的事可以弹劾,这就是羽承安的算计。
羽承安不愧是老油条,做事十分老道狠辣。
这件事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巧妙的让他找不到背锅的。
朝堂之中混,推脱责任几乎是必修课,当初太子败了整个景国的船队,天下共愤,皇帝也到不得不处理的地步,可太子是皇家之人,社稷之本,怎么办?
拉个人出来背锅,好就好在太子有个副将!
这个副将很可能不是偶然,皇帝只怕在出征前就刻意安排的,有他在,若太子有差错,再大的罪过也可以往他头上堆。
最后果然,太子之事被罚俸,禁足了事,而那个副将,死都死在鞍峡口了,还要被加一大堆罪名,其中有一条就是蛊惑太子,妖言惑众。
江州这件事,如果是德公先现端倪,抢先放在朝堂上来讨论,德公等人一定会力主给他安排个副手,理由很简单,要是事情失败,有脱身余地。
可羽承安老道的绕过平章事,直接上书皇上,然后又靠着太子在皇帝面前说话,将这事内定下来,根本未经朝议,根本不给他找退路。
事到如今,如果江州出事,他没有脱身余地,而且只有短短三个月。
李星洲自然着急,容不得片刻耽搁。
他列出采买单据,交给谢临江去办,然后将最终召齐的一百八十多位妇女分工,告诉好她们要干什么。
然后让王珂具体负责安排人手,王珂拿到他列好的工作表和工作区域划分之后蒙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李星洲只是让他照做。
下午一天,他带着几个军士,由衙役带路,逛遍江州城。
江州城治安和环境比他想象中还差,他带着几名军士,居然目睹了当街抢钱的事,而且歹徒得手就跑,最后根本没抓到。
最可怕的在于,当天下来,他们遇到两次光是一行人,一天之内就遇到两次当街抢劫,足见这治安差到什么程度。
第一次在城南繁华地带,第二次在偏僻一些的城东,一个年轻书生直接被几个壮汉围在墙角抢钱。
书生被他们救下,但身好几处被打伤,踉踉跄跄自己走了,也不谢他们。
几个新军的汉子都义愤填膺,可李星洲注意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下午,傍晚些时候,王通亲自过来见他,凸碧山庄和宁江府衙隔了三条街,并不是很远,见面之后便问他准备如何处理,他可以让官府配合。
王通这人若不是为官,做人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又有十分强烈的自尊心,导致他不会想着做坏事,因此他一直愧疚,是他把李星洲卷入这件事来的。
可他的这些优点,当他身居高位时,反而变成了致命缺点,害了很多人。
李星洲将自己的计划完告诉他,并且道:“我确实需要宁江府衙门配合。”
王通听后却一脸懵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是为何,这有何用?这简直如同儿戏,如果这样轻巧的事也能行,那我江州岂不是早就治定。”
“可们从没做过。”李星洲道:“们只是想,再简单的事做和想也是两回事,们光想,可从来不做。当下局面,自然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星洲心里明白,王通这人最爱听什么,所以他接着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圣人还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江州到如今这局面,众多官员绞尽脑汁,却都想着一次性解决问题,做大事,却都忘了圣人可是教过世人要为小善啊。”
王通一愣,思考起来,慢慢点头,眼睛也亮起来:“对啊,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勿以善小而不为圣贤早有教诲,是吾等却失其心矣!”
王通连连感慨自己的忘了初心,又谢李星洲点醒他,最后还保证会配合平南王一切动作,跟他喝了几盏酒才走,这算是翁婿两人子见面来最和谐的一次谈话了。
送走王通之后,李星洲终于松口气,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自然是他用来忽悠王通的,王通典型的书呆子,最听圣人的话。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事情需要衙门配合。
当天,谢临江按照带着衙役,从江州市集各处,采购来许多竹制大箩筐,许多扫帚、抹布、水桶,直接用马车拉回山庄。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百多厢军奉命进城,城头官吏有王通打招呼,也没有阻拦,开门放人入城。
这些厢军着甲带刀,披的是皮甲,腰间挎着景国制式的刀,还有几人带了弓弩,在都头带领下,举着火把等候在山庄大门外。
李星洲也刚刚起床,卯时大约六点到八点,他早就习惯早起。
看这些纪律严明的厢军,他心里对参林又高看一眼。
一百人列阵,都头出来拜见他后又归队。
厢军大多都是皮甲,只有禁军精锐才穿得起铁片扎甲。
那些扎甲重步兵李星洲也见过,真正的武装到牙齿,里里外外四五层甲,只漏两个观察孔给眼睛,武器大多都是骨朵,巨斧和长枪。
其实很多人受武侠小说影响,对古代军队是有误解的。比如最典型的十八般兵器,宋朝记载得很清楚,所谓十八般兵器的说法就是出自宋朝记载,但记载里说的是一弓,二弩
而宋朝军队最精锐的重甲步兵所用的制式武器也只有三种,长枪,巨斧,大锤,重甲步兵基本是不会用刀和剑的,轻甲步兵倒是有配刀的。宋重甲和金重甲都是有面甲,出土的面甲铁块整体锻造,只在眼睛部位留两个圆形孔用于观察。
四五层铁片扎甲包裹身,只留给眼睛两个观察孔,手里拿长枪、巨斧、大锤,移动缓慢,如小型坦克一般,画风和后人想象的差距很大。
李星洲见此,让新军军士扛一大摞箩筐出来,然后给没个厢军士兵了一个竹箩筐,厢军士兵看看我,我看看,都是一脸懵逼。
三百八十七、平南王在行动(下)
他随后笑道:“不用这么严肃,本王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去打仗,也没什么危险之事,只有些简单小事让你们去做。”
“王爷但有所示,兄弟们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部不辞!”都头带头道,众多军士都战意高昂的附和,毕竟如今平南王在众人眼中可是如战神般的存在,南方平乱一战,威名赫赫,景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士兵见他有见到偶像的感觉。
李星洲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用赴汤蹈火,给你们的箩筐是用来堆放腌臜污秽之物的。
等一下会有人给你们安排次序,以我所站的山庄为中心向外,每个街口站一人,人多的路口会安排二到三人。
你们站在那,箩筐放在身边,没有别的事,目的只有一个,高声提醒监督往来百姓,过往客商,所有腌臜,不得随意丢弃,必须放在框子里,下午带回来统一处理。如果有人不听,允许你们动用武力!”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厢军目瞪口呆,让他们带刀带甲,结果只是为了监督百姓把垃圾丢再箩筐里?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众多厢军士兵议论纷纷,李星洲高声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本王知道你们心中不解,也不愿意,但你们是我景国正规之军,是家国之剑,天下之锋,所谓精锐和乌合之众不同之处就在于,精锐永远服从命令,纪律严明!”李星洲既讲道理,又不着痕迹的给这些厢军戴高帽,众人一听,果然都停止议论,安静站好。
“本王的军令已经下达,你们要做的就是执行,完美的执行!莫问其它。”他说着又补充:“以后但凡入城军士,两餐皆由本王安排,到正午、下午会有人提醒你们,到时来此领食,明白吗。”
“明白!”众人整齐回答。
李星洲点头,然后让几个衙役带路,天蒙蒙亮,众多带刀披甲军士开始出发,到各个路口站岗。
随后,天微亮时,一百八十多名女工也由衙役带头出发了。
她们的工作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扫,以山庄为中心,向外打扫江州街道,墙壁等。
王珂看着众人浩荡开工,皱眉摇头:“王爷,恕在下直言,这有何用?如今江州这治安,早上清扫,才到中午定然又满是腌臜污秽,这有何用,不过白费心思,本末倒置啊......”
李星洲不在意的道:“脏了再扫就是,反正每天扫两次次,他们丢,我们就扫。”
王珂语塞,满脸愁容,又不敢说话。
他拍拍老人肩膀:“别呆愣着,带我的两百人去后山挖个大坑,等下午厢军把那些垃圾收回来,就放在那,统一处理,能烧就烧。”【#!abc小说网 !&最快更新】
“这......还要这样大费周章?”王珂拍手。
李星洲点头:“没错,按我说的去做。”
“王爷,这样不行啊,此法治标不治本,毫无大用......”王珂急得都快哭了。
他没理会,只是继续让王珂去做,虽然最后老人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但满面愁容,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下午,王通也配合着发出官文告示,四处张贴,要求江州百姓不得随意丢弃垃圾,不得随地大小便,所有腌臜废弃之物,必须丢在官府放置的箩筐里。
.....
一时间江州哗然,加上大早上起,官府开始大举清扫街道,擦除墙壁上污秽的举动,引来无数人大笑。
街道才扫干净就有人又丢上垃圾,墙壁上也有人涂抹写画,厢军抓到几个,还打了人,但作用并不大。不过早上打扫,中午又变脏乱的街道,就连官府的官文告示也被人撕走了。
官府这行动,在百姓眼中变成笑柄,见人便说笑这事,酒楼茶肆之地也谈及便是一片笑声,充满愉悦的气息。
王珂连连摇头,谢临江也一脸不解,不明白王爷到底想做什么,还是只是.....当纯的思想出了问题。
王通那边,李星洲早就打过招呼,跟他商议好了。
中午撕了,下午官府又贴出告示,而李星洲这边,下午脏了,黄昏又派人出去打扫一遍,这些工女有衙役保护不怕完全问题。
而工女们可不会想王爷是不是傻了,她们只知道有活做就有钱拿,都是贫苦人家的妇女,吃苦耐劳,一天到晚工作两次,对她们而言都是小意思。
当晚,厢军收回垃圾,统一带到后山处理,然后在凸碧山庄吃过晚饭,还吃上肉,也高兴回营去了。
第二天,事情照旧。
早上大群工女打扫街道墙壁,厢军带刀站在街角,逼迫百姓不乱丢垃圾。
然后街道照样没多久就变得脏乱,等到黄昏,平南王又不厌其烦派人出来打扫.......
官府规劝百姓保持干净的各种官文告示也是粘了被撕,撕了又贴,反正不厌其烦。
短短两天,江州城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都进入一种懵逼的状态当中,这平南王到底要干嘛,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
几天过去了,李星洲每日我行我素。
外界舆论汹汹,都笑说平南王是傻了,甚至有人编写儿歌来笑话他,让孩童沿街唱。
这几天王珂连续找他说过好几次话,每次都痛心疾首,十分担忧,跟他讲了很多道理。
无非就是他这样做不痛不痒,没有作用,所谓首恶必诛,只有解决问题根源,才能彻底解决江州问题,一直白费力气打扫为生算个什么事之类的言语......
李星洲每次都回绝了。
他致力于不断改善来帮忙的厢军还有女工的生活水平,比如让他们每隔一天就有肉吃。
虽然现在外界一提起平南王的举措都是摇头,但厢军士气高涨,女工干活积极,人数也扩充到三百多人,每天早晚两次,都会把江州城打扫得干干净净。
街道中心,墙边墙角,还有墙上那些用污秽物,木炭涂料涂画的都会擦得干干净净。
谢临江还年轻,没有王珂那么有主见,所以更加不抗拒一些,但也十分不解他的作为。
江州百姓、书生、工匠、商人、旅客都在笑话他的时候,反倒是众多官员不发一言,李星洲明白,很多官员巴不得自己是傻子呢,自己傻,他们才能逍遥度日,所以巴不得他再干些蠢事。
三百八十八、忧虑
茶楼雅间,茶香四溢,小火砂炉煮茶,用的是乌榄核,火焰淡蓝,火势均匀,配上秋日菊花晨露,实在雅致极了。
谢临江几位同僚都是读书人,有功名在身,大家又都年轻,年纪相仿,有共同话题,慢慢也就成为朋友。
众人难得悠闲,又有雅兴,开始围着茶桌饶有兴致的琢磨诗词起来。
时不时笑言几句,和着清茶芬芳,气氛十分融洽,自有一股读书人喜欢的恬淡文墨气息弥漫其中。
在座几人中只有谢临江皱眉不说话,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现在脑子很乱,嗡嗡作响,很多事情如镜花水月般闪过,最后都留不下来,难以串通,只得摇头。
起初他以为王爷这些作为,只不过是为掩护真实目的的障眼法,只是给有些人看的。目的在于掩饰背后的大动作。
可随之时间推移,他慢慢发现完全不是.......
如今已是十月初二,王爷的规划已施行十几天,每天早晚两次,派大批女工清扫街道,把江州城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每到第二天,街道照常又变得污秽不堪。
十几天过去了,王爷照常如此,没有半点变化,也不准备采取任何其他措施,
每日只是带人在城中游玩,也没有其他动作,简直......简直如同儿戏。
他心中焦急,王珂大人也好几次跟王爷说过,这样下去不行,止于皮毛不会解决大事,可王爷不以为然,继续我行我素,还让他们做好本职工作......
本职之事他自然能做好。
他谢临江虽是书生,可本着不会就学的态度,短短一年左右,他已经学会做很多事,有王珂教导,他也进步神速。
可这事却实在令他忧虑,因为别的事他知道为什么而做,做了有什么用,可唯独这次,明知没用,却还要继续做心中自然不快。
“哈哈哈,谢兄何故这般愁眉苦脸,能在平南王手下做事,是要飞黄腾达啊的喜事啊。”同僚笑道。
这话若是放在十几天前,就是吹捧他的话,到如今,意思却完全不一样了,那是取笑。
谢临江苦笑,也未多说什么,他知道朋友只是开玩笑罢了,没有恶意。
随即众人又聊了几句,几位朋友都是初入官场的读书人,大多知书达理,开玩笑归开玩笑,也不会刻意去揭他的伤疤,那这件事说笑。
再者不用他刻意去说。
平南王的做法,如今已成为江州时下最大的笑料,来往客商,寻常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人相遇,故友见面,或者闲来无事都要拿出来取笑一番,说上几句。
谢临江见这种局面又是难过,又是深感无力,心里也疑惑重重,他实在不明白王爷到底想干嘛。【…*abc小说网 @~免费阅读】
他心中也只能猜测是王爷这是想以此麻痹江州官场众人,待众人毫无防备时出其不意,整肃吏治,清算贪腐,结果手段不够老道,做起来不知道要如何拿捏,才导致如今局面,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其它解释。
.......
王珂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随王爷监督众军士焚烧垃圾。
王珂如今已懒得反驳任何王爷所作所为,他倒是看出来了,王爷根本没有什么其它心思或者想法,他就是一门心思,认认真真的想打扫清理江州街市......
三百多女工,外加一百多厢军、新军,转运使的临时行府每天要有六百多张嘴吃饭,这可是一笔大花销。
他也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他完全无法理解。
可身在其位,他又能如何,当初他阻止不了知府,何况如今是天家王爷、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运使,他一个小小判官又能如何......
只可惜当初初见平南王,他还心有期许,还以为换了上司或许就会不同,换个人来江州也许有救。
如今看来,他还是太过天真了。
这么想着,王珂也不准备再多说多问,就老老实实为王爷办事就行。
“今天来了多少厢军?”王爷问道。
王珂想了一下:“加了三十人,有厢军军士反应他们已经逐渐忙不过来,所以参统领又每天加派出三十人,共一百三十人入城。”
王爷点头:“这是个好兆头。”
王珂张张嘴,终是没说话,心里则叹气,这能是什么好兆头?不就是丢箩筐里的垃圾秽物多了些而已。
心中虽不抱希望,但王珂终究没忍住,小声试探的问道:“王爷,明日我们做什么?”
“一切照旧啊,还能如何。”王爷想也不想背着手回答。
这一下,他心头的小小希望之火彻底覆灭了,一颗心沉下来,只是默默点头。
.......
十月初二,天空下起小雨,乳白薄雾笼罩江州城,众多三百多女工还有厢军暂时休息一天。
除了少了那些平南王派出的女工,江州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李星洲每天都在观察,他知道是有变化的。
经过十几天,厢军从每天一都一百人,变成一百三十人,众多女工的话也变多了,生气活泼,回来得更快一些。以前卯时之前出去,卯时之内是回不来的,现在卯时之前出去,卯时末就能回来。
天空小雨淅淅沥沥,薄雾弥漫,隐约有人影撑伞穿梭其间。
李星洲站在阁楼走廊上看着这一切,比起南方,北方的江州更多一些粗犷的气系,屋舍四角少有雕花檐角,窗户大多也是普普通通的方格状。
几个女工正在东面走廊屋檐下说笑,远远的李星洲也听不清。
他身边没有跟着人,也没带侍女之类的,岳母倒是说要给他找两个侍女,照顾生活起居,李星洲拒绝了,他自己能应付得来。
不过这下孤身一人,心中道还真有些寂寞,不知何时起,就连他这样的人也开始不习惯寂寞了,也不知王府如今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外界对此事的看法,也知道王珂和谢临江等人的抵触,但他不得不为之。
如果江州如今这糜烂局面还有救,那必然是他的办法。
因为他的知识储备,比这个世界多了上千年,有很多人去验证和实施,知识就是力量,强大到足以逆转世界,改变未来的力量。
三百八十九、意外来客
所谓智慧生物是什么?智慧最基本的体现是什么?
很多生物学家在评估生物智慧时都会做一个实验,叫做“镜子实验”,内容很简单,将动物带到镜子面前,让它们看镜子中的自己,然后观察反应。
若是动物能清楚认识到镜子中的东西是自己,那么动物智慧就很高,这种认识越快,它们的智慧也越高。
这个办法显然十分有用,因为随着慢慢研究发现,智慧越高的动物,确实能越快的“认清自我”。
像直到近现代才广泛进入人类视野的海洋霸主虎鲸,则通过这些一系列实验证明,它们的智商大抵相当于人类七岁到十五岁,也正是因为如此高的智商,导致它们牢牢霸占着海洋食物链顶端,所到之处,立马就能适应环境生态,然后自上而下改变生态,几乎可以捕猎一切它们能遇到的生物,只要它们愿意。譬如带给人类无限恐惧的大白鲨,也是它们的饭后点心。
这种给动物测定智慧的实验最基本的逻辑就是看动物是否具有“自我意识”。
没错,越是智慧的生物,有越强的“自我意识”。越会思考,我是谁?我是怎么样的一种东西?
正是基于这种强烈的自我认知欲,慢慢的也催发哲学思考,然后就有分支的心理学,专门研究人类心理领域,研究我们自己思维的学问。
因为它本身就是基于生物智慧的“自我意识”,所以心理研究的价值是无限的,心理规律对生活、对世界的影响是巨大的。
可也正因为它基于对自我的思考,是自我意识的提醒,很多人又感受不到它的影响,因为人们会认为“本来就是如此”。
正因为这种出发点的不同,李星洲与这个世界的人看世界的眼光也是不同的。
思维模式不同,导致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不同。
他解决这件事,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而且不只是理论,早有先辈替他实践过,所以李星洲才敢如此。
在外人看来,他所作所为,似乎毫无用处,毫无逻辑,但他却知道,他的行动是有强大的内在逻辑和理论支撑的,初期的付出已经开始慢慢有回报了。
只是大众的观察角度和他并不相同,所以难以发现而已。
李星洲伸手,接住瓦沟滴落的雨水,微凉......
本能的,人们对不知道的事物、知识,是抱有敌意的,他早就做好千夫所指的准备。
......
第二天,雨停了,一切照旧,他照常派出众多女工,继续打扫街道。
至于官府那边,照例派人出去粘贴公文告示,衙役们都是干熟悉了这活,还先到山庄跟他打招呼。
虽然没有下雨,但天空阴云密布,外面也比较冷,李星洲懒得外出,正好弄了点羊肉,自己开小灶黄焖起来,又有王府好酒,准备去去寒,等谢临江和王珂回来了,给他们也留点。
毕竟他只是发号施令,事情都是两人在奔波,他们虽然不明白道理,但手上的事情却没落下。
到正午的时候,屋外冷风习习,不见天日,李星洲正一个人吃饭,砂锅炖着羊肉,就着好酒,也是享受。谢临江王珂没回来,却来了个大惊喜。
一身武装,带着宝剑何芊,蹦蹦跳跳踩着天井小院里的积水冲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李星洲正在正堂吃饭,见到她差点筷子都掉地上。
小姑娘倒不把自己当外人,笑着冲进来,来不及喘气,就双手叉腰:“哼,你倒是好酒好菜,还吃得开心,外面可都在骂你呢,我一路北上,到处都有人说你傻了。”
说完拉开椅子自己坐下。
她身边的年轻人吓到了,连忙拱手道:“望王爷原谅舍妹无礼,她只是年幼无知,一时口快而已。”
“这位是?”李星洲看看不客气的何芊,不解的问。
“他是我二哥,做布匹生意的。”何芊道。
随后经过何芊细说,他才明白,何煦是何昭二子,做布匹、陶瓷生意,但他说自己是游侠,虽少时读书,但志向确实游历四方。
何昭没给他多少钱,他就自己做生意,一边做生意赚钱,一边游历各国,最远去过辽国北方的饮马河,景国苏州一带的布匹在蒙古部族十分值钱,只是一路北上路途遥远,动辄几个月,还要小心猛兽匪祸,十分艰难,也常年不在家中。
何芊这次来江州就是跟他二哥来的,何煦租船带货北上,她就顺道来了。
李星洲给两人添了碗筷一起吃饭,何芊早就习惯,何煦还是拘谨,饭后他安排两人在凸碧山庄住下。
何煦明天就要接着北上,这次他想去西夏,带的是一些陶器和布匹,因为辽国和金国在打仗,不敢走关北那条道,而是要从太原,走西北去西夏。
李星洲提醒他要小心太原一带的黑山贼。
安顿好后,下午何芊就兴致冲冲的来找他了,开口就问他被人骂的事,他派人扫大街的事。
李星洲哭笑不得,点了一下她脑袋:“你就不能问点好的.....”
“哪有,我不是关心你吗。”何芊有理有据,李星洲顿时语塞,虽然是关心,可为什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
他随后带小姑娘出去买东西,因为她要住下来,她就是跑来江州玩的。
“放心,那是我的计策,那些人根本不懂,爱笑就让他们笑去吧。”李星洲带她出了大门,走边走边道,衙门给他安排了两辆马车,但是他不用,因为他要时刻观察江州的变化。
“扫大街算什么计策。”
“......”李星洲揉揉她的小脑袋,“你能看出来,那还叫计策吗。”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小姑娘揪着衣角,跟在他身后,开始一一数落起来,李星洲有一句没一句的听,慢慢说着说走着。
“要买两条被子,最近江州可比京城冷多了。”李星洲说着一回头,发现小姑娘居然眼泪汪汪的,数落他给数落得眼泪汪汪的.....
“怎么了?谁欺负何大小姐了。”李星洲有些懵,连忙停下来道。
“哼,本小姐没事.......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说你.......说得有多难听,他们都说,说你是傻子呢,我一路北上,就听了一路,到江州才下船就听人说起,到酒楼,到我哥朋友家里都在说,要不是我哥拦着,我早打人了.....”小姑娘瘪嘴。
李星洲停下脚步一愣:“他们说的是我,哭什么,爱说让他们说去.....”
“要你管!”小姑娘踢了他一下,又拉住他的手:“带我去买东西,不该问的别问。”
李星洲可乐了,不该问的别问.......
他带着小姑娘走在街头,心里倒是不在意别人这么说他,或者说他早有准备,一边走过街道,他一边观察着周围左右,还是脏乱,但比初到时候已经好了太多。
现在他每天都有大把的银子花费在扫大街上,如流水一般。
“你爹不担心你吗?你跟他说没有。”李星洲问。
何芊点头:“我告诉他来江州玩......”
“那有没有告诉他你来找我?”
何芊点头。
“他没骂你?”
何芊摇头。
李星洲有些纳闷,何昭以前要是碰到这种事,肯定说他诱拐自己宝贝女儿,只怕早就来找他单挑了,如今怎么这么淡定了......
“京城有什么大事吗?王府里怎么样。”李星洲又问,何芊经常往王府跑,出入王府跟自己家一样,问她准知道。
果然,何芊边看边说:“王府里大家都很好,不过京城出了大事,礼部判部事陈钰大人因为触怒陛下被革职了。”
听到这话,李星洲心头一紧...
三百九十、破窗(二合一)
十月十五日,天空开始逐渐放晴,空气中弥漫着寒意,冬天已经来了。
大名鼎鼎的平安王来到江州已过去一个月,可除去每日扫大街,擦墙,收罗垃圾,他就单纯游手好闲,带着穿着奇怪的士兵在街上闲逛。
起初还有人慕名来看看少年英雄平南王是什么模样,慢慢的,也没人看了,因为大家都心里清楚,这平南王只怕聪明都在打仗上,哪会治世啊......
这种例子也不少见,有些人摇头叹息,有些人嘲笑几句,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前两天,他又因为看不顺眼,拆除两处路边的茅厕,拆了一处碍眼的荒院,除此之外,毫无作为。
苏州战神李星洲,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傻子形象,人们也想起他之前京都大恶的名头,将他那时所作所为与现在联系起来,证明他确实只是凶悍暴戾,其实没什么智技,等到很多人认可。
.......
外面如何,李星洲并不在乎。
反正也闲着无事,事情已经按照计划进行,这几天他便带着何芊逛了逛江州城,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就说等她玩够了,她什么时候玩呢?不知道。
不过每次出门都要带上五六个护卫,因为江州依旧很乱,小偷小摸、打架斗殴随处可见,行凶杀人的事也不少。
每次出去,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表面恭恭敬敬,但人一走开,就开始窃窃私语,偶尔还能听到笑声。
何芊好几次气得脸蛋通红,气鼓鼓的像个小蛤蟆,要不是李星洲拦住,她估计都要动手了。
他却不以为意,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江州这种情况,在后世也有很多类似的例子,哥伦比亚,菲律宾,底特律等等,犯罪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几乎没有任何城市能从这种犯罪环结中摆脱出来。
但世事总有例外。
.......
何芊二哥何煦待了两天就要继续北上,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倒是跟李星洲聊了些有趣的事情。
说得最多的无非是蒙古诸部族,因为大多数时候,他就是与蒙古诸部做生意的。
他说蒙古诸部以前在辽国统治之下,本算安分,可如今辽国被女真大败,几个强大的部族开始声称自立,辽国皇帝也管不过来。
而且他还说到蒙古有很多古老又野蛮的习俗,比如说抢亲的习俗,用子女和别人换牛羊等。
如果看上漂亮的贵族女子,只要能够打败他们的亲友,就能抢回来作为妻子,而且打起来就是要见血死人的。
抢婚啊,李星洲点头。
历史和事物都不能只单纯以对错去评判,抢婚确实古老又野蛮,但说到抢婚,蒙古的崛起,扩张,壮大,最后巅峰时期东起朝鲜半岛,西达波兰,北到北冰洋,南至太平洋和波斯湾,占据几乎全部亚洲,大半个欧洲囊括其中,阿拉伯世界只有马穆鲁克王国苟延残喘。
而这些的开端都是一次抢婚......
说到这些,李星洲不由嘘唏,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蒙古会以何种姿态展现在自己面前,但如果它照常崛起,那么如何应对就是大问题。
古代的战争往往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因为即便距离比较近的大规模战争,比如抗日战争也只是打了八年,朝鲜战争打了三年。
即便像朝鲜战争那样,对抗十六国联军的战争也只打三年,很大原因和核武器的出现是有关系的,在两大超级大国核威慑之下,世界性的大战不会打起来。
也正因为核威慑,二十一世纪之后的战争不再有没有底线的战争。
但在古代,春秋之后,战端一起,就不存在什么底线了。
比如蒙古灭西夏的战争,战争打完之后,西夏人口锐减百分之百十五!
即便抗日战争时期,战争动员率也只有百分之四多一些。
意思就是一百万人口,出四万多军队。而最厉害的苏联,战争动员率也只能到17.5%左右,一百万人口,出17.5万军队,那样的战争已经惨烈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在如今,没有热兵器,血肉之躯相搏的年代,西夏打到85%的人口死亡,足见战争惨烈到什么样的程度。
而更加惨烈的还是宋朝与蒙古之战。
蒙古扩张的过程中,在西方战场,欧洲也好,俄罗斯诸国也好,乃至阿拉伯世界也罢,几乎都是一触即溃,战争进行及其迅速,而大量锐减人口死于蒙古破城之后的屠城。
蒙古三次西征,灭掉的、打败的无数国家,扩张了大片领土,前后只用了二十年左右。
可蒙古与宋朝的战争,却持续了足足四十五年。
很多人想必是无法想象的,四十五年间的大规模,高劣度战争之下百姓如何生存?普通人如何活着。
想想八年抗日战争,再对比四十五年宋元之战,就明白古代战争能残酷到什么样的程度。
不同于西线战场的大规模人口减少于屠杀,宋元之战中大多数人口都是死于战争,正规军队也好,民兵也好,自发组织的义军也罢,双方都死伤无数,大量人口锐减。
打到后期,元朝也打到改了屠城的老传统,但凡只要主动投降的城池,一律善待城中百姓守军。
因为不是这样,实在打不下去。前前后后拉锯十代人左右的战争,而且一直到战争末期之前,并不是很多人想的那样,宋朝被按在地上摩擦,而是土地你夺过来,我又抢回去,再夺过来,再抢回去。
长时间高劣度的拉锯战。
人活得不像人,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长江沿岸,襄阳、樊城,到处横尸遍野,千里无鸡鸣,万里无人烟。
那种高劣度战争,李星洲想都不敢想,也不想见到。
但如果蒙古真的崛起,他也没办法阻止。
因为蒙古是先向西扩张,铁骑踏平俄罗斯,欧洲,然后征服阿拉伯世界,灭金、西夏、朝鲜半岛,最后才集中主力对付南方宋朝。
到那时候,蒙古国已经有横跨欧亚,征服阿拉伯世界的超级体态。
他能如何阻止蒙古征服世界?
北面有西夏、金国、辽国阻挡,西面有大理,白夷,还有喜马拉雅山脉阻隔。再者景国少马,没有马,就没法长途奔袭,人家走一个月的路,你能走一年。
李星洲想着想着,忍不住感慨叹气,活着也不容易,怎么这么多烦恼?女真还没应付完呢,又要想着蒙古了.....
之后,李星洲亲自去渡口送别何煦,还送了他一百两银子。
同时嘱咐让他多打听些蒙古部族的事,回来的时候顺带告诉自己。
何煦欣然答应,随后辞行北上。
.......
十月十六日晚,空气微寒,李星洲和何芊在小院里吃火锅,日子倒是舒适惬意,因为小姑娘在,他就换了果酒。
何芊一边涮羊肉,一边道:“你天天这么闲,就不怕到时候皇上怪罪你吗?”
李星洲摇头笑道:“你瞎操心什么,这是我的事。”
“我.....我就爱瞎操心!不行么。”
“行,谁还能拦着你何大小姐啊。”
“哼!”何芊得意,然后反应过来:“你还没回答我呢。”
“放心吧,我早就对策。”李星洲一边吃肉,一边道。
“对策?你天天这么闲,哪有什么对策。”何芊不信。
李星洲一笑:“再过一个月你就知道了,要是想看就住下,反正山庄里厢房多的是。”
“好啊好啊!你这么求我,那我就住下了.....”
“......”
“我几时求你了。”
.......
所谓凡事皆有例外,像江州这样的混乱之城,还真有人能治理过。
大名鼎鼎的代表就是纽约。
提到m国,若是问哪个城市乱,肯定有很多人能举出例子,底特律、巴尔的摩、圣路易斯等等。
但是很少有人会想到纽约,或者想到它曾经是美国最乱的城市,在八九十年代,纽约乱到每天都会出人命,街头抢劫、斗殴、小偷小摸更是家常便饭,真是无日不打,无日不杀。
街道上又脏又乱,垃圾满地,墙壁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
曾经有知名科学家坐地铁回家,结果在地铁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闷棍,造成失明,从此告别研究生涯。
八九十年代,纽约乱到这种地步的城市,几乎已经无可救药,政府和警察头疼不已,又毫无办法。
而且纽约和底特律是不同的,底特律的乱很大程度在于m国政府懒得管了。
因为底特律破产,管了也没收益,只会白花钱,穷得懒得治,就随它吧。
纽约不同,作为世界第四大城市,纽约每年都要为m国带来数不清的财富,这样的城市,岂能放手不管!如果它继续乱下去,对整个m国也是巨大打击。
可想管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候,纽约警察局长和政府人员想到了咨询心理学家,最终制定出拯救纽约治安的方案。
方案就是打扫街道,清理涂鸦,摆设大量垃圾桶,不允许乱丢垃圾,不许逃票。
当初一度惊世骇俗,成为笑话,警察不抓人去打扫卫生?
可慢慢的,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几个月之后,随着城市越来越干净整洁,犯罪率开始稳步下降,秩序逐渐回归。
事情走向令人大跌眼镜!
然后,警察开始着手抓那些犯小事的人,比如逃地铁票的。
结果发现每七名逃票的人中就有一名是通缉犯,二十名中就有一名携带武器。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警察查获抓取罪犯的效率大大提升,治安更加向好。
这样的治理之下,到二十世纪末,纽约彻底打破了犯罪环结,使恶性循环无法继续下去。纽约犯罪率连年下滑,秩序再次恢复。
很多人都惊呆了,警察局长不过是打扫卫生而已!可就是认真的打扫卫生,最后拯救纽约于水火之中。
其中的道理是心理学者给出的治理策略——强大的环境暗示对人心理的影响。
心理学上对此有着非常非常多的研究。“一栋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人去修补,隔不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打破;
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清洗掉,很快的,墙上就布满了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
一个很干净的地方,人会不好意思丢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现之后,人就会毫不犹疑的抛,丝毫不觉羞愧。”
这就是“破窗效应”。
即便是一个象征杂乱的微小讯号——比如宅子的窗户破了。都可能为范围更广的负面行为推波助澜,原因就是它传达出社会规范的意味。
很多著名的心理学者做过许多类似实验,来证明这个理论。
比如经典的,把没上锁的自行车停在无人看守的巷子里,观察自行车被偷的概率。不同的是在同一巷,前几天是干净的,后几天会在墙壁上涂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在巷口丢上垃圾。
实验结果是,环境脏乱之后,自行车被偷的概率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心理学家研究的就是这个“引爆点”,地上究竟要有多脏,人们才会觉得反正这么脏,再脏一点无所谓,情况究竟要坏到什么程度,人们才会自暴自弃,让它烂到底。
任何坏事,如果在开始时没有被阻止,形成风气,改也改不掉,就好像河堤,一个小缺口没有及时修补,可以崩坝,造成千百万倍的损失。
环境对人心理的影响是十分重要的,远远大于人们所想象那般。
经过心理学家多年研究,表明橘黄色调的环境会让人抑郁,杂乱的环境影响削弱人们的毅力和耐心,天花板更高的室内环境能让人思维更加发散等等。
纽约市的做法曾被人骂为缓不济急,“船都要沉了还在洗甲板”,但是纽约市还是从维护地铁车厢干净着手,并将不买车票白搭车的人用手铐起来,公开向民众宣示政府整顿的决心,结果发现非常有效。
江州情况就是如此。
大多数普通人肯定是希望秩序的,这样一来他们的生产生活才能不受影响,否则江州不会有之前的繁华。可现实是最底层秩序已经丧失,周围环境以及糟糕到完全超过人们心理的“引爆点”。
地上脏到这种程度,人们会觉得反正这么脏,再脏一点无所谓,接着人们也会想,反正已经这么乱了,再乱一点也无所谓,反正情况已经这么坏了,多我一个坏人也无所谓。
这些消极的环境要素,会不断放大人们心理的负面情绪。
李星洲要做的,就是消灭那些传达消极信息的环境要素。
犯罪是失序的结果,如果在大环境有序的地方,那么就需要自上而下的整顿,因为只有少数人失序。这也是王珂、谢临江,乃至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他们希望李星洲雷厉风行,从整肃吏治,惩治上层开始。
可如今江州不同,江州是大多数人失序,所以他需要自下而上,让底层秩序再度回归,到时高层违法者自然会被孤立而无所遁形的展露出来,到时一网打尽,轻而易举!
三百九十一、秩序逐渐回归
“王爷,厢军都统参林回报,昨日有增而二十军士,如今每天有一百五十厢军入城。”谢临江拿着笺纸向平南王汇报着,“另外最近女工活少了许多,按照王爷说的,每天早晚分开,各派一半人出去也应付得过来。”
说到这,谢临江想到:“王爷,要不把女工散了一半吧,这样也能应付得过来,还省很多银子。”
王爷却一边走一边摇头:“还不是时候,等一下带话给参林,让他加派五十人手,从明日起,我每天要两百厢军。”
谢临江点头,然后道:“王爷要做什么?”
平南王回答:“是时候好好整治那些随街乱丢垃圾,涂抹墙壁的人了,让厢军抓人,抓起来就在街头挂个牌子罚站半个时辰,大贼抓不住,抓几个这样的难不倒他们。”
谢临江一愣,不可思议道:“王爷,我们不去惩治大奸大恶之贼,居然花大量人手来管这些小事?”
王爷只是一笑:“那些亡命之徒你抓得到吗?”
“这这自然有些难,但总要试试,也好过把大量人手用于去管那些琐碎小事啊!”谢临江连忙道,他心中更加着急,王爷白费心思的打扫清理街道等事,就已耗费大量银子。
女工吃住,厢军每日吃喝,都不是小钱,大笔的白花花银子每天流进去。
谢临江虽然心里摇头不解,但还是有所期待的。
因为厢军还有人手,王爷手中还有人手,还能投入人手到整肃治安的大事上去,或许或许之前那些只是王爷的障眼法呢。
可这一下,王爷准备把更多厢军投入到那些小打小闹的小事之上,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他当然着急!心急如焚。
王爷只是一笑,回头道:“若是能抓到贼头祸首,本王也想抓,可问题在于人海茫茫,大奸大恶之辈又不是傻子,不会主动露头,我们去哪里找?
若是能找得到,不早被你们抓了吗?只有底层秩序回归,让更多人守序,站在我们这边,才能孤立那些真正作奸犯科之人,到时候自然无所遁形。
你要记住,永远是团结大多数,打压一小撮。”
谢临江听得有些迷糊,觉得似乎有理,可又说不出道理在哪。
李星洲站在大坑前,看着厢军军士焚毁垃圾,心里一边想着事情。
江州已经出现转机,秩序开始回归了,只是很多人没有察觉罢了。
很多时候事情一旦上升到更高的层面,更广的范围,想要掌控全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就难上加难,无法实现,这种时候将时候将不可视的东西数据化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大数据才会在后世那么流行,李星洲不是神仙,无法每时每刻,掌握江州城所有情况,但他可以将底层秩序的的情况数据化,直观化,变得可视可查。
比如女工的工作量,厢军的数目,每日带回来多少箩筐的垃圾,他每天都要仔细统计,然后记录下来,制作成图表,观察直观变化。
这些行动自然招致很多不解和嘲笑,但他就是通过这些全局的观察江州底层秩序的变化。
最显眼的从女工的工作量开始,起初三百女工,早晚两次必须全部出动,就是六百个工,才能将江州打扫干净,可几天后开始慢慢减少。
大概十天后,早晚可以轮换出五十女工休息,就能按时完成打扫。
当然他每天上街看似闲逛,其实也是在监督清扫质量,而之所以选择招农家妇女,因为她们吃苦耐劳,也更朴实,不会耍滑头。
也就是说,十天之后,已经少了一百个工,之后工作量依旧在慢慢减少。
到如今,一个月之后,女工已经可以分成两批,每批一百五十人,早晚分开打扫。
换算过来,如今只要三百个工,就能完成打扫,比期初整整少了一半!
结果可能有偏差,但不会偏差太多,因为他取样很多,涵盖范围广阔,这就是大数据的特点,通过大量取样,减小误差。
回到数据本身,为什么越来越不费时不费力,说明江州城内底层秩序开始逐步回归,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自觉遵守社会秩序!
一人看一个垃圾箩,即费力又费时,他为什么费力不讨好,一定要这么做?除去用武力威慑百姓遵守秩序,表达平南王治理江州的决心之外,更多的也是为让秩序变得可视化。
厢军的增多,就意味着江州垃圾箩的需要在增长,越来越多的人乐于遵守基础秩序。
基础的秩序是大多数人的需求,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弱者,大多数人都希望安稳的生活,都期盼秩序能够保护自己,只有秩序回归,生活生产才能照常进行。
百姓需要秩序,这是大势所趋,而他正在从底层逐步重新构建秩序,通过环境的心理暗示。
李星洲站在后山火堆旁,冲天火光闪烁,照亮他的面庞,看着众多垃圾箩堆成小山,他高兴的笑起来,这冲天的火焰,就是秩序浴火重生啊!
一旦底层秩序回归,那些在混乱中隐介藏形,趁机谋取利益的真正不法者,将彻底失去藏身沃土,暴露出来!
王珂在一边摇头,王爷怕真是跟外面人说得一样傻了
江州渡口一带来往客商很多,因为这里是北上必经之地,龙蛇混杂。
渡口北案边有出茶楼,临江而建,三教九流汇聚于此,说书的,卖唱的,泥腿子,当差的,应有尽有。
这地方没有名字,都叫河楼,老板也没挂牌子,一来二去,干脆就叫河楼,因为它建在河边。
河楼一楼桌椅老旧杂乱,当差的过路的,都会来着喝茶,吃酒。
不过就是这样一座小楼,却少有人能上二楼,人多地挤,二楼就成了宝地。
皇帝有皇帝的长春殿,宰相有宰相的赏梅园,地痞就有地痞的河边楼。
张贵年过四十,江州大牢牢头,他祖上一直就是干这个的,他算是沾光。
他一边喝酒,一边吃着花生米,对面坐着的强壮汉子是他小舅子,往来人都叫他公鸡,出名的狠人,普通人他一个能打三四个。
张贵不过一介俗人,自然没什么为国尽忠之类的大想法,在他看来,会想那些的无非两种人,大人物,还有傻子,大人物想还好说,因为国就是大人物的国嘛。
那些大人物,你管一片地方,我管一处地,加起来就叫国,可那些没地方管的普通人还想,那就是傻子无疑。
所以他向来是能捞多少就捞多少。
牢头的官不大,不说远处,就一个江州城,上面还有不知多少比他大的,江州城外面还有宁江府,宁江府上面还设着京北路,在上面还有景国朝廷,景国之外还有辽国、西夏、大理,多着呢。
可官不在大,在于要会做。
就好比他这个牢头,官小,可奈何好捞人啊!
三百九十二、混乱势力
宁江府治下州县,几十万户,只要有人犯事,无论大小最后都要往江州大牢送,最后由宁江府判官王珂大人叛,王珂一判好,事情就归他管了。
牢里鱼龙混杂,人物多得是,加上新知府是个心善书生,一般不忍判重刑,牢里人多,该死的更多,多几个少几个也没人管。
大户人家要捞人就要给银子,官宦人家要捞人就要给面子人情,还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
一来二去,他也成了江州暗中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当然,他活得好好的,就在于他又自知之明,张贵没读过几年书,顶多能识字,但对这些人情世故他老道得很,心里铮亮。
像他这样的人物,注定上不得前台。
他手中有很多人的把柄,很多人的人情,所以那些大户人家,官宦老爷,都会用到他的时候,所以满足他的要求,对他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也正因为这个,他要是敢站出来,那些人就会因为担心害怕他爆出什么自己的把柄,合伙把他按死。
有了这些明白的想法,张贵就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
他干的最大的一笔生意就是和小舅子合伙赚钱。
小舅子从小就是凶悍的主,谁都怕他,他手下也纠集一批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物,负责让人在江州渡口大小商铺,过往商旅收些费用,要是不给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而打发衙役睁一只闭一只眼,从牢里捞人,就是他张贵负责的事。
这种财源稳定又丰厚,特别是来往商旅的钱,因为这是北方最要中的交通要道江州。张贵很聪明,从来不会狮子大开口,讲究细水长流。
他看得清楚,如果要得多了,人家可能直接报官,就算他能保,一来二去也做不成,可如果要得少,让小舅子多带几个人,许多人都会忍气吞声。再弄出名声来,事情更是好办。
所以他再三警告小舅子,多找人,少要钱。
.....
“姐夫,这个月邪门了,跟着我干的人越来越少了,一下少了十几个。”小舅子一边大口吃肉喝酒一边道。
“你不会找人教训教训吗。”张贵皱眉,这种小事也要来问他。
公鸡一脸为难:“教训不过来啊,人莫名其妙的走,手下人又杂,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干,就找不着人,有些跟我说什么想做好人!不想干了!”
“一派胡言,你狠狠教训他们没有!”张贵拍桌子大怒。
“教训了,不过还是有人不干。”公鸡道。
张贵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小声道:“啥都不懂!现在是大好时机,那个新来的平南王天天就知道扫大街,根本不管我们。
大家都说他傻,老子可爱死他了,才来的时候还担心好几天,怕断了财路,上下打听消息,现在一看,他最好住在江州不走,哈哈哈。”
张贵说着大笑,随后又嘱咐自己小舅子:“你给老子做事麻利些,现在就是大好时候,江州越乱,我们越有钱,自个也小心些,做事多派手下人去,少露自己的脸。”
小舅子连连点头。
张贵得意的喝起小酒来,为什么别人上不来二楼,因为这河楼就是他张贵开的。
“啧啧啧,这平南王真是我张家的财神爷哩。”张贵靠着椅背,得意翘着二郎腿,吹起口哨来。
楼下人声嘈杂,坐着十几个跟公鸡混的地痞。
这些人衙役一般都会避开,就算抓进去了,张贵也能想办法捞出来。
......
黑豹子带着粮食回村寨之后,整个寨子欢天喜地,死人的家里多得了粮食,也算安抚下来。
这地方木材是稀罕物,房子大多都是夯土墙盖上茅草挡雨,有些直接在山坡上挖窑子,就住在里面。
来来往往几个寨子,许多好汉都是听黑豹子的话,但也不是全部。
比如翻过山梁向北走,住着一伙人,他们十分不讲道理,不管是山里人还是外面人都抢,寨子里最厉害的几个都带熊字,叫熊老大,熊老二,熊老三,这三头熊就是头,而且熊头一死可以换。
几月前,熊老大带人出山屠了江州一个小城,杀了几百口人,最后被围杀,熊老大也换成他儿子,最近正纠集人马,嚷嚷着要给他爹报仇。
另外一伙在西面,靠近太原那边,带头的叫玉面狐,那伙人专门抢太原那边的人,大多数身手很好,敢跟杨家军交手。
当然所谓交手,就是他们自己的说法,黑豹子是不信的。
顶多他们就是跑,打不过就跑,对外自然要说交手。杨家在太原一代抗击辽国几十年,数次打败辽军,骁勇善战,岂是他们那些山里的土匪能比。
其实黑豹子对杨家军可谓心情复杂,又是恨,又是敬,叫皇帝他们都叫狗皇帝,可没人叫杨家人狗的......
他家住的土窑在窑洞在坡头,家里有两个妻子,哪个都是十里八乡的好姑娘,有四个孩子,最大的儿子已经八岁。
两个妻子正在缝补羊皮衣,外面远远的传来嘈杂声,出门一看,坡脚上一个人**着身体,牵着马正上寨子来,路边有人打招呼,还有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围了上去。
黑豹子大喜,起身拍拍灰,出去迎人,那是他三弟。
他匆匆下了土坡,寨子里的人惊动了,男女老少都出来围观,不一会,尘土飞扬,年轻人就被里里外外围了三圈。
黑豹子从路边水缸拿起葫芦瓢,装了一大瓢清水,拨开人群递过去。
三弟接过去,一大口喝干,用衣袖抹了抹嘴,大笑道:“好消息,大哥,大伙,好消息!”
他这么一说,众人脸上都是露出笑容,连忙追问。
年轻人大笑:“我这次进城,打听清楚了,那个狗皇帝的孙子平南王,到江州之后.....哈哈哈......”他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
“你倒是说完再笑啊!”黑豹子急了,连忙拉住兄弟道,众人也望眼欲穿。
“哈哈哈......”年轻一边摆手,一边艰难收住笑意,然后道:“大伙不知道,我这次进江州城十几天,那皇帝派来平江州乱的平安王他居然......居然天天派一堆人扫大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哈哈哈哈......”
众人一愣,随即也跟着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老黑头笑着插话:“狗皇帝家的人都是狗,什么都不会,以前听着吓人,现在一看还不是个草包。”
“哈哈哈.....”
“以后管道就是我们的粮仓,想要粮食就随时拿!”
“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更欢了。
黑豹子也跟着笑,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担忧,那个平南王平定了南方,这件事总不会有假,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没有半点本事。
三百九十三、烫手山芋
十月的江州,天气开始转寒,路边草木枯黄,墙角泥地开始析出雪白地霜。
一大早,太阳高升,驱散笼罩的乳白薄雾,来往行人陆续便多起来。
对于众多身着皂青短打的女工,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她们每日都会按时在街市还没热闹之前,在大多数人起床之前,将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
等大多数人起床时候,她们已经回去了。
街道青石板砖潮湿,空气阴冷逼人,街道来往行人许多开始穿起厚厚冬衣,卖炭老人推着独轮车四处叫卖,时不时有人家开门叫住,在门前买卖,提着袋子买一些。
陆续河边卖粥饼的也开始摆摊吆喝,蒸笼一起,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开,一下香味四溢,看得肚子咕噜作响。
几个青衫短打,满是补丁的菜农赶着驴车,将大车蔬菜送往京北转运使府衙门前,每天他们都会凑活在一起,然后把菜卖到着来。
带头的李老四是这一带的菜农,和其他几家一样靠着种菜卖豆腐过活,可从来没做过这么大的生意,菜一车一车的买卖,这几天脸都笑开了花。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去茶楼坐坐,就听到处是那些书生说平南王如何如何。他一脸不高兴,不过他嘴巴笨,也懒得跟那些人争,平南王怎么了?
平南王给了他们赚钱的路子,还每天把城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看着都舒坦。
反倒是那些天天磨嘴皮子的书生,还有那些官老爷,天天只会说些他们老农听不懂的大话,到头来呢?什么也没干成。
说了几年大话,没做一件大事,天天说剿匪,天天喊抓贼,到头来黑山匪越来越猖獗,还入城杀人,那渡口一带天天有人收保护费,还是没人敢吱声。
可平安王一来,如今江州城至少不是乱糟糟一片,就是看着它也舒心,总比说大话不做事要好啊。
李老四这么想着,驴车颠了一下,几片菜叶子掉了下去,他赶忙吩咐孙子去捡起来:“这么干净的地可不能乱丢,给糟蹋了。”
孙子听话的准备去捡,没想到一路过溜鸟的长衫文人先给捡起来,然后丢进路边的竹箩筐里。
地上一下又干净了,那长衫文人捡完之后也没说什么,哼着小曲走了。
李老四心想,他想的大概也一样,这么好的地方可别糟蹋啰。
.........
一个多月后,少部分人开始感觉出来,江州似乎没出什么大事,可就是住起来格外的舒心,格外顺畅,小偷小摸也少了很多,走在街上也不像以前那么担惊受怕,可至于哪里不一样,很少有人能明白过来。
不过酒楼茶肆,关于批评平南王不作为,平南王糊涂了之类的论调倒是没少多少。
只是百姓听多了也就腻味了,也没多少人再去关注。
而在山庄里的李星洲,除去每日逛逛街,观察变化,还有就是训练新军。
新军训练不可懈怠,他心里是有底的,江州的底层秩序回归只是开始,世上总是有真正的穷凶恶极之徒的,只是目前还没露出水面,不过他已经开始布局了。
只是许多人没有察觉罢了。
除此之外,黑山匪不打上一战基本不可能解决,可如何彻底解决匪患是大问题。
正如何昭所说,黑山匪本身落草为寇是朝廷逼的,官道一修,太行山以西的百姓没了活路,只能造反。
可话说回来,朝廷也没错,无论是出于抵御辽国的考虑,还是出于造福北方百姓的考虑,北上官道都是必须修的。
各方自有道理,期间流血太多,朝廷和黑山匪已经成不死不休的世敌,为江州一代安定,这一仗不打不行,可要打起来,回到什么程度,他不得而知。
如果将新军全部调过来,到时九千遂发枪手,百门大炮,李星洲有信心将黑山匪荡平,他们的优势就是跑得快,可再快能快过子弹炮弹吗。
只是这样一来,血债更是加深。如果要彻底阻断这种仇恨,除非他将太行山以西,太原府以南,吕梁山以东,所有藏在大山中的村寨全部赶尽杀绝,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
太原杨府,杨家向来是高门大户,已经历经数代,得天子隆宠,自然对皇上忠心耿耿,誓死戍边。
杨家这代家中杨文广已经年过五十,不仅是太原知府,还是兼领三交军事,为三交指挥使。
所谓三交,是指北方太行山以西与辽国接壤的三个军事重镇,代州、宁化、保德,三处都独立成军,合称三交。
而兼领三交军事,意思就是代州、宁化、保德三军指挥使,掌管太行山以西的景国边防,有权调动三个与辽国对峙的军事重镇军队。
要知道这三个重镇,设立三军,每军可下设两厢,一厢两万人。
说白了,皇上的意思就是杨文广最多可以召兵十二万!
这可是天大的信任!当然,皇帝也不是傻,因为杨家自然没有那么多军队,养不起啊。但皇上的话放在那,就是恩宠和信任,杨家几代人都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因为钱都用来养军队,所以杨文广虽贵为知府,兼三交指挥使,但杨家大宅也只是门面大,一进了门,装饰简谱,都是青砖墙,连白灰都没抹,因为省钱。
大院也不大,长满枯草,看起来少有打理,就连护院也是穿着甲胄的军士。
大门口,写着大大“杨”字的灯笼挂在两角,随风微微晃荡。
两个军士站岗累了,正抖抖肩膀,准备换人的时候,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探身往前一看,来的居然是一个马队,五匹马,带头的是身着轻甲的漂亮女子,梳着男人头饰,身后跟着四个军士,马上背上还驮着盘缠。
五匹马在门前停下,左面的军士还在一脸懵的时候,右边年纪大一些的认出了人,连忙上前拱手:“见过魏小姐!”
女子翻身下马:“我找杨大人,他在家中吗,劳烦通报一声。”
“在,魏小姐前稍等,我们这就去通报。”说着就往里面走,还拉了拉一脸呆愣的兄弟。
才进大门,兄弟回过神来:“好漂亮的小娘子,这是哪家女子?”
“你少说混话,那可是关北路节度使魏朝仁大人家的千金,魏大人和我们家老爷是世交,节度使啊,多大的官,说起来比我家老爷还大呢。”
“这么厉害!”新来的小兄弟惊讶。
“哼,所以我才让你说话小心,我们抗击辽国,魏大人也是常年抗击辽国,我们景国北方疆域宽得很,除去三交,翻过了太行山,还有一大段跟辽国接着呢,哪里都是平地,一眼看不到边,半座山都没,一直东到海边,那一片都是魏大人管的。”老军士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
“原来是这样,我都没见过山那边呢,这世上还有没有山的地方?”年轻军士挠挠头。
“当然有,少见多怪,你还小,以后有机会去。山那边我也就去过两次,还是去安顺军送信的时候,你现在在杨府当差,以后要是送信,说不定老爷会让你去.....”
两人说着绕过回廊,很快到了内堂,敲门之后说清了事情,里面传来杨大人的声音:“魏侄女呀,快让她进来。”
.......
三百九十四、魏雨白西行
魏雨白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她此次前来是为帮父亲传信的。
因为辽国重兵在战败后由韩德让率领的大军退到南京道,重新整顿,气氛也一下紧张起来。
韩德让其人可不是什么小鱼小小虾,出生北方边关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大名,在辽国更是。
当初萧太后丈夫辽景宗就十分器重他,不避讳他汉臣身份委以大任,之后雄才大略的辽景宗英年早逝,死前下遗诏将家国大任交给自己年仅二十多岁的皇后萧绰。
萧绰便任韩德总领禁军,负责京师宿卫。此后,韩德让出入宫帐,与萧绰情同夫妻。两人出则同车,入则共帐,就连接见外国使臣之时也不避忌。
而韩德让确实是有大才的汉臣,在其辅佐之下,萧绰对辽国的制度和风俗进行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自萧绰变革之后,辽国“国无幸民,纲纪修举,吏多奉职,人重犯法”,“统和中,南京及易平二州以狱空闻”,辽国内政呈现一片兴旺的景象。
韩德让本人抵御景国,平定内乱,东征高丽,迫使其俯首称臣,可谓战功赫赫。
辽之韩德让,亦如景之冢道虞。
如此人物,如今屯军大军在辽国南京,怎能让人安心。
辽国南京道西江道都与景国接壤,而且根据探子细致回报,辽金大战中,可汗耶律术烈可汗中军最早溃逃,死伤愈半数。
北院大王萧保机的左军因为中军溃逃而被女真围困山脚,几乎全军覆没,萧保机战死。
而右军韩德让的彰德军骁勇善战,几乎击溃金国左翼,如果中军在坚持片刻,说不定胜负未可知。而且韩德让右军因为撤退有序,走的也最从容,死伤最小,超过半数保全,撤入辽国南京。
之后韩德让还大举招募兵丁,据说如今已超过五万之数。
这样的大军驻扎辽国南京,与景国边疆距离不过二百余里,不得不防。
景国北方防线有两道,一道是太行山以西的太原,一道是太行山以东的真定,两处不远,却要跨越大山,父亲也与太行山以西的杨家来往密切,就是为互相照应。
有大事经常会跟杨老大人商量,所以这次她才送来口信。
当然,这只是其一,还有就是就是她听说平南王加了京北转运使,已经北上,而太原府也属京北路
不一会儿,军士就出来,请他们进去,还有几人帮他们安置马匹行礼,魏雨白让随从跟着杨家人去安置,自己则径直进入大宅。
这宅子她熟路,不一会儿就走到正堂,杨家当今掌权者杨文广老爷子已经坐在那。
老爷子虎背熊腰,国字脸,发须之间有花白色,但一双大牛眼却炯炯有神。
“侄女见过杨叔父。”魏雨白不像女子一样行礼,而是拱手道。
“哈哈哈,免礼免礼!”杨文广大笑,让她坐下:“你来看我,还管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都是将门之人,不用那么麻烦,你几个哥哥都到边关去了,家里就只有我这老骨头在。”
魏雨白一笑,一下子轻松起来,一年多没见,杨叔父还是老样子。
就连这正堂里的老椅子也没变,还是老旧模样,护手都磨碎得掉漆光滑也没换。
“这次来,不会是当纯来看我的吧。”杨文广一边自己去泡茶一边问,“家里实在没下人,你将就一下,你叔我这手艺也不错。”
“我早就习惯了。”魏雨白一笑,也不去帮忙,就等着,然后道:“父亲让我带来口信,他说要杨叔叔小心韩德让,
大军,两方最好能商议个相互照应的对策。
&nbsnbsp;如果金国攻下上京,辽国可汗死在那,或者投降,那韩德让可能在南京另立太子耶律惇为新君,到时候就不得不防。”
杨文广一边泡茶,一边点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所以最近我在慢慢往代州宁化保德增兵,不然也不会家徒四壁,哈哈哈.....
办法自然要有,不过可以慢慢商议,毕竟冬天了,金国也不好出兵。”
他说着笑起来,可确实如此,杨家这个大宅如今只是个空宅子,放眼看去值钱的物件没有几个,稍值钱的都拿去当了,为的只是往三交之地增兵。
北方异动,边防守将的压力远远不是身在中央或者南方的人能懂的。
几万人的战斗,往往决定几十万,上百万人的生死。
很多时候人们会想,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国家要怎么灭亡?毕竟有名人说过,就是五万头猪,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那何况百万人?
但历史往往是这样的,十万人的战斗,决定百人的命运,十万人如果败了,那么剩下的就会任由宰割。
即便生死存亡的抗日战争时期,按照当时比例来算,军队数量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四到五,也就是说,四五万人的战斗,将决定百万人的命运。
而边关两道防线,太原真定,也将很大程度上决定整个景国的命运,所以杨文广也好,魏朝仁也罢,肩膀上的压力之大,远非常人可想。
可就是这样的压力之下,这杨老大人还笑得出来,调侃自己,魏雨白心里自然是佩服的,表面却没说,老大人不喜欢溜须拍马之徒。
不过魏雨白惊讶现,老大人泡茶就是将茶叶用开水泡开,并不是搅拌茶末油盐肉丁的喝法,这种喝法可是平南王创的,“杨叔父喜欢喝清茶。”
“是呀,这味苦归苦,解渴,哈哈哈......以前的茶我可喝不惯。”杨文广说着将一大瓷碗茶水递给她。“家里没什么像样器皿,就用碗,你别嫌弃。”
“哪里。”魏雨白一笑,豪爽的单手接过来。
“这种喝法,其实最先是平南王弄出来的,没想到才过一年不到,就传到太原来了。”魏雨白道,她不自觉的将话题往平南王身上去引,因为她想知道更多消息。
“哦,平南王,说起来最近平南王到任京北转远使,身为太原知府,老夫本该上门拜会才是,最近事情多,一时给耽搁了。”杨文广道。
“杨叔叔有平南王的消息吗?”魏雨白追问。
杨文广端起大碗喝了口茶,“有倒是有,都是听从江州北上的客商说的,不过都不是些什么好消息......”
说着他便将平南王到江州的所作所为给魏雨白说了一遍,她专心致志的听着,一直说到茶水凉下来,又喝了几口苦涩凉茶才说完。
“平南王这些作为老夫也不懂,大概就如客商所说,是孩子家玩闹,亦或是他们以谣传谣,乱说的。”杨文广道,似乎没有太将所谓的平南王放在心中,想来也是,平南王最过出名的无非在南方平定叛乱的大功。
可对于杨文广这样一辈子戍守边疆,与辽人交手无数的老将来说,那根本不够看,除去这,再无什么亮眼的了。
魏雨白听后却摇头,又想到那个年纪轻轻运筹帷幄,不声不响改变满朝文武立场,又有些看不懂的意气用事,和自己两个小丫鬟没大没小,与众多下人毫无间隙,可说起话来似乎总有威严,令人信服的小大人,她就明白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那家伙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人,他肯定有很多东西藏在暗处,藏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獠牙。
那种神秘,从容,离经叛道.......总是每每想到,就让她心中难以安宁,或许......可以去看看?
三百九十五、家族至上
夜,参家大院,西侧偏寨是一处雅致小院,假山嶙峋,树木丛生,曲径通幽,绕过正中山石,还有紫檀木架的大理石山水屏风,雕花的六开红木门。
简约风雅,却十分奢华,寻常人家可住不起这样的院子,看起来简单朴素,可懂行的就能看明白,那屏风就是当朝范大家手笔,光这屏风也不下千两银子。
紫檀香木都是上年头的老树,木材纹络清晰,表面光滑坚固如琉璃,千金难求。
小院中央凉亭,挂着火光柔和的昏黄灯笼,大理石桌旁,两张四出头官帽椅,打磨精细,木工上佳。
桌上烛火摇曳摆着酒菜,对坐两人,其中一人就是参林,此处也是他的院子。
他一身长衫打扮,看不出半点厢军都统的派头。
与参林对坐的,就是他的侄子参吟风,如今家中的生意都是这个小辈打理。
参吟风还有参胜兄弟两,因年少时父亲病重,一直都是他照顾,也把两个侄儿当成亲生抚养,叔侄之间关系向来很好。
“好些日子没跟你喝过酒了,最近都忙些什么?”参林自饮一杯笑道。
参吟风苦涩一笑:“叔父,最近江州这么乱,家里的铺子被抢了两次,来往客商不敢久留,眼看生意就要做不下去了,正想办法周转呢。我们每月要从王府进上万两的货,可以前能赚五成,是大赚,可如眼下,能回本尚且不易.....”
他说着摇摇头:“江州这情况要是再继续下去,只怕到明年开春,我一家老小就要到街上要饭了。”
“你呀,少说丧气之言。”参林知他开玩笑,但江州如今这局面对参家声音有多大影响他心里是有数的,没有上街要饭那么夸张,但也要变卖家里的物件填补窟窿了。
“叔父你呢?”参吟风问。
参林一笑:“我还能如何,转运使到任,就是顶头上司,自然听候调用,不得耽误。”
“你是说平南王.....”
“没错。”参林点头,“怎么,你对平南王有看法?”
与叔父说话,参吟风也不避讳:“说实话,我实在想不通平南王要做什么,平南王的才学智慧,我早就领教过,我心底也信他确有办法,可说会他如今所作所为......实在找不到半点头绪......”
参林点头,笑道:“不只是你,谁都不明白,可问题在于,你信平南王能治定江州吗?”
参吟风大抵是没想到叔父会这么问,犹豫再三,不确定的点点头。
“真的?”
“真的.....”他点头道。
参林这才点头,然后举起起酒杯:“来,我们两喝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参林脸颊有些红,一边动筷子吃菜一边说:“你们哥两,从小到大就有人说你们一样,都是聪明伶俐,都是才学出众,你哥在的时候他是江州第一才子,你哥走后就你是江州第一才子。”他说着自顾自笑起来,竖起大拇指。
“说起来还真是何其相似,不过叔父我却知道,你们两个孩子是不同的。”参林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倒酒,给侄儿倒上,也没什么长幼讲究,就如两个好友一般。
“你哥是家中长子,难免肩上担子重一些,商贾之家,看似腰缠万贯,羡煞旁人,实则么.....都是朝廷眼里的一盘盘肥肉,哪天运气不好,就要被吃。”参林说着又饮一杯。
“你哥从小聪慧,小小年纪就看得透彻,懂这理。
所以他从小不需家里多约束,就不像其他亲友家的孩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故作废为,惹是生非。”参林欣慰的回忆起往事
“你哥想的是为保我参家万世太平,所以不顾一切想在官场往上爬,给我们家找个支柱,他也做得漂亮,做得成功,正因有他,我们参家如今才能昂首挺胸,不用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担心朝廷哪天拿我们开刀。”
“大哥确实厉害。”参吟风也点头。
参林一笑:“是啊,比起你哥,你从小日子好过得多,肩上也没那么大负担。
但所谓有利必有弊啊......
肩有如此重担,你哥做事向来小心翼翼,大事小事,都求尽善尽美,生怕牵连家里,吃了不少苦头。可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啊,只有做与不做的事.......也正因如此,他太过瞻前顾后了,少有自己主见。
做事是好,可到掌大局的高度,很多时候都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参林看了参吟风一眼:“反倒是你,你没有你哥那么多顾虑,不用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看东西自然会大度一些,长远一些。”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几张信笺放在桌上。
“叔父,这是什么?”参吟风不解。
“你哥的来信,里面还附有羽相亲笔。”参林叹气,“说的是让我不要配合平安王行事,可以搪塞一些,如果平南王怪罪,羽相承诺能保我。”
参吟风拿起书信看起来,越看越脸色越是惊讶,“羽相......”
“当朝参知政事羽承安,也是你大哥的岳父。”参林说着又饮一杯:“平日里我们参家没少孝敬他,每年送到羽府的银子物件少说也值几万两,绝不是我们我们这样的门户可以招惹的。”
参吟风皱眉,语气不快:“可他这是让我们去招惹平南王,平南王就好招惹吗?他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狠辣人物,有仇必报,之前打过翰林大学士,后来又割了才子耳朵,这......”
参林苦笑:“所以我才说你哥身不由己,瞻前顾后,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叔父,那要如何是好!”参吟风有些着急。
“还能如何,之前你不是说过了吗,你信平南王,那就信到底吧。”
“可这样又会得罪羽承安......”
“得罪便得罪吧。”参林揉揉太阳穴。
“你哥在那边,你在这边,我们参家当初一心想涉足官场之时,我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要么站这边,要么站那边,要是站错了......就是粉身碎骨。”
参林笑道:“没想到你们两兄弟都是聪明伶俐的人,就是天佑我参家。”
说着他慢慢探过身,压低声音小声对参吟风道:“你哥站那边,你站这边,如果出了事,就往叔父身上推,如此一来,我参家便可万世长久。”
参吟风听完微微抬头,眼神复杂,“叔父.....”
参林只是摆摆手,“参家男儿都要记住,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如此,我们才能报团取暖,长存于世而不怕被欺负,你叔父我也是参家人,理所应当。”
月下,清冷夜风习习,寒意逼人,酒菜都已凉透,参吟风冷得一抖,缓缓点头:“我明白。”
........
三百九十六、第二阶段
“从明天起,王珂负责带衙役上街抓人。”下午,转运使府衙里开了一次会,到场之人有谢临江,判官王珂,厢军都统参林,还有宁江府衙门八房官吏。
王珂听完立即激动的站起来,莫非王爷扫了一个多月大街终于扫清醒过来,准备做大事。
“王爷,只要给下官二十人,准我自行断决,从明日起便从头到尾彻查,把江州翻个底朝天,定要将背后祸首给揪出来!”王珂信誓旦旦的说。
没想到平南王却摆摆手:“坐坐坐,你不要这么激动,我让王大人去抓人,不用你抓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也不用把江州翻个底朝天,本王要你抓的是那些在街道上乱丢垃圾的、吃喝不给钱的、小偷小摸的,诸如此类之人,很简单吧。只要遇上都给本王抓回来,逐个严厉盘问。”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下面的官吏都小声和左右议论起来。
王珂呆了,不解的摊手问:“王爷,贼首未擒,抓那些有什么用,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平南王却不容置疑的:“你们且按本王说的去做就是,至于有什么用等照做了就明白。”
直到商议结束之后,王珂气冲冲出了府衙,心里还是一肚子火,放着大家穷凶恶极之徒不追查,却管什么琐碎小事,衙门这么多人手,全都浪费了!
“唉”王珂重重叹口气,甩袖而去。
其他衙门八房官吏也大多差不过,有人生气,有人不解,有人无奈摇头,唉声叹气。
李星洲目送众多官员远去,不一会儿人走完了,何芊才从台阶另一侧走过来:“这下好了,他们全以为你是傻子啦。”她已经等候多时。
他笑起来:“瞎说什么呢,你看好,不过多久,他们就要到处为本王歌功颂德了。”
“臭美”
“这就叫运筹帷幄,料敌先机。”
“明明是故弄玄虚,哼。”何芊哼了一声,“你真会气人。”
“不是气人,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他们理解不了就会怀疑,怀疑之下就会有变,甚至排斥,那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让他们知道,然后以强权驭之。”李星洲说。
小姑娘只是乖乖听着,没说话。
李星洲一笑,认真道:“时机已经到了,如今江州早晚只用百人就能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九成以上的人不乱丢垃圾,我逛了那么多天,小偷小摸就碰着一次,显然底层的基础秩序已经回归,环境暗示开始起作用了。而且这些秩序的信号会推波助澜,不断放大,传递积极的社会规范意味。”
小姑娘听得懵懵懂懂。
“可世上啊,总是有大奸大恶之人的,以前不好找,因为大家都不遵守秩序,但如果底层秩序一旦回归,这些人就会无所遁形。”李星洲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是的,当初纽约警察除去打扫卫生,第二阶段的行动就抓逃票的人审讯。
本来逃票只是小事,顶多就是补票罚款而已,可纽约警察却像刑事案件一样直接拘押审问,因为他们发现,逃票的人里大概率会有非法持枪的、吸毒的或者在通缉逃犯。
为什么会这样?
道理也很简单,当在强大环境暗示作用下,秩序回归,普通大众开始自觉遵守秩序,就会把那些早已习惯目无法纪的人暴露出来。
之前大家都逃票,那些人鱼目混珠,自然无法分辨。
可当大众都回归秩序,开始不逃票的时候,那些早就习惯于破坏法纪的惯犯自然会惯性的暴露出来,而且抓他们,比平时还好抓。要是在以前,他们也是知道伪装隐藏自己的啊
“反正你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何芊噘嘴,然后拉着他的手臂:“今晚我要吃清蒸鲈鱼。”
“好好好,等下先带你去卖鱼,然后给你亲自下厨。”李星洲心情好,于是就答应了。
“还要你做的五香肘子。”
“好”
“剁椒鱼头,东安子鸡、腊味合蒸也要,还有冰糖湘莲”何芊还在板着手指头想,李星洲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你是猪吗”
“你才是猪,是你求我留下来的,你就要照顾好我,不然我回家告诉我爹”
“我什么时候求你,你说说看。”
“”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后厨走,闲来无事跟小姑娘斗斗嘴,做做菜,有益于声心健康,其实他心中压力是很大的,有小丫头在到时消解很多。
现在已经到十月下旬,越是往后,越要小心,任何细枝末节也不能出差错,毕竟很多人可都看着呢。
说来也是讽刺,江州乱成一团,只怕关心江州局势更多的不是当地官吏,而是朝中众臣。而朝中众臣又涉及各种利益纠纷,最后希望江州能安定下来的必然没有希望江州乱的多。
朝中很多官员都是希望江州继续乱的,这点李星洲心里有数,至于当地百姓死活,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他们在乎的是自己权利和利益的角逐,可以看成鱼肉百姓,也可以看成人之本性,因为人都是自私的。
做个极端假设,如果给你一个亿,但世界上会有一百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死去,没有任何人,任何线索指向他们的死与你有关,你会如何选择?
但是,不管如何理解,他们都要失望了!
李星洲向来不是什么善类,前世的他贪婪好色,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今生,他有了更多的领悟,他开始去救人了。
可也正因为有那些前世经历的黑暗他才明白,想救人就要敢杀人,想行大善就要敢担大恶,因为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
十月下旬,衙役开始在江州街道上抓捕那些犯鸡毛蒜皮小事的人,比如乱丢垃圾,乱涂抹墙壁,在街道便随地大小便的成人,有人怨声载道,骂衙役不务正业,也有人拍手称快,表示支持。
无论百姓如何议论,衙役每天照常巡逻朱抓人,许多人也感受到平南王要管这些小事的决心,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人们都会想,如果这些小事都会被惩处,那么犯了更大的事那还得了!
更为惊奇的在于,部分有心之人慢慢发现,从平南王每天派人清扫街道墙壁,下令放置竹箩筐到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接近两个月,江州城内小偷小摸,违法乱纪的事似乎越来越少了
话虽如此,有些人后知后觉,也不明白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扫大街和治乱有什么共同点不成最近茶楼酒肆中又多了些诸如此类问题的讨论,可往往也没什么结果,最终茶客们摇摇头,又归结到平南王身上去,只不过再这么看的话,似乎就不是傻了,而是深不可测?
三百七十、王府近况
开元,冬天已经到来,寒风凛冽,街头巷尾人影少了许多,不过潇王府附近依旧热闹非凡。
每天数百人在这开工,吆喝声号子声交织一处,热火朝天。
王府西北侧,大片灰白矮墙深沟,正在慢慢铸起,许多钢制轴承的水轮逐渐立在沟面上,每个几乎都一模一样。
稍微往西侧的大片后山则完全不同,从未见过的青灰色砖墙围起,高度超过一丈,墙头还有竖立的尖锐铁片,寻常人根本翻不过去,里面时不时传来巨响,外人也不知王府在里面做什么。
其实那是王府火器实验场,后山大片空旷地,都用于火器实验,因为地势空旷开阔,又远离城市,可以发放心进行各种火器破坏性能实验。
实验场的负责人就是赵四,新军一厢都虞侯。
李星洲向来对王府工匠十分大度,比如赵四,受到平南王的赏银前前后后至少上万两,只因他不断改进火器,这些王府里大家都是知道的。
都说腰缠万贯,那可是许多人一辈子的追求,可王爷光是赏赐赵四的,就有万贯还多!
那是什么概念,要知道赵四此前不过京城一带小有名气的木匠而已,除去为人亲善,和邻里关系不错,再没有其它出彩的地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短短一年多,居然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家财万贯,都虞侯官职,这些无一例外都体现着平南王对工匠的和新技艺的看重。
当初李星洲之所以奖赏赵四,一来是他的改进价值千金,二来就是起到千斤买马骨的作用。
宋朝,是中华历史的一个转折点,其实在宋及其之前,中华技术和科技的发展是十分迅速且健康的,比如四大发明,战国时期的指南针,西汉造纸术,东晋火药,唐朝雕版印刷术。
而南北朝时期时期有很多杰出数学家,比如祖冲之,他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他推算出圆周率在1415926和1415927之间。
其实他还有很多了不起的数学成就,比如编写《缀术》等,而且他通过影子测算出一个回归年是652428141日,与现代的精确计算只相差46秒。
而那时候,是公元四百多年,距今一千六百多年前!
足以想象,那时候的古人,靠着影子的变化,庞大的计算量,就将一年精确到小数点后七位。
宋慈,《大宋提刑官》电视剧的原型也确实存在,他确实写过《洗冤录》传世。
真实客观的记录各种死法尸体的特征,死后不同时间尸体表现出来的不同现象。
比如说如果人是活活被烧死,口腔气管中会有灰烬,如果被杀死再烧,空腔气管就会比较干净,这个侦探小说影视剧中常用的桥段,最早就是在他的《洗冤录》中记载的。
虽书中也有不合理的记载,但其中实事求,勇于探索的科学精神却是非常难得,可从宋之后,便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精神了,因为它被一些东西死死压住,难以喘息。
这事许多人都怪到孔夫子头上去,但若要仔细想想,关孔夫子什么事?
汉、魏、晋、南北朝、到隋、唐、北宋,都是正儿八经的儒家王朝,可为什么这些朝代就能成为技术进步,科学精神萌芽的沃土,而之后的王朝却没有什么像样的科技成就了呢?
世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思想或者理论,总是再不断进步和改变的。和孔子相距几百年的韩非子就说过,孔子一死,其弟子分为八家,家家说自己是孔子正宗,他们谁是正宗继承孔子思想,谁知道呢?
一代人况且如此,何况几百年之后,谁还说得清孔子的思想到底是什么?
所以韩非子认为,追溯过去是不可行的,面对现实,与时俱进才是出路。
同样,一千多年后有人拿孔子的话说事,断章取义的挑出一句来说“克己复礼”就是要人们灭人欲
说到底,无非是借圣人为由,为人牟利罢了。
这种苗头也开始在景国出现了。
李星洲心里其实早就察觉苗头,他自大道认为自己能做到改变天下言口风向,但至少王府他不会让其受牵连。
十月下旬,新平南王王府地界,水泥沟渠正式通水!
水引自城东外的大江,通过水泥砖石打造的水渠进入王府东侧山顶大蓄水池,池子足足方圆两百大步大小。
需要用时通过山顶三道水闸依次开启放出水,进入三米深,宽一米五的水泥水渠,从后山山顶接着重力势能冲下来,推动放置在山脚平地水渠中的一排水车,最终流入王府前的河水,出城后在下游重新汇入大江。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长度足足有十几里,覆盖面积方圆数里,由祝融负责,但因不怕水的水泥存在,还有水轮半数以上是现成的,实现起来变得更加简单。
从此之后,王府的水力动力实现可控,接着重力势能,能量更加庞大。想用时拉起水闸,停用时放下水闸。如果降雨,水位暴涨,则截断蓄水池上游水渠便可不受影响。
水渠落成开工之日,王府举行盛大典礼,张灯结彩,大摆酒宴。
不止王府所有管事,诗语、严毢、严昆、起芳都从各地赶回来,就连当朝宰相王通、枢密使冢道虞、开元府尹何昭、户部使汤舟为、翰林大学士陈钰、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鸿胪寺同知包拯等人也受王府主母阿娇邀前来赴宴。
寻常百姓只觉得热闹气派,心里仰慕平南王,可许多人却看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因为有太多人物。
王越自不用说,冢道虞老了,可他依旧是枢密使,而汤舟为乃是三司之一首官,加上赵光华等人,都快三分之一个朝廷了。
他们自然不会去关注平南王到底建了个什么东西,也没兴趣,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只是个噱头,平南王聚众而党的噱头,与他们心中的大事想比,他建个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
冬日空气日益寒冷,可控的水轮开始日夜不停飞速转动起来,带动众多作坊,王府府库中的“潇钢”存储与日俱增,除去铸造大炮和遂发枪,还有一部分铸造成农具,成为王府的新商品流向各地。
口碑反应越来越好,一切都是预料之中,不好怎么可能,因为那可是工具钢级别的钢铁!
各大商家纷纷找上门,又是托关系又是送钱送礼,想从王府手中接过农具的生意,不过李星洲早就交代过诗语,其它东西可以批发,王府生产,各大商家帮忙销售,王府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但唯独只有王府的特制农具,宁愿不要利,也必须王府亲自售卖,不得批发给各大商家。
因为作为农耕国家,农具就是百姓的命根子,如果落到商家手中,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炒高价格的。
李星洲想赚钱,但他不缺那些钱,就这样,王府大批好用又实惠的农具最先流入京西路,京东东路,京东西路等大片地方,又随着大船南下卖到苏州、泸州、瓜州、江南东路、江南西路、剑南路、福州等地。
平南王府的口碑也开始大范围传播开来。
民以食为天,对于农耕国家来说,农具的意义不可估量,平南王此举就是惠天下百姓。
以至于在平南王之前解救过的苏州、泸州、瓜州一带,乃至与之距离很近的剑南路,有百姓自发开始为平南王设祠。
更为有趣的是,一些巴蜀之地来京城的客商在与王府做生意的时候也说到蜀中之地也有人为平南王立祠。
三百七十一、京城暗斗
因为当今皇后本是蜀中人,巴蜀四面环山,当中沃野千里,天府之国,是朝廷每年税收大头,朝廷非常重视。
但其又远离京城,不好控制,所以当初皇上就娶了巴蜀之地的吴皇后,除去两人有情愫,其实也有安定巴蜀的意思。
后来,吴皇后的儿子潇亲王战死之时,蜀中就有人为其立祠,因为他有蜀中血脉。
如今,平南王在南方立下如此奇功,巴蜀之人也觉得很自豪,因为平南王是吴皇后亲孙子,流淌着蜀人血脉,所以也视他为英雄,并且立祠。
诗语听后很高兴,还给了商人一百两,托他捐给平南王祠。
......
照着那家伙的计划,九月下旬到十月初,金国使者刘旭还有完颜盈歌,每隔几天就来王府,又匆匆离开,其实他们就是来吃了几顿饭而已。
可在有心人看来,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诗语又临时主张,让阿娇写了告急书信,就说金人要反悔,让平南王尽快回来,然后派人交给北上商旅,付钱托他们带给平南王。
为什么要交给北上商旅,王府明明有大船却不用?
因为诗语心里有数,这些信是到不了那家伙手中的,她只是做给有些人看罢了,她不是官场人,但她耳濡目染知道官场的事。
羽承安是当朝副相,王越是宰相,宰相执掌六部,副相管理余下旁司,那么市舶司也归羽承安管,出开元的船可都要经市舶司检的.....
城西的孙半掌、还有说书的孙文砚等人,之前就跟王府做过好几次生意,诗语让人找到他们,给了钱,让他们负责盯梢。
盯梢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人觉得突兀。
就好比这几天在王府门口那几个汉子,有的回头就看见在那问路边女红怎么卖,脸涨得通红,有的干站在那,手都没地方放,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有多突兀。
诗语在府里下令让众人装作没看见,她还生怕演戏没人看呢,若是没人看,岂不是白费功夫。
她从小在教坊街巷烟花之地长大,察言观色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最懂这些。
说书的在哪个酒楼,哪个茶肆都不会突兀,孙半掌手下的混混,反正他们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在哪都不会突兀。
不过孙半掌却找人求上她,条件奇怪,说帮王府盯梢,他们不要报酬,反正很多人都是没事干的,但求事情结束之后,王府能让他做工头,分他些事情做。
诗语跟阿娇、严毢商议之后便答应了。
从此,那些人以为他们了解王府的一举一动,殊不知真实往往与之相反,眼睛是会骗人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各个官邸府门前,每天都会有几个无所事事的混混,或是路过,或是远远的躺着晒太阳,门房顶多轰开一些,也不敢太过得罪,反正这样的人全京城多得是,也不奇怪。
近来诗语喜欢上看史书,她是有主见,喜欢想的人。
她喜欢边看边想,这字里行间的真假,忖度写下这些字的人当时身处何种境地,又为何要这么写,收获颇多。
看那些过去的东西,很多时候居然会让她感同身受,里面的道理很多,但她看出最大的一个道理是,天下大势,其实就是人心向背......
.......
方先生微微皱眉,看着那边太子与羽承安,薛芳对饮。
三人满脸笑意,羽承安抚须道:“魏国安,张让多次去了驿馆,告知平安王走向,果然有大用!
昨日,金国使者又去潇王府,不到一个时辰,便色厉离去,平南王未婚妻又匆匆派人寄出告急家书,上书大意为——金国使者反悔,让平南王急回京中主持大局,哈哈哈哈......”
说着他得意摇摇头:“可惜啊可惜,此信最后寄到老夫府上来,连月来,这已经是第七封告急家书了!
王府中此刻只怕早就乱做一锅粥,可他们不知,远在北方的平南王别说家书,半个字也见不着,哈哈哈!”说着他抚须大笑。
太子也跟着笑起来,薛芳嘴角微有笑意,“来,共饮此杯,以为庆贺。”
“好,来来来.....”
众人饮酒一杯,满面红光,太子激动笑着摇头晃脑:“好啊,好啊!还是羽大人好手段,好本事!
这样一来金人翻脸,十万火急大事,可那小孽畜在北边却什么也不知道,哈哈哈......我看两位大人可以开始写弹劾平南王身为鸿胪寺卿,办事不利,坏家国大事的奏本了,免得到时匆忙。”
“顺带还小写治江州无为!”薛芳一笑。
几人得志,又同笑起来。
方先生和孙焕站在一旁,他看得直摇头,刚想上前说什么,却被孙焕拉住,对他微微摇头。
方先生知他好意,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两位大人,在下觉得其中可能有诈啊。”
他这话一出,热闹的酒宴一下安静下来,三人脸色都不好,齐齐看向他。
孙焕连忙又拉他一把,但事到如今,方先生只好硬着头皮作揖道:“殿下,两位大人,请仔细想想,王府生意那么大,每隔十日左右便有王府自己的大船北上,带送家书何不让自家人带,而去找外人商旅?”
“哼,十日?情况紧急,何能容得等上十日。”太子黑着脸反驳。
“就算王府等不到十日,如此大事也会斟酌吧,让大船紧急北上不就成了,在下在坊间听闻大王府大船极快,往返两地不用一日便道,走一遭不过小事尔!”方先生越说越着急。
“再者,羽大人能截获书信,想必是因为羽相乃市泊司上官,可以令市泊司官吏暗中拦下,这些王府怎会想不到?平南王之多智,不早已显而易见么......”
他还说着,太子和羽承安脸色却更黑了。
“哼,多智到让人扫街来治江州么?”羽承安面无表情,冷笑反问。
方先生一下语塞,无法反驳。
这件事在京城传扬并不广泛,但许多上流人士却是知道的。
“殿下门客好无礼,该多管教才是,即便亲近如一家人,也有规矩才能成方圆。”羽承安冷声道。
太子似乎觉得很没面子,沉声道:“方先生,你先下去。”
“可是殿下.....”
“滚!”太子怒吼。
方先生咬牙,作揖退了出去。
退出门,冬日冷风一吹,顿时凉彻心扉。
身后屋中,不一会儿又想起欢声笑语,方先生心中茫然,也生不起气来,因为他都开始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谁愁恼,为谁忧虑了......
三百七十二、薛芳的直觉
到十月下旬,事情已经从金国使者往返王府,发展到正式与鸿胪寺交涉鸿胪寺。
金国使者重新提出条件,金景结盟,但只有南京道归景国,景国必须自己派军攻取,与金国两面夹击,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景国须向金支付赎买金五十万两,用于从金国手中买过南京道。
一改口,景国便少了西京道,多出五十五两。因之前还没签下盟约,鸿胪寺虽小心翼翼,也担心过金国人突然改口类似问题,可当这一刻当真到来之时,依旧闹得手忙脚乱。
连夜,鸿胪寺府衙灯火通明,彻夜商议对策。
鸿胪寺少卿汤舟为,同知包拯,众多官吏,接连好几天没有一天停歇,往驿馆跑了好多次,几乎双方能用的说辞条件都已经抛出来,唇枪舌战。
一顿说辞之后,鸿胪寺众官吏依旧无功而返,金国使者似乎咬定只能让出南京道来,还要景国支付五十万两。
之后的日子里,天气越发寒冷,可双方言语说辞交锋愈发激烈升温,鸿胪寺同知包拯甚至不得已抛出有威胁之意的言辞,比如说如果金国如此咄咄逼人,景国将会出兵北方,与辽国共抗金贵国。
但金国使者刘旭不为所动,直言北上千里迢迢,中间还隔着辽国,两国合兵,并不在一处,力不向一方,天长日久则会生变,他们根本不怕,继续咬定只能让出南京道给景国,似乎丝毫不惧景国威胁。
一下,双方陷入僵持,鸿胪寺上下焦头烂额,许多人却隔岸观火,心中舒畅。
......
“平安王势大,除去名声,实实在在的无非有三。
其一,手握直辖枢密院的新军;
其二,掌鸿胪寺兼军器监少监;
其三么......就是身加京北转运使,管辖京北一路转移之要,有权调动京北一路厢军。三者具于一身,便是大权在握,天下少有人能及。”薛芳依着咏月阁的栏杆淡淡道。
和他一同的中年人腰间带着弯刀,只是笑了笑。
薛芳用手拍拍结实栏杆,从这里看下去,居高临下,整个京城尽收眼底:“知道么,我明明知道就是这地方,就是这酒楼抢走我家的生意。
呵呵,可即便如此,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会来这地方吃饭,玩乐,便是亲朋好友来了,也会带他们来这。”
薛芳一笑:“这就是平南王可怕之处啊,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这楼的酒菜,这楼的装饰,这楼的格调、舒适,没有哪一点是我家酒楼可比的,半点也比不上。
比不上并不可怕,我向来不惧新东西,只要是好的,我都能学,都能师以己用,偏偏平南王的酒楼还让人学不来,看不出其中门道,半点也看不出来!”
“我又能如何?”薛芳无奈:“人都是自私且贪婪的,如果没有酒楼生意,我的俸禄能够我一家上百口人大手大脚花销,能够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花天酒地?”
他身边的中年人一笑:“要是在我家乡,如果想要,那就去抢,只要能抢来,都是自己的。牛羊也好,肉也好,人也是。我觉得我们都一样,大人你斗不过那王爷,所以只能动强硬的,只不过办法不一样而已。”
薛芳点头:“你很聪明,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斗不过平南王。所以我只能搅乱鸿胪寺,搅乱江州,这样一来,他势大的三个原因一下除去其二,就有机会慢慢想办法,将他赶出京城。”
薛芳又重重拍了拍红木栏杆:“不过这是不同的,我们有规矩,你们没规矩,如果在你们那,怕早就带人杀上王府了。”
“那有什么不同,我们是抢,你们还是抢。”高大的汉子不以为意。
薛芳摇摇头:“不同就在于,规则之内的争斗破坏有限,毫无约束的斗争只会血流成河。在我看来,争斗是进步的路子,没有争斗,没有血性,人便没有紧迫感,没有上进之心。可争斗不能失去底线,正如如今景国,外敌环伺,四处虎狼,如果陷入严重内斗,就是自取灭亡,所以这时规矩就显得尤为重要,它不会让人斗得头破血流。”
“我不懂这道理,反正与其窝窝囊囊苟活,不如痛痛快快去死,这是我想的。”汉子笑道。
薛芳没有多说,转移了话题:“我比太子,羽承安想得多,太子逞一时痛快,羽承安想打压平南王,反正他只要熬过王越,早晚是平章事。我不一样,不把平南王赶出京城,我一家老小,以后日子都过不好。”
“怎么赶,他是你们皇帝的孙子,还那么得宠。”
“宠归宠,可最终,皇上是识大体的.....”薛芳看了身边的汉子一眼,心中十分自信,他背起手道:“皇上年纪大了,太子已立,平南王不离开京城,江山社稷难以稳固,皇上不会放心的。
比起能力,家国安固,社稷稳定,才是皇上最想要的,才是他心中的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说到底,天家利益可比一个平南王重要太多。”
他身边的大汉听不懂,所以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薛芳向来自信,但从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因为他与太子,羽承安等人不同,他的如今三司首官,正二品大员,朝廷除去王越,冢道虞,何昭,就是他权势最大,如今这个位置,他是一步步爬上来的。
从科举中第,到小小县丞,县令,小府判官,中书舍人,转运使,制置使,到如今度支司度支使。他这一路走得不平,手上沾过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有他才明白这一路走得多艰辛且不易。
也因为这些,他为人处世冷厉而低调,从来不喜欢声张,不喜欢依仗他人,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他人手中,所以他极度看不起兵部判部事张让那样,想巴结羽承安太子上位的。
别人对付平南王,大多都是因有明里暗里的冲突,唯独张让,只是单纯想要巴结,把自己和羽承安太子等人绑在一起,以此谋得上位。薛芳对此鄙视。
昨天太子府酒宴之后,他一直心头不安,那个太子府门客虽然被太子斥退,可他说得话深深在自己心中回荡,他整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都在想那先生的话。
三百七十三、皇帝警告
他和太子还有羽承安不同。
大多数人是善于自我麻痹的,即便问题被提出来,被摆上来,他们依旧会遮遮掩掩,以各种借口或者理由安慰自己,“优势在我”,然后视而不见,导致情况越来越糟。
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回避,因为所有人都“怕麻烦”,怕事,这点薛芳再了解不过。
他历经苦难,向来对自己狠,从不会惯着自己,所以只要有问题,他就一定回去想,不去回避,所以那太子府食客的话越想越令他觉得有理。
王府自己有大船,为什么要托别人送家书?
他还不怕麻烦,低调打扮亲自去渡口附近茶摊问过来往商旅,王府的船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快,答案是肯定的,王府的船不知大,而且快,半天就能到江州!还有许多人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的坐过。
如此,他心中越不安起来。
可与此同时,另外一边,魏国安,张让等人接连去过驿馆秘见金国使者后,鸿胪寺已经焦头烂额。
今早退朝之后,他还特意去一趟鸿胪寺,借着关怀同僚的名义,还与鸿胪寺同知包拯聊了几句。
他现鸿胪寺众人匆匆忙忙,脸色难看,还有人咒骂金国人野蛮化外之人,不守信誉之声,好些人忙得四处奔走,进进出出,不可能是假。
鸿胪寺确实大乱了,而在北方的平南王却没有半点反应,说明平南王确实不知,没有收到家书,不是王府障眼法有意为之。
要是平南王知道,他应该早就回来主持大局才是。
......
一切似乎都落在他们的圈套之中,无可挑剔,可薛芳总觉得哪里不对,到底不对在何处,他想不明白,也许只是多虑吧。
可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却令他不安,或许......他该早点把银子放给平南王?放着他只是在江州扫街,有没有银子应大不影响吧。
这么想着,他叫上身边的年轻人:“回去吧,多想也没用。”
.......
坤宁宫,炉火暖和,小院里花草凋零,周围树干都裹上厚厚棉被,皇后穿着一身紫裘衣,不远处小炉烧着麝香,她正在小炉旁亲手熬制驴胶膏。
京城一带,乃是南方,驴胶生意都是大生意,一般商家做不起,宫里每年都会有进贡,因为后宫诸多女人,都离不开。
小桌上精致木盘分别盛放着核桃,大枣,枸杞,黑芝麻。
两个十五六岁小宫女细心的帮皇后去掉枣皮,枣核,然后用小刀将核桃切碎,皇后则慢慢调着小炉火候,里面的清水刚刚冒出热气。
“这是臣妾每天让宫女们收采的御花园花蕊晨露,一个多月,才能积这么多。”她一边搅拌,一边看小炉的炭火,熬制这胧胶膏,火候最重要。
皇帝在不远处的小亭里,一边看奏折,一边听她说话。
“冬日天干,气寒阴冷,等膏熬出来,也分给后宫各位妹妹一些,这可是滋阴补血的好东西。”皇后笑着说。
皇上听完放下手中奏折:“皇后有心了,有你在,后宫诸事,朕从未操心过。”
皇后一笑,在小炉中放入驴胶块,然后倒入少许将军酿搅拌起来,待到差不多时,再放入糖快,等到水冒起气泡,将切好的小块核桃、大枣、枸杞、黑芝麻加入,让小宫女接手轻轻搅拌起来。
那边,皇帝突然皱眉,然后将手中奏折扔到桌上:“这陈钰,他是诚心气朕!”脸色也不好看。
“陈大人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他就是老话重提,这个月他已经上书十二次,都是反对朕修书的事,说程禁,孟知叶等人说的是谬论!”皇上说完重重哼了一声。
皇后不敢多言,“那.....依皇上之见呢。”
皇上面无表情:“朕不懂它是不是谬论,总之于我天家有利便是对,陈钰诋毁他们,就是诋毁我天家。”
皇后心头一惊,呼吸窒了半拍,诋毁天家,这可是大罪,“可陛下,陈钰是当朝大儒,桃李满天下,若轻易动他,对天家名声也.....也不利啊。”
“哼,若非如此,他早就没命了。”皇上冷冷说,随后摆摆手:“罢了,不说他,先说说星洲那孩子吧。
如今江州之地有许多官员上奏本参他,说他毫无作为,甚至胡来,搞得江州乌烟瘴气。说他不务正业,说是治乱,却天天游手好闲,所为之事只不过找人扫街而已......”
他说着从手边挑出几本奏折,大约有五六本,显然这些都是参平南王的。
“若不是确有其事,朕想也不会有人出头参一个皇家王爷吧。”
皇后一听,心里有些慌了,连忙道:“陛下,江州那么多官吏,这也只是一家之言罢了,不过五六人尔。”
皇帝点头,脸色却不好看:“且朕可听说了,现下鸿胪寺也乱成一团,金国使者反悔,两方盟约说不到一处,星洲可是鸿胪寺卿。”
皇后还想说什么,却被皇上抬手制止:“朕知道你宠他,但不管怎么说,治定江州,鸿胪寺事务,都是他分内之事,如今却两头出乱,实在不成体统,有负朕对他的厚望。
朕就怕他那野性子!好不容易改过自新,做了几件长天家威风的大事,可就怕他尾巴一翘,又回去啰,又变成以前那个京都大害。你替朕起拟书信,好好让他警醒警醒吧。”
“臣妾明白。”皇后只好点头,心里也十分着急。
皇上说完皱起眉头:“还有,你代朕告诉他,这两件事可不是小事,不可儿戏。与金国盟约,事关国运,江州又是南北要道,事关北方大局。这些都是为天下谋利,关乎万世太平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
他要是出差错,就是朕也保不了他,这可不是他以前顽劣,打了什么人那样的小事,让他好好动动脑子,好好想清楚。”
皇后连连点头。
“好了,朕要说的也就这些了。”
皇后行礼退下,也顾不得熬她的驴胶膏了,匆匆回宫去了,准备去写家书......
皇帝还站在小亭中,看着皇后离去背影,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
三百七十四、家常事(上)
平南王不在,王府总像是少了点什么,却不比上次,这次平南王不是去战场,没什么危险,江州也不像泸州那般万里相隔,大家都能放心下来。
平南王离开将近两个月,王府有许多变化,比如做工的工人少了许多,因为大多数简单工作都已外包出去,王府各个作坊也逐渐开始向新王府区域转移。
后院的酿酒坊扩建过一次,彻底从潇王府中搬了出去,酿酒作坊太靠近王府有安全隐患,要知道王府的高度酒可是遇火则燃的。
因生意越来越多,需求更大,原来的王府酒坊已经不够。固封从王府家丁中招了一批新学徒帮忙,赵四根据王爷的命令,从新军中选拔一批聪明手巧的学徒工匠,到后山围建起来的“先进武器实验场”工作。
这个奇怪奇怪的名字是王爷起的,并且亲手提笔写下牌匾。
虽名字很奇怪,其实这个地方就是被高高水泥围墙围起的开阔场地,里面还有几处用于存放火药、枪械的水泥房,各种火器可以再次放心实验威力,不怕影响到外面或伤到什么人。
王爷走时这个场地还没有完全建成,如今才完工,投入使用。
赵四自然十分高兴,他以前实验火器,就算绘制火炮校射表,也是在城外新军作训场地,来回需要半个时辰,火器弹药虽可以用新军的,但若有什么新想法,或者想要改动,离王府的火器工坊太远,要往返跑,十分不方便。
现在好了,能在王府后山实验,若有问题或新想法需要改动,离王府工坊不过几步路而已。
而另一大变化就是原本保护王府后山手雷作坊的武德司一营军士,替换为一营新军军士,皇上将新军虎符交给了平南王,如此一来调新军保护王府就合情合理。
之所以让新军进城,是因为平南王还兼任军器监少监之职责,后山作坊每月都会向军器监交付手雷,属于军器监的作坊,须朝廷武装保护。
当初皇上特别下令过准许一营军士入城负责安保,如今正好成为王府调新军入城的理由。
严申是新军军官,统帅炮兵不说,赵四挂的也是新军一厢都虞侯的职衔,加之他屡次改进火器,为人和善,在新军之中有很高威望,如此一来,都是自己人,便更加放心了。
总的来说,王府人员更加精简,生产效率提高。
至于王府上层最大的变化无非是严毢因年纪大,精力不足,慢慢不理事,而大事小事许多都交到王爷的爱妾诗语姑娘管理,此事可谓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
因为按理来说,王爷不在,当家做主的该是主母王怜珊才是,最后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风尘女子。
当然,这些大多都是下人和外人的讨论,王府上层乃至几位管事,对诗语的能力有目共睹,都是认同的,大家也逐渐现王爷用人的风格,那就是先量才取人。
最明显的例子除去诗语还有起芳、严昆等,严昆为人圆滑,还有人私下向王爷举报过他收受贿赂,可他老道会做事,王爷也没有说什么。
管理王府苏州、泸州一带生意的管事起芳更是,虽其父之前是安苏知府,后来又为中书舍人,但很多人传统守旧的老人还是直摇头。
这女人明明有夫家,却天天住在王府里,不成体统。
即便如此,奈何她手段确实厉害,加之之前是安苏知府的女儿,都统一府厢军,听说还和平南王一起上过战场,可谓巾帼英雄。手段了得,王府在苏州、泸州、瓜州沿江一代生意,均让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随着平南王名声越来越多,也有许多所名家儒士等,带着名刺上门拜访,虽未明言,但意思就是要投靠王府,成为王府食客。
王爷早就交代过,年轻且技艺高的工匠可以收留,其他人不留。
严毢虽反对过,因为他明白,这些所谓名士一张嘴可不得了,你不收留他,他到外面四处一说,王府名声就坏了,但王爷半点不让步,只说王府以后人口会很多,容不下酒囊饭袋。
他也只好作罢,不再多言,不过严毢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
.......
半夜,王府小院里,诗语正慢慢对着账目,烛火摇曳,梨花木桌案边,平放着两个凳子,左边坐的是诗语,右边是阿娇。
阿娇轻轻翻动账目,然后再报给诗语。
“这月苏州、泸州、瓜州的管事起芳新雇一百五十劳工,按王爷吩咐的,优先雇当初一起跟他打仗的泸州军遣散军士,估计以后每月会多支出五十六贯三百文钱。”阿娇道。
诗语想了一下,点点头:“自然可以,再说这些小事让起管事自己决断就行,不用老是往王府送书信,那家伙不现在不在王府。”她有些不悦道。
起芳那女人,总给她一种危机感,她可知道起芳和那家伙关系好着呢,起芳招个女婿据说也是给钱买来的,为的是继承起家家产,因为起芳两个哥哥都死于苏州战祸之中,家中只剩下她。
这女人显然居心不良,而且还是那种毫不遮掩,也不怕别人闲言闲语的,所以诗语向来提防她。
阿娇点头,然后提笔在一角写上“请自裁决”的漂亮小字。
然后又道:“还有,严昆管事新招了二十七个熟练船工,他说要跟诗语姐说一声。”
“我记下了。”诗语点头。
烛火摇曳,阿娇继续翻看:“造新王府,还有那个王爷钦点的什么.....什么武器实验场,工钱、料钱算下来一共要十二万两五千四百文。”
诗语一边简略记下,一边惊讶道:“这么少!”在她预计,这么大的工程,少说需要三十万两,没想到最后才十二万两。
阿娇仔细看了一下:“是祝融报的,而且已经核实过三次了,不会错。
他说是水泥省时省力,省去打磨石料的大头功夫,还板结得快,水渠不过几天就能通水,完全不是糯米水还有沥灰之类能比,减少了很多工时。关键还比糯米水、沥灰便宜的多。”
诗语心里感叹,她一听就知道这些,糯米水糯米贵且少,而沥灰则需要熟石灰慢慢泡上一个月左右,费时费力。
王府的水泥只是常见的黏土和石灰石,外加炼潇钢时用过不要的铁粉废料,用石墨炉一烧就有,只要加大人力,都不用等,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水泥真是个好东西,这还只是王府的小工程,若是在边关,至少上百万两银子才能修一座戍边重镇,可如果有水泥,说不定百万两可以修三四座,还更加坚固牢靠。”诗语感慨道。
阿娇笑起来:“诗语姐真是忧国忧民。”
“我只是开完笑。”诗语白她一眼,也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是啊,她们两个小女子,倒关心起家国大事来了,然后道:“接着说。”
“嗯。”诗语点头,然后说:“秋儿想要一万二千两,她说有了新想法,设计了新图纸,要重新制她的什么.....争气机?还想从府中火器作坊调两个铁匠听用。”
诗语点头:“那家伙说过,不管秋儿做什么,都任由她,银子明天我去账房支了给秋儿送去,人我叫铁牛去安排。”
“王爷真宠秋儿......”阿娇歪着小脑袋说道。
“吃醋了?”
“没......没有......”阿娇红了脸,慌乱摇头。
三百七十五、家常事(下)
诗语正要取笑逗她,窗外突然吹来冷风,她拿着账目不方便,诗语便起身护住烛火,拦住风。
“诗语姐,没凉着吧。”阿娇反应过来着急问。
诗语摇摇头,将直着窗户的木杆放下一些,可也不敢全放,因为屋里放着炭火呢。
窗外冷风习习,现在又是冬日,屋里难免有寒意,冷风顺着窗户缝隙进来,冷阿娇搓了搓手,微微抖了一下。
两人坐在一张桌前,诗语想了一下,将比她娇小些的阿娇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这样就暖和许多。
阿娇一下红了脸:“诗语姐”
“这样暖和。”诗语道,说着环住她的腰:“你继续说。”
“哦”
阿娇起初有些不习惯,慢慢也舒适起来,暖烘烘的不冷了,专心报着。待报完府里大小事之后,两人说了看法,说着说着笑闹起来,闹了一会儿,发髻散乱,脸颊通红,诗语却突然不说话了。
小小的屋子一下安静下来,能清晰听到炭火哔啵作响,窗外冷风呼啸,气氛一下由动转静,阿娇脸上玩闹的兴奋红润还会未散去,一时反应不过来。
“诗语姐怎么了?”
诗语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娇,我我对不起你。”
阿娇不解,笑道:“诗语姐,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不是胡说”诗语轻轻摇头:“当初,是你先跟那混蛋有的婚约,明明你是家里主事才对,可我我半道插了一脚,硬是进了王府不说,如今还鸠占鹊巢,接了王府的的管事,那本来都该是你的。
你明明身份尊贵,又是才女,又是宰相孙女,却天天叫我姐姐年纪比我小,却什么都依我,为我着想,默默照看我,待我那么好,可我我却”
说着说着,她居然流下泪来,倔强的人必然是自尊的。
自尊的人又最难以容忍施舍,诗语总觉得阿娇在施舍她,可阿娇的施舍是柔情默默,润物无声,让倔强的她无法拒绝,以致越来越觉得亏欠阿娇许多
阿娇听了脸红扑扑的好看,连忙抚摸着背安抚她,说:“诗语姐,我与王爷有婚约不假,可我知道你和王爷的事,那不是你的错,明明是王爷的错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左右的。
再说王府的事,就算你想让我管我也管不来,我会写诗作词,精通歌赋,可我不会理账房,管束下人啊。”
阿娇笑起来,也搂住诗语:“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诗语姐呢。王爷说人各有志,才不同途,我知道自己本就不是那块料,若是没你在,我还心里正慌乱呢。
要是王爷不在的时候,他们让我管那些事可如何是好?之前还担心得好几天夜里睡不着觉,直到后来诗语姐搬到王府住了,才让我心头大石放下。
如果说亏欠,那我也亏欠诗语姐很多呢”
诗语不说话了,两人静静相拥,慢慢诗语才止住哭声,小声道:“好妹妹,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遇上的是别人,都不知该如何在王府自处”
“好姐姐,我也是,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该如何在王府立足。”阿娇也笑起来。
“咯咯咯”
“咯咯咯”
两人都相视,随后都笑起来,整个小屋慢慢升温火热,一窗之隔外冷风习习,夜色中,干枝沙沙作响,时不时远处传来两声狗叫,整个世界一片祥和安宁,万家灯火隔离在黑暗的另外一端。
江州凸碧山庄,最高的正北阁楼足有五层,在如今算得上高楼,不愧接待皇帝用的。
李星洲倚着五楼栏杆给何芊讲故事,楼角挂着灯笼照亮四周。
比起各种灵异故事,李星洲也会讲些历史故事,有时历史比演义更加精彩,特别是各种思想碰撞,华夏人核心价值观形成的春秋战国时期。
他之所以和小姑娘说这个故事也有原因,原来小姑娘来江州不只找他玩,还因置气。
何昭爱妻死后好多年没有再娶,其实何昭也不算很老,今年才到的五十。所以最近看上江南东路一家大族的女儿,也是丈夫早亡,寡居家中,居然让何昭动了续弦的心思。
何昭几个儿子有的参军,有的游历经商,最疼小女儿,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扭扭捏捏的去问何芊怎么想。
小姑娘听后心里当然不好过,一来怕父亲有了女人不疼自己,二来怕后娘待自己不好。
不过何芊平时大大咧咧,心底却比较懂事,没有反对,心里不好过也装做没事。
刚好这时他哥也得到消息,回家拜见新娘亲,她就借口要跟哥哥去见见世面,并且再三保证到江州不再往北走,第一时间联系平南王等,然后出来散心。
昨天小姑娘老实交代后,李星洲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来她会跟着何煦北上。
知道小姑娘心结后,李星洲便只能安抚她,给她说说故事:
“晋献公派大军攻打蒲城,想是杀了重耳,以绝后患,重耳不得不弃蒲城,投奔自己的母国翟国”
何芊趴在栏杆上认真听着,她披着好看的白裘斗篷,也不怕夜风,这是来江州之后李星洲给她买的,足足花了八十多两,折合八万钱,朝廷给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
“后来翟国攻打戎族部落,俘获两个美貌少女。翟国国君把年少的季隗配与重耳为妻,年长的叔隗配给重耳随从赵衰为妻,生了一个儿子,叫赵盾。
可当初,重耳在晋国的时候,赵衰原配妻子已生了赵同、赵括、赵婴齐等子女。
后来重耳回国,成为大名鼎鼎的晋文公,赵衰也成了重臣。他的妻子听说他在外面的事情后,就让他把在翟国的叔隗还有他的儿子赵盾接回来,起初赵衰不肯,怕伤妻子的心,可妻子再三坚持,就派人去接人。
赵衰的妻子把丈夫在外面的的女人还有野种接回来,还十分善待他们。后来,她还觉得赵盾很有才能,就再三力主,让赵盾成为赵家长子,继承赵家家业,而她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则屈居赵盾之下。”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女人”何芊不信的嘟嘴。
李星洲一笑,接着说:“赵衰犟不过妻子,就答应了,结果赵盾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位极人臣,手握大权,助晋国称霸,最后甚至权力大到弑君也轻轻松松。
后来的人评价他的时候都说他即便弑君也少有人人骂他,为什么呢?因为他执政时晋国称霸中原,百姓安居乐业,物产丰富,没人挨饿受冻。所以总结,百姓不在乎谁是国君,只在乎谁对他们好。
而赵盾因为后妈接他回来,又强行让父亲把长子之位让给他,待他如己出的恩情,后来对他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也非常好,让他们各个位高权重,身居要职。”
“可要是她不像赵盾的后娘呢”何芊还是嘟着嘴。
李星洲笑道:“我又没说她就有赵盾的后娘那么好,我只是告诉你,不是天下所有后娘都那么可怕,你总要试着了解她吧,你都不管,就这么跑了,以后你们两之间的间隙只会越来越大。”
小姑娘哼了一声,不说话,看她表情,想必是听进去了。
李星洲不打扰她,心里却挺好奇的,得什么样的寡妇才能让何昭那样的老古板动心?真是稀奇。
三百七十六、谈经论道
下午,孙焕匆匆进了东宫侧门,正好撞上刚准备出门的方先生。
“方先生上哪去?”孙焕礼貌的问。
按理说,他是太子府詹事,方先生只是食客,无非与太子亲近些,但对于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方先生,孙焕向来尊重,大概是敬重其智慧。
平时与太子说话,他大多在场,太子听不出,他却听得出,方先生胸有韬略文章,看事看人总是高人一筹。
“原来是孙大人,只是闲来无事,准备去吃酒罢了。”方先生也客气回道。
孙焕拱拱手:“那先生方不方便赏脸,让在下同往呢。”
方先生一愣,随即点头:“那是自然,孙大人要是不嫌弃,尽可同去。”
孙焕笑起来,然后道:“那先生等我片刻,有消息要告诉太子,去去就来。”
方先生点头答应,孙焕匆匆进了内院,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两人一同出了东宫。
两人一路说话,出午门,然后乘车向城中一代走去,两人边说边走,待到上了楼,孙焕注意到方先生落后半步,似乎有些犹豫,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里是知秋楼,京城最高档,最昂贵的酒楼之一,方先生只是太子府门客,虽沾了太子的光,但说到底还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自然不可能富足优渥,在府中衣食都有人安排,在外囊中羞涩再所难免。
孙焕也未声张,而是似不经意的说:“我与方先生共事也有几年了,但因公务繁忙,琐事陈杂,还未有机会与先生共饮,实在遗憾,今日便请先生赏脸如何。”
“孙大人客气了”
两人上楼,在三楼坐定,这知秋楼足足有五层高,越是往上,就越尊贵,坐在三楼也不错。
两人坐定,便有穿着得体的小二礼貌上来问候,两人叫了些肉食素菜,然后再加两瓶果酒,自然不是将军酿,但也比寻常酒好许多,而且滋味更是不同。
抬起头,只见柜台前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好看大字,下笔有力,神韵丰满“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让人看后心旷神怡,顿时整个酒楼格调再上一层。
孙焕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念出来,然后道:“都说平南王好才学,果然不假,随笔为两处酒楼提句,也是好句。”
方先生也笑了,然后说:“这平南王可怕之处不在才学。”
“哦,那在何处?”
方先生说:“孙大人可知道,当初平南王初建听雨楼的时候,许多人笑他,说他用黄布挡灰,不懂事。后来开始处处学起来,也用黄布,就是不得精要,一知半解,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知道依葫芦画瓢的学。
还没学会,听雨楼又改了菜品,其它酒楼一听也跟着学,又弄出些不伦不类的东西。结果菜品还没弄清楚,听雨楼又出新酒,大名鼎鼎的将军酿,这下好了,就是照葫芦画瓢也画不成,只能高价从平南王府买。
好不容易有了将军酿,听雨楼又出了果酒,还出好句”
说到这,方先生摇摇头:“众人都没冷静下来好好想过,只是一味想着听雨楼赚钱,我如他一般做就能赚钱,没想他为何要这般?结果到头来东施效颦,还总是被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平南王可怕之处,不知在这酒楼经营,孙大人不觉得他处处先人一步,快人一招吗?
有时甚至大家都无法察觉,被他牵着鼻子走尚且沾沾自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孙焕点头,也感慨道:“不过短短一年多,从京都大害的世子,到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远使兼新军指挥使兼鸿胪寺卿,还有军器监少监
太子殿下说起时总说只是时势造人,他运气好罢了,可就算运气再好,若没本事,怎么可能如此得势”
看着窗外寒风习习,来往行人裹着大衣,冬天真的到了。
孙焕怅然,忍不住想到今年春天的南征,那是也可谓大好机会啊,天家十万大军,数百战船,浩浩荡荡,逆贼子拿什么挡?若是那时赢了,太子也必然风光无限,说不定如今已坐上开元府尹的位置。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却被白白葬送,太子殿下总说平南王机会多,可他自己何尝不多呢,甚至多过平南王太多,因为他是天家太子啊
孙焕无言,默默喝下一杯,然后道:“昨日皇后亲发书信,代皇上斥责平南王,说他代行江州事务拖沓怠慢,鸿胪寺也上下乱成一团,与金谈崩,在下方才就是把此事告诉太子殿下,殿下大喜之。”
方先生有些吃惊:“天家书信,孙大人怎么知道!”
“嘘”孙焕连忙道:“先生低声!”随后他小声贴过去说:“东宫就在宫中,太子又是将来的皇上,天家书信乃由内廷司收发,内廷司中必然也有想讨好殿下之人在下只能说这么多了,方先生可千万不要与外人说道。”
“孙大人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方先生拱手。
孙焕点头,两人又随便聊了一会儿,然后说起过去的事,方先生有些语焉不详,孙焕却知无不言。
他本籍真定府人士,父辈是一知县,后来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进了国子监读书,陈钰便是算得上他的老师,可像陈钰那样的大家,桃李满天下,自然不会记得他这么一个小小弟子。
“后来学成,本有机会回真定为官,朝廷也许以漠州知州之任,在下却选择留在京城,为太子府詹事。”孙焕道。
“为何不回去呢?”方先生不解,太子府詹事从七品,漠州知州少说也是正六品,若是大州,甚至有可能是从五品,正五品大官。
孙焕只是摇摇头,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西面太原,东面真定,这两府可都是抗辽前线,几乎年年都与辽人交锋,时时刻刻不得松懈,有时候日子过得都不算活着。”
“不算活着?”
孙焕点头:“西面三交重镇,杨家大军;东面禁军轮值,魏节度使安边,可重镇守得住大道,遏不住小路。大局面上双方都没什么办法,可总归要争个输赢。
就像两个孩子置气,你打我一拳,就算不痛,我也一定要挠你一下,否则就是我示弱了。
边关上也是如此,大军过不去,小股骑兵匪兵却能时不时走小道过来,见到人就杀,看到东西就抢,粮食、牲畜、人,能抢就抢。
辽人以此为荣,辽士民众,甚至一些亡命之徒也会效仿,虽有些被边军抓了,杀了,可根本没人怕,他们本来就吃不饱,不抢哪来活路?
在那样的地方,有时候晚上眼睛一闭,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睁开眼,不怕你笑话,方先生,在下是真怕了,我不想回那地方去”
孙焕苦笑,他确实过怕了那样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不得安宁,一不小心就没命,活得人不似人。
他爹那个知县,到风头紧的那几季,比如秋收时,每天晚上都要吹着冷风到城头去睡,不因他是什么为民为国的好官,只因怕不知什么时候,辽人就来了,辽人要是杀进来,不管好官坏官都没得活。
孙焕知道话说出来方先生会笑话他,因为自他来国子监读书,到京城之后,人人都说着报效家国,人人喊着北上投笔从戎,酒楼茶肆处处听得到人们谈论这样的话题。
可他却完全相反,他想的是逃离边关,想的是南下,远离是非之地。
所以他一直不敢声张,很少结交朋友,怕被口伐笔诛,今日与方先生畅谈,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他也做好受到鄙夷之待的准备。
可没想方先生只是点点头,眼神中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忧伤,怅然笑道:“好啊,不回去也好。”
三百七十七、线索指向
“先生不笑我吗......”
“有何好笑的,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想活得好点没错,谁不想呢。”方先生道:“只盼你真能如你想那般,在京城活得好好的。”
孙焕点点头:“我不如先生智计卓绝,只能做些粗事累事,但我不怕苦累,这些都能应付,太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总能好好在这待下去。倒是先生,依我看太子不是善纳良言之人,先生还需......多为自己考虑,不要触怒太子。”
“哈哈.....”方先生一笑,举杯与孙焕同饮:“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是实在人,所以求好活一世,可这世上总有些喜欢胡思乱想的愚夫,不达目的不罢休,明知自己蠢,但却不知放手,念头不通达,只知愚行到底。”他边说边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自嘲。
“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人,古往今来也是这些方先生口中愚夫吧.....”
......
李星洲在院子里烤串,火红的炭火熏得何芊脸蛋通红,正好御寒,旁边从内堂搬出来的桌上还坐着王珂和谢临江,王通,参林,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小小的院子里也热闹。
几人知道何芊是何昭千金之后也不敢怠慢,除去谢临江初入官场,参林、王珂和王通可明白何昭的分量。
开元府尹,太子担任之时正一品,位在平章事和枢密使之上,如果不是太子担任,就是从一品,仅次于平章事和枢密使。
而如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德公年事已高,枢密使冢道虞更是,如此一来,何昭就是下一任宰相班子,几乎板上钉钉的事。
即便王通,身为当今宰相之子也不敢怠慢何昭。
谢临江依旧脸带愁色,王珂今天却意外的气色很好,不再像之前一般愁眉苦脸。
李星洲将烤好的羊肉串放过来,拉着何芊在他旁边坐下,一般来说,这种场合女子不得同席,可他不管,何芊有些别扭,但面对烤肉烤串,很快也就放开了。
几人稍有诧异,但在平南王面前也不敢多说。
“王珂大人怎么这么高兴,之前不是愁眉苦脸么。”酒过三巡,李星洲问。
王珂脸色微微窘迫,然后拱拱手道:“王爷说笑了,不过下官之前确实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王爷用心良苦。”
何芊听了一愣,看他一眼,李星洲心里也诧异,这王珂态度转变这么快,这才过去几天呢。
见他脸色,王珂尴尬道:“下官这几日照王爷所说,抓了许多犯小事的小贼,不先陈其罪,而先问审,结果一审,十个里面五个手上有案底!”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十分惊讶。
谢临江道:“还有这样的事?”
王珂点头:“确实如此,光是这几天,以前在逃通缉的要犯便抓住将近一半,还有些没有案底的,也交代之前犯过事!
只是下官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抓这些小恶之人居然能顺藤摸瓜,找到大恶之徒,王爷如此安排,只怕早就胸有成竹了吧。”
王珂话音一落,几人都惊讶看向他,李星洲一笑,他总不可能从心理学概念跟这些人解释,只是没想作用这么快而明显。
昨天一大早,他刚收到京中皇后来的家书,说是皇后家书,其实李星洲明白里面的话都是皇帝想说的。
之所以写成家书,只因皇帝还在保护他,若来的是圣旨诏书,那么朝堂之上估计都是参他的声音。这说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多百姓都是内心向善的,他们所以为恶只不过当下环境让他们不得已而为之,小乱,自然可以像王珂所说的那样,自下而上。可江州的情况不同,江州是大乱,大范围波及,只能自下而上。如果百姓都遵纪守法,可那些本就性质恶劣,早已习惯违法乱纪的人是改不过来的,自然而然就暴露出来。”李星洲一边吃着肉串一边解释,希望能糊弄过去。
王珂拱拱手:“王爷高明,在下之前还是再三反对,如今想来实在短视,愚昧无知......”
“哈哈哈,王判官无须介怀。”王通插话:“圣人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平南王此举就是以小善救大世,济生民,圣人之言果然真知灼见啊。
你看看外面的学子文人,各个满腹文章,却都忘了初衷啊,他们就算再笑平南王,再笑我官府,可江州如今是什么景像?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才过两月,如今至少也是井然有序,少有违法乱纪,和之前有天壤之别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珂点点头,看样子也觉得王通说得有理。
李星洲扶额,两个书呆子......
然后问他感兴趣的东西:“王大人从他们口中审出什么东西没有?”江州底层秩序回归,可最终毒瘤不得不拔,他最近慢慢在酒楼茶肆,烟花之地打听一些风声,但收获甚微。当然,去烟花之地也是为了工作嘛。
王珂拱拱手道:“王爷,下官确实打听出许多有用的消息,但是最有用的莫过于渡口边一处叫河边楼的地方。”
“河边楼?”几人的好奇的靠过来。
王珂点点头:“据许多犯人交代,他们只要每月头七天,到河边楼。
找前台掌管的说‘有没有山西三交茶’,掌柜不说话,就再问‘有没有瓜州活钓的鱼’。
这时候掌柜就说‘没有,只有江州网捕的’,就说‘来一斤二两六钱,要去刺带皮’,掌柜就让上二楼等,到时上去缴一贯的‘保头税’,一个月内,就算犯事也保无事,进了大牢也能出来!”
几人听得入神,王通越听越气,最后脸色涨红:“岂有此理!这视王法为何物,视我官府为何物!本官这就派人缉拿,抄了河边楼。”
李星洲摆手:“王知府稍安勿躁,如果有能力捞人出来,说明背后很可能就是官府的人,这样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等你手下到的时候,只怕早就人去楼空了。”
“这......”王通说不出话了。
李星洲道:“总之今晚的话,不要外传,王珂大人那边继续审问,审出来的人不要让他们出去,走漏风声。”
他想了想又叮嘱:“既然之前在衙门大牢里的人可以出去,说明衙门大牢靠不住,以后人都交给厢军看管,抓了也直接带去城外厢军大营审问,至于其中费用,从我府中账房支出。”
参林连忙道:“谨遵大人令。”
李星洲心里有一种预感,这一锅绝不小,不知要端起多少人来。
三百七十八、初漏马脚
江州渡口逐渐恢复往日热闹。
江边一处小摊下,摆着五六条长凳,两张小桌,老板是一位老人带着一个仈jiǔ岁小孩,卖的是山那边的吃食油泼面。
李星洲叫了三碗,和两个衙役坐在小桌前,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就来了。
这两个衙役是王珂介绍给他的人,周勇,周同兄弟两,说他们可以放心。
店家端上来的青灰陶瓷大碗足足像家里用的小盆一样大,分量十分足够。
“老伯是山西人?这面味道好啊。”李星洲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面一边问。
老板笑脸灿烂:“客官好眼力,老汉我本来是太原府的人,后来女儿嫁到江州,我也便跟过来,来这边靠着手艺做些小本生意。”
李星洲点头,一边看着江对岸的河边楼,一边与老人闲聊。
根据这两天的审讯,情况越来越清楚,这河边楼的老板不只收保护费,还神通广大,能从大牢里捞人,不管犯事大小,只要银两管够,就是杀人放火也能弄出来,说他说话比皇帝还有用。
从这隔着江望去,江岸那边楼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可犯人们口供一致,都说渡口边的河边楼,从外面看,不过一栋普通茶楼,甚至还有些破落萧条,毫不起眼。
如果让他仔细靠近,观察来往人的微表情,李星洲说不定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但现在他不敢太过靠近,怕打草惊蛇。
周同、周勇一边吃一边紧紧盯着河对岸,带他们来就是想让他们认人的,李星洲毕竟新来,人生地不熟。
他和面摊老板聊着聊着就说到他老家太原,说起那边一些民风趣事,慢慢说起那一带的土匪。
太行山以西可是出了名的多土匪,一来环境恶劣,难以靠耕种生存,二来就是太行山以西,吕梁山以东一代,以前属北汉,后被景国攻灭。
北汉与景国有血战,北汉灭亡之后景国开国皇帝曾想将这一代人口南迁,可百姓不肯,于是景**队放火烧城,想以此逼百姓南迁,虽然事先知道,但很多有骨气的太原人活活被烧死在城中也不走。
后来景国太宗皇帝无奈,只得放弃这个计划,虽然放弃,但很多百姓从那时起就开始仇视朝廷,和朝廷对着干,慢慢就匪患滋生。
“可不止江州,就是太原府也受黑山匪祸害,不过太原不同。”老人暂时没客人,干脆也坐下来和他聊起来。
“哪里不同?”
老人道:“太原那边,没山隔着,土匪想抢东西,比东面好走路,可敢去西面抢的没多少,大多翻山越岭来东面抢,因为西面有杨家军,东面没有。”
“杨家军这么神吗?”李星洲好奇问。
一说到杨家军,老人眼睛亮起来:“那可不!跟辽国打几十年了,打得人家辽国人哭爹喊娘,别人谁能行啊。”
李星洲点头,太行山以西,吕梁山以东,确实是一片质朴而坚韧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生养的的都是华夏能征善之师,大概是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人们的坚韧,也有可能更高海拔锻炼出人们耐力和体格,但不管如何,从有记载起,这就是一片出强军的土地。
春秋时期开始长期霸主晋国开始,历朝历代,山西一带都是北方抗击外敌的前线,大名鼎鼎的杨家军等,都出自这一代。
不过这老汉说得也有局限,太原府可以有杨家军,因为那里是抗击辽国的前线,三交之地驻扎军队以万计,但在太行山东面的江州,永远不可能有这样大规模的驻军。
一来不需要,朝廷也养不起;二来江州到开元,如果走陆路只需三天左右,走水路更是,一天一夜便能到,这样的距离,皇帝不可能放心江州变成太原。
李星洲正和老人随意聊着,也说到一些有趣的事。
比如山西面一代的土匪遍地都是,可最大的有三股,黑豹子,熊瞎子,还有玉面狐。
黑豹子一伙在百姓心中是比较讲道理一些的,遇上老老实实给钱粮就能保命,要是遇上熊寨的人,十有仈jiǔ是活不成,会被赶尽杀绝。
而其中玉面狐本事最大,敢在太行山以西抢,杨家军来了也不怕。
李星洲惊讶:“这什么土匪?杨家军都不怕。”
老汉点头:“可不是,那玉面狐不是人。玉面狐会吃五岁以下的小孩,保她青春不老,会妖法巫术,所以不怕杨家军。”
李星洲听了一下笑出来。
“客官你还别不信,那玉面狐抢钱抢粮,也跟黑豹子一样不太杀人,但要是看上哪家有小孩了,都会掳走,然后就没半点信了,人都见不着,都是被她吃了。”老汉信誓旦旦道。
李星洲顿时也觉得惊奇,抢小孩干嘛?
成年人抢回去可以做劳力,小孩抢回去做不成劳力不说,还要辛辛苦苦养不成?
正当他想的时候,周勇突然小声道:“王爷,王爷,我认识那人!”
李星洲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指的是对面河楼门口一个高大壮汉,他正要进楼,所到之处所有人连忙让开路。
这大汉冬天**上身,腹部挺出来成小弧形,腰足足有三四人那么粗。
很多人对力量是有误解的,认为腹肌加身材匀衬的人能打,但实际情况往往不是。
主要看腰,腰围太小的人看起来身材好,却肯定不是真能硬打的。古人称赞人孔武有力也称为虎背熊腰。这是因为进行高强度力量训练的人,腰围都很粗,因为人的力量来自背部,核心肌肉群加强的同时需要大量脂肪来存储体力,续航持久,抗击打性更强。
所以像重量格斗运动员,大力士,相扑手等一般腹部都非常有肉,在古代就叫将军肚,类似啤酒肚,但脂肪和肌肉密度更高,所以只有几块腹肌的人往往是不能打的。
真正能打的就像河对岸那位,李星洲一眼就看出来,这种人要是真打起来,十个人不一定能拦得住。
“他是谁?”他小声问。
“这人叫外号叫斗公鸡,也有人叫他斗公鸡,是江州有名的恶霸。”周勇小声道。
李星洲问,“他进过牢房吗?”
周勇摇摇头:“王爷,这种人可没人敢抓,手下有人不说,还不要命,拿不拿得住两说,谁还没有个家小亲戚,要是把他弄进去,说不定家里就要遭殃。”
李星洲点头,这些他明白,这就是不法之徒的可怕之处。
三百七十九、后手安排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牵挂,妻子儿子,老父老母,好友红颜等等,若是惹了那些不要命的,他们可不会跟你讲规矩,也不会讲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个道理。说白了,我光脚,你穿鞋,你敢动我,大不了同归于尽,要想我不动你,就给好处,这就是流氓之所以为流氓的逻辑。
“这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亲戚?”李星洲问,这人决计脱不了干系,他几乎瞬间凭借直觉断定。
周勇摇头,“不大清楚,没怎么听说过。”
“你们两下去帮我查查,看看这人的家世。”李星洲吩咐:“不过要小心些,不要强求。”
两人高兴领命:“放心吧王爷,我们定能查个清楚。”
河岸那边,公鸡进了楼,一时视线被遮挡,看不见了。
......
公鸡一进来,热闹的人群识趣让开条道,他大摇大摆走向柜台,也不避让,来往人纷纷让开,不敢挡他一下,其中一个太急,还摔一跤,也没人敢笑。
他话也不说,径直进入后堂,身后慢慢才再次响起说话声。
光线暗下来,公鸡低下头出了后门,是一条小巷,没有人烟,走百步不到进入巷子深处,四个人已经等在那,身下还按着一个精弱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见公鸡,便哭喊着求饶起来:“鸡爷饶命,爷饶命啊!”
公鸡走上去,“放开他。”
几人松手,那中年人才站起来,突然被公鸡一脚踢中肚子,头上青筋直冒,捂着肚子跪下,再站不起来,公鸡毫不留情,拳打脚踢,那中年人蜷缩在地上抱着头,根本不敢出声,又疼得叫不出来。
不一会儿,打得头破血流,嘴角吐出血来,公鸡才收手骂道:“tm的,劳资给你两个月了,还交不上钱,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半个月不给钱,剁你个手指头,你以为劳资跟你说着玩!”
说着他对着地上的中年人吐了口口水,“给劳资把他手指切下来。”
几个手下大笑这就要动手,那中年人终于喊出声音来,但被其中一人捂住嘴含糊不清,两个他按住,另外两个掰住他的左手食指,公鸡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惨叫。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可这次却心烦意乱,不是因为这次的事,而是最近他手下的莫名其妙人越来越少,有些走了,还有好些直接被抓进牢里,去找姐夫府上找不到人,迟迟没有半点风声。
公鸡也一脸纳闷,这些蠢货怎么就会被衙役一抓一个着呢?才十几天,每天都会逮着几个,衙门的人用了妖法不成,能一眼看穿人都干了什么?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他恶狠狠捶了一拳手边砖墙,心里想着还是再去姐夫家看看人在不在吧,他不知道最近江州是怎么了,也不明白哪里不对,总感觉什么事都不顺,做什么都被要小心翼翼。
到底哪来不对,他说不出个头,可心里有些慌乱,以前看见那些衙役,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们敢拿自己如何?现在看到官差衙役,都要下意识避开走,免得撞见。
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他大吼着用头去撞路边的墙,吓得几个刚好路过的人匆匆跑开。
......
天色黄昏,山庄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正好是女工回府,加上新军,府中有五百多人吃饭,自然热闹。
后院,门前站着两个新军军士值守,比起前院也安静许多,何芊安安静静在一边拖着下巴听着,也不多话,王珂和谢临江则向李星洲汇报着这几天的安排。
“按照王爷吩咐,如今但凡审理出的,抓住没审的人,都转到城外厢军大营关押,而且在那地方,很多人出乎意料的老实,一问就交代。”王珂高兴道。
李星洲一笑,能不老实,这就是心理压力,人的心理防线总是有极限的,一旦压力过大就会崩溃,全副武装的厢军给予的压力,绝不是衙役能比的。
“王知府那边呢?”李星洲问。
“知府大人也按计行事,安排交代了城门门吏,保证没人能跑脱。”谢临江道,他负责和宁江府衙门的沟通。
李星洲点头,让何芊把当初给他行贿送礼的礼单拿来,然后说,“我照着这礼单排查了一下,既给我送礼,又在职权之内,能方便从大牢里捞人出来的有这几个。
刑房房官正之龙,吏房房官勾立欢,牢头张贵,还有副牢头钟俾,这四个人一定要盯好了,就算被发现也不能让人跑了,如果不出意外,十有仈jiǔ河边楼背后的人就在这几个当中。”
谢临江有些不解的问:“王爷,属下还是不解,就算他有能耐从牢里捞人,那也不过是个小鱼小虾,何须如此费力抓这么一个人。”
李星洲还没回他,老道的王珂先道:“谢公子,请你想想,这河边楼背后的人从牢里捞人那么多年,难道就没人看见,没人察觉吗?诺大的府衙,每天几百号人公干,就没一个察觉知道吗?”
“不是不知道,是不说,是沆瀣一气!他背后必然有人护着,为什么护着想想也容易,有些官吏,有钱人,家里人犯事犯法,进了衙门大牢,不都得靠着河边楼背后的人给他们捞出来。”王珂严厉道。
谢临江愣住了,初入官场的他显然没想到事情可以牵扯这么广。
“所以,只要抓着河边楼背后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把江州的害虫都给揪出来!”说到这,王珂这腰部微弓的老人眼中闪出火花,炯炯有神。
谢临江也叹服:“王爷高明,下官实在想不出这道理,原来两个月前王爷新到任就收受贿赂就是为了今日!真是未卜先知。”
李星洲一笑,他可没这么神,也说不上什么未卜先知。
这种事主要是他前世经历得多了,看得多了,所以能抓住重点。那只是铺路,最重要的还是效仿纽约,利用环境暗示让江州底层秩序回归,然后让那些习惯违法乱纪者暴露出来,有安定的大环境,才能治那些真正的害虫。
“差不多可以收网,不过还是要小心有人鱼死网破,所以我还有些安排。”李星洲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书信,交给谢临江:“明天一早,你亲自将这封信交给参林,不要让外人看。”
谢临江点点头,如今他对王爷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王爷放心,下官定能办好!”
三百八十、王通的神来之笔
十一月中旬,天寒地冻,江州天空阴云密布,江州知府王通一纸《告民书》粘满大街小巷。
不得不说,王通做官是差了一点,但让他写文章,却是一流的,不容置疑,而且他这文章大有作用,一下让江州的局势逆转。
要说起文章改变世界的趣事,历史上也有不少。
最有名的莫属陈琳讨贼檄文,李星洲向来最喜欢这段,《三国演义》中更是写得精彩万分,而在老版电视剧文戏演绎到巅峰。
陈琳是有名文士,建安七子之一,袁绍攻打曹操之时,让陈琳写过一纸笔伐曹操的檄文。
后来袁绍大败,曹操攻下邺城之后抓获陈琳,怒问他骂自己便骂,为何要辱及父母?众将要求杀陈琳,曹操却没杀他,令他带上当年檄文,同去墓前祭拜袁绍。
待到墓前,曹操让陈琳将当年檄文拿出来念,檄文写的自然文采华丽,却又十分恶毒难听,通篇都是变着法骂曹操的话,手下众将听不下去,纷纷要求让他别念。
曹操却坚持让陈琳继续念,高声道:“念!为何不念,当年此文传至许都,我方患头风,卧病在床,此文读过,毛骨悚然,一身冷汗,不觉头风顿愈,才能自引大军二十万,进黎阳,拒袁绍,与其决一死战。”
说罢曹操怅然大笑:“真乃檄文如箭!此箭一发,却又引得多少壮士尸沉沙场,魂归西天。
我曹操不受此箭,壮士安能招魂入土,夜枕青山!星光殷殷,其灿如言,不念此文,操安能以血补天哉!”
众人皆默,陈琳便高声在袁绍墓前念完檄文。
至于陈琳,曹操爱其才而不咎,署为司空军师祭酒,使与阮同管记室。后又徙为丞相门下督。建安二十二年(公元二一七年),与刘桢、应、徐干等同染疫疾而亡。
这就是对文字力量的精彩描写了,正如曹操所言,星光殷殷,其灿如言。
王通或许比不上陈琳,但与百姓天下人说清事却绰绰有余,当然他是从刘备遗诏中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出发去说的。
刘备一身飘零,四处碰壁,可所到之处百姓爱戴,上层社会敬重,大概就是因为如此。
李星洲没说什么,他自然是无法与百姓说清的,而且有些事,不说更好,就好现代的很多大公司,国家,都会有意无意利用心理学的知识来引导民情大势,许多心理暗示在一些公共环境中,或是广告,书籍,影视等等,而大众往往是不知道的。
但并不是说这些心理暗示就是不好的,基于共同利益的引导是有利的。
王通《告民书》中将他救江州的方法简单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概括,既能为大众接受,又能浅显易懂的说明他所为的道理。
当初刘备并不懂什么所谓的破窗效应,但他在遗照中教育儿子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若是具体施行是十分附和破窗效应要求的,细微的负面行为传达出的东西将会被不断加强然后放大。
刘备只是根据人生经验,单纯觉得其是对的;而后人经过科学的心理研究,归纳总结得出理论;二者并不冲突,只是一个更加浅显易懂,一个更加理论化专业,深层次的剖析。
配合着王通的文章,《告民书》一经公示,张贴满江州大街小巷,百姓围观,书生诵读,短短几日就引起巨大反响,很多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江州这两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平南王和官府要这么做。
或许两个多月前,少有人察觉,但是一天天变化的累积,乃至今日,已经十分巨大。
这就好比高中时候和你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的同桌,或许他和你不同的只是在于每天多用一个小时坚持专心学习,多进步0.3分,起初你觉得没什么,大家都差不多,0.3的差距难以察觉,可等到三年之后,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和人家已经差三百多分,就是清华和专科的差距。
江州的变化也是如此,起初并不明显,很多人甚至能以察觉,但经过七十多天的累积,量的积累,已产生质的变化,江州秩序已经回归,街道逐渐变得干净热闹如初,甚至更胜一筹。
三百多个女工,解散了一些,最终只留两百人,就足以应付街道各处打扫,而这些人会慢慢转到知府衙门下,归属衙门管辖,由衙门派发工钱,以后成为江州常设人员。
《告民书》里,王通文才斐然,先是回忆当初江州的糟糕处境,还有纷乱环境,然后在陈百官束手无策,突出困局之难,留下悬念。
随后说到与平南王商议对策时平南王提及的举措,扫街擦墙,贴告示之类的小事,说他心中不解,随后被平南王一番高深说教,“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点醒。最后再结合两个多月后如今江州局势来说,称颂平南王深得古人之精要,聪慧明理,治乱有方。当然,言下之意也有夸赞自己的意思,因为官府也不怕被人嘲笑,全力配合平南王。
总的来说,光是写出来就已起承转合,高潮悬念样样俱全,配合王通华丽辞藻和清晰的叙事逻辑,连李星洲看完也有一种“我tm原来这么英明!”的感觉。
不过李星洲以人格担保,这《告民书》真是王通自发写的,以宁江府衙门的名义发布,大概是王通心中有愧,所以把自己写得这么高大上吧。
虽比不上陈琳的檄文,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但王通的《高民书》一出,反响也十分巨大,早有苗头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经过两个多月的沉积,就算再傻的人也发现江州变化之大。
平日里茶楼酒肆,说书卖唱,闲谈书生,话题也从如何笑平南王,变成如何吹捧平南王英明神武,智计高绝,而且随着此文一出,江州百姓更加自律自爱,自觉维护江州秩序。
这是自我认同和自我肯定的满足感导致的,推动江州人众志合一,在维护自己家园秩序方面变得空前团结,自觉遵守法纪,告发违法乱纪之人,人人积极向上,江州城充斥洋溢着勃勃生机,居然有人自发每天早上起来打扫门前街巷。
一时间这种行为还成为一种时尚,人人称赞,从普通百姓,到大户人家,纷纷效仿。
破窗效应不只有负面的意义,自然还有正面的意义,一个微小的负面信号会起到不断放大,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反之,正面的信号亦然......
这就是破窗效应带给人的启示,也是曾经拯救纽约市千万人的知识。有时人们都说知识就是力量,但许多人对这种力量是没有直观感受的,因为它影响太广,范围太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通这一下可以说神来之笔,恰好凑上了,李星洲都有点想笑,没想到他这个不靠谱的岳父干了那么多辣眼睛的事,却在这时候突然展现出他的才能来,可谓神来一笔。
这一下,平南王名声大振,宁江府一代民心所向,做起事来更加简单。
.......
屋外传来吵闹声,张贵心中一紧,连忙然妻子去查看,不一会儿,妻子进来告诉他没事,只是邻居的孩子玩闹而已,也不懂他为何疑神疑鬼。
“你这些天是怎么了?”妻子不解的问。
“老爷们的事,你一个妇人家不要问!”张贵不耐烦,妻子不敢说话了,他来回踱步,又吩咐人去帮忙打两斤酒回来。
三百八十一、张贵末路
他怎么能不慌,本来事情都还好好的,他发他的财,背后有那么多靠山,谁也不怕,他的礼平南王也收了,而且平南王起初似乎也没什么彻查的意思,只是终日扫扫大街,擦擦墙。
这点他倒是理解,毕竟见家贵胄么,爱干净也是对的,只要他没大动作就好,江州越乱,他们这样的人越有油水,要是不乱了,他们就不好下手。
可也不知怎么,这才过去两个月,他还高兴自得,到处喝酒听曲,风向就变了!
他小舅子公鸡手下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好混,一旦人人都遵纪守法起来,他们就不敢大摇大摆,因为太过显眼!
张贵不是傻子,若是江州城一天之内有一百个人被抢,其中就算有五十个是他小舅子手下的人干的也无所谓,因为官府管不过来,人一多还可以糊弄过去。
可如果江州每天只有两个人被抢,其中一个是他的人干的,那就要出事!就算上头有人,一次两次还行,多了便是上头也容不下他。
而现在的江州,别说每天,就算三五天也不出一次这样的事!
下面的人敢干,有人一喊,不说衙役官差,周围百姓都看不惯,一下子团团围过来,根本走不脱,下面的人已经有好几个因为这样被拿下。
令他头皮发麻的在于,平南王似乎看出问题出在大牢一块,将人都关在城外厢军大营,他根本没办法。
最令他不解的在于,他和小舅子手下有大批人居然是因为吃东西不给钱,小偷小摸,在街上乱丢东西,斗气打架之类的事给抓住的,而且平南王手下的衙役居然像长了天眼似的,一抓一个准!
短短半个多月,手下人被抓紧去接近一半!
吓得张贵再三嘱咐小舅子要好好管教手下,吃饭要给钱,不能干小偷小摸的事,不能在街上乱丢东西,不能与人斗气打架,不能......
可嘱咐完之后他瞬间后悔了,拍拍脑袋一个机灵,娘滴,那这和那些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这下他才算冷汗直流,心底打了个寒战,这是不给他们活路啊!
平南王怎么做到的,怎么做的,他想不通,但他却心底发凉,害怕到全身颤抖,是啊,如果那些都不能做,那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平南王这是从根上断了他们活路!他却后知后觉.......
张贵越想越怕,越想越睡不着......
想着想着,他蹭一下站起来,然后吩咐妻子道:“去,快去收拾东西。”
妻子正打扫厅堂,听他这么一说一下有些懵了:“干嘛?”
“你不要多问,让你收拾就收拾,我们要搬家,那些没用的别带,多带些银子,还有你那些值钱首饰,快去,快快快.....”他边说边推,让妻子去收拾。
“我去跟我小弟说一声。”妻子回头。
张贵摆摆手:“你不用操心,我亲自去找他说,你快收拾东西!”说着他也等不得耽搁,匆匆出了门。
他一出门,叫了轿子,就匆匆而去,却没注意到江对岸早有人将他行踪纳入眼中。
.......
“王爷,牢头张贵起初娶过一房,还有两个小妾,后来正妻早亡,死得有些不明不白,说是早上出去买菜,失足落水死的,之后公鸡的大姐嫁给了牢头张贵,成了正妻。”转运使府衙大堂,周同正向李星洲汇报。
“不过,打听得挺详细的。”李星洲道。
“多谢王爷夸奖,起初我们也打听不到,在河边楼附近打听,还差点让人给打了,后来我们两想到去城外大营打听,里面的犯人好些都知道这些,因为他们许多就是在公鸡手下做事的。”周同得意道。
“不过他前妻死得也可以,是夏天死的,早上人多,江边人来人往的,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人淹死呢......”
李星洲点头:“这样看来,牢头张贵跑不了了,他还挺有头脑的,以职务之便,通过从牢里捞人讨好上面为他做保护伞,又通过捞人控制一些地痞流氓为之所有。还知道自己避嫌,让小舅子经手......”
“王爷,这种人不除,江州就不得安宁。”
李星洲自然知道,如果罪犯得不到惩罚,就是对律法的最大蔑视,官府就会失去威信,久而久之,谁都不听不从,乱像就开始了。
“让人盯好他,特别是这几天。”李星道:“他也该到着急的时候了,他一急,就要开始求人了,一求人,就该开始动用积攒下来的上层关系,这两天他去了哪,上了哪家的门,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不能有差错。”
“是,王爷放心,干这些我们最拿手!”周同信誓旦旦的道。
李星洲想了一下,又嘱咐他:“被发现也不要紧,但有一点要记住,那就是千万要记全,如果实在看不清,就多靠近些,放着张贵差不多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周同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记下。
周同一走,早在画屏后躲了多时的何芊就冲出来,激动上前,不解的问他:“你为什么不怕被发现啊?”
李星洲一笑,在官椅上坐下:“给爷倒杯茶就告诉你。”
何芊犹豫一下,嘟着嘴给他倒茶,李星洲舒服喝了一口道:“抓贪腐这种事,最讲求证据,凭借一张嘴是不够的,恰好,我这有的是证据。”
“什么证据?”何芊好奇问他。
“他们贿赂我的银子啊。”
“......”何芊无语,“你傻吗?那你也有收受贿赂的罪,这哪说得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李星洲奸笑起来:“本王就是过了两个月,才取吃那些米面,然后才发现里面有银子,用了两个月的桌椅,刚好桌椅坏了,才发现里面有银子不行吗?”
“这哪说得过去,重了那么多,就是猪也知道不对。”何芊白他一眼,然后挤着他的椅子坐下。
“小丫头,政治可不是查案,我要的只是一个理由。”李星洲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
何芊躲开:“你才小丫头呢,我不小了......那又如何,你想吓他们不成。”
“没错,我就是吓啊,有些时候,吓也能吓死人......”
三百八十二、真正幕后
“还请同知大人救救小人啊!”张贵哀声道。
小屋里光线不亮,唯一进光的只有一处在江州难得一见的雕花木窗,黑暗给人一种安全的暗示,在心理上给予人安慰。
说到隐秘又重要之事,其实只要四下无人,在暗处说还有光天化日之下说都是一样的。但少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下说,因为会心虚......
正坐的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但光看轮廓,是一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
男子并没直接说话,而是问:“听说你与经历洞大人沾亲?”
张贵坐在对面客座,赶忙身体前倾回答道:“洞大人,是我堂妹的公公。”
“哦,还有此事......”男人点头:“那这事你何必呢,让洞大人递句话过来,事情不就结了。”
张贵仔细听着,眼珠一转,话里的味道听出了七分,赶忙道:“同知大人,此事小人半分也没跟洞大人提,直接就来求你了,亲戚归亲戚,那是私,这事要.....公私分明,不能让私事扰了大人公务。”
“哈哈.......”男人一笑,搓搓手淡淡道:“现官不如现管是吧,你倒是聪明啊.....”
“哪里哪里,小人这是不愿放开这孝敬您老的机会啊!”掌柜连忙道。
“哈哈哈......”男人大笑起来,张贵也哈哈跟着赔笑。
男人正了正身子,这下不挡光了,脸也从黑暗的角落里漏出来,正是只宁江府同知王恺,王通同族,说起来还是他堂兄,乃是王越五弟之子。
一般来说,一府都会设同知,以为知府之副,知府助手,毕竟事情只有知府一人管不过来。
大府可能设二到三人,小府设一人,但不管如何,官阶待遇,皆只比知府低。
而王恺为宁江府两位同知之一,帮助知府司掌吏房、礼房、承发房,官员升迁调动,全在他管。
“你不要一开口就要死要活的,吓人。”王恺道。
“同知大人说得是,小人该死。”张贵连忙低头道歉。
“说说看。”
张贵犹豫,又低声道:“同知大人,那小人就直说了,最近不是到年末,官员升迁奖惩,很快都会出个章程来,而在宁江府,这事就大人最能说话,小人想求大人给个机会,让我迁任它地,江州之外县衙也好,若能出江州则最好!”
王恺看着张贵,有些疑惑:“你这倒是令人好奇,江州是一府治所,别人挤破脑袋想来,你倒想走?”
“这.....这个......”张贵言语慌乱,正要解释,王恺却一挥手道:“不是本官不管,最近事多,比较忙,一时抽不开身啊......”
“王大人忧国忧民,当然会忙,只是小人胆敢问一句,大人忙些什么?”张贵试探性的问。
“不就是你之前说得升迁调度之事嘛。”王恺一脸无奈:“本来,到了年底嘛,各处官吏,干得好的,有功绩的,都该给些奖赏才是,可.......可你也知道,今年南方一乱啊,就抽走大批银两充饷,这一下来府库空虚,今年拿出来奖赏众人的银子还有空缺,最近本官正头疼呢。”
张贵哪会不明白:“大人还缺多少银两。”
“三千两?”
“得!这事同知大人包在我身上!”张贵连忙道,心中微喜,他一喜便不小心笑出来,他一笑同知大人便愁眉苦脸起来,他心中一慌,知道坏事了。
“哎呀,我们这些当大官的真难,还真不如你们自在,你就说几个月前吧,平南王初到江州,我又不得不去见,可一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一下我就欠了一万两!都孝敬王爷了,到如今还是个大窟窿。”王恺痛心疾首摇头道。
张贵心中一跳,手抖了一下,心思千回百转,他不是傻子,连忙恭维几句“王大人为官清贫......”之类的话,眼珠一转伸出手道:“同知大人,你把借据给我,这一万两,就算小人孝敬您的!”
张贵有自己小算盘,借据在手,他少说有个把柄,他怕王恺接着狮子大开口,再说这事,十有仈jiǔ是编出来的......
王恺一愣,摇摇头:“不行不行,本官自有志气,啊,本官为官清廉,怎么能使你的银子。”
“大人不用客气,这只是小事,小事而已。”
王恺摆摆手,“不成不成,不过穷吧我不怕,就怕尽不了孝道,我那亲弟弟最近想到要修祖坟,也是尽孝的大好事,可你说这修祖坟......祖宗为大,可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是不是。”
“是是是.....”
“桩桩件件,样样事情都要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才算,少了个万把两能办好吗?”王恺两手一摊。
张贵心头滴血,却连连拍手笑道:“好,好啊!王大人真是孝啊,该,这银子该,王大人放心,明天一早我就......”
“别别别,你再听我说。”王恺摆摆手:“说到尽孝道,还有我那老父亲,年纪一大,精神不好,平日喜欢冰片麝香那些玩意,你说这冰片麝香得多贵,没个万把两银子,那能长久用得起吗?本官可是愁破了头......”
“不愁,同知大人这不愁,尽孝道,多好啊!您放心,明一早我就送银子,让您好尽孝道!”张贵脸颊颤抖,但还是挤出笑脸来。
王恺这才笑着点头,拍拍他肩膀:“张贵啊,你真是个大孝子,你的事本官记下了,你也好好计数啊。”
“记得记得,两万三千,小人学过。”
“这古算经里都说‘半以上为时,以下为退,退以配前为强,进以配后为弱’......”
“小人明白,小人全明白,两万五千,两万五千!”
.......
出了同知大人的府邸,张贵一下摊坐在路边掩面低声哭起来,两万五千两!别人都是家财万贯,可这是两万五千大贯!一下就这么出去了......
他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一下全出去了,官大一级压死人。
可他也毫无办法,平南王已经开始抓人了,起初只是大批在他小舅子手下混的地痞流氓,这几天就连牢里衙役也被一一指认抓起来然后抓走。
可不是吗,当初就是他手下牢监放的人,那些被捞出去的招了,一指认就能辨出当初是谁放的他们。
三百八十三、玉面狐狸
现在他手下牢监进去了,肯定抗不住,很快就能到他身上,他不跑不行!要是光脚跑,平南王是京北路转远使,可调集各处厢军,他根本是跑不掉的,只能盼着同知大人准许,将他调出宁江府,只要不在宁江太原,他就安全了!
所以就算散尽家财,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张贵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妻子已经收拾好东西,他准备挑选些贵重的家当拿去卖了,凑齐两万五千两银。
他的钱自然不能都放在家里,大多存在银庄,还有些埋在河边楼的后院里,他准备连夜都弄出来,凑齐了明天一早送同知大人府上去,谋个生路。
至于为何短短两个多月,他竟走到这地步,张贵懒得去想,也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吵闹声,妻子一边打扫院子,一边道:“大概又是邻居家的孩子玩闹。”
这次却不是邻居玩闹
不一会儿,十几人破门而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团团围住他家小院,妻子吓得大叫,张贵手脚发软,他虽心里绝望,但多少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来得这么快。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一会儿两个人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旁边陪同一位落后半步的老人。
那老人他认识,是宁江府判官王珂,能让他如此恭敬陪同的年轻人,那身份自然显而易见。
张贵拉过妻子一下跪下,大哭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平南王用一种让他害怕的平静语气,似乎饶有兴趣的说:“真没想到,最后的关键居然是你这样一个牢头,说说看,王恺要你多少银子?”
张贵呆住了,平南王怎么知道的!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说?”平南王示意,王珂上前,一连念出二十三个官员的名字,大到经历司经历,一房长官,知县,小到房吏皆有,各个都曾经和他有关系,都让他帮忙办过事。
这下张贵彻底瘫软在地,叩首哭到:“王爷,小人坦白,小人如实交代,两万五千两,他要两万五千两!”
“你有这么多吗?”
“如果变卖一些家资,能凑出来”
“像你这样的,我以前一般直接杀了,你也知道我在南方杀了不少人,不怕多你这个。”平南王淡淡道,张贵手脚发软,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本王现在给你个机会,如果做好了,你去北方充军打仗。”
张贵连忙点头,一个劲的磕头。
从张贵家出来已经到到昏黄,冷风习习吹个不停,李星洲披着貂裘大衣,整个人暖烘烘的,心里却格外冰凉。
王珂跟在他身后,李星洲一笑,对王珂道:“王大人知道吗,皇帝让我治定江州,总共给了两万两银子,结果这一个小小牢头,手里就能拿出两万五千两来,哈哈哈”
王珂说不出话,痛心疾首道:“王爷,那都是民脂民膏!”
“再想想,他一个牢头能拿两万五千两,那敢跟他两万五千两银的同知大人家里又有多少?”
王珂说不出话了,李星洲也没说,有时候就是这么触目惊心。
孔子曾经说,世道要是安定,身为士人还贫贱是可耻的;世道要是混乱,身为士人还富贵是可耻的。江州乱做一锅粥,那些嘴里天天尊奉孔夫子的人何止是富贵啊,简直都快成个小国库了。
对张贵动手的同时,厢军清缴河边楼,不同的是李星洲下了命令,让厢军多带弓弩,稍有不对,可以立即诛杀。
既然能玩远程,为什么要肉搏?
果然,其他人还好,那公鸡负隅顽抗,身中七八箭,还冲上前打伤两个厢军军士,最后撞断楼梯护栏,摔到一楼起不来,血流了一地,过了一刻钟才慢慢咽气,到死还瞪着大眼睛,这样的人稍有疏忽,就要出人命。
厢军军士随后根据张贵的交代,在后院挖出九千多两现银,足足用了两辆车来拉,引来众多百姓围观,拍手称快,可谓人赃并获。
谢临江看后大喜,:“这下有张贵在手,人证在这,我看这些人如何狡辩。”
李星洲却摇摇头:“到时候他们肯定会一同反过来咬张贵一口。”因为这毕竟是人治的时代啊,众口铄金,如果到时候二十三个官员都反过来咬张贵,那就说不清了。
不过也好,既然这样,他少说也是个郡王!
黑豹子带着手下,有老黑头,还有自己亲兄弟,拢共十几个人,站在山头。身上披着三层御寒的羊皮衣,这和朝廷那些皮甲可不同,羊毛没有除去,还能御寒,不过对刀剑几乎没什么防护作用,更不用说朝廷的强弓劲弩,所以他们向来不会傻到与官兵正面冲突,除了玉面狐的人。
这里处在太行山西侧中段,昨晚才下过雪,地上还有薄薄积雪,山顶很冷,众人呼出的气也很快变成白色水汽。
“老大,这玉面狐叫我们来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老黑头不解的道。
几人找了块石头坐下,黑豹子一边搓手,一边道:“鬼知道,不来怕不得安宁,玉面狐出了名的大胆。”
“怕他们作甚。”有人小声道。
黑豹子也没追究,他也心里不爽快,但玉面狐连杨家军都敢惹,就不会怕他们这伙人,既然他们好声好气的传话,那就见见也不怕,反正他带的人都是寨子里的好汉,也不怕对面会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山下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连忙起身,向下看去,之见山下一片热闹,十几人穿着花衣,身前还戴着大红花,中间八个人抬着一顶大轿子,伴随锣鼓声正往山上走来。
众人都看呆住了,“这是什么?”
等了差不多两刻钟,伴随一路吵闹,八抬大轿终于到了山顶,十个个汉子穿着皮甲,挂着红布花,分前后跟着轿子。黑豹子众人戒备起来,手都摸住怀来的刀把,以防万一。
隔着十几步的样子,轿子落在积雪面上,伴着轿子走一个年轻女子停下,轿帘没有打开,她上前字正腔圆的说:“几位好汉久等了,我们家主人有规矩,少于八人的轿子不乘,超过四岁的羊不吃,山脚的水不喝,所以走得慢。”
黑豹子一愣:“你家主人就是玉面狐狸?”他指了指轿子。
“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当娘娘官的。”黑豹子不屑,众人大笑起来。
没想那侍女也不生气,“没错,我家主人本来就是官,乃是大西夏国三品忠勇大将军!”
三百八十四、西夏的影子
山顶,风吹白雪,寒意逼人,黑豹子一下愣住,以为哪来听岔,又问那小姑娘:“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家主人乃是西夏国正三品忠勇大将军!”小姑娘挺起胸膛,认真道,语气间十分自豪。
黑豹子忍住笑,回头问老黑头:“老黑,咱们可都是粗人,你跟咱说说,这忠勇大将军是个什么官?”
见人群看过来来,老黑头煞有介事站出来:“老大,老头我还是读过几年书的,这西夏国忠勇大将军,和我们景国冠军大将军一样,都是正三品的大官,比知府还大哩。景国的冠军大将军就是江州那位平南王,天天扫大街的傻子,这么看来什么西夏国的忠勇大将军也是一样,八成是专门扫大街的,哈哈哈!”
老黑头说完,众人大笑起来,黑豹子也开怀大笑。
那小姑娘才反应过来是取笑他们,顿时怒了,一挥手,站在轿子后面的一排大汉上前,这时黑豹子一下笑不出来,大概二十个汉子,裹着大皮衣,戴着红布花,人人手中拿着的都是强弩!
老黑头也不笑了,众人还在笑,慢慢发现老大面色凝重,便不解的慢慢止住笑声。
老黑头年轻的时候被抓去当过兵,还上过战场,他知道这强弩,弩臂都是上好杉木,要用油煮过,晾晒好几个月,弩弦用的也是牛筋,取自牛背上紧靠牛脊梁骨的那块的大筋,景国禁止随意杀耕牛,所以牛筋难得,加之还需要能工巧匠才能制成。
这种强弩威力可怕,百步之外可以取性命,五十步内威力最大,十步之内就是铁甲也有可能射穿,因为弩矢短而粗,比起箭矢更不容易断,速度更快。
加上巧妙的设计,平时能开两石弓的汉子,至少能开四石的弩,而且弩不比弓,张弓要气力维持,瞄准要快,要想射得有准头,少说好几年苦练。
而弩不一样,弩一上弦,可以从容慢慢瞄准,新兵稍加训练,就能有准头,天生带力道。
他们不敢跟官军硬碰硬就是这个道理,若能贴身拼命,他们根本不怕,可要是官兵有了准备,他们根本没有能防住强弩的铁甲,半寸的木板也能射穿。
这二十几张弩,就他们身上的羊皮,根本是挡不住的,所以黑豹子一颗心瞬间悬起来。
可这样一张弩,少说值得两头羊,玉面狐狸哪里来这么多!他心里十分奇怪。
怪不来他们刚和杨家军交手,原来是有依仗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黑豹子质问。
年轻女子一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家主人是西夏忠勇大将军!”
黑豹子不理会她,隔着几个大汉对着轿子喊话:“有什么出来面对面说,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本就不是好汉,女子在外,不方便抛头露面。”轿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黑豹子一愣,明白过来,原来这玉面狐狸是个女人!
黑豹子皱眉,他之前从未见过玉面狐狸,也没跟玉面狐狸的手下的人打过交道,但听说过和玉面狐狸有关的事,却从未想过这玉面狐狸居然是个女人!
黑豹子一边示意众人稳住,因为对面手中有强弩,一边问:“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只问你到底是谁,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黑头领不用紧张,我早就说过,我是西夏国忠勇大将军,也是玉面狐。”轿子里传来声音,黑豹子听着,揣摩着这玉面狐狸大概的年纪,估计年纪不小,因为一排带弩的汉子,他也不敢靠过去。
“我找你们,不为别的,只为给你们指条出路。”
黑豹子好笑:“出路?我们现在就活得好好的,不用你说。”
“是吗?做贼?你可以为贼,你身边那些兄弟也可以做贼。可你们想过没有,再过十年,二十年呢,等你老了,你身边兄弟都老了,到时候怎么去抢?让你们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跟你们一样,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做贼吗?”玉面狐狸笑着说。
“这犯不着你管!”黑豹子打断她。
“哈哈,我看你心里其实也怕吧!
世世代代做贼,一年到头生死未卜,不得安宁?你们是对得起自己,反正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可你们子孙后代呢?就因为你们做贼,他们也注定只能做贼!”玉面狐狸厉声道。
黑豹子身边的弟兄们都沉默了,他脸色不好,但也没说话。
“那又能如何,难不成还归顺朝廷?”他自嘲道,他们这些人,与朝廷有着血海深仇。
那些仇恨从小就由父辈告诉他们,伴随着他们成长,影响着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他们已经算是比较能放下的,即便如此,也世代与景国朝廷为敌。
而像熊寨那些放不下的,更是与朝廷不死不休,时时刻刻无不想着让景国血债血偿。
“朝廷?什么狗屁朝廷!”玉面狐狸声音一下高起来:“我们本来就不是景国人!
太行山以西,直到吕梁,都是汉家子弟,是汉国子民!你们都忘了,当初景国如何焚太原,活活烧死我汉家子弟吗?这血海深仇,迟早要报!”
“现在的出路就是依附西夏国!你们不是好奇我这些强弩是哪来的吗?就是从西夏朝廷手中要来的,只要依附西夏国,就能有钱粮,有装备,到时候就能报血海深仇!”玉面狐狸厉声道。
黑豹子心中一震,有些明白过来,这玉面狐狸背后真有西夏国撑腰,怪不来那么厉害。
“怎么样,你好好想想。”
黑豹子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事,他吐了口唾沫问:“那西夏人想让我们干什么?”
“抢威腾!”
此话一出,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威腾又叫威州,本身不是个大城,比一般县城又要大上一些,最重要的是,从京北路征收运往太原的军粮都会走威州,现在是冬天,秋收的粮大概都已经囤积在威腾城了。
“你开玩笑吗?靠我们这些人!”黑豹子反问道。
三百八十五、就是你的银子
“不止,还有熊寨的,外加山北面一带各处寨子,西夏国还会为我们提供强弩、硬弓。”
“好处呢?”
“威洲粮食大家分,要是抢成了,西夏还给百万钱,也一起分。”玉面狐狸道。
黑豹子还没说话,他身边的老黑头小声道:“老大,这要是成了,估计够我们吃两年,可北面代州、宁化、保德的大头兵,要饿着肚子跟辽人打了。”
黑豹子没说话,摸着下巴静静思考,“我们要是不去呢?”
“话都说到这了,黑头领心里没数?”玉面狐狸声音冷下来。
“我只是问问。”黑豹子心里明白,要是不答应,他们今天就走不下这山,而且山北面的寨子,甚至熊寨都听了这玉面狐狸的话,他们要是不从,寨子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什么时候干?”
“腊月十二,我找人看过,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们寨子最少出八百人。”
“五百,最多五百。”黑豹子伸出一个手掌,“再多拉倒。”
轿子里久久没话,众人都紧张握住怀里的刀,凄冷的山顶寂静下来,直到轿子里传来一声“好”打破寂静,凝重的气氛才消散。
“腊月十二前,你带五百人到腾威南边的露水谷跟我们汇合。”
黑豹子没直接回她的话,“威州要是抢成了,我们不要钱,折算成现粮,该多少就多少,少了半点,我们到时候走着瞧。”
冷风习习,山顶积雪开始融化,玉面狐狸没说话,黑豹子一招呼,带人走了。
下到山腰,黑豹子就催着大伙赶快走。
“老大,我们真要给西夏人做狗啊?”老黑头一边走一边道。
黑豹子回头,“劳资可不管什么景国西夏,大家活得好才是大事,跟谁干都是买卖,干完谁理会它。”
“所以老大才要粮不要钱!”
“这不废话,要人钱就要看人脸色,到时候我们拿了自己该得的就走,管他什么狗pi西夏国,玉面狐狸那什么大将军还沾沾自喜,还想着讨好西夏朝廷,等她要是被杨家军逮了,看到时候西夏人敢替她说话不!”
.......
十一月初,在李新洲秘信之下,刚在南方做完生意,准备北上王府,带着大批白银、金子入库的起芳和她的“起芳”号大船直接北上,连夜停靠江州渡口。
起芳一下船,见到李星洲和他身边跟着大冬天依旧活力十足的何芊小姑娘,顿时取笑道:“我说王爷怎么不舍得回王府,原来是在外面有个这样的小美人相伴啊。”
何芊一下闹了大红脸,李星洲摇摇头,也没计较,起芳这人就这性格,他找来起芳自然是有用的。
张贵如实交代,所有牵扯进来的官员都被李星洲“请”到转远使府来,待他让王珂念出张贵供词之后,许多人脸色当时就变了,可几个反应快的人立马同时咬定张贵是诬陷他们,又说让他不要听信谗言,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要求与张贵当场对峙。
李星洲哪会不知道他们心思,这些人人多势众不说,其中几个还位高权重,比如带头的同知王恺,张贵上来敢不敢说还不一定,就算说了,说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到时候诬告的事情就落实了,李星洲可不会给他们与张贵对峙的机会。
.......
“王爷,事情都讲究有凭据,张贵一个下人,一个小小牢头,就凭他几句满口胡言,王爷怎么能轻信呢,请王爷三思啊。”王恺拱拱手。
李星洲笑起来:“不错,张贵只是个小人、下人,说话自然不算什么,不过不只张贵,还有人也要告你们。”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说着在他示意之下,衙役将几袋划开的米抬上来。
李星洲道:“这几袋米可是王恺大人送给本王的。”
王恺疑惑,又想到当初他在米里藏了银锭,几袋米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五百两,是试探的意思,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平南王什么都没说.......
“这......”他还在犹豫,李星洲直接从案桌上抽起一张礼单:“本王这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正是下官所赠!”王恺不以为意,给上官送礼,人情走动,本来就是合情合理,朝廷也不会反对。
“那就好。”李星洲点点头。
“你倒是有心,本来本王以为你只是送些米面,没想到送的居然是银子。”
“王爷客气,下官只是略表心意而已。”王恺拱手笑道,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在古代,给上官送点银子根本算不上什么贿赂,都叫人情,只要数目不是十分不合理,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唐宋还好,官员待遇高,就算不贪,也能过得很好。
到了清,官员工资非常低,有些官甚至直接没俸禄的。说白了就是朝廷告诉你,自己想办法,你自己去走关系,自己去用官赚钱吧,朝廷都是默许的。
所以清时一个知府年俸差不多一百多两,却是真正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连清知府都这样,何况那些不清的呢?
李星洲想治这些人,张贵靠不住,他们会说张贵只是一家之言,污蔑他们。
以贿赂上官定罪不行,因为这是人情走动,大家都是默许的,但他非给这些人安个罪名弄下去才行,否则江州以后还会出事。
他拍拍手:“来人,呈物证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衙役搬来一小堆金条放在米袋旁边。
“一开始,本王也觉得没什么,可后来本王在同知大人的米袋里发现了这些,折算成银子得有上万两吧。”李星洲慢悠悠的指着一堆金条问:“王大人,这就很奇怪了,你一府同知,年俸不过一百五十余两,哪来这么多银子?”
王恺一愣,摇摇头:“王爷,这不是下官的银子。”
“不不不,这就是你的,你都承认米是你送的,本王这里也记得清清楚楚,金条从米袋里拿出来,那这自然就是你的。”
“王爷!”王恺有些慌了,连忙辩解:“下官只在里面塞了五百两!还是银锭,不是金条啊!”
“诸位都听见了吧,王大人自己承认塞钱,既然塞了,又被本王拿出来,那就是人赃并获啊。”说着李星洲一拍桌子,怒呵道:“好你个宁江府同知!年俸不过一百余两,送礼却轻轻松松拿出上万两!不是贪赃枉法哪来这么多银子?这不是民脂民膏是什么!王判官,你觉得可有道理。”
“这......有理,很有有理。”王珂面朝天花板点头。
“王爷,那不是下官的银子啊!不是啊!”王恺吓得跪在地上大哭道。
三百八十六、整肃江州
不只是王恺,李星洲高高站在上方,指了指余下其他人:“你们都是,所以本王已经下了文书,让人到你们家中搜查脏银。”
并让衙役搬来金银,一一对列,这下,众人一下炸锅了。
“这不是下官的银子,王爷,下官送的没那么多,只有几百两,没那么多!”
“这是诬陷,诬陷!无凭无据,怎能如此!”
“王爷,下官清清白白啊,天地可鉴......”
“王爷......”
“.......”
一时间,朝堂杂乱。
之所以把这些人集中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方便抄查他们家中而已,如果这些人在家,厢军也不敢下手。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而今江州百姓,半数官员都站在他这边。特别是知府王通,要知道王恺是他岳父王通的堂哥,李星洲找王通谈过此事,没想他那这个老丈人有着书生的迂腐,也有文人的气节,表示无论如何,宁江府衙门都会全力支持,即便自家堂哥,也不能逍遥法外。
如此,大势已成,差的就是雷厉风行的动作还有借口。
好几个官员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门口衙役死死拦住,大堂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候绪县知县站出来,义愤填膺道:“王爷,下官一生为官对得起自己良心,上次还在城中与黑山匪寇厮杀,身受好几处伤,也不曾有半点退缩!我等读书人自有气节,如今王爷无凭无据,又是污蔑下官,又是抄查下官的家,实在难受此奇耻大辱,愿以一死以证清白,以正大义!”
说着就要往柱子上撞去,周围衙役吓到了,连忙拉住他,场面更加混乱。
李星洲俯视一眼,对两个衙役道:“放开他。”
两个衙役呆了,相视一眼。
“放开!”李星洲又道。
他们这才慢慢放开手。
他对那知县道:“你不就是想撞柱子吗?撞吧,现在没人拦着你了,你想怎么撞就怎么撞。”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绪县知县先是震惊,随即又一脸呆滞,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撞啊,本王等着你撞呢!怎么不撞了。”李星洲干脆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像看戏一样看着他。
对于心理学者而言,任何细节都传递着重要的信息,特别在这关键时刻,他一直精神高度集中,这些人言行举止,细微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这绪县知县装作义愤填膺的愤怒样子,可他鼻孔却不由自主放大,眉毛一端上扬,这是本能,人是难以掩盖本能的,这都暴露他内心十分恐惧,既准备慷慨就义,怎又会十分害怕呢?
“你以为本王不明白你心中所想,想吓吓我,反正我是个小孩,该没见过大世面,吓一下或许有用。如果实在不行,就真撞个头破血流也好,只要一个人流血,这案子就不敢继续查下去,这时候总有要要站出来是不是?”李星洲嘲笑道:“这么看来你倒是讲义气得很啊。”
“王爷......王爷说什么下官不明白.....”绪县知县连连摇头,额头已经流出冷汗来。
任何一个王朝,随着时间的推移,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从上至下都是如此。因为资本会逐渐积累,最终形成阶层分化,这是资本的规律。而人脉也会积累,最终的结果就是党争,这是人脉的规律。
很多王朝最终都是亡于结党争,景国到如今也有了百多年,有这样的局面并不奇怪。
“不明白,你接着撞或许能撞明白了。”李星洲道。
“王......王爷.......”
“怎么不撞了,啊!”李星洲面若寒霜,众人吓得都不敢说话。
“你们两让他撞,他不是说要撞吗,不是说要证明清白吗?给本王撞!没撞死不能停下。”
两个衙役按住他,就要往柱子上撞,这下那绪县知县吓得哭喊求饶起来,衙役犹豫一下,但见王爷没改口,就真按着他的脑袋往柱子上撞。
才咚咚撞了两下,他已经疼得大喊大叫,不一会儿前额就血流出来,众多官员胆寒腿软,吓得说不出话来。
“吓住我?”李星洲双手叉腰,蔑视的道:“劳资在手上的人命少说也有万八千,你们算什么东西?”
几个官员都吓哭了,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这平南王可是在南方杀得血流成河的煞星啊!
只因他才到江州时候好颜好气,又天天沉迷扫街,加之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以至众人都忘了他有多危险!
最后那知县被撞得头破血流丢在地上,众人头皮发麻。王恺吵闹着要见知府,根本没人理会。
几十个衙役将二十三人软禁在大堂,随后李星洲便离开了,紧张的气氛一直在延续。
同时府衙外,在谢临江,参林带领之下,厢军手执文书,开始对这些人抄家,无一例外都抄出大量钱财。
为了抄家,李星洲还让参林将张贵带上,毕竟对于哪里能藏银子这种事,张贵可以算专业人士。
好几处官员家中藏银都是在他帮住之下找到的,待到下午,大堆大堆的银子被搬到府衙院中堆放,这些就是铁证,堆着小山的金银堆似乎验证一个词,铁证如山。
待二十三个官员被推出来看那些银子的时候,瞬间便面如死灰,他们也知道,一旦给了搜查家财的理由,他们就完了......
李星洲用的是无赖的釜底抽薪,贿赂上官不能成为理由,但巨额资产来源不明却可以,加之这些人毫无防备的向自己送过礼,就成最大的理由,他让起芳大船带着金银北上就是为此。
抄家行动持续了五天多,二十三个大小官员咣当入狱,从他们家中抄出的东西经过日夜清点,粗略累积至少八十多万两,还有些没算进来,最后估计接近百万。
江州百姓拍手称快,高呼平南王英明,王通看了痛心疾首,奋笔疾书,连写好几篇文章,痛斥这些腐败官吏。
接近百万两是什么概念,够景国在边关修一座军事重镇,而这样的巨资居然是从二十三个大小江州官员府邸搜出的,可谓整个宁江府都震动了。
......
凸碧山庄后院内堂,银锭堆成一座座整齐小山,旁边的金条也是,重量至少有好几吨,价值折算成银两至少有几十万两。
这两天陆陆续续有官员到衙门认罪,大多都死小官小吏,因为他们大概也发现江州从下到上,几乎所有违法乱纪之人都给抓了,恐惧蔓延出去,许多人根本承受不住,主动声泪俱下的自首,还有人直接在家自缢而死。
无论如何,京北一路,大小官员人人自危,很多人开始秘密的上书朝廷,参平南王,虽然理由千奇百怪,但平南王触及了很多官员的根本利益。
三百八十七、暗战起
何芊看着这么多金银,眼睛都直了。
其实还有许多珍贵东西,比如琉璃器,上好瓷器字画等没有收过来,只是暂时封存,因为这事他能以查贪腐的名义抄查银子,但最终裁定还需上交大理寺,皇帝勾画才行。
何芊只知道看呆了眼,拍手称快:“这些狗官,活该!”
起芳却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她看了堆成小山的金银,一边安坐喝茶,一边道:“王爷也想得太简单了吧,你是把人家抄了,可这事要大理寺裁决,皇上勾画才行,只怕如今皇上案头,参你的本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何芊不明白的看向两人,不懂他们说什么。
李星洲与起芳对坐,也喝了一口茶,“怎么会不知道,可有些时候事在人为,记得我在凛阳城头跟你们说过的话吗,我向来不会烈日当空,因为本王不是一个人,这方面自有人能替我解决。”
“王爷就这么相信别人?”起芳反问。
“看是谁了......我先得顶得住才行。”
......
李星洲的做法令许多官员害怕,因为如此狠辣不讲理的手段,让他们担心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个被查的人,于是大量弹劾平南王的奏折从京北路秘密上递到京都。
另外一边,京都众官员中那些在京北路有利益牵扯的,对平南王不满的,也趁机弹劾。
短短数天,政事堂首脑王越案前就摆放大量弹劾平南王的奏折。
德公头大,也不知那小子又在北方闹出什么大事来,但都尽量帮他拦下,可也不敢过分,每有十本弹劾奏折,最后至少有一本上到皇上案头,可即便如此,数量依旧十分可观,不想引起皇上注意都难。
最后德公也只能硬着头皮拦下更多,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政事堂那么多官吏,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中书舍人等等,消息也很快漏出来。
这下,朝堂变得暗流涌动起来,比起去年如何处置魏朝仁之时更加各怀鬼胎,针锋相对,因为这次触及很多人的切身利益。
.......
“李星洲真是蠢材!”羽承安红光满面高兴的道:“他以为自己这么做很爽快,英雄气概,正义化身,为万民争利,哈哈哈.....”
他越说越笑道高兴,参胜和他对坐,为他倒上酒。
“他却不知道,这下京北路大半官员让他得罪,京城早就看他不惯的人有了借口,他这是自寻死路!”羽承安说着站起来,晃晃荡荡从旁边柜子里抱出来,他确实喝多了,因为高兴。
参胜搀扶他坐下,他拍了拍身边的一堆奏本,如同宝贝一般,“有些人似乎明白过来,李星洲是王越的孙女婿,他们往中书送再多折子也没用,因为王越会拦下来,所以许多人都悄悄往我这送折子,哈哈哈。”
“恭喜岳父,鸿胪寺乱了,金国使者反悔,加上这么多参本,平南王只怕三头六臂也难以应付!岳父大人准备何时进宫去面圣呢?”参胜笑道,他不敢多说,怕话多坏事。
因为弟弟参迎风还有叔父参林没有回他书信,很有可能是站在平南王那边了,若这事让岳父知道,他只怕.......所以这几天来他天天遮掩,不敢多言,言多必失。
羽承安摇摇头:“你还看不出来么,皇上有时或许对李星洲严厉,但也是对外人做做样子罢了。
即便上次他在江州乱来,鸿胪寺又大乱,皇上只是私发皇家书信斥责,却没在朝廷提及半句,不走中书发诏责备,为什么?为的就是不影响李星洲将来仕途,说白了,皇上是将李星洲看做自家亲人,他自己斥责两句可以,别人若想对他不利却万万不行!”
“李星洲本就是天家子孙。”
“哼,肤浅之见。”羽承安摇摇头:“天家子孙千百,你可见皇上对谁这样过?这种爱重,说明他在皇上心中位置重要,若是直接面圣,皇上估计也会私下提点斥责揭过,所以绝不能如此。”
“那要如何?”
“大朝之日,邀约众臣,同提议此事!到时皇上就是再偏袒,众多同僚附议,加上这么多奏折,也不能偏袒了。”羽承安冷冷道。
“岳父大人英明!”参胜拱手。
羽承安点点头:“这几日我不宜外出,进出我府邸递送参本的人太多,太过显眼,就由你替我联络诸位同僚,说清事由。”
“女婿明白,定不会辜负岳父大人。”参胜信誓旦旦道。
羽承安这才笑起来:“你办事,我也放心。
再说这李星洲不过是个年轻毛头小子,始终逃不出酒色诱惑,如今王府家中当家的居然是他的美妾,一个风尘女子,起初我以为是坊间传言,没想居然是真的,在此紧要关头又能做得了什么?连找关系都不会。”
“当初平南王为其写过一曲《青玉案.元夕》,被传为佳话,大概是想应这佳话,所以看重一个区区风尘女子吧。”参吟风道。
“哼,肤浅!幼稚!始终是逃不出世俗眼光,众口之美,追求那些虚伪的东西,念头不能通达,年轻啊......”羽承安得意笑起来。
“寻常人怎么能与岳父相提并论呢。”参吟风给他倒上酒。
两人大笑。
.......
十一月中旬,京城飘落第一场小雪,地上积雪一天就化,寒冬悄然到来。
经历春天大祸,加之一场大胜鼓舞,百姓其乐融融,因为王府大船往返南北,促进贸易,南方的百姓吃上便宜四成的粮食,北方百姓穿上比往年便宜三成的衣裳。
不只如此,经历几个月的沉淀,随之而来的各类贸易,人口流动,让沿岸城市苏州、泸州、瓜州、开元、江州、应天更加繁华起来,随着带来众多工作岗位,很多人受利。
百姓幸福,安居乐业,自然就记住平南王府的大船,记住平南王的好,一片称颂,其乐融融。
但在这表象之下,却暗流涌动,特别是开元,很多人都注意到高门大宅间走动的人一时多了许多,外地来京的官员也多起来,时不时看见心事重重,走路低着头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
冬月十五一大早,一封家书随着起芳靠案的大船被送入王府,直接送到当家的诗语手中。
三百八十八、大朝
“秋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诗语好奇的看着院子跳动作响,垫着木质底座依旧不安分的大家伙,一个半人高的打铁轮在这大家伙带动之下自己飞快转动着。
没用人力,没用牛马,那几十斤的大轮子却自己转动得飞快,这是何等力道!
不只是她,旁边围观的阿娇、月儿、严昆、严毢、起芳、季春生等管事都看呆了。
“这就是王爷说的蒸汽机,我照王爷说的改了设计,将进出气孔改为一体联动设计,果然有用。”秋儿高兴的道:“虽现在离实用还有差距,能量转换效率还是有些低,但只要继续实验,不断改进,早晚可以用,到时候可以用这东西驱动王府大船,各种车辆,还能用于加工材料,它的工作原理.......”
秋儿还在兴奋的向众人解释这个大家伙是如何动起来的。
众人似懂非懂的听着,一个劲的点头,反正王府里就秋儿最懂王爷的奇思妙想,他们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如何动起来的,但都明白这东西的意义,简直就如传说中的木流流马一样神奇。
诗语心中感觉奇妙,这样的东西她都无法想象,心里其实有些嫉妒,因为只要涉及这些领域,就好比那家伙和秋儿的私密王国,只有他们懂,只有他们才能聊得来,她曾经也试图去深入了解哪些东西,结果头晕脑胀也还是不能理解。
大家都说王府里平南王最宠秋儿,大概就是他们有着别人都无法插足的领域,在那里,只有那家伙还有秋儿,寻常人根本无法涉足。
她明白如果用这东西驱动大船,能为王府省下多少银子,能带来多少利益,因为意义不只在于这东西能减少人手,还在于人要吃喝拉撒,会劳累,需要休息,可这些机器可不会,它们不需要吃喝拉撒,不需要休息,王府的水车就是最好的例子,提高的效率不是一星半点儿。
待秋儿讲解完后,众人啧啧称奇,等那大家伙停下不动了,都上前这摸摸,那看看,就像看什么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一样。
诗语也好奇的上去看了个遍,随后还私下找秋儿说,不管要多少银子,尽管与她说便是。
她也开始理解为何那家伙如此重视秋儿以及王府工匠们的各种捣鼓了。还说不管用多少银子,照给不误,因为那是王府的未来。确实,着眼眼下利益,秋儿的研究花了大笔大笔的钱,又没什么实际作用,确实不划算,可将来呢?
等有些人终于捣鼓出将军酿一样的高纯酒,捣鼓出香水一样的东西之后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概正是如此,王府才总是能快人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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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诗语回了一趟家,父亲和弟弟干活攒了些钱,准备把院子动一下,改一个小园子,用来种菜,不然觉得太浪费,也就他们爷俩干活。
诗语让他们请几个工人也舍不得,就说自己手熟,自己干,诗语犟不过他们,便由着他们去了。
回家之后,她帮着母亲打打下手,做做饭,人一放松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近来她想的,盼的,除了那张坏笑的脸,就再无其它了。
江州那边来了不好的消息,她心里有些忧虑,但也只能相信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和家里人一起吃过晚饭,她又乘车回到王府,这边的事她脱身不开,也不敢松懈,那家伙真是气人,就这么放心的将诺大的家交给她,也不怕她监守自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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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刚起来,梳洗完毕,准备去珍宝阁看看,却听门外有丫鬟敲门,然后道隐约听到“王爷来家书啦!”之类不断重复的声音,诗语心头狂跳,匆匆出去,穿过小院,丫鬟已经等在门外。
她急忙接信封,打发走丫鬟,一边走一边开封,才进屋里就在床上坐下,自顾自看起来。
家书很长,还带着一本折子,她起初不明白,将折子放在一边,看起家书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诗语看得仔细,然后越来越快,等看完收起,居然忍不住眼眶一红,流下眼泪来,喃喃自语:“这个大混蛋......”
她一边轻轻抹去眼眶泪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边小心收起折子,心里久久平静不下来。
那混蛋就这么放心她吗,这样前途攸关的大事,他不找王越,不找季春生,当当告诉她.......
诗语心里五味陈杂,不知到底是那种情绪占据上风,脑子却格外清醒,她找来丫鬟,让她去传话给季春生,请季春生下朝之后把鸿胪寺同知包拯请到王府来。
这事事关王府荣辱兴衰,绝不能怠慢。
........
冬月十五,正好赶上半月大朝,京中官员五品以上必需入长春大殿面圣,午门之外人来人往,众多灯笼闪烁,接成一条长龙,好不热闹,官员们在午门下车马,然后提灯走路入宫。
在此期间三五成群,打招呼交谈,也成一种重要的交际手段。
而从人群分群之中,也大抵能看出朝中形势。
东宫太子身着大红龙袍,周围自有众官拥戴吹捧,不过今日气氛有些不一样,很多人敏锐的察觉了,因为和太子走在一处的都是朝中大员,比如参知政事羽承安,度支使薛芳,兵部判部事张让,中书舍人魏国安等......
几人边走边谈论什么,一些官吏敏锐察觉其中变化,不敢上前搭话。
待到入大殿之后,天才蒙蒙亮,大殿角落已经有太监点起灯盏,冬日天亮得晚,要是没有灯光,大殿里也看不清。
众多大臣等了一会,随着福安公公唱报,皇上进入长春大殿落座,朝会正式开始。
大朝无大事几乎是大家早已习惯的,毕竟大事都是小朝的时候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决定的,大朝人多口杂,而且很多人根本无权参与决断,也是走个过场,外加让众人面圣。
各部官员按例报了一下进来情况,也就如此,唯一引起讨论的也无非兵部判部事张让参鸿胪寺无为,与金人谈判失利,应该重罚。
许多人都为这张让捏了把汗,要知道鸿胪寺卿可是皇上爱重的平南王,张让如此公然参鸿胪寺,是要得罪人的,也有人在感慨称赞张让刚正不阿。
好在皇上也没说什么,这不过是小风波,许多人抹了额头冷汗,觉得此事就要过去,大朝接近尾声时,站在前方的羽承安却出乎意料的突然上前,高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三百八十九、危机时刻
皇上点头:“说。”
“皇上,承要参京北转运使平南王!”羽承安义正言辞。
瞬时间,大殿安静下来,许多人倒吸口凉气。
羽承安见上首皇上眯起眼睛,脸色不好看,心中有些发颤,但还是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平南王在江州行事乖张,无法无天,随意抄没二十多位朝廷忠臣的家,还无凭无据之下私自抓朝廷命官入狱,江州一代人神共愤,百官黎民尽皆惶恐,哀嚎满地!请皇上裁决啊!”
说完,他悄悄看了皇上一眼,皇上面色依旧没有变化,羽承安不知皇上心中所想,只得低着头等发话。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羽承安能感觉众多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必须顶着!只要熬过去,才能弄垮李星洲!
“可有证据。”过了好半晌,上方皇上淡淡问道。
此话一出,他心中顿时松口气,连忙道:“自然有,臣不会无凭无据污蔑平南郡王,这里有京北路众臣参本,请皇上过目!”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好几本奏本,福安公公下来呈送到皇上案桌前。
众人不说话,皇上越看脸色越不好,看了一会儿问:“他们的折子怎么会在你这,这本不是该上中书的折子吗?”
羽承安早就料到皇上会这么问,他也不敢得罪王越,连忙解释:“陛下,参平南王的折子实在太多,许多同僚走中书,但中书的折子都是经过筛选的,为替皇上分忧,会少许多。有些同僚为家国社稷考虑,觉得此等大事,切不可耽搁,所以直接上京走访,托诸位大臣帮忙,好让皇上看到。”
皇上点头:“这几天朕确实看见过类似折子,不过少了许多。”
正在这时,羽承安对身侧的薛芳使了眼色,薛芳也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实不相瞒,下官这里也有这样的折子,今日既然羽大人提及,也一并上奏,请皇上明察。”说着他也从怀中掏出几本折子。
福安连忙下来,送到皇上案头。
一时间,纷纷有人出列:“启奏陛下,臣有折子。”
“臣也有......”
“臣昨日也收到......”
“......”
不一会儿,兵部判部事张让、中书舍人魏国安、盐铁同知参胜等等,十几个官员纷纷上奏,皇上身边的福安公公忙得额头冒汗,不一会儿,皇上案前已经摆放厚厚一堆,至少几十本折子。
众多大臣出列,纷纷要求皇上严查平南王。
羽承安心中大喜,面色却不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目光偷偷看着皇上,见他从其中抽出几本扫视几眼便丢在一边,又看前排的王越,此时已闭目养神。
羽承安得意,以他之才智精心设计的大局,谁也无法阻碍!
皇上还是面无表情,但越快越快,一本本将折子丢在一边,是人都看得出他的生气和烦躁。
到最后面若寒霜,冷冷道:“孽畜!他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说着重重一拍案桌,巨大声音回想在长春大殿中,百官吓得低头不敢说话。
羽承安也低下头不敢直视圣上怒颜,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成了!此事成了。
侧头,发现太子在那高兴得原地傻笑,心中顿时大惊,连忙小声提醒,太子这才回神,连忙收住笑意,按照之前说好的一脸严肃上前道:“父皇,儿臣以为星洲就算不懂事了些,做事跋扈霸道了些,可始终是我天家子孙,应该宽恕一二。”
“宽恕,哼!朕当初就是对他太宽松溺爱,才招致他今日敢如此胆大妄为!”皇帝怒道。
羽承安又心里得意,没错,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说着皇上站起来,怒气冲冲道:“此事明日小朝专议!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散了吧。”说着不等福安公公唱退朝,甩袖而去,留下一脸尴尬的众臣。
等福安公公唱吧退朝,羽承安终于不用掩饰,大笑出来,大朝走流程,小朝议大事,皇上说明日小朝专议,那就是要好好追究此事了!
才出长春殿,众人便围靠过来,彼此相视大笑,虽无明话,但大家心知肚明。
高兴归高兴,羽承安还是提醒道:“诸位,此事皇上说明日专议,诸位心中高兴老夫知道,但是事情落定之前,还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再接再厉,明日力求能得最好的结果!”
“我等明白......”
“羽相言之有理。”
“......”
众人说了几句,怕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便散去,每个人都是满面红光。
“恭喜岳父。”与他同行的女婿参胜也满脸笑意。
羽承安点点头,他如今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人也神清气爽,大有一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握乾坤的快感,名震南方的平南王又如何?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运使、新军指挥使、鸿胪寺卿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股掌之间,年轻人而已......
“如此要紧时候,李星洲不在京都,家中当家的又是一个风尘女子,能有何作为?这次他是万劫不复了!”羽承安自信道。
.......
季春生一下朝,就快马赶回家中,召集阿娇、诗语、起芳、严昆、严毢到正堂中,将朝堂之上的事情跟众人说了,大家顿时都大惊失色。
只有诗语冷静道:“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有奏本寄到我那,就是向皇上澄清此事的。”
阿娇很着急,连忙道:“我这就去请爷爷呈给皇上!”
“不行!”诗语立即制止阿娇:“不能请德公,德公与王爷关系好京城都知道,外加德公本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奏章事务是他的分内职责,这时候让他递送,皇上会以为徇私,说不定就不看了,不止对王爷,对德公也不是好事。”
“那要怎么办?”严毢老态更显,白发苍苍,这种时候他也急得六神无主,只能看向诗语,众人也有齐刷刷看向她等她决断。
诗语来回踱步,众人目光跟随她移动,过了一会她道:“找汤舟为大人。户部使、鸿胪寺少卿汤大人,他是户部使,朝廷正二品大员,身份够,见皇上容易;再者他还是王爷鸿胪寺的副手,由他替上官递送折子合情合理,而且王爷经常说汤大人是个墙头草,这样的人皇上最不会起疑他偏袒谁。”
“如果他不帮忙呢?”严昆问。
“应该不会,这对王府是天大的恩情,于他又毫无损失,汤大人应该不会拒绝,如果万一他不同意,就只能由季叔去送,这是下策。”诗语冷静的说。
“我这就去找他!”季春生说着就要着急出门。
诗语连忙叫住他:“季叔,光一个折子是不够的,你出去之后顺带把鸿胪寺同知包拯请来,得安排后手才行!”
季春生一拍脑袋:“知道了,之前着急,我给忘了。”说着便匆匆出门。
三百九十、诗语设局
京都开元在冬月开始飘落白雪,天地白茫茫一片,连接天幕,十几步外看不清人影,鸡鸣狗吠,像被什么东西隔开,听得不真切,却多缥缈朦胧的美感,诗情画意的感触,给予敏感之人,无限遐想。
诗语披着一身漂亮的雪白裘袍子,梳起妇女发饰,站在小院二楼回廊,远远看着大门的方向一言不发。
她在等,等消息,过了一会儿,阿娇出来,给她披上一条好看的绯色围巾,包住耳朵。
“诗语姐,外面这么冷,你还是去里面等吧。”
诗语摇摇头:“你进去,小心着凉,我再等一等。”
阿娇干脆也不走了,拉着她的手,靠在诗语肩膀上,随她等着,空气寒冷,但两人靠在一处,顿时也不觉得那么冷了,诗语心里很焦虑、很乱,阿娇似乎能懂,所以也没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
雪花从瓦檐飘落,视线被遮挡,但纷纷雪花中,隔墙隐约的马蹄声却清楚,“是不是季叔回来了?”诗语问。
阿娇点点头:“听马蹄声好像是。”
“出去看看。”诗语说着进屋,噔噔噔下楼,不一会儿就在雪幕中走出小院正门,阿娇跟在她身后,两人到正堂的时候,严毢已经等在那。
不一会儿,院外传来沉稳脚步声,季春生匆匆进来,一进屋就摘下头上斗笠道:“大事不好了!”
阿娇倒了杯茶递给他:“季叔慢慢说。”几人面色都很凝重。
季春生喝了一大口茶水,这才喘过气来,着急道:“今日早朝,许多大臣弹劾王爷在江州胆大妄为,张扬跋扈,又提及鸿胪寺失职,与金人谈判失利,两事并加之下皇上大怒,当场决定撤去王爷鸿胪寺卿、京北转运使之职,责令回京。
随后众臣又商议推举兵部判部事张让接任鸿胪寺卿。
皇上当场做下决定,就让翰林大学士陈钰大人起拟圣旨,上交中书。好在陈钰老先生当场拒绝拟旨,皇上大怒,再三责令,可老先生就是不拟旨。
按我景国祖制,家国大事必须皇上授意,翰林学士拟旨,中书审查,皇上御画,然后再由门下审查才能准行,翰林大学士不予起草,诏书便无法发出,皇上虽大怒,说要撤了陈大人,众臣劝解,最后只得将此事暂缓两天。”
几人听完大惊失色,阿娇道:“陈钰老先生大恩大德,我王定会记下。”
严毢也点点头,心里对老先生佩服,当初王爷年少还伤过他老人家,没想如今放倒他不计前嫌反过来帮助王府。
诗语没有众人那么大惊失色,她只是接着问:“季叔,汤大人那边说好了吗?”
“说好了,他也答应了。”季春生道。
“说好时辰了吗,时辰很重要。”诗语又问。
季春生点头:“都说得清楚,我还按你的意思再三强调了。”
诗语点点头,对季春生道:“田妃当初请我到宫里唱过词,宫里时辰戒律严明,申时读书,酉时用膳,戊时为公,如果错过时辰,说不定就见不到皇上,平常还好,今天见不到还有明天,可此时不能出半点差错。”
诗语说着又强调:“还有就是,包拯大人也必须交代清楚,必须后于汤大人才行,否则皇上说不定不会见他。”
“这是为什么?”阿娇不解。
诗语拉住阿娇吓得冰冷颤抖的小手捂着:“因为事情一旦做不好,在别人耳里说什么都像是借口,何况是皇上,鸿胪寺成了那样,要是没有汤大人先铺垫,让皇上起疑,皇上必定只会以为包拯在狡辩而不见。”
“我这就再去与他说明白!”季春生道。
“还有,要叫人去把孙文砚找来,有事请他帮忙。”
........
在明清那样的高度集权王朝之前,皇帝的圣旨被驳回的事情并不在少数,简单的说,因为各处势力各成一家,朝廷中文武对立,各部分权,自然就会产生牵制。
其中以唐、汉为最,皇帝的权力受到各种制约,到宋朝,因为武人地位低下,所以文武对立减弱,因此中央得以更加集权一些,但对话皇权的牵制依旧十分大。
圣旨真正的决定权是在中书省,皇帝的任务是签字盖章,而门下省如果觉得这道圣旨不行,那他有权将它直接驳回,哪怕皇帝已经盖好章同意了也没用。
但在中书,具体操作又有两个流程,中书舍人确定圣旨中心大意,然后翰林学士遣词造句,写成圣旨。这其中任何一道不按流程来,圣旨都会被定为无效。历史上唐朝、宋朝也有皇帝怕中书、门下不给自己面子,绕过中书门下发圣旨,但发出去的圣旨受到全国大臣鄙视,因为流程不合法,不执行不说,还成为笑话。
以宋朝为例,就有皇帝看重某个人才,然后让中书省起拟圣旨准备加封,自己也“御画”(就是盖章打钩),结果到门下省,门下给事中(不止一个)对皇上提拔的人才不满,将圣旨驳回,皇上顿时也没了办法,只能作罢。
按合法流程,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翰林院都有权拒行圣旨。
当然,这也要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一般不涉及大事,这些官员都不会轻易驳回皇上的旨意,但若真下定决心决定驳回,那么这四处都有权利驳回。
但到高度集权的明、清,这些东西也就慢慢没那么多钳制了,对皇权的辖制越来越弱。
而因明、清靠近现代,所以现代人很多对古代王朝的了解都来自明、清,加之影视文字等媒体夸张,很多人就下意识认为皇上一句话,就决定天下大事了,谁都不敢反对。
其实根本没那么简单,也不可能那么简单,汉时就有人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又会甘心将权力交出来,无偿奉献给皇帝,就问一句:凭什么?
特别在汉、唐、宋三朝,很多时候皇帝都会吃瘪。有些更加严重的时期,下面表面顺从,其实皇帝完全被架空,当成印把子用,放在皇宫里好好养着,就用来盖盖章就行。
所以如今翰林院大学生陈钰拒起拟圣旨,与门下给事中驳回圣旨异曲同工,皇上虽生气,但一时还没什么办法,不过这下陈钰也算将皇帝得罪死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用在皇帝身上也是这个道理,被贼惦记上尚且可怕,何况乎一国之君。
......
下午,雪停了,地面积起一层薄薄积雪,空气冷了三分,一眼望去街头巷尾,鳞次栉比的屋檐瓦舍,变成了雪白世界。
诗语带了两个丫鬟,四个护卫离开王府,坐着马车,带着大堆大小礼品,匆匆往驿馆去赶去,面色沉重,一脸忧色。
马车压出两条长印,消失在街道转角。
车才消失,河边落完叶的大树后,就出来两个披着蓑衣,穿着厚厚布衣的男人,一边搓手一边小心的观察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悄悄离开。
........
三百九十一、转机
皇城坤宁宫,皇帝面色不好,四角里照看炭火盆的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喘,都不能抬头。
皇上不说话,他身边的福安公公也不敢说话,大殿里寂静得可怕。
皇上半卧在坐上,闭目养神,捏着太阳穴。
屋外雪已经停了,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福安公公走了两步,准备去把殿门关上,却突然被叫住:“你干嘛?”
“回禀陛下,去关门,以免陛下着凉。”福安恭敬道。
“开着,正心头烦闷,头晕脑胀,这风正好清醒清醒。”
“陛下,要不准备些清凉去火的药膳来......”
“不用。”皇上淡淡道:“朕现在什么都不想见,福安你可知道,朕当初有多少期许,如今便有多少失望,差点被那小孽畜气死,还好补救来得及。”
福安不敢答应,皇上只是哼一声,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殿外有轻微脚步声,福安连忙做了嘘声的动作,来的小太监明白,慢慢上前,在福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静悄悄退了出去。
福安小心看了闭目养神的皇上一眼,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这时皇上冷哼一声:“哼,是不是王越,你不说朕也知道,大概是为他孙女婿求情来了,朕意已决,不见!现在朕不想见任何与此事有关的人,不想听任何与此事有关的事。”
福安公公松口气,连忙道:“皇上英明,确实可能与平南王之事有关,但却不是王相,而是户部使兼鸿胪寺少卿汤舟为大人,说有要事求见。”
皇上也一愣:“那个胖子此事来干嘛?今早议论之时他不是一言不发么,现在来见朕。”话虽如此,但还是招手道,“让他进来吧,汤舟为这人朕知道,没主见,晃荡怕事,但向来也不会偏袒谁,他若有话倒可以一听,权当解闷。”
福安点头,招呼来身边小太监去宣人。
不一会儿,胖乎乎的汤舟为就进来,见到上方皇上,恭恭敬敬开始行礼,但因他太胖,行动迟缓不便。
皇上摆摆手:“罢了罢了,免礼吧,有话快说。”
汤舟为不好意思一笑,拱拱手道:“谢皇上。”说着也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皇上,臣此次前来只为平南王递送折子,并没有其他事情,因在鸿胪寺,平南王也是臣上官,所以为上官分忧乃是天经地义。”
皇上脸色不好:“你还好意思提鸿胪寺,鸿胪寺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
汤舟为吓得不敢说话,福安公公看向皇上,想征求皇上意思,皇上没说话。福安眼珠一转,下去将汤舟为手中折子接过来,呈送到皇上案头。
“你觉得此折该看?”皇上问。
福安额角冒出细密汗珠,小心的说:“皇上,各位大臣最近都在参平南王,我以为或许他们参得没错,但都只是一家之言,平南王的折子看看也无妨。”
皇帝说:“你替朕看看,朕不想看,心烦。”
“是......”福安说着拿起折子看起来,可没看多久,顿时面漏讶色。
皇上见他脸色,问道:“什么情况?”
“皇上,一百万两!”福安手有些发抖,然后又细细看一遍。
“什么一百万两?”
福安确信自己没看错,咽了口涂抹道:“平南王说他在江州抄贪腐,抄出一百万两,其中最多的宁江府同知王恺,说起来还是平南王岳父的堂哥,家中抄查出五十三万两!卷宗择日递送大理寺。”
皇上听到这也一愣,连忙从福安手中拿过折子,自己看起起来,福安和下方的汤舟为都不敢说话,大殿里静悄悄的,皇上看得很快,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待全部看完之后,缓缓放下手中折子,问汤舟为道:“为什么不早送来。”
“皇上,下官也是昨晚才收到的折子。”汤舟为连忙解释。
“那今早小朝呢?”
“今早小朝群官汹汹,都对平南王群起而攻之,臣......臣,臣害怕......”汤舟为低头委屈的小声说。
“看你那点出息!”皇上斥责一声,随后眉头紧锁,“福安,你说这折子真不真?”
“陛下,平南王折子上说几日之后王府大船就会押送脏银前往开元,到时一看不就知真假了.......”
皇上点头:“没错,星洲既然敢说要押银百万来京,那十有八九不会是假,可此事要是不假.....朝堂上群臣所为不觉得奇怪么?”
“这......确实,如果事情是假,平南王哪里去凑百万两银子啊.......”福安公公说到这低下头不敢乱说。
皇上一听这话,顿时像是想到什么,喃喃自语:“百万两,我景国边关好几年军饷尚且盈余!一个小小宁江府同知,加几个小鱼虾,年俸不过百,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若这还不是贪腐,这还不是民脂民膏,那什么才是!
可真是奇怪,到了朝堂众臣口中,到了京北官员的折子里,怎么就没了这百万两银子的事,反倒全成星洲张扬跋扈,随意抄没官员家财......”
福安额头冒汗,不敢说话。
下方低头听着的汤舟为也眼珠子乱转起来,一句话不说。
皇上还在踱步,眉头紧皱似乎在想什么.....不久之后,皇上遣退了汤舟为。
汤舟为前脚才走,小太监又进来通报:“皇上,鸿胪寺同知包拯又来了,正侯在殿外......”
皇上本能的想不见,因为这包拯已不是第一次来,鸿胪寺事情做成那样,看见便烦。
可一回头看到桌上的折子,想到刚刚折子的事,突然想起,宁江府是平南王管,鸿胪寺也是平南王管;宁江府被众官口伐笔诛,鸿胪寺也被口伐笔诛......
“之前这包拯三番两次说与金人谈判失利另有蹊跷,朕只以为他在找借口,这可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谁敢为一己私利而陷家国于不利......”皇上自言自语,思绪飞快转动,随后语气冷下来:“可现在看来.......说不定其中还真有蹊跷!
就让他进来吧.....”
小太监领命,出去宣鸿胪寺同知包拯进殿。
三百九十二、翻盘的王牌
对于王府而言,冬月没有年前的喜悦,反而气氛格外沉重,特别是王府高层,下人们发现几个管事最近走起路都匆匆忙忙,少有笑容。
下人们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什么,但看管事们的态度,也都放松不起来,情绪是会传染的。
.....
诗语这几天来几乎没怎么睡觉,若不是阿娇和月儿照顾,她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很多事情要安排,要想了又想,反复推演,不能有丝毫差错,甚至有时她会在脑海中想几十种可能的差错,然后再一一排除,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排查,如此往复。
几天下来,她憔悴许多,也瘦了许多。
就连平时经常忙碌不休,少能见到的秋儿也放下手中事情来陪她,诗语自然感动。
阿娇和月儿手巧,给她准备衣食,秋儿则会文静些,如今又多了些另外的气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神秘而恬淡,却又理智而令人舒心。
诗语的小屋里,阿娇和月儿拿来了她们自己动手做的驴胶糕,如今天冷,女孩需要这东西,秋儿在照顾着屋里火红的碳火盆子。
月儿给她说一些她进王府之前那家伙的趣事,诗语心中感动,拉过三人的小手,静静捂在膝盖上。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哪有,要不是诗语姐,那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季叔今早说皇上又斥责王爷,不过比起昨日,不管大臣们如何提议,都只字不提罚王爷的事,才过一天,事情就变了,诗语真厉害。”月儿羡慕道。
阿娇也看过来,眼里都是好奇,这些事情对她们来说就如秋儿那会自己动的“争气机”一样神秘莫测。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察言观色,都能洞悉大局,有些事既需要聪慧敏锐的头脑和才能,又需要亲身经历的经验。
本来能有这样经验的人就不多,而有这样经验的人中还能天资聪颖,具有这方面天赋的更是凤毛麟角,偏偏诗语就是三者兼备。
诗语道:“这些王爷与我都说好了,不过计划之中而已,几位妹妹不用担心。”王府后院,她是年纪最大的,而且王府小院里,不以位次定称呼,而以长幼,所以大家都叫她姐姐。
诗语经历的事多了,见过的人多了,自然分得出冷暖真假,看得出几人都是真关心她的,阿娇大家闺秀,饱读诗书,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待谁都真诚。
但也正是这种真诚,令诗语疼爱又忧心,世上真诚之人凤毛麟角,你对人真诚,别人对你可未必,所以对于阿娇,她有一种保护欲。
而月儿总是无忧无虑,小小年纪或许不如阿娇那样知书达理,但诗语觉得月儿心中是懂人心险恶的,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活泼开朗,时时刻刻如个开心果一般。
秋儿很文静,或者说文静不恰当,诗语却想不到其它什么好词去说,因为秋儿确实安安静
静,但少与“文”挂边,更像是一种看破世间的沉着冷静,如此迷人,也是她最羡慕的。
其实那家伙在信中只说大略走向,手中底牌。至于具体操作、细节、怎么做,全都只有四个字“自行定夺”,都全交给她,她来安排行事,所以她才会如此忙碌担忧,也不想让府中人担惊受怕。
无论如何,诗语能感受到三个小姑娘真诚的关切,不想让几人担心,于是一笑:“我所忧心,不过是想将事情做得更好些,更隐秘些,其实我心中是有十全把握的,无非在求尽善尽美。
你们不用担心,我虽不在朝堂,但这件事权在我手,尽在掌控之中。”
说着她又抚了抚三个小姑娘的手背:“王爷不会有事,王府也不会有事,但那些胆敢向握王府伸手的人,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她说话充满中气,说得平淡,但却令三个小姑娘都安静下来,信任的点点头。
见此,诗语气色一改,突然笑起来来,拉着秋儿、月儿还有阿娇靠坐过来,语气轻松许多,淡然道:“什么东宫太子、参知政事羽承安、度支使薛芳、中书舍人魏国安、兵部判部事张让、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都不足为惧。”她说得平淡,说出这些朝中大臣,位高权重之人就如说阿猫阿狗一般毫无区别,这样的话却出自一个弱女子之口。
诗语轻轻搂着月儿和阿娇,炭火时不时哔啵作响,身后窗外雪花再次飘落,她像平时王爷给她们讲故事一样说着:“太子那帮人本来就犯了很多错,他们不知道金人怕的是王爷,不是朝廷,也不知道金国使者早就与王府说好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鼠目寸光......”
“为什么?”冬日微冷,月儿干脆趴在诗语的腿上,烤着暖烘烘的炉火。
“因为他们看不懂天下大势,太子早就为他们的失败牵好了头,因为......不管谈判结果如何,景国肯定要出兵打仗啊!
还记得今年春天吗?南方鞍峡口那一战,太子葬送前军胜势,迫使朝廷三番两次发兵,虽没打大战,可前前后后十几万人呢,吃喝拉撒,辎重损毁,国库损耗,肯定没多少银两了。”诗语笑道。
“现在与金国谈判,不管是好是坏,哪怕最坏的情况,景国也要派兵攻南京道,辽国一道之地十几州啊,至少也要数万大军,最有可能兵出十万。
可国库是空的,哪来那么多钱?幽、云之地又是几代皇上的夙愿,绝不会轻易放手,这种时候,皇上最想要的就是银子。”诗语说着笑得更好看了。
“羽承安那些人想的无非是他们人多势大,王爷这么查,得罪京北一路大多数官员,被迫与他们为伍,众口铄金,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皇上迫于压力也不得不不妥协。
可就像我说的,他们根本不懂站高些,看远些,看看天下。”诗语温柔抚摸着月儿的小脑袋:“比起缓解压力,皇上更想收复幽云之地,更需要银子。没有银子就没法打仗,没法收复前朝失地,那是事关江山社稷,万古流芳的大事,他们岂会懂?
一群烦人的鼠辈,见到眼前有好肉就会迫不及待去啃上几口,可谁知道那肉下药了呢......”
诗语说着自信满满的道:“所以大可放心,我只是随手收拾几只没远见的老鼠罢了,不会出差错。不过大事做起来也是细微之处见真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要举重若轻,一点一滴把局设好才难,稍有差错就会不成。
很多事情光从结尾来看或许神奇,但无非是平庸细致的小事堆叠而起,所以你们不可与外人说,也不可与府中人说,我怕他们知道了会露馅,至于大局和细节,我自己调控。”
秋儿点点头,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
“诗语姐你好厉害!”阿娇叹服。
月儿也点头:“放心吧诗语姐.....”
........
三百九十三、转变
听雨楼三楼,平日来的都是文人骚客,笔墨上佳者得上,但有时也会例外,比如今日之客,若来人是东宫太子,朝中重臣,即便听雨楼掌柜有平南王背景也不敢阻拦,何况如今王爷不在京中呢。
“啧啧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好诗,着实好诗!平南王好文采,可惜这么好的文采,这么好的楼,以后......”张让话到一半,没有继续说:“近来不是有人说平南王乃京中第一才子么,可惜第一才若只有诗文好,其它却平平无奇,不由令人意兴阑珊啊。沙场杀敌悍勇,其余建树平平,难成大器。”
众人都微微笑起来,心照不宣。
“昨日王府当家的女人还带重礼匆匆跑了一趟驿馆,想必是去求金国使者了。”参胜道。
“临时抱佛脚又能有什么用,不过徒增笑料耳,不过平南王始终还是年轻,沉迷酒色,竟以一风尘女子为家中主事,如此荒唐,也不怪我等。”魏国安抚须笑道,找失败者的毛病,特别是手下败将,能增加自身成就感。
在座众人,只有太子笑得最为开心,其余人多少收敛,越是胜利面前沉稳从容,越能体现自身风度,只有薛芳一言不发,只顾喝酒吃菜。
羽承安边与众人说笑边叮嘱:“事情已到尾声,诸位切莫放松,要尽快辅佐皇上落实此事,惩奸除恶,之前若非陈钰,此事早就定下,现在出了些变故,虽说板上钉钉,但也要完全定下才行。”
众人纷纷表示让他放心,唯独薛芳还是一言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
在平南王的地盘饮酒作乐,众人有心中有莫名的成就感,宴会十分热闹。
薛芳却皱眉,冷不丁的道:“昨日皇上召见了鸿胪寺同知包拯,今日又召金国使者进宫赴宴,诸位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小小鸿胪寺寺同知能有何作为?”太子不在乎呛话道:“金国使者与我太子府,魏大人,张大人来往密切,交情深厚,进宫又如何。”
薛芳皱眉,脸色很不好看但没有回话,气氛一时十分充满火药味,张让连忙圆场:“太子的意思是自有远虑,早就安排妥当,薛大人不必忧心。”
薛芳不说话了,自顾自吃喝。
......
酒宴到一半,薛芳自己离席,他近来难以入眠,因为越想越觉得事情似乎哪里不对,可明明确实进展顺利,平南王几乎已到绝境,差的只是一张圣旨,若不是陈钰抗命,圣旨早就下去了。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疏漏了什么,他其实不喜欢与太子那些人为伍,只不过不得已而为。
事情快要结束,他自然忍耐不住,到底哪来不对呢?
这时,府里的马车来了,车夫是他乡下亲戚,不懂大事,但是老实。
他待下人与同僚不同,他与下人更加亲近,聊得来,因为乡下人说话朴实,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于是便随意说起来。
说着说着从家中琐事,说到天下大事,都是畅所欲言,车夫自然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经常会说些街头巷尾听到的事,这与他的见闻是两个世界,听起来也十分有趣。
说着说着车夫突然说:“老爷,跟你说件不得了的大事,前面在南方杀了十万叛贼那个平南王,在江州又查贪官,查到一百多万银子,过几天就要运来到京城来。”
薛芳一愣,随即皱眉:“你哪听来的?”
“说书的到处都在说啊,我今天中午在城西茶楼听说书的说的,下午又在城南听了一回,刚刚老爷你们在里面吃饭,楼外还有人说哩......”车夫高兴的将自己知道的讲出来。
薛芳心头狂跳,他说哪里不对,现在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是度支使,国库收支如何他心里一清二楚,一百万两!经历一年战乱,如今国库别说一百万两,若不是今年秋收刚凑上来,就是三十万两也拿不出来了!
而现在到处有说书的在说平南王有一百万两脏银要押进京城.......
再联想到之前皇上前一天明明怒火中烧,说要治平南王的罪,若不是陈钰抗旨,早就定下。
可今天早朝,皇上依旧任由众官员陈斥平南王之罪责,却没发怒,也没在提及治罪之事.......
车夫一天听了三回,只怕京中百姓,人尽皆知!那些说书的说不定......
薛芳越想越是心头狂跳,脑袋发晕,头皮发麻,手指开始颤抖,连忙叫停马车:“改道,先别回家了,去府衙,去我度支司府衙,快!快!快!”
车夫被老爷突然变脸吓着了,连连点头,然后用力抽打马匹,向着皇城方向飞奔而去。
薛芳心里却在怒骂,什么风尘女子,这世上居然有这么狠辣的女人!
.......
长春侧殿,宴会进行正酣,既是接待他国使者,自然是国宴规格。
古代国宴可比后世国宴豪华奢侈太多,根据记载,宋朝时大臣招待皇帝的宴会,主厅皇帝席一百八十八道菜,次席众官员桌一百三十二道菜,到厅外随行官员九十二道菜,还要安排众多随行人员,下人等上千人吃喝,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招待外国来使,宴会自然更加丰盛,众多菜品由皇上赏赐,堆放满刘旭和完颜盈歌身前大桌,确实是堆叠在一起,否则放不下。
桌前大红绣金地毯上,还有宫女舞乐,其乐融融,陪同金国使者宴饮的除去皇帝、皇后,还有鸿胪寺少卿汤舟为,同知包拯。
汤舟为笑弥勒一个,放倒是包拯表现得体,不卑不亢。
宴会进行到一半,撤了舞乐,皇上问起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刘旭回答得体,既尊重景国皇权,又不折损金国威望,宴会本来融洽,也无其他,就是规规矩矩的外交宴会,可说着说着上方皇上突然漫不经心道:“听说两位使者与我国几位重臣交往密切,来往繁多,可有此事?”
金碧辉煌的大殿一下安静下来,刚热络的气氛瞬间急转直下跌入冰点......
三百九十四、疑点累积(上)
当景国皇帝问出那句话时,刘旭其实早有准备。
最初他与平南王约定好的事里,最重要的就是这桩,釜底抽薪之计。
只是难免感慨,如此时光荏苒之后,一切还在平南王的意料之中,这又让刘旭心中即感且配,又是害怕,如果有朝一日,大金踏平辽国,到时俯瞰南方沃野千里,天府之国,谁能不垂涎三尺?可竟要面对如此敌手,他心中竟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刘旭拱拱手,表面装做有些害怕,嘴里直接道:“皇帝陛下多心,我与贵国官员......”他故意犹豫一下,似乎踌躇于合适措辞,其实心中早有准备,可他越是踌躇,越令人生疑。
“我与贵国一些官员确实有些往来,但都是普通拜会,贵国大臣盛情难却,有些往来,有一些......”
皇帝点头,并未多问。
刘旭惊讶于景国皇帝的滴水不漏,自然也不会露出声色来,随后大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宾主尽欢。
宴到尾声,皇帝又突然平平无奇的道:“今日本来该是鸿胪寺卿平南王接待二位,实在失礼。”
刘旭心思敏锐,电光火石之间便反应过来,这是试探,心思百转,一点灵通,再也平常不过的接话道:“皇帝陛下言重了,这也不怪平南王,他两月前就离京,远在江州办事,也是没办法的事。”
刘旭说得自然,表现出没什么不妥的样子,他心里有数,这在景国皇帝耳中,就是天大的不妥。
此话一出,天天与他示好的中书舍人魏国安,兵部判部事张然,东宫太子李承安,瞬间便被他卖了,他与那些人玩了那么久“我们是好朋友”的游戏,也在此刻结束,只是有些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玩死的。
刘旭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中原人在乎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皇帝就算察觉什么,也不会在他这个“外人”面前失礼,刘旭心里不屑,但此时此刻,他倒是感谢自己这个外人身份。
果然,皇帝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皇后开口圆场,鸿胪寺少卿汤舟为又把话说回来,表面上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实则经方才一番对话,在座众人,心里波澜起伏,各有心思,此时已经心不在焉。
只对于刘旭而言,他松了口气,他怕的不是景国朝廷,而是有大船,又手中有兵的平南王。经此一事,看似他帮平南王对付政敌,其实他也趁机手握平南王的把柄,如此一来,他安心许多。
酒宴后,皇家华贵车马送他们回到驿馆,下车之后,刘旭直到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舒口气,心中放下,他承诺的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平南王了。
“景国皇帝真会上当吗?”完颜盈歌穿一身好看的汉人服饰,与她的性子半点不配。
刘旭自信一笑:“肯定会,我们这边只是一桩事,若一件两件事情有疑可说做巧合,事情一多,谁都会起疑心,再说魏国安、张让、孙焕等人与我们来玩频繁,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说到这,刘旭突然一笑:“每次他们一来,我就让术虎在驿馆巷道里敲盆,惊动四周邻里,他们只当是金人奇异习俗,我是让他们来帮做证人。”
“证人?”
“谁都知道无心之言可信,可谁又知道哪些言辞有心,哪些无心呢......”刘旭自信笑道。
“我还以为你让术虎干嘛......好歹毒的计。”完颜盈歌道,看刘旭的眼神也与初时南下的鄙夷大有不同了。“不过......若是没你,我不知道怎么应付。”她自言自语,一回头,发现刘旭早就进院子了,心里顿时大气。
.......
长春侧殿,酒宴早已撤去,皇后也退下,殿中宫女太监屏退,只剩汤舟为、包拯,伴几盆哔啵火红炭火暖手,皇上脸色不好,包拯满脸怒色慷慨陈词。
“当初平南王与金人斡旋,已让金国使确定下来,南京、西京两道归我景国,不只下臣,鸿胪寺全体官吏,还有汤大人都可以为证!”
皇上看向汤舟为,胖子连忙点头:“确有此事,确有此事!”
“当初星洲也与我说了......”皇上开口。
包拯继续道:“本来事情说得好好的,只待两个月后,信使回来,就能签下盟约,之后平南王北上,临走前还向下臣交代,要对金国使保住口风,王爷怕他一走,金人改口,到时无人主持大局。”
“此事星洲也与朕说过,事关江山社稷,拓土开疆之大事,朕想也不会有人敢在从中作梗,故而没有声张。”
包拯义正言辞:“皇上英明大义,可皇上还是太过以君子之心揣度世人,为一己之私而不惜扰乱天下者比比皆是,当时平南王才走没几日,朝中重臣出入驿馆如走朋访友,来去自如,许多时候连我鸿胪寺官吏进出都要等,加之都是......都是位高权重的朝中大员,王爷不在,我等不敢冒犯,以致局势糜烂。
而偏偏这时候,十分蹊跷的金人一下知道王爷不在京城,暂时回不来,突然发难反悔,以致如今局面......”
皇帝越听脸色越黑,指着汤舟为怒道:“他呢,这个死胖子,你们怎么不去找他,他是鸿胪寺少卿,但也是朝廷二品大员,户部使,三司首官之一!他若开口,谁敢造次!”
汤舟为吓得扑在地上,肥胖的身躯瑟瑟发抖,他就一墙头草,哪里做得了出头的事。
“没用的东西!”皇上斥责,随即大声高喊:“来人,去传卫离!”
殿外的太监听到皇上高声,连忙去办事,不一会儿身着甲胄,虎背熊腰的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也是皇上的亲信,左膀右臂,便匆匆进来。
“卫离,你即刻带人去驿馆旁边问问,最近一两个月,有没有人出入驿馆,着便装去,不要让人认出来,来去要快,朕在这等着。”
“遵命!”卫离领命,匆匆离开了。
皇上脸色难看,对汤舟为怒道:“起来,别在地上装死!”
.......
三百九十五、疑点累积(下)
火软毡暖,王越自知年事已高,这两年来他越来越怕冷,一年比一年明显。
他曾经也步履轻盈,游历大江南北,如今古稀之年,双脚早已孱弱不堪,平日若没有车轿,他去哪里都困难,每日上朝从午门走到长春殿,都是一次煎熬。
手臂上满是斑点和皱纹,干薄如纸的皮肤之下包裹脆弱骨骼,血管脉络清晰可见,这双手曾经也灵巧稳健,下笔成章,决断天下事,挥笔定江山,如今却如此颤抖,提笔难书。
但王越知道自己不能停歇,说到底,后辈不争气罢了。
他这一生有一房正妻,六房小妾,大多先他而去,嫡出长子王通,次子王观河,庶出能入他眼的只有六子王权,但即便如此,也维系不住王家大家大业。
次子王观河文采斐然,却也止于文采斐然;六子王权,精通商事,却不是为政的料;长子王通,虽在政坛,但也是他为稳固王家地位拉上去的,有多少水平他心中有数。
如此一来,王家后人,无人可继他衣钵,王越也是头疼,王家家大业大,盖因他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今他年老体衰,若他撒手人寰,则诺大王家,必招人惦记,令人眼红。
几个儿子也不是能把持得住的人,他本准备急流勇退,给王家留条后路。哪曾想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疼爱的孙女与平南王被皇上赐婚,又让他不得已卷入进来。
可最出乎意料的却还有曾经的京都大害平南王。
也正是那小子,反倒让他退不下去了,也看到新的希望......
王越苦笑,不知是福是祸,但他此刻已然无法脱身,魏太祖曾有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时此刻他也大抵如此。
如今朝中风云变幻,王府是盛是衰,在此一劫,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王越细思之前种种,想找一个突破口,总觉得月查之事,有人从中动了手脚,若是能找出凭据,上呈皇上,那些背后的手段作为,就再也难以窝藏。
可他已经查阅两月以来所有奏折,政事堂办事记录,登记在案的奏章出入,毫无差错,也没看出问题在哪,他们到底用何种方法绕过自己将奏本不合法理的递送到皇上面前呢?
这是关键,一旦找出其中关键,他便有理有据。
就在他焦头烂额,百思不得其解时,下人进来,给他送上午饭,他繁忙之时,都会在书房中吃饭。
下人一一将菜放在旁边桌上,他随意一瞟,忽见桌边有一道菜,似是烤鸡,又有些奇怪:“这是什么菜?”
下人边拜访边道:“老爷,这就是鸡配着板栗烤出来的,今年平南王府大船拉来很多南方的稀罕玩意,核桃板栗这样金贵的东西,如今只有往年一半多的价,这道菜是知月楼最近新出的,取了‘鸡’和‘板栗’中的两个字,就叫大吉大利,图个吉利。”
“还有这么多名堂。”王越笑道。
“可不是老爷,可这菜讨喜呢,图个吉利,又有寓意,最近最受欢迎了。”
“图吉利.....”王越突然愣住,随即放下碗筷,转身去书堆里翻找起来:“说到图吉利,皇上会不会也图吉利......”
下人不明白老爷干嘛,只能一边看着,不一会儿,王越拿着手中单子抚须笑起来:“哈哈哈,果然,皇上也是图吉利啊,老夫还以为这些人从哪里作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上直亲卫营是戍卫皇上的精锐,只有一营五百多人,但装备精良,人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从禁军中选拔,要求张弓射一石五斗,弩跖三石五斗,加之早晚一日五训,弓马娴熟,反应十分迅速。
汤舟为何包拯等在大殿中,不敢出声,上首皇上显然十分生气,火红炭火烧成灰烬,温度降下来,大冬天的有些微凉,但皇上不发话,也没有太监宫女敢进来加炭。
随着时间推移,大殿越来越冷,也不知过去多久,炭火都快熄尽,殿外终于传来匆匆脚步声,不一会儿卫离推门进来。
他走到堂前单膝跪下:“启禀陛下,属下带人着便装找驿馆对岸百姓人家,左右隔街邻里私下打听了,他们说驿馆自从住进金人之后,从十月左右开始,经常来很多车轿,还带了大堆礼品。
特别是进来一个多月,许多人衣着华贵,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车轿上还有金银饰物,出入都有随行,一看就是大人物。
还有......还有百姓说景国大官都是贱骨头,见金人悍勇就怕,来了几个金使就害怕得来讨好摇尾巴......”
卫离说完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皇帝一言不发,大殿中气氛可怕。
.......
这时,汤舟为这胖子浑身发抖,小心翼翼道:“陛......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十万火急,请陛下......”
“说。”
“臣想如厕.....”
“......”
“噗.....”跪在地上的卫离差点笑出来,连忙忍住。皇上也嘴角一抽,然后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去吧!”不过骂归骂,这一骂气氛顿时缓和下来,皇上显然也被逗乐,脸色好了许多,抬手让卫离起来。
待到汤舟为胖乎乎的身体慢慢挪进来,整个大殿的气氛已经缓和,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皇上严肃的问包拯:“平日里出入驿站最多的人,都有哪些?”
包拯跪地道:“回禀陛下,最多的莫过于中书舍人魏国安大人,还有兵部判部事张让大人,还有........”说到这,他突然语气一顿。
“还有呢?”
“这......”包拯沉默了。
皇上似乎看出什么:“朕准你说,保证言者无罪。”
包拯作揖,这才道:“皇上,还有就是太子府詹事孙焕大人.......起初此事太过蹊跷,又十分可疑,下官不敢随意断定。与鸿胪寺诸位同僚还多次查证后,发现那来人确实是太子府詹事孙焕大人,可按理来说太子府詹事官为从七品,只有东宫太子能够号令,不该轻易.......轻易出现在那种地方,这其中必有内幕。”
说着,他低下头不再说,这下皇上脸色难看到极点,眉毛下垂,前额紧皱,眼帘在微微颤抖。
几人大气不敢喘,偏偏这时,大殿外面传来轻微嘈杂声,然后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跪伏在地,“皇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三百九十六、天子怒火
“陛下,本来所有奏章都要经政事堂审阅批注,尔后上呈皇上,其中若有不合理,造假之处,政事堂都会加以批注,以便陛下查阅。
皇上日理万机,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去了解,可近来老臣却发现,有人利用月查之便,不合法度的将尚未审查,不核真假的奏折递送皇上手中”
长春大殿,空气阴冷,王越娓娓道来:“按理来说,此事是老臣失职,月查十本,皇上该是随意选取,可两个月前,有奏本早上刚入政事堂,才过两个时辰,不到便被以‘甲子’号取走
陛下,甲子乃是为天干地支之首,甲子最前,是京城奏本的第一本,京城官员众多,每日奏本不经政事堂筛检少说也有几十,且都是后来居下,怎么都轮不到刚入政事堂两个时辰以内的奏本!
这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老臣也是闲来查阅奏本出入记录偶然发现的蹊跷,只是老臣不知是谁在欺君,也不知那被私换的奏本内容”
大殿里,汤舟为,卫离,包拯都立在那。
两个月前,偷换折子,私通金人,众臣参平南王刹那间,所有事情在皇上脑海中似乎突然串在一起。
等王越说完,皇上缓缓站起来,似乎自言自语的说:“朕本以为他们不会,他们不会欺骗朕,他们不会背叛朕他们都以家国天下为心中己任,他们都明白自己的位置有多重!他们都是朕的忠贤之臣,哪怕不是,少说也会识得大体,懂得轻重
不过这包拯说得对!”他用干瘦手指了指下方的包拯:“这世上不识大体的人多的是,不怕死,不明白进退的人多得是!”
皇上声音越来越高,“你不用查了!朕知道是谁!
朕起初每次月查都会出‘甲子’号,无非图吉利,还顺道给他们一个说话的门路,怕有朝一日会上下言路不通,所以故意留了这岔子。
呵呵呵可你看看,看看现在!这些人都用朕对他们的好意做了什么!蒙蔽朕的耳目!惑乱朕之视听!陷害朕的忠良!”他重重一拍桌子。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即皇上招来小太监,写好条子让他按照吩咐去坤宁宫取折子。
长春侧殿与坤宁宫本来就不远,不一会儿小太监就回来了,皇上示意他将折子交给王越,“你看看,这绝对就是那日被调换的折子。”
王越拿过折子一看,越看越惊讶,随即拱手:“陛下,此奏简直是谬言满篇!
臣家中长子就是宁江知府王通,中秋前后正好回家,还向老臣诉苦江州乱像,他四处走访求教名士旧臣,依旧不得解,老臣自己也束手无策啊!
可到这奏折中所写,是将江州之乱说小百倍,轻描淡写而过啊!这这到底为何?”
德公一副不解的模样摊手道。
皇上大怒,“还能为何!
为了骗朕将星洲遣派江州!
当初就是此折,外加太子一席话撺掇,朕才将星洲遣派江州。本以为是树立皇家威信之大好时机,他们都这么说,这折子也是,太子也是!朕还信以为真,只当做小事,所以仅仅派资钱两万贯,那孩子竟也一声不发应下了
结果呢!
他们谁有为朕想过!到头来还是星洲默默担当下来
他们除去自己一己私利,谁还为朕想过?为这个国家想过!”
皇上高声大骂,见他如此,便是德公也不敢出声。
皇上向来不漏声色,即大喜大悲,都难从脸上看出来,特别是十年前吴王作乱之后屠杀数万手无寸铁之人后更是如此,他是老臣,也许久没见皇上如此愤怒了。
“现在朕明白了,先是这不合流程的折子,又是大臣与金人来往亲密,最后接连而来的参本!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由头,都是一件一件不相干的事,可矛头都指向星洲,天下能有这么巧的事吗!
现在看来这里头大有联系!关系大着呢!都以为朕老糊涂了好骗吗?!”皇上越说越气。
“这折子是羽承安上的,太子牵头跟朕说的,折子十有八九是中书舍人魏国安想的办法送上来骗朕的,与金人高密就有他的份,还有太子府詹事,兵部判部事,这些人肯定不止!
王越,朕令你去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听你调遣,上直亲卫也暂时配合你!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到底是谁,还有谁!一个不剩给朕捞出来!查清之前,不要声张。”
“老臣领命!”德公连忙跪下。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又进来,禀报道:“皇上,度支使薛芳在门外求见。”
薛芳站在长春大殿外,天空正好下起小雪,他手脚冷得发抖,心头也在发抖,思来想去,不知自己等人何时掉入平南王的,但他知道,不说别的,光是一百多万两银子到京城,他们就已经输了。
而且平南王十有八九还有后手,他不知道的后手,这种强烈的预感越来越清晰,从这几天的风向,还有一些细节中来。
他私下找过几个说书的,以重金利诱,对方说出实情,果然,这几天他们到处在京中说平南王查处贪官污吏,得脏银百万两的事确是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到处说的。
不过给钱的不是王府,而是同行,对方做事滴水不漏,就连这种小事也是如此。
这消息一出,京城人尽皆知不说,民众拍手称快,都在说平南王的好话,这还不是关键的,关键在于几天之后,银子一到京城,若船上真的下银百万,那就是铁证如山!到时无数民众围观,就都是人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百万两银子!
太子和羽承安还在沉醉于拉拢京北众臣同参平南王的快意之中,可他们那傻脑袋根本就想不通,等到百万银两到了江州,他们还以何种理由去参?
百万两银,从二十几个官员家中搜出来,国库又正缺钱,明年后年还必定出兵,那不是脏银是什么!
一旦那是脏银,平南王就算当场将那些人砍了也有理有据,查末家产又算得了什么?
薛芳是最新清醒的,或者说吓醒的,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尽快脱身,否则真的要玩完
他几乎一夜未眠,心里也想好脱身之法。
成败在此一举
不一会儿,小太监出来,说皇上让他进去。
薛芳点头,跟随小太监入殿,走上汉白玉石阶,穿过朱红雕花木门,长春殿漂亮华贵的金丝楠木房柱出现在眼前,这地方他没少来,但从未像此次一般踌躇不安。
进入大殿之后,他发现殿中还有其他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户部使汤舟为,还有一个眼生的官吏,一时想不起来。
他努力回想,终于在跪下参拜,视线离开的瞬间想起来,那是鸿胪寺同知包拯,心中一动,汤舟为是鸿胪寺少卿,平南王是王越孙女婿难道,他来晚了吗!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你又有何事?”皇上面色没有变化,言语中却有一丝不耐烦。
皇上说“又有何事”,说明这几个人都是有事求见的,薛芳也不知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与平南王有关,这三人两个平南王部下,一个平南王亲戚
心中下定决心,他直接道:“皇上,臣确实有事,皇上可记得当初派资钱两万两与平南王治定江州,我度支司听从圣令,立即出库银重铸,因阴雨天气,工期稍有耽搁,可十日后也准备好银子要发往江州。
可偏偏这时,市舶司不予过检,说规格与市面流通银两不对,驳回重新检铸,一来二去,已经耽搁两月有余,至今仍然羁押,两万两银子出不了开元
臣思来想去觉得不对,本来这是小事,不该烦扰陛下,可实在怕误江州大事,所以”
“荒唐!”皇上激动放下手中茶杯,目瞪口呆,开口怒斥:“你是说给星洲的银子至今未发?!两个多月,居然还在京城!那他这两月如何过来的
你堂堂度支使,连一个小小市舶司也镇不住吗!”皇上大骂。
薛芳低头不敢回话,定定看脚边好看的毯子,忍静静等待,他确实怕,怕的却不是皇上怒火,而是这时有人拆穿,直到他听到身边的王相开口。
“皇上,政事堂中,臣掌管中书,下辖六部,而参知政事掌其余诸杂务司,这其中便有市舶司,薛大人不敢也算情有可原。”
薛芳这才松口气,他要将所有的过错都甩出去,把自己脱离干净,趁着那些死到临头的蠢货还没反应过来之前。
“绕来绕去又回来了呵呵呵呵”皇上怒极而笑,干瘦的手指如同枯枝,指着王越道:“给朕查,好好查!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些什么天大的能耐瞒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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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七、卫离拿人
冬日,随着温度降低,对于所有恒温动物来说都是一个考验。恒温带给动物更加强劲的神经反应,促进脑部育,更加能适应气候变化,但也意味着更多的能量消耗。
一头大白鲨,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或许就能捕食足够它好几个月甚至一年所需的脂肪量,然后存储起来。而对于哺乳动物虎鲸,他们必须时时刻刻经常进食,以维持自己的高能耗,因为它们的大脑容量是大白鲨的二百五十倍,而到了人类,情况更加严峻,几乎每日必须进食。
越是食物链顶端的物种,越需要频繁进食,因为有这样的资本。
所以在冬季,人最容易疲惫,一般都是人与天斗的时候,人忙着与天斗,争端自然减少,生活也安逸下来。
小炉煮酒,火暖毡软,温柔乡里不起床,是权门富贵人家的真实冬日写照,加上春风得意,更是如此。
魏国安此刻大抵如此,他年纪已经不小,家中妻妾成群,对于许多人来说,早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要是在别处地方,或许他这辈子就是如此,可在京城,他明白自己的分量。
人啊,最怕有盼头,最怕知道自己还可以往上爬,能往上,谁会甘心不动呢?除非是真没那本事。
他去年摔到左半边屁股,可能是伤到骨头,能想的办法都用过,奈何年纪大了,到现在还会隐隐作痛,也不方便房事,他三令五申,不让自己妻妾张扬出去。
他都想好,等平南王倒了,鸿胪寺要洗牌,新军要洗牌,新军的事他掺和不上,但鸿胪寺他大有机会,加之他经常与金国使者走动,不只给平南王下扣,还因为他想与金人大好交道,若有交情,以后也是他掌鸿胪寺的一大资本。
魏国安越想越高兴,喝了一口小妾递来的温酒。
再往长远看,等他既是中书舍人,又兼鸿胪寺卿,到时王相一退,羽承安上去,参知政事的位置就会空出来,他经此事既讨好将来宰相,又讨好太子,上位参知政事并非不可能的事。
那时候他可就是副相!
越想越觉得前途是一条平坦好走的康庄大道,早晚他也会名留青史,为后世敬仰......
“啧.......”他在咂一口小酒,心中舒服。
就在这时候,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吵闹声,一时搅了清梦,魏国安大怒,“外面是谁?吵闹什么呢!”
没人回答,他只好让小妾扶自己起来,理了理凌乱衣物,又让小妾为他穿上鞋子,这才匆匆出门去。
穿过中庭,打开门栓,出自己私院的朱红兽门,正要大骂,却被眼前惊呆,只见家中家丁护院已经全被按倒在地,整个院子已经被大批披甲带刀的上直亲卫包围。
魏国安认出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人,他是皇上亲信,上直亲卫营指挥使卫离,据说京中第一高手。
“卫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魏国安微怒道,心里忐忑。
“魏大人,王相有令,将你暂时拘拿御史台中,委屈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免得动刀兵。”卫离面无表情道。
魏国安心中大骇,很快又镇定道:“王越?他凭什么,他虽是宰相,可我也是朝廷命官,天子门下中书舍人,他怎敢如此乱来!”
卫离却一笑:“魏大人有所不知,王相如今权领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听调,监察构陷皇孙大案,有权羁拿所有朝中大臣!”
他心中咯噔一下:“什么......什么案?”随即连忙心里否定,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魏大人还要装吗?你们勾结金国使者,京北官员,构陷朝廷平南郡王,京北转远使,冠军大将军!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文书皆已下来,皇上也勾画了,若你想见,等到了御史台自然有人给你看。”卫离冷声道。
“胡说!我冤枉,冤枉,这是诬陷,我才是被构陷的,我才是.......”魏国安还要大骂,两个军士突然上前,下手迅,一下将他按倒在地,肋部中了两脚,吃一嘴冰冷的雪混泥,腰肋传来钻心的疼,然后拖走。
“好心给你留面子偏要这样,何必呢?”卫离道。
不一会儿,魏国安就被架着出了魏府,府中家眷暂时被软禁,随后武德司接管对看守魏府,一时间,当朝中书舍人魏国安被捕下御史台大牢的消息一下传开了,整个京城震动,都不知道什么什么,突然之间一位朝廷大员就这么被拿下了?
.......
卫离下手没有半点客气,因为他是少数和王相、汤舟为、包拯一起听完事情始末的,知道事情大概,心里对这些人也恨之入骨。
景国武人地位都不及文人,而他身为武人,自然渴望建功立业,像当初卫青,霍去病一般为皇上立下不世奇功。而在当朝,他最佩服的武人是冢道虞,冢大将军为景国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一生打过的大仗几乎是本朝景国全部大仗。
第二就是平南王,对于平南王,或许许多人只记得其父潇王功勋,潇亲王与辽国大将耶律旗一战成名,随后为江山社稷而死,受人传颂。可在卫离心中,平南王更加受他敬重,南方奇迹般的一战不说,最重要的在于平南王善待军士,看得起他们武人。
武德使季春生就是一介武夫,全家住在王府之中,平南王不赶他走不说,还以叔父之礼相待。到治军,禁军都是被三衙喝血的,扣军饷是家常便饭,皇上也默许,克扣军饷只要不过分反而能讨好皇上。
他从禁军中上来,这些他都懂,后来和禁军中分到新军的朋友一起喝酒,对方才说起在新军之中,平南王不止不克扣军饷,还时常犒赏,甚至私自出钱加饷!
要知道这样的做法别说讨好皇上,说不定还会让皇上起疑!可平南王还是如此善待军士,如此种种,他那些武人兄弟只要说起来,都恨不能到新军中效命,对平南王也赞口不绝。
因为平南王把他们当人,而不分什么文人武人,也不是讨好皇上的工具。
所以听到那些对付平南王的龌龊事时,卫离心中怒火中烧,进门之前就吩咐手下弟兄,那魏国安不反抗还好,若是反抗就折他几跟骨头也无妨,反正就说他抵抗剧烈,拒不从命就是.......
三百九十八、反击之始
冬月,寒风起,大雪降,黎明雪停,晨光与朝日相交之际,天地同一色,冬日严寒随之而来,不带半点情面,白花花的积雪覆盖大街小巷,众多门前舍瓦,来往外出的人也少了许多,街头巷尾多了几分凄然空荡。
王府门前,每日自有专门人扫雪,王府不同以前冷清,早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几处地方之一,这几日开始逐步恢复往日热闹,因为王府里的管事下人们多少都听到许多外面风声,那些笼罩每个人心头的阴云恐惧,正在逐步消散回暖。
而不同于此,更多的冰冷伴随一场大雪,覆盖许多人的心头。
正如诗语所言,所有觊觎王府之人,必将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她不只说了,也在无时无刻,悄无声息的践行此言,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爱叫的狗不咬人。
狂吠只是因为害怕给自己打底气,心里有底下定决心一击致命就不会乱出声暴露自己。
但对许多官员而言,当恐惧降临心头,半夜害怕难以入眠,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喘息不顺,却依旧不知背后阴影从何而来,自己错漏什么以致如此?平南王可是在北方啊,不在京城!对于未知的恐惧,更是一种折磨。
世事难料不是么,有时候人定胜天,但是人定却胜不了人!
“魏国安府邸前天便已由我武德司接手控制,所有家眷软禁在府中,在外的也被抓回来。
昨天早上早朝,许多大臣在朝堂为其喊冤,皇上一脸怒色,当场公布魏国安的罪责,身为中书舍人,私通金国使者,构陷皇孙,坏国家大事,是渎职、欺君、构陷之大罪!
当堂所有人说不出话来,因为明德公出示中书记录,又有金国使者的证词,很多人吓得脸色都变了!一下都不敢说话。”王府大堂中,季春生眉飞色舞说着。
大堂里汇聚许多人,诗语、阿娇、秋儿、月儿、严毢、严昆、严申、固封、起芳,这次就连狄至也来了,王府上层,除去工匠那块,大多到齐。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月儿激动的握着拳头。
季春生尚未说完。“就跟诗语交代的一样,让汤舟为先去,然后包拯再去,皇上就听了!之后大怒,现在让明德公领三司负责查理这事,到今天为止,兵部判部事张让也被打入御史台大牢,事情还在查,很多人早就慌了阵脚。
接下来倒霉的可能就是那童冠或者羽承安了。
皇上这次不让御史台派人,也不用开元府的人,而是直接调用上直亲卫营还有武德司,看来是真生气了,都不让外人插手。”季春生越说越兴奋。
“能不生气吗。”起芳道,她比起一个月前消瘦许多,她一开口,众人都安静下来听她说。
“这些人以构陷王爷是一件事,但这其实还算不上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在于他们勾结金人使者,出卖江山社稷以为自己谋取私利。
幽云之地,是我景国历朝历代的夙愿,他们却不思社稷大事,而损江山社稷以为自己谋私”
众人听完都有些义愤填膺,在经历此事之后,诗语在王府中的地位大不同前,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敬意,因为她救了王爷,还有整个王府。
她的运筹帷幄使得大家都还在慌乱之中不知所措,事情就这么被平定了,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现在最要担心的是薛芳,他是度支使,所有人中就他手握实实在在大权。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比太子还要厉害,太子虽是太子,但还未登基,手中权柄有限,可薛芳现在就实实在在握有景国度支大权。”诗语接着补充,她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季春生却道:“那薛芳早就与羽承安等人反水了,将拨银拖延之事丢给市舶司。”
诗语一愣,随即道:“这人好聪明,他是看出哪里不对了吗?”
阿娇说:“这个薛芳就是祸之一,这样放过他,实在不甘心。”
“若果真是如此,现在想动他也没办法,此人小心谨慎,自己根本没去过驿馆,刘旭和完颜盈歌自然不能为我们作证,唯一的把柄就是拖不银给王爷的事,现在好了,这事也被他先一步甩到市舶司头上去了。”诗语摇头。
起芳插嘴:“这个薛芳倒是敏锐,他是如何预知失败,又快脱身的?”
诗语想了一下:“他是度支司官,掌国库,管天下开支,想必对银钱之事十分敏锐,听到百万两银之事,立即就能明白这对朝廷的分量,所以果断抽身吧。”
听完诗语解释,众人有些恍然大悟,确实对财务敏感的薛芳确有这样的优势。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大局已定,不过还是要稳住,不可掉以轻心。”诗语一笑,脸上忧色去了许多,这么多天的操劳和担惊受怕,如今终于能舒畅笑出来:“现在,是时候反击了,而且手段要狠辣些,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若是不把他们打怕了,以后王府还会有麻烦。”
众人都点头,唯她马是瞻,严毢、严昆这些老人都拱拱手:“我们会极力配合。”
其他管事也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兴奋的说只要她吩咐,保证做好,就连平时和她斗嘴的起芳此时也格外配合。
张叔是羽府护院,已经干了好几年,从小时候开始,他跟着自己禁军里的舅舅习武,十五岁的时候托舅舅在羽相府中找到这个活计,因为他会些拳脚,很快就得到赏识,成了府中最被器重的护院,平时老爷若是干些什么要紧事,都会找他。
比如这次,每天悄悄潜伏在王府门口,监视王府中人动向,傍晚回报,他和手下兄弟已经干了一个多月。
他做得轻车熟路,甚至有些引以为傲,毕竟干一行爱一行,既然没得选,何不如此安慰自己,这蹲点没法施展拳脚,但总要安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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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九、安排(上)
王府的人对此没有什么警觉,也因为他们向来不会靠得太近,张叔心里对于这事很放在心上,因为老爷再三交代,不能出疏漏岔子。
起初他确实小心翼翼,十分谨慎,可慢慢他却现,王府的人似乎根本不在乎,对他视而不见。
于是他试着慢慢靠近些,再近些
依旧没人管!
随着时间推移,他和几个执行此任务的兄弟都胆子越来越大,有时甚至直接就在王府门前的柳树后坐着,装作平常在河边闲聊的人。
王府还是没有任何动作,都没人来驱赶他们,也不怀疑。
张叔心里忍不住笑王府的疏忽大意,同时也放松下来,有时甚至有些明目张胆。
这两天下起大雪,天冷,他在怀里揣着皮囊装酒以来御寒,在王府边附近悠闲转悠,时不时喝两口酒,往王府门口瞟两眼。
道中午些时候,天空已经灰蒙蒙的,看不见半点太阳,冷得要死,他看见两个王府护院从府中出来,一边说笑一边向着这边走来。
他没太过在意,这样的情况多得是,向来都没事,低头准备错开,可肩膀却突然被按住。
张叔一愣,微微抬头,两个王府护院露出大白牙笑道:“我家王爷夫人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位大哥搞错了吧,我们素未谋面,又不相识,见我干什么哈哈哈,两位大哥肯定是开玩笑的。”张叔心里害怕,连忙推脱,没想两个护院相视一眼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
“素未谋面?你小子真会说,你在王府门口晃悠一个多月了,还素未谋面,当我们是瞎子啊!”说着不由分说将他往王府推。
张叔一下惊呆,又看两人腰间挂刀,身着甲胄,哪是普通护院,不敢挣扎,大冬天的额头居然冒出细密冷汗来,心头七上八下,腿都软了。
他被两人推着进了王府大门,心跳得飞快,等到穿过正院,进入六开的红木门,里面已经坐着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女人,她梳着妇人髻,衣着华贵,身边跟着几个丫鬟。
他却不敢多看,跪在地上连连喊冤,也不敢抬头,怕自己的一不小心露馅。
这女子肯定就是王府现在的管事,传说中平南王最喜欢的爱妾,如今在京城很有名声,但都不是好名声,因为女子当家,简直荒谬,不合祖制,许多人都在背后说闲话。
“张三,开元城西人,羽承安府中护院。”对方随意道。
张叔一下如坠冰窟,肌肉如同僵住一般,无法控制自己行动,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如何狡辩。
“放松,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杀你,毕竟你帮我王府看了一个多月的门,虽然不用你出力,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女人浅笑,可这笑听在张叔耳中,简直如同洪水猛兽,脑子一懵,原来她早就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自己只是被当成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接着她说的话更是让张叔大惊失色,一刻钟后,张叔手捧一个檀木盒,失魂落魄的走出王府。
羽承安有些烦躁不安,事情本来形势大好,平南王眼看就要被拿下,若非关键时候陈钰从中捣乱,皇上圣旨都已下来!
不过也不怕,只不过延期几日而已,他起初是这么想的。
可就这几日,居然变故横生,偏偏这种时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筹备努力烟消云散!
魏国安、张让相继被捕,王越领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调用上直亲卫、武德司军士,权如天子,几乎比得上当初的晏相!
最令他焦躁不安的是事情如何就到如今地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其中缘由,一切就像夏日大雨迅捷仓促,风烈雷疾,明明晴空万里,转瞬大雨倾盆,天地异变,让人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状况,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女婿参胜也面色凝重,在旁边安慰道:“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只说在查而已,魏国安和张让栽跟头,很大程度是因他们和金国使者来往,岳父,我们可从未主动与金人联系过,并不用如此担忧。”
“我担忧的不是金国使者的事,当初我就知道这事可能会出问题,外族蛮夷,利用可以,但是真与他们合作,我怎能放心?
魏国安和张让其实都差不多,他们和薛芳是不同的,薛芳为自己利益,他那望江楼,要是再被王府排挤,迟早在京城没有容身之地,往年鼎盛时候,望江楼到年尾能给他带来上万贯红利,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被王府夺了?所以他是自愿出手。”
说到这,羽承安脸色更加不好,眉头紧皱:“可张让、魏国安不是,魏国安和王府有些生意上牵扯,但不多,他们都是为攀附老夫而来。
他们都是看中以后王越一下,老夫最有机会继任平章事!
张让兵部判部事,但枢密院在那,兵部早就形同虚设,毫无实权。
他是想借老夫之手,去枢密院,掌握大权,不在兵部空耗。魏国安,身为中书舍人,又在王越手下作事多年,却未得升迁,他是想借我手再上一步,便是如今老夫的位置,参知政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你想必知道,但其实也有待去说。
这说法也对,那是开国之初,等到局势稳定,天下治定,四海安宁,亦如今日,便可以换一种说法一朝丞相一朝臣!”
话音落下,羽承安见自己女婿吓了一跳,嘴角不自然颤抖。
始终还是年轻了
他拍拍女婿肩膀:“我朝初时,虽太宗为分权设三司,从平章事手中分走钱帛收支大权,但平章事掌中书,下辖六部,依旧势大。
如当今王越,宁江知府,三品大员,他随便就能给自己儿子,那可是别人几辈子也拼不来的位置。
再如神宗皇帝时的宴相,平章事兼枢密使,军政大权两相在握,说好听点就是位极人臣,大权在握,说不好听就是僭越独权!他的本子神宗皇帝全与勾画,神宗旨意,却几次被驳回。
如此作为,可有人骂他僭越,说他独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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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安排(下)
没有!不止如此,文士吟其词赋以为荣,百姓颂其事于郊野街巷,口耳相传。只因在他治下,景国国泰民安,日益壮大,天下人过得好,谁会在乎他有没有僭越?”
羽承安说着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不对外人说,是因为老夫想你知道,做官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老夫心里知道你对与金人合谋颇有微词,但那只是权宜之计,等我借此登上相位,自然会整肃天下,为万民开盛事,修边戎之事,以抵御蛮夷外敌,到时定会名留青史。
所以在这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出差错!
此事魏国安、张让只是有求于我而同谋,如今性命不保别说前程,只怕他们会把老夫供出来。不过他们不可怕,落水狗发疯反咬一口,谁都难信,到时就需要你我统一口径,抵死不认就可。
现在看情况似乎是皇上自己看出端倪,外加鸿胪寺包拯之词引起怀疑,我们与金人没有直接往来,并不怕。
而平南王府那边,他们根本无人察觉,一个女人当家,能懂什么?
当下之紧要还是时刻观察王府动静,只要没有其它把柄,我们就能无事,这次撑过去后,以后行事要小心谨慎些,王越和那包拯实在可怕!”
羽承安一边皱眉,一边井井有条的交代着,这几天王越、包拯进宫,然后魏国安、张让被抓,随即皇上在朝堂怒斥二人勾结金人,构陷平南王。
这事败露,十有八九是王越还有包拯造成的。
用言语激起皇上疑心,好在他和薛芳都比较聪明,没有直接与金人联系,这事他不怕。
眼下重要的是王府一举一动,王府没有把柄,他就不会有事。
如此说服自己之后,他心中安心一些,正要让女婿回去,却忽然听门外有声音,一个丫鬟神情怪异的进来通报:“老爷,张三......张三他哭着回来了,一直在哭,还说要见老爷。”
羽承安一愣,也是奇怪,张三(古人平民没文化,大多以姓+伯、仲、叔、季来取名。刘邦原名刘季,其实就是刘四,刘家老四的意思,平民取不起名字。)不就是负责监视王府的护院吗?他拳脚功夫了得,所以派他办事:“哭着回来?”
“是啊。”侍女点头。
“让他进来。”羽承安心中疑惑。
不一会儿,护院张叔抱着盒子进来,羽承安坐在上首,参胜侧座,“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怎么回事?”
“老爷,小人被平南王府发现了!”张叔跪在地上害怕的道。
羽承安皱眉,被发现确实让他生气,可也不用哭成这副涕泪满面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成何体统?
“发现就发现,你何至于此!”他怒道:“张三,我问你,王府的人打你了吗?”
张叔摇头。
“你透露自己身份了吗?”
张叔又摇头。
“那你哭什么!”他心中更是怒火淤积,一点小事就吓成这副窝囊模样,以后怎么替他做事,又没说自己身份,别人也未动手,怕些什么。
“可是老爷,小人没说,但那王府当家的,那平南王爱妾,她把我抓到王府里还.....还直接说,说.......”
“他说什么!吞吞吐吐做什么,再不说利索仗责二十!”羽承安生气,说着端起茶杯,跟着下人啰嗦得,嗓子有些口干舌燥。
这下张三说话终于利索:“她说小人是羽府护院,名叫张三,是城西人,她还说谢谢小人为王府守了一个多月的大门!还赏了小人四贯钱......”
砰!
一声清脆响声,金贵汝窑瓷杯四分五裂,茶水洒落一地,弥漫出白色雾气,羽承安却根本来不及去管那珍贵瓷杯,右手食指中指用力伸直,指着跪地的张三,身体微微前倾,轻微颤抖。
“她......她说什么?”
“她说谢谢小人为王府守了一个多月的门......”张叔哭得更加厉害。
羽承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炸开,脑袋乱哄哄的,空白,混乱,集中不起一丝意识,呆呆坐回椅子上,口中自言自语念道:“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前?
一个多月?她早就知道,不不不......不可能,绝无可能!她定是胡编乱造,混淆视听的,绝对没错,就是虚张声势,想吓唬人罢了,一个女人能懂什么!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懂!”
参胜连忙扶住他,轻拍前胸,抚按后北,为他顺气,“岳父大人,切莫着急,莫着急......”
“老爷......”那边张叔不敢抬头,趴在地上还哭着:“她.....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羽承安瞪大眼睛问。
张叔害怕,话语断断续续:“她还说让小人代她谢谢大人......”
“谢,谢什么?”
张叔肩膀抖动,哭得没声:“老爷,小人本不想说,可那歹毒女人说,小人若不说就杀我家小,平南王向来狠辣,小人不敢不说!”
说着他重重磕三个头才开口:“那女人说谢谢老爷给王府送生意,老爷掌着市舶司,她本来没办法对京北、京西一代羽家商铺下手,因为不敢得罪市舶司,现在好了,老爷.....老爷.......呜呜呜,老爷下台,她就能将几地份额慢慢纳入王府。”
羽承安大怒,拍桌道:“她胡言乱语,痴心妄想!即便老夫监视王府又如何,如此小事莫非要去皇上面前理论不成!她要是敢,老夫奉陪到底!”
张叔瑟瑟发抖,继续说:“老爷,那恶毒女人还说.....还说当初老爷谎报江州情况的折子在王相手中,给宁江府厢军都统参林的信,现在......现在在王府!
她说老爷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构陷朝廷重臣、天家子孙、皇家郡王证据确凿,大罪早晚坐实........”
“还有这盒子.....里面是上好参丹,那恶毒女说.....说她关心老爷,为老爷安排明白了,这次事结,老爷十有八九要流放关北,北方苦寒,这些参丹........给老爷御寒用!不用谢她,呜呜呜......”
断断续续说到这,张叔不敢接着往下说,只敢接着嚎啕大哭,他确实被吓坏了,不是怕家里老爷,而是平南王府那恶毒女人。
羽承安颤颤巍巍听完,头一晕,天旋地转,胸口剧烈疼痛,眼前一下黑了下去。
四百零一、皇帝的决定
皇上静静看完信纸,然后放在案头,他想站起来,一下居然没站起来,福安连忙扶他站起来。
德公坐在下方等着,那是羽承安写给宁江府厢军都统的信,他心里自然高兴,平南王原来留下这么多后手,还害他白操心一场,整日担惊受怕。
“朕万万没想到,最后祸国的居然还有当朝参知政事......”
德公微微低头,皇上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接。
因为太宗皇帝时为防平章事一家独大,故而设三司分走平章事财政大权,而到本朝,皇上还是不放心平章事一家独大,加之为削弱平章事而将大权握在手中,皇上又设参知政事为政事堂副,再削弱平章事权力。
说白了,参知政事此职,乃是皇上年轻时设立的,结果如今参知政事羽承安居然勾结外人,祸害家国,皇上脸面自然挂不住.....
“皇上,此罪在人不在职,要是换一个人,说不定就不会如此......”德公只要说好听的。
皇上并不说话,慢慢踱步,然后道:“你不用安慰朕,此职既是朕设下的,心里有数,特别是历经此事之后,参知政事无要职而居高位,时间一久,自然虚而不实,只知道着力于勾心斗角而不为实事在所难免。”
说着他叹口气,“只是朕实在没想过,他胆敢做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包拯、薛芳、汤舟为还有你,朕也蒙在鼓里,对了,还有江州的厢军统领,那什么........“
“参林及其侄子参吟风。”德公提醒。
“嗯,不错,这两人心系家国,大义灭亲,朕心甚慰,要好好嘉赏。”皇上接着说:“至于......陈钰,这老头倒是古怪,当初星洲差点把他打死,他反倒站出来力保星洲,若不是他,也险些出差错。”
“皇上,陈大人向来公私分明,想必是看重王爷聪颖,天资卓绝,所以爱才心切,护着他。”德公说。
皇上没说话,但脸上微带笑意,显然对他这话很喜欢。
“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皇上问。
德公拱拱手,回报道:“皇上,经臣与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等大臣连夜商议,认为兵部判部事张让,构陷皇孙、朝廷命官,叛国通外,证据确凿,应该抄没家产,贬为庶民,发配交州蛮荒。
中书舍人魏国安,构陷皇孙、朝廷命官,叛国通外,证据亦是确凿,外加他还坏政事堂祖制明令,还有欺君罔上之罪责,应抄没家产,贬为庶民......秋后处斩。”
皇上沉吟:“按我景国祖制,不应杀士大夫,魏国安当初是科举取士之才......”
“皇上,事情总要变通,如此大罪还轻饶,这样的风头一开,以后后果不堪设想啊......”德公道,他心里也明白景国祖制,不杀文人士大夫,但如此外敌环伺之际,他有预感,若还不严明法纪,就会成大祸。
皇上最终点头,“就依照你所言。”
“至于羽承安,构陷平南王奏折,还有书信具在,魏国安、张让也在御史台大牢中指认他,写下陈罪书,罪大恶极,可念及其年事已高,为国分忧多年,应抄没家产,贬为庶民,刺字发配关外,其女婿参胜,也同样发落,这样一来算是给予他一些照顾吧。”
皇上听后只是缓缓点头:“不错,这样处置算得妥当,不过参胜还是发配交州吧,羽承安他竟然敢做这样的事,就休怪朕不讲情面!”
德公点头,心底发冷,不敢说话,他知道皇上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羽承安死!
发髻雪白,行动不便的老人,无人照顾之下发配几千里外的关北苦寒之地,就是要他的命,只是皇上没有直说。
“让刑部尽快拟写书表,昭告天下百姓,以安人心,最近外边想必乱糟糟的,人心惶惶也不是好事,还有江州那些人,你以中书名义起拟诏书,让星洲放心去查,让刑部接收卷宗。”皇上面无表情道。
“臣明白。”德公作揖,犹豫一会接着道:“至于太子那边.....皇上,此事种种证据口供都表明背后有太子掺和,勾结金人也罢,构陷平南王也好,欺君罔上也是.....不过臣与三司不敢妄自决断,有关太子,还请皇上定夺。”
皇上沉默下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额头,然后幽幽道:“罪责加在那个太子府詹事身上,至于太子,朕自会惩罚。”
“是.....”德公点头。
......
之后,德公又与皇上说了许多此事细节,里面自然少不了太子的份,他时不时微微抬起眼帘,观察皇上表情,但也不敢太过,太子终究是太子,皇上如何惩罚,都是皇家内部之事,皇上是想与朝廷之事分开。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待日头高照,驱散灰蒙蒙云雾,德公一身轻松,出了大殿,门外等候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诸位同僚在等候。
见他出来便围上来打听,德公干脆的说:“诸位放心,皇上对诸位决断十分满意,只有参胜要求发配交州而非关外,另外也交代要刑部、御史台配合平南王,接手京北所有案件卷宗,审查不得拖沓延误。”
“请皇上、王相放心,臣定会好好配合平南王。”刑部判部事连忙道,地方案件,必须上交卷宗到刑部,如果涉及官员,还需御史台配合。
随后众人又是一阵谈笑恭维。
“王相他辛苦了.....”
“王相办事公正,干净利落,实乃我辈楷模......”
“此时要是交给我等,得要年后才能缕清啊!”
“.......”
德公早就习惯,只是拱手也不多说,待众人出了午门,三司各官员这才散去。
看众人依依不舍远去,德公抚这花白胡须,也知道此事算尘埃落定了。
皇上放过了侍卫军步军指挥使薛芳,一来没有直接证据,二来不管谈判结果如何,明后年景国就要讨伐辽国,正是用将之际,冢道虞一老,能带兵打仗的人不多了。
心里忍不住感慨,看皇上对平南王如此器重,当初若是再撑个几年该多好。
正因潇王死后数年无太子,众臣焦急,所以催促皇上立储君,当初联名上书,连他也在其中,可谁会想到几年后会冒出一个浪子回头的李星洲呢.....
而储君一立,就不是那么好变了。
德公心中也后悔,当初他为什么要催皇上立储呢,真是作孽啊.......
.......
四百零二、处理
待羽承安悠悠转醒,已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床上,妻女在一旁泣不成声,几个儿子也在,参胜也在一边。
“老爷,你可醒了老爷”妻子哭哭啼啼。
他全身上下都在疼,脑袋沉重,肩膀后背的肌肉麻如同不存在一般,他几乎感受不到,抬不起手来,儿子过来扶他坐起来,他微微抬手,示意参胜过来。
“岳父。”参胜轻声道。
“我我睡了多久?”
“已经两天两夜了。”
“是吗”羽承安在儿子搀扶下努力坐起来。“那那女人说的是真的吗?”他张嘴问,声音虚弱不堪。
参胜犹豫一下,点头道:“只怕只怕有些是真的,但也未必不会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没错,你这话有理,有理!
她只是一介女流,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定是虚张声势,虚张声势”羽承安虚弱的喃喃自语,又对参胜有气无力骂道:“那还等什么,快去查!你快去查探清楚”
参胜低下头,小声说:“岳父,这两天我四处奔波,早就去过,宫中皇上不见外人,东宫也,也闭门不见”
“那薛芳府邸啊,去找薛芳!”
“薛大人薛府也拒不开门。”参胜无奈的说。
“童冠呢?”
参胜摇摇头,一下子,小屋寂静下来,羽承安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一个劲靠儿子扶着,喃喃自语:“不可能,她不过女流之辈,女流之辈,女流之辈而已”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吵闹声,小儿子才要出门去看,就被高大魁梧的人拦了进来,来者着甲带刀,甲胄刀枪唰唰作响,不一会儿几个军士就堵住小屋门口,胆小的女眷已经吓得哭起来。
光线被遮挡,昏暗小屋里挤满了人,不一会儿,上直亲卫分开,上直亲卫指挥使卫离手捧圣旨进来:“罪臣羽承安接旨。
皇帝敕曰:原参知政事羽承安,资敌通外,不守忠节而构陷同僚,蛊惑圣听而欺君罔上”
他每念一句,都如同一把刀刺在羽承安心头,小屋里气氛凝重,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家资财帛,封存罚末,贬为庶民,刺字发配关外,钦此!”
当卫离念完圣旨,所有女眷都在地上哭起来,他的几个儿子也被吓哭了,羽承安终于接受现实,全身颤抖,老泪横流。
“那女人说谢谢老爷给王府送生意”
“那恶毒女人还说还说当初老爷谎报江州情况的折子在王相手中,给宁江府厢军都统参林的信,现在现在在王府!”
“她说老爷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构陷朝廷重臣、天家子孙、皇家郡王证据确凿,大罪早晚坐实”
“她关心老爷,为老爷安排明白了,这次事结,老爷十有要流放关北,北方苦寒,这些参丹给老爷御寒用!不用谢她”
那些话不断在脑海里回想,每一句像一根尖刺刺入心头,让他痛彻心扉,脊背发凉。
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自己从头到尾,或者说他们从头到尾,都被一个小女子玩弄股掌之间还不自知,“妖女!妖女!她不是人怎么可能是人!”
羽承安一脸老泪横流,一边大骂,但并不能改变什么,上直亲卫抄没羽府,随后家中男人被罚流放充军,女人打入教坊,若资质好的有人买走,没人买的充为官i。
前后短短十几天,权势庞大的副相羽承安就这么倒台了。
不止羽承安,兵部判部事张让,中书舍人魏国安,盐铁司同知参胜接连入狱,参胜与张让发配交州蛮荒之地,魏国安更是被出乎意料的判处斩首示众。
此事还引起不小风波,因魏国安科举出身,是地地道道的文人士大夫,景国祖制不管如何不杀士大夫,自然引来很多文人反对,因为此例一开,以后他们都有可能被杀。
武人则早就不满此规,纷纷支持皇上,最后皇上力主之下,魏国安难逃一死。
可以说朝中风云聚变,京中百姓津津乐道,不过情况一切都在王府掌握之中。诗语示意下,孙文砚带头的说书卖唱的人,早就将平南王查贪腐查出百万两银的事情传遍京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姓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事情一出,肯定都是偏向平南王的,李星洲民心所向。
“这下事情出来,加上本就有联系,天下人自然会将绊倒羽承安、魏国安、张让、参胜等人的事记在那家伙身上,那些人也是与京北贪官同流合污之人,民心自然就倒向他。”诗语一边用锄头刨土一边道,她准备在小院里开个菜园子,和家中一样种菜。
阿娇和月儿在旁边听着拍手:“诗语姐,你真厉害。”
诗语一笑,“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这种事,只要稍微加暗示,天下人大多会这么想的,就算羽承安那些人和京北官员只是临时起意合作,只要消息出了皇宫,就会变成王爷在京北查贪官,被人诬告,于是反击,层层向上查,最后费尽千辛万苦扳倒背后的黑手,就是羽承安那些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世上的事情大多数偶然又复杂,其实很多本来就没联系,碰巧罢了。可碰巧的话多难记,多难理解,所以大家总喜欢强行给它们加上关系,这样就好记也好想明白些。
这也是大势所趋,天下人只愿相信二者有联系的说法。”诗语说着放下锄头,歇息喘气:“这样也好,这样造势方便,他的名声也会更上一层楼。”
冬月下旬,持续好几个月的朝堂争斗陡然间落下帷幕,以副相羽承安为首的一大批人纷纷落马,很多人胆战心惊,连忙跳边,动作慢的难以幸免。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纷争,羽承安一倒,平日与羽承安、魏国安、张让、参胜等走得近的纷纷也受牵连,不管有无过错。
每天众多参本上到中书案头,而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因主理此案,里面有人就借此机会,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看着每天摆满案头的奏折,德公也头疼,他知道这些人没哪个是绝对干干净净的,不同在于有些被别人抓住把柄,有些没有。
最后只得按着尽量减少牵连的的法子来,最终除去羽承安、魏国安、张让、参胜等人主谋,还有大小十七名官吏受到牵连,这些人中大多都是起初跟羽承安一起参平南王的。
最大的有礼部同知,兵部同知,小的到光禄寺卿主簿等,这些重的流放,轻的贬官。而京北那边想必也会查出大批官员。
此案可以说牵扯巨大,十年之内算是数一数二,不过不如当初吴王谋逆之大案。
到冬月二十三,从江州来的王府大船终于停靠港口,开元府衙役护卫,新军上千军士在狄至带领下排成长长队列隔开路边人群,折合百万两的白银、黄金、珍宝在王府渡口下船。
有王府宣传在先,前来看热闹的人数不胜数,人头攒动,就如黑压压的海洋,狄至大冬天的冷汗直冒,不得不加派人手维持治安。
从渡口用车拉到城北皇宫,上百人干活,足足忙活从早到晚,大车大车的金银宝贝,围观民众都看呆了,什么叫铁证如山,这就叫铁证如山!
宫中皇上也看呆了,不知是喜欢是怒,重重夸奖了负责押运的新军副指挥使狄至。
随着声势浩大的百万两银进开元,平南王所做的大事坐实了,读书的卖唱的,跑腿的练武的,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茶余饭后都有声有色的讨论此事。
一时间,平南王大得民心,名声大振。
四百零三、太子之难
天光黯淡,天地一色,铜黄小炉里烧着乌榄核,淡青火焰跳跃,漂亮得不像话。
寻常人家自然是烧不起这东西的,而且也不会用乌榄核来烧,青焰说不上有多华丽漂亮,但体现一个金贵。
就如大殿里几人才能环抱的金丝楠木,这些金丝楠木有亮如黄金的天然花纹,煌煌然若爪龙金鳞,虫蚁不食,历经几百年而不腐,上有奇异香气,提神醒脑。
皇上默默摸着这些光滑的柱子,太子跪在他脚前一步,头捂在地上,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大殿里空荡荡的。
“你知道么,这些楠木比同重的黄金还要金贵,要从岭南、蜀中等地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运来。”皇上声音很平淡,就像平常,不带起伏:“不上年头的楠木没有金丝纹路,上年头的楠木重几千斤,那些险恶地方山高路陡,深沟险箐,几千里运这样一根木头到京城来,耗资钱无数,役工死伤一路!
所以每次朕开口要那些木头,四处地方都有来表,说朕劳民伤财,劝朕以其它木头代替。”
“可朕每隔几年都会要,你知道为什么吗?”皇上问。
太子捂着头不敢说话,声音有些颤抖:“儿臣儿臣愚昧。”
皇上冷着脸:“因为朕每次都会先要得多,然后答应减免,有时半数,有时四取一;但其实减免之后,才是朕一开始想要的数!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说皇上体贴百姓,为民着想,百官就会改参本为奏颂,百姓就会感恩戴德。
这样一来,百姓心里感激,可终归死了人才会害怕皇帝,害怕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你懂这道理吗!
皇家不是不能让,而是让了也要让天下人歌功颂德!让天下人害怕!”皇帝重重的说:“呵呵呵你要是懂这些道理,就不会干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逆子!”
他语气越来越快,说到最后,有些轻微喘气。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打压异己?巩固自己权势?你以为什么异己!
脑子里想的不同于自己便是异己?和你说不到一处就是异己?那天下人都是异己!
照你这么想,那些阻挠朕运金丝楠木的官员,那些害怕朕的万千劳工,岂不是全是异己!他们到最后为何乖乖听话,还对朕歌功颂德,啊!你这猪脑子!”
皇上怒色用手指着匍匐在地的太子,“你懂什么是异己吗?就敢这么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动摇江山社稷者才是异己!现在,你这逆子就是朕最大的异己!”他说着重重踢了地上的太子一脚。
这一脚踢到额头,太子疼得惊呼一声,跪伏在地,不敢出半点声音。
“你平日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朕不知道?克扣王府的供奉,你以为朕不知道!”皇上语气越来越重:
“当初朕只是在想,你还年轻,你还不懂”他边说边摇头。
“等你见了些世面,自然眼界就会开阔,不会斤斤计较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朕让你跟随杨洪昭南征,想让你去看看世面
呵呵呵可到头来,你这逆子怎么看的!
几百条船,无数辎重,国库百万银两,就是你去南方看一眼的代价!”
皇上目光如剑,冰冷锐利:“可你是太子啊,太子
谁让你是太子呢!
滚回东宫去吧,此事对外朕会算在你那太子府詹事头上,今年朕不想见你,你也别想出东宫,东宫自此没有供奉,直到朕挥师攻下南京道前”
“多谢父皇,多谢父皇!”太子已吓得涕泗横流,连连磕头,然后急匆匆退了出去。
“你说”何芊小心的环顾四周,见没人才低声接着说:“你说发生这样的大事,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废了太子?”
李星洲一边给小姑娘翻烤靠兔子,一边笑道:“当然不会。”
“为什么?他勾结外敌,还欺君罔上。”何芊嘟嘴道,漂亮的脸蛋冻得红彤彤的,李星洲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好久没见诗语了。
“皇帝大概有心了,但不会立即有变化。”李星洲明白,太子毕竟是太子,景国要打仗,这时候要是皇帝有动太子的心,必然是一场朝堂动荡,对外用兵,内部却不稳,他冒不起这样的险。
“有心了,那就是以后还有可能?”小姑娘凑过来问。
他点点头,然后好笑的说:“别过来,小心烫着你。”
“哦,那那我说完万一,万一太子要是被废,你你会继皇太孙吗?”她好奇的问,眼珠里闪着光。
李星洲被她问得一愣,把手中的兔子放下又拿起来,笑着为她掸去刘海上的灰屑:“或许吧,以前我都没想过这些问题,不过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发现或许还真会有那么一天,哈哈哈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何芊一边给金黄的漂亮兔子刷蜂蜜一边道:“我只是想想,有点害怕,皇上那么可怕,以后你要是成了皇上,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吓人。”
“哈哈哈哈”李星洲大笑,心中怅然,到这个世界,已快两年,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权力是什么他心里有数,所以他甚至不敢给小姑娘肯定的回答。
“你见过皇上几次,为什么说可怕。”
“我”小姑娘吞吞吐吐,脸蛋突然变得通红:“我来江州之前才见过呢,父亲带我去的,皇上皇后都在,还在宫里吃了饭”
李星洲点头,没有多想,何昭能有此待遇并不奇怪。
如果德公、冢道虞象征着旧一辈权臣,那么开元府尹何昭必然就是新一代权臣的代表,权力交接之中,何昭必然是不可或缺的。
或者可以说,几年之后,何昭就是如今的德公,而新旧两辈权力交接,将在他们手中完成,皇帝召何昭吃饭,并不奇怪。
“皇上宴请你爹也合情合理。”
“不是是,是皇后娘娘请的”何芊小脸更红,低声道:“不是请我爹,皇后娘娘是请我的,爹爹陪我去”
李星洲顿住,突然反应过来小姑娘为什么脸红,怪不来何昭放心自己宝贝女儿一个人在江州待那么久,他就是不放心也不行,小姑娘长大了,他必须为她的未来考虑。
不得不说,何昭是一个表面粗犷,却内心细腻的好父亲。
他那么聪明,一点就明。到现在,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不只他在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在改变他,每站高一步,心境总有些不同。
军器监少监,平南郡王,新军指挥使,鸿胪寺卿,京北转运使每一次,心境都会变化,他忽然大笑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四百零四、匪影
“不早说什么”何芊低头小声道。
李星洲把兔子放一边,拍拍大腿,坏笑道:“早说我就该吃了你,坐这来。”
何芊不说话,脸快滴出血来,端着漂亮的白瓷蜂蜜罐,小走几步过来:“我我怕我说了你欺负我。”
“呵呵,小姑娘还有心机了。”
“那那还不是怪你,明明是你先暗算我的,要不是那样要不是那样,谁会认识你。”
“后悔吗?”
小姑娘机械的摇摇头,紧张到极致,连怎么摇头也忘记了。
“我也不后悔。”李星洲伸手环住她的小腰,替她理顺夹在两人中间的乌黑秀发:“一个流氓,到一家之主,军器监少监,鸿胪寺卿,新军指挥使,京北转运使,平南郡王这一路我也懂了很多,人不过那么几十年,可不要让自己后悔。”
小姑娘往后靠了靠:“随你”
人生苦短,越是有事可做时越会有这种感慨,越是成功的人越会有何种感慨。
当活着不再是负担而是抱负,就真切能体会人生苦短,想向天再借五百年。能活到那一步的人不多,但李星洲觉得自己到了。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小姑娘,调皮活泼的小姑娘,这下格外安静,在他怀里像冬天的乖巧兔子,恍若错觉。
京北一路,很多官吏也慢慢发现他们的参本不了了之,随后羽承安等人的倒台消息席卷而来,也将恐惧带到每个人心中。
很多人惶恐不安,亲自来找他,一见面跪地磕头,痛哭流涕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说自己是如何如何被逼无奈。
李星洲借坡下驴,采取怀柔措施,小罚些银两,也就放过那些人。
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干净,可也没办法,事情到这一步,是该妥协的时候了,朝中二十多人倒台,京北接近三十人落网,已经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刚过必折,大道中庸,没有这些人,整个京北路会乱套,特别是在黑山匪作乱的紧要关头,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跟着受苦。
“别顾着害羞,刷蜂蜜。”李星洲好笑的提醒坐在大腿上的小姑娘,大冬天暖烘烘的,像抱着一个暖手宝。
“我我才没害羞呢。”她红着脸说,然后乖乖给金黄漂亮的兔子刷上蜂蜜,“为什么要派那么多人去北边?”
“还记得我们怎么抓兔子吗?”李星洲挑眉问她。
小姑娘点头。
“大雪过后,山里鸟儿、兔子被逼到绝路,都出来觅食,草都被大雪盖住,哪里会有东西可以吃。
这种时候只要随便一把麦子就能抓一堆兔子,一箩筐的鸟,不是它们傻了,而是饿到极致,没了选择,就算明知是陷阱也要去。
动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只要肚子饿了,什么都敢干。”
李星洲一边翻动散发香味的烤兔,一边说:“现在大学封山,冬天那么冷,秋天他们没怎么出来抢,冬天不想死,就要出山。”
“哦”小姑娘答应:“你知道的真多。”
“要不要我教你?”李星洲坏笑着问。
“教我?”
“嘿嘿嘿,晚上你来我屋里,我教你怎么想那么多。”
“大混蛋,你休想除非,除非你跟我爹说好了还要,还要过门。”小姑娘低着头小声说,害羞的往后靠在他胸膛上,不似平日的大大咧咧。
冬日有时未必只有严寒。
厢军斥候,新军斥候,在他命令下骑马向北巡逻,时刻提防黑山贼,特别是江州北方几个县,因为这些县和黑山贼有世仇。
当初冢道虞年轻时围剿黑山贼手段狠辣,男女老少不留活口,很多兵源就来自江州北方的几个县,这几个县也对黑山贼恨之入骨,因为他们最靠近北上官道,是被黑山贼抢的最多的,杀贼时心中也觉得自己是对的。
而黑山贼被新官道断了生路,觉得抢官道是报复,是天经地义。
不管双方各有何种道理,但血海深仇是结下了。
蜂蜜烤出的兔子,肉香甜而有弹性,十分美味,小姑娘吵着明天还要去。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有人高声道:“王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小姑娘惊慌失措,连忙从他腿上跳下来,李星洲去看门,外面是新军军士,身上头上还有雪花,冒着热气。
“王爷,黑山贼抢了威腾!”他惊慌的道。
李星洲也一惊:“哪来的消息?”
“太原府发过来的,冬月十五晚上,大批黑山贼夜里爬墙进城,足足有几千,还杀了十几个守军,运往的军粮被抢了!城里的粮仓也被烧了!”
“死伤如何?”他立即问。
“死伤不多,死了十七个守军,九个平民,伤了三十几个百姓,听说是贼匪放火烧粮仓的时候救火伤的。”
“几千贼匪,哪来那么多”李星洲自言自语。
“不知道,这是守城的校尉说的,他说冲进城的有上千,还有些在城外接应,他们就是冲着粮食来的,所以没怎杀太多人。”那军士气喘吁吁的说。
“别急,慢慢说。”李星洲让那士兵休息,又让何芊倒水给他,然后慢慢道来。
根据他的描述,李星洲终于知道细致事情始末,这士兵本是新军斥候,在江州北边巡逻,遇到太原府的官家信使,那信使倒霉,马因雪太深,被埋在雪下的树枝绊了腿,走不动,差点困死山中,刚好撞见他,就托他把这十万火急的消息送过来。
冬月十五晚上
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天,大雪封山,消息从威腾到太原,再从太原到江州,没有耽搁个把月已经算快了。
可李星洲却十分惊讶,哪来那么多黑山贼!
数千贼众!要知道以前黑山贼最猖獗之时,大伙的也就数百,过五百的已经算最大几伙,因为黑山贼是各处分散的寨子村落,各自占山为王,从来没人可以让他们全部联合起来。
这下一下出来数千,是个十分不好的消息,这说明他们内部可能出现有能耐的人将这些人联合起来了!
二来就是他们到底如何攻入威腾的。
威腾又称威州,宁江府征收运的粮运到威腾,然后转太原,最后送抵挡三交重镇(代州、宁化、保德),有这些粮食,北方将士才能年年戍卫边疆,与辽人对峙。
这样的要地,居然被一伙土匪攻破,实在不可思议!因为城头有强弓硬弩,土匪按理说只有挨打的份。
思来想去,他也没什么可靠想法,只能等进一步消息。
四百零四、匪寇消息+意气之争
威州那边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进入江州的快马一匹接着一匹,京北一路,顿时人心惶惶。
最终经过十几次信息修正,基本可以确定下来,威州守军确定看到的至少有超过两千黑山匪,没见着的还不确定,有没有匪寇在城外看不见的地方接应也不确定。
总之,只会多于两千,不会少,这是个大麻烦,历史上有数不清的例子已经说明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可一旦聚二合之,就会成为大麻烦。
当初女真各部散成一团,在东北一带渔猎为生,被辽国压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可完颜乌古乃一统女真各部,随后完颜阿骨打便有资格奋起,一下打得辽国几乎灭国,打得宋朝丢了半壁江山,兵锋所向,披靡无敌。
而蒙古各部也格外相似,起初受辽国压制,后来又受崛起的金国欺负。
直到铁木真横空出世,一统蒙古各部,瞬间蒙古铁骑便瞬间天下无敌,四海纵横,杀遍欧亚大陆,踏破阿拉伯世界,形成占据当时过半人类疆土的五大汗国。
同理,一伙一伙的黑山匪李星洲从来不放在心上,什么黑豹子、熊寨、玉面狐狸他都不怕,这些人成不了大气候,顶多每个寨子出几百人,最大的寨子出接近千人就是极限,怕的就是这些人联合起来。
王通身为知府,听到这消息后也着急的来找他商议对策。
说到对策,其实没有多少,究其原因,因为江闲军调往关北,宁江府厢军只有五六百,这事只能靠太原的杨家军。
但是,三交之地,代州、宁化、保德三处是独立成军的,杨文广既是太原知府,也是三交指挥使。
三交指挥使就如他的新军指挥使,只有皇上虎符可以号令,否则他们就是独立成军,别说他是转远使,即便节度使也无法调用。
这样一来,他手中能用的军士无非江州厢军五百,外加带来的新军神枪手两百,后来增加到的六个火炮班,六门火炮。
加起来总共不过七八百人,凑上辅军,勉强到千数,面对这么大规模的土匪,还真没办法。
没办法等于不敢打,若是正面打,李星洲不怕,问题在于战线太长,黑山匪有主动权,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攻击哪里。
他和王通、王珂、参林、谢临江、八房房长通过连夜讨论,最终的决定就是让参林率厢军向江州北面驻扎,以防不测,太行山居高临下,宁江府一代处于被动防御中,北方几个县,黑山匪想去哪个县都行,这是一条延绵二百多里的战线,靠五百多人不可能防得过来。
这让事情变得十分复杂和困难,黑山匪如果再次出山,能袭击北方任何一个县,如果也是倾巢而出,将难以应付。
一直商议到半夜,得出的都是权宜之计,李星洲才回院子休息,回院子的时候何芊正在楼下等着。
“去我屋里睡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做。”李星洲说了句自己都不信的鬼话,何芊哼了一声,把食盒塞给他,“你,你休想。”
吃着何芊送来的半夜晚饭,李星洲忍不住心中感慨,他那个皇后奶奶,对他真是考虑周到。
其实他早就听德公说过,当初他和小姑娘去梅园,被皇上和皇后看见了,他只是没想,皇后行动这么迅速。
皇后的意图显而易见,但有些事,他还是要跟小姑娘说清楚。
他一边吃,一边对桌边的小姑娘道:“知道皇后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何芊脸色微红,摇摇头。
李星洲然后将她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你好好吃东西,不要动手脚........”她抗议,但身体没有阻止。
“皇后是为我想,她想得周到,德公是旧臣派权臣之首,所以她把阿娇许给了我,是想这几年德公会保护我。”李星洲说着喝了一口鸡汤:“而你爹,是新派权臣之首,所以她把你也许给了我,是想等德公下来,你爹会保我,明白吗。
这样一来,未来几年,十几年,都会有人保我,哪怕太子继位,她也不用担心,她是皇上,以后可能是太后,可太子不是她亲生的,她便没那么多资本,她很聪明,知道不能靠自己保护孙子,所以就借德公还有你爹的手。”他说着放下勺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小姑娘低下头,“我知道了,那你呢.....”
“嗯?”
“我.....我不管皇后娘娘怎么想,我想知道你怎么想。”何芊抬起头,目光里不是往日的活泼,而是更接近固执的东西。
“我羡慕阿娇姐,她知书达理,人又漂亮,但我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不是阿娇姐......”小姑娘眼神坚定起来:“我和她也不同,她很优秀,很厉害,可我就是我。
本姑娘想到要的东西,我会去争,我不只是眼睁睁看着,就算没有皇后,我......我也会来江州,早就想好了,自己一个人也要来。
所以......想知道你怎么想,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李星洲抚抚她的背,心里有一种亏欠感,笑道:“就算没有皇后,我也会要挟你爹,让他老老实实把你送王府来。”
“为什么是要挟。”
“怕他不乐意......”李星洲又想到何昭那张黑脸:“今晚留下来住。”他再次不安好心。
“不要......”小姑娘坚定拒绝,她是大大咧咧,可她不傻,知道为自己争取,她知道好姑娘要怎么吊住男人的胃口,才不会便宜这色狼.....
.......
过了几天,江州府衙忙于筹谋对付黑山贼的时候,皇上的圣旨来了,两万两度知司拨来的白银也随着官船到了井然有序的江州渡口。
对于京北转运使平南王只有口头夸奖,对于参林,则加了游骑将军,入京听调。宁江府同知等二十几官员被押解进京,他们会由御史台和大理寺处理。
一下空出来许多缺位,王珂升任同知,谢临江升任判官,参吟风因大义灭亲,关键时候站出来指认他哥哥的岳父而被皇帝加开国男,朝散大夫,虽是虚职,但这加给商贾之家,等于保命王牌。
朝堂局势大变,江州也是,众多官员踏破门槛,本来因参胜关系黯淡下去的参家也马上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家中富有不说,次子参吟风成了朝散大夫,参林加正五品游击将军,等到明年开春就可以往上调。
最重要的在于他们和平南王关系好。
很多人的鼻子可比狗鼻子都灵敏,这次朝中有大人物带头,京北一片人跟风,为的就是干倒平南王,结果到了最后,平南王依旧好好的,而那些上蹿下跳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就连朝中副相都流放关北,谁输谁赢一目了然,都不用费尽心思去揣测。
这种情况下再不会站队那就是傻子。
但李星洲来不及去关心那个大环境,江州安定下来了,可黑山匪没有,金国没有,背后的蒙古也没有。
金国所向披靡,蒙古平推世界,那些巨大的不安和阴影笼罩在心头,而且越是在乎的多,就越害怕。
人就是这样的,越有在乎的人或事就越活得充实,也越累。
所以有些人为了安逸选择逃避,他们祈祷来世如何如何,然后苟且的过完今生,期盼自己看破红尘,无牵无挂。
因为没有牵挂就没有压力,可惜啊,李星洲没法骗自己,谁让他来自那么遥远的未来,早就被冷酷的科学否定了神佛来生,他只能靠自己。
科学是残酷的,残酷的告诉你自己的渺小,又残酷的抹除那些慰藉自己的借口,于是人被逼到死角,要么负重前行,要么被逼疯在路上。
所以,反科学向来有市场,因为科学残酷而无情。
现在好了,又加了个何芊,虽然只给看不给吃,但这小姑娘早就把王府当自己家了,又能拿她如何......
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夜空,李星洲心里盘算,大概这个时候,伴随着金国的崛起,辽国的削弱,草原上的狼群也快开始蠢蠢欲动了吧,独狼并不可怕,群狼却连猛虎也要退让三分。
.......
“这里隔着楼下十几步,弩矢入木一寸有余,不是普通弩,牛筋加硬木弩臂,张力两石以上,军中才有的强弩。”魏雨白摸着城楼木质柱子上黑山匪留下的弩矢道。
“魏姑娘见多识广。”她身边跟着的二十五岁左右,身着轧片铁甲的男子道,他面目黑瘦,有阳刚之气。
他们身后还有其他校尉军官,拢共七八人,年轻男子就是太原知府,领三交军事,三交指挥使杨文广的长子杨虎。
之前他一直镇守代州城,与辽人数年对峙,这次威腾发生这样的大事,出在太原府辖内,截的杨家军军粮,他才匆匆带人南下查看。
“身在边关,常识而已。”她随意道,继续观察周围。
整个城楼过道,几乎被射成筛子,柱子上的弩矢被挡住,可后方隔着木板、窗户的屋子,里面就是晚上士兵的住宿之地,有弩矢直接穿过薄窗户,将睡梦中的士兵射死射伤在床上。
根据守军说的,当时城头巡逻的几个军士也想不到对方手中居然有强弩,第一时间被射杀。
强弩不比弓,能张两石弓,可以算军中百无一人的勇士。
可随便一个士兵,都能轻松张两石弩,弩取巧力,还无须太多力气,多年的练习。所以防不胜防,加上当时天黑,士兵点着火把照路巡逻,匪寇从暗处打明处,瞬间就被人全射倒。
魏雨白本是要去江州的,特别听说最近各种事情之后,她心里激动,迫不及待想去见见那人。
她从太原出发,走永利,借道威腾,再往南就能进入宁江府辖区,没想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事,当晚因为积雪的缘故她留宿驿站,看到南方火光冲天,连夜带着亲兵赶路,第二天一早到威腾的时候贼匪已经洗劫了这个地方。
杨虎是第三天来的,带来了八百杨家军精锐。
“本将核实一整天,问过很多人,贼寇应该在两千五百左右,不然他们带不走这么多粮食,根据守军交代,最后贼寇往东面谷道撤走,往那边走就是进太行山,想来是黑山匪没错了。”杨虎站在城头看向她:“魏家妹子觉得我这番推论如何?”
魏雨白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点点头:“杨兄言之有理,此时应该尽快整理备案,往南报给京北转运使平南王。”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想法,那就是事情只要交给他,没有什么完成不了的。
一回头,却发现杨虎看着她,似乎脸色不好。
“怎么了?”
“魏妹子,这是我们太原的事,与你说的什么平南王无关。”
“太原也属京北路,平南王是京北转运使。”
“可.....可太原,太原我们杨家说了算!
再说本将承认平南王是厉害,可他厉害在勾心斗角,在权谋计算,这几天听说还把朝廷副相都干趴下,那些阴险狡诈的诡计我是不如他,可要说打仗,我比他多打了十几年!”杨虎说着挺起胸膛。
“再说他手中无非一些成不了气候的厢军,对上有强弩的几千黑山贼又有什么用?只会拖后腿。”
魏雨白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微微皱眉道:“杨兄可能想错了重点,重点在于这些黑山贼哪里来的军中才有的强弩?你想过吗?
还有,以前黑山贼都是散乱无序,各自为战,现在为什么扭成一团?这些若能查清楚,说不定就能找出破账,轻易瓦解他们。
打仗不是光一股脑往上冲就能赢的,杨兄说平南王不会打仗,我可不觉得,当初王爷带千人深入泸州腹地,最后击败十万叛军,若不善战,哪来这赫赫之功。”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再说或许.....或许只是说书卖唱的夸夸其谈,说大话罢了。”
魏雨白不知她的杨长兄怎么了,越听越生气,一甩袖下楼,懒得多说。
“魏妹妹.....”杨虎一下呆在原地。
“将军,你这么追几百里过来,就为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后面的军官道。
“闭嘴,你懂什么。”杨虎脸色难看,“多派人,往东派,给我查,查清楚那些黑山贼,我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铁血男儿,什么是软骨头小白脸。”
“少将军,他们人多,手里还有强弩,冒进很危险。”有人提醒。
“他们有,我们就没有?”
一个发须已经花白的老兵站出来:“少将军,不是有没有的问题,他们熟路,他们知道山里地形,我们外来人,根本不熟山道......”
“闭嘴!”杨虎发狠:“我是少将军,不是你!给我执行命令,不然就是违抗军令,我斩了你!”
老兵瞪大眼睛与他对峙一会儿,最终叹口气,拱手退下去了。
四百零五、棉花
大雪齐膝,天灰蒙蒙冷得要命,寒风时不时吹过山头,抖落积雪,后山皑皑白雪之中,两百多新军列队三排,静静站立在雪中,肩头帽子上都堆积雪花,可他们依旧一动不动。
李星洲披着熊皮大衣,这个年代棉花种植产业并不普及,冬日没有棉衣御寒,他贵为王爷,自然穿得起贵重的丝绸还有珍贵山貂等动物毛皮,对于普通人,能穿上厚麻布已经不错。
可麻与棉御寒能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新军军士配了皮斗篷,依旧被冻得瑟瑟抖。
每年冬天,景国上下都会有很多人冷死,特别是只穿得起麻布衣衫的穷苦百姓,其实不止景国,全天下都是如此,那种受冻的滋味,比直接死了还要难受。
棉花其实早就有,但一直只是在后世新疆,如今辽国西南等地有少量种植,众多国人都穿上棉衣的历史是一段漫长的历史,直到明朝朱元璋大力扶植棉花种植,棉衣才开始兴起,便逐渐走进寻常百姓家。
棉花真是好东西啊,李星洲在心里琢磨,如果有大量棉花,景国百姓生活水平能上一个档次不说,冬天也会少死很多人。
随即想到适合种植棉花的地区.....他不断在脑子里回忆,大体位置他是记得住的,初高中地理课上老师还让背国,全国棉花场地有那些,大江的下游,豫北平原......
想着想着,李星州突然一愣,他记着好像还有一个地方,虽不是最大的,但也十分适合种植棉花,核桃等,那不就是......
........
“第一排听令!”雪地里,李星洲大声说。
“到!”第一排军士齐声道。
“向前一步走!”
啪!
第一排士兵整齐跨出一步。
“举枪!”
唰!
上了刺刀的遂枪齐刷刷一起放下,这是无数遍练习的成果,所有人利用准星照门瞄准前方,但其实滑膛枪瞄准的意义没有那么大,因为只要开火,没有膛线带动的子弹都是乱飘的。
但因为赵四的种种改进,如今王府的遂枪已经进入锥头弹丸,一体化子弹的阶段,气密性,精准度都不是初期遂枪可以比的,说白了,已经展到前装式枪械的巅峰了。
要再进一步,除非有蒸汽机,一体化锻造的枪管,用蒸汽机带动镗刀镗出枪管,用蒸汽机拉出膛线,高精度加工提高气密性,实现弹药后装。
这一切都卡在新动力上......如果没有新动力,王府的枪械科技将被锁死。
“射击!”随着一声令下,六十多条枪汇成一声响,子弹呼啸而过,五十步开外,灌木丛齐刷刷炸开,枝叶飞散,积雪抖落,枪声回想在山中。
“第二排,射击准备,举枪!”
第二排第三排默契上前,二排举枪对准前方。
“射击!”
啪!
“第三排,射击准备,举枪!”
“......”
......
枪炮声响彻山头整整一下午,青色烟雾弥漫山林,树林里都是火药燃烧后的臭味,林中鸟雀走兽吓得四散而逃。
随着黑山匪患扩大,李星洲不得不重新将新军的射击训练拉上台面,两百精锐火枪手,六个班的炮兵,度却慢了许多,因为天冷,很多人手指都冻得不利索,装弹动作僵硬。
看来得解决这个问题,好在他又有度支司送来的两万两银子入账,有了银子,一切都好说。
当晚,他托付参吟风帮忙,找来江州城内最好的几个裁缝,将画好的手套图纸交给他们,精细毛皮打造,要求做工精良,主要起到保暖作用,穿戴时基本不影响射击,或者怕影响射击也能临时摘掉,如果士兵的手是暖的,开火时摘下手套,短时间内不会影响动作。
至于完全不影响动作,又能保暖的手套,目前做不到,受制不在制作工艺,而是材料工艺。
这些裁缝的手艺,做出两百多双也需要六七天,到时估计那时到腊月,又一年年关将至,江州北方却人心惶惶,黑山贼的阴影笼罩所有人心头。
......
“羽承安出京了吗?”
“回禀皇上,已经押解出京了,家中女眷八十七人充了教坊,男丁配关北,按照陛下吩咐,年前都会办妥的。”福安低声道。
“嗯,刑部做得不错,办事利索,朕心宽慰。”
福安低头不敢说话,对于羽承安之事,皇上特意交代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四个字——年前办妥。
“年前办妥”只有四个字,但福安却听得脊背凉,不敢多问。
罪犯配,刺字配麻布衣,还要加带十几斤重的枷具,一路徒步几千里,本就是要命的事。
而如今冬月,外面天寒地冻,往南还好,出了开元,再走几天就没了雪。
可往北,那就是大雪封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年轻力壮的人的尚且会冻死在路上,何况羽承安那样年过花甲的老头......
皇上特意吩咐刑部年前办完,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委婉的告诉刑部,把羽承安快送出去冻死!这是绝了羽承安还有他家中六十多口男丁的生路。
每想到这些,福安就背脊凉,关于此事他不敢深问,生怕触及皇上霉头。
而兵部判部事张让,盐铁同知参胜,皇上都准许先关押御史台大牢,待明年开春再配出京,送完交州,交州蛮夷之地,比关北还险恶,但开春再走,活命是没问题的。
皇上背着手,福安跟在后面不说话。
他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恨羽承安。
根不在羽承安身上,在职不在人,只能怪他命苦,参知政事为副相,前朝都是没有的官职,当初吴王谋逆之后,皇上疑心很重,对权臣也不放心,所以又给丞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设了一个副,来分平章事大权。
而这个分平章事权的位置,就是参知政事,朝廷副相。
位置是皇上开先例设下的,起初还有大臣反对都被皇上压下,结果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
皇上一手设立的平章事之职担任者羽承安,勾结外敌,欺君罔上,贪污受贿,这根本就是打皇上的脸!还打得格外响亮。
大臣们表面不说,心里也会笑话,当初让你不要设你偏设,现在出事了吧,看你怎么交代......
四百零六、不以常理度之的人
所以皇上怒不可遏,又碍于羽承安有威望,祖训不杀士大夫,就用另外一种毒辣方式来杀他。
以羽承安年纪,加上现在是冬月,出京往关北走,他基本死定了,会冻死在半路上。
押送的官差也乐得见他死,这么远的路,大冬天几千里北上,谁愿意去,只要羽承安死在半道,他们就能回刑部交差,还不用负责。
.......
“福安呐,你说他是怎么想到那样的招数?”过了一会儿,皇上突然问他。
福安一愣,有些不明白,随即反应过来皇上说什么。
今早朝堂上,度支使薛芳通报平南王从宁江府送回来的各种金银,珍贵物件,通过官家拍卖,折合白银一百二十七万五千六百零二两九百三十文,已全数收入国库,重新熔铸成库银。
皇上点头,随后大怒,连摔了两个茶杯,斥责江州官吏贪腐到如此地步!
但在上首皇上身边的他却瞟到皇上嘴角微微翘起,其实心里是高兴的,一百二十多万两啊!
随后刑部严呈江州贪腐官员二十三人罪证,并公布惩罚方案,其中十三人斩首,还有几人情节较轻,判处流放,皇上允许了。
另外就是宁江府知府、同知、各县令判官的折子,都是颂扬京北转运使平南王治宁江有功,手段过人。
平南王如何扫扫大街就把江州治定的事在朝堂之外已传为佳话,但佳话始终只是佳话,朝堂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直到宁江知府王通来了折子,满堂文武赫然发现,好了,这比外面的佳话还要细致,还要离谱.....
皇上让何昭在朝堂上念给众人听,这折子听起来比那些说书卖唱的还好听,什么扫街,厢军守街,又擦墙洗地,抓小偷小摸,起初听着觉得乐呵,可越听越觉得环环相扣,越听越想知道后来的事情。
就连福安自己都听呆住了。
直到说到后来,百姓改了,真正大奸大恶之徒却改不了,平南王抓人一抓一个准,才有人反应过来。
低声开始议论,觉得各中有各种道理,又没人说得清道理在何处,觉得神奇不可思议,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之后王通在奏折中也写,平南王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这话出来,群臣触动,就连福安心中也有些隐约感动,于是以何昭带头,开始夸起平南王了,大家众口各有说辞,但令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还是翰林大学士说得。
说这世上有两人种人能成事,要么大智,要么大愚。
大智大愚其实相通,大智者明白大愚才能成事,大愚者做事或许无心却包藏大智。大多人是有智,都是小智,小智慧最容易自以为聪明,最后终难成大事。
平南王就是那种大智之人,所以他明白大愚方能成事。
福安听得迷糊,但也觉得他说得或许有理。
皇上本来不喜欢陈钰,特别近来,这次难得夸了几句,最终众人一一诉说自己认为的平南王能成事之根本,各有说辞,皇上难得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早朝持续了两个时辰,好久没见皇上这么开心。
......
福安现在明白过来,皇上问得只怕还是这事,平南王怎么想到那些招数的?
他哪里知道,但他知道皇上想听什么:“皇上,平南王天资聪颖,心思玲珑,有大智慧,我哪知道他如何想的。”
“呵呵,是啊,若不是王越说起,朕还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江州乱到那种地步。”皇上笑道:“可没想这样乱的江州,他一句话也不争辩,也不替自己说话,直接就去了,结果短短几个月,就用这么神奇巧妙的方式治定江州。
起初听田妃跟我说宫外说书人讲的故事,朕还以为是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不足为信,结果没想到这真事比说书的说的还要精彩三分。”
“可不是嘛皇上,起初我也以为是戏说故事呢。”福安附和。
“这事太不可思议.......”
福安眼珠一转:“皇上,历朝历代不总有那么几个不可思议之人吗。
如汉之卫青,霍去病,本朝太祖皇帝,那些丰功伟绩,如今看来简直不像能成之事,可还不是成了不是么?总能做到些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之事,依我看来,平南王也许就是这样的人物,不能以常人度之。”
皇上一愣,点点头:“你说得或许有理,没错,他或许是那样的人.....”说着说着他踱步思索,大概越想越觉得靠谱,“福安呐,朕想去江州看看。”
福安一惊,连忙道:“不行,皇上,万万使不得,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这是件大事!”皇上回头,眼睛看着他:“你不懂,朕要去看看,去亲自问问,这事是不是真的,这事大事,天大的事......事关江山社稷,你懂吗?”
福安话到嗓子眼不敢往外出,因为他懂了,他懂皇上的意思了,就因为懂了,他不敢乱说话。
“可皇上,那....明年开春再去也不迟啊,不急这么一两个月。”
皇上缓缓伸出手,把袖子往上卷起一些:“福安,你看这是什么。”
福安不懂,有些害怕,不明白的看着皇上。
“看朕的手!”
福安看去,皇上的手臂瘦如枯枝,薄薄的皮下可以看到粉红血肉,还有血管筋脉,密布着黑色斑点,皱巴巴的,毫无生色。
“皇上.....”一时间,他心里有些不好受,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出来,连忙低下头。当初叱咤风云,威风八面,令敌人闻风丧胆,雄才大略,手掌江山社稷的皇上如今已成这副模样,岁月无情,谁都逃不过,皇上也不行。
“哭什么。”皇上冷声道:“得失我命,这就是天数。
朕,没有时间了,可有些事还是放不下。还剩下多少朕心里有数,一两个月......就是十天二十天也不能耽搁。
看看那东宫,那太子,要是以前,有何昭在,有温道离在,朕就是交给他,自己多少也能放心一半,现在那一半没了。”皇上摇摇头。
“不只是那逆子不成气候。
每天傍晚,朕都往北方望,天边都是灰蒙蒙一片的雾色,看不通透,让人喘不过气。
以前只是辽国,现在来了个虎狼般的金国,还有西夏,年年在搞小动作,以为朕不知道,杨文广早就密报给朕了好几次。”
皇上说着慢悠悠张开枯瘦双臂,“这江山天下,四处都是虎狼,只是有些把牙齿漏出来了,有些还在藏着掖着,装成一副人模狗样.....”
说到这,皇上长叹口气,然后背手道:“朕时日不多,留给这江山社稷的时日也不多了,或许只有一个像你说的那样,不能以常人度之的人,才有机会.......”
四百零七、北方阴影
天空灰暗,天气冷到狗也闻不到东西,不只是人,马儿也走不远就累的气喘吁吁,冬日总是更累人。
契丹各部的勇士正在汇聚上京,北面山脚的河水已经冰封,山上都被大雪覆盖,到平地上却没有积雪,只是冷得可怕,远远望去,枯黄的大地没有变,晦暗的广袤天空全压在他头顶,几乎难以喘息。
耶律大石咽了口唾沫,风一吹,他耳朵已经失去知觉,感觉都快掉了,这样的天气,往年他都在大帐里,喝酒吃肉,玩女人,他是南院大王,每年都可以从各部挑选漂亮女人,可今年不同。
北院大王耶律阿保机战死,十几万辽国精锐大军溃散,中京沦陷,他都不敢想起这是在短短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因为一想起来,他就怕女真人的铁骑,弯刀,还有全身的血,如同梦魇,环绕心头散不去。
耶律术烈可汗遭受重大打击,之后终日沉迷享乐,一蹶不振,根本不理国事。
堂堂大辽国,历经一百多年风霜战火,居然经受不住这么一下打。耶律大石心中忍不住叹气,打拼江山几代人,稳固江山几代人,葬送江山却只要一个人。
当初可汗要是再坚持一下,他们说不定就赢了,可若当初他有毅力能坚持,此时也不会一蹶不振。
这就是命数吧,上天给他们辽国送来景宗,萧太后,韩德让那样雄才大略的人,现在又给他们这么一个可汗。
耶律大石一边想,一边打马向前。
庞大的队伍有一半还在山的那头,契丹六部,西北几部已经表现出不配合的姿态,他心中有数,没有人会屈居人下,中央王庭一动荡,各个部族就压制不住了。
就连这些兵马,也有人表达不满,不想给他,但他不得不强硬的支撑下来。
从西北两部族长那杀人的目光中要来这些勇士,加上各部汇聚过来兵马的,还有他留在上京的本部兵马,等到会师,总共能有五十多万,这将是大辽所有力量。(游牧民族打仗有时会拖家带口,比如成吉思汗有几百个老婆,安置在各处,每次出征会带十几个,真正战斗人员大概四分之一甚至更少。)
他不为可汗而战,只为雅里公主,为那个给他撑起雨伞的小公主。
耶律大石心中有了打算,如果这次他们胜利,他将联合同僚,迎回太子耶律惇,推翻现在汗位上的懦夫,让太子继位。
如果他们战败,他将向西撤退,退到天山向西一带,娶耶律雅里公主然后自立为可汗,总之,他将不复为那躲在宫廷中的懦夫而战。
他年纪大了,可魏国公主耶律雅里还年轻,当初萧太后执掌天下,辽国得以强盛壮大,他相信耶律雅里公主也能如她奶奶一般优秀。
没走多久,北边一队人高举皇旗,从山脚那边穿过冰河过来。
十几匹马,走得并不快。耶律大石停住马,叫来亲兵,指了指那队人“去把他们叫过来。”
亲兵骑马远去,他眉头却皱起来,这些人是去北方联络蒙古诸部的。
是他找的人,耶律雅里公主亲自授予他们辽国王旗,然后让他们带着皇家信物北上,要求蒙古诸部出兵。
蒙古部族很多,都臣服在大辽国之下,除去其中几个大部族,每年都向辽国王庭进贡,也会来王庭参拜。
蒙古本来是勇敢,朴素的意思,所以他们的勇士骁勇善战,骑术特别好,如果蒙古部族这次也能出兵,他们的胜算将会大很多。
可看一行人的模样,耶律大石知道十有没戏。
远处的部队继续前进着,不一会儿,十几个使者低头过来,纷纷下马,单膝跪地小声道“大王蒙古人不出兵。”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样结果,但他还是怒不可遏,重重的抽了那带头的人一马鞭子“混账!连他们也不听我大辽号令了吗!”
带头人忍着痛,龇牙道“不是大王,他们也在打仗。
蒙古各部中出了个贱种,蒙古蔑儿乞部现在正到处联合各部要对付那个野种,听他们说他厉害到令人害怕,所以他们分不出人手来。”
“哼!借口罢了。”耶律大石并不相信,蒙古那么多部族,怎么可能有人让他们会害怕到联合起来。
“是真的大王,有部族还请求我大辽帮助他们,似乎已经有几个部族被那贱种打败了。”带头人连忙道。
耶律大石还是不信,随即问道“你听谁说的。”
“几个部族的可汗一起对我说的。”带头人忍着痛,继续道“他们说的野种现在是乞颜部可汗的儿子,他母亲是乞颜部可汗从别得部落抢来的。
但他的部族不断壮大,之后蔑儿乞部抢走他的妻子,那野种向他们开战,还非常厉害,蔑儿乞部不是对手,败了一场,然后开始到处找人帮忙。”
“哼,自己惹出来的祸,还说别人是野种,活该!”耶律大石心中不屑,自己抢了别人的妻子,结果发现人家打过来根本打不过,吓得到处求人,不是活该是什么。
不过耶律大石也对那所谓的贱种有些好奇,问道“那个乞颜部可汗的儿子叫什么?”
带头人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像好像叫孛儿只斤什么,他们都叫他贱种,野种,我也不知道具体的”
耶律大石没有追究“他们不来算了,你们回去吧,告诉魏国公主,让她安心,这么多人对付女真人足够了。”
带头人连忙退下,带着十几人骑马向东面去。
耶律大石抬头看向天空,只有这个冬天,他们只有这个冬天的时间了
冬天一过,女真人随时可能大举进攻,他想南下与韩德让将军取得联系,但好几次都失败了,女真牢牢把控中京,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至于蒙古部族的事,他没再过多放在心上,那叫孛儿只斤的野种,他也只是稍微好奇而已。
况且还说不上野种,蒙古人本来就有抢婚的习俗,每一次抢婚都是要见血的真正搏杀,抢别的部落女人作自己妻子并不奇怪。
骂他野种,大概只是无能者的诋毁,要是蔑儿乞部打得过别人,就不会在后面只知道骂人诋毁,还到处找救兵。
耶律大石没多想,很快带人向东进发,他要在年前将这些人都带回上京,这样一来才有和女真人抗衡的实力。
至于蒙古部族的事,他并不想管,也没有时间去管,只要他们不添乱,随便吧。
。
四百零八、王府贵人
诗语呆呆看着月儿小心翼翼的融蜂蜡,然后加到香水瓶子中去,每一瓶加的都是大小一模一样的一滴,手法老道,干净利落。
自从之前的事情解决之后,王府对她的态度完全不同了,每次有人见她都毕恭毕敬,就连几大管事也和颜悦色,就连之前总是跟她顶嘴的起芳也不跟她对着干了。
诗语自然高兴,可高兴之余,心底总会有那么一丝其它的情绪,那种情绪难以言表,但她知道来头在那,大家都怕她了.....
没错,经历那些事,大家更加尊重她,也更加害怕她,这是权力的代价。
之前严毢还会时不时问一些府中的事情,现在已经完全放心交给她了。
诗语不是小孩,她心里也清楚,只有小院里的几个小丫头待她如故。
阿娇生在权门,什么没见过,不在乎那些。月儿天真活泼,对她只是单纯崇拜,没注意到那些变化。而在秋儿眼中是另外一回事,她似乎根本没将权势放在眼中,所以依然如故。
不知是哪种,诗语都觉得她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人可以亲密如初,像往常那般说话。
“诗语姐,按你说的这个梅花的留给你,不过我觉得你跟玫瑰更配。”月儿一边说一边小心装瓶,然后放在身后架子上,诗语过去帮忙,看了看好看的瓶子,然后道:“好吧,那就听月儿的,要玫瑰。”
月儿高兴的跳起来抱了她一下:“这样才好闻呢。”
她是来等月儿出去逛街的,自从事情落下帷幕之后,她终于可以放松了。
羽承安、张让、魏国安相继落马,太子府那边听说太子府詹事孙焕被抓,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被贬到京西路充厢军副都统,可以话朝堂大震荡。
有人落马,自然也有人从中得利。
比如户部兼鸿胪寺少卿汤舟为,因为“刚直谏言,不畏权势”,被皇上赏银五万(五万文,一千文等于一两,古代皇帝赏钱其实没人们想的那么多,比如十万钱说的就是十万文,折合大约一百两,说成十万是好听,又显多),同时加半品文散官。
只是诗语觉得好笑,这“刚直”两个字居然也有用在汤舟为头上的时候。
接下来就是包拯,因为他有功,加上平南王亲自上奏折举荐,皇上准备让他年后接管兵部判部事,还有远在江州的谢临江,参吟风,参林得人各有加封。
参吟风,当初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百折不挠的人,有才气又固执,现在也倒向那家伙,他还真是厉害,什么人都能为他效命。
诗语忍不住又想那家伙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外面也有了各种传言,大多都是关于平南王的贤内助的,毕竟当初那家伙为她写了《青玉案.元夕》,才子佳人,这样的故事,本来就是大家最喜欢的,现在又有了后续,大家向往美好,就会自发传颂。
这里面的细枝末节平常人不知道,不过并不能阻碍人家想象,她几乎听过各种版本的,有夸张的,也有真实的,大概都是平南王在外治理贪官污吏,结果被那些人诬告,自己这个贤内助在京城周旋帮忙,以致化险为夷。
还说羽承安发现自己居然斗不过一女子,气得吐血....
诗语心里高兴,表面装出不想听的样子,说他们乱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听雨楼听说书人讲,结果被阿娇撞见,让她闹了大红脸,十分不好意思,那小丫头也拿这事取笑她,现在想想还气人。
她挽着月儿的手往外走,她们准备去城北给小院里的姐妹们采购一些冬天的衣物,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空闲。
就在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才到前院的时候,阿娇来了,她匆匆拉住诗语:“诗语姐,快,快跟我回去,有贵人来了,要见你。”
“贵人?”诗语一愣,如果阿娇都说是贵人,那肯定是贵人,可是什么贵人会想见她呢?莫非王相,可王相昨日还和汤舟为同来府上做客,还当着众多管事的面夸了她。
阿娇犹豫一下:“总之你先别管,是你认识的贵人,月儿也一起来。”
“我们才到前院。”
“他们从后门来的,还是爷爷带来的,快,别让人久等了。”
诗语没办法,只好和月儿一起往后堂走,一般来说,正堂接待客人,后堂接待亲戚。
.......
“照这么说来,此女倒是很有本事。”后堂里,严毢,严昆等侯在左则,季春生,卫离等在右侧,正上主位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德公坐在下方。
“她还教过你们什么?”
“这......”严昆犹豫,眼皮一跳,还是老实回答:“还教我等要求汤大人帮送折子,然后包大人再去说话......”
“为何?”
“因为.....因为这样皇上才肯听王府说话......”严昆已经不敢抬头了,他上首坐的就是九五之尊,天下最尊贵之人,当今圣上。
严昆冷汗直冒,他知道肯定没有皇上想听自己被算计,可若不说,他又怕自己被治罪,主要德公已经开了头,皇上悄悄从王府后门进来,找他们过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王府早知道羽承安派人监视?”
在加之季春生说明老人身份,严昆差点被吓得站不住。
“好个玲珑女子,连朕的心思也猜得到......”这话像是夸奖,语气却很冷。
“皇上,诗语这孩子妾身还是知道的,她自小聪明伶俐,不是什么僭越之人,之前在芙梦楼宴上,皇上不是还听过她唱曲吗。”皇上身边的田妃连忙道。
严昆微微抬头,见田妃替诗语说话,皇上脸色缓和一些,然后点点头:“你一说,朕倒是想起来,确实安分守己。
这事想来没她周旋,星洲早就吃了大亏,这般心思手段......怪不来能把羽承安吓哭。不知道人品如何?”
“诗语是庶民出身,从小就被卖到芙梦楼,可天资聪颖,十分得人爱重,妾身也经常听她唱词呢,小姑娘要强,也洁身自好,是个好孩子,之前仰慕她的人不计其数,她都没答应谁,没想最后居然许了星洲俩,这孩子可真有本事。”田妃连忙道。
严昆听得明白,田妃表面是在夸诗语,其实也在不着痕迹夸王爷,这么好的姑娘,只有王爷才能降伏,可不是在说王爷厉害,说天家子孙厉害么。
果然,皇上听完点点头:“这么说来确实不错,可惜这出身......既我天家子孙能如此信任她,这出身也要配得上才是。”
四百零九、皇帝私访+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民女拜见皇上,拜见田妃娘娘。”其实见到田妃时,诗语心里就明白来人是谁了。
皇上她在芙梦楼家宴上见过一次,没有太多印象,但田妃她见过很多次,能让田妃陪着的人,除去当今圣上,还能有谁。
诗语行礼,心中有些紧张。
“起来吧。”
皇上看了她几眼。
上方的老人白发苍苍,看起来不像六十来岁的老人,因为他太过苍老,除去一双眼睛还有神光,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大抵是操劳太多吧。
诗语听着,他说话不带半点腔调,高低起伏不大,无心的人听着亲切,有心的人听着害怕,至于她
诗语觉得她算半有心的,他对这老人别无所求,但她又害怕,害怕他不承认自己。
不过这种害怕不源于面前的九五之尊,而是而是那家伙。
他是皇上和皇后的亲孙子啊,而自己不过一届草民,如果身为爷爷的皇上不认可她呢?
经历那么多日月,那么多朝夕相伴,那么多信任彼此,患难与共
诗语几乎难以想象,若身边没了他,自己该怎么继续人生,以前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本来那么独立,自强,自傲,相信自己,都怪他,给了自己依靠
“你在害怕?怕朕么。”皇上开口,“有如此手段心计的女人不该害怕啊,也许你心术不正,所以心事重重?”
周围人在吸气,她感受到担忧的目光,都不用看。
诗语心中微微一紧:“民女确实在害怕,但不是怕皇上。”
“不怕朕?那还怕什么。”皇上的话冷了三分。
“皇上,诗语还年轻,难免说错话”田妃插话,德公等人也担忧看过来,连连对她使眼色。
诗语明白他们的好意,可她就是她,就如那家伙在夜里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的私语:“我喜欢的就是你,独一无二,不论对错,不谈是非,美艳不可方物,心烈如带刺玫瑰,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依然能把持自我”
诗语深吸口气,心中不断回响那些,字正腔圆的抬头说:“民女是王府的人,怕的自然是王爷,怕对不起他的信任。”
“你怕他,为何在朕面前形容胆怯?”
“皇上是王爷的亲爷爷,血浓于水。”诗语镇定道。
皇上听了这话,没再接着质问,脸色也缓和过来,“不错,既贞洁奉主,侍无二心,又知书达理,识得大体,只有一点不对。”
听到这,诗语心里一紧张,低头不说话。
“不对在于你既是王府的人,以后就不能自称民女,虽能不能入皇家祖祠还要看你造化,朕也不能说你如今是皇家之人,但入了天家之门,终究与庶民不同,要明白自己身份,知道吗。”
话音落下,诗语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还不快谢陛下。”田妃提醒她。
诗语连忙跪下谢恩。
皇上脸色严肃下来,郑重对她道:“但你也要记住,朕相信的不是你,而是星洲,既然他敢将府中大权交由你一届女流之辈,朕便相信他的眼光。可女人多智少有好事,朕会慢慢看。”
后堂说完后,德公和王府众人陪同之下,皇上看了后山的大片王府新区,兴致勃勃的看了水力作坊,还有石墨炉,他甚至亲自去摸了摸那些高大的水轮,又好奇的问诗语这些大轮子是如何搬运,又有什么用处。
诗语时不时为皇上解答,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虽年纪大了,但兴致一直很高,几乎把整个后山逛了一遍。
只有王府最重要的炼钢厂没有去,因为那里烟火冲天,灰尘弥漫,大冬天的依旧散发刺鼻的气味。
那就家伙再三嘱咐,让她少去那些地方。
因为石墨坩埚口的高温气体有慢性毒,已经有干苦力的工人已经开始出现咳嗽不断的症状,王府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年年末补偿他们每人十贯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事其实王爷早就知道,也知道害人,可炼钢不能停下
他说几年后如果没有足够的钢,就会生灵涂炭。
因为要应对金国还有蒙古国的威胁,金国她知道,此时金国尚且与辽国对峙,胜负未彻底分出,也不知道为何他就认定要对付的是金国。
至于什么蒙古国,她根本都没听过过,刻意打听后从北归的商人口中她倒是听到一些消息,有一些游牧民的部落散落在辽国西北,在辽国治下,那些人被称为蒙古人,但根本一盘散沙,不足成国。
王爷是觉得他们会趁乱建立一个王国,然后南下吗?
总之她不明白,却也不能停下,她也知道是害人,但说不定是为了救人呢,她相信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下午,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皇上在众人陪同下回到王府,厨房里的严炊已经带人忙碌一天,他可从未接待过皇上,所有看家的手艺都拿出来,一下午准备各种菜肴六十六道,也算难为他了。
因为严炊本来是伙头军出身,军队吃饭,哪有那么多讲究,可宫里的御厨,动不动就能整出上百道菜来,他是做不到。
好在皇上和田妃也不在意,陪同他们吃饭的有德公,鼻子比狗还灵的汤舟为,季春生,还有就是她,因为她是如今王府主管。
即便这样,外人与天子不得同桌,在德公提醒,她安排下,家丁从正堂搬来另外小桌,给随行几个大臣落座,而皇上和田妃单独坐大桌,最后在皇上旨意下两桌凑一桌,但终究中间是隔开一条缝的,不算违背祖制。
不过饭桌上,皇上说起一件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那就是他要北上!
“皇上,寒冬腊月,对龙体不好啊。”德公反应过来,放下筷子道。
“对对对,王相说得对,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我景国百姓之福。”汤舟为连忙跟上。
皇上也放下筷子,摆摆手:“你们不用担心,今年腊月休朝一月,朝中大小事务到年前为止暂时交给王爱卿打理。朕此去走水路,水路没有颠簸,不怕劳顿,再说朕也很多年没有出京了,此番就是去看看。”
“皇上出京,只怕朝局动荡”德公还是欲言又止。
诗语安静的放下筷子,不吃东西,也不发出声音,她知道这样的事即便她身为王府总管也插不上任何话。
“所以朕准备微服私访,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这才来王府。”皇上说着看向她,诗语一愣。
“朕想借用王府的船北上,皇家的船一出开元,人人都知道朕要北上,到时免不了多出很多事来,王府的船往来江州频繁,朕借其北上,便可掩人耳目。”
诗语连忙点头:“遵命,我这就去安排。”
皇上招招手,“不用单独安排,太过招摇不好,既然是微服私访,就要有微服私访的样子。”
“你说什么!”魏雨白大急,她本来想准备骑着快马带亲兵南下去找平南王,向他说明这里的情况,再做安排。
结果她一大早准备好草料,喂好马,准备吃过午饭后出发,却有亲兵来报,杨虎带着自己麾下几百杨家精兵出城追捕黑山贼去了!
她立即不淡定起来,这杨虎简直就是蠢材!
她魏家与杨家是世交,隔着太行山,西面是杨家与辽国对峙多年,东面是魏家与辽国对峙多年,到他们这一辈,杨文广和魏朝仁经常互交书信,还带家人走访,因为只有两家配合,才能共同抵御北面辽国。
如果关北溃败,辽人从关北路走官道南下,越过太行山,杨家军就会两面受敌。
同理,如果太原失守,辽国从西面南下,东过太行山,魏家人也会被两面夹击。
所以两家子弟从小多有来往,相识得早,这杨虎从小就对她有意思,父亲也好几次委婉的问她将她许给杨家长子如何,魏雨白都拒绝了。
其中不只因为父亲看重她,她明白父亲也有一些其它考虑,那就是效仿杨家,加强与朝廷天家联系。
对于他们这些边疆外臣来说,朝中有人为他们说话是十分重要的,杨家到如今有如此地位,很大程度是因杨家和天家有过联姻,如今杨家家主的爷爷曾娶了天家郡主,所以天子向来更放心杨家。
而他们魏家,父亲则是希望她能嫁入天家,这样一来,天子就会对魏家少许多顾虑。
也正因如此,才推脱了和杨虎的联姻。
就个人而言,魏雨白也很不喜欢杨虎,从小到大,杨虎屡向她献殷勤,她也明白对方意思,可都被她拒绝。
说白了,杨虎这样的人虽是将门虎子,但有将的表,没将的里。
从小到大,她对这个比她大几岁的哥哥都是这种卡看法。
这次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两千多黑山匪,手中有不知从哪弄来的强弩,还熟悉地形,当地官府都没办法,结果他居然就这么带人去追!
他以为这是为将之勇,可他根本不知这是匹夫意气,他为一时之威风,却可曾想过手下将士之性命!拿手下将士性命开玩笑绝不叫为将之勇!
古往今来,留下赫赫威名,能征善战的大将,哪个不是受将士拥戴的。
简直鼠目寸光,自以为勇气可嘉,实则愚昧过人!
魏雨白气急,只得连忙调集亲兵,加上当地守军中征集勇士,凑数来二十来人,匆匆向东追去,希望能及时把他们追回来。
她不在乎杨虎死活,但跟他来的几百杨家精兵,都是百战老兵,他们为国捍边那么多年,历经大小战斗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不该因为主帅愚昧而葬送在一伙土匪手中。
中午,她带二十四人快马出城,然后向东去追,她在队伍里招了两个当地猎户,他们熟路。
因为昨晚下过雪的缘故,雪盖住马蹄印记,他们根本不知道杨虎一行人往哪里走了,只能顺着往东的大道走。
走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前方已经是巍峨的太行山脉,南北横贯,直冲苍穹,如灰蒙蒙的高大巨人,挡住向东的路,地势开始陡峭起来,山如刀削斧凿,队伍中的猎户不敢再走,因为再走就是黑山匪的地盘。
魏雨白无奈,也只能停下,就在这时候,她看到远处灰暗天空下,一大群黑色乌鸦在盘旋,像一团黑云,还呜呜嚷嚷叫着。
她在关北见多识广,她见过这种景象,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魏雨白抬手让众人停下,她对自己的马术有信心,所以独自驱马上前,如果情况不对,就向后跑。
随着马儿不断朝前,远处小山坡后的视野逐渐拉开,慢慢的,她看清楚了
百步开外,山坡脚下远处,大路旁边,枯枝老树下,堆着一堆头颅,成一座小山,还有几颗挂在旁边的树枝上随风晃荡,树下插着已经被撕成布条,但隐约能看清是“杨”字的绯红旗帜,被冷风微微卷动。
她一颗心瞬间沉下来,鼻子一酸,几乎想哭出来,心中不知是难过还是害怕,她想过去为勇士收尸,但理智再三告诫她千万不能过去,塞外有太多这样的事,用伙伴尸首吸引来收尸的人,然后伏杀
大路两边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含泪调转马头,高喊一声:“快跑!往回跑,越快越好!”
她话音落下,随行亲兵一下反应过来,纷纷用力抽打胯下的马儿往回跑。
果然,魏雨白的马跑出没几步,身后远处大道两边就是上百人从雪里钻出来,追着他们射箭,可上百步的距离,弓弩使不上劲,又没有马,距离很快被拉开,那些土匪根本追不上。
一路狂奔好几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见到远处的灯火他们才停下,身后早没了土匪的身影,所有人都惊魂未定。
众人都在庆幸死里逃生,魏雨白却低声哭起来,那堆首级至少有上百,百战老兵,没死再辽人手上,说不定还杀了许多外敌,最后死在几个土匪手中,这样的冬天,最后会成为野兽的腹中之食
只因主将的无知愚昧,葬送这么多忠勇义士,他们就算再厉害,如何对付数千熟悉地形,手里又有强弩的土匪!土匪熟悉地形,就能先下手为强,手中有强弩,他们的甲胄就没用!
魏雨白悲痛之下只得派人将此事报给太原的杨伯父,然后自己准备南下,第二天下午,杨虎灰溜溜的回来了,他的五百杨家精兵,只带回了一百多人,剩下的大多都是那天魏雨白看到的。
四百一十、聚人心
到十一月底,京北一路,大小一百多官员齐聚江州,应王通之邀在府中聚会。
这次高端宴会,也算安抚人心,毕竟光江州就有二十三人被拿,还有很多人牵连,难免人心惶惶。
打一大棒,就给一颗甜枣,李星洲知道这个道理。
江州的府衙还要继续运转下去,必须依靠所有官员,人心凝聚,才能共御外敌,所以这次宴会是必须的,也是他示意的。
以王家财力,这样的宴会自然不在话下,席间,李星洲作为王通女婿,京北转运使,朝廷王爷,坐在正堂大桌,外面院中还拢拢共共摆了几十桌,外围还要招待随行仆从,十分热闹。
宴会喧闹,觥筹交错,从王家大宅大堂到外面的院子,满满的都是人。
人挤得满当当,却没有纵酒高歌,醉心酒宴的气氛,人本是喜欢交流讨论的动物,两张嘴凑在一处就能喋喋不休,三个人就能吵过一窝苍蝇,何况这上百人。
可偏偏,这上百人坐在那只有窃窃私语,时不时能听到小声的说话,但却没有半点宴会的气氛。
李星洲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摇摇头,从大堂上位站起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动,众多目光相送,光影伴身,举步走出六开红木门时,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他就如中流砥柱,往那一站,激流之中巍然不动,再无涛声。
这些人都经历这次震动,不见刀兵的冲突,几十位朝廷官员咣当入狱,流放南北,皇上气得破了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往京城飞的折子可以堆满几条船,这里面大半都是参平南王的。
可当遮眼云烟散去,身在局中之人终于可以看清最后局势,最后站着的是年纪轻轻的平南王,脚下踩着尸山血海,那些尸首拖出来,如实刻在墓碑上就令人叹畏,兵部判部事、中书舍人、侍卫军步军指挥使、参知政事哪个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一堆大人物没有压倒这年轻人,几船的奏折也没有。
直到此时,人们才幡然醒悟,这年纪轻轻,自来江州后终日扫地的平南王有多大能量,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叫运筹帷幄,洞察先机。
这些只在说书评文里常常听到的东西,如今活生生就在眼前,加在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身上,那么传奇程度再翻一番也不为过
拨云见日之后,许多人都慢慢明白过来,自己惹错人了!
大势已成!这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抗衡的。
之所以抵抗平南王,其实理由也简单,一个江州,已经有二十三人被查,谁能保证下一个不会是自己?
他们害怕,怕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李星洲扫视众人,所有官吏都安静不敢说话,他举杯上前,一步步走到正庭之中,因为天气阴冷,四周放了许多火盆,光线柔和充裕。
他举起酒杯:“今晚本王确实有话要说,起初准备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慢慢来说,现在看,若此时不说,诸位心中不安,酒菜无味,只怕不能安心吧。”
很多人尴尬一笑,并不敢说话,哪怕他们面前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李星洲干脆的将酒水一倒:“这第一杯酒敬给死人。”
死人两字一出,空气又冷三分。
李星洲并不在意,一边踱步屋檐下,淡然面对众多目光,一边道:“皇上来了家信,羽承安,原参知政事,昨日已经押解出京,流放北方。”
说着他搓搓手:“江州有多冷,大家心里有数,再往北上千里有多冷,可以想想,所以这杯是敬他的,祝我们曾经的副相一路走好。”
下方很多人倒吸口凉气。
他们的目光在颤抖,混杂恐惧,瞳孔放大,心率加速导致呼吸急促引起胸口大幅度起伏只要一眼,李星洲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他不是完美的政治家,其实说到靠经验和玲珑心思的天赋察言观色,他甚至不如诗语。
但他知道如何弥补那些不足,那就是知识,如何掌握别人的心理是一门巨大的学问。
既有微表情传达的各种信息,又有需要时刻防备过限效应,责任分散等带来的苦果,平常人靠的是直觉和天赋,比如诗语,她是个这方面的天才。
但李星洲靠的是知识!
大略不着痕迹的观察这些人的表情,他判断出火候还不够。
所以他伸手,让如今已是宁江府同知的王珂为他又倒上一杯,这杯他还是没喝,直接又洒在地上,语气平静而生冷:“这杯也敬死人,不过是很多死人。
从朝廷到江州,大大小小,三四十吧。”他轻描淡写,装作毫不在乎。
“这些人背后多的有几百口,少的几十口,平均下来至少一两千,都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老无所依,幼无所养,许多活不过这个冬天,也要死很多人。
诸位觉得本王愧疚吗?”
他问,然后扫视众人,高声道:“实话实说,半点没有。别说这么多人,如果再有这样,就是杀千人、万人,本王也会在所不惜!”他掷地有声的道。
这话一出,众多官员噤若寒蝉,李星洲则观察着这些人的表情,估计他们的心理极限。
在心理学界,有这么一个有名的小故事。
相传马克吐温又一次听牧师演讲,觉得牧师讲得太好,准备起身捐钱。
可牧师还在说话,他只好坐下,苦苦等待十分钟。
发现牧师仍然无动于衷、慷慨激昂的演说着,他有点不耐烦,打算只捐些零钱。
又苦等十分钟,牧师还在讲个没完,他心情糟透了,干脆决定不捐了。
等到接近一个小时的牧师演讲完后,开始筹集善款时,愤怒的马克吐温分文未捐的同时,还从募款箱里偷走了两美元
虽是一个幽默的小故事,但在心理学上它有重大意义,它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表明人的耐性和做事的冲劲是很有限的,一旦刺激过多、过强,刺激的时间过长,就会导致事与愿违的逆反心理。
这点,有些优秀的领导人可以靠着人格魅力和天赋直觉把握,可绝大多数人是把握不好的,往往造成物极必反的结果。
幽默的故事如此,严厉的训诫更是。
这就是为何当代很多家长与孩子之间冲突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件错事,一次两次说孩子会有愧疚感而反醒;三次四次孩子觉得厌烦;五次六次再说就会引起孩子叛逆,完全起到南辕北辙的效果,激化与孩子与家长之间的矛盾。
这些官员,就是犯错的孩子,李星洲时刻在观察他们的表现,一旦到达那个点就必须改变,从而达到最好的凝聚人心效果。
当低垂的目光发现有人前额紧皱,嘴唇因紧张而颤抖,李星洲知道差不多了。
冷厉之中,他话锋突然一转:“你们其中也有很多人上本参本王,皇上已将名单附在家书中。”他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挥了挥。
很多人顿时紧张起来。
四百一十一、骡子和马
李星洲一笑:“看看你们那出息,哪点像百姓父母官。”说着他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将手中纸张丢入脚边火盆里。
大家都呆住了,李星洲再次让宁江同知王珂为他倒满酒,然后举起酒杯:“当初魏太祖败袁绍,从大帐中搜出众多投敌信件,不看半眼,直接付之一炬,不问出自谁手。”
他说着看向众人:“本王在你们眼中是何种样子?其实我心里有数,年纪轻轻,好色少谋,整天只知道带着何家千金游山玩水是吧。”
“哪里哪里,王爷雄才大略,智计高绝,远非常人能比......”
“对对对,短短几月,治定江州,王爷才智能比诸葛,武略胜过周郎啊!”
“.......”
各种夸奖不绝于耳,李星洲心里爽啊,听别人吹自己就是爽!
哪怕他知道这些人讨好害怕他,可.....还是爽啊......
不过爽一下也就行了,可别过头,他挥挥手打断众人:“哈哈哈哈!你们什么意思本王心里明白,今天我也打开天窗跟你们说亮话。”
他豪爽大声道:“比雄才大略,胸襟开阔,本王不如魏太祖,名单本王看了,但现在它也烧了。
名单一毁,就只有各位上到中书的折子,折子存在政事堂,只有当今皇上才能随意取见,本王想见也见不到,这叫死无对证,从此以后本王手中也没有你们的把柄。”
“江州这块地方,诸位比我熟,这么多年过来,很多人也为京北操劳费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过去的已经过去,既往不咎,撞在我手上的算他们倒霉,没撞上的今晚过后,但本王同饮,就算干干净净出这大门!”李星洲指着王家大寨大门方向,一边说一边环视这些地方官。
“只不过我希望你们心里有底,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一时干净也会变脏,好不容易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最好不要撞击上来。
因为你们都是江州的栋梁,支撑此地之中坚,京北百姓之父母官,本王不忍心。
以后,京北诸事还要仰仗各位,也希望诸位勠力同心,与本王同饮此杯。”他说着高高举杯,众多官员连忙倒酒,然后站起来。
“干!”他声音落下,然后一饮而尽。
众多官员都站起来,跟着同饮,随后心中大石也放下。
有许多人甚至激动得抱头哭起来,因为他们都上表参过平南王,今日又被叫来宴饮,心中惴惴不安,熬到现在都快崩溃了。
一杯酒后,宴会终于空前热闹起来.....
宴会通宵达旦,一杯酒后,整个江州空前团结起来。
第二天,很多地方官员离别前亲自上凸碧山庄向李星洲拜别,不过这次不敢送礼了,李星洲不论官职大小,一一令人招待,为他们送行,大得人心。
一旦人心团结,后方稳固,政令通行,中央调配执行就会十分迅速高效。
李星洲为防范黑山贼,让各县组建快马,五人为一班,驻扎城外,一旦有黑山贼来袭,立马通报江州。
政令才下,一两天内,各个县就传来回应,都说已按照吩咐组建快马斥候,巡逻整个宁江府辖内,效率之高,前所未有。(设府的地方,往往下方是辖有好些县的,特别是大府。)
.......
山庄后院,李星洲研究者太行山一代的详细地图,何芊凑过来好奇的看着。
其实那天他烧毁的根本不是什么名单,就是小姑娘随手练字图画的一张纸,皇帝怎么可能会闲极无聊到给他列个名单,让他打击报复用吗?
同时,这几天他没闲着,找来参林,还有众多与黑山匪交手过的宁江府老兵,让他们描述与黑山匪交手的经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慢慢的,李星洲从他们描述的蛛丝马迹之中明白过来为什么官军老是追不上黑山匪,屡屡吃瘪。
这其中有很多理由,比如黑山匪熟悉山间道路,黑山匪从小擅长爬山等等,但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黑山匪有用的是骡子!
人们常说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说的意思就是骡子跑不过马,这点在平原上很重要,确实骡子跑不过马。
但是,太行山山势高大,地形错综复杂,山里的道路很多都是在高岩崖壁上的山间小道,就有厢军骑兵追击匪寇因为太快跌入山谷摔死的惨剧。
这时候不同于平原作战,速度就不重要了。
骡子其它比马优秀的地方立马体现出来,力气比马大,耐力更好,更加能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
黑山匪用骡子穿行太行山间,根本不是靠骑它,因为山间小道,坡度大,又危险,走路和骑马速度差距不大,骑马反而更加危险。
他们是用骡子拖着辎重,粮食刀枪,晚上御寒的毛毡等物,然后赶着骡子走各种小路,那官兵自然追不上,马驮的没骡子多,耐力没骡子好,加上穷山恶水,马的适应能力没有骡子好,最大的速度优势也体现不出来,怎么可能追得上那些黑山匪......
最离奇的是很多老兵都以为那就是马,只不过跟他们的品种不同,直到李星洲问了许多细节描述,然后才慢慢确认下来,那tm确实是骡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很快也明白过来,因为骡子虽然早就有,但其实一直在中国用得很少,反而在俄罗斯等一些环境恶劣的地区它们才大展溢彩。
直到明朝,国家重视农耕,这么一种虽速度不及马,但耐力和力气都比马好,还更好养的畜生才普及开,在重视战场用途的时代,骡子自然不被看重,一些人认错也是正常。
李星洲不得不佩服黑山匪的聪明,确实,既然山间小道,速度根本施展不开,那马也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啊!
战场冲杀,速度是第一要素,冲锋陷阵,追杀也好,逃跑也罢,都是马更优,但到了大山里,一切就不一样了,黑山匪身在其中,马上就转过弯来,所以用骡子代替马。
可在太行山脚下的宁江府,因为身在平原,官员也好,将士也好,心里根本没转过弯来,没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差距.....
这些固化的思想也造成很多损失,众多人殒命,有时候不得不感慨,思想观念的转变,才是第一战斗力。
明白这事后,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给新军买骡子!
四百一十二、上京遇袭
耶律大石抬头,看天色差不多,他挥手叫来传令兵,下令所有人停下休息,几个传令兵得令骑马开始分头奔跑,从队伍这头到那头,快马也需要半个时辰。
他在心中想,等他们到达上京,等这支几十万的大军加入战斗,整个战局将逆转,明年春天,大辽存亡将成定数,他要尽快联系在南京的韩德让,然后联手击败女真,将那些小人赶尽杀绝!
耶律大石心中有些悲戚,回想起几个月前的战斗,如果当时可汗听从韩德让的建议,就不会落到如今下场,哪怕他没听,其实也还有机会.......越是想起之前的战斗,他就越是不甘。
耶律术烈只要再坚持半刻......只要半刻,韩德让就能绕到女真人背后,一旦合围,腹背受敌,女真人再勇猛也没用!
可就因为那懦夫害怕,他的中军撤退了,他一退,北院大王战死,左军几乎被追杀殆尽,数万捍卫国家的契丹勇士战死沙场,辽国大地血流成河,中京丢失,女真兵临上京城下,全国各部契丹开始不服,蠢蠢欲动......
一切的一切,只因那懦夫后退了,早半刻后退了!
他连半刻都坚持不住,他怕死成那样,他根本不配成为可汗!
耶律大石在心中想到,不远处,他的随从已经开始为他扎下大营,并将奶酒送到他手中,准备生火烤肉。
他喝了一大口,昏暗草原上,远方沉甸甸的天空与雪白地面相接,夜色与大地挤压暮光,流出一抹浩瀚橘红,像巨大天神之眼,俯视大地,拉出他长长的影子......
他早已不为可汗而战,这样的冬天,只有想到那为他打伞的坚强公主,在黑暗中无声流泪的公主,他才能找到一丝暖意,如果她的奶奶还在,辽国就不会是如今这样。
萧太后执政期间,是大辽的巅峰,耶律大石怀念那时候的辽国,如今她不在了,但她的亲孙女还在,为魏国公主而战,耶律大石心中告诫自己。
就在这时候,远处匆匆冲过来两道黑影,影子越来越近,慢慢的他看清是两个骑着马的人,马儿已经口吐白沫,其中一个在他前方百步的地方摔下马,没了声息,连他的马也没走几步轰然倒在地上,在积雪中拖出长长沟壑。
怎么回事.....他皱眉,心跳微微加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另外一个来到他面前,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有气无力的说道:“大王,女真人......女真人围攻上京!女真围攻上京......”
说完就掉下马,躺在雪地中,不一会儿就传来鼾声。
耶律大石愣住一小会儿,短暂又格外漫长,脑海中无数东西闪过,他都来不及抓住,待到回神,他有些摇摇欲坠,努力抓紧冰冷的缰绳,然后大声道:“来人!传令,集结所有骑兵!集结所有骑兵!”
他沙哑着急的嘶吼回荡在草原。
......
“王爷,这东西不能生养,还跑不过马,买它干嘛?”参林不解的看着山庄马厩里的一百头骡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参林这几天笑容满面,朝廷已经来了圣旨,加他为五品游骑将军,年后就要进京听用,参林是参吟风的叔父,在几个兄弟中是排后面的,所以年纪其实不是很大,正值当年。
李星洲一边给骡子喂草料,一边道:“进了山,马能跑又有什么用?”
参林一下答应不上来,李星洲知道他短时间内难以反应过来,毕竟人的固有观念是很难改变的,认定了骡子不如马,还有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的谚语,大家早就认定骡子不如马了,也不回去考虑具体情况。
“你想想,进了山,骡也好,马也好,在山路上走得不比人快,既然如此,快有什么用?”他给骡子挠痒痒,牲口配合的将脖子凑过来。
“如此,那还不如骡子,驮的多,少得病,耐力也更好。”李星洲道。
“噫.....这.......王爷一说确实也是这个道理,那还不如骡子呢......”他喃喃自语:“原来骡子也有不如马的时候。”
李星洲拍拍乖巧的骡子,笑道:“是啊,骡子也有不如马的时候,所以人的脑子千万不能僵化,要灵活,要知变通,机变之道,才是制胜根本。”
参林听了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拱拱手道:“多谢王爷教诲,属下记住了,今日听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受益良多。”
李星洲其实很喜欢参林,新军之中严申悍勇忠诚,狄至有大将之风,沉着冷静,有帅才,现在还缺一个骑兵统帅,而参林则有着他喜欢的老成稳重,虽不能为骑兵统帅,但也是人才。
这种老成稳重是难得的,需要岁月的历练。
“明年入京有何打算?”李星洲问他。
参林一笑:“王爷,属下不过区区五品武官,在江州还有一席之地,等到京城又能算什么,自然听从朝廷安排。”
李星洲放下手里草料:“来我新军如何,新军新建,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参林点点头,然后拱手道:“要是王爷不嫌弃,属下甘愿效命!”
“有你这样的人才,本王也高兴,我那不是大庙,但如果你真有本事,我保证你能大有作为。”
......
一百头骡子还不够,炮弹,枪弹十分沉重,特别是六门炮。
附近骡子不多,李星洲又凑上一些驮马,高大的战马到了山路反而不方便。
冬天大雪封山,进出不便,但被封锁的不只是他们,还有黑山匪!
李星洲仔细权衡过,如果坐以待毙,整个宁江府,黑山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永远出于被动。
大雪封山确实是个考验,但对于黑山贼来说也是考验。
大家都以为冬天不敢出兵,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个机会,不欺售欺,才最能欺人。
李星洲拿着手里看了好几次黑山匪的来去报告,这是他下令各县送上来的,已连续看了好几天。
基本可以根据出没报告确定黑山匪的大位置,应该在太行山中部一代,总之向北不可能过井陉,往南不可能过太行陉。
井陉在太行山中部,是横贯东西的重要通道,连通太原府和真定府,中间还有好几个县,太原有杨家军,真定有魏朝仁的禁军,敢到这一代,黑山匪就是送死。
所以只可能在井陉往南的位置。
但往南不可能过太行陉,太行陉往南村寨城池密布,如果他们老窝真在太行陉以南而没被发现,除非整个江州的人都瞎了。
通过一些推理和猜测,其实想确认他们的大体位置不难,难的在于更加精确的位置。
因为井陉在太行山脉中部,太行陉在太行山脉南端,中间有大片区域。
李星洲有自己的想法,众多江州官员被黑山贼抢粮牵着鼻子走,都忘记去想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水源!
四百一十三、推理、黑山匪位置
每次黑山匪出来劫掠,肯定离不开水源,所以李星洲料定他们必是沿着水源而来。
不然来回几十天的路,若是脱离水源,根本不可能,而能顺流而下,从太行山大山直到宁江北部诸县的河流只有两处,丹水和泌水。
那必然是丹水了......
因为泌水离太行山太远。
泌水并不出名,丹水则大名鼎鼎。
丹水贯穿江州盆地,这个世界直到魏国之前历史都与前世一致,所以春秋战国也一样。
丹水上游源头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平县,长平北方是羊头山、大梁山、韩王山,前方是丹水还有开阔的江州盆地(现实世界叫泽州盆地)。
载入史册,古往今来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秦、赵两国长平之战就发生在这,白起一战成神,赵括纸上谈兵,都是流传千古的故事。
而泌水则在丹水之西,与丹水隔着上党高地,夹在太岳山和上党高地中间,离太行山太远。
可又有一个问题,李星洲皱眉......
丹水上游是长平县,往南的江州盆地还有众多村寨,分布在丹水两岸,长平北方的羊头山东西横跨,韩王山和大粮山南北延伸,向中靠拢,形成一个三角形。
黑山匪只有可能先走羊头山向西,再从韩王山北下,或者大梁山北下,可下来之后在丹水东岸,还是村寨密布,他们不可能躲得过所有村寨到达宁江府北边才对......
除非他们都会隐身,还能走路不出声,那tm不就是铁血战士了吗......
李星洲百思不得其解,可不走丹水,他们难道他们不怕渴?
要知道,人体对于水分的需求可是远远大于食物的。
简单的说,如果把人体比作一台电动发动机,那么食物是电力来源,可人体是自带电池的,即便离开插头,还能好电池运作。
但水不同,它在人体中承担着运输,协调各部,冷却散热等多种重要功能。
人体的各种体液,主要成分都是水,能量的传递离不开水,身体各部的协调离不开水。
而且当体能能量过剩,比如剧烈运动之后,也是靠着水将多余能量吸收,通过汗液的方式排散出去,人如果不能流汗是真会死的,就如过热的显卡散热跟不上一个下场。
所以水是生命值源,人绝对离不开水。没有食物,可以消耗储存在脂肪中的能量,没有水,完蛋.....
莫非黑山匪自己带水?李星洲转念又想。
随即摇摇头,自带水更不靠谱,成年人每天需要五斤左右的水,就算他们厉害,忍着,每人每天也要两斤左右。
两斤水,二十几天就算每人四十来斤,来而百个土匪,他们就要自带8000斤水。
就算一路上有隐秘的补水点,能减少两千来斤的压力,也需要6000斤左右的水!如果人更多,这个数字还要大大增加,那他们都不用带别的,也别抢东西了,光是带自己喝的水都带不动。
所以李星洲断定他们肯定是有稳定水源的,而一旦找到他们的水源,基本就可以确定他们的准确位置,剩下的事就简单很多......
可是水源在哪?他焦头烂额的在书房来回踱步。
莫非山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小河?还一直从太行山中蔓延到江州北部?
很快李星洲又否定了这种假设......
因为太行山以西土地干燥,植被覆盖率不高,土很“吃水”,如果能从太行山中一直蔓延到江州北部,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小河小溪,当地人在这地方居住几千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头疼.....
李星洲揉揉脑袋,这些黑山匪难不成是外星人,都不用补充水的么......
.......
下午些时候,何芊小姑娘悄悄跑来找她,人们都认识她,不过问就放她进来。
李星洲正一遍又一遍看着京北地图呢,被突然闯进来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你在干嘛?”她问道。
“想事情......脑壳疼.......”李星洲拍拍脑袋,然后搬了把椅子坐下,把小姑娘拉过来放在腿上,大冬天的就是冷啊。
何芊脸红,象征性的挣扎一下,“想什么......”
“想有什么生物能不依托水生存......”李星洲目光呆滞,自暴自弃的吐槽。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姑娘拍了他一下。
“你别说,说不定硅基生物就不用依靠水呢?说不定古代真有外星人呢?说不定他们抛锚地球回不去呢?在这挣扎求生,还要和当地土著生死搏斗,因为语言不通又没法交流,惨呐......”李星洲碎碎念,自言自语的说着。
小姑娘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发泄一下.....”胡思乱想大半天,又说了半天,心情轻松许多,“算逑,不想了,我带你去凿冰钓鱼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姑娘高兴的说。
“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小姑娘很警惕。
“你先答应。”
“你先说。”
“天这么冷,多让我抱一会,你也暖和,我也暖和,这叫和则两利,多好的事,你我都不吃亏是不是吗。”李星洲开始讲道理。
何芊张口想说什么,可也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理,一时无法反驳。
李星洲干脆把她抱紧一些,暖烘烘,香喷喷的小丫头啊,舍不得放手。
何芊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低声道:“登徒子......大色狼!”
“我抱你回去,然后去准备鱼竿,外面多冷啊,好不好。”
“不行......”小姑奶娘推他,可她已经把自己交出去,整个人窝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哪有半点主动权,惊呼一声就被抱起来。
李星洲哈哈大笑,“哈哈哈,我这是关心你,外面那么冷,这样保暖。”何芊掐他,埋头脸飘红云,不敢说话,可他皮糙肉厚根本不怕。
李星洲大步跨过庭院,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外走,“嘿嘿嘿,你爹要是见了,还不得打死我,还好这是江州,他就是气死也打不着。”说着一脚踹开院门,然后何昭那张黑成锅底的脸就在外面死死瞪着他......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四百一十五、前朝余孽
这事当然是真的,王府与众多大商做生意,这些商人依托景国商业繁荣,大江南北,国内国外到处跑,每天都为王府带来大量情报,诗语帮他收集整理,每隔七天就会来家书。
“真的,我还托人买了冷锻铠甲,再过几天就到开元王府。”李星洲道,他之所以买,不是他要穿,是想看看所谓天下第一的西夏冷锻技术到底如何。
“没想当初与我景国相持不下的西夏,三千铁鹞子天下无双,悍如猛虎,如今竟成这样......”何昭感慨,他是经历过当年西夏与景国的战争,也算有感而发。
卫离是武人,说话毫无顾忌,“何大人,这有何难想,夏国景宗李元昊是个英雄,在他之后西夏也有好汉,可积累江山基业几代人流血,败光祖宗基业却只用一代不争气的后人,这种事古往今来还少么。”
何昭点头,深以为然。
皇上听完却默然不说话,目光有些呆滞,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汤舟为没怎么跟众人说话,小心翼翼瞟着皇上一举一动呢。
.......
李星洲接着分析:“第二种可能比第一种高一些,但依旧可能性不大,因为黑山匪难有那么多钱,这几年来也没听说他们抢过什么大货。”
“至于最后一种.....”李星洲说到这顿了一下:“陛下可记得太行山到吕梁山中间大片土地......是北汉故地。”
“你是说.....”
“当初高祖攻破北汉,杨家投降,高祖想将百姓迁居关中,可百姓故土难辞,就是不走,高祖最后下令烧了太原城,想以此威逼百姓迁移,也告知要焚城,可还是有上千百姓宁死不出城,活活烧死城中。
之后高祖无奈,只好放弃迁移百姓,可上千人无辜之人葬身火海,百姓群情激愤,对朝廷的怨恨早就种下。”
说到这,他喝了口茶:“我一直在想,什么人能让散落四处的黑山匪聚集起来。
后来突然想到,如果是北汉旧人呢?
不满新朝就会思旧朝,太行山一代的黑山匪越是不满朝廷,就越会听从前朝后人的号召,这样一来,聚拢人众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在于,假设聚集黑山匪的人是前朝后人,他一心只为与朝廷作对,那北方的辽国,西北的夏国,肯定都愿意暗中帮他,提供刀枪强弩只是小事而已。”
说到这,所有人都惊呆了,何昭瞪大眼睛:“你是说,这不是匪祸,而是前朝遗祸!”
“只是推测,并不能确定,但就目前来说,这种推测最有可能,它能解释黑山匪突然的联合,还有大批军械来源不明的问题,至于真假,还需验证。”李星洲道。
他说完低头才发现皇上的脸色变得可怕起来,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
李星洲突然想到,皇帝经历吴王叛乱,对叛逆十分敏感,特别是这种和皇亲贵胄有关的,要号召众人,那必然是北汉皇室之后,再不济也要沾亲。
吴王谋逆是皇帝心里永远的痛,自己担惊受怕,屈辱围困京都,众多大臣跳反,最喜欢的儿子战死,准备几十年的伐辽大业中断,历代皇帝的夙愿化为泡影......
“你准备如何应付?”皇帝冷冷问,何昭、卫离、汤舟为等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不敢再多说。
“我准备腊月出兵,深入太行山,将他们一举歼灭。”李星洲坚定的说。
众人更惊讶。“现在是冬天!”卫离道。
“我知道,正因为是冬天才是机会,我们都以为自己不会出兵,黑山匪也定会以为我们不会出兵。
如果等到冰雪消融,他们主动出击,北方防线那么长,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抢哪里我们根本不知道,沿着太行山脚全部设防至少要五六万大军!
到明年还要出兵伐辽,朝廷顾忌得过来吗?”李星洲反问。
一下,所有人哑口无言。
李星洲叹口气,他也心里有苦,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干着干着就变成大好人了,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停下脚步,他是京北转远使!京北一路百姓之安危系于一身,他若不作为,就有成千上万人受苦受难,家破人亡。
如果等到明年开春,黑山匪主动出击,几千联合一处的土匪,太行山脚下众多村寨城池,将会如何生灵涂炭,他想都不敢想,加上朝廷还要和金国联合伐辽无法分心对付......
李星洲苦笑,无奈的摊手:“哈哈,我也知道危险,但别无他法,我们只有这次机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百姓可以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我们不行。
这事如果今年冬天不解决,来年冰消雪融,就是天下大患,到时就要增派十倍,百倍的人手。”
何昭不说话,卫离低下头,“王爷......”
李星洲一笑:“不用很悲观,放心吧,没有十成把握,但七成是有的,再不济可以逃回来,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值得我们冒险。”
“朕不同意。”皇帝突然幽幽道,“朕不许你出兵。”
李星洲一愣,然后反问:“皇上可想过后果?现在不出兵,等他们成了气候主动出击,太行山脚从长平顺丹水南下到绪县,江州北部,再北上到邯郸、真定府,这一条防线上千里,至少数万大军才防得过来,如果把大军调往这些地方,那如何伐辽?
幽云之地如何收复?那是我朝历代皇上的夙愿,如今是最好的机会。”
“朕,朕自有办法。”他生硬道:“总之不许你贸然出兵,若要出兵,你将京城新军全部掉过来。”
李星洲解释:“新军上万,再调人过来会不会打草惊蛇不说,天寒地冻,粮草辎重,后勤补给都是耽搁,如今已经腊月初,等兵调来黄花菜都凉了。
兵贵神速,我有新军两百五十人,训练有素,都是精兵,加上参林训练有素的厢军五百,辅兵三百,也有千人,可以一战!”
皇帝脸色不变,还是丝毫没有松口:“不行,朕不许出兵。”
李星洲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发火,头也大起来,这老头是来捣乱的吧!搞什么鬼!这可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出兵计划。
四百一十六、帝王之爱
李星洲心里不快,眉头微皱,再次强调:“机会只有这一次。”
老皇帝面色如霜,波澜不起,“朕也说了,不准出兵。”
“......”李星洲皱眉,心里火气淤积,越演越烈,“腊月我必须出兵。”他认真的说。
“朕说过不许!”皇帝毫不让步。
“不急不急,慢慢商量嘛,慢慢来,慢慢来......”汤舟为一脸堆笑,连连劝解。
话到这种地步,李星洲也不会退让,因为机会真的只有这次:“我是京北转运使,京北路出不出兵我说了算。”
“朕是当今皇上!”皇帝一拍桌子,有些愠怒。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回答。
“什么将在外,朕就在这,朕在这命令你不许出兵!”皇帝冷声道。
“皇上要调外将天经地义,但请出圣旨,中书翰林拟写,皇上勾画,门下通审,尚书举行,那我自然会听从。”李星洲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
“混账!”皇帝骂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王爷的意思无非是事情都要和规矩,有章程才行,并无它意啊......”汤舟为吓得满头大汗,连忙打圆场。
“你是将吗?”皇帝看着他:“你是天家血脉,皇家后人,朕要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这是......家里事,不是什么家国天下,朕不准你出兵,就是不准!”
李星洲觉得他无可理喻,就好像自己装备优势准备上去开团,后面都是只会发问号的队友,他也知道不能对皇帝发火,只能忍住胸中火气,拱拱手道:“我先去吩咐下人安排食宿,你们喝茶。”
“这些小事叫管事安排就是。”皇帝面无表情的道。
“这里不是皇宫,我府里没有管事。”李星洲说,然后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下脸色不好的皇帝,还有不敢插话的几人。
来到屋外,深吸口气,胸中火气才散去一些,这时天空又慢慢下去了雪,他招手叫丫鬟,开始安排众人住宿,皇帝、皇后自然要住主院,那里本来是他住的,现在也要搬出来。
然后随行的何昭、汤舟为、卫离等人也不能太过寒碜,毕竟都是朝廷大员,府里的东西不够,他只能绞尽脑汁一一想,然后吩咐人去采买。
本来要是在王府,他都不用动手,严毢还有诗语自然会帮他准备妥当,现在没人帮他处理琐事,才感觉其中不易,他又想诗语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
等到回去,一定要深入交流下感情。
安排好这些琐事,又回去正堂看了情况,王通带着皇帝还有何昭、汤舟为、卫离他们参观凸碧山庄,皇后则拉着何芊去屋里说话了。
李星洲踩着积雪,慢慢登上西院三楼回廊,从这能看到大片江州,即便是冬日,往来不在少数,有人马喧腾的感觉。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时江州是另外一番模样,人烟稀少,街道脏乱,纺织街那边,有时还有全身赤裸的尸体,任由瘦骨嶙峋,饿到半死的野狗撕咬而无人理会。
市集上天天有衣着破烂,变卖家产之人,只要出价,他们就卖,从不讲价.......
那是三月前的江州,与现在不同,鸡犬齐鸣,冬日也盖不住繁华热闹,身着皂青服,裹着后皮甲,扛着火漆棍的衙役两两成排,踩着积雪巡逻街市。
这些出自他之手,是他的杰作,情感总是双向的,百姓感激爱戴,因为他救了这个地方,可对于对于李星洲而言,这地方是他重建的,有他的心血和骄傲。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接触得多,也太明白,几千亡命徒汇聚一处,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李星洲不想这个千疮百孔,好入容易回归正轨的地方再次毁掉,不知有多少人遭受苦难,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人颠沛流离。
可他相信自己的知识,他有超越这个世界千年的知识积累,那就是他的
他不曾想,像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为百姓忧心,“我投胎的大概是个好人吧......”李星洲自言自语:“只是一开始没发现。”
.......
“哼,越来越不像话,连朕也顶撞朕!”后堂里,炭火暖和,皇帝脸色十分不好,皇后为他沏茶,然后也坐下来,他刚在王通、何昭等人陪同之下逛了园子,年纪大,受不得风寒,所以就让福安送他回来了。
皇后一边沏茶,一边道:“陛下,又怎么了?”
皇上不满的将之前被李星洲顶撞的是说了一遍。
皇后听着不插嘴,待茶沏好,递到皇上手上,才开口道:“他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虽年轻气盛着急一些,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啊。”
皇上不说话。
皇后继续道:“那孩子想得多远啊,就是妾身也想不到,幽云之地,可是几代先皇夙愿,正如星洲说的,此时不除祸患,来年就会牵连北方出兵。”
“朕自然知道。”皇上开口:“可朕是天子,为定江山社稷也打过仗,不只他才打过,也知道冬日出兵,风险极大,特别是大雪封山,人马极易疲乏之时。
不说打仗,茫茫雪原,稍不留神就会迷失路途,积雪倾压也十分危险,辎重粮草难以接济。若他有五千人或者更多,数倍于黑山贼众,朕自然会让他去。”
皇帝一脸严肃的说着,说到这,皇后也无言了,因为她向来是最爱护自己孙子的。
“哼,他是有能力,胆识过人,可却看不清自己身处何位,他是天家血脉!朕只血脉!”皇上说着摇头:“天家血脉就要懂爱惜自己,王者不仁,普通人命能算什么?
他这么急着去,就是将普通人看得太重!他天生是天家皇孙,就是万人之上,万人之命何足挂齿,这条道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皇上说着喝了口茶,皇后安静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炭火哔啵作响,她才到:“臣妾其实明白皇上心思,孩子还小,总想护着,以前都是臣妾在护,这次轮到皇上了.......”
“朕不是护他,只是气他糊涂。”皇上面无表情的反驳。
皇后点点头,接着说:“可今日见那孩子,不过才过去三个月,却不同许多,忍不住感慨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眨眼就变样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最快,也想得最多,可有些事终究不是我们这些长辈能替他们安排的。”
皇后说着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前,看院中白雪:“皇上能替他安排与王越孙女的婚事,得旧臣保护。又借梅园诗会的机遇逼何昭嫁女,得新臣爱重。
皇上这么安排,他几乎毫无忧虑了,便是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也能逍遥一辈子。
可是皇上,有些事我们终究不能替他,他怎么想,他怎么做,他自己想要的,我们没法替代,也没法安排,没摔过的孩子跑不快啊......”
皇帝沉默下来,皇后看门前雪景,也不说话。
“平日都是你娇惯着他,怎么现在......”
“现在他已经不是孩子了陛下,星洲今年就要娶妻,他已经虚岁十七了。”皇后说着面露慈笑,感慨道:“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陛下和我都老了,有些事便是不想放手也只得放手了。”
若是别人,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可她是吴皇后,与陛下相伴一生,历经诸多波折,又有蜀中天府之国为后盾。
皇上也慢慢起身,走到门前,小院雪景正好:“朕......是有些怕了,十年前被吴王围困京都,朕也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
就是因为老了......林王承安染疾早逝;潇王承社为朕战死;昱儿胸无大志,游手好闲;至于承平.......你看他做的那些事,在看看他那些蠢手段......
朕是想多看看,只有他还能看看,江山社稷,天家祭祀,不能绝在朕手中,否则便是千古罪人,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轻声道:“怀萱,朕冷。”
皇后轻轻拉住他干枯如柴枝的手,双手捂住。
“天地无情,怎么会不冷.....”
........
四百一十七、第二条通道
李星洲心底有自己的打算,他不可能坐视明年开春,其实他心里有数,自己立场与皇帝不同,皇帝想要幽云之地,他想保江州及周边众多村寨百姓平安。
一旦拖到明年,大军出发,江州与幽云不可兼顾,皇帝肯定不会管这一代百姓的死活,这就是他所说的对策。
与幽云之地想必,几万百姓受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皇帝不会在乎,满朝文武不会在乎,他们有更加高远的理想,他就是预见到这种情况,所以李星洲在听说黑山匪联合之后第一时间便警觉起来,开始训练军队,招买骡子,决意要在冬天把黑山匪收拾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皇帝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会来江州。
皇帝阻拦归阻拦,可他是京北转远使,他有权出兵,皇帝能阻止,但需要圣旨,他就揪着圣旨说,名义上也过得去,因为圣旨需要中书翰林一起写,皇帝勾画,门下盖章的才能生效,他这不是抗旨是说得通的,只要说得通就能据理力争。
至于恶果,那就是得罪皇帝
若非万不得已,李星洲也不想得罪皇帝,他还想在这混下去呢,再说其实皇后皇帝对他都不错,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百姓为皇帝的伟大宏图而惨死山贼屠刀之中。
皇上可能会降他的职,严重些可能罢官,但无论如何,天平另外一头是数万人的性命
有些事情,他不做就每人会做了,李星洲觉得自己倒霉,却无法推脱,或许是他的良知作祟,或许是千年之后的他更加文明?但无论哪种,他都将出兵。
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他的知识,“知识就是力量。”李星洲低声提醒自己。
是啊,知识就是力量,他最为强大的力量!
他只有千人,其中参林五百厢军算训练有素,虽没打过大仗,但至少靠得住。
新军两百火枪手,火枪手每人都带三枚手雷,六个火炮班,六门火炮,是他的主力。
而另外三百人属于辅兵,就是负责喂马,着甲卸甲,押送粮食辎重,生火做饭等各种其它杂物,凑起来总共一千零五十人左右。
其实三百人的后勤辅兵远远不够,后勤补给永远是战争中最重要的。
越想他觉得有必要在征些人,扩大辅军。
他脑海中忍不住想到那些战争史,以为参考,中国历史上其实史料真实记载,而不是演义戏曲,道听途说的百万人规模大战是非常非常少的。
当初宋朝与金伐辽,举国之兵两次加起来,总共也就十几万大军。
但大名鼎鼎的长平之战却是少有前后人数投入达到百万的史诗级大战,而且数据十分可靠,留下的残骸尸骨堆也被后世发掘考证。
赵国举国之力出兵四十五万,这其中十五万左右是带甲的正规军,而其它三十多万都是负责后勤补给,临时也可以上战场的民兵。
而秦国出兵五十多万,是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到后期已经打到秦王亲自去征十五岁以上男丁上战场的程度。
也就说,按这个数据看,秦国人口五百多万。
而秦国这些人里,正规军也是十几万,剩下的都是民兵,平时只负责运输军队辎重,粮食,迫不得已才会加入战场,所以足见后勤补有多难,有多重要。
后期白起坑杀几十万赵国降卒时其实正规军基本已经打没了,杀的都是民兵。
想起这场战战,李星洲忍不住看向北方巍峨太行山脚下,不由嘘嘘,就是在那,百万人级别大战。
长平就在丹水源头,江州北方,太行山脚下。
与许多人印象中不同,其实秦国和赵国长平之战起初是旗鼓相当的,因为秦国和赵国都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
而赵国老将廉颇非常有张略眼光,他从大局上看出秦军可能会走太行道绕后,所以边战边退,退到丹水以东,将大片丹水附近的平原让给秦军。
秦军完全被卡死在丹水东西的平原,不得寸进,加上劳师远征,秦军消耗十分大,后勤补给难度是赵国的好几倍,因为赵国首都邯郸离廉颇前线距离十分近。
这样僵持三个月,后勤补给把两个国家都弄得浇头烂额,但显然秦国更加头大,因为他们深入地方领土作战,补给线太长。
这时候大名鼎鼎的赵括来了,因为中了秦国反间计,赵国主帅从廉颇换成赵括。
赵括人生第一站,也是最后一战,年轻气盛的名将之后,一下率大军冲过丹水,要知道廉颇当初退到丹水东安,就是为防止秦军走太行道包抄他们后路。
这下好了,赵括很配合的一下冲了过去,秦军立即走太行道断绝赵军后路,用更好的兵力包围四十多万赵军,短短两个月,全歼赵军。
赵国本是春秋第一霸晋分出的,三家分晋也意味着春秋结束。
要知道春秋晋国绝对是第一霸,若想了解春秋史,又觉得三碎难读,那就了解晋国史就行,因为晋国史就是八成的春秋史,什么事基本都有晋国的影子。
虽有三家分晋为韩、赵、魏三国,每国都是战国七雄之一,足见有多强。
所以赵军也是骁勇善战,前期与秦军打得有来有回,秦军也焦头烂额,可赵括一来,四十多万人,两个月全没了
不由得想到一句著名的话,就是五万多头猪云云。
接过来说,就是四十多万头猪,秦军抓两个月也抓不完啊,赵军也骁勇善战。
何况还是冷兵器时代,冷兵器时代限制于通信指挥等等条件,是打不了大规模歼灭战的。
当初东汉末名将段?灭东羌、西羌,打了好几年,大大小小一百八十多战,耗资四十四亿钱,才杀敌三万八千多人,俘虏五万余。
可在赵括指挥下,两个月,四十五万赵国将士,就这么没了!所以说赵括这个人的指挥,简直就是
白起确实厉害,可也要靠同行配合。
一个纸上谈兵的骂名,其实比起赵括真实犯下的错,其实根本不足为道。
想到这,李星洲摇摇头,这一战断送当时强大的赵国国运,赵国灭亡也成定数,而且后世还在那一带出土大型私人坑,白骨累累,堆积如山,触目惊心。
有时间他也想去长平看看,想着想着,李星洲想到当初被廉颇顾忌,白起出兵断后的太行道。
突然灵光一闪,不对,他记得白起好像出来两路断后的兵后一路在哪来这?
他一下想不起来,可越想越激动,是啊,他出两路兵,最后都是到羊头山断后,黑山匪就是从羊头山一带北下的,太行道他们走不了,因为周边村寨众多
那另一条呢?有没有可能是另外一条?白起当初出奇兵的另一路是走哪里的?
他急忙匆匆下楼,向后院走去
。
四百一十八、新枪
凸碧山庄里没有多少藏书,他当然不可能去找书看,先不说自己那水平能不能读懂简要无比的古书,就算理解,这些东西不会记录太过详细,没有实物对照不可能知道。
这事情最好问当地人,或者当地守军,因为中华向来注重文化传承,这种习惯几乎融入骨血,即便千年之后,长平当地百姓代代相传,依旧知道当初发生在那的史诗大战,何况如今。
如果问他们说不定能有所收获,而且从此到长平,不过一日脚程。
正这么想着,福安公公找到他,说皇帝想见他。
.......
再次见到皇帝,老人脸色平静许多,他身边还有皇后陪同,李星洲行礼,也不说话,自己坐下。
他不说,皇帝也不说,屋里静悄悄的,慢慢紧张起来。
直到皇后咳嗽几声打破寂静,然后用手轻轻推了推上方的老人,老人这才不乐意开口:“此次出兵.......朕准了。
不过朕也有要求,其一,你腊月出兵,如果腊月二十五之前不管有无战果都必须回来。其二、朕会派卫离还有随行五十上直亲卫听你号令,你把他们带上。”
“不行。”李星洲想也不想道:“没有上直亲卫,谁来保护你,皇帝的安危不是几千土匪可以比的。”
皇帝哼了一声,然后慢慢道:“你且放心,朕不是傻子,已下令让王通调度衙役过来。”
李星没说话,他确实没想到皇帝的态度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张张嘴最终说了声:“谢谢.....”
皇帝没正面回答,“你出去吧。”
........
腊月初,在李星洲命令下,厢军开始准备粮食辎重,随时准备出发。
江州百姓听说平南王要出兵剿匪之后,纷纷要报名参军,但李星洲此次出兵旨在兵贵神速,旨在出其不意,自然不嫩多带人。
还有百姓给新军送米面粮食,蔬菜肉类等,李星洲都一一拒绝,他还有皇帝拨下来的两万两,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微不足道,对很多百姓而言,却是过冬粮食。
就在他忙碌准备的时候,小姑娘却不高兴,被众人撞见之后,李星洲干脆借此机会把何芊搬到自己院里住,何昭看他的眼神也凶恶了几分。
不过这几天她兴致都不高,李星洲带她在院里堆了一个高高的大雪人,好不容易露出笑容,在雪地里跑起来,还用雪球扔他,小姑娘的挑衅引发一场战争,战况十分激烈,何芊一度占据上风,直到体力耗尽跑不动,被他捉住。
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小姑娘气喘吁吁,面如桃花躺在他怀中。
“你一定要去吗......”她小声的问,
李星洲点点头,捋顺她额角乌黑碎发:“别怕,不是什么大事。”
“你骗人,我爹爹都跟我说了,有好几千土匪呢......”她嘟着嘴。
“你爹瞎说的。”李星洲不在意的说。
何芊往他怀里钻了钻:“我爹让我劝劝你,让你别去.......”
李星洲一笑,何昭看他那眼神,怕恨不能他马上去送死呢,怎么会劝他别去。
“你要是不去,我......我让你睡我屋里。”
李星洲心头一跳,长枪一抖,喉咙有点干,差点就顺口答应,幸好反应过来,连忙道:“小丫头阴我,差点上你大当,拿下你这小机灵鬼还不是迟早的事,用得着急于一时。”
“大混蛋......”何芊脸更红,在他胸前闷声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说着说着她拉住李星洲的大手,小声道:“今晚......今晚你就去我屋里住.....”
“哈哈哈......”李星洲一笑,“啧啧,早知道当初绑你的时候就把你办了。”
“你还说......”何芊害羞的捶了捶他的胸膛,“当初你就是个大混蛋,纨绔子,张扬跋扈,到处害人.....”
“那现在呢?是不是对我大有改观,觉得我非常厉害啊。”李星洲笑道。
“哼,还是个坏蛋,可没变什么。”小姑娘说着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
李星洲拍拍她的后背:“等我回来,乖。”
就在这时候,院门口突然出来一声笑:“啧啧啧,王爷真是风流才子,情场老手啊,家中后院安固,就想着向外发展了。”
何芊吓得一下从他怀中跳起来,李星洲抬头一看,居然是一脸意味深长笑意的起芳。
连忙干咳两声打破尴尬:“咳咳,你来的真快。”起芳是他调来的,为的是让她的定南级起芳号大船运输火药,弹药,还有手雷北上,他这次玩的就是火力压制。
“当然快,王爷吩咐的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办事自然快,王府里你的几位美人忙得脚不沾地,小女子火急火燎从开封赶来,才在渡口马不停蹄组织人手搬过来,没想到王爷倒是会享受......”她说得慢悠悠的,可越是这样李星洲越有些心虚。
连忙道:“哈哈哈,起管事辛苦了,来来来,我亲自去安排你们住宿休息。”
“不用了,可别打扰了王爷风流韵事。”起芳哼一声,然后歪头看看躲在他身后害羞的何芊:“不愧是何家小姐,娇俏可爱,我见犹怜啊,难怪王爷神魂颠倒。”说着转身走了。
李星洲拉过何芊的手:“我去看一下,安排他们住下,你先回去。”
“哦.....”
.......
王府大船带来大量枪弹,炮弹,火药,手雷。
还带来一批新枪!
王府的遂发枪本来在赵四改进之下几乎到达前装滑膛枪的巅峰,在没有蒸汽机之前不太可能有新进步,没想铁牛又改进一次。
身为铁匠的他敏锐的发觉枪管枪膛越小,与子弹越贴合,气密性越好,枪的威力就越大。
于是他干脆把火药池缩小,把燧石点火孔也缩小,因为之前赵四的改进,发射药和子弹已成一体,用猪油泡过的纸固定一体。
这样一来,火药池的设计就成可有可无,去掉它能增加气密性,增加枪械威力、精度和射程,赵四也找新军军士通过上万次射击实验证明这设计可行。
诗语作为管事,照着他以前做的,因为这次改进赏了铁牛白银千两,还昭告全王府。
而她带来的两百支就是最新一批改型枪。
李星洲高兴的摸着这些宝贝,又听着起芳说王府发生的事,喜不自胜,立即让人传令新军集合,换装新的军械,然后进行了试射。
结果不只是他大喜过望,新军军士也爱不释手。
他们打的枪多了,自然能分辨出这差距,新枪打起来更响也更准,打得更远,威力更大了,射速也有所提升,因为没有火药池的设计,枪管到枪膛变得光滑通透,浑然一体。
有两百支新枪,李星洲更有把握,同时也开始安排替换下来的两百支枪。
大军就要出发,新招人训练是不行的,但是他有办法,他让参林从厢军中调两百步军过来,然后暂时编入新军,每个新军火枪手一对一教一个厢军。
这样练习两天后,道腊月初五,参林那边传来消息,他已经准备采买好所有辎重粮食,军队可以随时出发。
......
李星洲准备六月初六一早,也就是明日出发。
下午,他在何芊那准备好行李,喂好眉雪,这几天它和一群骡子关在一起,闹脾气,不是李星洲亲自去喂,他都不吃。
之后又去正堂见皇上跟皇后,皇帝依旧面无表情,皇后拉着手叮嘱了他许多。
闻讯而来的何昭一言不发,还是没什么好脸色,汤舟为说好听话,说他必会旗开得胜之类的。
至于福安公公,他没说什么话,只是向自己点头。
最后就是王通,自从知道皇帝在这之后,他这个老丈人恨不能搬到山庄里来住,天天往这跑,王通叮嘱他不要辜负圣恩,报效国家,为皇上排忧解难之类的......
一直到和皇帝皇后,几位大臣吃过饭,天黑下来,才抽身准备回院子。
四百一十九、活着回来
半道刚转过前院回廊,忽见远处屋檐下石阶上有人影坐着,远远的李星洲就看清了是谁。
“怎么不去睡觉。”
“冷,一间院子,一个人,睡不着。”
那自然是起芳,毕竟他们共同历经生死,在南方战场从泸州到苏州,一路杀出来,李星洲怎么都不可能看错。
他走过几步,在她身后站住。
“王爷见过走南闯北,飘零无根的女人吗?”她问。
“见过,很多。”再后世,他确实见过很多厉害的女人。
起芳不说话,然后一笑,“我其实不想那样,可现在起家只有我和父亲,起初还抱有一丝希望,就是你跟我说人是会变的,可后来我发觉你骗人。”
“哈哈,我哪里骗人。”李星洲在她旁边坐下来,冰冷的石台阶冻得屁股一疼,差点跳起来,问她道:“你不冷啊!”
“不冷,堂堂平南王还怕这冷?不会不如我一介小女子吧。”她讥讽。
李星洲一咬牙,忍着坐下,只感觉股间瞬间透心凉。
“你还没说我怎么骗人了?”
“我爹在泸州迷着炼丹修仙,到京城又忙着攀附上位,都是一样,都痴迷得不理任何人,可这两件事也都一样,都是不可能成的事。”起芳说着苦笑。
“修仙炼丹成不了,他想上位也是,皇帝让他来京城,无非不放心他,因为南方叛乱,其实泸州也有份,这样的形势,他怎么可能上外。
他以为我两个哥哥战死,为泸州而死,为江山社稷而死,皇帝就会相信他
可哪有那么简单,只怕事到如今,记得大哥起永东,二哥起瑞的,朝廷上下只有王爷了吧,我说的对不对?”
李星洲哑口无言,起永东,起瑞一死,起家衰落是注定的,可谁会记得他们是为江州而死,为天下而死呢?别说满朝文武还有皇帝,就是百姓也会很快忘记。
“至少你不是还有一个夫君吗,不算孤家寡人。”李星洲安慰她。
“咯咯咯”起芳笑起来:“王爷真是无情,我不是早说过,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读书人,那也叫夫君?
我要的只是身份,有了身份,我爹死后我才有机会把原本起家的东西拿过来,大哥二哥不在,起家不能也没了。”
李星洲能听出她言语间的压抑、孤独、寂寞、无助
“有时我倒很羡慕那个小姑娘。”黑暗中,她不着痕迹的偷偷摸了摸眼角,然后笑道:“她爹是何昭啊,开元府尹,未来宰相,即便她不出声,也有无数臭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前仆后继。”
“咳咳”李星洲尴尬道:“你这是含沙射影。”
“哼!”起芳吸了吸鼻子:“不过我知道自己不是她,所以我明白好处不可兼得,有舍才有得。
是人都会妄想十全十美,名声、财富、权力、地位、男女之爱,全都收揽怀中。”
她摇摇头,“我爹不是何昭,也不是王越,有些东西对我而言遥不可及,我并不嫉妒,只是有时会找人发发牢骚,比如现在,因为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她回头一笑,笑得有些凄苦勉强:“所以我向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可能得到什么有得必有舍不是吗。”
李星洲静静听着她说,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南方战场的功臣,如蜀之诸葛,汉之萧何,大军粮草补给,后勤事务,几个月大仗下来都是她在负责,她大哥被丁家所害,二哥战死沙场,这本是莫大名声,赫赫功劳。
可可她是女人。
她一切的不公,全源于她是女人,功劳也好,名望也罢,与她无缘。
甚至是名声她若是男子,为家产随便买个小妾算得了什么,可她是女人,她要么放弃父辈留下的所有家产,要么找个过门的女婿。
她肯定痛苦的抉择过,事关名节,而这个时代,名节对于女子几乎等同于命,是一把能把她们锁死,直到窒息,没有钥匙的锁。
她肯定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梦中情人,可她没有权利追求,要么是梦想,要么是她和两个死去的各个苦苦维系下来的家业,二者不可得兼。
理想与现实,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最终她被迫屈服现实,五百两买了个充数的过门夫君。
上天唯独对她如此不公,她拼了命,搭进自己家人,剩孤零零一人,最后没有战功,没有机会,只有支离破碎的冰冷,和向冷酷现实的无奈妥协,一切源头无非她是女人。
李星洲拍拍她的肩膀:“如果有朝一日,天下是我的天下,我把淮化府交给你。”
她呆了一会儿,然后也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表示平等:“王爷可别乱说话,以后不能兑现,对你人品有损,虽然你人品本来就不怎么,也要学会珍惜啊。
再说别给我多余的梦想,小女子现在什么都能有,就是不能有梦想。
一个四方漂浮,无根无家的女人要是有了梦想,就会不够冷酷,不够无情,不够心狠手辣,那样很危险可别一不小心就把你在苏、泸两地的生意断送了。”
“送来就送吧,我欠你的,天下欠你的,不止你,还有你哥。”
起芳幽幽叹气:“王爷,虽你人品不怎么样,这次出去,可别死了。
你王府里的人从不正眼看我,我明白,因为我一个招婿的女人,天天赖在你家不走,没羞没臊。
我爹也不理我,他天天忙着巴结权势,可别人都看不起他,知道他没机会了。
大搜和几个侄子恨我,他们说我抢走他们的家业
我真没去处了。”她苦笑。
“没去处不要紧,我还有船,起芳号、起瑞号,都很喜欢,对我而言船上和地上都一样,在哪都没差别。
可全天下,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她说到这顿住一下,李星洲听到非常轻微的抽泣,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难怪她会选这,附近没有灯笼。
“王爷要是死了,我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
“放心吧,我不会死。”
“想也不想就回答,没半点诚意”
“想也一样,我不会死。”李星洲肯定道,然后哈哈一笑:“能杀我的人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
“自夸自擂的话小女子没兴趣听。”她说着站起来:“不过如果是真那最好不过。”然后李星洲见她从屁股下拿起一个厚厚小垫子。
李星洲目瞪口呆:“你你垫着的啊!”
“咯咯咯”她捂嘴一笑,“难道只准王爷骗人嘛。”
李星洲欲哭无泪,心头悲愤交加,他两半屁股已经冻得没知觉了,中了她的激将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