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1章 一个个凶神恶煞又蛮好相处的 破庙,年久失修。 破门,摇摇欲坠。 破败的荷花池里,没有一朵荷花,只在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的平坦处,摆着一个佛龛,显得古里怪气的。三更半夜,初秋的野风一吹,佛龛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四处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这番萧索破败的景致,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甚至连妖魔鬼怪都懒得搭理,只愿让这衰败的寺庙早些完蛋。 哗啦! 浅浅的池塘里,泛起阵阵涟漪。借着月光,一个黑影下了水,似乎是在池塘里摸索着什么。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脏兮兮的一枚永平五铢钱!上面满是青苔和淤泥,仅仅能从尺寸,去判断它是永平五铢,而且还不是官府版本,而是民间私铸的! 因为只有民间私铸的永平五铢,才会那么小!官方版本比这玩意大一圈! 宣武帝永平三年(公元510年),北魏宣武帝为了改变之前孝文帝时发行的“太和五铢”流通混乱的局面,特意改制新铸的。可惜,北魏皇族元氏一族无人通晓货币理论,这次改制,不但没有改变北魏货币混乱,物价波动剧烈的臭毛病,反而引发了更多更大的问题。 比如说这种民间私铸的“小钱”,就真的只是小钱,小到根本用不出去! “捞了半天,就这一个小钱(民间私铸),破庙也是要揭不开锅啊。切,还皇家寺庙呢!” 池塘里的黑影喃喃自语的嘲讽了几句,将这枚小钱随手丢到池塘里,顺便看向月光下稍显突兀,那个假山上的佛龛。 风一吹,铜板撞击木板的声音,令人无比愉悦。 黑影似乎犹豫了那么一两秒,继续自言自语说道:“佛渡有缘人,你我有缘,在此地相会,乃是千年修来的缘分。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不对不对,佛祖你要这么多钱干嘛,铜臭只会让你黯淡无光。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让施主我,来替你解脱吧。” 黑影慢慢的靠近假山上的佛龛,他在心中默念着:我就拿一点点,我绝不多拿,就拿亿点点。 假山附近的淤泥颇多,黑影艰难的迈步,好不容易攀上假山,结果却被这里到处都是的铜钱,弄得险些滑倒! “我勒个去,太凶险了!” 黑影在即将滑倒的关键时刻,用手抓住佛龛,堪堪稳住身形。 “谢了佛爷。今日找你借点钱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七四十九级浮屠不是?” 他一松开手,就看到这年久失修,又被金钱压得不堪重负的佛龛,猝然解体! “哐当!” “哗啦!” 木板落地如暮鼓晨钟。 铜钱散落如水银泻地。 黑影呆若木鸡,彻底傻掉了。 以他今日的所做所为,这个破庙只要还有和尚,一定会把他吊起来打,打累了以后再火烤,送去西方极乐。 不,是下阿鼻地狱!要多惨有多惨那种! “什么人!” “有人动了圣物!” “逮住他,快去禀告住持!” 惊吓三连,黑影看到十多个点着火把,影影绰绰拿着长棍的武僧,急急忙忙的朝着他而来。貌似不太客气的样子。 一个破庙养这么多武僧,这么有钱你倒是提前说啊!你说啊!不能偷我可以骗啊! 早知道你们这么厉害,我还踹什么寡妇门,挖什么绝户坟啊! 黑影心中暗骂这破庙喜欢装逼,身体却是不慢,拔腿就跑想要风驰电掣,可惜在荷花池里,哪里跑得快,一走三滑时不时踉跄一下。 等他蹚出池子的时候,正好被一群面相森然的武僧团团围住,这下插翅也难飞了! 武僧的擒拿功夫相当了得,三下两下,就将黑影的双臂架住,只有脑袋能够勉强活动了。某个穿着常服(僧服的一种,皂色,日常穿),面相本应该很憨厚的和尚,此时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贫僧道静,是不是永宁寺派你来捣乱的?” 和尚开口就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一把扯下满身淤泥倒霉蛋脸上的遮布,顿时被对方俊朗的容貌弄得晃神片刻。 好一个偏偏少年郎,剑眉朗目,面有正气,多一分刚硬则粗鲁,多一分俊秀则娘炮,可谓是长得“恰到好处”。 只是这厮不干人事!白白糟蹋了爹娘的恩赐! 道静一想到自己未出家前,就因为容貌丑陋而被人嘲笑,顿时心中就涌起三分火气。 “不说是吧,贫僧今日就要让你知道,亵渎佛祖是什么后果。来人,直接送他下阿鼻地狱!官府那边,贫僧会去知会一声的。” 自鲜卑北魏孝文帝入洛阳以来,惠及民生的大事没怎么干,佛寺倒是修了不少。发展到今日,整个洛阳已然是寺庙林立。 官府在册的寺庙就有1367座!号称“佛国”! 和尚,尤其是官府册封,尤其是负责管理寺庙的和尚,话语权不是一般的大,官府也要礼让三分。 “鄙人姓刘名帅哥,我要见住持,你根本不是住持,你无权处置我。” 姓刘可能是真的,但帅哥乃是红果果的嘲讽,道静和尚眉毛一挑,恨不得给他一拳。 “唉,想不到洛阳的佛寺也内卷得这么厉害,你们圣明寺,是很怕永宁寺对吧?”刘帅哥继续啧啧感慨道,毫无阶下之囚的自觉。 如果你不丑,又怎么会介意别人说你丑呢? 刘帅哥一句话说得道静和尚要暴走了……偏偏这家伙说的是人人皆知的大实话。本以为自己佛学颇有造诣的道静和尚,此刻才深深认识到自己的涵养还不太够。 而且这世间需要被佛祖“拯救”的人实在太多了,就像眼前这位一样。修行是一辈子的事,任重而道远。 “将他放了吧。”道静深吸一口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戒嗔乃修行的本分,无须动怒。 有些人油盐不进,你能把他怎么样呢?狗咬人一口,人就直接咬回去么? 武僧们松开刘姓帅哥,那位爷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道静。 “走?不不不,我要见住持,不让我见住持,可是你们的损失哦。” 某帅哥似乎并不想走。 离开这里有什么意思,外面不过是个更大的监狱罢了。 这年代无权无势的人,哪一天不是水深火热?你是选水深还是火热。亦或者来个套餐? “道静师弟,让贫僧来跟这位施主说吧。” 围成圈的武僧分开一条道,走出来一位胡须浓密,头发茂盛,穿着常服的……和尚。 这年头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剃度,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吃素。当然,剃度跟吃素,是一种不可逆的趋势。 这位和尚看着虽然不高大,但是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宁静的气息,周围武僧似乎都颇为信服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他的面容,完全不像中原人,只是汉话说得毫无违和罢了。 “贫僧道希,施主可否解释下,为何深夜来圣明寺。” 道希和尚面容平静指了指一片狼藉的“荷花池”,给人的压迫感,却远胜道静。 “大师,法不传六耳,还请借一步说话。”刘帅哥略带些许神秘,拉了拉道希和尚的袖口。 “施主,请禅房一叙。” 道希指了指寺庙内院的门说道。 “师兄……” 道静还要说什么,却见道希摇了摇头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那佛龛是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随它去吧。” 道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最后只能微微点头,轻叹一声。他招呼了一声,带着一群武僧先入了内院。 “大师,我要不……先换一身衣服?” 刘帅哥指着自己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问道。 “肉身乃皮囊而已。施主自称帅哥,贫僧也略懂是何含义,帅哥岂惧身上淤泥?” 道希大师“邪魅”一笑,看得刘姓帅哥心惊肉跳。 前面那位道静和尚虽然凶,不过看得出来,是一位老实人。而眼前这位道希大师慈眉善目,貌似不太好忽悠。 “罪过罪过,鄙人刘益守,彭城人士,家乡洪水无以为继,只得到洛阳乞食,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这身上湿乎乎的,寒风一吹,明日在下就会伤寒高烧,三日内挨不过去就要一命呜呼。大师岂不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刘益守拉着道希大师的袖子不撒手。不是他太苟,而是这年头因为小病被拖成大病,最后悲惨死去的人不要太多。 “施主过虑了,禅房内可换常服,里面请吧。” 道希大师是想敲打刘益守,可不是把他给打死。带他去换了一身干净僧人常服后,还给了些许稀粥吃,算是仁至义尽了。 等两人在禅房对坐的时候,刘益守已经眼皮打架,想早点找个地方睡觉。 “施主今日去荷花池里摸钱,大概也是存了见贫僧的心思。有什么话,此地但讲无妨了。” 道希大师笑着说道。 这话让刘益守微微有些吃惊。 原以为自己有着超越千年的见识,没想到这年代也不缺聪明人啊,眼前这位道希大师不就是咯。 “荷花池里的佛龛,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铜钱。佛门清净之地,居然铜臭熏人,大师可以解释一下么?” 刘益守反客为主问道。 道希不答。 刘益守接着问道:“贵寺从前应该香火颇为兴盛,设立那个佛龛,应该是用来许愿的。对香客言明,只要能将铜钱投到佛龛中,许愿就能中,对么?” 道希还是不答,这毕竟是寺庙之耻。但看向刘益守的眼光已经有所不同。 之前在道希眼中,刘益守是一个好看的皮囊。 现在在道希眼中,刘益守是个有智慧又好看的皮囊。 这就有点意思了! “可是,贵寺因为某些原因,被永宁寺抢了生意……我是说抢了香火?” 刘益守继续进攻。 老头,地铁,看手机。 道希大师的表情,有几分茫然困惑,也有几分释然苦闷。 “当年宣武帝建了3座寺院,即瑶光尼寺、景明寺、圣明寺,本寺就是其中之一。而现在胡太后当政,建永宁寺。施主既然已经来到洛阳,应该不会不知道永宁寺吧?” 永宁寺有一座高塔,据后世推算,高度竟然达到136.71米!仿佛通天塔入云端!北魏皇室开始大力扶持永宁寺,不惜工本的修建扩建。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嗯,一朝寺。宣武帝的3座寺庙,自然就断了皇家的供奉。胡太后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不仅不给这三座寺庙贴钱,反而时不时的打压一下。 所以到了几年后的今日,圣明寺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听到道希大师介绍,刘益守才发现洛阳佛家的水也是深不见底!想想也是,一座城市再怎么大,有一千三百多寺庙,也太多了点。 就好比一座城市有一千三百多旅游景点,那么这些景点要内卷成什么样? 今日特色旅游,明日暗黑旅游,什么清纯女导游一对一陪玩……想想都很刺激! 很可惜,圣明寺就是被内卷得要卷铺盖关门的那种。 “我来找佛祖拿……借一点钱去救人。” 刘益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些许铜板,又救得了几人。佛龛里的铜板,你拿去便是了。不管是救你口中的人,还是救你心中的人,都由得你去。”道希大师哀叹一声说道。 看得出来,不管是道静也好,道希也好,都有些躺平的心态。如果刘益守去永宁寺“摸鱼”,此刻只怕已经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大师,佛祖虽然是天上的,和尚却是人间世俗的。哪怕是修好佛龛,清理好池塘,也未必能兴盛香火。如今肯将铜板丢进佛龛里玩的人,都不会来圣明寺。” 刘益守都懒得喷,这寺庙的经营手段实在太过陈旧,还处于“饵咸钩直,愿者上钩”的阶段。 “所以,你有办法让圣明寺的香火旺盛起来?” 道希大师眯着眼睛问道,身子微微前倾,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等这句话么! 刘益守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好像充了电一样抖擞起来。 他一把拉起道希大师的手道:“我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救圣明寺于水火……” 看到道希大师微微皱眉,他又改口道:“我是说可以弄到些钱修缮一下圣明寺的前院,大门……什么的。 寺庙乃是佛祖的脸面,大师也不想佛祖天天都……不洗脸吧?” 道希大师有点明白道静刚才那么不淡定了。 “施主请讲。”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刘益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 第2章 漫漫长夜我来也 禅房里,一个中原人,一个“异邦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施主请讲吧,刚刚你说的条件,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道希大师显然不想跟刘益守在要不要吃宵夜,要不要喝下午茶,明天早上换什么衣服。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兜圈子。 “呃,大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贵寺已经如此破……朴素,何以能养十多个武僧呢?” 不要以为看过《少林寺》就觉得武僧很厉害,实际上,在这个年代,看佛寺的好坏,跟武僧的厉害与否没有直接联系。寺庙的高贵在于传承和经文。 会写书,会念经,会翻译的和尚才是厉害和尚。耍弄拳脚的,是底层的存在。 道希顿时感觉一阵牙疼。 “这些人,都是退役的禁军,不过是无处可去,在庙里混饭而已。他们自有朝廷每月发放俸禄,与贫僧无关。这里怎么说都是皇家寺庙。” 道希颇为无奈的说道。 这圣明寺看似威严,真正的和尚,也就他跟道静二人!剩下的也就是做饭扫地的两个“师傅”。难怪永宁寺现在都不怎么对付圣明寺了。 这破庙已经混到此等地步,离关门大吉,也就一步之遥。 “大师,圣明寺也是庄严佛寺,按道理说,香火不该如此没落,就说这佛龛。” 刘益守指着被武僧们搬进禅房的佛龛“遗体”和遍布铜绣的满地铜钱道:“这些钱只怕是好多年前投的吧?” 道希大师老脸一红。他的“专业”,是翻译佛经,而不是经营寺庙。以前有元氏一族每月提供香火钱,自然是吃穿不愁,他干自己的专业翻译就行了。 然而,现在元氏不供奉他们了,这些人又没有谋生的手段,名为皇家寺庙,又不能像其他寺庙一样放高利贷什么的……怎么可能不没落。 “大师,恕我直言,就算皇家拨钱修缮寺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这世道变了呀。” 刘益守那俊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圣明寺,还是在嘲讽这个世道。 道希大师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如果我有一枚铜板。” 刘益守拿起地上的一枚铜钱,绿色的铜绣看着像古董一样。 他将钱摆在道希大师面前说道:“我若是穷人,一枚铜板,够我吃一个饼。省点用,一天都能混过去。” 道希大师继续点头。 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小娘子,这点破事还是知道的。 “如果把它奉献给佛祖,那我肯定要饿死,至少要饿一天。起码得等我发达了,才能侍奉佛祖吧?” 刘益守指着成堆的铜钱道:“这几十年来,均田不断被世家贵胄们侵占,落到普通人家的钱,也越来越少。 有多少人能把钱丢佛龛里祈福呢?饿都饿死好些了吧?” 其实一文钱在孝文帝入主洛阳的时候还可以买个鸡仔,但是现在就只够买个饼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刘益守是想不出来的。 不等道希大师回答,他就继续嘲讽道:“而那些世家贵胄,虽然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可以耍,但他们肯定是去永宁寺耍啊!去了说不定还能讨好胡太后,来这里能捞着什么? 宣武帝已经不在了啊!” 刘益守的话让道希大师如梦方醒,好像从前从未仔细思虑,只是隐隐感觉不对的事情,如今就像是不穿衣服的壮硕莽汉,赤条条在自己面前跳舞一般。 恶心又令人无奈!恶心是因为丑,无奈是因为打不过! “阿弥陀佛!”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拜了一拜,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大师,圣明寺已经是一条咸鱼……我是说比较落魄了,走上层路线虽然短平快,但是容易招人恨,比如说永宁寺。 倒不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积小钱为大钱……大师以为如何?” 每一个字都明白,但组合起来,就有些不明所以了。道希大师面有难色道:“所以,贫僧要如何做呢?” “这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我是说正好可以用来办事。” “不过,我先拿一百文当药钱,救人。明日……今日午时以后,再来跟大师说说具体怎么弄。” 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深深一拜,捡了一百个铜钱装入布袋,随即拜谢而去。 刘益守走之后,道希将道静找来,让他安排人去荷花池里捡钱。武僧肯定不愿意干这活,可怜的道静只好一个人在荷花池里捞了一天的铜板。 …… 洛阳城郊外某个破败小农庄里,刘益守眼巴巴看着自己请来的医官,给恩人扎完针灸,稍稍松了口气。 “兄弟,别怪我收你钱,家中的规矩。这世道如此,我若是不收诊金药钱,不说别处,就说这洛阳城内外,乞儿遍地。 你能救活几人?记得了,你还欠我一千九百文。亲兄弟明算账。” 医官将药箱收好,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 此人名叫崔冏,这脸真跟冏字差不多,四方形的,年纪轻轻看着就一副大叔像。不过此人针灸确实了得,据说是家学渊源,祖传技艺。 魏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曾祖父崔逞,曾经是魏国重臣,先祖是曹魏重臣崔琰。地道的世家子弟,在洛阳开医馆纯属历练,万一干不下去了就到宫里当太医,或者去哪个州郡当一地之长什么的。 典型的创业失败就回家当市/高官! 而床上躺着的这位壮汉,就是当初救刘益守的恩人。嗯,他因为长得太帅,要被某些个元氏的家奴抓回去当“书童”。 是这位老哥挺身而出才没有让那些人得逞。不过他也被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崔冏看到了,从中说情,此事才得以了结。 要知道,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出门也很危险的,甚至危险系数一点都不比妙龄少女要小。 “益守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寒门出身,哪怕家道中落,也得奋起才是。要不我给家里说说,给你介绍一官半职如何?” 崔冏好心问道。 这个叫“刘益守”的俊美青年,可不止是留了一手啊!当初这厮就用半阙五言律诗将自己镇住了。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啧啧,想想都让人心痒啊。 此等文采,混个打酱油的小官一点毛病没有。当然,前提是他只有这点文采。 “谢了,洛阳并非久留之地,我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的。”刘益守摆摆手,拒绝了崔冏的好意。 崔冏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最后带着怜悯看着躺在床上的壮汉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世家子弟,并非全无头脑,崔冏这是在投资人脉呢。有利用价值并不应该感觉悲哀,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刘益守并不觉得崔冏是假仁假义。 “刘叔叔,请喝水,小叶子请你喝水。”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端着破碗,烧过的水,递到刘益守面前。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身子骨瘦小得很,只有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刘益守两世为人,从未见过这么纯净的眼睛。他将碗接过来,放到老旧的桌案上,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你看,这世道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先治好你爹的病,然后渡过今年的年关,明年希望就来了,不是么?” 小叶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行了,从明天开始,跟着我一起干活吧,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养活你爹,不害臊。对了,以后不要叫叔叔,要叫哥,知道么!”刘益守总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知道了,哥。” 小叶子乖巧的说道。 刘益守打开布袋,拿出一袋面粉道:“去和面吧,今天做饼吃。现在灾民越来越多了,把院子里的门锁好。” 小叶子继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哥,那我去和面了。” “嗯,去吧。我去一下圣明寺,晚点回来。” …… 午时以后来到圣明寺,道希大师果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两人禅房相见,道希大师关切问道:“人救回来了么?” “应该还行吧。” 刘益守离开的小农庄的时候,觉得那位恩人大哥面色还算不错,呼吸也平稳,大概是没事了吧。不得不说,崔冏这家伙,医术确实了得。 道希大师微微点头,然后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刘益守。 “大师,如今民生艰难,指望施舍来的香火,已经很难了。” 刘益守实话实说道。 “那施主有何良策?” “我们卖斋菜!”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呵呵! 道希大师撇撇嘴,本来想讥讽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因为佛法精深,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如今的洛阳,衣食住行,处处都有佛家的影子。别说是斋菜了,每年宫里都会进行斋菜大比。你跟贫僧说卖斋菜,我丢你老母! “施主这想法,有点儿戏了。” 道希大师淡然道。 “大师,是这样的。当年宣武皇帝还未登基时,某日梦醒,发现洛阳城内佛光大盛,刺目宛若天上烈日。问其左右,又不能见。 于是宣武皇帝独自微服出巡,来到此处,看到有一老僧搭着个炉子卖斋饭,香飘四溢。” “只是奇怪的是,饭菜虽然很香,但却无人购买,哪怕有人路过,都视若不见。宣武皇帝上前问老僧曰:斋饭是否可尝,为价几何?” “老僧曰:斋饭中若吃到铜钱,则无需给钱,铜钱亦可带走。若是没吃到,那就得要一千文。” “区区简陋斋饭就要一千文,不亚于抢劫。但宣武皇帝贵为王爷,自然是不缺这点钱。他要了一碗斋饭,才吃了一口,就咬得牙疼,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枚澄黄的铜钱!” “他顿时觉得斋饭香甜无比,也顾不得铜钱,一个劲的吃,吃到肚皮滚圆才停下来。等他晃过神来,自己正坐在一个池塘边。没有斋饭,没有老僧,没有摊子,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但吃到的那枚铜钱,却依旧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那顿斋饭的缘故,宣武帝感觉神清气爽,并且好运连连,不久之后,就登基为帝。” 刘益守也不管嘴巴张成大无法闭合的道希大师,指着窗外那个破败的荷花池道:“当年宣武帝吃到斋饭的池塘,就是这里了。所以……” 所以是贫僧的无耻程度不够,才让圣明寺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么? 道希大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来了一句:“施主真是慧根独具!” “大师,这洛阳城里的富贵人,都是人傻钱多……我是说不在乎钱的。愿意花一千文吃一顿饭的,就不在乎再多花一千文。他们吃的不是饭,而是逼格……就是在别人面前很威风。 咱们在斋饭里……” “可以了,你全权安排下去吧。那些武僧,如果你能分点钱给他们,他们应该很愿意为你出力的。” 道希大师懒得再听刘益守聒噪,反正这事情听起来好像很靠谱就是了。 “那个……大师。度牒的事情?” 刘益守眼巴巴的看着道希大师,他们之间约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解决刘益守的“度牒”,也就是国家承认的和尚(而非野和尚)。 这年头,你说你是和尚,并不是看你吃不吃肉,留不留发,留不留胡子。而是看你有没有魏国官府发的度牒。 有度牒的和尚,在某个寺院里出家,叫“挂单”,刘益守现在就想在圣明寺“挂单”。只要有度牒,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甚至连南梁都能去! 不会有人盘问你,要什么路引,度牒就是最大的路引!刘益守反复横跳绕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度牒么?要是想搞钱给人治病,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已经交给官府申请了,至于什么时候申请下来,贫僧说了也不算。” 道希大师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好好卖斋饭,那就很快能下来。 你天天划水摸鱼,那就可能永远处于“在办”状态。 刘益守忍了,挤出一丝笑容,在心中问候了道希大师一番,悻悻的出了寺庙。 他用身上仅有的钱,在洛阳城里买了点蜜饯果子,等回到农庄的时候,却听到小叶子压抑的呜咽声。 “怎么了?” 叫开门以后,刘益守就发现小叶子目光呆滞,好像有事情。 “爹……爹没了……我爹没了!” 小叶子昏死过去,不过刘益守感觉她应该只是饿晕了。 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来。 对于小叶子来说,这世道或许还有点点余光,但很快就会黯淡消逝,剩下的只有漫漫长夜。 刘益守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冷。 第3章 这操作让人直呼内行 “轰隆!” 秋日里不常打雷,但今日的雷声交加,闪电密布,却并未下起瓢泼大雨。 刘益守抱着轻若无骨的小叶子,放到木板床上。他看到有个人影走进院子里,打着伞,提着药箱,正是崔冏无疑。 “庸医,你还敢来!” 刘益守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崔冏的衣领吼道:“你不是号称洛阳最年轻的神医吗?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人怎么给你治没了?” 崔冏面色冷峻,对于愤怒的刘益守视若罔闻。 他拍了拍对方揪住衣领的手道:“放开手,他还能有一炷香时间可以活。不放手,那就死透了!” 刘益守连忙松开手。 崔冏将“恩公”扶起来,扎了几针后,对方吐出一口血块,睁开眼睛,似乎又活过来了。 当然,这只是典型的回光返照。 “有话快说,一炷香时间。”崔冏连忙催促道。 刘益守拉着小叶子来到“恩公”身边。 “益守兄弟……小叶就拜托你了。将来做妾还是为奴,都随你。” 恩公气若游丝的说道,脸上带着笑。像刘益守这等俊朗又热心肠的男子,小叶子在他身边做妾也血赚。 她,应该会满意,的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个时候,你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谢谢……” 恩公断气了。他似乎是一直憋着这句话没说,说完心愿了却,灵魂也随风而去。 小叶子还在呆滞当中,刘益守拉着崔冏出门,才到门口,他再次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道:“人为什么死了啊,你为什么没救活?你不是医术很厉害么?” “拜托,我学的是医术,不是神仙术!一个人五脏六腑都碎裂了,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前所未见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被那群人毒打一天试试?那一百文诊金么,你拿去你拿去我不要了!” 崔冏扯开刘益守揪住他衣领的手,回屋抓起药箱就走,临走的时候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袋子丢到刘益守怀里。 沉甸甸的,估计不止一百文。 “那位是为了救你而受伤的,无药可救,关我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救活他,我只能让他死前不那么疼罢了!你以为我是谁?要是我能呼风唤雨,还至于在洛阳开医馆么?为了这点破事,我被我爹骂得狗血喷头。你特么好心当驴肝肺! 兄弟,你醒醒吧!你就是个比常人长得好看的人罢了,最多有点才华,你以为你是谁!要是不去贵妇家里做面首,你啥都不是!帅能当饭吃? 这年头能保全自己的人就很厉害了,你还想救人?你以为你能救谁!你在洛阳不知道外面乱吧,六镇动乱,多少人死于非命,你往北走,往幽州,往晋阳走。到处饿殍遍野,时刻都有杀人吃人! 这世道已经没救了,谁来也不好使!碰见你我倒了八辈子霉!我滚好吧,以后再来找你我是畜生!” 越说越恨,崔冏气急败坏的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朝着刘益守脸上砸去。刘大帅哥不偏不躲,那鞋子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印。 脏在脸上,疼在心里。 “哥……崔叔叔是个好人。” 小叶子拉着刘益守的衣服说道。 特么的,凭空矮了一截。刘益守知道,感觉无力的何止是自己呢,崔冏是真的生自己气么? 不过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被现实毒打罢了。崔冏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既惩治不了杀人的恶奴,也救不活垂死的倒霉蛋。 “以后咱们各论各的。”刘益守擦了擦脸上的鞋印,他当然没有怨恨崔冏见死不救,他只是很恨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不是救世主,这个世道,自有规律运转,也无须你去拯救。 “干!有本事你劈我啊!” 刘益守对着天竖起中指,无能狂怒。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田里的枯树上,他连忙缩了缩脖子。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关门的圣明寺,貌似有一点……王八翻身的趋势。 圣明寺沦落到今天,跟魏国的政局,大有关系。当初宣武帝新建这三座(含圣明寺)的目的,就是为了召集西域来的高僧,在此地翻译经文,可以看做是“公用”。 而永宁寺则是胡太后一手建立的,地址,就在她寝宫的正对面!可以说永宁寺,就是胡太后的“私人寺庙”。 很难说她有没有在那里做过什么很x很暴力的事情,因为胡太后淫乱宫廷,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快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所以宣武帝兴建的三座寺庙,就显得很碍眼了。因为在某些人眼中,皇家寺庙,只能有一座,而且应该是洛阳城中最大的一座。 寺庙的野蛮生长,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为了生存下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但除了比较有实力的寺庙外,其余的,要么消失不见,要么就是往下三流走。 放高利贷甚至把佛寺开成“会所”,都变成了常规操作。 而落魄的圣明寺,变成了其中一个异类。 …… “咦,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排队?” 一位穿着华丽锦袍,却又不修边幅,双手拢袖一副懒洋洋模样的青年,看到圣明寺附近的巷子里,已经排满了人。 这位青年像是没睡醒一样,脚步也有些虚浮。很显然,这不是什么正经人,昨晚很可能是在女人肚皮上渡过的。 “听说,是宣武帝曾经到过的地方。” 在前面排队的汉子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还散发着一阵阵馊味,这位慵懒青年忍不住掩住口鼻。 “圣明寺是宣武帝兴建的,他当然到过。” 慵懒青年不满说道。这群人到底带脑子没有啊,人云亦云简直是。 “不对不对,是宣武帝在这里遇到神仙显圣了,然后吃了一顿斋饭,吃出一个铜钱,最后就当了皇帝。” 站在慵懒青年后面的汉子一脸神秘说道。 “这你们也信?类似的事情,显然是编出来的……”他看到周围的人都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不说话了。 罢了,去看一看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吧。 远远的,慵懒青年看到一个汉子将大概十个铜板,丢到做斋饭的桌子上,抱着一个碗就走了。这人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人要抢他们的东西一样。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我吃到铜钱了!我也要走运了!” 刚才急匆匆离开的汉子,抱着麦饼做的碗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半枚金灿灿的铜钱! “啊,没想到是你呀。住持说佛祖托梦给他,会有人从碗里吃到铜钱,我之前还不信,原来真有此事!” 远处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 “你的斋饭不收钱,免单。这枚幸运铜钱,你也保存好,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那个声音充满了蛊惑,让慵懒青年很是无语。 套路是很俗的套路,人也是很蠢的人。俗的套路遇到蠢的人,那就像是饥渴的怨妇遇到色狼,一言难尽。 洛阳卖东西很多都是收绢或者布,但是更方便的还是铜钱,特别是佛寺这种地方,更喜欢铜钱。 “唉!” 他长叹一声,随即又对这位装模作样说话的神秘人有了点兴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我要飞黄腾达了!” 吃到铜钱的那人,像是发了疯一样,离开人群。排队吃斋饭的队伍里,投过来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整个巷子里,弥漫了荒诞和兴奋的气息。 只有那位慵懒青年,失笑着的摇头叹息,看此人的目光带着怜悯。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慵懒青年看向桌上做好的斋饭。 面皮烤硬以后,做成一个碗的形状,里面糙米和神秘块状物混合的斋饭,再加上细碎的菜丁,光这看相,就值五文钱而已。 然而卖却要卖五十文,这简直是在侮辱智商! 看着眼前的斋饭,慵懒青年若有所思。 “挑一个吧。” 听到声音,慵懒青年抬头看到一个帅得让他惭愧的年轻人,系着围裙,大大方方的指着面前三碗斋饭说道:“随便挑一个吧,这可是佛祖的旨意。” 神特么的佛祖!我又不是那些蠢货! 慵懒青年将五十文钱放到桌上,随手拿了一盒就走了,面前这个大帅比,让自己十分不舒服。特别是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眼熟。 嗯,就是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经常出现的那种“我明明耍了你,可惜你拿我没什么办法”的自傲。 作为“碗”的面饼,烤的焦脆,配合柔软香糯的米饭,还有咸中带酸的菜丁。 真是美味!东西少,质量倒还凑活。 魏国不禁盐,这大概是北魏王朝比以往中原王朝强得不多的地方……之一。 可惜的是,并没有吃到铜钱。 慵懒青年吃完这一盒分量并不大的斋饭,在心里算了个账,发现这一盒斋饭的成本,似乎就是在十文上下徘徊。 这不是在吃饭,而是在抽奖!吃的不是饭,而是吃的感觉! “有点意思啊。” 他躲在一旁静静的观察排队的人群,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令人疑惑的地方。 “中奖者”,总是那么几个人,每到差不多一个时辰,就会换一个人出来,说自己吃出铜钱了。 排队的人里面,也很有那么几个熟面孔。 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身上满是馊味的家伙。 “刚刚吃完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会带着一种期盼。没有中的话,就会感觉很可惜。果然,是上当了么?” 慵懒青年自嘲一笑,摸了摸肚皮道:“不过斋饭做得相当不错,而且不用在那里吃,拿了就可以走。很有想法的一个人啊。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不能示之以能,善之善也。” 他看了一眼那个长得很帅,在圣明寺前忙得不可开交的年轻人,散漫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 一天的忙碌,终于完结了。刘益守顾不得去看收钱箱里到底有多少铜板,他若无其事走到一个漆黑的巷子口,顺手将一个钱袋扔到里面,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做得好,明天,后天还有两天。” 巷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师舍得给钱,这买卖以后可做得么?” 对方貌似尝到了甜头,还有点舍不得了。 刘益守摇头道:“兄弟,要是这活能长久做下去,我都想亲自上阵了,还能轮到你么? 拿到好处就收手吧兄弟。” 巷子里安静下来,似乎并不想回答刘益守的问题。 “再会。” 刘益守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巷口。 这世道,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至少,他可以救活圣明寺,用斋饭打开局面,说白了就是炒热度,让圣明寺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办法,搞活寺庙。 道希大师有多少胆略,他就有多少谋略! 以后可以将小叶子安置在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拿到度牒,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至少不应该放弃希望。 如果世上真有那种东西的话。 “这位兄台,你今日演了那么精彩的一出戏,难道就这么想走么?好歹,也把我五十文钱的饭钱,还回来吧?给四十文也行啊。” 身后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蟒蛇缠绕脖子,让刘益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心,你转过头来,我手里没有刀。不如我们找个酒肆,喝一杯如何?前面就有一家不错的,我请客。” 声音虽然慵懒,却没什么恶意。刘益守转过头来,看到眼前这位青年,顿时愣住了。 白天的时候,此人给他很深的印象。 衣着华丽,但是不修边幅! 黑眼圈浓厚,但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探究和审视,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兄台可是元氏出身?” 刘益守警惕问道。 这慵懒青年一愣,随即失笑摇头问道:“你猜?” “看来不是。那没事了,你带路便是。” 元氏强抢帅哥,给刘益守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那几位伤人的家奴,还没有被惩治,他甚至连幕后是哪一个元氏族人都不知道。 崔冏显然是知道却不想告诉自己,以免自己将来去报仇,自投罗网。 两人来到一处名叫“明月楼”的酒楼,格调颇为高雅,奢华而不显粗犷,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兄台,这里恐怕……” 慵懒青年拿出一个木盒子,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说道:“我来这里,从来都是不给钱的。有时候,他们还要给我钱。” 听这语气平平无奇,实则装逼到了极点。 一时间刘益守也有点好奇,身边这位到底怎么“免单”。 可别是吃霸王餐,最后把鸭脖子都打出来了啊。 两人在二楼一个临街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俯瞰大街,景致极好。四周都坐满了人,唯独这个空着,显然定下这个位置,也是要钱的,说不定比酒席还贵。 “兄台,你今日弄的这些,在下十分熟悉,所以跟兄台是一见如故啊。” 那慵懒青年略带得色的说道。 难道你是骗子出身? 刘益守疑惑问道:“那兄台是做什么的呢,莫非也是经营餐饮业?” “不不不,你要说跟餐饮有关吧,那就很令人不适了。勉强可用算是屠宰这一行吧。” 屠宰?我可去你老母了! 刘益守指着慵懒青年身上的华丽锦袍问道:“现在杀猪宰羊,都穿这么好么?” “不不不,不是杀猪宰羊,只是杀人而已。再说也不是我动手,我只是一言而决,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认识一下,我是叫陈元康,临清县男,几年前间接杀过许多人。” 慵懒青年伸出双手,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说道。 “店家,好酒好菜全上,不用担心吃不完,把桌子摆满。” 陈元康豪爽说道。 第4章 你说你装什么X呢 “哦,原来你就是为人不识陈元康,就称英雄也枉然的陈元康啊,失敬失敬。”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对着陈元康行了一礼,非常敷衍,明摆着就是客套一句。满桌子菜都没有人动一筷子。 刘益守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平日里有几分自傲,总认为自己同辈人都是辣鸡的陈元康有些迷惑不解。 我现在已经这么名声不显了吗?我也很厉害的好吧,二十岁以前靠军功封爵,魏国也就我这一号人物了好吧? 陈元康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兄台,你可知李崇先生,是在下什么人么?” 为了试探刘益守是不是二货,陈元康连恩师都搬出来了。 “李崇……没听说过,是你舅舅么?在洛阳做官?”刘益守困惑的摇了摇头。 李崇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只要是对朝政稍有了解的普通人,都不会没听过李崇的名字。 此人历经孝文帝,宣武帝和当今皇帝三朝,倍受恩宠,朝廷有什么事情就会第一时间想起李崇,此人堪称是北魏政界军界的定海神针,乃是最听话又最能打的。 李崇南征北战,从两淮打到漠北,吊打过梁武帝,痛殴过柔然人。只要是北魏跟人打仗,必有李崇一席之地,而且他几乎没有败过。 梁武帝萧衍曾称李崇为“卧虎”,对方几千精兵撂在淮南,就压得南梁不敢北上。 要是李崇不死,可以说后面就根本没尔朱荣什么事。 只是他两年前去世了,陈元康失去恩师加靠山,于是在洛阳尚书府里当个书办,整日咸鱼打酱油。因为那些杂务对他而言实在是不要太轻松了。 陈元康作为李崇的关门大弟子,从小悉心调教,几年前就已经大放异彩,随李崇出征,出谋划策,并因战功被封临清县男爵。 当年他连二十岁都不到,成名比诸葛卧龙还早。 陈元康有心气是正常的,毕竟现在正是他抑郁不得志气的时候。 只可惜他遇到了刘益守这个木鱼。 “唉,原来兄台只是个俗人啊。” 陈元康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那是在下想多了,告辞。” 他刚要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刘益守恨不得号啕大哭。 “兄弟,你把我丢在消费档次这么高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这有点不厚道了吧?我这张帅脸也不能当卡刷啊。” 听不懂某些词,不过不妨碍大概意思的理解。 陈元康微微点头,对着楼道里伺候的店伙计叫道:“店家,结账。” “盛惠,绢一百匹。”(那时候一匹绢大概值200文铜板) 一个店里伙计堆着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怀好意。 其实这里吃饭的人都非富即贵,从来都是“记账”,不会给现钱。 这一桌子菜,顶天就十匹布,伙计明显是翻了十倍,这是典型的狗眼看人低了? 这位伙计是有意为难刘益守他们,有可能是因为刘益守这厮长得帅,看上去又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吧。 当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点东西就要一百匹绢,你们这里的饭菜,是金子做的么?你看着面生得很,新来的?” 陈元康很想问一下伙计,他到底知不知道一百匹绢在这个时代究竟能买多少东西。 他不缺钱,却不代表有人能把他当傻子耍。 “酒菜不过十匹,但座位就要九十匹,合计一百匹。” 伙计得意洋洋说道。 “伙计伙计,坐下说坐下说,不要动怒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刘益守笑呵呵的将店小二按在空出来的那张椅子上,看起来比陈元康好说话许多。 “现在你能说说,为什么座位要收九十匹么?” 刘益守的笑容很亲切,让店小二卸下了防备。 嘿,看你等会还笑得出来。当然,如果帅能当饭吃,就当我没说过。 “第一个,我们明月楼背后,你知道是谁么?皇族!元氏!就不怕人吃白食的!不给钱,你们看自己能不能完好无缺的走出这明月楼。” 店小二拍拍胸口,自豪的说道,搞得好像他就是元氏出身一样,言语中满是威胁。 “所以呢,还有么?元氏就能乱收钱?” 刘益守继续笑呵呵的问道,脸上的笑容很亲切。 “那当然……不会啦。”伙计差点说漏嘴,继续说道:“这个位置,是孝文皇帝(元宏)坐过的,他还在我们酒楼里吃过斋饭。要额外多收钱。 皇帝坐过的位置你坐,不觉得自己也体验了一把……那啥么?” 伙计继续得意洋洋的说道。 飞龙骑脸,我看你怎么办! 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面面相觑,都被伙计的无耻下限给震惊了。 “所以呢,店里只有三种人可以坐这里不额外出钱,但其中肯定不包括你们。” 大概是感觉刚才那番话实在是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伙计往回圆了几分。 元宏并不会在自己坐过的椅子上写“到此一游”,所以他们把一头猪坐过的椅子拿来,也同样可以收钱。 这种情况,换个刘益守听得懂的说法,叫“智商税”。 “那么是哪三种呢?说来听听,搞不好我们恰好就是呢。” 刘益守“不耻下问”道,丝毫看不出动怒的迹象。 就你?一块钱三把的钥匙,您配么? “第一个嘛,自然是元氏的皇族,而且必须是嫡系一脉的,你们肯定不是了,他们在店里都记账的。 第二个嘛,必须是战功卓著的将军,看你们这模样,肯定也不是啦。 至于第三个嘛,皇家寺庙的住持,可以来店里免单,自然也可以在这里坐一坐,请问你们是其中哪一种么?” 店小二轻蔑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至于不修边幅的陈元康,被他自动忽略了。 “诶?我好像就是圣明寺住持啊(临时),圣明寺乃皇家寺庙。所以,大概我应该是有资格的吧?还是说,最终解释权在你们手中?” 刘益守微笑着将象征住持身份木牌放在桌上,推到这位伙计面前,完全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粗鄙,反而显得十分文雅。 这是他找“老好人”道静那弄的。因为寺庙正式和尚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也管不到什么人,道静索性就将自己的住持牌子给了刘益守。 道静自己还乐得清闲,毕竟刘益守要赚钱,嗯,这叫兴旺香火。至于真假,圣明寺这种咸鱼寺庙,谁特么会关注啊。 伙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圣明寺现在跟咸鱼差不了多少,但确确实实是登记在册的皇家寺庙。 他刚才的话,无异于自打耳光,这下丢人丢大了。 “在下临清县男,因军功而封。你自己算算要封这个爵位,得立多少军功。” 陈元康将手里的木盒子拍在桌上,挑衅一般蛊惑道:“你可以自己打开查验,这件东西,可以让我一文钱都不给,敞开在这里吃,甚至找你们掌柜要钱,他都会双手奉上。 但是查验后有什么后果,你确认自己负担得起么?要不把掌柜叫来问问?” 陈元康皮笑肉不笑说道。刘益守脾气好不动手,他陈某人要的只有狠狠打脸! 两块铁板,而且还是烧得滚烫的铁板,这位伙计踢了一脚,只觉得好疼! 你说你们没事装什么x呢! 伙计感觉好像有亿点点不妙。 “伙计,你看,你刚才说,这座位,是非富即贵才能免费坐,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刘益守亲切问道。 店伙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知道对方想玩什么游戏。 “所以说,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三类人,就必须要给钱,否则的话,就是对孝文皇帝不敬,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刘益守继续亲切问道。 店伙计木然点头,他刚才想玩的套路,确实是这个逻辑。 “所以,你现在也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掌柜钱呢?” 刘益守满含深意的对着店伙计咧嘴一笑道:“是这个道理吧?或者你有办法速成,让人送来寺庙住持的信物,还是能认一个元氏皇族当爹? 我觉得多半不太可能,对吧? 那么,要么,你是承认对孝文皇帝不敬咯?还是你自己乖乖的去找掌柜,当着我们的面,给他九十匹绢?或者从工钱里扣?” 陈元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怀好意盯着眼前这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店伙计。 “唉,越是底层的人啊,越是喜欢内卷。明明你手里只有一块饼,你不去努力的挣钱填饱肚子,不去劫富济贫,打大户人家的主意,反而盯着身子弱,手里只有半块饼的人。 就算抢到了那半块饼,要不了多久,你还是会饿的,然后你再去抢下一个? 伙计,你这么做事,迟早会被人拆了骨头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店伙计的肩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们就走了啊,你就在这里慢慢思考孝文帝当年是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吧。 这一桌子菜,反正我们也没动过,就留给你慢慢品味吧。” 他对着陈元康使了个眼色,后者哈哈大笑,仿佛把胸中不得志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明月楼。 只是他们走了一炷香时间都不到,就有一位丰神俊逸的中年人,慢慢的迈步上了明月楼二楼,走到了刚才刁难刘益守他们的那位店伙计身边。 “怎么样?” “李崇的离世,对陈元康打击相当大。不仅断了他的仕途,而且也让他消沉了。” 这位“伙计”站直了身子,刚才的市侩完全消失不见,目光深邃的看着刘益守二人离开的方向。 中年帅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出,这位帅哥身上的气质,其实跟刘益守有一些神似。 虽然他们的外貌不同,身高不同,年龄更是差了一轮多。 真要说的话,这位穿着锦袍的中年帅哥,可能会是刘益守将来混得好的样子。而刘益守呢,也有可能是这位中年帅哥年轻时不得志的模样。 刘益守是青春版的中年帅哥,中年帅哥是升级后plus版的刘益守。 “那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中年帅哥好奇问道。 “很有些出乎意料,我觉得不错,很有气度,嗯,应该叫气量。你看他刚才完全没有动怒,也没有刁难我,只是无形中化解了麻烦。” 看到自己的副手如此褒奖刘益守,中年帅哥长叹一声道:“事情是办不了了。今日我们就要离开洛阳回邺城,就这样吧。” “不劝老爷一起走么?” “伙计”有些错愣的问道。 “老爷子脾气倔,我劝不动,随他去吧。” 中年帅哥再次长叹一声,失望的摇了摇头。 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明月楼,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 “刚才你为什么不发怒呢?” 两人走在洛阳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上,陈元康疑惑问道。他有很多话想问,不过不太方便说出口,只好一直憋着到现在。 刘益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街边坊间玩耍打闹的狸花猫说道:“如果我说这只猫要过来吃人,非得咬掉你一条腿,它才肯罢休,你信不信?” 陈元康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样,他无聊的过去想踢那只猫一脚,结果狸花猫敏捷的逃掉了。 “你看,我想踢它,它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陈元康带着孩童一般的爽朗笑容说道,心情十分的好。 “所以你看到了,对于酒楼的伙计来说,察言观色乃是基本功。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今日是乞儿的少年,你焉知以后不能做将军?他一个酒楼伙计,也就狸花猫那点能耐,怎么会一上来就找我们的麻烦? 而他在我们面前,却如此放肆,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很明显,这是非常刻意的试探。至于试探我们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试探我们。到底是你惹来的人,还是要迫害我的人,这些问题,我都来不及去想。 仅此而已。” 陈元康本来还有几分雀跃的心情,瞬间冷了下来。 “走,去圣明寺吃点斋饭吧,唉,放心放心,我给钱的。”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现在要一百文一碗了。” “诶?你这坐地起价啊。” “真的,童叟无欺。” …… 洛阳郊外,某个早已被废弃的小庙里,三个腰跨环首刀,挂着统一样式的腰牌,穿着粗布麻衣,看着却异常精悍的汉子,正端着圣明寺卖的那种斋饭在吃。 “阿岳,我没有吃出铜钱呢,真他娘的晦气。” “阿胜,别总是惦记着吃,这一趟,我们是来办大事的。” 那位叫“阿胜”的汉子,跟说话的这位,样貌非常相似,应该是亲兄弟。 “尔朱都督,一直对洛阳的情况不甚了解。他虽有入主洛阳之心,不过却是对洛阳城里各方势力,有所忌惮。 我们这次来,就是探听洛阳这边的虚实,回去禀告尔朱都督。你们两个,不要惹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说完话,吃了一口斋饭,感觉被一个什么东西嗝了一下。 将嘴里的米饭吐到地上,满地血水,里面还有金灿灿的半枚铜钱。 “你看,这好运不就来了么?” 他捡起铜钱,用袖口擦拭干净,对面前二人说道:“军中俱是粗鄙武夫,难成大事。此番去洛阳,我已经想好了,要找一位军师入伙。要不然,大家迟早要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的这位,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一切要等完成任务以后再说。 第5章 地震前的蛇虫鼠蚁们 洛阳城修文坊一处朴素的别院内,崔冏正端坐于石桌旁,手里拿着本《易经》,津津有味的看着。 不一会,他将书本放下,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两难呐。” 崔冏啧啧感慨道。 他本来想去找刘益守,结果又想起那天说的气话,难道自己真要当一回畜牲? “整日游手好闲,不出仕也不在医馆好好待着。在家连医书都不看了,整日研究什么阴阳数术,我看你是想家法伺候!”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正是自己老爹崔景哲。 “爹,我又怎么会没事呢。” 崔冏嬉皮笑脸的让崔景哲坐下,然后给对方揉捏肩膀。 崔景哲僵硬的脸庞缓和下来,虽然时常有将崔冏吊起来打死的冲动,但谁让这一代就他一个儿子呢? 把这混球打死了,谁来传宗接代?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男人好色子嗣多了要分家,不好色呢,搞不好又是独苗,男人太难了。 “你整日到处乱跑,到底是想做什么,啊?再这么胡闹,我让你回清河县老宅!” 崔景哲没好气的说道。 “爹,乱世医术救不了几个人,大乱将至,孩儿我也是准备回一趟老宅,闭门读几年书。” 诶? 崔景哲一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说话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嗯,那倒也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喜欢胡闹,平日里倒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不想行医的话,出仕也是可以的,大丈夫不可因为一点事而消沉惰怠。等哪天你闯了大祸,再回祖宅面壁思过也不迟。” 崔景哲又要长篇大论的讲述医治国家与医治病人的区别,崔冏连忙打断道:“爹,你相不相信,有死人复生这一说啊?” 崔冏略显神秘的说道:“我最近看到一个人的面相,明明此人应该是命里早夭,而他现在却活蹦乱跳的。您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崔景哲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他沉思片刻,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石凳说道:“坐下说。” “此人名叫刘益守,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剑眉朗目,身长八尺……” 我看你不对劲! 察觉到崔冏似乎有某种不好的倾向,崔景哲不耐烦的拍了拍石桌,打断崔冏道:“别废话,说重点。” “没了啊,就是这么一个长得比我好看一点点的人,第一次见面时,我发觉此人面相显示他应该早夭。不过这家伙现在活得好好的,而我再看他面相,已经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崔冏有些气馁道。 如果只是长得比你好看一点,那又岂能入你“法眼”。崔景哲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审美异常自信。 有些人明明自己长得不怎样,欣赏水平却还奇高无比,比如崔冏这样的。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崔景哲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今日朝会,天子与太后居然吵了起来,矛盾已经公开化。只怕这魏国……恐有不测风云。” 皇帝元诩今年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想要学孝文帝元宏,一展宏图的时候。 然而胡太后不仅私生活不检点,淫乱宫廷,而且还喜欢干涉朝政,时不时就干扰朝廷运转,大肆提拔亲信。很多朝臣都对胡太后意见极大。 北魏立国,为防外戚专权,有“母贵即死”的传统。也就是说,当皇子被立为太子后,他的生母就会立刻被处死,以防外戚坐大。 当然,这个规矩后来破了,但“余威”仍在。 某种程度上说,胡太后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毕竟法理上说,她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 “朝政现在都被太后的人把持着,天子也就几个亲近的心腹可以用。 我要是天子,必定私下派心腹去边镇要地,引边军入洛阳勤王。” 崔冏沉声说道,不见平日里的嘻嘻哈哈。 崔景哲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想说不敢说的话,居然被独子一语道破。 “看来,是为父小瞧你了。” “我昨日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我现在所在之地乃是危墙。 我琢磨着吧,除了边军入洛胡作非为以外,实在是不出已然掌控洛阳全局的胡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大开杀戒。 这洛阳并非久留之地,不如爹今日就和孩儿一起回祖宅避祸吧。” 崔冏苦劝老爹崔景哲。 “我乃朝臣,不可轻离,你且自去吧。” “爹!” “闭嘴。要是爹有不测,偌大崔氏,不缺爹一人,繁衍无碍。为父对你很放心。若是觉得回祖宅丢人,去邺城叔伯家避祸也不成问题。” 回清河县老家,还是去叔父崔休家?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崔冏想了想,点点头道:“我去跟朋友道个别,今日就启程去邺城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然情况不妙,跑路为上,没啥丢人的。 …… 很多天过去了,寺庙的斋饭也越卖越好了,站稳脚跟后,刘益守也打算把小叶子接到庙里住,然后把洛阳的田卖掉,准备跑路。 这天,卖完斋饭的刘益守往郊外田庄走去,打算回“家”,心里想着的却是之前自己忽略的问题。 那位恩公,看上去挺窘迫,然而,能在洛阳郊外有土地,还未被人兼并的家伙,再窘迫又能窘迫到哪里去? 这其中只怕有些私密。 快到农庄的时候,他看到院子外面,围了一群孩子,正隔着篱笆朝里面扔泥土。 “小叶子,你就是个野种!” 为首的孩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咒骂道。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想看看这群孩子到底想干嘛。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的小叶子犀利回骂。 “你娘来你家的时候,就是挺着大肚子的。生了你就跑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的小叶子再次犀利回骂。 在一旁躲着看热闹的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 “小叶子,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言语,往往伤人更甚,谁说人性本善来着,欺软怕硬,从孩童时代就开始了。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再次传来倔强的声音。 此女真是深得兵法要意,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小叶子死咬着“你们全家都是野种”这一句,愣是让那群对骂的孩子无可奈何。 “谁家的孩子这么无礼,去,把你们家父母叫来。” 刘益守走了过去,面对一大帮穿着粗布麻衣,上面还有很多补丁的穷孩子,丝毫不怯场。 腰间挂了把陈元康之前送他的横刀,刘益守觉得面对这群熊孩子跟他们的父母,自己的胆量应该比赵子龙还大。 佩刀本身就象征着身份,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在秩序尚未崩坏的情况下,社会底层的农夫,也不敢动你分毫。 “你们等着,我回去叫我爹来收拾你们!” 为首的那孩子撂下狠话就跑,其他的跟班做鸟兽散。 落魄的人不一定会同情跟他境遇差不多的倒霉蛋,有时候反而会在对方身上找优越感。 我有亲爹亲妈,你是野种,这就是优越感。有优越感就会产生愉悦,古今无二。 “哥!他们欺负我,还说要抓我回去当童养媳!” 小叶子一看刘益守来了,直接开门扑到他怀里泪奔。 小孩的世界,也很复杂啊。 刘益守心中感慨,他看了看小叶子泪眼婆娑的小脸,越来越觉得奇怪。 刚才那个叫骂的男孩,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想那位恩公虎背熊腰,四肢壮硕,皮肤粗犷,面部五官……相当豪放。 他应该生不出小叶子这样大眼睛,小嘴唇,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干瘪的小女孩吧。 两世为人,刘益守觉得,小叶子好好调理的话,将来应该是“弱骨丰肌”这种类型的婉约美人。 这里头大概很有些故事! 一时间,刘益守脑子里出现了恩公当年的舔狗模样。 “他的孩子我来养。” “滚,你不配养他的孩子。” “那…我跟他姓,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 撇开脑子里的杂念,刘益守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院落,还有长得很像牛粪的东西四处散落,弥漫着天然的味道。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恩公已经埋在院子里,刘益守早已不想住在这里,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永久的。 “屋子里的东西,能不带走就不带走,以后不要回来了。反正,你父亲也埋在院子里,就当是他一个人还住在这里吧。 以后我们暂时去圣明寺里住。” 此处治安不好,邻居也不太友善,还是回寺庙里避一避比较好。等拿到度牒,赶紧的离开洛阳,这是非之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益守当然知道李崇是谁,陈元康更是如雷贯耳,只可惜,他并不想在这个时代搅动风云。离陈元康这样的人越近,到时候死得越快。 李崇号称是北魏最后一根真正的顶梁柱,而不是尔朱荣这样“貌似忠良”的野心家。 两年前这根柱子倒了,定都洛阳的北魏政权已经药石无医,还是早走早好为妙。 迫在眉睫的河阴之乱,虽然史书上说只是杀了两千多朝臣。可它的余波,却是遍及洛阳每一个阶层,史书当中的惊鸿一瞥,偶露峥嵘。 不要以为你不当官就会没事。那时候秩序崩坏,管你是世家贵女还是王孙公子,被暴徒逮到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谓“暴徒”,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们打的过你。 “对了,小叶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叶子就叫小叶子啊。” 面前的可怜小女孩如是说。 看来是被收养的孤儿没跑了。 “以后别人问起你,你就说自己叫刘小叶,我是你亲哥,知道吗?” “小叶子知道了。” “以后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知道么?” “小叶子只听大哥的。” 刘益守总觉得这孩子怪怪的,好像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成熟感,虽然她说话很幼稚。去屋里把所有的铜钱都带在身上,拿了几件小叶子的旧衣服,刘益守带着小叶子悄然离开了。 …… “小兄弟细皮嫩肉啊。” 洛阳东门前,一个从未见过的校尉,穿着红色的禁军胯裆铠,装束迥异于城门官,将准备入城的刘益守拦住。 虽然圣明寺离城门很近,但却依然是城里的寺庙,而不像是白马寺一样,坐落于城外。 “这位将军有什么讲究?” 刘益守脸上堆满了笑容问道。 “嗯,现在有一桩好事,兄弟看上去条件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异禀,跟我们走一趟吧。 事成之后,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我呢。” 这位红铠甲校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益守,眼中满含深意,以及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的话让刘益守想起了“xx快乐球”,“xx快乐火”之类的江湖传说。 果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长的太帅也有很多苦恼。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抓我哥哥,就是坏人。 我哥哥说过,大丈夫立于天地,一定是锄强扶弱,绝对没有欺压弱小的道理。” 小叶子拦在红铠甲校尉面前,振振有词的说道,口齿伶俐,不见往日“复读机”模式。 她的表情神态,无疑让这位公干的禁军军官想起了家中不成器的子女。 要是把刘益守抓了,这瘦弱的小女孩必死无疑。 人都有爱屋及乌之心,找刘益守的麻烦,只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或许太后会很喜欢。 当然,他们今日在此戒严,并非是为了给太后找面首,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重要的人。 没必要节外生枝。 “搜搜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血衣。” 红铠甲校尉意兴阑珊的说道,完全是例行公事。毕竟,要抓的那个人,只可能是往城外走,而不会往城里走。 不出意外,刘益守身上身无长物,连铜板都没几个,唯一值钱的就是陈元康送的那把横刀,但也只是普通货色,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卒还要搜小叶子的身,哪知道红铠甲校尉一脚将准备动手的禁军踢开。 “长脑子没有啊,血衣会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你们是不是早上吃多了?” 话音刚落,刘益守走到小叶子身边,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对红铠甲校尉说道:“你看,确实没有。” 被踢倒在地的禁军,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可以的,这位兄弟做事很讲究啊。直接过去吧,以后你们两个出城,可以不用查验。我姓于,你叫我于校尉就行了。” 于校尉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和小叶子快走。 进城之后,刘益守的心沉到谷底。很显然,就在自己出城的这么一小会,洛阳城出了大事,还有什么“血衣”,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他来到圣明寺的时候,却见两个武僧持棍棒守在门前,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懒散。 第6章 拯救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圣明寺和洛阳一般的寺庙都不太一样,或者说宣武帝建立的这三所寺庙,都是洛阳寺庙中的异类。 比起它们的名气,这三座寺庙的规模都不大,一般也不作为“旅游景点”接待香客。 至于放高利贷,贩卖高价值经济作物(俗称寺庙土特产),开嫩尼会所这样的事情,也做不了,没有硬件条件。 毕竟,这三座寺庙里的和尚都堪称是“佛界精英”,还拉不下身段去做这些事。这就好比没人会随便用泥坑里的脏水洗脸一样。 这三所寺庙,表面上看是佛寺,实际上则是北魏官方的佛经翻译机构,比较学术化那种。 论佛法修行,它们是很厉害的,但谈起捞钱的本事,拍马也比不上白马寺,永宁寺这种大寺庙。 像这种“清水衙门”,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特别是在它们被北魏朝廷断了香火后,大量西域高僧去别的寺庙挂单,例如近在咫尺,传承颇有来历的洛阳白马寺。 于是这三所寺庙就越发的门可罗雀了。 所以当看到圣明寺门前站了两个手持棍棒的武僧时,刘益守内心升起一股好奇之感。 莫非,皇帝到圣明寺微服私访来了?要不然还有哪个小贼会来这里,还需要大白天都要武僧去守着? 当然,皇帝来不来,跟他这个莫得感情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砰!” 刘益守带着小叶子刚刚进入圣明寺,背后那扇前两天才修缮过的寺庙门猛地合上,犹如巨兽合上嘴巴一样,让他心中感觉无比别扭。 莫名的冷颤+1 让小叶子去院子里等着,刘益守独自进入圣明寺佛堂,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躺在盘坐于地,闭目不言的道希大师身边。 那姿势像极了……恰好路经此地晕了过去。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刘益守脚跟钉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其实他很想跑的,不过一想到小叶子还在寺庙里,就彻底熄灭了逃跑的念头。 不是说男人就是要犯贱对自己狠一点,只是跑路了也无处容身罢了。 “不,刘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道希大师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刘益守,眼中有一道幽光闪过。 莫名的冷颤再+1,刘益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位受伤的人是谁么?”道希大师慢悠悠问道。 “嘛,闲着不也闲着嘛。那您说说看,反正不管听到什么,我都当没听过。” 刘益守后腿了一步,不料双肩顶到两个武僧的肩膀。不知何时开始,他身后已经站了两名魁梧的武僧,堵住了退出佛堂的路。 莫名的冷颤+10,刘益守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今日,天子派人出宫,打算送出血书,去并州找契胡部的首领寻求帮助,想要软禁胡太后及其党羽。可惜,事有不密,被人发现,使者出宫后被追杀。” 道希颇有遗憾的说道,眼睛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了的年轻人。 然后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刘益守。 从一个昏迷的人身上您就能看出这么多信息来?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怀疑道希大师是佛祖转世,很有些道行。 “哦哦,朝廷的事情还蛮乱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摸了摸脑袋,尴尬的干笑了一阵,却发现佛堂里的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套路哥”道希大师显然稳得一比,倒是“老实人”道静急得火烧眉毛。他拉着刘益守到佛堂的角落里,贴耳低声道: “天子忍太后已然许久,此次派人出宫求援,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如今信使中箭昏迷,事不宜迟,得有人替他去一趟并州才行。我师兄是想让你去一趟,只是路途凶险,你又无武艺傍身,去了也是凶多吉少。 不如就此别过,你快离开寺庙吧。” 道静明显是个软心肠的,可惜刘益守却是知道,此刻自己只要有出寺庙的心思,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那些名为武僧,实则退役禁军的家伙撕成碎片! 这座寺庙宣武帝所建,它的作用,只怕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佛经。 “唉,老静啊,来都来了,哪里还能走啊。对了,寺庙外站着的两个武僧,都是万人敌么?” 刘益守意有所指问道。 道静压下想暴揍他一顿的冲动道:“万人敌会在这庙里当毫无油水的武僧?” “那可特么的差劲了啊。”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拍拍道静的肩膀,走到道希大师面前,盘坐在他对面说道:“大师怎么说?” “我们出洛阳太扎眼,只能施主……” 还不等道希说完,刘益守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大师,不是我说,您看我这模样,出门安全么?觊觎在下美色的,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刘益守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任人宰割的咸鱼姿态。 男人用美色这种词来形容十分不妥,但看了看刘益守俊朗非凡的模样,道希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眉毛一挑,倒也没有否认刘益守的话。毕竟,之前洛阳某元氏权贵家奴想抢夺刘益守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 既然有前例,那么出了洛阳城,岂不是更不保险? “而且啊,大师,现在,您和贵寺……不,应该说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了。”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大门方向,继续说道:“平日里这破寺…我是说圣明寺连个鸟都不来,大门开着都没人进来。 如今却大门紧闭,而且还有两个武僧值守,就差没在门上写着:这里躲着信使!如果在下没猜错,搜捕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纳尼! 佛堂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在下……重担在身,绝不能……” 昏迷的倒霉蛋醒了,似乎听到刘益守最后一句话,挣扎着说了半句话,又晕了过去。 “洗洗睡吧您,身体真是好,流这么多血还能说话。” 刘益守对着地上躺着的年轻信使翻了个白眼,无力吐槽。 “大师,现在就把信使藏在佛堂大佛像后面佛龛下,那个地方只要不凑近了蹲下低着头去看,一般看不到的。而且那里不透光,还要点着火把去看。除非翻脸,否则一定不会仔细搜!” “把寺庙门打开,佛堂门打开,所有武僧离开前堂!” “佛堂里多烧点香,把作法式的东西都搬出来!” 刘益守有条不紊的下令,从内到外,倒是一条都没漏下。这时候,小叶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他身边。 “按刘施主的安排去做!” 道希大师沉声说道,随着他一声令下,佛堂里诸多武僧忙碌起来,唯独刘益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叶子轻轻的拉了一下刘益守的衣服问道:“哥,这是怎么了呀?” “没事,出了亿点点麻烦。” 刘益守伸出小拇指,对着小叶子做了一个手势。 话音刚落,入寺的山道台阶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看去,四方脑袋,背着个大箱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刘益守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崔冏无疑。 崔冏走进佛堂,就发现这里忙乱成一团,他看了看站在旁边不说话,“高冷”姿态的刘益守,想开口又有点拉不下面子。 毕竟,某个人说再来找另一个某人,那某人就是畜生,这话似乎说了还不到十天。 “崔叔叔,你来啦!” 小叶子自来熟一样的走过去,拉着崔冏的衣服问长问短的,似乎一点都不为对方“治死”自己老爹而感觉伤心。 刘益守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崔冏轻咳一声,温言对小叶子说道:“我找你益守哥有点事情。” 话音刚落,崔冏就发现小叶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崔叔叔,您是个好人,千万不要当畜生啊。大哥说人要有气节,不能当畜生的。”小叶子很认真的看着崔冏说道。 似乎有无声的箭射中崔冏后背,他带着微笑的脸有点抽搐和僵硬,言不由衷道:“那只是戏言,戏言,我跟你益守哥开玩笑呢。我跟他是朋友嘛。” “行了行了,小叶子,去外面玩一会,别走远了啊。” 刘益守打发走小叶子,从腰间抽出小刀,麻利的在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崔冏吓得连忙打开药箱,用煮过的布条给他包扎(东晋葛洪的《抱朴子》里有煮布条的相关记载,这个时代外科包扎已经比较专业,专业医官绝不会用脏布去包裹伤口)。 趁着崔冏在给自己包手,刘益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道:“你今天不该来,快点走吧。” 你这是见客的态度?人家七岁女孩的玩笑话你当真?我还给你包扎手,我真特么是犯贱! 崔冏差点被刘益守的话点炸了,他冷哼一声道:“我马上要回老家读几年书,先去邺城看看,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啊。” 崔冏没好气的说道。 那天他收了刘益守一百文,最后还回去好几百,倒贴了一堆呢!没想到这厮真他喵的记仇! 刘益守正要开口解释,远处就传来了黑压压的脚步声! 整齐,密集,带着盔甲摩擦的声音。 为首的一抹鲜红,手握佩剑,威风凛凛!此人身后是数百禁卫,将圣明寺外围困得水泄不通。拿弓箭的,拿弩机的,拿刀盾的,一层又一层,搞得跟要灭门一样。 嗯,其实也差不太多,如果那个昏迷的信使被搜出来了的话。 崔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嘴巴张成“o”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禁军,又看了看刘益守,心中有橘麻麦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只是来跟你道个别……然后就?” 崔冏看看了门外林立的兵戈还有凶悍的禁军虎贲,又看了看丰神俊逸,老神在在的刘益守,一时间脑子有点乱。 善于看相算卦的自己,居然没算到今天大难临头,果然是医者不自医么?崔冏感觉今日他,嗯,应该说这座庙的所有人,大概都难逃一死了。 果然是善水者溺于水! “都说了让你快走,你非要跟我拧着来,所以怪我咯?” “渣男”刘益守轻叹一声,不想继续再解释下去。崔冏的心情正如那句“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要不是门外凶悍的禁军在,他真想拿鞋垫抽刘益守的脸。 用十年都没换过,臭气熏天的那种鞋垫抽。 “等会有人问你,无论问什么,你就说: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句,知道么?” 刘益守教崔冏否定三连,他已经看到那位穿着红色盔甲的于姓校尉,手按佩剑剑柄,带着四个亲卫走到了佛堂门前。 “诶?崔郎中也在啊,真是巧了,你不在医馆行医,到这破庙做什么呢?” 于校尉一见崔冏,就皮笑肉不笑问道。 “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崔冏脱口而出道。 于校尉微微一愣,轻轻摆手道:“来人,带下去看好了。找不到人的话,就拿崔郎中顶罪。” 刘益守耳边似乎响起那句熟悉的“你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办你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们只要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行了。 一把刀架在崔冏脖子上,这位“洛阳神医”吓得魂不附体,关键时刻,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叮!” 一把剔骨用的小刀,突兀的掉到了地上,正是从刘益守宽大的袖口里面。 于校尉和几个禁军宫卫都瞪圆了眼睛,如果说崔冏是因为出身世家,被他们盯上准备栽赃,是明显无辜者的话。 那么从袖口里掉小刀的刘益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疑之人了。 锵! 长刀出鞘! 几把刀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架在刘益守脖子上! 至于崔冏,已经暂时没有人管他了。 “看着眉清目秀的,倒是身怀利刃啊。” 一身红色胯裆铠的于校尉,蹲下身(这种盔甲便于骑马,下半身甲裙可以两边分开,蹲下毫无压力),拾起那把上面还有丝丝血迹的短刀。 “在下是一个厨子,所以我身上掉下来一把刀,这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刘益守讪笑辩解道。 “厨子么?要不给我露两手?” 于校尉盯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看到他的手上包着白麻布,还染红了一大片。再联系起佛堂里的丝丝血腥气,倒是信了几分。 “只是在下这手……” “我给你帮厨就是了。” 于校尉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后背发凉。 第7章 达则功高震主,穷则行为艺术 圣明寺的厨房里,于校尉脱下了盔甲,拿着菜刀在切菜,而刘益守则是单手揉面,两人手法看起来都非常娴熟。 刘益守感觉这位于校尉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究竟是“励志故事”还是“恐怖故事”,那就不太好说了。 “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跟崔冏那个倒霉蛋也无关。” 于校尉停下切菜的手,和刘益守对视,继续说道:“太后只是需要一个答案,她也很想知道,消息究竟传递出去了没有。这件事,不是你这一条命就能填满的坑。 今天你那把刀,掉得很巧。呵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明天的圣明寺,就会因为谋反罪被除名。至于这里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能猜到。” 于校尉放下刀,面带微笑继续说道:“你让我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所以你不应该死得这么窝囊,尤其不应该死在我手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怀旧”? 人们怀念过去,不是因为喜欢旧日时光,他们只是感慨自己无奈的老去罢了。 这番话让刘益守汗毛倒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跟圣明寺一帮咸鱼,居然就这么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于将军,杀了我们,其实对您来说也于事无补,不是么?于将军做这些意义何在呢?” 刘益守感觉这位看似精明的于校尉,实际上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没错,可是太后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她又没要求一定要找到真相? 而我的使命,也就是交差,杀一个人或者一伙人,破获一个案子,仅此而已。至于是不是杀错人,真正要找的有没有被找到,事情有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于校尉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言语满含深意。 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至于“坏人”是不是真的坏人,要坐多少年牢,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不是他们说了算的,需要法官和检察官出马。 于校尉抓“信使”,无论是抓对了,还是抓错了,只要胡太后认为行了,那就可以了。如果不满意,那就继续“加码”,直到对方满意为止。好还是不好的标准,只在一念之间。 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至于无辜的冤死鬼,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关键在于胡太后怎么想。 所以精明干练的于校尉表面上忠于胡太后,可实际上,他的立场非常可疑。 你可以说他是胡太后的亲信在搜捕叛党。 亦或者只是忠于国家,例行公事。 甚至还可能是天子的暗中支持者,搜查只是走走过场,甚至是在无形中阻止其他人搜查。 任何说法似乎都能自圆其说,这也更是说明,于校尉绝非依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无能之辈。 这件事仿佛深不见底的一个巨大泥坑。正如于校尉说的:你这条命填进去,也就飘一个浪花,连深浅都试探不到。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刘益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揉面的手都停滞了下来。 “行了,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厨子,相信你跟血书的事情无关了。” 于校尉用衣服擦了擦手,看着只是做了一点点的菜肴说道:“剩下的你自己搞定,等会我和我的人就会在寺庙里搜查,然后就来吃你们弄的那个什么斋菜。 我也很想知道,能不能吃到半截的铜板呢。” 于校尉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便走,留下了刘益守独自一人在厨房。 某个人毫无疑问是在“磨洋工”,刘益守似乎有点明白于校尉到底想做什么了。 …… 洛阳青阳门位于城北,附近权贵聚集。 因封建时代的风水有“坐北朝南”一说,所以洛阳城素有“北贵南贱”的说法。 在某个极具规模,堪比王宫,又奢华得如同天上仙宫一般的府邸内,正举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食神大赛”。 “快点吃!前十个吃完的,每个赏绢十匹!” “谁吃到半截铜钱的,赏王爷贴身侍女一人!” “最后十个吃完的,砍断双腿,逐出王府!” “每多吃完一盒,就赏赐一匹绢。” 刘益守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今天拿来卖的那个什么斋饭,已经被洛阳城的某个大人物“包场”,现在堆积如山的“盒饭”,正在被府邸里的下人们分食。 并且正在举行一场残忍又令人瞠目结舌的比赛。 宽敞的院落里,下人们红着眼睛,狼吞虎咽。 堂屋内的上座,有个微胖的中年人,穿金黄与鲜红混织而成的华贵丝绸,正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吃相狼狈的下人,嘴角露出微笑,看上去慈悲而富态。 “王爷……圣明寺今日的佛餐,都在这里了。” 狗腿模样的内侍,谄媚说道。如果刘益守在这里,就能一眼看出,此人就是当初要将他掳走的那一位权贵家奴。 “吃出半枚铜钱来,就能登基当天子么?” 中年富态男疑惑问道。 这一位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极为不着调,可这次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刁钻了,饶是狗腿总是“智计百出”,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种问题。 显然,这位王爷的关注点有点跟常人迥异。 那个什么宣武帝吃出铜钱以后就顺利登基的佛语故事,这不明显是扯淡的么!可问题是,有的人明明长着一副猪脑子,偏偏手里的权势又大得惊人。 他随便翻个身,就能把你压成肉饼!不赔笑,你还能怎样呢? 做人难,做狗亦难,做权贵家的狗,难上加难。 狗腿子讪笑一声,没有搭腔。 “笑什么,问你话呢。是不是吃出铜钱来就能登基为天子?” 富态男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狗腿子无言以对,如果吃出半枚铜钱就能登基做天子,还轮得到眼前这位爷么?他自己去试试难道不香? “王爷,还记得上次奴给您说的那位美男子么?” 狗腿子压低声音说道。 “记得,不过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吃出铜钱是不是就能登基做天子。” 富态中年男依旧不依不饶。 “王爷,那个人,正好跟这件事有点关系。” 狗腿子三角眼眯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了主意。 果然,富态中年男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精神。 “说说看,说细一点。” “喏。是这样的,此人上次被崔冏劝说后,就到了圣明寺里,然后圣明寺就推出了这个佛餐。那么……这岂不正好说明了,他跟佛餐密切相关么? 只要把他找来,佛餐的事情可以解决,王爷的心头之患,也可以解决啊。” 看到富态中年男逐渐舒展开的眉头,狗腿子悄悄的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位爷给唬住了。要不然以这一位喜怒无常的性格,打断自己双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你总算是做了件好事。这样,你去圣明寺请他过来,客气一点,别像上次那样绑一个粗鲁汉子回来打了。” 富态男漫不经心的说道。 “喏,在下这便去。” 狗腿子眯着三角眼转身便走,心中把自家王爷狠狠骂了一顿。 蠢笨如猪,胡作非为,见识短浅,偏偏,就是身份高贵得吓人,手里掌控的财富更是吓人。 “崔显,回来!” 富态男又叫住这位名叫崔显的狗腿子。 其实吧,崔显的妹妹,还是这位富态男的小妾,他应该也算是对方的便宜“小舅子”。 不过很显然,这位王爷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哪怕他出自博陵崔氏旁支。 “王爷有何吩咐?” “这样,你引路,本王亲自去一趟。” 富态男面色诡谲的说道,似乎在想着什么骚操作。 “王爷,您每次出行,都非常……热闹。如今洛阳城内正在四处搜捕入宫行刺天子的刺客,现在出行,似乎……有些高调了啊。” 崔显为难的说道。 他身边这位爷,每次出门的动静,恨不得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如今局势如此紧张,他这么跋扈,在城里这么横着走真的好么? “崔显,你记不记得当初你送你妹妹来王府的时候,本王是怎么说的?” 富态男略有得色的说道。 “呃,时间太久,不太记得了。” 崔显言不由衷的说道,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又很快隐没不见。 “本王说过,洛阳城里,本王虽然不是天子,但本王的气派,要是最足的那个。吃饭,本王要吃得最好,府里的奴婢妾室,要比皇宫里更多,更美。 出门,本王就是调门最大的那一个,谁也不能比本王调门更大!你懂么!下去准备吧,准备好了通知本王一声。” 富态男嚣张的说道。 当然,他也有嚣张的资本。 …… 圣明寺的佛堂里,于校尉冷着脸,站在大佛前面,宛若保护大佛的金刚。一位亲兵匆匆忙忙的进来,在耳边低声道:“于校尉,没有发任何现。” 又是一个“没有发现”,算上这个,所有小队在寺庙里都是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找到。 正在这时,刘益守从后堂走了出来,用裹着麻布的手跟于校尉打了个招呼说道:“东西已经做好了,还请于将军移驾后院,因陋就简的吃一顿便饭吧。” 于校尉看了看刘益守左手上带血的麻布,若有所思,并不搭腔。 他像是悟出什么一样,绕到大佛后面,随意看了看,又绕到大佛面前,最后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行了,那就这样吧。各位还是把寺门守好,万一进来什么歹人,你们被殃及池鱼那就不好了。 那位,可是入宫行刺天子的刺客,各位若是知道什么线索,务必立刻前来跟我说,可不要自误才是。” 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脸都是绷着的,唯独刘益守像是没发现会有什么大事一样,整个人都有点懵,或者叫另类的淡定。 于校尉有些欣赏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要不一起吃?” “好啊,那就一起。” 后院吃饭的宫廷禁卫,自然是没什么吃相。这些人粗看凶神恶煞的,可你若是跟他们近距离接触,其实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平凡甚至平庸,当然,于校尉显然不是一般人。 刘益守发现他吃得很快,而且虎口上全是老茧,似乎武艺不俗的样子。 “于将军来自边地?” 刘益守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 于校尉明显是在想问题,随口应付了一句,说出口才大感不妥。 “对于胡太后来说,或许边地将领作为宫卫首领,比洛阳本地人更可靠。起码,边地将领想把太后卖给洛阳权贵,洛阳权贵也不敢伸手去接。” 刘益守压低声音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于校尉有些意外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完全没料到他居然能有如此见识。 自己麾下的这些亲卫,其实多半都是洛阳的勋贵子弟。可是胡太后却坚持让自己这个边地将领当统领,或许理由正是刘益守说的那样。 胡太后没了,他这个边地将领出身的统领,也就没了前途。当然,这是在一般情况下。 “你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在我身边当个亲卫。” 于校尉殷切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在下,连拿刀都很吃力。” 刘益守不好意思的伸出那只裹着麻布,还带着血腥气的手说道。 “无妨,人各有志。” 于校尉微微点头,没有继续劝说。他吃完饭,在刘益守肩膀上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油,意味深长的说道:“洛阳乃是是非之地,如果你能走的话,尽早的离开洛阳吧。或者早点去城门那找我,在我身边当个亲兵也行。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灾难来临的时候,细胳膊细腿的,抵挡不了大势。 对了,胡太后好男色,我不抓你,不代表别人不抓你,出门记得伪装一下。” 于校尉重重的拍了拍刘益守微微有些单薄的肩膀,对着后院里蹲着吃饭的宫卫吼道:“都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去别的地方搜,就是掘地三尺,今日也要把人给找到!” 随着他一声令下,有些懒散的宫卫们抓起丢在地上的兵器,鱼贯而出的离开了圣明寺,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寺庙住持道希大师打招呼,显得极为无礼。 于校尉一行人离开之后,危机解除,刘益守来到佛堂,看到崔冏正凝神看着自己,他一屁股坐到打坐的草垫上,双腿都在发抖。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跟那位于校尉谈笑风生,你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啧啧。” 崔冏对洛阳的“行情”似乎相当熟悉。 “他是怎样一个人?”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崔冏长叹一声。 第8章 做人不能有傲气,但岂能无傲骨 “说起于校尉,还真是个……传奇人物,他好像很欣赏你一样。” 崔冏有些感慨的说道。 道希大师等人也围过来,听崔冏“讲故事”。 “于校尉啊,早年跟我一样,明明可以出仕了,他偏不,他偏要在家读书。 当然了,这种人嘛,跟我一样,心中都是有几分傲气的嘛。 但是呢,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州郡级别的官员,完全不入他法眼,但是三公九卿之流,那必须等待时机。 所以就一句话,官太小了,我不去,你说厉害不?这话我都不敢说啊。” 崔冏说得唾沫飞溅,刘益守听了直摇头。要是能在崔冏嘴巴上面安装个过滤器就好了,这碧莲老是拿别人跟他比,何必自己找不痛快呢? 只不过,于校尉怎么入了宫,当了卫队首领呢? 虽然说这家伙没有转移到“太监路线”上,却也算是脱离了原本轨道啊。 陈元康这种,才是人才应该走的捷径。 “后来呢,后来如何?” 开口询问的是老实人道静。 崔冏顿了一下道:“后来,我也不知道,听说他在边境屡立战功混出名堂,又被人诬告通缉了。不过最后怎么到皇宫来的,倒是值得大说特说。” 崔冏说话罗里吧嗦的,要不是看到众人面色不对,他可以东扯西拉一个时辰。 “我听别人说,于校尉拿着通缉令,来到官府门口,然后对官府的人说道,我来领赏,抓到通缉犯。 小吏便问他:通缉犯在哪里。 于校尉便说:我就是通缉犯,在这里,请把我押解去洛阳见太后。 后来他见到太后,痛陈利害,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后来太后就赦免了他,还任命他为宫卫首领,一直到今天。” 原来还有这么传奇的故事,刘益守亦是没料到于校尉有如此胆色,或者叫有勇有谋,运筹帷幄。这年头逃避通缉的办法有很多,藏在边境隐姓埋名未必不是条容易走的路。 可是于校尉却选择了一条相对难走,收获却极大的路,至于是福是祸,人生那么长,你怎么知道现在走的好路,不会成为未来的绝路呢。 “对了,那个倒霉蛋呢?” 刘益守这才想起来,佛龛下面还藏着个人呐。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位受伤的信使拉出来,这家伙居然睡着了,呼吸平稳,身上虽然有血迹,但已经干涸,没有再失血了。 这是怎样怪兽一般的身体啊! 刘益守啧啧称奇。 “对了,这信使叫什么名字?” 对于有着怪兽般恢复力的人,刘益守总会有点关注,当然,通常他的关注点跟常人都会相当不同。 道希大师和崔冏等人面面相觑,谁特么的会关注送信的人叫什么啊,他身上的东西比较重要吧! “他叫源士康。” 老好人道静面无表情说道。他果然是个老好人,如果不是心肠慈悲得要烂掉了,谁会关注一个送信的信使叫什么呢。 “源士康和袁世凯一字之差,这名字不吉利啊,难怪会中箭。”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刘施主,天子的处境,事关天下苍生。这块度牒,提前给你了,请你务必去一趟并州。”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呵呵,不可能,再见。” 刘益守站起身就想走。 拜托啊,虽然没有去过洛阳城外,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但是看于校尉做事的风格就知道,这年头真是人命如草芥啊!出门送信,那只有这位生命力堪比怪兽的信使大哥出马才行! 刘益守暗自揣摩,若是自己受了这样的伤,只怕早就死了! “施主……” 道希还想开口,刘益守立刻加快语速道:“大师,我死了是小,耽误天子的事情是大。这位源壮士身体如此强壮,相信没几天就能恢复的,到时候他再出城送信,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可还行? 道希大师恨不得那木鱼砸刘益守的脑袋。 “大师……在下可以的,只要休息几天……血书,不能交给其他人……” 躺在地上的源士康,醒了几秒钟,说了断断续续几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不是吧? 道希大师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刘益守,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源士康,那似乎是在说:你看,我说这厮不顶用吧。 他伸手在源士康身上摸索,果然,在腰带的内侧,摸出来一个缝好的布条。上面透着红色的血迹。 “看来,这就是血书了。” 道希大师轻叹一声道。 不,这不是血书,这是催命符。 道希大师伸出手,将血书递给刘益守,但某人的手就像是跟裤子缝在一起似的,完全抬不起来。 画面就这样定格住了。 道希大师尴尬的不愿意收回手,刘益守打定主意就是不去接那个血书,嗯,催命符。 正当局面僵持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锣鼓的声音! 咚咚咚!锵锵锵! 叮叮叮!铮铮铮! 叮咚叮咚!铃铃嗡嗡! 嘤嘤嘤嘤!噔噔噔噔! 各种乐器,听起来不下十种。不仅有喧嚣的锣鼓,也有温和的丝竹。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却又不显杂乱。 佛堂内众人彼此张望对视,都被寺庙外面的乐器声给惊呆了。 这特么的是请了个乐队过来吧? “贫僧在洛阳不过数年时间,这等场面,也是头一次见,不过听说倒是听说过几回。” 道希大师淡然的对刘益守说道。 可恶,被他装到了。 “然后呢?”刘益守本来想怼道希大师几句,又担心对方将血书强塞给自己,内心十分纠结。 “然后?没有然后吧,赶紧把人藏在佛龛下面,将寺门打开吧。” 道希大师长叹一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 洛阳城北某处大宅门前,挂着“陈府”两个大字。此刻门口站着三个壮汉,一看就是边地打扮,穿得很粗鄙随意。 “在下贺拔岳,这是拜帖,我们想见见陈县男(陈元康)。” 为首的粗犷汉子,将手里的拜帖递给开门的书童。 拜帖上写着“太学生贺拔岳敬上”,非常简单的一行字。 书童收好拜帖,想起近日陈元康对自己交代的,如果有陌生人来找自己,语气甚为恭敬客气,那么就直接通传,不在家的话,那就告诉别人自己去了哪里。 于是这位年轻的书童点点头道:“我家先生不在,他说今天会去圣明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那我们晚点再来拜访。” 贺拔岳对着书童恭敬一拜,书童也还礼,随后“啪”的一声关上府邸大门。 “一个文士,整日不读书,却四处乱跑,我看这个人,很不着调!” 跟在贺拔岳身后,跟他长得很像的一个汉子不屑说道。 “阿胜,闭嘴!如果你再这样,就不要认我这个兄弟!” 贺拔岳似乎生气了,那位叫阿胜的,名字是贺拔胜,是贺拔岳的哥哥。但贺拔岳明显有勇有谋,见识过人。贺拔家三兄弟,很多事情都是以贺拔岳拿主意。 “乱世将至,我们贺拔家的人,骑马射箭可以,带兵打仗也行,唯独很多事情不能考虑周全。若是有一个军师在身边,那是如虎添翼的事情。 陈元康是我们唯一能请得动的人了。” 这年头有没有智计过人,运筹帷幄的家伙呢? 实际上是有的,而且并不是天下无双之类的稀罕货色。 只不过,自己可以驾驭,自己同时又看得上的,也就陈元康这样的“少壮派”了。如果这个人没请到,那么接下来自己在尔朱荣麾下打拼,无异于“裸奔”。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贺拔胜点点头,自己老弟贺拔岳说得非常有道理,不愧是贺拔家脑子最好的那位。 “阿武,你怎么看?” 贺拔岳问身边那个明显要年轻一大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汉子。 “听大哥的,大哥要怎么弄,那就怎么弄!” 阿武洒脱的说道,一点都不在乎。 “阿岳,现在怎么办?” 贺拔胜低声问道。此处人多眼杂,并非久留之地,他们在这里等陈元康回来,非常不妥。 “请人要有诚意,我们现在,就去圣明寺!去会一会那个陈元康。” 贺拔岳拿出腰间的半枚铜钱,似乎这半枚铜钱就带着自己的气运一样。 …… 圣明寺的佛堂内,已经热闹得如同炸锅! 数十个奴仆,从寺庙门开始,就在地上铺羊绒做的毛毯,寺庙里的武僧本来想驱赶这些奴仆,可是当某个趾高气昂的下人将一根又粗又重的金条递给道静的时候,那些武僧们就缩回来了。 没法子,这些人虽然不礼貌,但是……他们给得太多了。 “这庙太脏了,要是不铺毛毯,怎么能让我们王爷高贵的脚去沾染那些俗气呢!” 某个铺地毯的仆人,这么对刘益守说道。 果然,这个时代的有钱人,脑回路你是无法理解的。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跟这比起来,也就小巫见大巫罢了。 很快,锣鼓停了下来,丝竹之音,却更加的张扬了。 十个穿着红裙的美人,一边转着圈,一边来回跳舞,交错前进开道,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脸魅,腰细,腿长,一个个都是十足的妖精,让男人在床上死翘翘那种。 恶奴开道,那都是俗人的做法了,你看看人家,舞女开道,边跳舞边奏乐,啧啧,这逼格简直……让人无法描述。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些跳舞跳得起劲的美人,那些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个英俊得超凡脱俗的年轻男子盯着自己,一个个更加卖力的跳,还有人对着刘益守抛媚眼。 刘益守偏过头,被那些火辣的目光所击败。 果然,只要别人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会是自己。 很快,他便看到了这一行人中的“正主”。 一个身材微胖,除了衣服和装饰外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这人身边站着的,正是当初指挥家奴,想把自己“抢走”的那一位!不过此刻那人收敛了嚣张的目光,低眉顺眼的在“正主”面前低语着什么。 “高阳王,您几年都没来弊寺了,这次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呢?” 道希大师不卑不亢问道,并不高大的身形,稳如山岳。那些丝竹之音也停了下来,跳舞的貌美舞女们,也停止了动作,退出了佛堂。 “一边去,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高阳王指了指正在发呆的刘益守说道。 他拍了拍手,几个健仆将道希大师从脚底开始抬起来,让道希大师坐在他们肩膀上,这种搞法,看得刘益守瞠目结舌。 寺庙里的武僧,想动手又不敢动手。毕竟眼前这位王爷,只要他不是要把寺庙拆了,那就不算自己“违反约定”。 就算是杀了道希大师,在这些武僧眼里,也是可以容忍的。他们的使命是守护寺庙,当有不可抗力的时候,优先执行这一条。 更何况高阳王还没对道希大师怎么样呢,嗯,目前还没有。 “啧啧啧啧啧,果然,崔显说得不错,真是人间美色啊。” 高阳王搓搓手,看着刘益守,有些兴奋的说道:“不是本王没见识,而是本王真没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怎么样,今日跟我回一趟高阳王府?” 这样也行? 一时间,刘益守感觉眼前似乎有一盆绿头苍蝇在晃悠,让人恶心得不行。 伺候富婆已经让人很难堪,但是更难堪的,是让你去伺候“富爹”! 你说这年代的人,怎么破事就那么多呢?这一路开道的也有十多个貌美舞女了,还不够你玩么? 那些腿都够我玩十年啊! 刘益守在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是如同瘫掉一样,那是种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冷漠。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冷冷的,对我不假辞色的类型,这样才有感觉!” 高阳王兴奋的搓搓手,围着刘益守转圈,但是并没有像某些油腻男一般动手动脚的。这让刘益守心中涌起一股好奇来。 不过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可以预料的东西,哪怕再凶恶,总有应对的办法。真正可怕的,仅仅只是未知而已。 崔显看着刘益守的眼神很冰冷,因为这个人,让自己丢了一次大脸。 然而刘益守却惊讶的发现,崔显看高阳王的眼神,似乎也藏着杀机,这就令人有些好奇了啊。 “也好,那就去一下。” 刘益守洒脱说道,对着道希大师,双手合十,躬身一拜。 “这就对了嘛,我那里很好玩的。” 高阳王目的达到,叉着腰哈哈哈哈的开怀大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圣明寺。 第9章 但是我很欣赏他 不得不说,圣明寺的位置还是挺偏的。 陈元康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微微有点喘。当然,这跟他经常在女人肚皮上打转转有关。毕竟沉溺于女色的人,身体就定然不会特别壮。在这一点上,他被处男刘益守完爆! 他今日来,是请刘益守当自己小弟的……呃,叫书办也行。总之就是帮小刘同学混一份职业,然后每天在尚书府里打酱油,工作一个时辰以后就回家,随便去哪里浪都好。 尚书府里都是些老学究,或者是无能之辈靠着裙带关系上去的(陈元康其实也是),陈元康跟他们没什么话好说的。 进入圣明寺,进入佛堂,没看到刘益守的人,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呃,大师,这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陈元康看到道静在唉声叹气,于是不理会老神在在打坐的道希大师,直接跑来问这里的“二把手”。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刘益守的人,长得很俊朗那个。” 他看到道静不说话,又补了一刀。 “被高阳王的人抓走了。” 道静摇头叹息道,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 听到这话,陈元康大吃一惊! 高阳王是什么人?这个人呢,其实一言难尽,不过有一件事,就可以知道这厮是什么人物了。 陈元康的恩师李崇有一天到高阳王家里吃饭,看到高阳王的饭桌没吭声。回来就对随从说:高阳王的一顿饭,顶的上自己的一千顿饭。 一桌子菜能让李崇这样的大人物吃一年,那换成普通人家,要吃多少年?李崇乃是孝文帝元宏表弟,平日里生活可不节俭,也是很奢侈的。 只是跟高阳王比起来,彻底沦为了弟弟。 这种人,把刘益守掳走,能有好事么? 可惜陈元康恩师李崇已经死了两年,人走茶凉,他的面子已经不顶用了。 “唉!” “唉!” 同时两声叹息,陈元康诧异的看着离自己不远,身边有个药箱,正在叹气的年轻男子。 “还没请教……” “陈元康。” “崔冏。” “幸会幸会。” “有兄台陪在下,在下也不会寂寞了。” 崔冏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元康说道。 “啥?” 陈元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崔冏指了指远处的寺庙大门,似乎正在缓缓合上。 诶? “发生了什么事?” 陈元康觉得事情好像有亿点点不妙,他有些迷惑的看着崔冏。 “这位施主,请随贫僧禅房一叙。” 道希大师走到陈元康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武僧。 …… 府邸里有山,山里面有泉水,有凉亭,还有河流环绕,有花园,占地极大。刘益守觉得,只怕北魏的皇宫,都没有这座府邸气派,天知道有多大啊,只知道在城北。 一行人来到一座宽敞的堂屋里,支撑起屋子的,都是两人环抱才能抱住的粗大柱子,这玩意,似乎在建皇宫的时候才用得上。 高阳王府居然也有! 这可不是土豪能有的待遇啊! 刘益守猜得不错,这座府邸,正是宣武帝当年赏给自己的叔叔高阳王的。一般来说,皇族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很好才是。 但是宣武帝跟高阳王之间的关系,就非常要好。当然,这也是因为高阳王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就是“穷则行为艺术”的代言人,要将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艺术进行到底! 衣食住行,鲜衣怒马!皇帝有的他要有,皇帝没有的他更要有!皇帝宣武帝来当,享福他这个叔叔来享,岂不美哉! 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高阳王就在洛阳皇宫不远的地方,过起了自己平平无奇的小日子。 “除了崔显,所有男人都出去。” 高阳王坐在大厅主座,满是威严说道。话音刚落,众多男仆鱼贯而出,非常自觉。 刘益守亦是转身便走,高阳王说所有男人嘛,那他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诶?你去哪里啊?来人啊,拦住他拦住他,今天他走了,那游戏还怎么玩啊!” 高阳王一看刘益守也往外走,彻底急了。 几个漂亮女人拦住刘益守,见他帅得惊人,这些女人竟然一时间有些羞赧。其中一个雍容大气的红衣美人对刘益守点点头,低声道:“王爷未必是要杀你,但你今日若是走了,定然活不过今夜,莫要自误。” 得了,那位爷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一看这些女人的脸色,刘益守就知道她们肯定见过府里不少人殒命。 “王爷,请问,叫在下来这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刘益守微微有些不耐问道。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谁能忍受被权贵随意摆弄! “呃,事情嘛,到还真的有点事情。” 高阳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指了指刚才跟刘益守说话的那位红衣美人,对刘益守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秀而不媚,仿若扶风杨柳,美不可言。” 刘益守“面无表情”冷淡说道。 听到这话,红衣美人羞红了脸,而其他美女,都满是期盼的看着刘益守。 毕竟这里站了足足一百多个美女! 那些火辣辣的目光,让刘益守浑身都不自在。 “本王记得你是叫徐月华,你唱歌很好听,各种乐器都用得出神入化,对吧?” 高阳王满是探究的问道,看不出喜怒来。 徐月华挺起饱满的胸膛,微微有些自傲道:“王爷所言不虚,而且奴婢对舞蹈也有些研究。” 嗯,看出来了,毕竟你腰那么细,腿那么长,不跳舞的话,不可能保持这种身材。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道,他发现崔显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徐月华,眼睛里恨不得喷火。 一时间,他似乎有所感悟为什么崔显看高阳王会有那么的仇恨了。 当你天天幻想的女人,被某个权贵王爷玩腻了,玩到不想玩的时候,你也会恨那个权贵的。 舔狗真是可悲啊! 刘益守看向崔显的目光有一些同情,但是跟他这条从后世来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想当舔狗那就继续舔吧。 “嗯,本王记得,你还是处子之身,对吧。毕竟本王的女人那么多,还轮不到你,当然,也可能是本王记错了。” 高阳王回忆了一下,他睡过的女人太多了,都是美女,所以反而记不清楚有没有上过徐月华了,有极大可能是没碰过。 “奴婢……还是处子之身。” 徐月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着一百多个“姐妹”的面说这样的隐私,简直让人想死。 崔显一脸错愣,就是刘益守,此刻也是难以置信。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敢问,更不敢去试探。 “嗯,那就好。如果你不是处子之身,我会要你的脑袋哦。” 高阳王出言威胁道。 徐月华看着柔媚,但内心似乎非常刚强。她对着高阳王行了一礼道:“王爷可以找婆婆来,任何时候都行,给奴婢查验,眼见为实。” 她也是豁出去了! 听到这话,高阳王微微点头,喃喃自语道:“那还不错,没有便宜我那几个儿子。” 刘益守和徐月华,甚至包括崔显在内,都明显松了口气。事实上,崔显也不知道高阳王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觊觎徐月华已经很久了,本来打算最近提出来,让高阳王将其赏赐给自己。上次抓刘益守,就是为了这事。 毕竟,高阳王是个很现实的人。你找他要东西,必须要同等的来换才行。 “嗯,不错。那你呢,年轻人。你有过女人没有?” 高阳王一脸戏谑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老子处男的事情,难道你要拿出去到处宣扬? 刘益守恨不得给高阳王几耳光,他继续冷着脸说道:“没错,在下就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嗯,我相信你是。” 高阳王说出了这句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话。 “那么,你们可以开始了。” 高阳王有些兴奋的说道。 “开始什么?” 刘益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徐月华却已经吓得俏脸煞白。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能做什么?还用我教你么?哦,对了,毕竟你没碰过女人嘛,可以理解。 来人啊,在地上铺个毛毯。好了,你们可以开始了。” 啥? 刘益守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爷,你是说,让我跟她,在这里,来一发?” 高阳王的话,让刘益守三观崩坏。 “来一发?这个说法有趣,就是这个意思吧。怎么样,美若天仙,处子之身,没有埋汰你吧?我对你好不好?没有让你做奇怪的事情吧。” 高阳王的笑容,朴实得像田间老农。 你以为有权有势的人过得不快乐么?不,人家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鲜卑权贵受到拜火教的影响,很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人伦之事,并将自己的妾室赐给身边的近臣和侍卫玩耍。 史书中多有记载。 不过刘益守显然是对这种事情很是不能接受。 要知道,现在跟徐月华当众来一发,只是高阳王的“赏赐”,他认为这样是看得起你。至于对方要做的事情,还没摊派到你头上呢。 所以这就是个连环套,高阳王可能将徐月华赏赐给刘益守,不过相对的,刘益守也要为高阳王做事,做那些常人做不到,只有他这种帅哥能做的事情。 想想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抱歉,我拒绝。” 刘益守冷冷的说道,大厅内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虽然徐月华没有当众跟男人做过那种事,但不代表在场一百多美女中没有人经历过! 她们更是知道,很多男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当众做那事的时候,比谁都要狂野! 像刘益守这种,一边是绝色美人诱惑,一边是生死考验威压,还能严词拒绝的,当真是一个都没有。 “如果拒绝我,你会死哦,死得很惨那种。” 高阳王明显有些不高兴了,确切的说,他是觉得刘益守不识抬举! 老子准备了一个还未被人碰过的雏给你,你居然不给面子! “说说看,如果说得好听,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时间,高阳王也想听一听,为什么有人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他对刘益守这个人,有点兴趣了。 “很多事情就像是泥潭,你一旦做了,就陷进去了,再也出不来。” “今天我当众做了那种事情,就沦为了禽兽。下一步,王爷会不会想让我挑战一下耐力,看跟这位美女妹妹多少次,才会体力不支呢? 再后面,会不会很多男人一起,或者很多女人一起呢? 王爷的兴趣是没有止境的,而我的能力和羞耻,是很有限的。” 话说出来,大厅里一百多位形形色色的美人,都对刘益守肃然起敬。有佩服,有遗憾,有惋惜,更是有人被刘益守那俊朗的外表和坚贞不屈的精神所折服。 高阳王坐直了身体,微微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看上去我是有路可以走,其实我根本没有路走。无论是按照王爷安排的路,一步步走到深渊里面,还是被王爷直接剁了,最终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坚决点呢?人可以没有傲气,但是不能没有傲骨,我现在就是穷得只剩下这一身傲骨而已,你要的话,就送给你熬汤了!” 刘益守可不想成为将来史书上的注脚:“高阳王招某俊男,与其奴婢当众媾和,甚乐。”之类的。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啊!” 高阳王笑了,一边拍巴掌一边笑,只是这笑容有点冷。 “王爷,此人桀骜不驯,只怕是……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崔显在高阳王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虽然声音很小,但由于大厅的传音效果很好,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多美女都是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崔显。 不得不说,刘益守这卖相和精神气,真是太招女人喜欢了。他若是今夜留宿高阳王府,指不定真有美女自愿去“侍寝”。 “你真这样觉得?” 高阳王有些疑惑问崔显。 “对,在下怕他将来对王爷不利。杀了是为了王爷好。” 崔显三角眼中凶光毕露。 “但是我很欣赏他。” 高阳王摇了摇头,对崔显说道:“你,还有其他人,一起出去,徐月华留下,你陪这位小兄弟,跟我一起去卧房吧。” 他看到崔显愣着不动,有些不满道:“滚啊,要我叫人赶你走?” 第10章 逆转裁判 刘益守好奇的打量着高阳王的卧房,虽然富丽堂皇,但也就床大点,软点,装饰华丽点罢了。 甚至房间的规模,比寻常的卧房还要小一点点。 据说人身上都有“气”,住太大的房子,“气”容易散掉,人也就活不长了。估计高阳王对于这些也略有所得,所以卧房特别小。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并未出现任何“助兴”的下流玩意,连张xx图都没有,似乎有些不符合高阳王渣男的人设。 太普通了,简直是掉big。 “别看了,本王已经有半年没有房事了,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这里,具体的,不便多说。” 高阳王淡然道,说出这等秘辛,竟然丝毫也不觉得羞愧。只能说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修炼到家了。 怪不得,如果不能人道,卧房里又有无数x暗示的东西,那不是纯粹给自己添堵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喜欢她么?” 高阳王指着徐月华,然后笑眯眯的问刘益守。 “美人如玉,自然是喜欢的。” “那么,这个女人,本王送给你了。” 高阳王豪爽说道。某人面无表情的等着下文,脸上看不到一丝兴奋。 “不过呢,你要替本王去做一件事。” “要是给胡太后当面首这样的事情,那王爷就不必开口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刘益守选择直接硬顶! 徐月华暗暗为身边这位帅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担忧。 高阳王平日里不是经常发怒,但这不代表他不经常杀人。更何况,徐月华觉得刘益守似乎要激怒高阳王了。 果然,高阳王想说的话被刘益守直接堵在喉咙,面色迅速的晴转阴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行,本王已经忍你很多了,莫非你想白白从我这里把美人弄走?你何德何能?” “我没有要弄走美人啊,我只是想独自离开而已。” 刘益守满脸无辜,他觉得这高阳王太特么喜欢给自己加戏了。 “那你还说美人如玉非常喜欢?” 高阳王是真的生气了。 “喜欢而已啊,这又不是什么错,但喜欢不代表要占有啊,哪里不对劲了?” 刘益守理直气壮说道。这下高阳王也没了脾气。 他心中的喜欢,就是抓过来直接丢床上,然后就是占有。 在高阳王心目中,喜欢和占有是等同的概念,并且整个魏国,除了皇位以外,就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 然而刘益守的喜欢,只是看着顺眼而已。 两个人的思维不在一个纬度。 他们根本无法正常交流,跟对方聊天完全是鸡同鸭讲。 高阳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羞怒,看着刘益守问道:“你觉得本王如何?” 某人想了想,继续若有所思道:“不恨生不见石崇,只恨石崇不见我。” 听到这话,高阳王猛的一拍大腿,走过来紧紧握着刘益守的双手,激动的说道:“知己啊!本王这么多年了,没有听过如此顺耳的话。 那行,就凭这句话,徐月华送你了,你们可以走了。” 诶? 刘益守呆住了,徐月华小嘴微张,接着又用白皙的手捂着嘴,她害怕自己会高兴得哭出来。 “呃,好像这样也不太好。” 高阳王的“激动”,貌似只维持了几秒钟。 以至于刘益守他们连步子都来不及迈出,王爷就要反悔了。 “你们先在这里坐会,我去想想再来。” 高阳王慢悠悠的出了卧房,只剩下刘益守跟徐妹子二人面面相觑。 “崔显对你有觊觎之心,你知道么?” 刘益守冷不丁问道,吓了徐月华一跳。 她原以为这位大帅哥冷酷不可接近,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询问起来。 “奴知道,他骚扰过奴几回,不过没有得逞,毕竟奴是处子还是王爷的人。” “崔显为什么在高阳王府里权力很大?” 刘益守接着问道。这一点很重要,他刚刚想出来一个疯狂的计划。 只要几个关键点合乎推测,那么就可以干他一票! “崔显妹妹,是被高阳王看中宠爱的,虽然不是正妻,但正妻卢氏已经去世多年。 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崔氏被高阳王幽禁了,崔家兄妹的处境不是很好。” 徐月华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 “崔显或者崔娘子,高阳王必杀其二人,或许就在近期。” 刘益守沉声道,此刻他看起来沉稳老道,一点也不似刚才的尖锐如刀。 “王爷怎么会杀崔显?”徐月华不敢相信道,几乎是喊了出来,因为她知道一些刘益守不知道的事情。 “崔氏一定有子嗣,而且是嫡子,我说得可对?” 刘益守的样子看起来很自信。 “正是如此,崔氏生嫡子元泰,正因为这样,王爷才不会杀崔娘子和崔显啊。” 徐月华正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崔显在王府里的地位稳如泰山。 “不,正因为崔显知道王爷太多秘密,将来祸起萧墙之时,他必定杀死王爷所有庶出子嗣,以保元泰。 毕竟元泰娘家人没什么权势,崔显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世家出身却甘愿入王府当管家一类的家奴,难道只是因为王爷对他好么? 高阳王难道对他完全信任?” 刘益守知道,自私自利的渣男,对任何人都绝不会毫无保留。崔显怎样,高阳王再蠢也该有所警觉,从幽禁崔娘子的事情看,崔显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刘益守一番话,令徐月华茅塞顿开,这王府就是缩小版本的北魏皇室。 而北魏素来有立嫡子后就杀其老母的习惯。刘益守的话不像是信口开河,倒很像是对未来的预演和解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月华现在明显把刘益守当成了“自己人”。 “你不要说话,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刘益守眼中寒芒闪过,老虎不发威,把他当病猫呢! 当日崔显笑得有多嚣张,今日他就让这碧莲哭得有多凄惨。 “我这个人,平日里虽然与人为善,但报仇起来,那可是从早到晚的。” 刘益守露齿一笑,竟然让徐月华有一丝害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对方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一会,高阳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哪怕刘益守在高阳王府里见惯了美人,徐月华更是姿色顶尖,也被高阳王身后两个美女给镇住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高阳王这个大色狼,不打徐月华的主意了。因为徐月华在府中的定位,是“歌星”+“演奏家”,她有艺术专长,如果高阳王选择特别多,肯定轮不到她陪睡。 而身后两个美人,明显就是“以色事人”的。 真别说,高阳王这厮,还挺会搭配资源的。 有艺那就卖艺,有色那就卖身,资源优化配置。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点评了一番,这位王爷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倒是管理府邸管理得像模像样的。 “自从本王不能人道后,都是这二位美人,为本王保守秘密,掩人耳目。 别人都以为她们受宠,实际上她们都是在守活寡,本王心有不安啊。” 高阳王叹息着说道。 刘益守心中大为警惕,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太喜欢搞事情了。现在都不能玩了,还盯着下三路,有意思么? “所以?” “今晚留下来,陪陪本王的这两位爱妾,让她们舒舒服服的,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带着徐月华走了。放心,本王会赶走院子里所有下人,保证无人偷看你们。” 呃,这种要求,听起来很像是前世已经绝迹的“富婆借种”诈骗案。 刘益守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了,你不想睡妹子,结果有人千方百计求你睡,睡的还是这样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的年轻妹子。 一时间,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人生观价值观受到极大冲击。 免费让你吃一顿,明天早上还能打包带走一个。如果不答应,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不得不说,高阳王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刘益守的意料。 徐月华在一旁暗暗着急,几乎是想替刘益守答应下来。她看得出来,高阳王这是难得的发了善心。 这两位绝色美女,一个叫脩容,另一个叫艳姿,都是高阳王起的绰号,足以见得喜爱。 要知道,徐月华这种美人,都没有资格起名,都是直呼其名而已。 “王爷厚爱,不过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益守居然拒绝了!他面色肃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只是徐月华,就是高阳王和那两位美人,都莫名惊诧的看着刘益守。 “不识抬举!你这是不识抬举!本王何曾这样大方过,你这是存心让本王难堪!” 高阳王直接就怒了!完全在徐月华的意料之中。 “王爷,请屏退其他人,在下有些要紧事跟王爷说。等把事情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王爷那两位爱妾,在下是不会碰的,嗯,徐月华也不会。”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高阳王的怒火瞬间熄灭,看了刘益守两眼,摆摆手,三位大美人顺从的退到屋外。 “王爷,太后的事情,不必担忧。色衰而爱驰,太后腻烦了面首,那么面首自然就会失去影响力。 而若是有人杀王爷,那么洛阳城内自然是人人自危,所以王爷不会有事。如果王爷有事,到时候您派个人取在下人头,亦是不碍事。” 没想到刘益守一语道破自己内心深处最为惶恐的事情,高阳王脸上顿时表情不自然起来。 “胡太后宠信郑俨等人,并淫乱宫廷,路人皆知。但他们尚且还不敢对付王爷您。您也不必想着拿在下作为对付郑俨的武器。 以静制动,取胜之道,王爷以不变应万变,魏国的皇位,胡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法自己去坐,只要还是元氏的人当皇帝,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多做多错,不做就不错,只看他们做错事就行了。” 说完,刘益守对着高阳王深深一拜。 “嗯,你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高阳王心中已然被刘益守说服,只是还有些嘴硬罢了。 拿一个新面首去对付一个老面首,看上去是骚操作,实际上则是蠢到家的行为。由此可见,无论是胡太后一帮人,还是高阳王,政治智商,全都是负数,唯独有点点小聪明罢了。 刘益守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国家果然如崔冏所说,神仙难救。 “所以,你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然后就让我把徐月华给你,对吧?” 高阳王眯着眼睛问道。 “不是,其实在下只是想离开而已,对于徐月华,并无兴趣。”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你以为跟歌星影星什么的混一起就好了?前世山西有个煤老板儿子娶了明星,没几年就破产入狱了。这种只会唱歌跳舞的妹子,带回家有什么用? 刘益守一点都不稀罕,他是发现徐月华很想离开高阳王府,才没有当着对方的面拒绝。 “你是说,我把你送给胡太后,也没什么用,说不定你会成为下一个郑俨,因为我感觉你比他聪明多了。” 高阳王自言自语说道。 似乎挣扎了许久,他终于说服自己,刘益守的政治智商,确实是碾压了他,这才不甘心的长叹一声。 “王爷要相信,如果胡太后没有您的支持,那么无论她有多少面首,无论面首都是些什么人,都缺乏来自皇族的支持。 所以王爷什么都不需要做,不做,即保持了威慑。真要使出手段,反而落了下乘,被胡太后等人看轻。” 刘益守对着高阳王又是深深一拜。 这话算是说到对方心坎上了。也让这位北魏皇室重臣满心愉悦。无论刘益守说的是不是真的,起码这马屁非常奈斯。 “行吧,你走吧,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了。” 高阳王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算是把从前的事情翻篇了。 “对了,王爷放过在下,那么作为谢礼,在下也有件事想提醒一下王爷。” 刘益守郑重说道。 高阳王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沉声问道:“是什么事情?” “对于世家来说,给权贵跑腿打杂,乃是奇耻大辱。可是崔显居然对此毫无怨言,连王爷将他妹妹关起来,他都没什么表示,只怕他要么就不行动,一旦有所动作,必定能够重创高阳王府。 还请王爷对他稍稍留意一下。” 临走的时候,刘益守给崔显上了一道眼药,在心中期待他有福消受。 高阳王面色阴晴不定,居然没有询问刘益守是如何知道这些王府中人才会知道的“秘密”。他心中的某个疑问开始不停的放大,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刘益守离开。 第11章 君子报仇也要从早到晚 高阳王府占地面积真的不小,刘益守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左边转圈右边转圈,几乎把王府全都逛了一遍,才算是走出大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今天这一关,过得真是相当不容易。幸亏这段时间对北魏的朝局多了些了解(主要是找陈元康打听的),要不然,还真是唬不住高阳王元雍。 怎么说呢,刘益守完全没有说谎,只不过,他隐瞒了自己所说的这些,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前提条件。 朝局的平衡,不会被外力所打破! 一旦有一支外面来的强大力量打破平衡,那么,元雍就会成为最先死的那一批人!还好,这位王爷的政治智商很感人,大概这些年都把精力花在行为艺术上了,要不然,今日刘益守定然会被剁成肉酱喂狗。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个政治智商足够的政客,又怎么会想用面首去对付胡太后和她的面首亲信团这种馊主意呢? “哼哼,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啊,崔显,希望你一路走好。” 刘益守忍不住得意的哼哼了两声。 高阳王不是没意识到崔显这个人有什么不妥,要不然,就不会把他妹妹崔娘子关起来了,这摆明了是不让崔显借力! 但是至于是哪里不妥,这位政治智商欠缺的王爷,其实也没有很明白。 所以刘益守就给他陈明了利害。 一个男人忍辱负重给你做牛做马,妹妹给你做妾,现在她还被你囚禁,结果到最后都毫无怨言,人家图什么? 高阳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刘益守就告诉他,人家图的是你的身后事!图的是高阳王府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偌大的权力! 于是高阳王就明白过来了,至少是部分明白过来。 无论如何,这都够崔显喝一壶,不让他有精力来找自己麻烦了。等崔显回过神的时候,刘益守这条咸鱼,已经游走了,天知道会在哪里,反正不在洛阳就是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忍不住大笑起来。 直到他看到一身红裙,宛若妖精的徐月华,站在街角,满脸幽怨的看着自己为止。 刘益守的笑声就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的公鸡一样,突然停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月华,疑惑问道:“元雍让你给我送东西?” “是啊,他让我把自己送给你,带我走吧。” 徐月华微笑道,这一刻仿佛百花盛开。她确信,在两人第一次对视的时候,这个帅气又正气凌然的年轻男人,读懂了自己的眼神。 带我走! “你养我啊?” 刘益守一句话让徐月华飘到天上的心自由落体到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刘益守平静问道。 “唱歌跳舞,各种乐器妾身都会。” “然后呢?” “啊?” 徐月华风中凌乱,她会的这么多,难道还不够? “你会做饭么?” “不会。” “做家务呢?” “没做过。” “养鸡养鸭,耕田织布,缝缝补补,你会不会?” “呃……不会。”徐月华的自信被击的粉碎。她自幼就被当做乐师来培养,后来学习舞蹈,无论要不要侍奉男人,她所经历的,都跟刘益守口中那些“粗糙”的生活毫无瓜葛。 “这不就得了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你看你这双手,这么白,这么修长,做家务,会变黄,会磨损。 你看你的腰身这么细,你的腿这么笔挺,这么长这么美,生了孩子以后,腰要变粗,腿要变粗,变得你自己不敢照镜子。 田里劳作,风吹日晒,你白皙细嫩的皮肤要干枯,变得又红又黑,最后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只属于天宫里住着的那样人,只有高阳王府这种地方,才养得起你这样的仙女。我只是个凡人,可养不起你,也不想因为生活的琐碎毁了你。 喜欢只是一时冲动,只是见色起意,当这种感觉消退,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毕竟,我也是会变老变丑的。” “懂么?” “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想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地狱了。至于你说的,都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卖笑就要被人摆弄,要踏踏实实活着,就要接受你说的那些。 我可以去外面抛头露面养你啊,乐师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我可以养活自己啊,甚至养你也可以试试,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听到这番话,刘益守原本的心思有了些许动摇。一个女人能说出这番话,很难得了。一颗柔软的心,是不应该被伤害的,刘益守一直都是这么认为。 “行吧,那你跟着我吧,只当是我养只猫好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说道。 “以后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啊,可以跳舞给你看啊。你想听羌笛我就吹羌笛,你想听琵琶我就弹琵琶。” 徐月华听到刘益守允许她跟着以后,兴奋得像是个四处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大概是王府压抑了她的天性,一旦解放,她便暴露出自己外向而热情的性格来。 “可以的,我期待你以后跳钢管舞给我看。” 刘益守给她开了个莫名其妙的玩笑。 “钢管舞?那是什么舞?” “忘掉吧,我随口说说而已。” 刘益守的脸,又变成了平静而深邃。徐月华有些痴迷的侧过头看着这张脸,越是看越是觉得喜欢。 有的时候,人的三观会跟着五官走。假如刘益守是个丑八怪,徐月华还会像现在这样跟着么?或许会,但很有可能则是不会。 看到漂亮的人,就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是好人,这是所有人的通病。 “对了,你怎么会出府呢?” 刘益守一边往圣明寺的方向走,一边好奇问道。他脱身是靠的口才与判断,徐月华要脱身,那真只能看高阳王元雍的施舍了。 “王爷说你赢了赌局,所以把赌注,也就是我,送给你了。就这么简单。” 徐月华说得轻松,只怕这里头有不少惊涛骇浪。 刘益守想了想,长叹一声道:“今日脱险真是不易,崔显送了你我一段缘分。” “嗯?” “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越是不想看到的事情越是会发生,人生常常就是这样,至少对崔显来说。” 刘益守对徐月华意味深长的说道,并未解释其中的关巧。 …… 高阳王府的某个卧房里,脩容和艳姿两位姿色还在徐月华之上的美人,殷勤的给元雍揉捏肩膀。这位权势熏天的高阳王,则是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王爷,如果,妾身是说如果那个叫刘益守的,要跟我们姐妹风流一夕,王爷会不会很心疼呢。” 脩容嗲着声音撒娇问道。这话可有些犯忌讳,不过平日里元雍很宠爱她们,更过分的话,她们都说过。 “没事,等你们三个爽完了,天亮我就会把你们三个一起活埋了,在地下亲热个够,哈哈哈哈哈。” 高阳王很是随意的说道。 脩容和艳姿的手臂瞬间就僵硬了,脸上的笑容像是固定住一样,根本没法变出其他的表情。 “哈哈,吓你们的了,最多把那小子活埋了,要埋你们,我哪里舍得啊。” 高阳王拍拍二女的手,哈哈大笑道。 正在这时,崔显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进来,他就按奈不住来到元雍跟前,喘着气道:“王爷,您怎么就把刘益守放跑了呀,还把徐月华交给他了,他何德何能啊!” 崔显要气炸了,徐月华是他看上的女人,惊喜发现还是处子,怎么可以被刘益守这个混蛋夺走!这个女人就是死了也比落到刘益守那里要好啊! “不是跟你说了嘛,本王很欣赏他,所以就把徐月华赏给他了嘛。还是说,本王做什么事,都要给你通传一声?” 高阳王语气似乎极为不悦。 “不敢不敢。” “来人啊,崔显对本王不敬,把他关在柴房里,等候我发落!” 有权有势的人,常常就是这样任性,前一面还当你是狗腿子,下一秒就能杀狗做火锅。崔显难以置信的看着高阳王元雍,他激动道:“王爷,这些年,我帮你弄了不少女人,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您说翻脸就翻脸啊?” “对啊,我就是看你不爽了,所以想把你关起来,眼不见为净,怎么了?” 高阳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崔显还真是没法子跟这样的人讲道理。 “我把徐月华送给刘益守,就是故意要气气你,怎么啦?我不可以么?” 此刻的高阳王,话语中满是威严和不可置疑。崔显低下头,眼中寒芒疯狂闪动,他在心中发下毒誓,若是将来可以脱困,今日高阳王给他的耻辱,他必定百倍奉还! 嗯,刘益守跑不掉! 还有那个徐月华,也跑不掉! 崔显被下人拖走了,看起来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毕竟,他从前相当跋扈,得罪了府里不少人,现在很多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 “如果高阳王把你送出府,那么则是说明,他打算跟崔显摊牌。不说必死无疑吧,起码这家伙要九死一生了。 如果你没有出府的话,那说明元雍还念着旧情,他会把你赐给崔显,安抚一下对方。不过很显然,元雍这个渣男,对崔娘子的情义,早就消失殆尽了。所以崔显的结局已经注定,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回去的路上,刘益守耐心的跟徐月华解释自己是怎么跟高阳王解释,怎么策动对方进入他的“逻辑圈套”,怎么给崔显下眼药,怎么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真正运用起来,是一环扣一环,稍微有点点失误,现在在身边的,就是刘死人,而不是刘大帅哥了。 “脱困的办法,不是跟元雍硬顶,强调自己不去,而是告诉他,我去亦是无用,反而会坏事。 这样,元雍也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所以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收尾,只是多余的利息而已。” 刘益守侃侃而谈,那样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些别样的魅力。徐月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身子都有点软,只想对方揽着自己的香肩,在自己耳边说说情话……什么的。 比如说他在高阳王和一百多美人面前形容自己的那些,就很不错,她还想多听几遍,嗯,几百遍。 “我说……你都挤得我没有路走了,要不你挂我身上得了。” 刘益守无奈的白了徐月华一眼,这妹子一路上就是不动声色的靠自己手臂上,然后自己往右边挪动一点,她就变本加厉的靠过来一点。 都这么大人了,腿这么长不知道自己走路,长得又不胖,走点路能花费多少能量? 难道还想他刘大帅哥背着? 呵呵,想多了!女人就是不能惯着! “我的脚磨出水泡了,能不能背着我走?” 徐月华搓着手,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刘益守想开口拒绝,看到她软绵绵的眼神,又说不出口,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就这一回啊,我养你是当猫养的,你见过人背着猫的么?过分!下不为例!” 刘益守一边愤愤不平的碎碎念,一边将徐月华背起。 迎着夕阳,趴在刘益守背上,嘴角挂着傻傻的笑容,徐月华第一次感觉生活是那样温暖。对于她来说,爱情是来得那么凶猛,那么突然,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只要在一起,那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 圣明寺的后院中,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三人,背靠背的围成一圈,拿着横刀,满眼警惕的看着将他们团团围困的十多个武僧。 对方手里都是长棍,跟步槊一个规格,这显然就是禁军退役后,直接将步槊的矛头取了,拿来当长棍用。 贺拔岳感觉这地方,就是佛寺里的黑店,他们三人一进来,对方就将寺门关闭,然后出动武僧,极为可恶可憎! “贫僧是想跟三位施主好好说话,为何三位都不相信呢。” 武僧的圈子外面,道希大师摇头叹气道。这三人说是来找陈元康的,结果陈元康偷偷看了这三人一眼,说完全没见过,只怕是不怀好意! 所以才将他们围困起来,想两边都来指认一下,有可能这是个误会。 结果这三人瞬间就炸毛了,完全一副“刁民害朕”的防御姿态。道希觉得,不给这些人点滴教训,只怕对方真的会胡来。 “诶?这里还挺热闹的啊。” 道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激动的转过头一看,只见刘益守衣衫完整,神气活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背上还背着个穿鲜红衣裙的妙龄美女。 这……被高阳王掳走,回来还能带个妹子回来? 一时间,道希也感慨刘益守那张帅脸真是可以为所欲为,从前只听说妙龄美女进了高阳王府后没出来的,能从里面捞个美女出来,不说绝后吧,起码是空前了。 “他们在干嘛?” “切磋武艺而已。”道希淡然道。 “不是吧,切磋武艺直接拿刀捅啊?都流血了。” 刘益守指着有个武僧的胳膊被贺拔岳的刀捅伤,血流如注,一点也不相信这是在“切磋武艺”。 第12章 一个经典的傻子 “诶?放下刀嘛,嗯,也放下棍棒,有话好好说嘛。怎么能在佛祖面前亮兵器呢。武僧们退后,收起棍棒,佛祖可不是教你们如此待客的。” 刘益守来到人群中间,先是让武僧们放下棍棒,安排两个人送受伤的倒霉蛋去包扎,又好言相劝,总算是让那些武僧们离开了。 武僧们都走了,贺拔岳等三人,再拿着刀作出防御姿态,就有点像是个笑话了。 徐月华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感受到刘益守身上无形的力量,心弦被轻轻的拨弄着。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可以把她从高阳王府带出来了。 这个年轻的男人,长着一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却又远远不止是这一张脸。 四周紧张的气氛很快就平缓下来。 贺拔岳悄悄的舒了口气,将手里的刀递给达奚武,对刘益守抱拳行礼道:“兄台怎么称呼?这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一来,就要将我等软禁?” 这还不是因为怕你们去给胡太后通风报信嘛!弄得道希大师都想开黑店了。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脸上却带着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禅房一叙。” “如此甚好,请带路吧。” 相由心生,刘益守那俊朗的面容跟亲和的感染力,都很难让普通人拒绝,当然,妒忌他容貌的男人除外。 站在一旁的道希大师简直怀疑人生,为什么同样的话,刘益守来说,就能令人放下防备,而他来说,对方却拔出了刀剑呢? 自己才是地道的西域高僧啊!刘益守那是个西贝货,顶着和尚头衔的无赖啊! 难道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 如果刘益守能听到道希大师这番心声,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很负责任的告诉他。 在千年后的现代,长得帅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禅房内,六个草垫,一边是刘益守,道静和道希大师,另一边则是贺拔岳贺拔胜兄弟,还有年轻一大截的达溪武。 气氛略有一点尴尬,毕竟,刚才贺拔岳三人跟寺庙的武僧动手了,还伤了其中一人。 “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 三人简洁的自报家门,差点让刘益守眼珠子瞪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贺拔岳作为尔朱荣先锋军的领军,一举击溃洛阳守军,并率先入城! 可以说震铄古今的河阴之变,这位起码有一半的功劳。 或者说有一半的罪孽要算在他头上。 既然按照历史轨迹,贺拔岳会作为先锋首先到洛阳,那么现在这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阳,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白了,这些人无非是前出侦查,试探洛阳守军的虚实呗。 贺拔胜和达奚武也是贺拔岳麾下大将,都不是无名之辈。这三人一同来洛阳,贺拔岳显然是野心极大,而且这次是豁出去了。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带几个亲兵过来。 想明白这些关节,刘益守不由得感觉手脚冰凉。 很多时候,就是你越怕什么,就越是会来什么!他发现自己再次卷入历史的大势里面,动弹不得。 明帝元诩向尔朱荣求援的血书出现了,贺拔岳等人也已经出现了,那么从某个角度看,尔朱荣想入主洛阳,操纵朝政,似乎是预谋已久,只是等待契机而已。 “在下听闻并州契胡部有一猛将,名叫贺拔岳,他还有两位兄长,一个叫贺拔胜,一个叫贺拔允,不知…是否就是二位呢?还是恰好名字一样?” 这次刘益守没有选择藏拙,而是直接揭破了对方的身份。 嗯? 贺拔岳三人面面相觑,这古代可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要打听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除非是“专业人士”。 试想,在精力和时间都有限的情况下,如果你终其一生也不可能遇到龙,那么修炼屠龙技有什么意义呢?修炼屠龙技的人,定然是有机会屠龙的人啊! 贺拔岳看刘益守的眼神,不由得慎重起来。 之前此人分分钟就化解了一场危机,如今又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足以见得不是泛泛之辈。 “敢问先生是……” “刘益守,彭城人士,避洪灾而来洛阳。” 洪灾? 贺拔岳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他似乎没听说彭城发什么水灾,当然,也许是消息太闭塞了。 其实刘益守不知道的是,彭城建都悠久,选址亦是异常巧妙,项羽当年选中彭城作为都城,亦不只是想衣锦还乡。 别说是今年了,就是今后一千多年,也并未发生过需要人口迁徙的大洪灾。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城池变更极小,几乎可以作为古代地图坐标的城池。 说彭城洪灾,这都是欺负那些不懂水经地理的人。 贺拔岳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有道希大师面带神秘微笑,却又不说破。 “先生可否解释下,为何你们会软禁我们呢?” 贺拔岳疑惑不解的问道。看刘益守他们的态度,貌似并无恶意。 “其实,都是因为这个。既然将军也在尔朱都督麾下,给将军看看也好。” 刘益守对道希大师使了个眼色,后者从黑色常服中套出一张染红了的帛布,将其递给贺拔岳。 “这是……”贺拔岳心中一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天子派人送出的血书,使者中了箭伤,在寺里修养。这封血书正好是给尔朱都督的。将军且过目。” 贺拔岳略有些颤抖的接过血书,看完之后,直接怒发冲冠! “这帮乱臣贼子,将朝廷当做私产,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此等贼寇,人人得而诛之!” 贺拔岳猛的站起身,就要去拿房间角落里放着的横刀。 “贺拔将军,如果有力气的话,不如想想,要怎么出洛阳城,然后将这封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 刘益守淡然说道,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句话如同盛夏里落下一盆冰水,贺拔岳整个人都冷静清醒了过来。 再生气又有什么用,难道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进皇宫? “有贺拔将军出马,只要出了洛阳城,此事已定。益守啊,你也不必去并州凑热闹了。” 老好人道静难得的露出微笑,虽然那样子看上去有点凶恶,并不显得和善,不过刘益守知道,这间屋子里面心肠最软的人,非道静莫属了。 只可惜,老好人心肠是好了,脑子却有点不太灵光。 刘益守暗自叹了口气,他见贺拔岳竟然也没有反驳,不由得对此人看低了几分。如此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出来,此人在大略上是没问题的,前出侦查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独辟蹊径。 唯独在某些细节上不太注意。 “贺拔都督,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们混出洛阳城,那么,你们是不是就打算带着血书,直接回并州?”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贺拔岳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确实如此,事态已经如此紧急,早一天回并州,就能早一天将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 刘益守不由得又看低了此人几分。 “贺拔将军,这封血书,其实不是天子写的,是我用鸡血写的。里面的内容,也是我胡乱编的。” 刘益守抱起双臂,就这么和贺拔岳对视。 “寺庙里也养鸡么?” 一旁的达奚武好奇问道,很明显,圣明寺是吃素的,养鸡何用。 贺拔岳也是回过神来,疑惑问道:“兄台何意?” “没什么意思,我就说这血书是我弄出来的,你们信么?” “不信,上面还有天子的印信呢。” 贺拔岳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找了块石头刻的。” “这……谁信啊。” 达奚武对此嗤之以鼻道,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刘益守。 “对啊,你们都不信,空口无凭的,拿一份不知来历的血书回去,尔朱都督也不信啊。” 刘益守摊开双手继续说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贺拔岳三人面面相觑,确实如刘益守所说,只带一封血书,而没有证明人,很难取信尔朱荣。 “那兄台觉得要怎么办?” 贺拔岳就是这样,自己不知道的,他就非常虚心求教,不耻下问。所以身边的弟兄对他都很服气。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有个正牌信使,叫源士康。不过他现在已经因为流血太多,经常昏厥,大概是不能跟你们一起上路。 所以你们可以等他恢复再走,说不定一个月吧。” 刘益守给了一条死路,毕竟,一个月以后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个选择呢?” 贺拔岳直接把刚刚那个建议枪毙了。 “还有个选择,就是我,这个冒充的信使,跟你们一起上路,然后我把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你们也别说破我的身份,就这样。” 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的。如此重大且正义的一件事,居然要弄虚作假,这令人心中有些不舒服,就好比饭碗的白米当中掉进去一个蟑螂。 “天色不早了,各位先去歇息,明天再答复也不迟。只要你们想好了,决定了,那我就想办法带你们出城。”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达奚武本来想来句“就你也配?”,结果被贺拔岳的眼神制止了。 “那些麻烦兄台了,容我们思索一夜,明天一早,就给你答复。” 贺拔岳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他都拜了,贺拔胜跟达奚武二人,也跟着对他深深一拜,三个的动作,像是编过程的机器人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等他们三个离开后,道静这才皱着眉头问刘益守:“洛阳城外就不怎么安全了,六镇动乱以后,这天下越来越乱,你到处乱跑做什么?” 道静一直认为刘益守有“作死”的倾向,屡劝不改。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不过这次去高阳王府以后,我改变了主意。” 刘益守站起身,郑重的对道静说道:“现在这个朝廷,已经没有救了。所以我想它能有一点点改变,就让我去推动它的改变吧。” 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傻气,道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规劝,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随他去吧! “师弟,凡尘诸事,皆为历练。刘施主想要历练,乃是心有所属,路只能他自己去走。” 道希笑呵呵的站起身,拍了拍刘益守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双手合十一拜,脸上的笑容有点随意,甚至是戏谑。 “拯救苍生,就拜托你啦。” 道希难得跟刘益守开了个玩笑,洒脱的走出禅房,一点也不像道静,一走三回头的看某人,似有不舍。 等禅房里只有刘益守一人的时候,这位年轻帅哥无声的叹了口气。 “河阴之变的时候要是我插一脚,应该能少死点无辜者吧,起码洛阳乱起来,会少死点人。” 他紧紧的握住拳头,暗暗的做了一个决定。 …… 高阳王府的某个不起眼的墙角,是用来排污的。不过许久不用,污水都干涸了,平日里也无人靠近。 月光下,一个黑影从排污的“狗洞”里面钻出,狼狈的站起身,被身上的恶臭熏得要昏倒。他强忍着恶臭,从油纸包裹里面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王府大门的方向。 “元雍,今日之耻,他日我崔显一定会百倍奉还,我要让你王府消失在洛阳,让你家绝后,全家死光! 至于那个刘益守,还有那个贱女人徐月华,等跟你算完账,我再去找他们算账,一个都跑不掉。给我等着,我崔显迟早要做人上人!” 他随意将衣服丢在无水的阴沟里,然后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高阳王府里,高阳王元雍听说崔显在“熟人”的帮助下,从柴房逃走后,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崔显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他在王府太久,早已忘了作为一个需要为衣食住行操劳的普通人,应该过怎样的生活。 不过他还是下了一道很残酷的命令。 “来个人,去把崔娘子勒死吧,勒死她以后,我就会立元泰为世子。” “喏!” 高阳王元雍的决断,竟然跟刘益守告诉徐月华的分毫不差。 第13章 碧螺春和小罐茶 夜已深,圣明寺中的某个卧房外,两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一个从东头而来,一个从西头而来,然后在卧房门口意外的碰面了。 “你……也来了啊。” “嗯,我……来看看。” “我也是。” 陈元康和崔冏二人,心照不宣的蹲在卧房门口听动静,原因无他,乃是那个红衣大美人徐月华太迷人了,那脸蛋,那腰身,简直是勾引人犯罪。 他们都恨不得取代刘益守,跟这个美娇娘春宵一夜。 不过他们虽然好色,却不是夺人所好的那种卑劣之人,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祝福刘益守这个混蛋呗,顺便今夜听听动静。 “不是说只是说说话么,你为什么要抱着我的胳膊?” 房间里传来刘益守疑惑的声音。 “我冷了。” “那我再去找道静要床被子。”刘益守似乎要出门。 “我又不冷了,只是胳膊麻了动不了。” “哦,那算了,你就抱着吧。” 刘益守似乎认命了。 “对了阿郎,今天高阳王说……让你跟我那两位姐妹春宵一夜,其实我那时候也做好准备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很高兴的答应,只是,你最后还是拒绝了。”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看你似乎没有一点挣扎和纠结啊。” 徐月华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是已经被这个男人所征服的话,那么那个时候,就是自己举手投降的时刻。 “世道变坏了,到处都是坏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以淫乱放荡为荣,以循规蹈矩为耻。” 刘益守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那你是不是就觉得,反正世道也是这样,那么我也要当坏人,我也要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别人放荡,我要更放荡,反正没有人会笑我,对么?” 这话徐月华无法回答,太过于沉重了。 现在魏国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世道坏了,我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做坏人么?”刘益守看着徐月华的眼睛问道。 月光下,徐月华看到刘益守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叫“坚守”的光芒。 “三个不认识的年轻貌美女子,我跟她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谨守最根本的男女之防,这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做到的事情么? 为什么不做四人大被同眠的事情,反而会被认为是不正常呢?” 刘益守犀利的反问道。 徐月华忽然明白,其实刘益守并不是不喜欢女人,他只是把事情看得很明白罢了。 一个最基本的道德,遵守的人,竟然会被称颂,甚至被人认为“不合时宜”,有问题的不是刘益守,而是这个时代,而是整个魏国,都出了大问题。 很多尼姑庵成了“会所”,年轻貌美的尼姑,成为了权贵们的玩物。 寺庙也一样,很多权贵家的已婚妇人进入寺庙,为了不让丈夫找来,直接把寺门锁上,玩够了再出来。 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打不过就加入,为虎作伥者不少,更多的则是和光同尘。 唯有刘益守站在那里问一句:究竟是我病了,还是这个世道病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却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美人的红唇吻在他脸上,带着真挚与发自心底的爱慕。 “都说了带你回来只当是养猫了,结果你还馋我身子。本公子是你们这些妖精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 刘益守轻轻的拍了一下徐月华的头,后者缩了一下脖子,笑呵呵的把他胳膊抱得更紧了。 “当时要是我露出一点觊觎美色的心思,恐怕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高阳王为什么会选中你么?” 刘益守平静问道。 “为什么呀?” “高阳王希望激怒崔显,虽然我觉得他很蠢,但是在元氏这个大染缸里,多少也会有些警觉。 崔显的心思,是在知道高阳王不能人道以后才显现出的,因为这个原因,高阳王就必须要立世子,考虑身后事了。这正是崔显的机会。 高阳王担忧崔显,又投鼠忌器,所以拿你做试探,因为崔显曾经找高阳王讨要过你,结果被拒绝了。” 听到刘益守剥茧抽丝的分析,徐月华心中相当信服。自家男人太厉害了,就凭着一点点信息,居然可以推测出很多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来。 “而那两位美人,高阳王早就起了杀心,但多少有些不舍。如果两位美人拒绝我,那么说明对王爷一条心,高阳王也能说服自己放过二人。 但如果她们顺从了高阳王的意思,跟我睡一觉,那么,等待她们的命运,一定会很悲惨。 至于你,要么送给崔显,要么被当做知情人灭口,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刘益守的话,让徐月华浑身冰凉!一个人毫无知觉的在鬼门关外徘徊,直到脱险后,才后知后觉,这如何能让人不怕? “但是高阳王可以选择将我们都杀死啊?” “不会的,因为我说出了很多宫里的事情,他投鼠忌器,不知道我的深浅。起码,暂时我们是安全的。” 那就是说,其实以后也不见得安全。徐月华吞了口唾沫,想建议要不今晚他们来一发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何必留遗憾呢。只是这话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你肯定是在想,要不今晚我们就做夫妻该做的那些事情吧,以后都不留遗憾,对吧。” 刘益守像是猜透了徐月华怎么想一样,让这位性格十分开朗大方的妹子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不必担心,明日我便送你和小叶子去道希大师相熟的尼姑庵,暂时避一下风头。高阳王的好日子,也不会很久了。”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眼神有些深邃。 “你要离开洛阳么?去哪里,还回来么?” 这一刻,徐月华有点慌了。 “当然会回来,回洛阳来。人命,终究不是草芥,如果我可以做什么的话,那么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不知为何,徐月华觉得刘益守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那,要不妾身给你按个摩?” 是正经的那种么? 刘益守还未说这话,就感觉有一双纤细修长的小手,轻轻的揉捏着自己的肩膀。很快,他就仰着脑袋,呼吸逐渐悠长。 他睡着了。 “阿郎,你真是算无遗策,只是,你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其实我也是王爷派来的人。 留我的处子之身不是因为他不想占有我,而是他想用我拉拢人才。” “王爷,我彻底爱上他了,我真的疯了!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不想做了。他给我的东西,你给不了。既然他说你快死了,那你就快点去死吧,你死了我就真正自由了。” 徐月华自言自语的说道,轻轻抚摸着刘益守的脸,那眼神都热切得要把人融化了。 卧房外,一直偷听的陈元康和崔冏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 “有张帅脸真是无敌了啊,这都行。” 崔冏小声感慨道,他看了看同样表情复杂的陈元康,无奈苦笑。 …… 第二天一大早,贺拔岳就拜访了陈元康,嗯,在他心目中,刘益守虽然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不过毕竟没有被证明过本事。而陈元康,则是跟着李崇打过仗并封了爵位的。 他已经证明过自己了。 “你找我何事?” 陈元康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 感受到对方不动声色的鄙夷,贺拔岳拱手道:“洛阳城危如累卵,倾覆之下,先生恐有一劫,不如跟随在下回并州,为尔朱都督出谋划策。” 贺拔岳感觉自己似乎不太请的动这尊大神,只好想把他诓骗到尔朱荣那边再说。到了那边,他人生地不熟,除了依赖于自己以外,还能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贺拔岳就发现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我恩师之子李神轨,乃是洛阳禁军之首。我若是要从军,跟着李神轨不好么?” 陈元康抛出的问题,打得贺拔岳的脸啪啪响。 老子有师父的儿子不去投靠,跟着你们去边地厮混,岂不是见鬼! 陈元康现在不从军的原因,自然不必跟贺拔岳这个人说,所谓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给贺拔岳好脸色看。 毕竟,现在尔朱荣才算是一号人物,他贺拔岳不过尔朱荣帐下先锋官。要知道,先锋官阵亡率很高的,这厮活不活得到天下再次太平,都要打个问号。 “如此,唐突先生了,告辞。” 贺拔岳拱手行了一礼,压着内心的怒气,不让其显露在脸上。 “如果你是想找个军师呢,刘益守就很好了,现成的一个你不找。 你心里骂我狗眼看人低,其实你自己何尝不是狗眼看人低呢?” 贺拔岳转过身的时候,就听到陈元康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说道。 “如果只是尔朱荣帐下先锋,你大可以对他言听计从就行了,如果不是有别的野心,还需要找什么军师? 别自欺欺人了,大乱将至,想自保想有所改变,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只不过,别把那些事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好吧。我又不是傻子,凭你一番话就去并州,那样我才是真犯贱。” 说完,陈元康转身便进了厢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都懒得再跟贺拔岳多说话。 贺拔岳又羞愧又是后怕,自己道行太浅,在聪明人眼里,真就跟裸奔一样。看来,陈元康那个不是建议的建议,可以考虑一下。 …… 徐月华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上衣衫整齐,露出些许无奈。 从前在王府,很多男人整天想着的就是把她弄到手里把玩,她时刻都要防备着。 结果现在,变成了她千方百计要把某个男人弄到手,结果那个不开窍的就是不上套! 越是想要的就越是得不到,刘益守说得还真是不错! 正在这时,她发现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那正是刘益守收的义妹,叫小叶子。 这小孩昨晚睡得死沉死沉的,自己偷亲睡着了的刘益守时,她都一动不动。 “姐姐,我现在应该叫你嫂嫂,还是叫你阿月姐姐呢?” 小叶子疑惑道:“爹以前说男人女人睡一起了就是阿郎跟娘子,所以我应该叫你嫂嫂吗?” 当然是叫嫂嫂!快叫啊! 徐月华心花怒放,这个叫小叶子的小女孩,看着呆萌呆萌的,没想到如此上道。 “以后你哥不在的时候,你就叫我嫂嫂,在的时候,你就叫我阿月姐姐,知道么?” 徐月华教了小叶子一个乖。 “好的,嫂嫂。可是,如果哥哥以后还有更多的,像阿月姐姐这么美的朋友怎么办呢?小叶子叫你嫂嫂,又叫别人嫂嫂,这样会很奇怪呀。” 小叶子用幼稚的语气疑惑问道。 “那你就叫我大嫂,以后来的,就叫她们二嫂三嫂四嫂什么的知道吗?只有大嫂是最疼你的。” 徐月华露出甜美的笑容,拍拍小叶子的头说道。 “好的大嫂。” 小叶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小叶子在心中默默想道,毕竟,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对自己也是最好的。 …… 圣明寺某间禅房里,刘益守将陈元康送他的那把刀递给对方说道:“这把刀你留着防身,洛阳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你就同我们一起出洛阳吧。 出了洛阳以后,直接去邺城,我把事情办完了,就会来邺城跟你们汇合的。” 陈元康没有矫情,他接过送对方的那把刀说道:“只能这样了,血书的秘密瞒不了多久,事情败露后,我们都会被通缉,离开洛阳实乃上策。 契胡部作风野蛮,与塞外胡人并无差别,你也一路保重。” “什么时候走?” 一旁说不上话的崔冏插嘴道。 “准备一下,我把徐月华和小叶子安顿好了以后,还要借用你们二人才能出去呢。” 借用? 陈元康和崔冏有种不好的预感。别说高阳王很能折腾,眼前这位刘帅哥,也是很能作死的。 “对了……徐月华这个女人,可能不那么单纯,高阳王不会那么大方的。” 陈元康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刘益守一句。 “看出来了,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我就不相信,你们昨晚没有想过跟她做点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只要她没有害我,那我就会一直相信她。”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陈元康和崔冏对视了一眼,都是彻底的服气了。可能这就叫做人格魅力吧,硬是能把高阳王派来的,居心不良的女人给掰到自己这边来。 “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城?” “出城的工具就在这里。”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说道。